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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思考之中,小梁国的皇帝做了一个梦,梦里具体有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是在做了这个梦之后,他不再耿耿于怀于那些他之前无比在意的家国事务霸业宏图,他开始征召民夫修建那些他梦中所见的事物,开始派人在全国上下搜寻那些美貌的女子以及生辰特殊的童男童女,开始大肆收集一些不知具体功效的昂贵的金属和药材,开始有一些不明身份的奇怪人物有了进出皇城的特权……   小梁国的皇帝认为,他的这个梦,可以让他拥有不老不死的永恒生命。   而今天,正是他梦想成真的时刻。   ……   “笃、笃、笃……”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长路的尽头,也随着这串脚步声而明亮了起来,一个穿着紫金衮服的老人在手持花篮或宫灯的侍女的拥簇下,迈着一种极为慎重的步伐,踏上了这条青石长路,在他的身后,是两列手里举着灯台的小孩子。   童男,童女,一共十二对,年岁相近,一个个都被打扮得粉雕玉琢仿佛瓷娃娃一般,穿着织锦的华服,身上佩挂着一些花纹诡异的饰品,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用朱砂写了个奇怪的符号,在这些小孩子们手里举着的灯台的照耀下,鲜红欲滴,仿佛是直接嵌在了颅骨上的红色水晶一般。   这些小孩子的双眼都睁得大大的,但是却空茫一片不知落点,瞳孔的深处只倒映着一点微光,似乎是他们手里的灯台,也似乎是冥冥之中不知点在何处的生命之火,除了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沙沙声之外,这些小孩子乖巧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行人到到来,到底还是让这处寂静的空间,有了那么一丝紊乱的气息。   队列中心的老人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激动,却也隐藏着一丝担忧与不安,所以他的每一步都要停上那么片刻,似乎生怕自己走得不稳生怕自己选错了落脚之地。   这老人,便是小梁国如今的君主。   ……   侍女们围绕着那倒立的白玉塔以奇怪的阵列屈膝跪下,做出了虔诚的祈祷姿势,口中念念有词,而那老者则带着那十二对童男童女进了石塔。   石塔的中间的地面上刻画着仿佛文字一般的曲折,墙壁上则是更加放肆的神佛壁画,那些类人的躯壳做出了种种不似人的动作,身遭的彩带璎珞飞舞着,透露着一种欢欣雀跃,而在这一层的某两个奇特的位置上,还安放着两座黄金铸就的莲花座。   老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那堆童男童女一眼,轻轻摆了摆手,排在最末尾的一对便仿佛牵线木偶一般,乖巧地站了出来,而后分别走上了那两个莲花座,盘膝坐下,仿佛是给石塔的这一层点燃了两盏莲花灯。   石塔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虽然没有窗户来透出里面的那些灯光,但是石塔外面的那些雕像却仿佛沐浴了一层神圣的光芒,神佛背后的光环也有了些变幻莫测的味道。   就在石塔的最顶层也蒙上了一层幽幽的光明之时,第一层的两朵金色莲花座无声无息地合拢了起来,空间开始昏暗,而那金色的莲花座上,竟开始透出一丝一缕的血线,渗进了地面上的纹路,便是空气中无所不在的龙涎香,也压抑不住那蠢蠢欲动的血腥气味。   石塔内壁上的壁画便仿佛活了一般,那万千神佛们的脸上露出了恍惚迷醉的笑容,扭曲的肢体们开始舞动,用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姿势弹拨着那些乐器,乐音回荡在这石塔之中小小的空间里,让老人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音乐无比地欢快,甚至,欢乐得有些癫狂。   而在石塔的顶端,原本覆盖在其上隆起的绘满星空的穹顶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轮圆月透过穹顶上那扇圆形的窗户,正正地照在那第十二层的地面上,在地面上画出了一面银色的玉盘。   老人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几乎是扑到了地面上的玉盘之上,匍匐着,抚摸着,而后抬起头来,对着天上的圆月伸出了双手,张开口,咽喉中发出“荷荷”的声音,却没能说出一句表达自己激动心情的话来。   此时,第十二层上,最后两朵金莲轻轻颤抖了一下,便也合拢了起来。   沉浸在狂喜之中的老人并没有注意到,第十二层的这两朵金莲,其中一朵合拢的时机,慢了那么一个刹那。   ……   一切仍如同老人曾经的梦境一样发展。   明月的中间仿佛被谁滴上了一滴血,这滴血开始蔓延扩展,而后从中间现出了一缕黑色的影子。   一只手从月亮之上的黑影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和月亮几乎没有什么色泽差别的手,线条柔婉,纤长,小指微微的翘着,仿佛月亮上开出了一朵白玉兰花。   那只手的动作极轻,手心斜斜向上,似乎只是在试探这一处世界的风是不是还算温柔,雨会不会让人忧愁。   老人在看到那只手的那一刻,便深深跪伏了下去,而在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双眼里仿佛就要冒出火来一般。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的声音在夜空之中传出。   就在老人开口的那一刹那,那些跪伏在塔外的侍女们的身躯瞬间变成了血雾——就仿佛鲜花应该盛开一样——而后这些血雾被风卷起,绕着这石塔外围盘旋而上,石塔上那些神佛雕像也活转了过来,一起抬了头,对着天上那轮开了兰花的月亮,一起喊出了那么一句: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   地面上这个倒立的石塔顶端开出了巨大的花瓣,这些花瓣随即从花萼上升腾而起,护送着那样一句祈愿扶摇直上九天。   月亮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虽然看起来似乎就在头上,但是随着那些护送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消散在空中,那一句祈愿距离上达天听的目标依然遥遥无期。   老人看着那些渐渐透明的花瓣,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癫狂,他开始重重地将自己的头磕在了地面上,额头磕出的血迹沾染在地板上,而他的双眼依然直视上天,眼看那只手似乎有些恹恹地想要收回的时候,他的眼角甚至因此裂开,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   血液瞬间被地面上哪白玉圆盘所吸收,而后,一条与天上明月一模一样的血线就此浮现。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又一次开始呼喊,而伴随着这一声呼喊的,不再是这石塔周围的异变,而是整个皇宫,整个都城里,四处燃起的火光。   ……   火光,兵刃交加声,叮铃哐啷的警报,各种慌慌张张来来去去的大人物们,以及仿佛一夜之间便从各种犄角旮旯山野村庄里冒出来的,拿着木棍柴刀之类当做兵器的,衣衫褴褛的难民……或者说暴民们。   他们高声喊着,以一种疯狗的姿态,撕咬着那些措手不及的军队,高举着火把,点燃自己所能点燃的一切,于是几乎是刹那之间,小梁国的都城便在火焰与浓烟之中淹没。   石塔上的老人看不到这一切,看不到自己的江山正在被那些蝼蚁一样的暴民摧毁,就好像月亮之上那只手的主人,她也同样看不到下方那满脸鲜血几近疯狂的皇帝。   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她已经决定将手收回了。   老人绝望地看着那只手缩了回去,月亮也重新回复圆满,于是老人全身瘫软地跌坐在地,象征他那尊贵身份的琉璃冠冕洒落一地,只是维持了一个抬头向天的姿势。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的口里依然在无意识地念叨着这句。   “九幽之下,亦得长生。”一声轻笑响起,随即一声非男非女的声音,在老人的耳边念叨出来了这么一句,一只长满细碎的黑色鳞甲的却留着艳红的长指甲的女人手,正从老人身下那条裂缝之中探出,并且轻轻地搭在了老人撑在地面上的那只手上。   冰凉,滑腻,仿佛一条蛇,连同玉盘之上的朦胧倒影,妖娆如黄泉彼岸的曼殊沙华。   老人死死地盯着那只手,他的眼里充满了向往,同时也充满了恐惧。   …………   是夜,小梁国都城陷落,连绵三百里的皇宫也被付之一炬,而在那些暴民冲到了石塔之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的国君早已经在火焰之中,化成了一团飞第一回死不了的小乞丐   梁都大火之后,暴民们一度占据了小梁国的都城,好好地发泄了一通被压迫多年甚至家毁人亡的怨气,纵火,杀人,抢劫,或者变着花样玩弄那些大人物们和他们的家眷……能让暴民们觉得开心的事情被他们统统都做了一遍,然而这些暴民们能做到这些,凭的也不过是一腔血勇。   很快地,新的军队开到了小梁国的都城,军队的领袖是曾经被小梁国荡平的十七国之一魏国的后人,他们举着天下正统的旗号,很快便有理有据地占据了这片土地,那些挑头将小梁国付之一炬的暴民们,便只能被镶嵌了铁掌的马蹄重新踏进泥里。   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之中,不会有人记得,三百里皇宫的熊熊大火之后,轰然崩塌的奇形石塔旁边,那些被人当做黄金拆分了的金莲花苞,以及金莲花苞之中,那些邪异非常的小小干尸……   当然,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二十四朵金莲花中,其实只有二十三具小干尸。   ……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小梁国的都城,如今改名为胜阳,焦土之上刚刚展露出淡薄的生气,而那三百里皇宫的旧址也早被荒草掩埋,只有小梁国末代帝王那笑话一样的长生梦,被人在史书里记上了一笔,留作后人警醒。   或许是那些年实在死了太多人,胜阳城里始终有股阴气盘旋不去,就算第一任太守特意将此地改了如此阳刚的名字也无法扭转,反而那太守自己无比惨淡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   达官贵人爱惜性命不肯光顾,于是那些年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暴民,流亡逃窜的江洋大盗,被天灾人祸驱逐着无路可去的丧家之犬……于是形同虚设的太守府之外,乞丐,盗贼,流莺,赌场,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江湖帮派,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居然也让这胜阳城看起来是热闹非凡。   ……   天刚过午,一个挂着留宿招牌的棚屋门口,叮铃哐啷地传来一阵门窗碰撞的声音。   “呸,晦气。”一个袒着胸口捋着袖子浓妆艳抹的女人推门而出,一边用手绢在鼻端晃悠着,仿佛想驱赶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腐臭味道,一边指使着一个矮小但是结实的中年汉子,将一个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瘦小乞丐给从自家门口拖走,看那方向,显然是想扔到城外那片荒野地里,那里有一群野狗时不时地叼着些残肢断臂来回游荡,这小乞丐扔过去,估计过个一夜,就会变成那些野狗口中的残渣肉块。   “穿山龙这贼心不死的,居然派这么个小家伙就想解决我……啧,不过这小子倒也有点胆识,能想到事先躲在你的床下,可惜本事实在太低,呼吸声都不知道隐蔽。”一个精瘦的脸涂得雪白的男子从屋子里踱了出来,蹭着那女人的脖颈开口叹道,手也不甚老实,在女人的衣服里钻来钻去,“话说回来,你叫唤的声音可都让他听了去呢。”   “你早发现他了?你故意的?”女人挑着眉毛反问,打掉了那男子不安分的手,一扭腰,就回了屋里。   “我也只是想看看这小子的定力如何,顺便判断一下穿山龙的能耐嘛……再说就算让他听去了又怎样,还不是已经成为死人一个?”男子哈哈一笑,依然跟在那女子身后,却顺手带上了门,不多时,便有调笑声传出。   ……   那中年汉子将小乞丐给扔在了荒草之中,回头便离开了。   小乞丐一动不动地在荒草地里仰天躺着,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的血沫仍未干透,褴褛衣衫没能挡住的胸口一块青黑的掌印,或许是掌印太大也或许是小乞丐实在太单薄,那手掌的印记几乎覆满了他的整个胸膛。   这个中了黑煞掌的小乞丐已经咽气了,甚至那些在荒草地里觅食的野狗也都这样认为,它们已经逡巡着,开始缓缓向着小乞丐靠近了。   小乞丐的眼珠突然转了转,而后咳了两声,于是更多的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这两声咳惊得那些野狗夹着尾巴窜远了些,但是对于食物或者说新鲜肉类的渴望让它们根本舍不得跑远,于是去而复返来来回回。   而就在这些野狗犹豫的当儿,这个小乞丐身体弹动了起来。   小乞丐咳得越来越厉害,嘴里的血也越来越多,剧烈的咳嗽甚至让他的身体开始在地上弹动,而在一连串几乎无法抑制的咳嗽之后,小乞丐的身体甚至因为咳嗽的动作从地面上坐了起来。   是的,他现在是坐在了地面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胸口,脸上是因为连串的咳嗽而带来的潮红,下巴甚至胸口全是咳出来的血沫,而胸口那青黑的掌印,不知何时,竟已全然消失无踪了。   “想我死……”小乞丐喘着气,低头看着血迹之下,自己已经恢复成正常肤色的胸口,嘴角勾了笑,“再等他个一万年吧……”   围在小乞丐周围的野狗终于发现了不对,夹着尾巴准备掉头就跑,却没想到小乞丐瞬间恢复了精神,手边摸了一块石头就扔了出去。   野狗们一哄而散,只有胆子最大离小乞丐最近的一只黑狗,被小乞丐的这块石头开了瓢,倒在地上,呜咽了两声,抽搐着断了气。   “虽然没能拿下白花蛇,不过有你开荤也不错。”小乞丐爬起身,走到了那黑狗边上,提着那黑狗脖颈,回头看了看自己被拖来的方向,轻轻地哼了一声,掉头走另外一条路,避开人群出了这荒草地。   ……   白花蛇,是那白脸精瘦男子的外号,仗着一手黑煞掌的功夫在这片不算小的地面上作威作福,那棚屋的老板娘是他多年的姘头,至于穿山龙,是个叫做青龙帮的帮派老大,一直视白花蛇为眼中钉肉中刺。   小乞丐名叫单乌,青龙帮中末流弟子,为了拼出自己的前程,出头接了这暗杀白花蛇的任务。   ——躲在白花蛇那不会武功的姘头的床下,等两人奸情火热的时候一举建功。   这计划原本看起来是没啥问题的,否则单乌也无法说服穿山龙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白花蛇的敏锐。   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既然是死不了的小乞丐,那么第一次失败了,就想办法再来一次好了。   于是小乞丐在擦干净脸,并用灰土掩盖住自己身上的血迹之后,若无其事地提着那黑狗回到落脚地。   落脚地是一片残破的大屋,勉强有片瓦遮身,一群乞丐无处可去,便拿这里当了家。   “哟,乌小子闯荡江湖回来了啊。”有熟识的乞丐对着单乌打着招呼,他们知道单乌想往青龙帮里混,可惜目前看来依然来没混出什么好兆头。   “呵呵。”单乌皮笑肉不笑地龇了龇牙,直接进了大屋的深处,找到了墙角里瑟缩的老瘸子。   老瘸子一直宣称在梁都大火之前,自己是这大屋的主人,而他也的确和一般乞丐不太一样,最重要的是,他认得字。   ——单乌的名字就是他起的,因为据说将单乌捡回来的时候,这小孩子乌漆麻黑的看起来跟一只乌鸦一样。   “老瘸子,这只狗孝敬给你了。”单乌将那黑狗在老瘸子的面前展示了一番,而后熟门熟路地从老瘸子的身旁砖缝里抽出来了一截剑刃,掉头就往大门外走去,看起来似乎是想将那黑狗给炮制了。   “回来。”老瘸子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别以为你想骗刀子我看不出来。”   “呵呵……”单乌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重新蹲回了老瘸子的面前,“我的那把弄丢了,你这把我借用一下而已,放心,这锅黑狗肉不会短了你的。”   “一看就知道你最近诸事不顺,说说吧,毕竟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出出主意还是成的。”   单乌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自己暗杀白花蛇未遂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没说自己被打死的事情,只说自己仓皇逃窜,结果把刀子丢在了床下。   单乌说自己在人床底下听床的事情,让老瘸子听得嘿嘿直笑,好不容易笑完了,老瘸子在边上的灰堆里抠抠摸摸,扒拉出来了一团小小的油纸包,打开来居然是一层又一层各种材质的包裹,最终露出了里面两团白色面疙瘩一样的小块。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有好东西,这又是什么?”单乌来了兴致,往老瘸子身边凑近了些。   “这可是好东西啊,我收藏了十年都没舍得用。”老瘸子的眼里透着正在感叹回忆太美的神态,“这是极乐散,和酒内服,或作为熏香,都有奇效……”   “……这可比那些下三滥的蒙汗药要厉害得多。”老瘸子一边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介绍着,看着单乌眼里越来越亮的光,知道这小子心中已然定计,便也不再多说,只将其中一团面疙瘩用油纸包了,放在了单乌早早在他面前摊开了的手掌之上。   “这么小气?”单乌挑眉。   “我怕你好奇,自己去试……”老瘸子呵呵笑道,显然对单乌可能的行为了如指掌,“干大事前,先把狗肉给我端来。”   “好嘞!”单乌欢呼了一声,一步三蹦地窜了出去,惹得同一屋檐下的乞丐们纷纷侧目。   “放心,等我以后发达了,天天请你们吃狗肉,一人两锅,吃一锅倒一锅第二回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是一个十分适合杀人的夜晚,一团团黑云仿佛知道单乌的心思一般,从荒草地的方向升腾而起,将本就晦暗不明的那一条细窄的弯月给拢了个严严实实,四下里除了些不合时宜的狗吠之外,并没有其他声音,于是在窗纸背后的那点灯光也熄灭了之后,单乌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白花蛇的住所的墙角下。   只是糊了灰泥的墙板实在是很薄,小乞丐只需屏息凝神,把耳朵凑近墙壁,就能听到屋里人悉悉索索的摆弄以及一切声音停止之后,屋里人呼吸的声音。   屋里只有一个人,呼吸均匀有力,说明此人身体强健气血旺盛,呼吸的频率开始慢慢变缓,说明此人正在渐渐地陷入睡眠。   单乌有些紧张,但是他吸取了上一回的教训,无比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虽然因此而有些眼前发黑。   屋里的呼吸渐渐地平缓下来,中间甚至还有鼾声和磨牙声传来,单乌从怀里摸出了一根有些简陋的竹管,中空,一头削尖,并塞了些破布。   单乌拔下了塞在竹管尖头的破布,一缕浅淡的白烟带着若有似无的香味飘荡了出来,而后单乌用这削尖的一头小心地扎破了白花蛇的窗户纸。   竹管里是闷烧着的极乐散,这气味清清淡淡,不算好闻却很勾人,人如果毫无防备之下闻到,本能便会多嗅上一嗅,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中招了。   于是单乌隔着墙板,清楚地听到了白花蛇那已经缓慢下来的呼吸突然又粗重了起来,似乎正大口贪婪的嗅着这极乐散的白烟,心头一喜,人却是更加谨慎了几分。   屋里的动静有些大了,似乎白花蛇正难耐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但是他到底没有从沉睡之中清醒,半晌之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透着股无比惬意的爽快。   单乌见时机已至,伸手将窗户轻轻地推开,屋里顿时有一股热气腾腾的腻歪气味逸散而出,掀得单乌险些就要踉跄后退,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单乌抬头凑着那窗口又听了片刻,而后探头看了看屋里的环境,将那断剑咬在嘴里,双手在窗台上一撑,便轻巧地翻了进去。   房间当中放着糊满油腻看不出本色的八仙桌,上面有一些茶具,有倾倒的酒壶,还有一盏熄灭的油灯,桌子的后方不远便是床,床上蒙着一层白色的纱帐。   一条毛腿伸在纱帐的外面。   单乌站稳了身形,便将嘴里咬的断剑反手握在了手中,弓着身子,踮着脚,一点一点地往那床头蹭去。   白花蛇在这个过程中喃喃地翻了个身,还用手挠了挠自己的肚皮。   单乌手中的断剑,和白花蛇的胸口之间,就隔着一层纱帐,以及一床棉被。   ——成败在此一举。   单乌高高举起了断剑。   毫无遮掩的杀气让白花蛇悚然惊醒。   棉被与纱帐被单乌用另外的手用力一掀,翻滚着蒙上了白花蛇的脑袋。   白花蛇的本能让他在视线被隔断的情况之下,一边扭着身体避开袭来的风声,一边往着杀意最重的方向挥出了一掌。   单乌的断剑略略偏转,仍是毫不迟疑地对着白花蛇心口的位置狠狠地落下。   白花蛇的手掌所向,正是那单乌早先被印上掌印的胸口。   白花蛇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已经先一步打实在了人体之上,黑煞掌阴毒的掌力喷涌而出,中掌之人绝无幸理。   就在他暗自庆幸并准备撤掌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击出的那只手掌突然被人牢牢抱住了,而自己的胸口随之一凉,人被压回了床上,随即,他的背后传来了“噗”的一声床板被利刃扎透的声音。   白花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手掌接触到的躯体无力地扑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并缓缓开始变冷。   而白花蛇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燃烧一样地滚烫。   ……   那一剑刺穿了胸膛,却并没刺中心脏,本不算致命,但是白花蛇感觉到自己全身血液异样地沸腾奔涌着,以难以压制的速度从创口往外倾泻着,于是他再也难以冷静,几乎是竭尽了自己残存的全部力量,艰难地将手从那个逐渐开始冰凉的怀抱里抽了出来,而后扒拉开了蒙在自己头上的棉被纱帐,他甚至来不及那个横倒在他身上的尸体推开,也不敢浪费时间在摆脱被钉在了床上的状态之上,而是努力伸长了手,希望自己能够摸到了床头的暗格。   开启机关堪堪顶在白花蛇的指尖,于是白花蛇的身体在挣动尝试之中微微偏移了半分,胸口的创伤也因此被扯得更大,而他的手到底还是成功地摸到了暗格的机关,随即“咔哒”一声,一个小小的盒子从那暗格里弹了出来,盒子里安放的是一个葫芦形状的小药瓶。   白花蛇的眼神在自己的手指摸到那小药瓶的时候便从容了下来,于是他一边往回缩着自己拿到药瓶的手,一边开始大量那个伏倒在自己身上的死人——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瘦削甚至可以说是瘦弱的体型,大脑袋,乱蓬蓬臭烘烘的头发,一身满是补丁的破衣服,有些眼熟,但满大街的小乞丐看起来都是这副模样。   比较怪异的事情是,这小乞丐眼下明明已经没气了,那只手却仍然牢牢地握着那柄将白花蛇给钉住了的断剑。   “差点栽在你这下三滥的小贼手上。”白花蛇已经闻出了空气中异样的气味,心下了然,一方面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一方面却已决定缓过气来后便将这个小贼的尸身带去穿山龙的面前,以此为由,让穿山龙付出该付的代价。   白花蛇侧过头,正打算咬下那药瓶塞子,而就在这个时候,伏在白花蛇身上的那个小乞丐却突然抽搐了一下,连带那柄插在白花蛇胸口的断剑也因此颤动了一下,这样的动静打断了白花蛇计划之中的动作,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身上那死去的小乞丐身上。   单乌此时已经不再是死的了。   单乌开始咳嗽,开始抽搐,吐了两口血沫,握住那柄断剑的手上开始有青筋浮现,而在白花蛇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单乌抬起来头,对着白花蛇嘿嘿地笑了一声。   单乌的下巴上红红的一片,乱蓬蓬的头发盖了大半张脸,偏偏一双眼睛在头发后面明亮地惊人。   白花蛇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满脸惊恐的表情,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手脚都因为恐惧而冰凉僵硬,甚至连那救命的药瓶都握不住,于是那药瓶从他颤抖的指缝间落下,跌在了床上。   他已经想起来这个小乞丐是谁了——这正是他白天日里打死的那一个,而在刚才,自己分明又一次,实实在在地将这小乞丐给打死了。   白花蛇的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瞳孔也收缩得只有针尖大小,他的心里突然窜出了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想到了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还我命来……”单乌笑得咧开了嘴,血沫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口中往外淌着,而他的手却握着那断剑用力一转。   “还我命来!”   剑尖离开了床板退回了肉里,原先偏离白花蛇心脏的那点距离便不复存在,仿佛一个熟透了的多汁的果子落在地上,又被人踩上了一脚,啪啦一声,汁水四溅,白花蛇的心脏便被那剑尖被绞成了一团碎肉。   白花蛇的心血“噗”地一声便从伤口处喷了出来,把伏在他身上的单乌给淋了一头一脸,而就在这么一个当口,单乌拔出了断剑,又一次落下,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白花蛇的喉管,喷涌而出的血沫把白花蛇最后想要发出的一声惊叫给截断在咽喉,只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嘎嘎”声。   单乌甚至还怕不够保险,拖过边上那棉被,狠狠地堵在了白花蛇的口鼻之处。   白花蛇的腿轻轻抽搐了两下,终于不再动弹了。   单乌又在白花蛇的要害之处戳了几刀,并蹲守了半晌,直到确定白花蛇的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才软着腿从那僵直的尸体上爬了下来,在地上有些空虚茫然地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很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死不了,而你会死,所以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单乌呵呵地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用衣服擦着下巴上的血沫,一边还用断剑在白花蛇的脖颈处斩着,连接几刀才将白花蛇一颗大好头颅给卸了下来——这可是他用来邀功的证据。   “咄,原来你这脸上这么多坑坑洼洼的,难怪每天都要跟娘们似的上三斤白粉才出门……”   单乌有些放肆地对着白花蛇的脑袋骂骂咧咧,正打算扯块布将那人头包住,却在转眼之时看到了那跌在白花蛇头边上的药瓶,还有的床铺内侧的暗格。   单乌心头一动,知道被人如此小心藏起来的必然都是好东西,索性直接跳上了床铺,开始左右摸索。   药瓶被优先收了起来——既然在白花蛇受了这穿透胸口的重伤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取这药瓶,那么这药瓶里头装的必然是能够救命的好东西。   而床上除了暗格之外,还给单乌摸出来了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打开一看,除了些零碎的铜板之外,竟是满满一箱子的碎银子,让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都在这银子的反光之中瞎了那么片第三回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么多钱,还住这地方?”单乌的嘴角抽了抽,虽然这是一笔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财富,但是他还是决定压住自己心里那点点心虚,果断地接手。   随即,他便在那暗格里,翻出来了更让他开心的东西。   先是一叠书信,信封上面印着繁复考究的花纹,显然不是这胜阳城里会有人用的东西,内容都是寥寥数语的吩咐,没有署名,但是字里行间也能看出白花蛇的来头不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厚实的牛皮袋子,里面居然装了满满的金叶子。   在暗格的最底部,是一枚青铜的令牌,一面刻着数字,另一面则嵌一条白玉雕龙。   —一般人没人敢用类似龙形的图案,怕逾矩更怕折福,所以发下这令牌的人,不是身份高贵的皇亲国戚,就是实力雄厚到国君帝王都不放在眼里的江湖大豪。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把令牌信件都塞进了那牛皮袋子,贴着肉绑了个结实,而后背着那装满了碎银子的小箱子,一手提了白花蛇的脑袋,另一手则拔出了火折子。   ——杀了人,自然要把毁尸灭迹做全套,否则被人发现从这破屋子里顺走了什么好处,可就不止是被穿山龙扒掉一层皮的事情了。   ……   单乌趁着夜色回到了青龙帮的地盘,早被大火惊醒的穿山龙对单乌的成功表示了十分的满意,甚至从单乌上缴的那一箱银子里抓了一把塞回他的怀里,而单乌自然千恩万谢地领了赏,脸上满是一副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多钱的激动欣喜。   因为单乌主动上缴了这么一箱银子,所以没有人会想到他居然有胆子将真正的好东西偷偷瞒下。   而且也没有人会想到白花蛇居然可能会是大有来头之人。   “是了,回头还要请老瘸子看看那些信和令牌都是什么来头。”单乌一边应付着穿山龙以及青龙帮其他一些人的恭维与庆贺,一边在心中默默盘算,他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胸前沉甸甸硬邦邦的一团,却压不下自己走起路来不断发飘的脚步,同样,也压不下自己嘴角那不断想要上扬的弧线,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有些滚热,似乎杀死白花蛇时吸到的那点点极乐散,此时方才发生了作用,让他的情绪不断地高涨,似乎下一刻就能将穿山龙取而代之,成为这片地头真正的龙头老大。   好在穿山龙到底不是单乌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以为单乌的表现只是因为单纯的受宠若惊。   于是单乌这种快乐到发飘的情绪在毫无打压的情况下,一直持续到了他换了一身人模狗样的衣服,提着一串油纸包裹的卤菜,推开了他长大的那座大屋的门为止。   昨夜的动静似乎十分吸引人,大屋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是全去看热闹去了——这种情况很是常见,所以单乌在推开门的瞬间,视线直接便往老乞丐蜷缩的墙角落去。   老乞丐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微阖着双眼,鼻子下面挂着两条早已干涸的血迹,嘴角弯着很是满足的弧度,胸口亦不再起伏,而他身边的黑铁锅,也已经只剩下了些早已凝固了的汤汁。   单乌脸上的笑意就这样僵住了,甚至连油纸包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都不知道。   ……   十年之前,动荡方止,年岁艰难,老乞丐收养过几个眼瞅着活不下去的小孩子,单乌正是其中之一。   老乞丐教这些小孩子识的字,对这些小孩子讲过胜阳城之外的花花世界,甚至为了这几个孩子被打折了双腿,更是指点了这几个孩子应该怎样在胜阳城这样的环境里,让自己有一个好一些的前途。   十年相伴,如师如父。   单乌挪着步子,缓缓地走到了老乞丐的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那老乞丐的鼻息,在确定老人已经与世长辞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即便是一声长叹。   老乞丐的身边,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极乐散的气味。   “你怕我去试那极乐散,我听话了,结果你怎么自己就找死了呢?难道这玩意的诱惑真这么大?”单乌摇着头,脸上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早知道我应该把你的存货都顺走,让你老老实实吃狗肉就好。”   “罢了罢了,既然你等不到我膝前尽孝,我便让你有一个入土为安吧。”单乌摇着头站了起来,数了数自己怀里那些散碎银子。   ……   随着单乌的暂时离开,大屋重又安静了下来,却有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虚空之中浮现,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惊动。   那个人就站在老瘸子身前不远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却由内而外地流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来。   “强留一缕魂魄直到现在才开始逸散,就是为了等着见那小子最后一眼?”   来人喃喃问道,仔细打量着那老瘸子,而后伸出了手,一点点细碎的幽光从那老瘸子的身边浮现,点点星芒在来人的手中汇聚,竟凑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形,虽然虚弱得仿佛一缕随时会熄灭的火苗,却是面目清晰,手脚分明,依稀便是那老瘸子年轻时候的风光模样,只是神智似乎已经丧失,面上神情痴痴呆呆。   “竟真是那梁王血脉,连魂魄之中都有印记浸染。”来人轻声赞叹了一句,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鼎,抖手便将那条魂魄给扔了进去,那魂魄表情痛苦地张牙舞爪了一番,终于在那小鼎的底部蜷成一团,安静了下来。   而这最后一缕魂魄的散去,使得老瘸子的尸身似乎又老朽了数分,甚至透出一股曾经在土里埋过的意味来。   “以此为引,想来可以着手研究一下这梁王秘传千年转世之方了……唔,这极乐散看来的确是牵连甚广,不仅仅只有惑人神智之效,不过白花蛇的令牌居然在那少年身上,啧,看起来需要另选他人了……”来人一边喃喃地分析着,一边收起了小鼎,同时目光在老瘸子的身上又逡巡了许久,确定自己再无遗漏之处,方才渐渐消失在虚空之中。   正当这个时候,大屋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却是单乌带回来了棺材铺的伙计,以及那些长期在大屋之中落脚的乞丐们,一堆人虽然是临时的东拼西凑,却也纷纷弄了白布绑在头上,干嚎着涌进了大屋,扑在了老瘸子的身前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有的是真悲痛,有的只是给单乌等人一些面子。   这突如其来的热闹,使得单乌等人完全没有发现老乞丐身上有过怎样的异样。   只是这群乞丐也没有给人送葬的经验,所以一直到了这一天傍晚的时候,老乞丐方才被擦干净了脸,整理好了衣服,装进了棺材,一路哭丧哀嚎,撒着黄纸,并且在城外乱葬岗中找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老乞丐终于成为了这一堆乞丐里头,唯一一个享受到入土为安的待遇的人。   ……   香烛火盆,纸人纸马,沉沉暮色之下跳动的火焰,在老瘸子的坟前将长跪不起的单乌的脸色映照出一片暖红,送葬的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去,坟前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均是当初被老瘸子捡回养大的小孩子。   “将来我死了,能有这待遇也就不错了。”单乌的身后有声音传来,说话之人名为富通——这是单乌帮忙起的名字,图的是一个好兆头,或许是有了这层关系,这富通对单乌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我们总归还能再活个十几年吧,难道这十几年就永远在这里了?”单乌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开口反问,他昨天夜里刚刚干了件大事打开了一片大好局面,虽然愉快的心境因为老瘸子的死而打了折扣,但这并不妨碍单乌正处在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刻。   “谁知道呢?”富通显然并不乐观,他仍清楚地记得,就在昨天晚上,单乌决定去干大事之前,老乞丐还那么开心地和大家一起吃着狗肉喝着汤,饶有兴趣地听着单乌述说那所为闯荡江湖的所见所闻,甚至还亲手帮自己擦了把被狗肉热辣激出来的鼻涕。   “怕什么,还有我呢。”单乌回头拍了拍鼻涕虫的肩膀,同时将其他的几个少年都扶了起来。   “老瘸子死了,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想要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可就得互相扶持了……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亲兄弟。”单乌说着,伸出了手,而其他几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想到了单乌昨晚干成的那番大事,于是纷纷用力地点了点头。   几只手毫无缝隙地握在了一起。   ……   给老乞丐送葬的动静不小,辗转几手,传到了穿山龙的耳朵里。   “你这小鬼,居然还真挺有情有义啊,不忘本,很好。”穿山龙看着单乌,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之中,竟是带来些许赞赏。   “小的也就这点能算优点了……呵呵,不过现在想想,刚到手的银子点滴不剩,似乎也不是很划算……”单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为的不就是情义二字,求的不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穿山龙仰天大笑,狠狠地拍了拍单乌的肩膀,“我就欣赏你这种有情有义之人,从今以后,青龙帮议事,你可随侍在侧。”   “单乌多谢龙老大栽培第四回龙虎斗(上)   “白虎门给我下了帖,说要当面好好谈谈,地点约在风波楼。”穿山龙坐在青龙挂画前方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面对前方散立着的一些帮中元老,一派威武气象。   “白虎门那些宵小,暗地里占了我们几处地盘,显然是没安好心,龙老大你千万不要受激。”有人开口反对。   “不过,白虎门这帖子里倒是说了一件事。”穿山龙顿了顿,似乎也在犹豫,“似乎那些官家,又要派人来接手胜阳了,所以他们想与我们合作,先将胜阳稳下来再说,免得让官家占了便宜。”   “哈哈哈,胜阳这种地方,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硬的,就算官家来了,他们的命还挺得住么?”官家的概念对如今的胜阳来说已是极为陌生,所以堂上大多数人都是此等反应。   “官家?却不知白虎门是从何而来的消息?”单乌的眉头跳了一下,上前一步走出人群,开口问道。   一年之前,穿山龙允许单乌在议事之时随侍在侧,便是起了栽培之心,而单乌也没有让穿山龙失望,不管是不怕死的身手,还是脑子里的那些鬼主意,都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大放异彩,特别是在对付白虎门的那些事情上,所以他如今已经可以与诸多帮中元老平起平坐,甚至开口在堂上发言了。   而单乌此时开口,正是因为官兵的到来让他想到了自己一年之前从白花蛇身上弄到的那枚令牌以及书信——字里行间地推敲过后,他已经可以确定白花蛇只是一个早早潜入胜阳的探子,一直在关注着胜阳城中种种异象以及势力的变化,而会有心收集这些信息的,其目标,自然是想要将这胜阳城一口吃下。   既然一直苦等的武林大豪没有出现,那么如今官家来人,似乎也在验证着同样一种假设。   穿山龙对单乌扬了扬手中的帖子:“你识得字,便拿去看看。”   文字谨慎,其中的确没有透露更多的讯息,而单乌眼珠一转,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龙老大,其实小的认为,这一趟,倒不如去见上一见。”   “哦?说说你的理由。”   “白虎门一向行事嚣张,恨不得一把火将我们青龙帮给烧成平地,按理说,是不可能写出措辞这么客气的帖子,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于做先礼后兵这一套的,所以我认为,这官家接手胜阳一事,应当是真的,而且,已经和白虎门接触上了,只不过,官家来人还没有决定是否真的要利用白虎门的力量,毕竟我青龙帮的种种,比那白虎门甚至更胜一筹。”单乌分析道,“这件事对我青龙帮来说,可能是大吉,也可能是大凶,所以我觉得我们得去,但是,也不能不防。”   “你还记得我的话?”穿山龙眼睛一亮。   “富贵险中求。”单乌低头弯腰,飞快地回答道。   “好,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穿山龙看着单乌,心里甚至有了一种果然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的自得与满足,于是一拍扶手,便站了起来,开始指点着下方众人,“你们啊,目光就是短浅了点。”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占着地盘,在这种破屋子里吃香喝辣的,就算是此生无憾了?”穿山龙嘿嘿笑道,眼里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不屑来,“你们知不知道,当初那个来到胜阳的太守,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怎样的东西?”   “那都是你们呆在这种地方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东西,是只有官家才得的享受。”穿山龙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豪情壮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惊得大堂外围的守卫都不由自主的侧头张望,而堂下的那些人面面相觑,显然并没有想通此间因果。   “单乌。”穿山龙也懒得再做解释,直接下了命令。   “在!”   “我此行的安全交给你,你做不做得到?”   “定不负龙老大所托!”   单乌抬头挺胸,大声领命,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背后那些或嫉妒或不屑或愤怒的目光。   ……   风波楼是一幢二层小楼,也是周边这一片地儿难得的制高点,在周围那一片低矮的板房棚户的对比下,坐在这哪怕仅仅只有二层的小楼上,也会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快感。   风波楼底下有一片空地,而后才是密密麻麻的小板房和巷道,可以说是一片极适合大队人马动手的地方。   鬼见愁和其他几个白虎门的长老已经等在了二楼,他们几乎是轮流走到窗口边张望,终于,在夜色刚刚笼罩在地面上的时候,远远的一串灯光亮起,而那灯光就在黑夜里向着风波庄飘移而来的时候,这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果然来了。”鬼见愁说道。   “我们真要跟他们谈?”有人问道。   “局已经布下,为何不谈?”   “我们的埋伏就在下面,人数占尽优势,随时可以动手。”有人回答,“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恩怨,要我和他们面对面坐下来装腔作势,我可忍不了。”   “鬼见愁老大不是已经得到那些人的撑腰了吗?干干脆脆大干一场,又有何妨?”   “你们安静。”鬼见愁皱了皱眉头,开口喝止了越来越乱的场面。   “穿山龙既然敢来,就说明这不是个没心眼的人,你们都给我谨慎起来。”鬼见愁教训了两句,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人还有点动摇,所以我们必须在今夜彻底压下穿山龙还有那青龙帮的气势,所以动手的时候,必须万无一失。”   有人撇嘴,有人点头,场中气氛渐渐凝固了起来。   而在此时,穿山龙带着几个好身手的亲近,已经来到了风波楼的楼下,正抬起头来,视线与鬼见愁对了个正着。   夜风里传来了一阵躁动不安的气味。   ……   穿山龙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象,但是那些隐藏不住的杀意仍让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哼了一声。   风波楼的门一直敞开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厮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接过穿山龙手里的灯笼,并在前面引路。   小厮转身的时候,穿山龙看见了这小厮的靴底,针脚排布的细密的云纹,于是穿山龙的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   ——看来这官家的眼线早已经在这胜阳城里潜伏多时,并且已经不吝于隐姓埋名了。   于是今晚这风波庄的宴席,看的就是这青龙帮与白虎门,到底谁能压过谁,谁才是真正有眼色的聪明人。   穿山龙也不说话,不过从腰带里抠出了一块碎银子,拇指一弹,便落到了那小厮的手里,也不理会那小厮口中的道谢,只是大步越过小厮,带着一群人咚咚咚地上了二层。   楼上很快便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而后在哐当一声砸桌子的声音之下,喧哗之声仿佛水面的泡沫,轻轻巧巧地消散了。   ……   单乌带了一队人隐藏在风波楼的不远之处,他们是趁着穿山龙进入风波楼之时,吸引到所有人注意力的那一刻偷偷从那些人的背后摸到了近处,时机太紧张,使得单乌在趴伏下来的时候手心里甚至都捏了一把汗——不为自己,更多的是在担心与自己一同行动人中有谁出了岔子。   好在单乌选的都是足够谨慎的人。   白虎门的埋伏就在前方不到五尺的距离。   大家都是江湖底层的炮灰子弟,也没有什么统一的装束,一身的补丁让他们埋伏在阴影里的时候和一堆垃圾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人都用块破布蒙住了面孔,如果单乌没有看错的话,这些人手臂的动作,表示他们的手,正扶在腰间的跨刀上。   于是单乌做了个手势,而后也扯了块破布蒙在自己脸上,装作自己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员,其他人纷纷照做,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回头看上两眼,也不会发现这些突然多出来的人。   单乌甚至大着胆子又稍微靠近了一些,与这些人站得不分彼此。   没等多久,这些埋伏的人便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居然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看起来是要将风波楼给包围住,单乌的眼珠子转了转,便贴着这些埋伏之人,又往前蹭了些许,甚至大大咧咧地站到了其中一人身后半尺左右的距离,那人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看了单乌一眼,单乌目光坦然相迎,两人居然还互相点头示意了一番。   单乌的示范给了其他人足够的提示与信心,于是在单乌背在身后的手势之下,他所带领的那些人四下分散开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居然越过了白虎门的那些人,直接混进了人群正中,不过每个人都小心地没让自己暴露在光亮之下。   如今单乌距离风波庄只有五丈左右的距离了,如果他卯足劲突然冲刺一下,应该能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冲进风波庄,而后用自己身上绑着的那堆管状物对白虎门的这些人造成生命威胁,以接应穿山龙安然撤离。   可是单乌完全没有打算按照早先安排这么做,在他看来,这种做法最多只能护住穿山龙一条命,而在这么多人的压逼之下,在穿山龙离开之后,自己这些人搞不好真的只有点燃引线这一条路好走——这正是死士该做的事情。   死士,这也正是穿山龙给单乌的定位,而单乌,觉得自己的能耐可比死士大多了。   所以单乌的视线并没有盯着风波庄的门口,也没有盯着风波庄二楼那些晃动的人影,而是紧紧地盯住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脖子,并握住了自己腰畔的刀。   ……   月亮渐渐上了中第五回龙虎斗(中)   虽然风波楼的二楼似乎仍只是传出散碎的小动静,但是周围的气氛正渐渐变得越来越紧张,单乌已经能感觉到,时机将至。   突然,风波庄二楼那扇窗户哗啦一声四分五裂,一把椅子从那窗户里面被扔了出来,同时还伴随着不知道是哪方人物的一声大吼。   “动手!”这是风波庄二楼上面传出来的动静。   “唰啦啦!”这是兵刃纷纷出鞘的声音。   “啪嗒啪嗒。”这是很多人开始跑动的声音。   “噗!”这是刀子斩到了肉上,而后血液飞出的声音。   “啊——”这是一个突然被滚烫的热血淋了一头一脸的蒙面人,受到惊吓后发出来的尖叫。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冲进风波庄,风波庄二层的人也不过是刚刚拉开对峙的架势,只等着埋伏的人们一拥而上决定胜负,所以这突兀的一声尖叫,几乎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尖叫之人颤抖着回过头,发现原本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脑袋已经完全歪到了另一边,脖子折断了一样,而断口之处喷薄而出的血液,甚至高过了旁边的屋檐。   尖叫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有一道雪亮的刀光迎面而来,于是他的第二声尖叫便卡在了嗓子眼,而后他的视线,便已经变成了一片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的夜空。   “有埋伏!”反应过来的人开始尖叫,而这些埋伏之人大声喊着有埋伏这件事,让单乌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角。   “杀!”单乌高喊了一声,他被那两人的血浇了一头一脸,冲天而起的血腥味几乎在他身边形成了有形的杀气,他的手腕也有些酸疼,因为他手里的刀并不是好刀,所以他这样连砍两个人的脖子所带来的反震之力让他觉得有些无力,但是好在这两刀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当他再一次举起刀斩向下一个人的时候,被斩之人竟被骇得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则颤抖地跌坐在地,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这些和单乌一样的混江湖的底层人物,平常就算作威作福,也不过只是仗着体格和拳脚功夫,随便把人揍上一顿,这样的揍法要的是伤痕累累,长痛难捱;或者在遇到与自己差不多本事的人的时候,双方拿着刀互砍,砍得每个人身上都有七八条伤口了才能勉强分个胜负——这样的过程中当然会死人,但是这种死人法,完全不会造成这样一刀下去身首分离才能带给人们的震撼效果。   而眼下这种毫无反抗被干脆利落地斩杀,会让人深刻感受到彼此之间武功的差距巨大,也会自然升起一种无力反抗的心态。   事实上,这些人在面对单乌的刀锋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没有能力反抗,只不过,他们都被这从未亲历过的凶狠的刀势给吓住了。   切身面对这种凶狠就仿佛:“哪怕这人死了刀断了,这已经挥出来的刀,也能轻易要了我们的命。”   狭路相逢勇者胜,能够先让对方胆寒,便可抢占住这争斗的先机——这正是单乌仗着自己这单薄的身体,却能在这一年之中能够带着人连接打出胜仗的关键。   在白虎门的这些人还没有找回被惊吓掉的魂魄之前,单乌的手里已经又结果了几条人命,而他的疯狂斩杀以及口中的号令也提醒了其他人,于是惨叫之声此起彼伏遍地开花,风波楼外一时大乱,昏暗之中根本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随时会有刀子从自己的身后捅来,于是有人想都没想,直接就挥着刀子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开始动手。   “那个人是单乌!”突然有人从旁边棚户的房顶上站了起来,指着正在人群之中冲杀的单乌大声说道,这个名字一出来,场中居然静了片刻,显然这个打架不要命的小子,名头已经颇为响亮,更几乎成了白虎门中,排名前几位的几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物。   “就是你爷爷我!”单乌笑道,他刚刚将一个人前胸后背穿了个透明窟窿,正发现手里的刀子居然就有些钝了,于是轻轻地唾了一声,松了手,将身前这被捅穿了的人往前方地面用力一推,同时脚尖在地上一挑,便从地上重新挑起一柄刀来,这是那些个已经被结果了的死人手里所握的兵刃。   单乌握着这刀,龇牙咧嘴地举步,又瞄准了最近的一个人的脖子,然而就在他换刀的这么点时间内,这个人总算是找回了魂,大声吼着,举着刀便也向单乌劈了过去。   单乌侧身,反手一刀切开了那人的颈侧,血液“噗“地喷了出来,那人应声而倒。   人已经被斩断了脖子,那刀上的力气也在瞬间消散,只有刀身的重量稳住了这记直劈。   虽然已不再具有威势,这记直劈还是擦过了单乌的肩膀,没有伤到筋骨,却也拉出了一条血口子。   单乌疼得嘴里“嘶”地抽了一口冷气,然而眼前的情景根本轮不到他流露出任何的弱势,于是他咬紧了牙关,反手接住了从自己肩膀上正在滑落的那柄刀,嘴里发出一阵怪笑,便张开了双臂,顶着眼前越来越密集的刀光冲了上去。   “先拿下他!其他人不足为惧!”虽然站在单乌面前的那几个还是未能完全摆脱呆滞的状态,但是房顶上那人居高临下,显然已经看出了局面,知道单乌是个关键人物,连忙大声发布着命令。   而就在那人的命令出口的时候,单乌已经借着这突然暴起的威势前冲了三丈左右的距离,堪堪进入了风波楼上那些灯光能够涉及的范围,他那一身是血的模样着实吓着了不少人,而他双手刀锋旋转,疯子一样地左砍右杀,根本不介意那些刀子划在身上的痛苦,竟让那些想要一拥而上制服他的人们都觉得手里脚底有些软。   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面对一只就算死也要咬掉你一块肉的疯狗,谁肯拼着被咬掉一块肉去解决这只疯狗呢?于是在单乌挥舞着刀往人群里冲的时候,那些同样手持利刃目露凶光的白虎门弟子,居然本能地也只是纷纷后退。   这种景况让风波楼二楼的穿山龙等人也有些心惊肉跳,虽然穿山龙已经想过此行可能的凶险也想过要将单乌一条命留在这里,但是单乌这么充满血腥味道的出场,还是连他也被震慑了一下,他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然而在浑身是血的单乌面前,却又连缀不上自己的思路。   “我白虎门下,何时有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怯懦之辈!”风波庄的二楼有暴躁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哪个长老。   而就在这个时候,单乌正拼着背上被砍了几刀,一刀子捅进了一个人的胸口,听到了头顶上这声喝骂,手里的力量瞬间加大。   “啊——”随着单乌的一声大吼,前方这个被他一刀穿胸的人竟被他直接挑在刀上往前推动,那人的身体仿佛肉盾一样,被单乌推着在自己身前开出一条路来,而单乌的突然加速也让他身后追砍的那些人始料不及,挥出的刀子便纷纷落在了空处。   单乌居然硬生生地在这密密麻麻的围攻之中撕裂出了一条短暂的缝隙,可这缝隙在微微停滞了一下之后,转眼就要重新合拢——单乌已经冲进了那些被煽动起了血性,正蜂拥而上的人群正中。   “有胆子就过来!”单乌扯着嗓子高叫了一声,突然放开的音量让他的尾音有点劈,但是这句话还是在这闹哄哄的人群里传了开来。   那个被单乌当肉盾的人的身体正从他面前轰然倒地,刀仍在他的胸口上插着,单乌的手已经从那刀柄上离开了,现在他的手里已经没有武器,可以说是他这一路冲来最手无寸铁的好时机。   但是单乌的手上亮起了一簇火光,正和风波楼上破开的窗口那昏黄的光芒一高一低遥相呼应。   单乌缓缓地旋转着身体,把手里的那点火光在身边那些贴近了的人们眼前晃过,而他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则拽着自己的衣领,“唰啦”一声撕扯而下。   罩在外面的破衣服被这样一扯而下,落在了单乌的脚边,没有激起什么灰尘,因为地面早已经被鲜血铺了一层。   这样的动作露出了单乌里面穿着的一身短打,以及他在腰上胸前所绑满了的管状物——漆黑的底色上是赤红的火焰印记,上面还缠着一缕缕扭在一起的灰色线头,其中的一根线头,已经停在了单乌手里的火折子附近。   “是雷火管!”看清楚单乌这一身打扮的人,无不是大吃一惊,也不管自己背后挤了多少人,几乎是恨不得是就算将自己给挤成面饼,也要赶快从人缝里挤出去,距离中心这巨大的人形雷火管越远越好。   “怕什么?你们一起扑上去!他们根本只是在唬人。”风波庄的二楼又一次传出了方才那位长老的喝令声。   “你们也觉得我在唬人么?”单乌用空着的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把快糊住眼睛的血给擦干净了一点,而后咧着嘴对自己身边的那群早被自己吓得胆寒的人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得跟鬼一第六回龙虎斗(下)   如果单乌只是趁乱冲进去后再掀开身上的这层包裹露出雷火管,那看起来还真是在唬人一样,除非自己真点上火,否则根本不可能让围住自己的这些人后退半步。   但是单乌是一路砍杀进来的,疯狗一样地以伤换伤,砍进了人群,用这一身的血让那些围攻自己的人胆寒,更是用这一地的血,证明了自己的不怕死。   ——他正是用自己的不怕死,证明了自己是真的敢点燃这雷火管跟大家同归于尽的那种人,所以,他反而不需要真地点火炸死自己了。   一身伤可以留住一条命,虽然有点迂回,但是看起来还是有效的。   没人敢上前,特别是靠近单乌的那些人,更是拼命地往后退去,连带着跟着单乌的那些人身边,也都空出了一圈空地。   “我们可以为龙老大死,你们呢,能为谁舍得一条命?”单乌口中说着,左右扫视了一圈,最后回头,对着二楼探出头的那位白虎门的长老,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谁都知道只要能压住单乌的气焰,场中局势便可重新落回白虎门的掌控,但是眼下,本就不大的场子中央,单乌的身边已经空出来了将近一丈方圆的空地。   “小兄弟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请龙老大过来议事而已。”鬼见愁的声音传来,随即窗口处出现了鬼见愁那张美髯公的面孔。   “议事需要这么大的场面么?”单乌冷笑了一声道。   “这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而已,你们不也是一样么?却不知这位小兄弟,有没有兴趣也上楼来坐一坐?”鬼见愁摇头叹息道,他随口回答着单乌的话,看起来是在说着自己的无奈,其实却有拖时间的目的,因为他刚才已经站在窗口打出了手势,那个原本站在房顶上掌控下方局势的领头之人已经开始悄悄地在下方的人群里移动,鬼见愁相信,凭那个人身轻如燕来去迅疾的身手,足以在眨眼功夫便制服单乌,从他手里将那雷火管的威胁撤除。   “你们就放心我带着这一身雷火管进这风波楼么?”单乌嘿嘿地笑了起来,用力挺了挺胸,手里的火折子又往引线上靠了靠,似乎只要他的手轻轻抖那么一下,这引线立即便会被引燃。   “而且,你们难道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肯为龙老大死么?”   单乌高高举起了空着的那只手,而后握拳,挥下。   那些之前混进人群之中制造混乱,而后又借着混乱掩藏起自己存在的人接到了指令,纷纷抖开了自己身上的外袍,露出了其下捆得结结实实的雷火管,而一点一点的火光,也仿佛萤火虫一样亮了起来。   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白虎门这些包围的零头的零头,但是在单乌的先声夺人之下,没有人敢于阻拦这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边自发自动地形成了一圈空地。   可白虎门的这些人也不敢就此离开,于是越发显得挤挤挨挨气势不足了。   那个意图对单乌下手的人一时也有些无措,他可没有办法同时解决掉这么多的威胁,只有单乌一个人还好说,若是其他人都一起拼命,这场子里不死伤大半收不了场。   白虎门还没那种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胆量。   “今天,哪怕我就在这风波庄下粉身碎骨,我相信,你们白虎门的诸位前辈,只怕也未必能再睡上什么安稳觉……”单乌说着,同时对着人群里那个晃动的人影遥遥地指了一指。   人影露出做贼心虚的势态,居然微微僵硬了片刻。   看到自己指派的那个人居然被单乌发现了,鬼见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   ——自己手下似乎还真没有单乌这种不怕死的人才。   于是鬼见愁心念一转,偏头,对占据了另外一片窗口的穿山龙开了口:“义气这种事,从来都是双方面的,只是不知道,穿山龙你难道还真的能跟这些小兄弟们讲义气?”   “这位小兄弟只要肯把命交代在这里,我们就让你安然离开,否则的话,我这十字梅花弩,也不会让你好过的……”鬼见愁的手从袖子冲抽了出来,一把乌黑发亮的小东西出现在他的手中,并对准了站在另一扇窗口前的穿山龙。   “你居然有这种东西?”青龙帮的长老中有人惊惧地开口,这十字梅花弩一次可以射出五支弩箭,箭上淬毒,弩箭射出后梅花状分布,足以封死一个人全部的逃生路线,可以说,这玩意对准了谁,就妥妥地预订了谁的性命。   单乌用下面这大量白虎门弟子的命威胁鬼见愁,鬼见愁便擒贼擒王用穿山龙的命来让青龙帮的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   穿山龙迟疑了。   穿山龙当然不想自己死。   但是此刻在穿山龙的眼睛里,站在风波庄下面的单乌,以及他脚边上那些暗色的血迹,就这样构建成了一个金光闪闪满是杀气的义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心底抽筋,甚至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哈,看来你的龙大哥,并不想跟你讲什么义气呢。”穿山龙的沉默让鬼见愁笑了起来,“小兄弟,我看你一腔情义,只怕是所托非人啊。”   “付出了就要回报,能算什么义气?不过交易而已。”单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穿山龙沉默的影响,反而干脆地开口反驳,“看起来,你就是当义气都是交易,这才没有一个人肯为你上来拼命吧。”   单乌说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龙老大现在的心里一定在想,这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呢,你怎么就觉得拿到了这十字梅花弩弩,就有能耐掌控我们的生死了?自大,也要有个限度才好。”   单乌直接给出了答案,而穿山龙也终于在单乌的提示之下回过神来,双眼一瞪,身上的肌肉猛地绷紧,整个人似乎又高大了几分,一身气势眼瞅着就要将这风波庄给压塌了一样,惊得鬼见愁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手一抖便要扣动机簧,而这个时候,穿山龙身侧突然有人暴起出手,鬼见愁手里的十字梅花弩便因此迟疑了片刻。   于是风波楼上复又有两道刀光仓促地亮起,短暂交击之后其中一道继续向着穿山龙攻来,而穿山龙此时气势正盛,正等着迎接这一刀,一个侧身便抓住了那执刀之人的手腕,反手就拿住了那人的要穴,将那人给架在了自己的身前,而此时,青龙帮出手的那一位也已经回到了穿山龙的身侧,虽然肩膀之上鲜血淋漓,却并不是什么致命伤。   鬼见愁手中的十字梅花弩仍在摇摆不定。   “我们的生死,当然是我们自己决定。”穿山龙抖了下威风,干咳了两声,“鬼见愁长老,现在我手里这位,也是你们的兄弟,只是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打算也讲讲义气?”   “还是,你们打算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无情无义的冷血畜生?”   变化太快,鬼见愁便已再一次落在了下风,白虎门的气势再遭重挫。   场中形势再一次僵持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夜色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风波楼上面的视线没有遮挡,所以这漆黑夜色里突然亮起的几点火星,便无比清晰地映入了这些长老们的眼里。   看到那火星的位置,当即便有几个白虎门的长老脸色发青全身颤抖了。   “哈,如果你的兄弟还指望不上你讲情义,那么……你的女人孩子,能不能指望一下呢?”单乌也察觉到了这些动静,心里一松,便已知尘埃落定。   “这富通干事也太慢了,居然拖到现在,老子在这拖时间拖得血都快流干了啊。”单乌心底抱怨了两句,脸上却不动声色。   “乌老……乌大哥!龙老大!我们来晚了!”富通的大嗓门连同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从黑黢黢的巷子里往风波楼下汇集而来,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小孩子的哭喊声和女人的哀求声。   鬼见愁的脸色一片惨白,而原本围在风波庄楼下的那些白虎门弟子如今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抬头看到二楼灯火映照下,鬼见愁脸上那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显然是自己这边的情势不妙了。   富通带着人拖着那堆女人小孩在这风波楼外远远地便站住了,却故意挑高了灯笼,将那些女子小孩都给照了清楚,当然,也包括了富通自己的脸。   “富通!居然是你!”鬼见愁认出了富通,脸色变得越发惨淡,“你……怎么能如此不讲道义?”   “鬼见愁老大,你弄错啦。”富通的语气倒是轻松,似乎对鬼见愁毫无愧疚,“现在并不是我跟鬼见愁老大你讲不讲道义的问题,现在,是我想要和我兄弟讲义气,所以就只能不跟你讲道义啦。”   “我这人不聪明,我只知道单乌大哥跟我是一同长大的好兄弟,既然我的兄弟陷进了你们的包围里,那么我就只能想到拿你们的女人孩子来做交换啦,对了,我还拜托了我们其他的兄弟去照看一下诸位长老的家眷们……”   “大家下手的都是对方看重的亲人,又有什么不公平,又有哪里不合道义了?无非就是你不仁我不义罢了!”   富通侃侃而谈,单乌举着手远远地对富通的方向比划了一个干得好的手势,鬼见愁被气得脸色青了又白,却偏偏无法反驳,只能靠着窗棱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没有直接跌坐在地。   “事到如今,你们白虎门还不服软么?”青龙帮的气势滔天。   “只求……放了我等的家眷。”鬼见愁脸色青白,手里的十字梅花弩竟是怎么也拿捏不住了。   ……   没有人注意到,风波庄的那个小厮,正饶有兴趣地扒着窗户,看着这一场好戏落第七回赢家   白虎门被青龙帮接手,白虎门搭上的官家那条线也已经浮出水面,那装腔作势的店小二出面,与穿山龙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而在青龙帮中,有单乌作保,富通身份自然无人敢于质疑。   到了后来,唯一心中仍有疙瘩的人,就是穿山龙   穿山龙对单乌居然在白虎门中藏了这么紧要一步暗棋,而自己居然毫不知情这件事始终难以释怀,所以虽然单乌在他人面前将一切功劳都归于穿山龙的神机妙算未雨绸缪,暗里也将自己与富通的一切渊源交代了干净,同时这件事情结果明显是穿山龙自己得了最大的利益——穿山龙的心中仍有忐忑与戒备,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也想不通单乌究竟想要图什么。   老天似乎也看不过穿山龙的困惑不解,直接给他揭晓了答案。   ……   在看到那烫金请帖的一刹那,穿山龙终于知道自己的担忧究竟从何而来。   请帖上面只写了单乌一个人的名字。   官家来的大人物终于做了决定点了名,可惜点的不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穿山龙。   穿山龙只觉得一道天雷从这朗朗晴日之中凭空落下,把他劈了个里外通透,甚至都起不了任何别样的心思,只能傻呆呆地任由这送请帖来的小厮打扮的人物从自己的眼前走过,直接拐进了青龙帮那片破屋,说是要亲自将伤重的单乌接出来。   “蓝公子说,单乌兄弟受伤不轻,正需要好生照料,青龙帮里只怕有所不妥,所以让我接他前往太守府暂住。”   穿山龙在这些话里终于体会到了大人物的决心,失魂落魄地让开路来,最后竟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随即,他的念头便转到了单乌的那些所谓兄弟,思考着要不要拿富通此人出口气,却又害怕单乌真的得到了大人物的赏识——那样单乌便有的是手段来让穿山龙不好过了。   患得患失之间,穿山龙居然就在这青龙帮的大堂之中从日上三竿坐到了日暮西沉,整个期间水米未进。   ……   单乌的伤口被重新清洗处理了一遍,新上的伤药透着桂花一样的清甜香味,创口在伤药的覆盖下也不再疼痛,而是酥酥痒痒的,仿佛那些裂开的皮肤肌肉都正在努力生长一般。   一套全新的衣服穿上了单乌的身,衣服很合身,也很柔软,细薄的面料让单乌甚至都不敢用什么大力,生怕一不小心扯坏了哪里,靴子也是全新的,靴子底干净雪白,使得单乌竭尽所能地小心翼翼地落脚踏上地面,可看到靴子底的一层薄灰之后,却仍有些忍不住的心疼。   有两个小姑娘端着镜子和水盆进来,无比细心地把单乌的耳后,脖颈,指甲缝都擦洗了一遍——这是那些粗豪汉子们通常都会忘记清洁的部分——不过单乌等这一天的到来已有许久,自然不会失礼,所以擦洗完之后的水和手巾都没有沾染上什么污渍,这使得那两个小姑娘很是满意,于是其中一个特地留了下来,帮单乌梳了了一个无比正式的发髻,这发髻让单乌总觉得自己脖子后面被冷风吹得凉飕飕的,似乎随时会有一刀斩下。   这一切做完之后,有一个单乌眼熟的人物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单乌起身行礼,口中称其为陈十三少。   陈十三就是那个风波楼中围观了全部事态的小厮。   “蓝公子要见你。”陈十三说道,“你的表现入了蓝公子的眼,所以蓝公子决定亲自见你一面,不出意外的话,你离开这里之后,就是单乌帮主了。”   ……   一直仿佛鬼宅一样的太守府居然在这短短的时日之中焕然一新。   单乌以前摸进来过几次,满眼只见空屋破瓦,满地荒草,而如今所见,原来这宅院完好之时竟是如此精巧斯文,小路上一块一块的卵石显露出了晶莹圆润的本色,原先满是淤泥的小池塘也已清澄见底,里面一群群的锦鲤游过,而那一丛丛的修竹,更是看得人心都因此静了下来。   而竹林之中掩映的房屋,也掀去了破败的那一面,反而流露出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华贵之感。   ——没有人知道这些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同样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官家来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太守府之中的。   单乌被这前后的反差弄得是目瞪口呆,这一路竟都没想到要向陈十三打听些什么关键。   陈十三带着单乌沿着石径,走到了一处青碧色的小屋前,恭恭敬敬地叩了门,得到了回应之后,方才推开门,引着单乌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房屋的一侧立着几个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另一侧靠窗放着一张书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全。   一个藏青锦袍的年轻人斜斜地靠坐在书案的后面,手里正翻着一本泛黄了的书籍,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位货真价实的公子,面皮白净,五官俊俏,手指修长干净,动作温文尔雅,整个人的气质也仿佛精雕细琢后的玉石——具有那种一看就知道必然是价值连城的富贵气。   而书案的侧旁还安放着一张太师椅,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端坐其上,微微阖着眼睛,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四平八稳这四个字。   “蓝公子,文先生,单乌长老带到。”陈十三汇报着,并用目光示意单乌行礼。   就在单乌单膝跪地行礼的时候,那位蓝公子轻轻挥了挥手:“不用这么正式,我只是想来看看你长得什么模样……十三,给单乌兄弟一个凳子,而后你便下去吧。”   于是单乌只能坐在陈十三搬来的一张圆凳上,有些紧张地面对着书案对面的蓝公子,而在这个时候,坐在一旁的文先生也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单乌。   “你比我想象的长得好多了。”蓝公子看了单乌半晌,点头赞许道。   “是衣服的功劳。”单乌接口。   “不,你的确是目前为止,我在胜阳见到的最顺眼的一个人。”蓝公子制止了单乌的自谦,“看来点你名字的决定,并没有做错。”   “胜阳城里帮派众多,已有自己的一套路数,我虽然即将带兵入驻胜阳,却没那么多的心力来理顺它,所以也没必要弄得大家鸡飞狗跳,因此……这些事务以后都交给你,十三会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十字梅花弩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并且他还会教你一些诸如黑煞掌这一等的功夫——这种可以修炼出内力的武功,应当足够你将胜阳的局面稳下了……哦,看你的表情似乎心里对这些事情早有准备了,果然是个心思敏锐的小子,所以,你不考虑对我说些什么吗?”蓝公子的上半身往前靠了点,手肘撑住书案,双手交叉直在下颌的位置,双眼直直地看向单乌,流露出一种十分感兴趣的姿态。   “这……不知道公子想听些什么。”单乌有些紧张。   虽然听到蓝公子将自己猜测过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件事,让他十分地激动,甚至都来不及伪装自己的表情,但是蓝公子最后的那句询问,却像三伏天里一只冰蚕顺着单乌的脊梁骨爬过一样,活生生地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蓝公子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单乌又觉得这种情况可能是自己多心,毕竟穿山龙也经常会用一种逼迫性的眼神来从别人的口里诈东西。   “譬如说,你对我们的到来,就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蓝公子见单乌的确没有理解到自己的重点,便提起了一个话头。   “还请蓝公子明示。”单乌赔笑着说道。   蓝公子不屑地笑了笑:“坦白点吧,大家都不蠢,你老实说说看,你到底为那一晚的表现准备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十个月。”单乌收敛了赔笑的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十个月?你到穿山龙手下才多久?”蓝公子的眉毛忍不住挑了挑。   “一年多一点。”单乌回答道,“或者说,我自从混到了穿山龙的手下,就有一种预感,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够让我一步登天,所以,为了抓住这个机会,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单乌的语速很慢,虽然开始交代,却也有那么点拖延时间的意思,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小心地以一种算不上太过逾越的姿态打量着蓝公子,心里仍在权衡着自己究竟要交代到什么地步。   交代少了,以蓝公子的聪明智慧,说不准就看出了自己的不尽不实,但是交代多了,自己的底牌都在对方的手上,却又心不甘情不愿。   而在单乌的视线落到了蓝公子手上一枚通透的碧玉扳指上的时候,那种莹润清透的光泽让单乌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这碧玉扳指转眼便化作了一片金山银海,对单乌抛着媚眼,勾着他的那些小心思压抑不住地翻腾起来。   蓝公子所能给出的回报与前景,完全不是单乌的意志能够抵挡得了的。   “这是表现的大好机会。”单乌对自己说道。   “绝对不能放过第八回该坦白时便坦白   “我才十六岁,我觉得我还有很长一段的日子好活,这么长的日子里,我总能撞上几次好运吧。”   “浑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你这想法不错。”蓝公子点了点头,示意单乌继续。   于是单乌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对蓝公子扯出来了一个略有些尴尬的笑脸。   “其实我本来也只是想做个好下属而已的。”单乌没什么底气地解释了一句,蓝公子的目光里瞬时染上了一层戏谑。   “我那时候刚进青龙帮,虽然穿山龙对我有那么点看好,但是我没什么功劳,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想要真正出头,不知道还要熬多少时间,而且我也不知道青龙帮是不是真有前途值得我死心塌地地干下去,刚好,我那会还有几个兄弟,他们也都想出来闯一闯,所以我想了个主意……”   “我让我那几个兄弟分别加入了不同的帮派,这样一来,大家便能够多知道一些帮派间的底细,也好各自押宝,刚好,富通加入的白虎门与青龙帮正是敌对,我与他之间便一来一去有了配合,大家争相立功,再加上些金银打点,我与他,很快都在各自的帮派之中混出了一点名头。”   “我们这些小乞丐当年本就居无定所,认识的也都是名字都没有的乞丐,他们就算想查,也追究不出什么。”   “只是我也没想到,年都没过,青龙白虎双方就王见王地对上了……这背后,是蓝公子您的意思?”   “呵呵。”蓝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   单乌当然不敢把自己的猜测继续说下去,而是说起了那天之中自己的安排。   “龙老大想要与鬼见愁会面,安排我去取雷火管,那个时候我联系了一下我的富通兄弟,我们一合计,决定联手保住青龙帮,因为对白虎门来说,在有蓝公子隐于幕后的支持,并且一切都准备得如此充分的情况之下,胜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不需要我们这些多余的人。”   “那些白虎门的前辈们其实很小心,事前都将家眷转移了,但是偏偏做这些事的人,正是富通和他的手下,嗯……后来的事情……蓝公子应该都知道了。”   “文先生,你怎么看。”看单乌似乎再没有什么想交代的了,蓝公子微微沉吟了片刻,偏头问向那个一直端坐的老者。   “这颗脑袋,总算不是摆着好看的了。”文先生捻着胡须,评价道,“不过,老夫多还想问一句,关于白花蛇,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小的……不知道文先生想知道什么。”单乌被那文先生的一句话吓得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强撑着笑脸回答道。   单乌这时候终于确定,赐予白花蛇那枚令牌的主人,定然就是前方的这位蓝公子。   ——却不知道会不会被追究。   “我听说他是死在了你的手上。”文先生继续问道。   “是的。”单乌眼一闭心一横,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这个答案。   蓝公子听到了单乌的回答,身子往后一靠,同时呵呵地笑了起来:“真是胆大妄为的小子,白花蛇他可是我的人。”   仿佛接到了指令一般,单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文先生的语气还是有点不咸不淡的:“白花蛇那里的那些东西,可都在你手上?”   “在的,在的,小的一直小心保存,只求某一天能物归原主。”单乌连连点头,虽然白花蛇的那些金叶子已经在他装模作样地去过几次赌场之后便洗白了来历,后来在帮富通那些人打点前途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钱财肯定不是蓝公子文先生这种大人物能看得上的,他所询问的东西,必然是那暗格里的那些信件令牌等等。   这些东西他的确收藏得很是仔细。   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为求活命顺着文先生的语气随口乱应,单乌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扯开来,从里面倒出了一颗蜡丸,高高地举过了自己的头顶,而脑袋也低了下来,根本不敢去看蓝公子和文先生的举动。   “这是当初从白花蛇那里得来的药丸,我为了隐蔽便抛下了瓶子,用蜡油封了一层,因为想到这药丸可能有救命的功效,便一直带在了身边……”单乌解释道,“其他的东西都还在,回头……如果我有机会回头的话,马上就给两位大人送来。”   “呵,大还丹都还在,看起来其他东西也短不了了。”文先生坐着没动,只手指轻轻勾了勾,那颗蜡丸便从单乌的掌心飞了出去,而在验过那蜡丸的内容之后,文先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哈。”蓝公子笑了一声,他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而后站起身来,踱到了单乌的面前,单乌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地面的青砖,以及踩在那青砖之上一截云纹锦绣还镶了明珠的鞋尖。   “你果然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在等着我们的到来了?”蓝公子的语气里有种终于抓住你这小子的狐狸尾巴的快慰之感。   “是……白花蛇大爷的那些东西,太过不凡,小的心里,多少有些向往。”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嘿,我本以为,那个胆大心黑的小乞丐就算要成长起来,只怕也需要个两三年的时间。”蓝公子绕着单乌转了一圈,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喟叹,“白花蛇啊白花蛇,你可真是死得其所啊。”   蓝公子的语气摆明了不再追究,而此时单乌的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小的……小的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单乌连忙开始磕头。   “不杀你是因为你看起来还有点价值,懂么?”蓝公子的脚步又一次停在了单乌的面前。   “懂,懂,小的明白,小的定当尽心尽力为蓝公子办事,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蓝公子留下小的这条命,这笔生意肯定划算,肯定值……”   “很好,你起来吧,老这么跪着,好像我在欺负小孩子一样。”蓝公子抬手扶住了一直在磕头的单乌,单乌只能顺势而起,而这个时候,蓝公子已经收回了手,对着文先生又吩咐了一句,“把大还丹还给他吧,白花蛇的东西,从今以后就是他的东西了。”   “呵呵,接好了,小子。”文先生手指微动,那颗蜡丸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地从文先生的手里升了起来,而后缓缓地飘到了单乌的面前,直到单乌目瞪口呆地伸出了手,那粒大还丹方才失去了凭依一般,笔直地落了下来。   方才单乌一直没有抬头,只做出谦恭谨慎被蓝公子吓得肝胆俱裂的模样,并没有看到文先生从他手里取走大还丹的举动,如今放下了心神,见到了文先生这隔空取物随心所欲的一手功夫,回想起方才自己手心里感受到的动静,直接是目瞪口呆。   在单乌的认知范畴之内,这文先生的表现,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这神仙当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所以单乌在看到文先生看向自己那似乎颇为慈爱的眼神的时候,心里不由地又是一阵发虚,不知道自己不死之身的秘密有没有被文先生看出来,如果当真看出来的话,也不知文先生是打算隐瞒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呢,还是其实早就私下里告知了蓝公子?   “怎么了?被文先生的手段震住了?”蓝公子发现了单乌的魂不守舍,只觉得有些好笑。   单乌回过神来,看了看蓝公子,又看了看依旧端坐如山老神仙一样的文先生,手里的大还丹火一样地烫,而这热量正不断地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于是单乌只觉得自己心口突然有那么股热血轰隆轰隆地冲到了顶门,把自己方才在蓝公子不由自主就生出来的敬畏谦卑小心谨慎并由此安安心心做个下属兢兢业业打理生意争取当好下一个白花蛇等等的心思都哗啦哗啦地砸了个粉碎,而后这些碎片被飓风卷到了高空,就好像当日梁王祭天之时弄出的那翻卷到九天之上的赤红花瓣,最终,这些碎片排列出了那样一连串劈得单乌五感都有些麻痹了的话:   “钱算个什么东西?胜阳城的帮派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高度还不够!我还要往上爬!”   “我要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   ……   “还请蓝公子恕罪,只是小的还想问一句话……如果蓝公子认为不妥,之后不管怎么处罚,哪怕把我打回原形再追究个杀人之罪我都认了……”单乌的脸色有些青,他知道其实与他之前所作的种种比较起来,他现在想要提出的要求才是真的大逆不道,没准就真万劫不复了,但是贪心野望这种东西并不是理智就能压抑得住的,所以他甚至整了整衣服,然后用一种无比慎重的姿态在蓝公子的面前跪了下来。   不同于之前为求恕罪跪得卑躬屈膝的模样,单乌这一次下跪,却仍是挺直了脊梁。   蓝公子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嘴角便带上了一丝微笑。   单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慎重地开口说道:“小的想要追随蓝公子,却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荣幸。”   “你好好替我干活,帮我管好那些帮派,难道不是追随我么?”蓝公子有些好笑地看着单乌,反问道。   语气冰第九回最聪明的癞蛤蟆   “蓝公子你懂我的意思的……”单乌的眉头微微一皱,蓝公子这样的故作不知的说法,几乎是等若已经在自己面前画下了一条线,让自己最好识相点知难而退,话不说出口便是大家都可佯装不知,而若真的说明白了,这结果就未必会怎么样了。   单乌知道,自己的这点野心,似乎的确是踩在了一条危险的线上。   但是单乌的牙齿咯吱咯吱地磨了两下,头往地下用力磕去,咚咚两声,待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块血斑。   “蓝公子,我知道我的出身只是个小乞丐,下等人,命中注定就该烂在泥潭里的存在,我的这个请求也实在太过狂妄无知,但是我还是决定说出来……这几个头,是感谢蓝公子方才的留情与提点,只不过,我的命不值钱,就算全赔进来了也不算亏,所以,公子的好意,单乌心领了。”   一条血渍顺着单乌的鼻梁滑了下来,痒痒地仿佛小虫子爬过一样,单乌却无心理会这些细微之处,他只抬头看着蓝公子的双眼——这或许是直到现在为止他第一次有胆量与蓝公子直视。   “我想跟随蓝公子,替蓝公子卖命,真正流血流汗的那种卖命,而不仅仅只呆在这片小小的地盘做下一个穿山龙抑或白花蛇……我……我想离开这里。”   “这小子的心眼还真是够多的。”半晌,蓝公子轻轻地笑了一声,“文先生,我觉得是因为你方才露的那一手,让这小子看上了。”   “呵呵,老夫也是跟着蓝公子的人,老夫的一切还不是全凭蓝公子的一句话?”文先生似乎并不想去挑战蓝公子的地位,先一步表示了服从之意。   “文先生不需多心。”蓝公子听出了文先生的谨慎,微微表示了歉意,便将话题又转到了单乌的身上。   “你抬起头来好好回答,你知道你本可以过什么样的日子么?”   “知道,我见过白花蛇大爷的那些金叶子,我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花掉它们……”单乌依言抬头,思考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看起来你还是清醒的,那么,你知道为我流血流汗,是什么样的人,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么?”   “肯定又苦又累还随时会死。”单乌的眉头在这一句的时候反而舒展了开来,似乎并不将这些可能放在心上。   蓝公子轻声笑了起来:“你知道么,我需要的为我流血流汗的人,叫做死士,他们都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了,在他们的心里,奉我为神灵,不会对我的话有任何质疑……而你,已经在外头长到这么大了,还这么能干,聪明,有眼色,甚至可以说野心勃勃,你觉得,我会需要你这种人么?”   “……求蓝公子给我这个机会。”单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只要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证明给蓝公子看,我的身上拥有比忠心耿耿更有价值的优势。”   “你的自信很让我欣赏,要知道,从来没有人会试图用忠诚之外的理由说服我……不过,这可真的不是什么划算的生意啊,你本来可以太太平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只要你愿意老老实实地接受你天生的身份。”蓝公子挑了挑眉毛,单乌的决心大得让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也开始有了些微的好奇。   “我的命不值钱。”单乌看着蓝公子,眼里仿佛跳着火苗,“这胜阳城中的所为江湖不过是一个烂泥塘,我们都是癞蛤蟆,而我是里面最聪明的癞蛤蟆——所以我知道,只要能跟随蓝公子,那么对我来说,我就已经改变了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我就可能会接触到我这辈子可能想都想不出来的世界,那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哈哈哈哈哈哈……癞蛤蟆这比喻实在太赞,你果然是我见过的,对自己的斤两最清楚的人。”蓝公子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停歇了,却仍有些嗤嗤笑着,转头对文先生问道,“文先生,怎么办?我真的被这小子说动心了。”   “蓝公子做决定,难道还需要别人的意见么?”文先生捻着胡须笑道,双眼仍在打量着单乌,“不过我可以顺着公子的意思多说两句——我也觉得,这位小兄弟的确不是一般的癞蛤蟆,而是一只青蛙,的确是除了聒噪之外还能有点用的,也的确是可以加点价的。”   “哈哈哈哈,那此事便这样定了吧,至于这胜阳城……”蓝公子说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微微一顿,看着已经开始磕头谢恩的单乌,又问了一句,“单乌,你觉得你的那些朋友里,还有没有谁,是稍微值钱一点的?说出来他的名字,就当我买下你这条命之后的额外打赏。”   “富通,就是白虎门中与我合作的那一个,他一直跟着我,他很机灵,也知道应该听谁的话,而且他的愿望都很现实。”单乌瞬间明白了蓝公子的用意,于是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顿了顿,又做了些介绍。   “富通?倒还真是个吉利名字。”蓝公子笑道,“好吧,那就是富通。”   “至于你,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我相信,文先生既然没有反对,那么他一定会发掘出你忠心之外的价值的。”   ……   站在胜阳城外的小土坡上的时候,单乌被允许回望了胜阳城最后一眼。   单乌本没有什么留恋,但是在他回头的时候,他却看到一列军容整齐的队伍在胜阳城外,烧掉了一大片荒草地,开始安营扎寨。   “他们不怕那鬼魅传说?”单乌微微一愣,不由地多看了那军队几眼,很快便发现了那驻地周边安放的一些奇怪的石雕,依稀仿佛猛兽的身形,苍白的日光照耀之下,竟能流转出淡淡的七色光晕,而那些军队在驻地之中操练,大声呼喊着口号,冲天而起的磅礴气势是单乌从未见识过的,他甚至觉得荒草地上空那似乎永远不会散开的阴霾都因此而退缩了些许。   而遥远的荒草地的中心部分,似乎也有了异常的躁动,虽然天仍是那个天地仍是那个地,但是单乌只觉得那儿似乎有一双巨大的眼眸正在睁开,并且想要往胜阳城中望去,可那视线却仿佛落入了深海,所及之处是一片漆黑与空无一物。   单乌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两步,想将这等异象看个清楚。   有一只手臂拦在了单乌的身前。   单乌偏头,看了看停在自己身旁不远之处的马车,有些遗憾地往那荒草地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狠狠地掉过头去,将那人手中端着的一晚漆黑的药水一饮而尽,没喘两口气,两眼一翻,便已然昏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   这一路,单乌几乎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度过,根本不知道马车前行了多久都到过些什么地方,偶尔清醒片刻也只能感受到双眼被蒙住的黑暗以及端在自己面前那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菜粥。   似乎颇有些度日如年之感。   在单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漫长的旅途是否真的存在终结的时候,一直在晃动的马车才在他的悠悠醒转中停了下来。   一只冰冷坚硬仿佛铁钳一样的大手探了过来,抓住了还在茫然的单乌的肩膀直接把他拖拽了出来,而单乌的脚甚至都还没落到地面便已觉得身体一轻,显然被人往高处抛了起来,只有衣领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牵绊,带来些许几乎等若不存在的“不会被人抛弃”的安慰。   而后单乌感受到了一阵狂风肆虐,从脚下翻滚着卷到头顶,而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刀子一样割着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不说,更吹得那根蒙眼的布条几乎要嵌在了自己脸上一样。   不过好在这股风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单乌的脚下终于感受到坚实的地面的时候,虽然还是冷,但是已经不再有即将粉身碎骨的错觉了。   有人的手在他的肩膀上稍稍扶了一下,化解了他东倒西歪的去势,而后在他的脑后一抽,布条便落了下来,单乌抬手捂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适应着光线,直到挂了两行热泪,方才彻底睁开了眼睛。   单乌所站立的地方,是一面三角形的悬崖,微微翘起的尖端突起在云雾之中,仿佛正在乘风破浪的巨舰。   云雾浓得仿佛乳酪一样,而那一片灰蒙蒙的白偶尔会被狂风割裂出一道道的缝隙,露出其后依稀仿佛的一片绿幽幽的山景,以及一辆渐行渐远的黑色马车,而如果单乌身体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方才,他就是从这片云雾的另一侧,被人腾云驾雾带过来的。   “好好看看眼前这景色,如果你没法活着离开的话,这或许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一个冰冷的仿佛金属一般的声音在单乌的身后响起,单乌本能地就想回头看一眼,却没想那只铁钳一样的手又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止住了他的动作,“专心看,不要分神,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你都不会见到这样的天光,看到这些属于阳间的风景。”   “这里叫做生死崖第十回鬼门关(上)   片刻之后,那只冰冷的手从单乌的肩膀上移开,而后单乌听到了那人的命令,“现在转过来,小子,好好看看我。”   单乌顺从地回身。   是个高大但是瘦削的男子,身形比例看起来像螳螂多过像人,刀条脸,五官意外的还不错,但是与这人的身材比起来,这样的五官有一种无法让人记忆深刻的模糊感。   “如果阎王们觉得哪个小鬼的罪赎得足够了,那么便会让我将他的尸身送进这生死崖以作奖励——只有尸身离开地狱进入生死崖之人,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我是鬼差,而这一块地方,从生死崖到鬼门关,都归我管辖。”   “过了鬼门关,便是十八层地狱。”   鬼差转身就走,长长的腿跨着大步速度奇快,单乌立即小跑着跟上。   云雾立即纠缠上了单乌的视线,让他只能依稀看清前方不远处鬼差的身形以及附近那些仿佛怪兽牙齿一样的嶙峋巨石,整个环境都透着种不真实的虚幻,让人就算依然有呼吸有心跳,却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但是单乌毕竟是真正死过的,虽然一次都没有见到所谓的阴曹地府。   所以眼前这所谓的生死崖鬼门关,在单乌看来,远不如文先生那一手轻描淡写的隔空取物来得震撼,甚至比不上那支喝退荒草地上空阴霾的军队。   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让单乌再一次确定了文先生等人的不凡。   ……   展现在单乌面前的是一面墙,材质是比白花蛇的棺材还要巨大的青石,上面有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还有些气味腥臭的黑色斑块。   单乌抬起头来,厚重的石墙在云雾的遮掩下看不到上沿的所在。   墙上嵌着一扇低矮的小门,如果不是鬼差特意指点的话,单乌几乎就因为这面石墙的高大而完全忽略了这扇门的存在。   或者,与其说这是小门,还不如说只是一个加了锁的狗洞,就算是单乌这种有些瘦小的身材,想要过去,也只能用爬的。   “你可以从这里进去。”鬼差指着那扇小门,语气冷冷地说道。   “这就是大门?”单乌有点愣。   “这是畜生道。”鬼差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容似乎只存在于右半边脸上,另外半边脸,却仍是石雕木塑一样板硬的存在。   “人道在那边。”鬼差伸手遥遥一指。   “我只能走这个?”   “你走这个才能留个魂魄完整。”   “有讲究?”单乌眉梢微微一抬,他已经主动将鬼差所言魂魄之事,替换成了性命两个字。   “并没有,不过看你的能耐有限而已。”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单乌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如果走不过去,我再回来钻狗洞就是了。”   “你进了门难道还想退回来?”鬼差被单乌的想象力逗乐了,“看在你小子有文先生关照的份上,我就再对你说一句,千万不要以为付出得够多风险够大,就一定能得到更好的结果更大的利益。”   “既然有选择放在前面,总还是想选了试一试的。”单乌多少有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这么一来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既然如此,便成全你的求死之心。”鬼差敛了这半边脸的笑容,深深地看了单乌一眼,转身带路。   ……   所谓的人道入口其实也不大,如果是鬼差这种身形,想要进门甚至还要低一下头才行,门的材质是沉重的黑铁,上面浮出一个凶兽的脑袋,尖尖的牙齿上甚至还有血痕。   鬼差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黑铁门便吱嘎吱嘎地往后退开,露出了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凌厉的杀意从甬道之中透出,仿佛黑暗里有什么巨兽真埋伏着等待着,意欲择人而噬。   “进去吧,不论生死,这扇门是不会再为你开的了,鬼门关奈何桥,这些都是不归路。”   “我死了就留在里面了?”   “这条通道偶尔也是需要血食的。”鬼差的语气高深莫测。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   “好走不送,请。”鬼差也不再多说话,石头一样的面目仿佛亘古不变,虽然他领过文先生尽量让单乌活着走进阴曹地府的提点,可如今也已经做到仁尽义至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傻小子送死,始终都是一件会让人乐于围观一下的事情,于是在单乌举步进入甬道之后,鬼差并没有立即关上铁门,而是站在那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   单乌的身影渐渐与黑暗容为一体,只不过听脚步声还没有往前走出十丈的时候,鬼差就听见了一道锐器破空的声音,随即便是一连串的肉体被刺穿的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人呼痛呻吟的声音。   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甚至呼吸的声音都开始减弱,看起来,这冒失小子受创不轻,或许这呼吸很快便会停止。   鬼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有表情的,是他的左半边脸。   鬼差甚至算着时间,伸手轻轻地便要将那铁门关上,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单乌绝对活不到这铁门完全关上的那一刻。   鬼差已经开始轻声地为单乌倒数。   在鬼差倒数到十的时候,单乌的呼吸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轻微的误差并不能影响鬼差的心情,于是鬼差在终止倒数后甚至停下了一切动作,仰着头,微微闭起了眼睛,只为了享受一下这种死亡所能带给他的乐趣。   片刻之后,鬼差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重又将手搭在了铁门之上,将其缓缓合拢。   然而,在铁门即将要完全合拢的那一刻,鬼差惊讶地发现,这一片黑暗与死寂之中,居然又出现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这一丝活人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勾起了鬼差强烈的好奇心,在他甚至压抑不住自己想要上前窥探的心情的时候,黑铁门已经在他的手下完全合拢了。   鬼门关隔绝了所有人的窥探,而鬼差,并不敢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打破这个规矩。   ……   漆黑且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单乌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单乌从自己的胸口拿起了那支箭。   伤口在愈合的时候自动将那支箭给推出了体外,于是那支箭就那样横躺在单乌的胸前,提醒着还因为黑暗而有些记忆错乱的单乌:这里不是马车上,自己的眼睛也没有被蒙住,并且方才他已经被一箭穿心死过一回了。   “死得有点快……”单乌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时间竟也有些无语。   “看起来是有机关,并且关联着一个箭阵……”单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换成了趴伏在地上的姿势,而后摸到了自己在中箭之前踩到的那几块砖上。   他没敢用力去按压那块砖,只是顺着上面的花纹边缘轻轻地摸着,并比较着其与边上那些砖块的不同,于是他摸到了不同的砖块之间那细微的只有几根头发粗细的高度差别。   摸出了差别的单乌在黑暗里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于是整个人几乎是爬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摸了过去。   “不想钻狗洞,结果到这里了还是在爬……”单乌自嘲着,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自己已经连爬都不行了。   在单乌的面前,是整整一大片的,那种高出一丝的地砖。   这样的变化让单乌几乎是饱受打击——看起来,自己是在开胃小菜刚刚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毫无抵抗力地死了,后面的大餐,一直到现在才露出了小小的一角。   “不知道能不能靠速度冲过去。”单乌默默想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使出了吃奶的劲,便往前方冲了过去。   蝗虫一般的箭雨向着单乌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   单乌冲出去一丈,再次扑倒在地。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单乌爬了起来,从那地上的箭枝里拾了一堆,折去箭头,在自己身前将那些箭枝给密密地排列成了一面简易的护甲,护着躯干要害,并用腰带固定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后将更多的箭杆用扯下的衣袖捆在了自己的双手前臂之上,方才站起身来,双手抱头,用箭杆给自己加上了一层粗糙的防御,方才再一次冲了起来。   箭杆的防御有了些作用,这一次单乌在箭雨里冲出了五六丈,方才被一根箭矢切断了固定自己那简易护甲的腰带,随着哗啦哗啦护甲散架落地的声音,单乌在勉强扒到这箭阵边缘的时候,又一次面临死亡。   而且更糟糕的是,由于最后那一下单乌意图榨干自己所有潜力拼那么一下,几乎是等于将自己给狠狠甩了出去,于是在撞上了那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刺猬一样地滚出箭雨的区域,并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还触动了箭雨之后第二关的机关。   地面陷了下去,而后亮出了密密麻麻的锋利的尖刺,直接刺穿了单乌的半边身子。   那些尖刺甚至还耀武扬威地往上升起了三尺有余,将单乌的尸体悬空挂了起来,惨淡地简直像是那些被胜利的军队用来炫耀故而挂在城头的败军之将一般。   活过来的单乌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挑战有了了解。   虽然自己的确可以用不死之身硬生生地推出一条路来,一步一条命这样堆,但是这实在是太痛苦,也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方法。   “一定有办法的。”单乌坐在地上,眉头微微蹙起。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体里,似乎因为方才的恢复,而渗进了那么一丝蠢蠢欲动的东西——属于这鬼门关的东第十一回鬼门关(下)   似乎是气流,也似乎是一股比较活泼的血液,跳动着在自己的身体里穿行着,行到某些可能是关键的节点的时候便会猛地跳一下,仿佛在单乌的身体内部,有个小锤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骨骼关节以及大筋交结的地方,发出一阵咔擦咔擦的声音。   那股微弱的波动很快地在单乌的身体里跳了一圈,而后不知道到了那里就渐渐地消失不见难以察觉了。   单乌有些惊悚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种事是他这么多次死而复生都从没有遇到过的,所以他本能地开始担心莫非自己这死而复生的次数仍有上限存在?还是如果真的死得太过不成人形的话,是否也会有什么不妥?   他正是仗着自己死不了才敢横冲直撞,要是真的会死,自己顶天了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叫花子。   然而不管他在自己身上怎么揉捏,他也没看出来到底有何不同,这个时候他就有些羡慕那种传说中具有内功的高人,据说他们闭上眼睛,让所谓的真气在自己体内行走一圈,便能知道身体内的所有隐患。   不过如果硬要说的话,事情似乎还在往好的地方发展,最明显的一点是,他的眼前,似乎恍恍惚惚地出现了一丝景物的轮廓。   单乌在进入通道之后这么久,都是眼前漆黑一片只能靠双手摸索的境况,直到现在才出现了那么一丝淡薄的黑暗分界——眼前仍然全是漆黑,但是却仿佛分出了浓淡深浅,而那些差异的边沿,便勾勒出了各种事物的轮廓。   这样的变化让单乌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他在自己的眼前伸展出双手,确信自己在凝神细看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地能看出来双手上那些交错的纹路,而后他偏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矗立的尖刺,终于看出来了那些尖刺的棱面之上,居然还画着一些小小的鬼脸,这些画并没有起伏,所以方才单乌并没有摸出来……   “所以文先生才会说,这里是最适合让我成长的地方?”单乌清楚地知道自己得了好处,不由地感慨着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破烂得几乎不成样子的衣服,回头去看那条箭雨的通路。   箭雨通道中那些安全的砖块非常地稀疏相隔得也有些远,但是如果用力跳起来的话,以单乌的能力还是能够跳上去的,只不过,要跳得够准,落地也要稳,才有可能完全不触动这通道里的机关。   知道了关键的单乌不再犹豫,不过他还是从那一地的乱箭中拾了一些握在手里,这些长长的箭杆足以让他在某些失去平衡的时候提供一个小小的支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挑战下一个关卡。   ……   后来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关卡里,单乌又非常不幸地死了三次。   第一次是躲避那些不断从地下冒出的尖刺时没能扒住墙壁,手一滑掉了下去,瞬间死成了肉串。   第二次是他没能跑过突然从自己身后出现的滚石,被直接碾压了过去。   而最后一次的死让单乌差点想要骂娘,在走过那么多全无生命迹象的机关关卡之后,通道的尽头,居然有一只凶残的大狗等在他的面前,那大狗比单乌还要高大雄壮一些,头上居然还长了一只独角,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口里的血腥气几乎是瞬间充盈了整个通道,在那大狗冲上来的时候,单乌勉强反抗了一下,无能为力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触动了刚刚自己好不容易毫发无伤安全通过的机关,被几扇飞旋的刀片切中了要害。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便是,当单乌这一回活过来的时候,那只大狗已经死了。   大狗的嘴角一堆的血沫,而那大狗的牙齿缝里,还卡住了一条碎布,正是单乌身上的料子。   “妈的,让你这狗畜生想吃你家大爷,吃死了吧,畜生!”单乌恨恨地起身,用力在那大狗的身上连踢数脚,“好吧,你本来就是畜生。”   眼看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扇上面铸着怪兽脑袋的黑铁门,心知只要推开那扇门,便可算走出了鬼门关,单乌有些恨恨地抓起了那大狗的独角,像匕首一样,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拉了两道。   他刚刚复活,身上完好无损,这显然是不可能发生在这么一个衣服几乎全烂光了还一身血迹的人身上的事,所以他得给自己弄出点伤来。   在猜测文先生可能是神仙之后,单乌便已经有了自己这死而复生之能被他人发现的觉悟——事实上这正是他想证明给蓝公子等人看的,比所谓忠心耿耿更有价值的能力——但是眼下事态似乎仍然充满了不确定的情况之中,他还是想将这件事作为自己的底牌隐瞒起来,免得自己太过被动。   在制造了一些看起来很严重却并不致命的伤口,并扒开了大狗的肚子并把那大狗一身的血往自己身上抹了点之后,单乌最后甚至还将手里还剩的一截箭尖卡在地上,整个人用力往上靠去,那长箭于是扎进了他的后背,甚至几乎就扎穿了肺叶,整个过程疼得让他忍不住地龇牙咧嘴,而后他将那长箭拔了出来,用力收紧着背部的肌肉并不断甩动着胳膊,意图使创口看起来承受过更艰难的经历。   最后他用力拖起大狗的身子,将它连同那擦干净了的长箭一起丢进了刀阵。   飞旋的刀片不负单乌重望地将那一切都毁尸灭迹。   半柱香后,黑铁门旁,看起来惨得几乎不能更惨的单乌用尽了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将那铁门推开了一条缝。   ……   一间石室,一地的书册,一点黄豆大小的灯光,照着一个焦枯得跟被雷劈过的老树根一样的老人。   老人几乎是埋在了书堆里,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看书——他的皱褶深处的两双眼里仿佛点着鬼火一样,幽幽地盯着正推门而入的单乌,而后那干枯皱褶的脸皮开始缓缓地变换,甚至发出了轻微的仿佛树皮剥落的“噼啪”声。   “活着出来了?”老人的眼皮一抽看向单乌,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侥幸。”单乌一瘸一拐地走近了些,拱手见礼。   “扎扎实实地死了六次,再不结束的话第七次也快了。”单乌的心里默默计算着,他的脚已经开始发软,不太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   “好孩子,过来,老夫眼神不好,来让我看看。”老人伸出了枯枝一样的手,向单乌招了招。   “这……老先生还没回答我,这里,是终点了么?”   “你可以回头看看,另一个出口就在那边。”老人点了点头,伸手往单乌的身边一指。   单乌忍着背上伤口的疼痛,努力地回过了头,果然看到了自己出来的那门边上一个矮小的狗洞,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人便有些站立不稳了。   “现在,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能走过人道的小鬼,可都是值得看一看的……”   单乌有些谨慎地挪动着靠近,随即,一只枯柴一样的手便捏到了单乌的手腕上,一道冰冷的气息便从单乌的脉门处传了进来,单乌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便软倒在地,而那老人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突然睁大了:   “难怪,难怪,原来是百脉畅通之体,难怪……难怪……”   “百脉畅通?”那股冰寒刺骨的气息在单乌体内一转而逝,单乌缓过气来,颤抖着缩回了手,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无法让自己爬起来,便干脆半趴着在那老者的面前,问道。   “看起来是天生的,好,很好。”老人的表情很有些激动,手又伸长了一些,摸上了单乌的头顶。   “我曾得鬼差汇报,说你在进入鬼门关不久,便中箭濒死,结果却突然又恢复了生机,这又是为何?”老者并不因自己的兴奋而忽略了这件事头尾之间的疑点,继续问道。   他的手并没有离开单乌的天灵盖,如果单乌的回答有所疏漏的话,那股冰寒的气息便会从单乌的头顶直泄而下,将单乌的脑袋给整个儿冻成冰坨。   “我用了救命的丹药。”单乌早就找好了理由,于是坦然回答,“我来这里之前,身上带着一枚蓝公子赐下的大还丹。”   “大还丹?嗯,生死人肉白骨,的确可以救回你一条命,伤口呢?让我看看。”   老人的手直接拧转着单乌的脑袋,如果不想脑袋被真的拧掉,单乌只能竭尽最后的那点力气,默默地转过身,将背部的箭伤展示在老人的面前。   衣服已经烂得遮蔽不了他的身体,所以单乌的背部几乎全然光裸着,老人的手顺着单乌的头顶,后脑勺,脖颈,脊椎,一路来到了单乌背后的创口之处,干枯的手指甚至毫不在意地往伤口里戳了戳,疼得单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伤口挺深,也挺新鲜。”老人嘀咕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闻得出来,血里的确有大还丹的味道。”   老者的手缩了回去。   单乌的确把大还丹吃了下去,这才是他敢于自己把自己弄成重伤的倚仗,否则的话,万一下手的时候狠过头了,自己岂不是等于白白自杀了一次?   却没想到这大还丹的味道居然也在隐隐之中帮自己圆上了一个谎言。   “好吧,现在让我们来算算看你以后的命途怎么样。”老人将手缩了回去,片刻之后,拿着一个圆圆的乌龟壳,重新探了出来,同时还有三枚铜钱飞了出来,在单乌面前的地面上滴溜溜地转着,最后停成了竖直站立的排成一行的姿第十二回坏运气   “把铜钱握手心里,求求老天保佑一下你以后大富大贵,然后吹口气,再交给我。”老人枯瘦的手指点着那几枚铜钱,吩咐道。   “这……”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黑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这老头是不是完全不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了,所以才玩出这么多的花样,但是看到那老头乌黑发亮的指甲的时候,单乌还是觉得暂时忍耐一番为好,就算真要反抗,也要等待机会。   单乌直接将那三枚铜钱拂进了手里,看都没看,更没有祈祷什么老天保佑,直接送到嘴边吹了口气,便将手伸了出去。   “对老天爷不敬的话,老天爷是不会保佑你的……”老人微微摇着头,手里的龟壳轻轻一摆,单乌手里的铜钱便飞了过去,丁零当啷地落尽了龟壳之中,随着老人晃动的动作发出让人烦躁的声响。   单乌看着那老人晃动的手,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难以支撑,头一重,便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   单乌的昏迷并没有打乱老人晃动龟壳的步调,然而就在他反手刚想将那硬币倒出来的时候,他背后的那面石墙的机关,突然哗啦一声翻转了过来,露出了一扇暗门来。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瞬间充斥了这小小的空间,一个提着宫灯的粉色衣衫的女子正款款摆动着腰肢,从那暗门里跨步而出,那女子发髻高挽,缀着一朵硕大的牡丹,面目涂得雪白,花钿,长眉,胭脂,笑靥,樱桃小嘴,全套的妆容仿佛古早时期壁画上的仕女,隆重得有些怪异,当然也可说这是一种仿佛穿越岁月而来的美感。   那女子一声轻轻的“哼”,便让老者的动作僵在了空中。   “花似梦,你不该来的。”片刻之后,老人缓缓放下了手,头也不回地说道。   “哼,我这回要不过来,这新鲜的小子便又要被你玩死了。”花似梦回答道,声音作为一个美貌的女子来说,出人意料地有些低沉,却是充满了磁性。   花似梦提着那宫灯便款步走到了单乌的身旁。   一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脚从裙边下伸出,将单乌给轻轻翻了个身,随后那脚尖在单乌的脸上轻轻擦了两下,将单乌的脸给露了出来。   花似梦的灯笼微微往单乌的脸旁边凑了凑,随即她的表情就有些意态浮动,眉眼也弯了起来。   “这小鬼与文先生似有渊源,而且他走过了人道……要知道人道早就被文先生动过手脚,其中玄机,可不寻常,还是待我将他……”老树桩似乎并不介意多嘴的评价,反而意图劝说一二。   “聒噪!”花似梦手一翻,隔空一掌挥出,啪啦一声便将老树桩的脑袋给打得往后掀了一下。   “在这里,难道还有人,能比我对文先生的事情还上心的么?或者比我更知道这人的肉身都是怎么一回事的么?”花似梦弯下腰,有些粗鲁地伸手提住了单乌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死狗一样地拖了起来,也不管单乌的伤口在地上怎么磨蹭,就这样直接拖着他绕过了老树桩,从那暗门里款步走了出去。   而老树桩一直等到暗门再一次关闭之后,方才嘎吱嘎吱地将脑袋给扳回了原位,表情也重新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老树桩面无表情地发出来一阵有些疯狂的怪笑。   “文先生……嘿……文先生……”   老树桩怪笑着,将手里的龟壳一翻,里面的铜钱被他倒了出来。   却是一地破碎成黄豆大小的铜钱碎片。   老树桩喃喃地念叨了两句,眼睛在笑,嘴角像哭,而身上堆着的书册开始扑腾得仿佛一群大蛾子一般,随即一个无形的气流汇聚而成的巴掌从老树桩的面前落下,啪地一声拍在了地面上,地砖完好无损,那些铜钱的碎片则彻底化成了一小撮一小撮亮晶晶的碎末,随着那老树桩的一声长叹,飘散进了黑暗之中。   如豆的灯火纹丝不动。   ……   单乌不知道自己在昏沉之中都梦了些什么,一忽儿好像自己锦衣玉食地在大户人家里被人小祖宗小祖宗地叫着,一忽儿又跌进了泥水地里满身狼藉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被人踩扁了的馒头,一忽儿在冰天雪地里徒步跋涉前面后面都是白雪皑皑,一忽儿又仿佛回到了被烈火焚烧的那一夜,回忆反刍,使得单乌对死亡与痛苦的恐惧都渐渐麻木……   而在这些梦境变换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穿插进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身影,而随着他的梦境变得越来越浅淡越来越模糊,这个女子的容貌也渐渐清楚了起来。   仿佛是壁画上的一张女人脸,白白的底色,浓黑的眉滴血的唇,繁复而精巧的花钿,甚至还穿着胸口低低的宫装,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来。   这样渐渐清晰的女人形象,让仍处于昏睡之中的单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长了这么大,居然还是一只童子鸡。   “多么悲哀的人生,这辈子好不容易做一次春梦,梦到个姑娘还是壁画上的……”单乌有些哀怨地想着,而这个哀怨的念头似乎终于让单乌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并不处于现实的世界之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而自己,已经在梦境之中沉迷了太久太久了。   女人的形象瞬间淡去,单乌的意识仿佛重入混沌之中,而片刻之后,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点细微的光感,拢在了单乌意识所在的眼皮之上。   意识渐渐地在身体里面蔓延,呼吸,心跳,这些证明人还活着的动作给了这一丝意识继续前行的动力,终于,单乌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腕,指尖,感受到了自己大脚趾的动静,感受到了身上那些创口隐隐的疼痛。   单乌的鼻端甚至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本能让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随即他便感受到了那香味里荡漾着的一股危险的气息,这股气息仿佛一根针一样,狠狠在单乌的意识上扎了一下,疼痛让单乌的意识警醒,而这警醒终于使得单乌的意识牢牢抓住了自己的身体并与身体合为一体。   单乌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单乌的视线开始缓缓转动,所在之处昏暗但有足够让人看清东西的有些绿幽幽的光,于是他可以看到周遭层层叠叠的暗红色的帐幔垂落着,而那帐幔上面的暗花甚至还装饰着一粒粒的珍珠。   透过纱帐朦朦胧胧所能看见的事物,以及空气里所传来的幽香,无不向单乌昭示着这应该是女子居住的地方。   单乌被同样的纱帐捆缚着,悬吊在横梁上,脚尖只能微微触到地面,却用不了力。   就在单乌逐渐清醒的同时,果然有一个女人从层叠的帐幔后走了进来,可单乌只是透过纱帐看了一眼,内心的感受便瞬间有些难以形容了。   “就知道我的运气不可能那么好。”单乌的心里哀叹着。   这走进来的女人,赫然便是在单乌的梦境里时不时出现的壁画一样的女人——不能说丑,甚至能算得上好看,但是却让人觉得自己面对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面古早的壁画,甚至可能是从某个王族的墓室里面拆出来的。   “醒了?”女人的声音低沉且磁性,让单乌愈发地疑心这女人是不是真的被土埋过,才有如此沧桑且具有质感的声线。   “醒了……”单乌只好出声应道。   女人绕着单乌转了两圈,而在转圈的时候往单乌的身边越靠越近,这让单乌发现这个女人其实相当地高大,甚至比单乌踮起脚尖的高度还要高些。   女人与单乌说话的时候甚至需要微微地低头,而从她口中的气流更是直接喷到了单乌的脸上。   单乌想避开,却发现脚趾头根本没法着力。   “请恕小的无知……”单乌完全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情况,不敢抬头,又没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只好缩着脑袋问道。   “我是花似梦,正是这地府里十殿阎罗中第二殿的楚江王。”女人轻笑了一声,回答道。   “……见过楚江王殿下……”单乌只能先见礼,却没想这称呼一出,他的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嘴里当即便是一股腥甜弥漫开来,甚至牙根都有些松动。   “叫什么楚江王,你还真当自己来到阴曹地府了?”女人的声音里有些愠怒。   单乌只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楚江王才是敬称,明明是这鬼地方从上到下都是一副装神弄鬼的姿态,为什么等自己打算按照这一路看过来神鬼叨叨的派头入乡随俗的时候,偏又得罪了这喜怒无常的女人?   “我这么貌美如花的女子,怎么可以被人以十殿阎罗这么阴森可怕的名头来称呼?”   “以后乖点,叫我小姐。”花似梦伸手将单乌的脑袋拨了回来,教训道。   “……是……”单乌和花似梦对视了一眼,嗫嚅着领命,同时低下了头。   却没想那花似梦冷冷一笑,接着一反手,又是两巴掌抽在了单乌的脑袋上。   “不许叫大姐,想也不行!”   “我哪敢呢?”单乌只觉得自己的鼻腔里都塞满了淤血以至于呼吸不畅了,但还是勉强开口回答道。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心第十三回总会有更糟糕的事情等在前方   单乌从文先生那里知道这所谓十八层地狱其实原本叫做恶人谷,最早的时候有十大恶人,花似梦正是其中之一。   所谓畜生道在当初真的叫做狗洞,而这狗洞与人道便是将这些恶人们分出档次的手段:钻狗洞进谷的便为恶奴,从此只能做牛做马;而能走人道进来的,便会被这些眼高于顶的恶人们以礼相待——所以单乌才有心一试,哪怕得不到什么好处,当人还是比当狗要好。   十几年前某一天,一个中年书生来到了恶人谷的门口,理所当然地走了人道,理所当然地如履平地,更顺手将人道里的机关给拆了个七七八八。   那个中年书生自然便是文先生。   最后,十大恶人最后就剩下了五个,其中花似梦是主动臣服的那一个,其他人发现事不可违之后,也只能表示认输。   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了恶人谷。   文先生留下了那几个活下来的恶人,同时还分配了一些自己的手下,这些人一起,构成了十殿阎罗,各有名号各有典故,文先生便是第十殿的轮转王,同时这地府之中还设了十八狱,由其他九位阎王分管,替所谓的蓝公子培养死士,炼药,制毒,或者制作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   “我懒得跟你装神弄鬼,虽然这装神弄鬼的手段对那些在这里长大的小鬼很管用。”花似梦近乎开门见山地说道,同时绕着单乌转圈,面上全是疑惑的神色,“你这种外界长大的小子,既不会相信这轮回之事,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神仙圣者……把你扔进来当小鬼,文先生是想亲手搅乱这阴曹地府么?”   单乌闻言,垂下了自己的眼皮。   进来之前,文先生给他出的题目大得他自己都不怎么敢信,所以他自然也不会说出来自取其辱。   “我也不知道。”单乌低着头,仿佛十分胆怯着,每一句都带着点迟疑地,向花似梦坦白道,“我本来只是个小叫花子,偏偏觉得自己又能干又聪明,不怕死地跑到文先生的面前一番自荐,虽然靠着耍赖勉强说服了文先生,但是眼下回忆起来,却也是冒犯得罪了文先生。”   “你想说你是得罪了文先生?”花似梦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而右手的食指则轻轻点着她自己的嘴唇,“可是不管怎样,文先生的命令我都还是要遵从的。”   花似梦嘴角带笑,缓缓伸出右手,在单乌的腮帮子上狠狠一掐,单乌只能顺着那力道张开了嘴,随即,一颗绿幽幽的满是腥臭气味的药丸,就被花似梦塞进了单乌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辛辣刺激的味道立即在单乌的口腔中爆炸开来,让单乌瞬间涕泪横流,而花似梦的手甚至在单乌的咽喉处狠狠一捋,化开的药液顺着单乌的喉咙一路泻下,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这千蛛万毒丸可是精进功力的好东西。”随即,花似梦也不理单乌的意识还是不是清醒,伸手便点在了单乌胸前气海的位置,“配合的行功路线我只教一遍,你可千万要记住了,要是一不小心被药力撑爆了,也只能算是你福缘浅薄,命该如此了。”   ……   花似梦身姿摇曳着消失在帐幔之后,只留下一连串的轻笑声。   单乌仍被悬吊在房梁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内脏似乎全都被绞成了一团肉泥,这样的疼痛让他就算记得方才花似梦的手指所点过的路线,也没法将注意力都集中起来,更没法从自己这从内里开始已经混乱成一团躯干之上,准确地找到那几个穴位的所在,所以他只能先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一点,便是花似梦最早点上的那个位置,胸前气海。   这样的举动成为了单乌在这连绵不绝的痛楚之中唯一能够让自己暂时逃避,而不至于就此生出轻生的念头的方法——随着意识的逐渐抽离,肉身已然失去了控制,残留的本能使他再也无法压抑住呻吟之声,而他全身的骨骼也开始不断地颤抖摩擦咔嚓作响,所以看起来虽然是一个完整的人挂在那里,但是闭眼去听,却仿佛是一个被风吹动的骨头架子。   而在单乌已经逐渐抽离出来的意识之中,勉强与自己肉身维系的那一点——他自己的胸前气海——已经渐渐地凝聚而起了一团若有似无的淡薄微光。   这团光起初也只有黄豆大小,但是有了开头,其他的事情便仿佛变得容易了,这点光芒不断从周围的虚空中扯拽出一些绿莹莹的丝絮,这些丝絮仿佛添进烛台的灯油,每被这团光芒吞噬一些,这团光便会变得愈发地明亮一些。   光团渐渐地涨大,渐渐显现出来一个包裹住这团光芒的容器形状来,而这容器并不是密闭,有好几条通往四面八方的虚空之中的通路链接这这个容器,每一条似乎都在代表着一种可能。   单乌的意识在茫然之中微微迟滞了一下,花似梦指点出的那条通路便被抛了个一干二净,于是他终于彻底失去了对于这团光晕的控制,光晕在他的意识之中越来越远,而身体的本能反而加大了那光团吸收丝絮的速度,于是光团渐渐开始变形,由最初的球形,开始探伸出一条条仿佛触手样的分支,依附在那个容器四周的通路上,缓慢而艰难地向着前方蠕动。   这样的缓慢艰难其实只与光团吸收丝絮的速度有关——单乌并不知道这些光晕对应的其实正是他体内生出的丝丝缕缕的真气,而他的百脉畅通之体,注定了这些光芒在蔓延的时候,除了自身的增长速度的限制之外,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更有一种与真气完全不同的奇异的力量从外界渗入单乌的身体——与他在人道之中死而复活之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似乎相同——这股力量在他摩擦碰撞的骨节之处盘桓着,分散成无数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尘埃,让他的身体发生着一些微妙却天翻地覆的改变,筋骨连接之处在动荡之中似被不断地斩断复又重生,更让单乌的意识仿佛被笼罩住了一层薄雾一般,飘飘摇摇地,似乎就想要彻底脱离眼下的这具肉身了。   身体与意识在这样的境况之中分离得越发彻底,于是单乌的肉身本能慌乱地想要将意识再次拽回,却受到了莫大的阻碍,最后竟连真气凝聚所汇聚而出的光芒都成为了虚无一片。   单乌已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最后留下的一缕执念,却使得他总想要往某一个方向前进。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单乌,那才是他和自己这具奇怪的身体该去的地方。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全部的痛楚均如海潮一般褪去,单乌也不再挣动,整个人仿佛一条软塌塌的菜青虫一样,被根蛛丝吊在房梁上,呼吸微弱,神智更是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地板上还残留着一滩水渍,那是单乌滴落的汗水。   花似梦穿着一身睡袍突然出现,看到了毫无动静的单乌,很是欢快地哈哈一笑,摇曳着身姿靠近,却在发现单乌仍有微弱的呼吸的时候,沉下了脸色。   “这百脉畅通之体还真这么神?”花似梦皱着,伸手在单乌的身上揉捏了一番,脸色变得越发地难看了。   “既然死不了,那便活受罪,这一次,或许能玩个大的。”食指点着下巴,花似梦低头看着单乌,喃喃地说道,而后屈指一弹,一道劲力便没入了单乌的额头。   单乌终于勉强撑起了沉重的眼皮,透过这两条好不容易裂开在黑暗中的缝隙,单乌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一个人影。   光线仍不明亮,甚至可以说与他昏迷之前并无任何差别,而这个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人影也开始渐渐清晰了起来:虽然没有眉毛,但是那黑色如瀑的长发,狭长上挑的眼睛,挺鼻薄唇,颇为英气的五官配上线条有些阴柔的脸型,倒还真能赞上一句美男子……   男子?   单乌心中本能地升起疑惑,而他在仓促收拢自己的那些意识的时候,他的眼前景物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蹲在单乌面前的的确是个男子,胡茬,喉结,一样不缺……但是,当单乌的视线再往下的时候,却仍是一片波涛汹涌好不壮观。   意识到这一点的单乌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承受的痛楚,忘记了自己身上如今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的难受的感觉,只是睁圆了眼睛,有些痴傻地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花似梦。   花似梦对单乌的反应疑惑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腾腾的杀气就这样升了起来,周遭的温度瞬间低了不少。   “现在是晚上么?怎么一点光都没有?还是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完了,我瞎了……”单乌的视线根本没敢移动,只空茫茫地瞪着先前的方向,口中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喊,虚假得让人头皮发麻。   花似梦也不多话,对着单乌的小腹便是一拳捣下。   仿佛肠穿肚烂的疼痛让单乌张着嘴只能嘶嘶地抽气。   “废人没有留在阴曹地府的必要。”花似梦语带威胁。   “花小姐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对不对其实应该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单乌总算脑子反应够快,人生里积累的那几句用以夸赞美人的话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虽然没有诚意,但总算还是有点眼色。”花似梦抿了抿嘴,似乎对单乌的吹捧很是受用,竟是别过头,露出了一丝小儿女的姿态来,同时一挥手,斩断了捆住单乌的那些丝绦。   却没想单乌脚一落地,居然就连滚带爬地往另外的方向扑了过第十四回何问天意   逃跑其实完全是单乌的本能反应,他也没想过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就能跑掉,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不垂死挣扎一下,能够短暂地离花似梦远那么一点点也是好的。   然而,现在,单乌已经不知道跑出多远了,花似梦却仍没有追上来,这让单乌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因为这意味着自己非但跑不掉,更是连后悔回头都难如登天了。   单乌奔跑的速度早已经慢得仿佛龟爬,他已经离开了那满是帐幔的空间,举目望去全是青石垒就的通道,不规则地时宽时窄,完全不知身在何方,青石缝隙里似乎有什么独特的物质,一直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这正是单乌一直感受到的光亮,昏昏暗暗的不甚明亮,看久了只觉得眼睛生疼。   青石通道两侧墙壁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些雕花黑铁门。   那些雕花铁门都是紧闭着的,单乌试探性地推了推,发现纹丝不动,但是每当单乌转身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却又隐约觉得一双双眼睛正透过那些铁门之上镂空的雕花观察着自己,让人心思烦乱,偏偏每次回头,仍只能看见那一条条寂静无声默默发光的青石通道。   单乌已经完全被困住了,他找不到方向,并且,疲惫不堪,饥渴难耐——逃出来之前,他的体力本就已至极限。   在单乌逐渐朦胧的视线中,这些青石通道已经开始旋转,并且浮现了鬼差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来收尸么?”单乌默默想着,他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脚下一软,便扑到在了地上。   ……   意识涣散中,单乌并没有等到假想中那铁钳一般的双手,相反,却似乎有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扶在了单乌的脸上,而后有股甜甜的味道从自己的唇角渗了进来,带来了一股生的气息,于是他本能地吸吮着,同时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个究竟,然而眼前却始终是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很是小巧玲珑,柔软温暖,而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让单乌想到了阳光下的草地,莫名地,就有了一种安心的想要睡去的冲动。   单乌清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横躺在那青石通道中央,依然很饿很累,所以他知道自己方才并没有真正死去,然而回想着方才那朦胧中的记忆,却又觉得仿佛幻觉一般。   “这一回又是什么好处?”   单乌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条看起来有些奇怪的通道——这条路之前就在那里,可是他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其中的异样。   同样的青石结构,发光的接缝,但是这条通道里没有门,没有岔道,而且笔直向前,一样宽度,只在外侧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毫光,在虚空之中构建成了一片繁复的花纹,隐隐浮现出一层青石墙壁来,似乎正在掩饰着什么。   ……   单乌的面前终于出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   路的尽头有那么一扇门,同样是黑铁铸就,不过比其他的门要大上一倍左右,更重要的是,这扇大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的风声仿佛呜咽的鬼哭。   单乌凑近了那扇门,发现那门其实已经坏了很久了,而一些断口之处的铁锈污渍堆积的痕迹,如果单乌没有看错的话,或许是积年的血迹。   于是单乌定了定神,伸手,在那门上轻轻一推。   铁门应手而开。   展现在单乌眼前的是一片浓墨一般的黑暗。   单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因为从这门里卷出来的风实在是太冷太凌冽,本来虚掩着的时候还好,可在这铁门完全打开之后,简直洪荒巨兽一样奔涌而出,单乌瞬间便有了一种自己要被冻成了冰棍的错觉。   风里没有什么怪味道,甚至可以说很干净,干净得仿佛深山里的溪流。   单乌伸手扶住了门框,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风口,眯起眼睛努力地向黑暗里看了过去。   这一次花的时间非常长,因为门后的东西,不但黑,而且距离还很远。   这似乎是一片大得超出了单乌认知能力的山洞,抑或峡谷,上面看不到天,下面看不到地,左右都是茫茫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空间之中只有狂风肆虐,仿佛整片大陆都在这个地方被切断了开来,与这片峡谷的大小比较起来,所谓生死崖完全算不了什么。   单乌看出来了对面的山体的轮廓,那些岩石的纹路,而后,他终于看清了一个让他险些也想要伏地跪拜的场景。   对面的山壁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岩石所构成的,是一副巨大的壁画,一副似乎足以铺满对面整个山壁的壁画。   无数仿佛是地狱里的场景都被一一再现,扒皮吸髓抽骨,刀山火海油锅,无数面目狰狞的鬼物围着一个又一个肢体残缺不全却仍然满脸凶煞之气的人,鬼物的面目凶残行动血腥,拉扯着肠子内脏仿佛在舞动花朵绸带一样,那些人却也不遑多让,不见半点惧怕后悔,反而都是一副死也要带个垫背的凶悍,甚至还有一个只剩下头颅的人,狠狠地咬在了旁边一个鬼物的脖子上,而那头颅之上双目圆睁,血光闪耀,仿佛此人仍未死去。   那人眼里的血光仿佛利箭一样扎进了单乌的眼睛里,使得他眼里的景物瞬间都是一片赤红,而在这赤红之中,对面山壁上那些壁画的纹路显得越发地清晰细致。   于是单乌看到了这地狱盛景中越来越多的细节,在他看来,这似乎与他想象中的地狱并不相同,至少不是他曾经听说的那种对犯罪之人进行惩罚让他们进行赎罪的所谓天理昭昭的所在,那壁画上情景,与其说是那些鬼物在对犯罪了的人进行责罚,不如说是那些穷凶恶极而被打进地狱的人,在与鬼物之间的对抗与挣扎中,一点点变成鬼物的过程。   一些鬼物的确是消失了,但是那些消灭他的人的头上也长出了犄角,手上生出了利爪,眼里赤红的血色终于淹没了瞳孔,开始享受在撕碎那些曾经与自己同类的人类的躯干时,鲜血淋漓的快意。   对真正的恶人来说,或许地狱才是极乐。   于是单乌看到了在壁画的中央,那个由无数被泼洒的鲜血所汇集而成的巨大的血红的观音——他本该早些看到的,可是那血色实在是太浓稠太黑暗,以至于单乌直到现在才分辨出来了那观音画像上的细节。   这个观音似乎是很闲适地斜躺在这一片地狱盛景之中,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很随意地搭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满身的璎珞随着身体的曲线而蜿蜒着,那些璎珞之中似乎仍有更小的世界,但是这已经不是单乌所能看得清的了。   这个观音的面目其实很好看,如果单论那柔和的线条,挺直且圆润的鼻梁,微微勾起的嘴角,可以说完全符合那种大慈大悲的观音所需要的温柔之意,但是这个观音却有两双眼睛,偏偏这两双眼睛似乎都处于眼睛应该存在的位置,这让单乌在看到那两双眼睛的同时便开始觉得眼前有些晕眩,于是立即偏过了视线。   但是那观音的眼睛却似乎并不想放过单乌。   四只眼睛似乎是同时动了一下,将视线从茫茫的虚空中收回,落在了对面这个渺小的人类身上,一瞬间,单乌只觉得自己身体内被扔进去了一颗火炭,灼烧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冒出烤肉的香味了,单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死死地抓住门框,以免自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不慎跌入这峡谷——真掉下去的话,哪怕是单乌,都不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爬出来。   单乌不敢抬头,但是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两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之时,那观音面目之上微微的戏谑之色。   “原来是你啊……”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发软,险些就要在这声轻叹中直接跪倒,他只能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门框之上,而这个时候从峡谷内部吹出来的风打在他的脑袋上,也将那些微的晕眩给吹散了一些。   心脏依然在发烫,但是这烫却已经不再如同先前那般让人难以忍受,而单乌甚至能够感受到这股滚烫的热流正从自己的心脏开始,缓缓地涌出,分出一条条的支流,直至扩散到自己的全身,而后又一条条地收拢,重新回归到自己的心脏。   单乌有一种全身都浸泡在了热水之中的感觉,而随着这种舒适感同时增加的,还有一种非常莫名的,觉得自己这条命似乎变得更加值钱了的念头,这种念头更进一步地麻痹了单乌的知觉,使得他的脑中一片混沌,只能被动地接受外来的信息。   “以后见到她,替我传一句话。”石壁上的观音嘴唇微微地张合,虽然中间隔着深广的峡谷,却仍然仿佛在单乌的耳边轻声细语着。   血观音发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古怪音节,单乌只觉得自己似乎全部的身体都在努力记忆着这些音节,这让单乌相信,哪怕自己死得只剩下一截小指一条舌头之类,自己也能把这句话给完整无缺地重复出来。   这一段时间似乎很短,却又似乎很长,血观音的四只眼睛就漂浮在单乌的眼前,那四只眼睛里面似乎都是滔天的血海,偏偏又透着一种死寂的温柔,让人想要完全地沉溺于其中。   冥冥之中,甚至还有呢喃的耳语,仿佛在告诉你这样的死寂才是真正的永恒真正的永生不灭,所以,不要害怕不要逃避,这才是每一个生命最为完美的归宿。   单乌甚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想要接受这样的指引。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单乌终于从这种沉寂之中悚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右手仍扶在门框之上,右脚也踩在门的边沿,但是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居然都已经悬在了半空之中,在这峡谷里的乱风之中左飘右第十五回命硬(上)   一脚凌空让单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他当即右手用力,将自己给拉回了门内,连连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忍不住开始大口喘气。   “那都是些什么?”单乌终于找回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也找回了自己对方才那些异象的记忆,但是不管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自己记下的那些音节都是些什么,别说知道意思了,他甚至一个发音都想不起来。   单乌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看对面山壁之上的观音。   血观音依然有四只眼睛,只不过如今,那四只眼睛都微微地阖着,视线斜斜地向着下方,似乎正在俯视着那一片混乱的地狱景色,面上的表情可以说是悲悯可以说是冷漠,甚至可以说是百无聊赖,但是不管单乌怎么看,似乎这壁画,都只是一副壁画,虽然其规模巨大画功精巧得仿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完成,而其中的内容也依然让单乌觉得触目惊心。   “错觉?还是该交代的事情交代过了,便不需再理会我这只小小的蝼蚁了?”单乌回忆着方才的那些感受,心里难免有些茫然,他只知道自己方才似乎是面对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世界,而这个世界让他隐隐有些恐惧,却又有些期待,甚至还有那么一股,让自己觉得心满意足的气息。   “难道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单乌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眼前的血观音似乎又变得朦胧了起来,容貌依然,却黯淡得仿佛是黑夜墙壁上的一片污血,完全看不出方才让自己冲动得险些直接掉进这深崖之中的诱惑何在。   单乌吸了口气,小心地又一次凑到了门边,想要再看一下自己的所在。   让单乌惊讶的是,原来自己所在的这半边山壁之上,居然和那些构建通道的青石一样,岩石的缝隙里也有细微的光亮发出,不过由于黑暗太浓,这些光亮似乎也在石层之下埋得太深,需要自己凝神半晌,才能够看出来的存在,所以单乌之前以为外面居然是全然的黑暗,现在才发现不对。   能看清的东西还是太少,单乌也不再勉强,将自己拉回了门内,对着对面山壁上的血观音三跪九叩行了大礼之后,又起身将那扇黑铁门重新推了回去,这黑铁门推起来的时候并不笨重,但是明明外界吹来的风那么疯狂,却仍无法将这扇虚掩的门给吹开一丝半毫。   “这么装神弄鬼的地方,怎么可能让如此鬼斧神工的壁画埋没在这无人通道内?”单乌站在了文先生构建地府的角度思考了一下,越发地确信了自己的推断,所以他在想起那通道入口之处的红色毫光到时候,几乎是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便是这条通道其实并不是其他人能够看到的。   “这阴曹地府并不是凡人所修建的。”单乌抿了抿嘴唇,突然笑了起来。   “文先生是特意将这条路留给我的。”   ……   然而单乌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所在,饿到痉挛的肠胃让单乌的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也打了结,更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无所有。   他得先找到重回楚江王所在的道路。   饥饿让他的嗅觉越发地敏感,于是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淡淡的青草香似乎真的成为了他可以抓住的唯一提示,于是他用尽了一切方法想要打开那扇横亘在自己眼前的铁门,因为正是这扇门截断了最后的一点线索。   门上雕刻着的是个张牙舞爪三头六臂的小鬼,鬼眼镶着水晶,活灵活现得仿佛生人,而其中一只鬼手甚至突出了铁门的表面,五指微勾,仿佛想要攫取些什么。   单乌扳了半天门板,徒劳无功,于是背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头搁在门上,有些泄气,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干脆先死过一次,搞不好就能恢复起足够的体力再去找到回头的路,于是他抬头看着那只突出的鬼手,突然觉得那尖锐的指甲倒是件不错的利器,足以让自己死个痛快。   于是单乌重又扒着门爬了起来,把那鬼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正准备直接来那么一下的时候,那铁门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丁零当啷的动静。   单乌一愣,立即将耳朵贴在了那铁门之上,清楚地听到了门后那细微的响动,应该是一串金铃的晃动,清脆婉转,可是只响了两下就被人止住了,似乎害怕被人察觉一样。   不知道为何,单乌觉得那门后之人,就是那青草香味的主人。   “门后有人么?”单乌贴着铁门的缝隙问了一句,考虑到门后那人的小心翼翼的动作,他的声音也不大。   “公子莫要轻生……楚江王殿下对公子只是略作惩戒,公子只要服软,便不会有事的。”门后传来细微的仿佛蚊子哼一样的声音,甚至可以说只有气流的波动,也亏得单乌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方才朦朦胧胧听了个大概,只能确定那的确是个姑娘的声音。   “这是被我轻生的举动吓到了?”单乌想着,复又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这不合规矩。”   “那么姑娘可以开门么?或者,可以为我指一条路么?”   “这也不合规矩……总之,公子千万莫再寻死,只要低下头就好……”那细小的声音里有些焦急,似乎有话想说,又有重重顾虑而无法说出口,只能干着急的模样。   单乌将这句话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桓了片刻,眨了眨眼睛,终于想明白了花似梦的意图,一瞬间甚至有种想要锤破自己脑袋的冲动。   生死间有大恐怖,特别是孤身一人面对死亡的时候。   以正常人的思维,在那生死边缘,不管是痛哭流涕还是悔不当初,总是会表现出恐惧与脆弱,甚至是做出一些神智清醒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来,而那种时候,不管花似梦是想要看场好戏等单乌真正死透,还是打算趁那个时机彻底击碎单乌的心防,都不会放过的。   换句话说,花似梦,或者她的眼线,肯定就在单乌的不远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偏偏单乌不怕死,他甚至会习惯性地思考怎么用自己的死亡来暂时地摆脱困境,不知不觉就进了误区,竟忘了关键——这是花似梦的地盘,她又怎么会真的就让自己自生自灭呢?   “多谢姑娘指点。”思路豁然开朗,单乌对着那门缝轻声道了声谢,而后抬起头,脖子在那鬼手边缘一拉,直接一道血口子就横过咽喉,门后的金铃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响动,似乎那姑娘也被单乌这举动给吓了一跳,而在发现单乌只是划破脖子而没有真个求死之后,铁门之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血顺着伤口往下淌,单乌伸手抹了一下,踉跄后退了几步,靠在墙根下,而后突然发狂似地开始高喊,却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把花似梦从头骂到脚,更是专注对他的下半身进行了长篇大论的阐述,把自己这些年混帮派学来的黑话挨个显摆了一遍,于是单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青石通道里来回传递,竟是逐渐刺耳了起来。   花似梦面无表情地从单乌身后的转角处款步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装扮的女子,低着头瑟瑟发抖,脸色更是白得仿佛死人一样,更是偷偷用怨念的目光看向昏死在墙角的单乌,恨不得将他直接拆骨入腹,方解心头大恨。   单乌对楚江王的辱骂她们一字一句都听了个清楚,以她们对楚江王的了解,自然能够预料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如果可以,她们甚至希望能够亲手拖着单乌给自己陪葬。   单乌察觉到了花似梦的到来,回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句:“老子他妈的就是死,也不向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认输。”   花似梦直接挥手,一个巴掌就往单乌的头上招呼了过去,单乌被抽得原地转了几圈,啪嗒一下贴在了墙上,而后整个人直接软了下来,在那墙根之下堆成了一滩泥,许久都没有动静。   “嗯哼?”花似梦走到了已经昏死在地的单乌身旁,在看到单乌脸颊边被细微的气流吹得一起一伏的碎发,眉梢不由自主地抬了抬,于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还没死?”   “真的不怕死?死都不认输?”花似梦的脚尖在单乌的脚腕上碾了碾,在发现单乌这最后一口气已经不足以让他有什么疼痛的反应之后,却也只能承认这一点。   花似梦嘀咕了两句,弯下了腰,伸手掐开了单乌的嘴,又是两粒药丸扔了进去,而后对着跟在他身后的侍女一挥手,那两个侍女立即垂首上前,将单乌给架了起来,飞快地离开,倒是花似梦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盘桓了片刻,更是在单乌发现的那条通道附近来来回回巡视了许久,方才勾着嘴角消失在青石通道的拐角之处。   ……   铁门之上那只鬼手的指尖,仍残留着一些未能干涸的血迹,而那小鬼嵌着水晶的双眼,在花似梦离开之后许久,竟微微偏转了方向,斜斜地盯着那染血的指尖,明明是面目狰狞的小鬼,却显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殿下真的没有发现我?”铁门的背后,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姑娘面上露出了一丝庆幸之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全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整个脸都涨得通红。   腰带上悬挂的金铃晃动了两下,重又安静了下第十六回命硬(中)   单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是真的到了地狱。   他的周围都是各种巨大的水晶罐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断肢残躯,漂浮在透明的液体里,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惊得他几乎是立即从地上弹起,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然而随着单乌的动作,一串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随即单乌便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紧,低了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多出了一个黑铁的项圈,同时一根铁链将他锁在了他旁边的一张桌子的桌腿上。   桌子同样也是黑铁铸就,与地面连为一体。   花似梦苍白的脸就漂浮在桌子后方的黑暗之中,看到了单乌有些惊慌失措的反应,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花似梦开口说道。   “是花小姐救了我?”单乌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开口问道。   “我突然想到你还有大用,就把你捞回来了。”花似梦点了点头,同时伸手指着前方那张黑铁长桌,“你把上面的布掀开来。”   “嗯?”单乌有些疑惑,但仍是很顺从地出手。   布幔有些湿重,还散发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让单乌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而他的手,更在自己掀开那布幔的一刹那,僵硬了片刻。   那应该是一具尸体。   皮肤被从中剥开,在桌面上摊开一片,肌肉骨骼分散得错落有致,连同眼珠脑花这些器官,也都一样一样地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似乎只要花似梦愿意,这些东西随时可以在她手里再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来。   单乌默不作声地将那层布幔推到了长桌的一侧,血腥味失去了遮掩,冲天而起,而单乌也收起了放肆,老老实实地垂着手低着头,站在一侧等着花似梦接下来的吩咐。   “鬼差是不是告诉过你,尸体只有进入生死崖,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花似梦看着长桌上那一样样的东西,脸上流露出有些迷醉的表情来。   “是的。”单乌连说话的语气都轻软了一些。   “呵呵,事实上,在我这寒冰地狱之中,死了的人,都在这里。”花似梦左右随手指了指。   “我一直在想文先生让你这个外来人过来,除了死,还能干什么,而现在我总算想到了。”花似梦起身,绕到了单乌的身后,直接抓住了单乌的一只手,而后牵引着,将单乌的手按上了桌面上那团应该是心脏的肉块上。   单乌全身僵硬着不敢动弹,一方面是因为那从指间传来的黏腻湿滑让人作呕的感觉,另一方面是因为正贴在自己后背上的花似梦的躯体。   “你看,人的身体里就这些东西,可是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后,却会走会哭会笑,还会求神拜佛,还会修炼出真气来跟人打打杀杀,还会……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呢?”花似梦拉着单乌的手,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摸了过去。   “如果知道了原因,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和传说中的神灵一样,也来创造活物?或者让死人复活,或者让活人永生不死……如果拥有这样的能力,岂不是极为美妙的一件事?”   “你还想不想死?”花似梦问道,单乌的手被她拖着往桌面上用力一按,一颗眼球就那样在单乌的手心爆开了吗,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你死了之后立刻就是这个下场。   “暂时……不想了……”那种眼球爆开的感受实在太过清晰,单乌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就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种死了也逃不出去的境地之中,自然没有必要再去求死。   “想不想变强大?”花似梦再一次问道。   “想。”单乌没法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很好,我正需要一个命够硬的。”   ……   血水里辗转浮沉的一张脸终于还是阖眼沉寂了下去,花似梦皱着眉头,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记得把他这张脸留下来。”花似梦懒洋洋地对站在一旁的单乌摆了摆手,起身,晃晃悠悠地就走了出去。   单乌目送花似梦远去,方才走到了血池旁边,血池里漂浮着一张很是好看的少年面庞,皮肤光洁眉目清晰,可惜这池中之人只残留着这一颗脑袋和大半截的身躯,虽然仍有生命反应,却不知还能捱上多久。   这是花似梦一直醉心研究的事物,单乌不知道花似梦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但是她似乎是想要靠着人力,硬生生地拼凑出一个足够强大同时也要足够美貌的武学天才来。   有些异想天开,却也可以说雄心壮志。   所以理所当然的,到现在为止,都是毫无头绪。   单乌摇头叹了口气,血池里那张少年面庞让他觉得有些惋惜,但是他还是掳起袖子,将手伸进了血池,将那少年的残躯给捞了起来。   少年的生命力虽然止不住地流逝,但是眼下筋骨依旧饱满,而单乌的手在触及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细微的真气波动。   这些少年的天赋体质都是百里挑一,武功修为更不必说,否则的话,没人能经得住花似梦的这番折腾。   并且,这些少年时单乌眼下唯一能够接触到的,花似梦之外的活人。   花似梦的良心不能指望,单乌便只能想方设法,从这些少年们身上多得到一些便是一些。   于是他心念一动,自己仅有的那点靠着千蛛万毒丸以及花似梦最初教的那运气之法积累下来的真气,就那样灌注进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眼睫微颤,居然就这样睁开来了。   “给我个痛快。”少年唇齿轻颤,语气里满是哀求。   “可以,但我有条件。”单乌干脆点头,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僵硬得仿佛鬼差,“你会的武功,运气之法,所有一切,教给我,我甚至可以替你报仇。”   “嗯?”那少年的眼睛眨了眨。   “谁让你身体残缺却不死不活的,我将来一定让他死得比你惨上百倍。”单乌冷着脸说道,“我们有同一个仇人,而我,还有机会。”   那少年定定地看着单乌,片刻之后,本已即将涣散的双眼中居然亮起了回光返照的光芒。   “好!替我报仇!”   ……   少年最终只剩下了一张不朽的面庞漂浮在水晶瓶子之中,让花似梦爱不释手。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几次。   单乌困在这些瓶瓶罐罐堆积而起的围墙之中,不知道时光流逝,也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练得到底怎么样了,真气似乎是有所长进,但仍然是杯水车薪,从那些少年们口中学来的招式和轻功身法等等似乎很是玄妙,可是他却只能在心中反复地演练,根本不敢让花似梦看出苗头。   花似梦并不阻拦单乌真气的修炼——单乌的百脉畅通之体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素材——所以花似梦甚至还传授了单乌一堆药方,由得单乌自己配药自己吃。   ——猪养肥了便该开宰,然而猪自己如果不努力长得肥肥壮壮,那么将来不管好坏临头一刀的时候,便是连扑腾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单乌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于是他索性放开手脚按着那方子给自己配了一堆,也不在乎什么基础扎实什么千锤百炼什么日后的发展,他现在的重点是要先让自己的实力追上去,别人扎扎实实练了十年的份,他只能依靠丹药努力地堆起来,不过让单乌有些安心的是,他的百脉畅通之体似乎对这些丹药所产生的真气拥有无比的包容性,就算有些岔子,似乎咬咬牙,也就都扛了下来。   当然,一件事情通常并不会只有好处,这百脉畅通之体的表现越明显,自己体内经脉的支流便会变得越来越多,每次单乌努力想要完成一个大周天的循环的时候,总是会有大量的内力分散到那些支流之中,并由此开拓出更多的支流,这导致他始终无法坚持完成一套完整的行功路线——不管是谁的行功口诀都不行。   这种状况使得单乌内力积累的速度变得缓慢,也就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丹药,才可能达到一个较为让人满意的境界。   单乌不知道正常人应该是怎么样的速度,他只知道自己在面对花似梦的时候依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仍未放弃离开的打算。   ……   “你说,我是将这张脸换到别人的身上好呢,还是让他永远呆在这个瓶子之中好呢?”花似梦摩挲着手里的水晶瓶,难得地征询了单乌的意见,“前者会哭会笑,却会迅速地苍老,后者倒是能够永存不变。”   “花小姐不是巧手夺天工么?不如再造几个一样的?”   “好主意。”花似梦的眼睛转到了单乌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单乌有些惊恐地后退,却被铁链的长度限制了范围。   “你似乎也长得不错了。”花似梦突然说道。   “轮到我了?”单乌反而冷静了下来,目光闪烁,一只手缓缓背在了身后。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你这百脉畅通之体不容浪费,得用大量真气好好养着,眼下显然还差点火候,不过,我不介意先试试看你的命到底有多硬。”   “坦白说吧,你什么时候才会不主动找死?”   连接着单乌脖颈与桌子腿的铁链,一瞬间绷得笔第十七回命硬(下)   花似梦突然出手,便往单乌脖颈上还挂着的铁链抓去,单乌仓促后退,到底慢了一拍,那铁链的另一端依然稳稳地落在了花似梦的手里。   然而似乎是双方都早有预料,那根铁链在落到花似梦的手中之后,只是微微一颤,便从中断成了两截,断口平滑,显然早被外力切断,只是维持了一个依稀完整的模样。   单乌能够接触到花似梦分解那些尸身所用的工具,所以他一直在偷偷地对付着自己脖子上的这根铁链——打眼看去似乎完好无损,但是其实只剩下了外面薄薄的一层皮壳相连,稍微用力一掰,便会整个儿断开。   单乌的确是在等待逃离此地的机会,却不是现在。   单乌反手便是一把小刀向着花似梦的门面扔去,被花似梦轻松夹住,扔到了一旁,而这点空已经足够他奔到了那些水晶罐子旁边,于是他一左一右,高高举起了两个装了人脸的罐子,作势欲扔,后背更是直接靠上了那承载水晶罐子的青铜架子,随时准备来一个同归于尽。   “你可真是天真。”花似梦勾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抬手,屈指,轻描淡写地一弹,单乌根本来不及看清她弹出的都是什么东西,就只觉得双臂和膝盖俱是一麻,整个人就开始摇摇欲坠,而花似梦此时已经如同一朵花一般降临在了单乌的面前,伸出手将那两个罐子接在了怀里,而后抬脚在单乌下弯的腰身下轻轻一勾,单乌整个人便横空飞起,啪嗒一声摔在了那黑铁长桌上,而手脚麻痹的感觉并未淡去,他仍一动也无法动弹。   花似梦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水晶罐子放回原处,方才踱着步子走回到仍在努力挣扎想要起身的单乌身边,一指点在了他的胸前气海之处,单乌只觉得身体里好不容易累积下来的那点真气都被这一指点散,直接扩散到了身体里那些细碎到几不可查的经脉之中,不算致命,却也让他全身僵直,彻底地无法动弹。   长桌的另半侧紧贴着单乌躺着另外一具仍有余温的尸体——正是单乌亲手将那女子的心脏给摘了出来,而后按照花似梦所教授的方法炮制着——那是摧心丹的重要药引,也是单乌目前增长真气最为有效的丹药。   单乌心里莫名就生出一丝心虚来,这丝心虚让他宁愿斜过眼,看向花似梦的方向。   “说起来,你还没有体会过躺在这张桌子上的感觉吧?”花似梦却十分乐意让单乌的境况更糟糕一些,她甚至伸出手在那女子尸身的肩上轻轻一扳,那女子翻了个身,竟是直接压在了单乌的身上。   尚未干涸的血液透过衣服浸染了单乌的胸口,他的面颊甚至碰到了那女子的嘴唇,这被强迫的感觉实在太过不正常,单乌的嘴唇张了张,求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那片不知道盖过多少尸身的布幔便已经带着仿佛死亡一样的黑暗横过了他的视线。   于是,单乌被脸贴脸地与那女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安放在了那张趟过了无数尸体的黑铁长桌上。   单乌终于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人在死后其身体所会具有的变化,每一点僵硬的过程给单乌的感觉都是如此地清晰,且让单乌记忆深刻。   而死亡这种事更是仿佛可以传染一样,使得单乌只觉得自己的体温,也随着那尸体一点点地同步地冷了下去,身下那冰凉坚硬的黑铁长桌更是加重了这种错觉,让单乌恍惚觉得,也许自己其实已经被花似梦开膛破肚,就像那些曾经躺在这长桌之上的人一样,心肝脾肺肾,早已经被一样一样地被从身体里头掏出来,在身侧排成一排。   他甚至想到了那些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人——花似梦圈养着他,同时也让他打着下手,分尸,扒皮,这一些血淋淋的事情他也没有少干。   虽然在单乌的意识中他干脆地将躺在这黑铁长桌之上的人默默分成了两类——只能用来炼药的,有些压榨价值可以用来套问武功心法的——而后用一种接近绝对麻木的心态来处理,却依然无法缓解自己心底深处那些难以掩盖的,对于这种冷漠的畏惧。   “我做这些事都是被逼的!”单乌咬牙切齿地想着,“你们都要保佑我,有朝一日待我翻身成功,我定为诸位报此大仇!”   于是他忍不住开始想象这变化中的女尸其实正是花似梦,而这个念头一出现,这整个切身感受尸体变化的过程就变得让单乌有些兴致勃勃起来,对花似梦的恨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总有一天……”单乌磨着牙,狠狠地想着。   ……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全身麻痹的感觉终于消退,单乌挣动了片刻,带着身上那具女尸在长桌上滚了两圈,噗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女尸被单乌压在身下,胸前创口处露出的肋骨扎在了单乌的身上,仿佛一把不甚锋利的小刀。   “捆得还真紧啊……”单乌龇牙咧嘴了一番,压在布幔外面的铁链巧妙地卡在他的关节上,让他四肢无法翻转更不能用力,但这并不能阻碍单乌的挣扎。   单乌的手正贴在那女子的一条胳膊上,于是单乌运起内力,毫无间距的一掌便按上了那女子的皮肉之上,凝聚成丝线的真气在那女子的胳膊之中爆开,瞬时摧枯拉朽一般,将那女子的胳膊炸成了一滩碎肉,甚至关节之处,也因为脱离了肌腱的联系,直接散落开来。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便多出了一条胳膊大小的空间,而外围的铁链也因此有些松弛。   单乌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两只手掌,甚至肩膀,膝盖,一切自己能够勉强催动真气的部位,就这样爆开了一连串的血肉横飞,而他亦终于在这种折腾之下,为自己挣到了足够的空间,撕扯开包裹住自己的布幔,并让捆扎在两人外面的铁链松弛垂落。   单乌带着一身的污血碎肉,从那一地狼藉之中爬了出来,好不容易呼吸到的新鲜空气,让他简直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空气里没有一丝香粉气味,说明花似梦并不在附近。   单乌有些戒备地左右看了看,迟疑了片刻,拿那些布幔擦了擦头脸,踉跄起身,拾起了那柄被花似梦随手丢在一旁的小刀,掉头在架子上找到了一个装了一个几乎完整的人体尸骸的罐子,直接撬开了罐口,伸手进去,竟从那尸身的胸腹之中,直接拖出了一个包裹。   包裹里有一把不小的斩骨刀——单乌得帮花似梦干些分尸的活;有绳索——一些挣扎不休的素材需要被固定;还有一些被蜡油封住的药瓶——这是根据曾经的一个素材教给单乌的能够让人长时间不吃不喝的秘方所炼制的药丸……单乌能够接触到的东西不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抓紧一切机会收集自己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被他藏在了那水晶罐子的尸身内部,至于那尸体里原本的内脏,早就被单乌为了腾空间而挖出来偷偷处理掉了。   单乌几乎是毫无留恋地一头往那些水晶架子的后方钻去。   他仍不知道方向,但是既然这一次被花似梦先一步发现了自己想要逃走的意图,那么便索性顺势将接下来的事情都做了,哪怕直接被堵在了半路,也好过直接认输。   ……   单乌一头钻进了一个堆满了书架的空间,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虚浮无力,说明发出声响之人并不是习武之人,这让单乌心头一喜——他正需要有个人来带路,好重新找到那条秘密通道的位置。   于是单乌追着那脚步声,以层层书架作为掩护,一点点地靠了过去,而那脚步声的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站立不动,并且很用力地抽了抽鼻子,似乎对空气中突然多出来的血腥味感到不安。   单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接按住了那人的口鼻,带到了一处书架的阴影之中。   “别喊,我不会伤害你。”单乌别过那小姑娘的脸,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梳着双髻,缀着些小小的碎花装饰,穿着鹅黄水粉的衣服,娇小玲珑的身材颇有种含苞待放的意味,眼睛大大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满满地透着无辜,腮帮子粉粉的,小嘴在单乌的手掌心中微微翕动,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单乌刚想开口,却是微微一愣,因为他在靠近的时候,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是熟悉的气味,仿佛阳光下的青草地。   于是他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小姑娘几眼,却没想那小姑娘在看清单乌的面目之后,居然就红透了脸,甚至连双眼都有些水汪汪的了。   “你之前见过我吗?”单乌索性直接问。   “不能说。”小姑娘被松开了嘴,听到了单乌的问话之后,脸色一青,整个人往后瑟缩了一下。   单乌看着那小姑娘的反应,勾着嘴角,终于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单乌只觉得自己与这个小姑娘,似乎有缘的是如此的不合时第十八回桃花运   “嗯?你说楚江王不在?”单乌有些惊讶地反问。   “是的,殿下一早便已离开,每隔两年的这个时候,殿下都会离开几个月的,听妈妈们说,似乎与即将到来的试炼有关。”那小姑娘名叫碧桃,今年将满十六岁,正是早些时候单乌遇上的那一个,而她告知了单乌一个让他有些轻松同时也有些疑惑的消息。   “并且,殿下还留下了一条有关你的吩咐。“   “什么?”   “不死,即可。”   “难道她临走前对我来那么一下……是想警告我老实点?”单乌不由地在心里猜测着花似梦的作为。   ……   花似梦真的就从这寒冰地狱之中消失了,而“不死即可”的命令,似乎也让单乌的行动再也没有束缚。   于是单乌靠着碧桃,大摇大摆地找到了当初隔开两人的铁门,也终于重新找回了那条通道的位置。   碧桃居住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当然里面没有什么花草,只是一片空地立了一个凉亭而已,和碧桃住在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少女,差不多的年岁,差不多的单纯。   单乌受到了让他以为自己仿佛皇帝一样的款待,而这些少女似乎都很是乐于听单乌讲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这是从来不会有人跟她们说的,当然,单乌也只是挑着说一些人鬼殊途余情未了,阴差阳错导人向善之类不怎么吓人的小故事。   话题却渐渐偏了,因为单乌越是描述,就越是觉得这些小姑娘们有些可怜,这些石屋里长大的女孩子,她们成长的环境小得是如此可怜,很多让单乌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她们都不曾见过。   所以,不管怎么解释,太阳月亮星星也不过是图案上抽象的花纹,她们根本无法体会到单乌所说的,能够照亮整个世界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是怎么一回事,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一种光芒,会让人觉得又寂寞又安心,更不知道原来一天之中还会有天亮了天黑了的明暗变化,而随着每一天每一天的时光流逝,还会有刮风下雨飘雪四季循环等等这么多复杂的风景……   “我相信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碧桃的眼里发着光,看向单乌的眼神已经不光是憧憬与爱慕,更有了一丝崇拜的意味。   单乌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过,特别是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看过。   于是单乌默默地和碧桃对视了片刻之后,他的脸不由地有些红了,他的心跳亦在加快,感觉有那么一只小手不断地在他的心里挠啊挠的,因为他觉得这样看着自己的碧桃似乎又好看了不少,似乎可以说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所拥有的最美丽的一种姿态了。   而碧桃那种全然信任的眼神,不但将单乌心里的防备警惕碾了个粉碎,更让单乌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有些莫名的豪情壮志来,让他想要拉住碧桃的手,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阴曹地府,好好地去看看真正的蓝天白云,去看星星看月亮,去看看漫山遍野的花去看看彩蝶飞舞的盛景,去听夏夜里的蛙鸣去看冬天这天地之间的一片苍茫……而自己当然会好好地保护她,让她好好地感受到自己的可靠与强大。   可只要一转念,便有一盆冷水将单乌直接给浇了个透心凉,眼下的单乌毕竟只是一个只能在无知少女面前吹牛的武功完全没法看的小鬼。   花似梦的阴影都可以暂且放到一边,因为,在这个文先生所设计的世界里,碧桃还有这些女孩子,注定会是天宫里的神女,而时间,就在试炼之后。   “来得及么?”单乌的脑中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瞬间点燃了他心里头的那点还没熄灭干净想要承担守护什么的冲动——如果,在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前,自己能做些什么的话,事情,是不是可以有所改变?   “事在人为。”   ……   单乌在通道里摆了几乎满满一地的画具,看起来是打算大干一场,碧桃为了陪着他,甚至还拖来了一条毛毯。   单乌装模作样地画了一会,回过头,看见碧桃已经有些困倦了,便安抚性地回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花似梦学到的东西此刻便派上了用场,一丝细微的真气没入了她的穴位,碧桃的轻轻地哼了一声,沉沉睡去。   于是单乌将画笔往边上随手一放,掉头便冲进了那条通道之中,绳索等用具他早就扔进了通道之中,现在只需捡起来便行,于是单乌背着绳索和那斩骨刀一路飞奔——他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消失的时间。   ——所谓的为碧桃画一幅壁画只是单乌找的一个让自己滞留的随意借口,免得被人发现自己总在这通道附近盘桓因而心生疑虑。   通道尽头的铁门依然维持着原样,单乌脱下了外袍叠在一边,而后将绳索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刀子也被别在了腰带里,在他伸手推开铁门的同时,绳索另一端打好的套圈便已经系上了门框之上兽角一般的凸起。   单乌抖手拖拽了两下试了试强度,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便往前方的黑暗里探出身去。   只是挂在门外悬空的半截身体稍稍地远离了一下山壁,漆黑空间之中狂风几乎是立刻翻涌而至,将单乌“啪”地一声拍在了山壁之上,好在他的反应足够快,在接触到岩石的那一刻,他的手便已经准确地扣上了岩石上的凸起,而脚尖在试探了片刻之后,也踩在了岩石的皱褶之中。   稳住身形之后,单乌长舒了一口气,闭眼睁眼,仔细观察了这山壁之上的岩石纹路,并再次试了试在这山壁之上攀爬的动作之后,终于确定至少自己这纸上谈兵这么久的轻功,看起来多少还能发挥些作用,足以让他不至于沦为跌落深崖的一颗蠢笨石头。   接下来的举动才是关键,单乌深吸了一口气,将捆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一圈圈地放开,而后,双掌蓄力,狠狠地在前方的岩石上用力一推,同时双脚也在山壁上用力一蹬,居然一下子就将自己整个人都给荡了出去。   毕竟,如果只是扒在门口探出个身体的话,单乌只能大致地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凸起,而且这个凸起相当地庞大,毕竟整个阴曹地府可能都被包含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全貌,自然也无法知道其他的那些门户都在什么地方,或者说,是不是真的会有其他的门户。   当然,单乌也可以贴着山崖一点点地搜寻,但是那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就太多了,甚至可能浪费了无数的体力之后依然一无所获——单乌没的资本浪费,所以他只能选择最简单或许也是最危险的方法。   与山壁之间反震的力量让单乌的身体仿佛一支弩箭一般,往黑暗之中弹射了出去,在这个过程中,单乌一直面向着这片凸起的山壁,用力睁大了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自己可以接收到的细节。   山谷中卷起的狂风在这个时候更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呜呜地拖拽着单乌的身体,似乎想要将他直接给拽到山谷的对面,然而单乌准备的绳索虽长,却依然有限,很快便到了尽头,绷直的绳索甚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仿佛琴弦被拨动的呜咽声,而单乌就着这个去势与绳索对抗的力量在半空之中悬停了数息,方才晃晃悠悠地,显现出往下方落去的趋势。   风变得更加紊乱,不断有一股股强大的气流从下方撞击到单乌的身体上,使得他整个人挂在绳索的尽头,被拉扯得仿佛失控的风筝一样,左摇右摆地画着随意的圈圈,甚至时不时地头下脚上颠来倒去。   单乌被甩得眼前有些发黑,只能运起千斤坠,并努力蜷起身体,减少自己承受狂风的面积,而后把一切希望都交给了系在自己身上的这根绳索之上。   所有的精力,都被单乌用来记住方才那短短片刻之间,自己所记下来的画面了。   刚好又有那么一股妖风突兀而又直接地抽在了单乌的腰眼上,将已经蜷成一团落在半截的单乌给整个儿抽了起来,直接拍到了岩石之上,单乌的右肩在那块岩石之上狠狠得撞了一下,皮开肉绽骨节错位,疼得他不由哼了一声,更是直接就麻痹了半个身子。   但是这毕竟是有了一个着力点,眼见着妖风散开而自己就要继续落下的时候,单乌伸出了尚有知觉的那只左手,紧紧抠住了一条石缝,到底没让自己又掉回半空之中的那些乱流里。   石缝里有幽幽的光,是那种让单乌觉得甚至有些看厌了的光芒,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这些石缝中的光芒时,想当然地以为这些光芒和那些青石缝隙里的光芒都是相同的来源。   而这一次,当他的手指抠进这石缝的时候,石缝里的那点微光仿佛被惊动了一样,居然漾出一些水波一样的纹路来,使得那光芒微微晃动,甚至有那么一部分小小的液滴沾上了单乌的指尖,在单乌的手指上一闪而第十九回第二条秘密通道   有一丝冷冽的寒意从单乌的指尖开始蔓延,转眼之间,这股寒意便已经越过了手肘,在曲池穴的附近停留了下来,却仍然丝丝缕缕地往单乌的身体里渗透着。   这股力量让单乌觉得熟悉,却又不明所以,只是虽然肉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排斥,这种突如其来的入侵,还是让单乌本能地想要抗拒。   然而单乌眼下只有这一个着力点,于是他只能强忍着自己想要松手的本能,脚尖找到了支点之后,将自己的右肩校准了方向,对着山石再次一撞。   咔擦声响起,虽然山石之上又蹭上了一片血迹,但是好歹骨头的位置对准了,单乌晃动着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右臂,努力找回了半身的知觉,而后扒上了一块早已经看好了的岩石突起。   仍有一丝一缕的凉意从那岩石之上往单乌的手掌心中渗透。   然而眼下显然并不是让他研究自己这些凉意的好时机,于是单乌定了定神,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努力回忆方才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心脏一样的凸起,附着在一面刀削一般的崖壁之上,与对岸的血色观音遥遥相对,仿佛上供的祭品一样,并且,那颗心脏上面遍布着山川河流一般复杂的血管,想来应该正是这山壁之中奇怪的亮处,只不过有些因为石头缝隙的开裂而浮在表面,有些则被岩石层层包裹,只是流露出一丝表示“我存在在这里”的微光,而在这颗心脏之外,更有那么几条比较粗壮的脉络深深地扎进了这心脏周边的山壁,看着仿佛那些将心脏这个器官连缀到全身血脉的几条关键的粗大血管——在花似梦的训练之下,单乌亲手摘过那么多的人心,对于心脏的形貌,可以说是了然于胸,并且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这颗心脏的巨大与逼真。   整个阴曹地府好像真的就是一颗心脏挂在那山壁之上,甚至还因为那些光芒的明暗变化,让单乌平白生出了一种这颗心脏正在跳动的错觉。   也许正是因为熟知人心的构造,单乌在稍稍回忆之后,便已经发现了这颗心脏之上的破绽。   荧光交织成血脉般的大网,然而这大网之上仍有一些尤其黯淡的地方,其中,就包括了单乌方才冲出来的那扇门。   “暗处便是通道。”单乌睁开了眼睛,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除了他跳出来的那扇门之外,其他的几个暗点的位置,在记忆里都有些模糊和似是而非,而且数量也不像自己预想的那么多。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根据自己身上的绳子判断了眼下的位置之后,单乌发现自己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摸到附近的一个暗点的位置,而且更幸运的是,单乌所准备的这截绳子,绰绰有余的长。   于是略略回了气,单乌便拽着那根捆住自己绳子,直接往侧下方扑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离开石壁太远,于是在下落的过程中很快便被乱流推得贴上了石壁,而他也正好借了这个势,在山壁上再一次借力。   轻功发挥得似乎有些超常,单乌原本预计着可能还会差上个一两丈的距离,却没想居然刚好就落脚在了那一处暗点的边缘,只要他再往下掉个三尺,或许刚好就能摔进门里。   单乌手一松,身形一坠,轻轻松松便扣住了那扇半开的铁门。   单乌喘着粗气爬进了门,解开捆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并将其系在了这扇门同样存在着的犄角状的凸起上。   重新检视了一下自己右肩上的伤势,草草包扎了一番,在确定血已经止住之后,单乌方才顺着自己新发现的这条通道往前走去。   如单乌预料的一样,在通道的尽头有一片朦胧的遮挡。   单乌没敢直接冲出去,因为他看到这通道的外面,正来来回回站着不少巡视的少年人。   ……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狱,但是光看这些少年巡视之时严谨细致机警的表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军容整齐的画面,终于让单乌的心里,对这所谓的阴曹地府,对蓝公子所可能具有的能量,有了崭新的认识。   也许只有楚江王不正常?   单乌在墙后迟疑了片刻,从怀里随便摸出一颗小石头,瞅着外面那些人巡视的空档之处,便用力扔了出去,同时手里握紧了那柄斩骨刀,生怕自己的举动直接暴露了这条通道的秘密,从而让自己陷于险境。   石头的破空声惊动了其中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领袖气概的家伙,而石头砸在墙上的声响已经让所有人都有了反应,虽然有轻微的个体差别,但是彼此之间的差距并不明显。   那个看起来很有领袖气质的少年,不但第一时间找到了那颗砸在墙上的小石头,还根据他所听到的那一丝风声的位置,直接摸到了单乌面前这片障眼法形成的墙壁上了。   空空的墙壁上的一无所有让这个少年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故而在其他人因为发现没有危险而略微放松下来之后,这个少年还依然皱着眉头站在了通道的门口苦苦思索。   这些人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的动作都被单乌看在了眼中,让单乌多少小小地回复了一点信心——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花似梦那般可怕的,所以,只要自己等到机会,能够无声无息地解决掉其中的一个人,到时候直接扒了人脸弄到自己头上,想来混进一个新的地狱并不是难事。   而以自己的本事,如果肯拼命的话,出人头地,并不困难。   只是还不知道,其他地狱之中的那些阎王,是不是也和花似梦一样地疯?   ……   在回去的时候,单乌没有解开系在这羊角之上的绳索,而是将那根绳子整个儿都留在这面石壁的外侧。   在单乌的考虑之中,这条路不久之后他还会带别的人来走——譬如碧桃。   当然,单乌也知道这么一根绳索只怕经受不了太多狂风侵蚀,于是他在拖拽这这根绳索往来处爬动的过程中,用那柄斩骨刀在这一条绳索的附近抠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支点,到时候,就算这根绳子真的烂在了狂风中,凭着这些挖出来的小石洞,自己抑或他人,仍可以摸索着找到这门户之间的精确的位置。   标记这一条回程的路,反而是单乌这么一趟中花费时间最长的步骤了。   单乌爬回了原本的门户,将斩骨刀往地上一扔,而后套上了自己那件叠起来的外套,但是看了看自己身上乱七八糟脏兮兮的痕迹之后,单乌索性将这件上好的丝绸外套掖在了腰间,待到从通道里偷偷摸摸出去之后,抓起那些颜料便将自己给涂抹了个花团锦簇。   颜料盖住了身上那些摸爬滚打的痕迹,顺便也盖了身上的血迹,甚至连自己那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靠着这一身的颜料变得仿佛是因为殚精竭虑作画而顺理成章,眼瞅着碧桃将醒,单乌连忙大笔画地在那墙上涂抹了一会。   于是在碧桃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单乌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拿着画笔往墙上涂抹颜料的背影,虽然她并没有看出来单乌在画些什么,但只是这样默默地在背后注视着,碧桃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也不需要祈求更多了。   ……   单乌成功地在碧桃面前隐瞒了自己身上的那些痕迹,其中一部分原因,则是要托那些奇怪的凉意的福。   静下心来之后,单乌终于能够确定,那缕凉意就是自己在进入这阴曹地府之后,时不时能够感受到的,似乎正在渐渐改变自己身体的能量,而这一回,虽然除了左手手肘之中的那团雪球之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生出什么异样的能力,但是自己被山壁撞得几乎血肉模糊的肩膀,居然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便已经重新恢复了原样,那速度快得让单乌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打盹的那段时间之中,不知不觉又死了一次?   “这么好的能量,难道我无法控制么?”单乌心头满是疑惑。   他甚至开始运转内功,想要将左手之中残留的那团不断逸散成细小星芒的寒气给推动一二,然而却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神奇——当自己的真气冲进那团寒意盘踞的小臂的时候,真气的运转得依旧流畅无比毫无滞碍,稍稍充盈了几个关键要穴之后便顺着经脉继续往前,并且一如既往地往周遭细碎的经脉之中扩散,整个过程中,自己的真气根本接触不到那一团寒气,仿佛这完全是分别属于两个世界里的力量。   就好像一个人直接穿过了一个鬼魂一样,因为属于不同的世界,所以双方都没有发觉对方的存在。   单乌因此而愣了许久,他突然觉得会不会自己这百脉畅通之体什么奇怪的能量都可以容纳?比如那些有毒没毒的强猛药力,比如自己修炼出的那些似乎始终不够用的软弱的内力,比如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意?   而这种寒意或许在这地狱的空间中无处不在,只不过太过弥散所以自己没有感觉,只有生死之间或者直接接触到那些蕴含寒意的石头,才能让自己捕捉到一些存在过的痕迹。   “难道只能被动地接受?”在残留的最后一缕寒意都变得难以捉摸之后,单乌终于放弃了对自己这只左手的研第二十回一起赌命好不好   其实原本这壁画的工程并不庞大。   只是一个照猫画虎的斜倚在虚空之中的观音,当然这观音不是红色也没有长四只眼睛,但是那一双颇为无辜的下垂眼作为一个观音像的眼睛也颇为独特。   但是由于单乌想要在这里滞留的时间有点多,所以这工程就只能大下去了。   ——让人可以在通道里暂时隐藏的水,食物,通往所有能找到的通道的路径,每条通道对应的地狱的具体情况……甚至单乌自己的轻功,趁着狂风在山壁之上纵跃的畅快之感,以及石头缝里发光的奇怪能量。   单乌想要得到的东西越多,时间的流逝便显得越发地没有节制。   ……   一股熟悉的气味飘过鼻端,单乌几乎是全身寒毛倒竖地从梦中惊醒,一伸手将碧桃拉在自己身后,将她护在了自己与通道的入口之间,对着某一处墙角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他的位置选得很好,只要自己用力往后一靠,便可以拖着碧桃一起倒进那条秘密通道之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对着那仿佛墙壁一样的伪装一头撞上去的——如此一来,两人的生命自然也有保障。   墙角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许久不见的花似梦。   花似梦的脸变得让单乌有些陌生,但是那种危险的气息他却不会忘记。   碧桃靠在单乌身后的身体有些发软,口称殿下,想要下跪,却被单乌阻住了。   花似梦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这几乎已经面目全非的通道,五彩斑斓的颜色被泼得到处都是,还有满满一面墙上乱七八糟的所谓壁画。   花似梦在距离单乌两丈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留神着不给单乌带来太强烈的威胁感,而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单乌的动作许久,面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我来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三天之后,便是这十八狱两年一度的试炼了。”   单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试炼这种好事,居然也有自己的份?   要知道他可是打算趁着试炼到来之时,所有人都难以分心的时候,带着碧桃直接从花似梦的眼皮底下离开呢。   “我有资格参加?”   “谁都有资格,这是规矩。”花似梦撇着嘴笑了笑,“我通知你,正是希望你能用最好的状态参与其中。”   “那倒是要感谢花小姐的提醒了,只不过,心想事成这种奖励听起来有些虚呢,莫非我说我要做十殿阎罗之上的大阎王,也能实现?”单乌撇了撇嘴,问道。   “你可以试试,毕竟试炼之中,参与的并不是只有小鬼们,你能挑战的也不止是小鬼们。”花似梦的手指点着下唇,笑得很是诱惑,“你要真成了阎王,在这十八狱中,武功,财富,女色……应有尽有。”   “好大的一个诱饵,你到底打算把我这只猪养到多肥再开宰?”单乌忍不住感叹道,却没啥太过激动的心情。   花似梦笑了笑,同时伸手摸了摸墙壁上一处小小的画面,上面只是涂抹了一片有星星有月亮的天空,而这片天空的下面,站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小人的旁边还有一团乱糟糟的字迹,那是单乌教碧桃写字,随手默下的一些你侬我侬的诗句,一行相对流畅的笔迹旁边,是一行有些笨拙的还缺笔短划的同样的字句,交错排列在一起,倒是很亲密的模样。   “只羡鸳鸯配,不羡封神碑,人间小儿女,愿同尘与灰。”花似梦一字一句地将那诗句念了出来。   碧桃的身躯在单乌的背后微微颤抖,单乌皱了眉头,将自己的身体站得更挺了些。   “可惜,试炼结束之后,这些小姑娘就要进天宫当神女了。”花似梦颇为惋惜地说道,突然嘿嘿冷笑了一声,单乌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得眼前一阵阴风袭来。   单乌想要干脆后退,突然想到如果花似梦想要拿住自己与碧桃,根本不用多费唇舌来告知自己试炼一事,顿时赌徒的心性翻涌了上来,索性眼一闭牙一咬,硬生生地挺在了原地。   阴风仿佛刀子一样,在单乌的面颊上划出了一条斜斜的伤口,还切掉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除此之外,并没有造成其他伤害。   “还真是多情的小子。”单乌硬挺着没有闪避的表现让花似梦笑逐颜开,竟似乎是捡到了什么宝物一样放声大笑着,一个闪身,竟又一次退到了两丈之外,再一晃神,竟就消失在了这通道之中。   周遭空气中花似梦的气息渐渐淡去,单乌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赌赢了一把,只是花似梦大概不会知道,自己这挺身而出,并不是所谓的多情,相反的,正是因为心中的一缕私念作祟。   而他的背后,碧桃抓住他衣服的那只手突然收紧,单乌感受到自己身上重量的增加,连忙回过身来,扶住了已经腿软得快要跌倒的碧桃。   “没事吧?”单乌问道。   “没事……”碧桃靠着单乌的隔壁,缓缓贴墙坐下,这时抬头看到单乌的脸,不由又是一阵惊呼,“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单乌的手背随手在面颊上一擦,低头看了看血,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不想你离开我……”碧桃抬头看着单乌,眼睛眨了眨,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哭什么?我还等着拿到奖励,好好提点要求呢,比如说让你当我老婆什么的……”单乌看了碧桃一眼,板着脸说了一句,随即又笑了起来。   “可是……”碧桃嗫嚅道,脸上的血色开始恢复,很快便又成了红扑扑的小苹果。   对碧桃这么一个小姑娘来说,“老婆”这种称呼,就算是开玩笑,也足以让人心头小鹿乱撞,更何况,单乌说话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所以,三天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赌命,好不好?”单乌迟疑了片刻,貌似深情,却到底还是没有告知碧桃自己拥有绝对不会死的底牌,也没有告知碧桃那条可以让她不用进天宫,能够无比安全地等待自己归来的秘密通道,当然更没有打算尝试直接带着碧桃消失——他的心里,仍有那么一丝不肯为人所知的戒备。   “嗯,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碧桃却是毫无所知,她仍是用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看着单乌,满满的都是信任,依赖,以及崇拜。   ……   “一起赌命,好不好?”三天之后,花似梦似笑非笑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肃手而立的单乌,口里重复的话让单乌的脸色有点青。   “你小子说起情话来可真有一套啊,我都有点心动了呢。”花丝梦感叹道,从那躺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先随我去挑点武器。”花似梦端着架势在前面走,单乌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你这个小子,就凭你这几次三番想从我手里逃出去的胆量,只要活下来了,评价就绝不会低,到时候可以开启的天宫奖励之中,有一种丹药,叫做洗髓丹,能够直接让你增长将近一甲子的真气,那可比所谓的千蛛万毒丸要强大得多。”   “居然有你弄不出的药?”单乌有些好奇。   “文先生炼的丹药,我无法制成,又有什么奇怪?”   “你就不怕我得了一甲子的功力,对你不利么?”   “那药服用之后至少全身瘫痪一个月,你大可以试试这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   “……其实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待碧桃。”单乌终于问出了心中担忧之事。   “一切按规矩,你只有得了足够的功劳进了天宫,才有再见她的机会。”花似梦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依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威胁来。   “小姐……是在激励我么?”单乌的脚步一顿,开始疑心自己遇到碧桃是不是果然是经过了安排。   “我被你和那小姑娘感动了呢,你信不信?”花似梦停步,回身,看着单乌,颇为诚恳地轻声说道。   “不怎么信……”单乌的脸颊有些抽搐。   ……   这是一处单乌从未来过的空间,如果没有花似梦带路,他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各色兵器在旁边堆放着,都是些开了刃的利器,说不上吹毛断发,但仍是单乌所见识过的最好的兵器了。   单乌挑了两把匕首,绑在了自己的靴筒里,又摸了一把短剑。   而这个时候,这处空间里陆续出现了一些少年人,他们穿着花枝招展的衣服,容貌鲜妍精致,各有千秋地好看,甚至有人和花似梦一样脸上有着妆粉的痕迹。   单乌眼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这些少年人脸上隐蔽之处的小小的刀口,甚至还看到了几个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孔,于是单乌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看来花似梦还真的将自己的本事用在了活人身上,而且看起来,比她意图造出的武学天才要卓有成效得多。   这些少年人在看到站在花似梦身边一身青灰短打,边角还蹭着些颜料的单乌,神色之间都透出些警惕来。   “他的脖子上有项圈,难道他就是那只狗?”有人忍不住开口说了出来,于是这些少年人的表情在警惕之时,竟也显露出一丝轻蔑来。   单乌也默默打量着他们,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寒冰地狱之中那些小鬼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些少年们的双眼精光内敛,显然修为也都是到了火候,并不是只有外表的草包,虽然数目不多,但的确都是精锐。   单乌的心里居然莫名地亢奋了起第二十一回试炼开始   花似梦对这些第一次参与试炼的人反复说着些注意事项,似乎是真的关心这些少年人的生死一样,单乌也竖着耳朵听着。   试炼之时,所有人只能带着仅供自己一天的饮食和水,他们会被送进一个密闭空间,同时,兽圈的豢养的那些猛兽也会参与进来,沙漏计时二十天之后,剩下的活物才能出来。   食物和水可以靠抢,也可以靠猎杀或抢夺那些猛兽,甚至过分的也可以直接吃人。   杀人杀兽,都算功劳。   除了这些之外,如果有本事找到在这个罐子里镇守的阎王,并且战而胜之的话,不但会有充足到绰绰有余的食物和水,甚至还可以直接拿走那阎王的身份令牌,出来之后,便是继任的阎王——当然,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阎王们也可以对这些小鬼们出手,只要他们愿意。   不过一般来说也只是一到两个阎王参与试炼,太多了的话,这些阎王之间会自己先打起来。   而这个所谓的试炼,有的年份或许会死得接近全军覆没,有的年份却有可能活下大半,所以在经历了几次之后,大多数阎王都会让小鬼们选择团队行动以增加胜算——后来这便成了习惯。   “这次只有一个喜欢睡觉的阎王。”花似梦继续说着,“别去招惹他,你们可都是我的小宝贝,谁受伤了我都心疼。”   单乌觉得自己大概不太适合呆在这样的地方,而且更糟糕的是,花似梦双眼带雾地与那些少年一一对视之后,用一种低哑而深情的声音轻轻地说了句:“我们一起赌命,好不好?”   单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了,那些少年们则开始意气风发地对着花似梦发誓平安归来,而单乌抬头看了花似梦一眼,嘴角抽了抽,默默挪动着脚步,让自己离那一群人更远了一些。   ……   花似梦的身影从这处空间中消失的那一刻,地面突然就变成了虚无的一片,崩散的光芒四处乱窜,在场的人昏迷下坠,而单乌在彻底丧失意识前,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玄奇,无比想要多看几眼,但是完全抵挡不了那种昏沉的感觉,终于只能无力地陷入黑暗。   单乌醒来的时候,在鼻端闻到了一股颇为久违了的泥土气息。   “在外面?”   “那怎么会没有食物和水?”单乌心里一惊,瞬间清醒,从地上弹坐了起来,同时也想到了与花似梦那些说法不怎么合拍的疑点,于是睁开眼努力看向四周。   有黑黢黢的山林的轮廓,有泥土,有高大的树木,树干上还有着点点的荧光,可是单乌努力抬头看去,却看不到天空的存在。   单乌看了半晌,方才发现这处空间似乎是一个地下的溶洞,只不过大得有些出奇,让单乌越发确定了这阴曹地府的不同寻常,甚至让单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猜测——继续往地下深入的话,会不会真的可以到达真正的阴曹地府。   有一滴水珠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砸在了单乌的面颊之上,砸得他半边脸都有些发麻,而那滴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滑到了嘴角,于是单乌伸出舌头,舔了那么一下。   一股生涩的仿佛里面掺杂了无数细碎的砂砾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来,随即单乌便发现自己嘴里多出了一股血腥味道,而刚刚被这滴水砸到的面颊,也开始由麻痹变得有些轻微的火辣辣的疼痛。   “果然不是好地方。”单乌吐了口口水,将口腔里的血腥气吐了出去,同时伸手在脸上一抹,果不其然,手背上沾染了一些湿漉漉的血腥气味,显然脸上的皮肤被那滴水蹭过之后,表面已经被腐蚀了一层。   水的腐蚀性并不强,只灼坏了单乌脸颊上一层薄薄的表皮,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也让单乌明白,这种鬼地方能拿来饮用的水只怕是不存在了,甚至,还需要躲着点这些从天而降的水滴。   周围高大的树木也渐渐在单乌的眼里变得细致清晰了,树皮上的纹理清晰可见,上面的树枝分叉也仿佛这是一棵真正的树一样,然而这些树干以及枝叶都呈现出了一种颇为莹润的灰白色——似乎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这些树木突然失去了生命,全部化作了石头,并保留了原来的模样,直到如今。   这溶洞里并非完全没有生命,至少单乌能够感觉到泥土的存在,而理所当然的,不管这从天而降的水滴里到底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在这些泥土之中,总还是能够生长出一些什么的。   那是一种有些像小蝌蚪一样的白色的蘑菇,细长的杆子在顶端挑起一粒粒珍珠一样的菌盖,菌盖在黑暗里泛着点点有些苍白的荧光,似乎是提着灯笼的小小妖怪。   这些小蘑菇生长在那些树皮缝隙之中,或许是可以凭借那些死去的枝干的遮挡,躲避从天而降的那些水滴的直接伤害。   “看起来不是能吃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说条件苛刻了。”单乌心里想着。   单乌正判断着自己所处的环境,突然听到了自己这个位置的不远处有人声,眉梢一抬,手里的短剑反握着,便从地上弹了起来。   单乌的位置在一块石头的后面,他刚刚坐起的时候,那石头将他的视线给挡个结实,而待到单乌直起身来,刚好看见前方的一片林地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少年,看衣服,正是方才花似梦身边的那些个。   他们似乎比单乌醒得晚了这么一点点,眼下正一个个从地上坐起,互相招呼照应着。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看到了起身的单乌,视线落在了他手里的短剑上,眉头于是微微地皱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少年指着单乌问道。   “你们刚才不是看出来了么?我是楚江王殿下养的一条狗啊。”单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用了一种那些少年们能够认可的身份,毕竟不管怎么说,花似梦给自己戴上的那黑铁项圈,现在还留在自己脖子上呢。   “一条狗?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宰了他?”另外一个人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听到了这些问答,于是开口说道。   “何必呢?没准我可以替各位公子探路侦查报警,或者干些粗活呢?”单乌摇了摇头叹道,眼前这些少年们眼看着已经集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队,大家的站位都固定了下来,其中显然并不包括自己这个意外的位置。   “我们还是先解决了他吧,摆这么一个看起来养不熟的白眼狼放边上,总是不太稳妥,更何况如此一来,我们还可以多一份食物和水,以及一份功劳。”那些人显然觉得对付单乌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直接动手一了百了的意见几乎得到了每个人的赞同,不过他们当中很多人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点着头。   单乌才不管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他本来就没考虑过与这些人合作,他参加试炼,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活。   开口说话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自己依然在试图融入团体所以不会跑走的假象,缓解一下刚刚照面时候的剑拔弩张——要是自己在被那高个少年发现的当口转身就跑,那个一直警惕着的少年定然会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追上单乌,一句话不说,便来他个一了百了。   于是,单乌眼瞅着意见渐渐统一,而那高个少年回头打算最后确定一下其他人意见的空档,直接转身,撒开腿,便往林子里跑去。   “果然是只狗,跑得这么快。”最开始发现单乌的那个高大少年在听到单乌的动静之后,飞快回头,看到了单乌逃窜的背影,口中轻轻唾了一声,手一挥,便带着其他人追了上去。   单乌的轻功这段时间经过崖壁上的百般苦练,效果卓越,奔跑的速度比那些从小便经受悉心培养的小鬼们还要快上两分,但是单乌毕竟不熟地形,不像其他人那样早已从花似梦那里知道了足够多的信息,几乎是醒来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何在,所以林子里跑了一会,双方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因为前方不断出现遮挡,单乌在不断的转向过程中,渐渐落进了那些小鬼们散落开来的包围圈里。   单乌的左右都出现了人影,前方虽然目前还很安静,但是听这动静,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堵个正着。   单乌的耳朵里传来了来自各个方向的错落有致的口哨声,似乎在互相通报着合围的阵势,看那些人的行进速度的增加,显然是打算在单乌冲出去之前,完成合围。   这些人虽然提高了速度,但仍显得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胸有成竹。   单乌绕过眼前遮挡视线的石化树木,猛然发现自己的正前方七丈左右,出现了一块三四丈高的巨石,巨石的边上还斜靠着一颗倒塌的巨木,断裂的枝干矗立着杂乱尖锐的凸起,这一切构成了一个仿佛是天然的路障,甚至可以说将单乌的前路给堵了个严实。   越过这障碍需要时间。   显然,那些追捕而来的小鬼们的胸有成竹,正是因为知道这里有这么个路障可以拖缓单乌的速度。   单乌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两个呼吸之后他便看到有人从那块巨石的后面冒了头,居高临下的位置占尽优势,单乌如果再想上前,可以被那人占据地利轻易地掀翻在地。   左右以及身后也有人声,这些人甚至已经放慢了脚步,颇为悠闲地踱着步子走了过来,笃定单乌不管往哪个方向冲,都可以被及时地阻挡住去路。   “这一招,是不是就叫赶狗入穷巷?”站在巨石上的那个人低头看着单乌,挑衅地说道。   “狗急跳墙,你会不会啊第二十二回狗急跳墙   “既然诸位这么赏光,那我就狗急跳墙给诸位看看吧。”单乌回了一句,抿住了嘴角,突然开始向着前方冲刺,速度甚至比之前的奔跑还快了一些。   “都注意拦截!”有人冲着站在巨石之上的那个人大声喊了一句。   单乌以自己的极速冲上了那块巨石,巨大的前进惯性支撑着他在那巨石上直接往上方踩踏着升高了两丈左右的高度,眼见巨石上那人已经拔刀欲往自己的门面上削来,单乌的左手在巨石上用力一拍,同时两脚一蹬,整个人便向侧后方飘了过去。   这一手,他在爬那岩壁的时候已经十分熟稔了,如果有那崖壁间的那些狂暴的风力加成,单乌甚至能够无比准确地将自己扔出去将近二十五丈。   但是现在,这个溶洞之中并没有风,所以单乌这样弹跳只能靠自己本身的能耐,最多六丈,他就不得不落地。   所以阻拦在那个方向的少年甚至有些好整以暇的意味,懒懒地起了个剑势,打算等单乌落地的那一刻再来一个突刺——那种时候单乌在空中辗转的后劲已尽,再加上落地未稳,正是防御最弱的时机。   故而在抬头看到单乌飞纵的方向和速度之后,那个少年甚至十分有空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站位,确定了单乌这一路过来根本没有什么能利用能够得着的借力点之后,充满自信地将自己的脚步顿在了估算中距离单乌的落点尚有一丈的位置。   那个少年觉得自己一定能击出一记完美的突刺——单乌脚尖落地的时刻,就是他的心脏被刺穿的时刻。   ……   单乌在空中斜斜地划过了五丈左右的距离,眼见他的落点几乎就要与那阻拦之人的估算毫无差别,而那拦截之人的剑势正升腾到顶点的时候,单乌一直反握在右手里的短剑突然被他扔了出去。   在单乌右前方大约六尺距离有一棵石化树,被抛出的短剑越过那些错落的枝桠不过半尺,便咚地一声卡在了那枝桠之间。   那根短剑的后面连着一根青灰色的腰带,腰带的另一头握在了单乌方才握剑的手里。   单乌在短剑被卡住的那一刹那,将腰带用力拉扯了那么一下,积蓄的内力瞬间在腰带之中崩开。   腰带的材质毕竟只是普通的绸缎,随着内力的爆发顷刻间碎裂成一段段的碎片,但是单乌却凭着这根断裂的腰带,借足了力。   于是单乌在这半空中的速度突然增加,前进的方向也有了轻微的偏移,虽然这么一点加速和偏移并没法使他在这半空之中一跃二十丈,但是打断那拦截之人想要进行的突刺,却是绰绰有余。   单乌变向加速的时间点卡得很准,正是那拦截之人蓄势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于是那拦截之人只能无奈地释放出这积蓄的剑势,如先前他自己所的计划那样,向预判的地点突刺而去。   单乌的右手因为方才拉扯用力而腰带绷断的惯性甩向自己的身后,左手则从靴筒中抹过,而后他整个人借着这多出来一点前冲之势,侧了身子,直接向着那拦截之人的怀里撞去。   那拦截之人是右手持剑,所以这一记突刺施展开来之后,他的整个进攻的重心,都放在了右半边身子上。   对方的右,就是单乌的左。   单乌正好利用那把短剑以及缚在上面的绳索将自己的前行方向拉得向右偏转了一些,于是两人相对冲撞,这样的偏转使得他刚好可以直接避开那拦截之人右半边的锋芒,并用左手中握紧的匕首,直接招呼那人的心脏位置。   对方的死,同样正是单乌的生。   匕首精准地没入了那人的胸膛,刀刃卡着肋骨,摩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   单乌借来的冲力几乎全部压在了这柄匕首之上,匕首顺利地在那人胸口上直没至柄,正当此力竭之时,单乌的肩膀微微一晃,将那人往边上推开,脚踩实地,就要突围。   或许是速度太快,那人被一刀穿心后竟还留住了最后一口气,偏偏这一口气点燃了他的血性,于是他断然地逆行经脉,并借着单乌这侧推之力,将自己的那一记突刺生生扭转了方向,变刺为斜劈,对着正在加速中的单乌的背部劈了过去。   单乌的背上被拉了一道口子,脚步甚至也因为这一劈而踉跄了一下,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种临死也要反咬一口的所谓死士的精神,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有太多的感触,因为同样是拼死反扑,自己如果这样做,死了还能活过来,而这个拦截之人,却再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享受呼吸了。   那人在劈出这一剑后,整个人轰然倒地,而单乌的身影,在树后闪了几闪,居然就消失了。   早先那个高个子少年皱着眉头走到了这拦截之人的尸身旁边,他低头看了那具尸体片刻,撮唇吹了一声口哨,于是他的身边陆陆续续地围起了其他的少年们。   “陆正大哥,怎么不追了?”有个眉眼上挑的少年开口问道。   “算错了,没想到这人还有两把刷子。”那高个少年,也就是陆正,似乎正是这些少年们公认的老大,此时已经蹲下身,将那死去的少年给翻了个身。   “一刀毙命,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据说是从未进行过实战的人,殿下说他是只凶狗,也是在提点我们。”陆正撕开了那死去少年胸口的衣服,让他的伤口更明白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刀口很小,说明他的手很稳,刀快,刺进身体的速度也快,于是这样避开肋骨直入心脏,甚至连心脏里的血都被堵在了刀口处,一滴血都没浪费,这人便已然气绝……你们还记不记得,殿下曾经说过的那个四十年前的杀手的本事,一点红?”   “自然记得。”有人回应道,“难道你想说他这已经达到了一点红的境界?”   “还差一点,因为他这一刀下去,对方还剩了一口气,还能组织起一次反抗,还能还击给他一剑。”陆正摇了摇头,伸手捏住那柄匕首,缓缓地将它拔离了那个少年的胸膛。   少年的心头热血仿佛一个小小的喷泉一样“噗噗”地随着那匕首被拔出的动作涌了出来,沾湿了陆正握着匕首的手,以及他那一身雪白干净的长袍,仿佛在他的衣角留下了一地的落梅,等待着有心人的惋惜与赞美。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不追?”眉眼上挑的少年又一次问道,“他已经负伤,跑不了的。”   “你注意到他离开时候的路线了么?”陆正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柄匕首,口中轻声地解释道。   “他逃跑的路线……”陆正指了指单乌背影消失的地方,而后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这个少年,“……正是陈熙方才一路追过来的路线。”   “他的速度本就比我们快,我们仗着地形熟悉,才能将他赶进这么个圈子里,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我们方才追着他走过了哪些地方,更是完全掌握了我们方才走过的哪些路线是可以让他加速逃离的,我们追不上了。”   陆正的解释激起了更多人的不满。   “如你所说,他掉头逃跑,多半会回到原来的位置,既然知道地点,我们完全可以追上去的。”   “他受了伤,还在流血,必然会留下一路的印记,我们为什么就追不上去了?”   “陆正,你该不会被这半吊子的一点红给吓退了吧。”   众人的一片嘈杂让陆正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想要独自一个人离开,就像单乌那样一个人跑进林子里自己去面对自己的生死,也不要像现在这样,面对这些人的聒噪与无知。   不过这种念头陆正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独自一人面对这片诡异区域的种种,一切都只会变得更加地危险。   于是陆正在烦躁了那么刹那之后,还是开口将自己观察到的证据一一道来。   “我高估那条狗,正是因为他选择了这么一条路作为突破口。”陆正点了点地上的那句死尸道,“虽然当时的合围已经完成,但是仍有缺陷可以利用,这个缺陷,正是陈熙。”   “陈熙的来路并不是最短最快捷的逃生之路,但是他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以细剑为进攻手段的人。”   “细剑的攻击手段,再多的招式,也无非,刺,削,挑……不会选择与人硬碰硬,所以,要瞬间干脆利落地制住这么一个落点就在前面的目标,陈熙选择突刺,是必然的结果。”   “突刺要想完美,就需要蓄势,而一剑刺出,便如决堤之水,完全无法中途转向或者撤销,而且这一式是全攻的手段,如此一来,便等于在这个方向上,让出了半个人的宽度。”   陆正的手指比划着地上这少年尸身上左边的躯干部分。   “这半个人的宽度,就是他的生路。”   不过陆正的分析显然并不能完全说服其他人。   “以细剑为武器,也有可能以缠斗为主啊?”有人问道。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猜测,我们在楚江王殿下的面前炫耀争风,给了他一个极好的观察我们的机会,我想,这也是他选定了陈熙作为突破的原因之一,因为陈熙一贯以来,都很骄傲,而且乐于表现。”陆正继续分析道,“我这么说,只是想提醒大家,不要太过轻敌。”   “说起来,你们发现没有,他醒得比我们早那么片刻…第二十三回恶鬼   这些人当然不会知道,如果让单乌来分析他们的性格,单乌只会说这些人全都是一个德行,就和那死掉的陈熙一样,骄傲,自大,自我感觉良好,更是全部都很喜欢炫耀,虽然炫耀的方向可能有所差别,譬如陈熙炫耀自己的剑术而陆正炫耀自己的头脑,但本质是不会变的——虽然可能在那些人的自我评价中,自己与其他人都是绝对不一样的。   这决定了他们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便会存了玩弄对手的心思,想着怎么折磨对手取悦自己多过去思考怎么干脆利落地解决对手,所以,他们定然会硬生生地给其他人留下苟延残喘等待反扑的那一线生机。   单乌其实根本无所谓拦路的是谁,他选择的那个方向突围,是在权衡过几条便于甩脱追兵的路线之后,着重考虑了计划的可操作性——加速的距离,借力的角度,飞掠的路径,腰带的长度……短时间内对于这一切细节的判断单乌已经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这是单乌布下的一个陷阱,陷阱挖好之后是不会区分掉进来的是老虎还是狮子的,所以不管最后对上的是谁,这个人,都必死无疑。   因为决定结果的关键其实并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他们在那种时候,还都只是高高在上戏弄猎物的心态,而单乌,最容易有的,却是生死一搏的心态——狭路相逢之时,这种心态的差别足以决定瞬间的生死。   至于所谓一点红的剑招——他跟着花似梦活剖了那么多人,怎样也练出来了。   所以直到死亡降临到陈熙身上的时候,他才有了搏命调转突刺方向的觉悟,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对单乌造成太过致命的伤害了。   把陈熙换成其他人,这些其他人所会做出的选择,并不会与陈熙有太大的差别,甚至可能还略有不如——陈熙到底还是划到了单乌一剑的。   最后死的是陈熙,真的只是因为其他人的运气比较好而已。   ……   单乌见身后无人追来,好整以暇地偏转了方向,略微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找了一棵树爬了上去。   极目远望,一切景物在单乌的眼睛里都渐渐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拥有各种凹凸不平的表面的椭圆形的鸡蛋样的空间,连绵的森林从脚下直到边际,仍往上方蔓延,直至覆盖了单乌的头顶上的那么一大片洞顶,只要单乌一抬头,便会觉得自己似乎是倒挂在天上,而自己的头顶上,其实才是真正的地面。   这种景色让单乌忍不住又感叹了片刻,随即他开始努力观看着这片林子里的动静。   单乌如今的视觉变得很奇怪,不管是什么位置的东西,只要与他的双眼之间没有遮挡,只要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去看,似乎便都能看个清楚,并且不受任何光线和距离的影响,虽然这可能需要一个非常缓慢的逐渐变得清晰的过程。   这样的视觉在他看到山壁上那血色观音的时候就发现了,如今,更是成为了他一项极为可靠的倚仗。   ……   陆正等人齐心合力地捕杀了一群突然出现的长相有些怪异的猛兽,虽然有些狼狈,但是到底还是成功了。   这猛兽覆盖着老虎的皮毛,却了一张狼一样前凸的大嘴,獠牙尖锐如同弯刀,在嘴边突兀着,几乎是一口下去就能将人咬个对穿,陆正的这个小团队里就有一个人没有防备,被直接咬穿了大腿,并被顺势扯了一块肉下来,行动力眼见就丧失了大半,由于没有被允许携带伤药等物,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便只能被丢在这里等死了,或许等到快咽气的时候,由别人补上一刀,换做功劳。   所以现在这个受伤的人被丢在了一棵树的后面,虽然他自己依然在做着给自己包扎伤口这种颇有些垂死挣扎的事情,内心依然怀着再努力一下自己就能站起来跟上其他人的行动的美好愿望,但是其他人都已经默默地无视了他的存在,连猎物也不曾分出一口。   这些少年人以刀切开了这猛兽的筋肉,开始直接啃食那些血淋淋的肉块或者内脏,同时大口喝着那些兽血。   而就在这些人茹毛饮血的同时,被他们丢在树后的受伤同伴的呻吟声突然停顿了,随即便是一阵有些漫长的安静,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这同伴终于接受了现实并自我了断的时候,那受伤同伴居然又开始说话,而这次说话的声音居然是那种毫不吝惜体力,歇斯底里的呼喊的口气。   “是的!陆正!颜冉!马文远!这些该死的家伙,不就是从殿下那里得了张好脸皮么,以为靠着脸就可以高人一等,我呸,在这个地方脸有什么用,这些人都得死!死得尸骨无存最好!”   “恶鬼!这是你做出的承诺!我的灵魂交给你了!证明给我看啊恶鬼!要他们的命!让他们死!让他们全部去死!”   ……   那伤者突然发狂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让其他人立即起身并摆出了防御的阵型,而在听清了他叫喊的内容之后,别说被直接点名了的陆正等人,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了一股警惕之心,于是这防御的阵型又收紧了一些。   “你们听到别的动静了么?”陆正皱眉,问道。   “没有。”一个眉眼上扬的少年接口道,他正是颜冉,被点名了的感觉让他很不爽,总有种被莫名泼了污水的感觉,虽然当时那个猛兽扑过来的时候,的确是自己将那人给推在了阵势的前方。   而马文远是眼下站在颜冉左侧的一个眼角带着颗泪痣的少年,他这会没有说话,但是脸色也很是不好。   “会不会是那个人?”陆正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之前没能围死单乌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他还敢回来?”颜冉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依我看,他大概早就死在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嘴下了,这一回放进来的野兽,可不是好对付的。”   这些人都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心里对这些野兽的战力心里有数,于是纷纷点头赞同颜冉的话。   “不管是谁,都先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陆正的猜测被否定,这件事对他来说比方才被点名更让他不快,于是一挥手,做了个跟随的手势,带着这群人从侧方向那伤者所在的石树靠了过去。   “呵,这么中气十足的腔调,说明就算有什么,也必然不是什么致命的威胁。”颜冉虽然跟从了陆正的指示,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方才我们不也是觉得,不会突然遇到什么棘手的猛兽的么?”陆正反驳道,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可以从自己的角度,看到那个依靠在石化树的树干上,抬着头,对着空气不住叫骂的同伴了。   树后除了这个伤者以及地面上他的一滩血之外,什么都没有。   “依我看,就是他死前想想不甘心,所以大骂一通用来发泄一下,不是什么大事。”马文远跟在陆正的身后,此时也看清楚了这种场面,开口说道,虽然语气轻松,可他的脸色依然不好,仿佛方才被野兽咬了一口的是自己。   颜冉似乎有些不齿陆正和马文远的谨慎,所以他的脚步在越过了陆正之后依然没停,反而是直接走到了那伤者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用脚尖踩了踩那伤者大腿上的伤口,剧痛让伤者回过了神,于是涣散的视线渐渐在颜冉的身上聚焦了。   “若是想求个痛快,我可以帮你。”颜冉低头看着那伤者,语气尖锐表情却是柔和,手里掂着一根金针,似乎只要那伤者一点头,这根金针便能立即让伤者有一个安详的长梦。   “颜冉?”伤者的表情似乎是楞了一下,随即便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会有恶鬼来要你们的命的。”那人龇着牙,对颜冉一字一句地说道,牙齿上不知为何有些渗出的血迹,衬得这人原本还很是清秀的面目,也变得有些狰狞了。   “恶鬼?恶得过我们么?”颜冉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你们?”那伤者的表情居然安详了起来,看着颜冉的眼神甚至充满了一种不屑的同情,“彻底黑暗之日降临,恶鬼自地狱而来,不死不灭,无信之人当受审判,十八层地狱重现人间……”   “圣者言: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那伤者双眼死死地盯着颜冉,口中喃喃,却是那一段早不知被颜冉遗忘到哪个角落里了的教义经文,似乎是在点醒颜冉,又似乎是在以此作为最为狠毒的诅咒。   “哼,跟着楚江王殿下这么久,你难道还不知道所谓地狱是些什么东西么?”颜冉心里想着,有些瞧不上这人的愚笨,但是并没有开口说话,直接一针落在了那伤者的百会穴上,长针拔出之时,上面甚至还没有沾上血迹,但是这伤者已经脑袋一歪,就此无声无息了。   “你做什么?”陆正此时也已上前,没能拦住颜冉,于是开口质问,“我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丁久他流血过多神志不清,已经出现幻觉了,我看他胡言乱语地这般痛苦,便给了他一个痛快。”颜冉撤回手,辩解道。   “他看到的未必是幻觉。”陆正反驳,伸手指向了颜冉的身第二十四回调虎离山   颜冉的身后正是那叫丁久的死者面对着的一片黑暗的丛林。   颜冉被陆正的举动惊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回身摆出了戒备的姿态,可是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那里有什么?”颜冉面露疑惑之色,随即有些怒了,“你他妈在耍我?”   “不是有什么,而是没什么。”陆正似乎很不爽颜冉之前对他的领导地位的挑衅,故意说话慢了半拍,还摆出了一脸就知道你脑子不好使的表情来。   不过被陆正这一提醒,颜冉也发现了此间的异常,刚想开口,却被马文远横插一杠子打断了。   “那里一点光都没有。”马文远开口说道,和陆正的一唱一和仿佛是在故意给颜冉难堪一样,“所有的鬼灯笼都消失不见了。”   “方才那里有人?”颜冉磨了磨牙,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认为那个人方才的确埋伏在这里,是他煽动了丁久死前发疯,并以此为饵,但是那人没有想到我们会如此谨慎,于是见势不妙,他便只能溜之大吉了。”陆正侃侃而谈,恢复了他一贯的姿态,同时特别强调了自己方才小心谨慎的策略的绝对正确。   “你认为?”颜冉白白被惊吓了一番,有些不悦,可也无法说什么,因为他假设了一下如果只有自己一时冲动,直接绕到那叫丁久的伤者面前,如果真的从这片黑暗中放出了什么冷箭的话,自己还真不好说就一定能够在这种偷袭之下平安无事。   这种境地之中,受点不轻不重的伤,时间久了,也会变成麻烦事的。   “不对,如果如你所说,他早就观察好我们的性格了,自然不会不知道你的胆小怕事懦弱畏缩,肯定会猜到你这位领导人物一定会让我们所有人都一同行动……你为什么不认为,他这一手,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呢?”颜冉被陆正那洋洋得意的表情刺激,暗自咬牙不爽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抓住了其中的一个破绽,也不管生硬不生硬,便开口问了出来。   “调虎离山?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他调虎离山,目的又是什么?”陆正当然看出了颜冉的不服,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一向都是无比正确的,于是陆正只觉得颜冉这回是又一次送上门来给自己涨威望了。   “目的当然不是人。”颜冉咧嘴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确抓住了陆正没有想到的地方,“你想,他一个人,在这个林子里,真能打过那些野兽?他能从哪里找食物来?”   “他要不想饿死,就只能从人的身上下手……而他熟悉的只有我们。”颜冉看着陆正的表情渐渐地黑了下去,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反正不就是空口白牙地推测嘛,你都能随便架着几个假设便推测得天花乱坠,我为何又不能了?   颜冉颇为得意地看着陆正一挥手,带着所有人风风火火地撤了回去,方才袖着手,得意洋洋地跟在了大部队的身后。   “尸体并没有少。”在颜冉赶到的时候,陆正已经清点完那些猛兽的尸体,开口说道。   “这么大的尸体,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地带走,挖点肉挖点内脏估计就差不多了,而且你还完全不会发现有什么问题,只会继续疑神疑鬼觉得那条野狗想要对我们进行报复——如果没有我的话。”颜冉袖着手,呵呵地笑道。   “你这种人,说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都是轻的,嘿,要是全信了你的话,现在我们是不是解手方便都要两人同行了?”颜冉抓住了机会,根本不肯放过陆正的这片刻迟疑,说得爽了,坐回到了其中一具猛兽的尸体旁边,出手割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肋条肉,就要往自己嘴里塞去。   “这些尸体既然被他动过了,难保不会被做什么手脚,你还敢吃?”陆正看着颜冉的举动,冷笑着说道。   “他不是神仙,也不是来镇场的阎王,能做出什么手脚来?”颜冉微微一愣,随即大笑着将那肉塞进了自己嘴里,“我说真的,既然你怕他怕得如此厉害,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带人在周围搜上一圈,以彻底了了这心腹大患?”   “你难道不想解决了他?”陆正与颜冉的争吵显然让其他人都进入了一种观望的状态,便是马文远也没有替陆正帮腔的意思,陆正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于是他的脸色更黑了。   “想,当然想,不过我和你不同,你害怕,而我不害怕。”颜冉现在可以说是完全占据了上风,眉毛抖动得仿佛跳舞一样。   “是了,该不会是丁久的那些疯言疯语真的让你害怕了吧?”颜冉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陆正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牙齿上还沾着方才啃咬兽肉撕扯下来的残渣,这样仰天大笑,看起来已完全没有了身而为人的形象,“有楚江王殿下护佑,你难道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人间恶鬼么?你的恐惧,到底是不相信楚庄王殿下对我们的情谊,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对楚庄王殿下的心意?”   “你说够了吧!”陆正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疏漏,居然让颜冉直接拔升到了自己对楚江王的心意上去了,虽然明知道这些话花似梦听不到,但是陆正还是有些恼羞成怒地对着颜冉大吼了一声。   ……   “天啊他们居然对那怪物是认真的……”单乌的面颊抽动,心里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他现在正蹲在一棵石化树的枝桠上,这根枝桠足够粗,虽然不算高,但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要单乌自己不出声不冒头,底下的这些人根本不会想到,居然有这么个人就这样近距离地蹲在他们的头顶。   是的,这根枝桠正好就横在下面那些人的头顶上。   单乌的脚边,还横放着一具与他们所猎捕的那群野兽一样的兽类尸体,体型要小上很多,血已经干涸,肉也少了大半。   这些猛兽当然是单乌引过来的。   而单乌更是早早地就蹲在了这根枝桠之上,只等着这些少年在这里与那群猛兽发生一场遭遇战。   ……   单乌的视觉可以让他在很远的地方便看到很多事情的细节,所以他看清楚了这么一个小队的前进方向,同时看到了不远处一群聚集的猛兽——他们本来是不会相遇的。   因为能看得清细节,所以单乌很顺利地发现了这一小群猛兽聚集在一起的缘故——这种猛兽显然并不是天生的群居兽类,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他们当中,有新的生命诞生的时候。   这些发配到试炼空间的猛兽里不知为何混进去了一只怀孕的雌兽,而这只雌兽在进入这黑暗空间后不久居然就开始分娩,于是出于兽类的本能,它会召唤所有游荡在它附近的同类,并央求它们提供保护。   于是这么一群兽类就这样依据着血脉传承种族延续的本能,聚集在了一处山坳里头,雌兽在召唤到了足够的保护之后,终于顺利地开始分娩,而生下来的小兽不过片刻之后,便带着一身湿漉漉的绒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生命的平安诞生让其他的同类都很是开心,它们围着雌兽与刚诞生的小兽不断地转着圈,并用鼻子拱着那小兽的身子,似乎是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祝福,甚至还有一只猛兽叼来了一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尸体,摆在了雌兽的面前作为贺礼。   雌兽在啃完那团肉块之后渐渐恢复了体力,带着小兽匍匐在了那些前来守护的兽类面前,而那些守护兽在接受完雌兽的谢意之后,便也四下散开。   雌兽的体力消耗很大,那区区一块肉食根本喂不饱这只雌兽,所以,它开始觅食。   于是单乌切了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扔在了那雌兽即将经过的地方。   血肉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很快便将那饥饿的雌兽吸引了过来,并且理所当然地将那块肉给吃了下去。   单乌的肉又岂是那么好吃的?连单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肉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于是片刻之后,那雌兽开始抽搐并口吐血沫,颤抖着前进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那小兽似乎仍在懵懂之中,只知道跟着雌兽前进,而雌兽倒地对它来说,或许只是妈妈暂时睡着了而已,于是那小兽只是用鼻子不断地拱着倒地的雌兽,叫的仿佛撒娇的小孩,甚至还轻轻咬着雌兽腹部的乳头,想要吸出些奶水来。   所以单乌用匕首柄干脆利落地在小兽的脑袋后面一敲,将这小兽给直接敲晕了。   而后,单乌便带着那只昏迷的小兽,来到了这处自己预先选定好的,让那一群猛兽与陆正等人进行交战的场所。   单乌蹲在这树桠上弄醒了那只小兽,随即一根根地拧断了那小兽的四肢,最后索性直接将这小兽活生生地开膛破肚。   疼痛激发了这懵懂小兽求生的本能,于是它开始惨叫,这叫声或许柔弱得人类无法听见,但是并不妨碍它那些强壮的同类发现不妥——单乌的尝试,是在细致地观察了那些猛兽的行为之后,赌这种猛兽对于自己同类的后代,也一样有情有义。   当然,赌输了的话,自己多了一顿血食,也不是什么亏本生意。   于是正如单乌所预料的那样,这些猛兽在接收到小兽求援的讯息后,纷纷开始回援。   而陆正的小队,就正好撞进了这群猛兽扎堆儿扑过来的地方,在单乌眼皮下面,上演了一场狭路相逢的好第二十五回乱吃东西会死   战果让单乌不怎么满意,陆正这小队的强大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料,特别那陆正着实是小心谨慎得让人有些牙酸。   兽类毕竟只是兽类,肉身再强大,也抵不过人类的阴险狡诈,特别是成群出现的人类。   不过这场厮杀,让场中充满了血腥气,非常完美地掩盖了他们头顶上那只基本是死无全尸的小兽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他们当然也不会想到,让这场争斗发生的罪魁祸首就在他们的头上。   单乌决定再给他们制造点乱子。   刚好,有那么一个叫丁久的家伙,受了重伤,这些人打算抛弃了他,将他给丢在了一棵树的后面,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单乌直接从交错的枝桠上爬了过去——石化的树木很坚硬,很牢固,基本不用担心承担不了轻功加持后的身体重量,也不用担心树皮或者干枯的树枝在自己脚下爆裂的声音。   所以他在无声无息地爬到那丁久的头顶上,用冰凉的手直接摸上了丁久的咽喉的时候,丁久几乎被吓了个半死,再加上咽喉上的压力,于是丁久几乎是立即收住了声音。   这个时候,在外头陆正那些人的感知中,丁久的声音并没有停歇。   因为单乌几乎是在丁久的声音停止的那一刻便开始说话,都是差不多的低声且含糊的念叨,陆正那些人当中,也没有谁天赋异禀到可以区分出这些咕哝声的差异。   丁久的咽喉被单乌扣住,于是丁久的脑袋也根本不敢乱动,这让单乌可以很轻易地附着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   ——我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为你报仇,我会让你的仇人死得比你惨上十倍百倍,只要你照我的意思在临死之前做最后一件事。   很直白的条件,一如单乌对那些在花似梦手下残缺不全的少年们做的那样。   没有一个濒死之人能够拒绝这样的交易   所以丁久同意了。   于是在单乌退回树上之后,丁久开始放声叫骂。   ——的确是调虎离山之计。   ……   陆正等人围绕着丁久争论的时候,单乌以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趴在树上,伸着胳膊,以内力对自己的血脉略做逼迫,将自己手腕伤口中流出的血给逼成了一团血雾,自上而下,喷撒在了下头那些猛兽的尸体肉块上。   反正地上本就血肉模糊一片狼藉,再多点人血,根本看不出来变化。   “不知道能不能成。”单乌忍不住有些小期待,却又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顺利,毕竟自己这点血量与那些兽肉比起来简直连调味料都算不上,而眼见陆正等人围着丁久的尸体争论得接近尾声,单乌连忙收回了手,紧了紧自己的护腕,将血止住。   单乌的脸色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   目前为止,只有颜冉一个人坐在地上,开始吃那些被自己撒过血的兽肉,陆正虽然也不觉得单乌有本事对这肉动手脚,但是出于赌气反对的心理,他站得离这些兽肉极远。   其他人,则在迟疑着站队。   陆正皱着眉头点着人名,打算带人到周边的林子里去搜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单乌的踪迹,有人被点了名就乖乖地站到了陆正的身后,有人则会迟疑片刻,甚至还会回头看一眼颜冉,而颜冉只顾大口吃肉,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来,甚至还挥了挥手:“你们都跟着去,看他那胆小如鼠的样子,没有你们给他壮胆,他怕是一步路都不敢走了。”   陆正的脸有些铁青,因为一些原本看起来似乎比较亲近颜冉的人,也都不怀好意地跟在了陆正的后面,似乎是打算跟着去看笑话一样。   场中还留下了两个人,他们没被陆正点名,却也觉得这种意气之争着实有些无聊了,于是也坐了下来,开始切肉食用。   “两个头,得先解决了。”单乌看了看陆正和颜冉,心里下定了决心,等一会陆正真的带人离开之后,不管颜冉吃进肚子里的肉有没有效果有多少,自己都要出手,给他狠狠来这么一下。   距离并不远,并且颜冉坐在地上的姿势因为要对陆正示威,要显示自己无比的放松,所以并不是一个随机应变的好姿势,单乌相信自己的身手能够抓住这个破绽,至于其他的两个人,大不了自己硬挨两刀就是。   陆正黑着脸一挥手,带着那些人掉头便往林子里搜去,动作中有些赌气的意味。   颜冉的一边啃着切下来的那些肉块,一边一脸嘲讽地看着陆正带着人消失在林子遮掩出的阴影之中,只觉得自己这一回狠狠地削了陆正的颜面,同时还狠狠打击了那人不可一世天底下老子最聪明的自信心,忍不住有些哈哈大笑了起来。   生肉在肚子里似乎有些不太安分,颜冉笑到一半,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而后打了个嗝。   单乌正握着匕首,微微从藏身的枝桠上探出脑袋,准备对颜冉来那么一下子,却没想到眼睁睁地看着颜冉打了一嗝之后,便从嘴里哗啦地喷出来一大团的血沫来。   “真作用了?”单乌大喜,探出枝桠的脑袋也不收回了,就这样直直地盯着颜冉的反应,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嗝,并且一口接一口地喷出一团团血沫来。   剩下的那两个人发现了颜冉的不对劲,停下了口中正在食用的兽肉,连忙围了上来,两人一个扶住了颜冉的身体,一个探手便捏过了颜冉的脉门,似乎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颜冉只是不断地呕着血,双眼大睁,全身颤抖着,缓缓地向后方倒去,身躯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就算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背,他的脑袋也还是软软地往后仰起。   在颜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孤零零地漂浮在半空中,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而脸的周围全是黑暗,黑得就跟那张脸上仿佛是画出来的眉眼一般。   那张脸就这样咧开着嘴无声地笑着,而那嘴里的牙齿上,全都是红红的新鲜血渍。   ……   其实在颜冉的记忆里,单乌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是一团十分模糊的概念,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让大家刚进入这试炼之地便劳师动众一场追捕结果还让人给跑了的丧家之犬,所以他其实并没有看出来那张漂浮在黑暗中的人脸究竟属于谁。   但是那张脸上的笑意已足以向颜冉传达出这样的一个信息:“你就要死了,你死了真是太好了,你死了我太开心了,我真喜欢看到你死的样子……”   “我不会死,我才不会死!”颜冉有些不甘心地嘶喊着,可惜他的声音被自己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堵在了嗓子里,只能发出“咕噗咕噗”的气泡声。   “你注定会死的……”那张漂浮的脸嘴唇动了动,动作很慢很清晰,就算是濒死的颜冉也能看出来这无声的话语在说些什么,“有人买了你的命。”   一只同样苍白的手在那张脸孔的边上浮现,指尖指了指丁久横尸的方向,而后这张脸和这只手一同在黑暗里消失不见。   “汝等将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丁久临死之前的声音突然开始在颜冉的耳边萦绕不休。   颜冉的双眼怒睁,而后一颗眼珠,就那样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后面还牵连着一串筋络。   ……   “颜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肉有问题?是不是?”扶住颜冉的两个人仍在努力想要挽救颜冉的生命,他们已经想到可能是这些肉被人动了手脚,而他们刚刚也吃下了这些可能有问题的肉,于是其中一个人仍捏着颜冉的脉门,试图检查出颜冉突然吐血的问题所在,另一个人则别过头去,用手抠着自己的嗓子,想要将刚刚吃下的肉块都给吐出来。   颜冉在那人的晃动之下“哇呀”一声吐了一大口的血,里面甚至还夹杂了一些肉块,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清醒了一些,猛地抬头,仍在眼眶里的那只眼看着方才那人脸出现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是谁?谁在那里?”   中气十足的一声吼,看起来颜冉这人在吐完血后已经完全恢复了一样,   那个握住颜冉脉门的人此时的脸色此时也仿佛是见了鬼一样,因为握在他手里的颜冉的脉门,在逐渐的虚弱之后,终于在这一刻,连最后一丝跳动都消失不见了。   于是那人捏着颜冉脉门的手不由又紧了一些,如果颜冉还正常的话,脉门被人以这种力道握住,他定然会回手劈头盖脸地打那人一顿,可是眼下,颜冉就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脑袋努力前伸,一颗眼球挂在面颊边晃来晃去,而他则一心一意地对着黑乎乎的一片交错的枝桠,大声地重复喊着:“是谁?谁在那里?”   握着颜冉脉门的人脸色惨淡地松开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嘴一张,也是一团血沫喷了出第二十六回杀人别用刀   “滚出来!你这个缩头乌龟,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滚出来!”颜冉的声音在黑暗里远远传开。   “他说过解决那丧家之犬对他来说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我们可不好随便插手。”陆正往颜冉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听到刀兵交击的声音,于是一声冷笑,出手拦住了想要回头相助颜冉的人,特别是那几个本就跟着陆正过来看热闹的。   原本勉强凑成的队伍,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气氛也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你敢不让我们过去?”有人愤怒道,唰啦一声拔出了兵器来。   陆正的脸上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还没有刀兵交击之声,想来这是颜冉兄弟的诱敌之计?”   “颜兄弟以自己为饵,可真是大智大勇啊,呵呵。”陆正对那些想要回援的人说道,脸上的笑意看着端的真诚无比,最后的轻笑却有些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那人显然还未露面,如果我们现在就回头一拥而上,只怕反而坏了颜兄弟的计划……”   谁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但是陆正的理由总是能够说得让人无法反驳:“反正我们回援也要不了多久,不如等颜兄弟将那人引出来之后,我们再回去替颜兄弟看看场子,要知道,颜兄弟的武功在我们这些人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啊。”   想到片刻之后带人回援便能看到颜冉被那狡猾的丧家犬逗弄得灰头土脸的模样,陆正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的和煦起来。   亲近颜冉的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便也不再反驳,毕竟,他们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担忧而表现出对颜冉实力的不信任,那样可就等于是在背后拆颜冉的台了。   颜冉的叫声没有停歇,却有人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跑了过来,看到陆正等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跟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了陆正的面前,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来路的方向,而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嗓子,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出声的能力,只能依靠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血水发出声响:“死……死……死……”   “你在说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惊,陆正弯腰将那人给扶了起来,那人身体却是往下一沉,带着陆正都是一个趔趄。   立即有人上前帮手,而亲近颜冉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等陆正发话,拔腿便往来处奔去,陆正皱着眉头,伸手拨开了那报讯之人抓住自己咽喉的手,只一眼,陆正的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动了起来。   那人的咽喉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皮崩在外面的模样,骨头虽然依旧支撑着他的脑袋在那肩膀之上,可那些原本应该存在在脖颈处的肌肉血管气管等部分,都变成了一团被皮肤包裹住的晃荡着的液体,用手触碰之时甚至还会发出一种水囊被弹动一样的轻轻颤抖,而后便是一团团的血沫从那人的口中喷涌而出。   这是那个反应够快抠着嗓子想要将肉给吐出来的人,那些被做了手脚的肉的确没有在他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但是却卡在了他的嗓子眼,于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从咽喉部位开始——他无法出声求援,可是他眼中所见的境况已经糟糕得有些可怕了,所以他只能耗尽最后一点体力,一路踉跄地跑了过来。   而眼下,那人的脖颈不堪重负,血水倒出后几乎就要整个翻折过去,却依然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陆正,眼中满满的都是求生的执念。   陆正有些奇怪这人为何都已经如此了却还没能彻底死去,但是他皱了皱眉之后,依然出声道:“给他一个痛快吧。”   一把刀轻轻松松地切过了那人的脖颈,满地溅散的血浆很有些触目惊心。   ……   陆正等人赶回原地的时候,只看见颜冉依然坐在地上破口大骂着,但是他的身体明显已经变形,接触地面的那一块明显地涨大,仿佛一个装了半满的水袋被扔在了地上一样,倒是维持住了一个稳定的平衡,可是这种场景,就连那几个亲近他的人都不敢靠近,只敢站在他的后面远远地观望着。   而另外一个人躺在地上,脸歪在一边,身体有些干瘪,口里一团一团地吐着血沫,虽然看着还有一口气,眼神却是已经很认命地涣散了。   “毒?还是别的什么?”陆正也被眼前的景色骇到了,脚步一顿,想要后退,却硬生生地刹住了,只是顺势拦住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人,开口问道,顺便以一种小心谨慎的姿态,掩饰住自己不肯前进心虚胆怯。   “我们当中……对毒药最熟悉的人,是他……”有人在陆正的身后,小心地指了指那个正躺在地上吐血的人。   陆正皱了皱眉头,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无恙之后走了上前,将那吐血之人拖着肩膀扶了起来。   “肉有问题,但不是毒……没有这样的毒……”那个人被陆正晃动了一下,略微清醒了些,口中喃喃,“是恶鬼的诅咒……是丁久说的恶鬼……”   而这个时候,陆正也已经发现,他扶在那人背后的手掌输入的内力仿佛统统石沉大海一般,甚至无法感受到那人躯体内部心肺等内脏的动静。   实实在在一团死肉。   如果就身体而言,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已经死了。   陆正突然开始怀疑,方才那个报讯的人,是不是其实也早就死了?   于是陆正的脑中几乎是无法抑制的冒出来了丁久死前嘶喊的那么一句经文:   “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这是他们从记事时便开始背诵的经文,可陆正却从未想过,这句经文会有眼下这样的表现方式。   ……   颜冉的骂声依然没有停歇,陆正的视线于是向颜冉投去。   颜冉的的躯壳看起来只是骨架撑着装满水的皮肤,眼珠挂在脸上,更是连脸皮都已经开始垮塌了,可他依然一直向着一个方向叫骂着。   陆正顺着颜冉的朝向抬头看去,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石化树的枝桠,有一根特别粗壮的枝桠正横在那里,位置着实巧妙。   “果然……该死,这么明显的藏身之地,我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陆正很快想出了其中的关窍。   “是我大意了。”陆正的脸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低头看了看地上一躺一坐的两个身体已死意识犹在的同行之人,稍稍解释了两句,心里的警惕又多了数分。   马文远则在一旁脸色惨白地开口:“我们是不是应该给颜大哥他们一个痛快?”   “痛快?是啊,应该的。”陆正点了点头,心里却依然有些忐忑,因为他摸过了躺在地上那人的脉搏与心跳,心里已经确定这人的身体其实是死透了的,至于颜冉,不用摸也知道,这人现在就是一具骨架支撑着皮囊,里面该有不该有的部分都已经化作了血水,当然也不该算作是活着的了。   但是躺在地上那人的嘴唇仍在翕动着,虽然不闻唇间声响;而颜冉更是执着,似乎哪怕只剩下下颌这一截骨头,也依然要骂死那个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   不生不死。   真的能给他们一个痛快么?   陆正的心里有些怯了。   ……   躺在地上的那人脑袋在刀锋划过脖颈之后,骨碌碌地滚开了,颈子断口处“噗”地一声涌出了大量的血液,整个躯干都因此再度干瘪了一截,而那颗脑袋在滚开之后头向下停止了,陆正也不敢上前将那人的脑袋提起来,看看他是不是依然在那嘴唇张合喃喃自语。   马文远往后小跳了一步,避开了那些喷涌而出的血液,这些血液的数量大得有些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他的脚背上依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   马文远盯着自己脚背上的血渍微微皱了皱眉头,定了定神,挥手让其他人后退,而后提起了自己那柄长刀,抖手便是一道离刃刀芒,在这昏暗之中旋出一道仿佛弦月一般的残痕。   这道弦月轨迹的终点,便是颜冉的脖颈之处。   刀芒仿佛具有实体一般,毫无滞碍地切过了颜冉的脖颈,却没想颜冉那躯体竟仿佛一个装了水的水囊,晃动的过程中被人用飞刀扎破了,里面装满的水——现在是血——竟是从里向外整个儿爆炸了开来。   原本颜冉残留的唯一还算完整的一张人皮炸了个四分五裂,连带里面包裹着的血浆也直接喷溅覆盖了方圆丈许的距离,马文远虽然为了避免沾到血迹而站在稍远的地方并使出了离刃刀芒的手段,但是这突然爆炸开来的一大团鲜血,依然毫不客气地扑将过来,不光马文远,稍近一些的,石泉,陆正,以及那些个亲近颜冉的人,全都在这片血雨的范围之中。   这种场景瞬间震住了所有人。   ……   这种场景同样也震住了单第二十七回天罗勾魂(上)   单乌躲在树后,而颜冉的头在肉身的爆裂之中滚到了单乌的脚下,两个眼珠子都甩了出去,只有黑洞洞的眼眶,刚好与单乌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颜冉的嘴还在动,而张合之间,单乌清楚地看到他的舌头正在渐渐地化成一滩血水。   “我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点……神仙手段啊?”单乌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却只能感觉到一股无比正常的血腥味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   ……   一直以来,啃咬过单乌血肉的也不过就是荒草地里的野狗,鬼门关终点处那只凶残的大狗,以及早些时候他主动切肉喂食的那只雌兽。   这些兽类在啃咬过单乌的血肉之后不久,便会口吐血沫倒地身亡,所以单乌一直以为自己的血肉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如此。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血液居然能让一个人身已死,神犹在。   难道是人的求生欲望意志力之类,比兽类强大了太多的缘故?   可这又完全说不通,单乌想起了那只刚刚生了小兽的雌兽——兽类之间的母子天性,难道就战不过这一个人想要杀死另一个人的执念?人和动物到底有什么区别?   颜冉的脑袋在单乌的脚边咔擦咔擦地动弹着,而单乌这时候也有了同花似梦一样的疑问——为什么这些一块块没有生命的肉,就能组成一个会说会笑会思考的人呢?   ……   颜冉的尸身爆炸,让陆正等人不敢再停留在这仿佛被诅咒了一样的地方,立即匆匆离去,尸身上散落的东西也没人收拾,就那样散落在地上。   这结果让单乌喜出望外。   “夺魂砂!”单乌记起有人曾说那个还算完整的尸身主人身前是懂毒的,而知毒之人多半用的是暗器,于是上前一搜,果然拾到了好东西,心头大喜,更在仔细地摸索之后,在那人的手腕内侧摸出了一个装有天罗丝的小匣子。   天罗丝是一种纤细但是锋利的丝状武器,可以轻易地在黑暗中埋伏下天罗地网,困住想要逃窜的人,如果有不长眼的反应慢的直接撞上天罗丝,直接被切割成几块也是十分正常的。   单乌将这些东西收在了怀里,看了看陆正等人逃离的方向,心里计算了片刻,稍稍做了一些准备,选了一个微微偏离的方向,向前追了过去。   ……   “你说……会不会是殿下的手段?”众人在陆正的指挥下排着警戒的队形迅速离开的时候,陆正与马文远并肩而行,陆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闷声纠结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怀疑殿下?”陆正的言下之意,让马文远皱了眉头。   “我们都知道殿下手中,生死无定,只要她愿意,哪怕人只剩下一个脑袋,也依然能够开口说话……”陆正的语气迟疑着,微微有些绝望的意味,“我怕……”   “你怕是殿下想让我们死?”马文远停步,定定地看向陆正。   马文远没有预料掉这么多人里面第一个丧失信心了的人居然是看起来时时刻刻成竹在胸的陆正,这让他很是愤怒,甚至因此掩盖了自己的不安。   “你如果觉得我们都会死,那就卸下你所谓领袖的担子,我们也不指望你所谓的筹谋算计,反正不过杀下去而已。”马文远的话音刚落,好几个之前亲近颜冉的人也开了口,语气里隐隐有想要分裂开这个小团队的意思。   ……   ——趁你病要你命。   单乌紧了紧手腕处那装着的天罗丝小匣子,直接摸到了一个站得最远,并且刚好站在一棵树下的人附近,同时在前进过程中,一颗小石子就往侧前方扔了出去,石子撞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咚的一声轻响,对峙双方正绷紧了弦,当即一同往那响动处偏了头,而单乌就趁这个时候,直接一刀刺进了身旁那人的背心之处,同时用手掐住了那人的咽喉,让他无法发出尖叫。   匕首刺进身体的深度刚刚好,没有透出前胸,所以虽然单乌在那人的背后直接拉了一条口子,正面看起来却是完好无损,而单乌飞快地缩手,顺势就让那人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之上,同时一根细细的天罗丝绕过他的脖颈,竟让他依旧维持了一个站立的姿态。   天罗丝压在那已经渐渐失去弹性的皮肤之上,开始没有表现,渐渐就勒进了肌肤,并且随着人体背靠树木缓缓下滑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切进了肉里。   只有一人察觉不对回头张望,刚好就看到了死去那人身后有人影一闪而没,连忙示警,同时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扑了过去,其他人甚至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死去那人的脖颈处便已经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漫前襟,死不瞑目的双眼瞪着前方,而由于骨骼未能被天罗丝切断,这人直到这时,仍是站立的姿态。   “追!”陆正当机立断一声大喝,同时率先跟着最早发现单乌的那人一起冲了出去,原先对峙之时的尴尬气氛在此时也难以为继,其他人立即散开了追捕的阵型。   但这次明显不同之前,单乌不但地形熟悉,甚至还早有安排,在那被唤作石泉之人锁定身形之时,已然借力跃上树梢,随即便借着准备好的天罗丝,直接拖拽着自己消失在了石林的黑暗之中。   石泉作势欲追,冲出几步,却被陆正唤了回来:“不要冒进,可能是计。”   石泉没有做声,点了点头,退了回来。   “如果我们分散,会给他可趁之机。”陆正开口说道,回看那几个原本追随颜冉之人,“我敢肯定,他仍未远离……”   陆正的话甚至还没有落音,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单乌从自己所面对的方向飞跃而来,手中匕首,正对上了一人的背心。   单乌何止是没有远离,他根本就是直接在原地转了个圈。   “小心!”陆正指着单乌的方向大喊,却仍是晚了一步,那人被单乌的匕首推着往前踉跄了数步,便轰然倒下,刚好扑在了马文远的面前。   马文远那柄大刀直接横扫了过去,单乌转身欲逃,却仍被划伤了后背,一片血肉飞溅,显然伤得不轻,同时他牵在手里的那根天罗丝亦是应声而断。   呼吸之间,包围隐隐成型。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吊在树干边上的尸身突然受力弹了起来——显然缠在他脖子上的天罗丝与方才单乌手里被斩断的那根隐有关联,正是一个江湖陷阱中常用的连环套——这具尸身“咻”地一下就从那棵树旁窜到了几个人的中间的上空,甚至一路甩着身上的零件,刚刚才经历过颜冉那一片血雨洗礼的众人难免失措,动作就因此缓了半分。   单乌落地,脚步没停,直接踩着一旁的树干借了力,纵身跃起,攀上了那具尸体的脚踝,借了第二次力,竟就高高地越过树梢,站在了一个其他人一时半会够不着的位置上。   “惹上我,你们可就得好自为之了。”单乌的声音远远传来,气有些虚,却是透出了一丝鬼气来。   ……   “我方才砍中他了。”马文远的脸色有些苍白,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精神一震,“我能确定,那一刀很实在。”   “按理来说,他应该丧失行动能力了才对。”马文远展示了自己的刀刃,那上面一片实实在在的血迹斑斓,明显切入了肉身,甚至是应该见骨的伤势。   “所以他最后一句,或许是虚张声势,想让我们继续疑神疑鬼畏惧不前?”陆正猜测道,“可是这依然很有可能是个骗局。”   “追不追?”陆正的视线扫过场中众人,问道。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马文远有些不悦。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那几个追随颜冉之人回答得斩钉截铁,方才第二个被单乌一刀穿心的,正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此獠不除,我等性命难安。”这是另外一些人的意见。   ……   单乌扒拉下了自己背后背着的那半截兽尸。   光线昏暗,大家都是一身血肉模糊衣衫褴褛的模样,在那种眨眼之间的交手中,很难注意到单乌背后背的到底是什么——马文远只要在手感之中感知到刀刃入肉的滞碍,他的自信便会让他难以想到其他。   鲁莽之人空有血勇,而谋算精巧的人,是不会敢于直接把自己往刀口上撞的——而单乌刚好是一个能在杀第一个人的同时就将后面所有的退路都算好的人。   马文远的刀锋也着实犀利,那截兽尸几乎被整个儿斩断,如果是单乌自己直接接了这一击,只怕真的得死上一次才能消停。   而就算有这么一块东西垫着,似乎仍有一道刀芒侵入了单乌的身体,让他的胸口有些闷闷地疼,一张口,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还好,暂时不用死。”单乌缓了口气,他甚至隐隐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伤势恢复的速度,随即他将那半截兽尸上面的血在左右的树干之上涂抹了一番,甚至还按了几个血手印,方才直接落到了地上,踩下了几个深深的脚印,而后提着那截兽尸往前方走去。   这是一个以单乌自己为饵的陷阱。   也是陆正等人的黄泉第二十八回天罗勾魂(下)   “他的好运气似乎到头了。”陆正走到了一处血迹旁,那处血迹边上是半拉子脚印,周边还有些杂乱的痕迹,以及一些衣服的碎片,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踉跄跌倒,直接扑在了地上,挣扎半晌,好不容易又站了起来的痕迹。   “中了我那一刀,硬撑着跑这么远,还能顾得上在半道上故布疑阵来回转折,也算是他的本事了。”马文远也看到了这处痕迹,同时他的视线往脚印所指向的林子里探寻了一番,而后抬起头来看向陆正,“这一路上这么大的血量,他再怎么天赋异禀,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了。”   “是啊,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早已横尸道旁了。”陆正点了点头,眼里的迟疑一闪而过,却被很好地掩饰住了。   眼前的场景激起了所有人的信心,几个想要替颜冉报仇的少年激动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一马当先,顺着地上那些残留的踪迹便往前追去。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陆正在这个时候,无比光明正大地,悄悄占据了队伍最后的位置。   ……   单乌蹲在树上,看着这大队人马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急速跑过,估算了一下时间之后,用匕首在身旁的树干上轻轻一挑。   一根天罗丝应手而断。   行进中的众人随即便听见了一棵树后,传来了一声响动,像极了一个精疲力竭之人,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最终颓然倒地这么一个动作。   “哈,终于追到你了!”马文远大笑了一声,把刀提在了手中。   那几个本就处于队伍前列的人更是以猛虎出柙的姿态,刀兵出鞘,往那响动传来的方向扑去,落在最后的陆正想要喊一句“小心有诈”都没能来得及。   持着兵器的手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而后是脚,大腿,内脏,哗啦哗啦的血液,以及脑袋。   这样的异变让马文远等人由即将迎来狂喜的边缘直接拖入冬天冰冷封冻的湖水之中,所有人在那一瞬间手脚冰凉,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兵器,两脚钉在地面,根本不敢继续移动哪怕半步。   “是天罗丝。”有人很快便发现了前方黑暗之处的玄机,但是一个新的疑问立即便涌了出来。   那个人,不是已经濒临油尽灯枯了么?又怎么有那个体力,布下这天罗地网?   更何况,天罗丝是大家都知道的武器,虽然用起来的水准有高有低,但毕竟都是经过长期以来的磨练,又怎么会在逼近之时对天罗丝那种特有的锋锐之气毫无感应?   “小心一些,可能有诈。”陆正开口说了句废话,而后他将兵刃拦在了自己的身前,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些人被分尸的地方走去。   “这些天罗丝之间都是活结……”石泉跟在了陆正的身后,在走近那横在阴影里事实上只有寥寥数根的天罗地网,并在两侧树干之上仔细查探的时候,忍不住惊讶地叫了出来。   连接之处是活结,意味着这些天罗丝在那些人靠近之前,其实并非最具杀伤力的紧绷状态,如此一来,那种锋锐之气自然也会消失殆尽。   但是这样的活结可以在外力之下迅速抽紧,当那些前冲之人发现自己的前方原来横着一条天罗丝的时候,冲刺的力量便已经断绝了他们的生路。   “有断口,没法找到这机关引动的方位。”石泉在树旁检查了半晌,捻着一根从树梢顶上软软垂落的天罗丝,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就在附近,而且他可能没有我们以为的伤那么重。”陆正点了点头,他的心里有些忧虑,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指挥众人再一次撤退。   马文远的脸色在陆正这句话之后明显地有些发黑,手里的刀也握得紧了些。   “树后有什么?显然不会是那个家伙。”马文远沉默了片刻,他看出了陆正的退意,却还是决定先将此地的情况弄个清楚。   “石泉,你去看看。”马文远指着石泉吩咐道。   石泉的脸色微微青了一下,知道马文远是让自己去当探路的卒子,但是也没有立场反对,点了点头,转过身,挥手撩断了那些横在前方的天罗丝,待到这些蛛丝一样的东西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并确信前方没有阻碍之后,举步绕到了那棵树的后面。   一具猛兽的尸体横躺在地上。   “是一只大猫。”石泉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而后放声喊到,同时用脚轻轻戳了一下那猛兽的身体,那猛兽便仿佛水袋一样,从口鼻之中就咕噜咕噜地冒出血来,“看起来……和颜兄弟他们一样,也是中毒死的。”   “一样的毒?”陆正闻言,心头一紧,也靠了上前,而其他人则遵从了他的指令在周围围了一圈警戒。   这几次三番的意外,使得所有人都愿意听从看起来最为谨慎细心的陆正的吩咐了。   而看着在石泉脚下跟血袋一样不断吐血的猛兽,陆正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这猛兽明显已经是死透了的,连意识都不复存在。   似是而非。   这样的情况让陆正有些不安,出于谨慎的本能,他暂时没有去关心那些个明晃晃的延伸向林子更深处的脚印,而是决定先检查一下这猛兽所中的毒,是不是与颜冉所中的是同一种,如果是同一种,那么为何这猛兽就这样死了,难道方才颜冉等人的意识不灭,真的只是生而为人的执念?真的……与所谓的诅咒有关?   于是陆正决定靠近一些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他拨开了站在一旁的石泉,往前探了身子,弯下了腰。   陆正伸出了手,轻轻拨动了那具猛兽的尸体。   陆正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   随着一声仿佛弓弦被拨动的声响,一道黑暗的弧线,破开地面,从那猛兽的身下弹起,直接切过了陆正微微弯下的腰,而后消失在了上方的黑暗之中。   陆正的身体在黑光扫过的时候仿佛腹部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都微微往上拱起了一些,而后他就这样维持着弯着腰的姿势维持了片刻,接着他的上半身便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下半身虽然暂时没动,但是断口处的肠子内脏,就这样哗啦啦地泼洒了一地。   随即,在这些人的意识终于跟上了事情的发展之后,又是一声轻微的弦断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而半空之中,一根软绵绵的毫不着力的天罗丝,正缓缓地飘落了下来,轻轻地横在了这一地的狼藉之上。   ……   事实上,解决陆正,才是单乌这一手埋伏的最终目的。   陆正和马文远,都是丁久在临死之前点过名的人,是必须要死的。   而陆正本就是十分相信自己观察力和判断力的人,更是亲手接触过那些个内脏化成血水的人,所以如果他看到差不多状态的兽类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要靠近亲自检查一下的。   单乌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在那具猛兽尸体的错开一些的地方,单乌扔下了一根天罗丝,上面还盖了些土。   这根天罗丝的一侧牵在不远处的树上,另一侧被单乌绑在了一截有一人大小的,折断了的石化树枝上,而单乌为了万无一失,甚至扛着这树枝几乎爬到了附近最高一棵树的树顶。   那具兽尸的边上就那么大的地方,陆正只要靠近检查,总会能有那么一个部分是能被埋着的那根天罗丝所波及的。   而陆正上前的姿态实在是太好了——那弯腰的姿势,正好让他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横在了这个陷阱的上方。   都有这么完美的时机了,那还等什么呢?   天罗勾魂。   弹起的天罗丝从陆正的腰上横切而过,将他斩为两截。   这一切过程,没人来得及反应。   ……   马文远看着陆正在他眼前断成了两截的身体,特别是那依然站立着的下半身,整个人几乎就彻底傻了,全身颤抖着,大刀一时无法拿住,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而后他的腿脚一软,往后踉跄了一步,便跌坐在地。   他不是没腰斩过人,所以他也知道腰斩过后人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有时候他甚至会很乐意于欣赏被腰斩之后那人经历漫长的痛苦最终死去的场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他看到与自己同样被点过名的人在经历这样的痛苦的时候,还依然能够维持住良好的心境。   陆正的手依然在颤抖着四处摸索着,他甚至还有点茫然于为何自己突然就扑倒在地,于是他用仅有的力量支撑起了自己那仅剩的上半身,而当他撑起身子回头,看到了就在自己这半截身子后面,依然站立着的两条腿的时候,终于是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这种恐惧,比真正濒死的那一刻还要强烈,陆正的叫声一出口,便完全地变了腔调,其音量甚至超越了人类所能拥有的极限,在这黑暗的空间里远远传开,甚至隐隐地有回声传来。   ……   “嚯。”一个躺在一张黄金床上的高大汉子睁开了眼睛,抬头往远处门户之外黑乎乎的空间里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有些玩味的神色来,“这次试炼看起来还是相当不无聊啊。”   “算了,与其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不如出去找点乐子。”那汉子伸了个懒腰,从那黄金床上坐起身来,而后腰身微微一弹,整个人便落在了地上,虽然体型巨大,但是这落地却轻巧得仿佛一只狸第二十九回平等王   有人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持刀警戒,仿佛前后左右的黑暗之中全都是浓厚的杀机,也有人惊吓到掉头就跑,仓皇失措,当然更有人双眼一片茫然,竟流露出认命了的哀戚来。   这一回可没有人挑头出来指手画脚聚拢人心了——陆正的作用,正是如此,而这也是单乌一定要先解决掉他的原因。   马文远跌坐在地上,看着陆正的手在地上爬啊爬啊,吓得他自己也在地面上连滚带爬,空气里甚至带了点腥臊的气味。   马文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借力的支点,将自己给撑了起来,有人在边上搭手扶了他一下,却没想竟让马文远更为恐惧,立即尖叫着推开了那搭手之人,踉跄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抱着头,往林子里面冲了过去,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奔逃,更不知道能不能真地逃出生天。   马文远的尖叫在林子之中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单乌出现在了剩下那些人头顶的枝桠上。   单乌平平地伸出手臂,将手上提着的一串圆滚滚的东西扔了下去。   东西砸在了陆正的后背上,让他的惨叫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那些东西在陆正的背上轻轻弹了下,便从旁滚了下来。   那是人的脑袋,正是之前跑进林子里的那几个人的,其中包括了马文远,而更糟糕的是,这些人的脸,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于是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些人虽然只剩下了这一个脑袋,可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然是活着的,肌肉颤动,五官抽搐,泪流满面,无声哀嚎……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很奇怪是不是?虽然只剩下了个脑袋,但是他们好像真的还没死呢。”单乌站在树上说着,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包括陆正,也在努力地撑起上半身。   单乌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重伤垂死的模样,马文远信誓旦旦的那一刀,显然是不能作数的。   “你们是想像他们一样,还是打算苟且活下去呢?”单乌居高临下地问道,目光扫过了那几个还有力量执起武器戒备的。   石泉抬了头,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单乌的容貌,不由地有些愣住了。   单乌的眉目清秀,也算是个斯文长相,安静下来的话完全看不出这人杀起人来会那么狠,而更让石泉有些震惊的是,他发现单乌的身体里似乎有一团光芒正在跳跃,所以,虽然单乌身上满是擦不干净的血渍污秽,这内里渗出的光芒依然透过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隐隐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晕。   这层光晕很淡,单乌自己都没有发现,也是因为他所站之处周围的环境实在太昏暗,才让石泉看出了异样。   这一层光晕让高高在上的单乌看起来仿若虚幻的天神。   石泉迟疑了片刻,松开手,手里的兵器掉在了地上,随即传来一片丁零当啷的声音,却是所有人都卸下的武器,甘心服从。   单乌看着石泉,居然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十分干脆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在落地之后低头看了陆正一眼,嘴角一勾,顺手就在陆正半开半合的嘴唇上抹了一把,手上沾染的血迹就这样涂在了陆正因为失血而已经苍白了的双唇上。   陆正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单乌涂抹在他嘴唇上的那丝血腥味在他的嘴里泛滥开来,一些奇怪的变化,开始在他濒死的身体里产生了。   ……   单乌一直在考虑试炼结束之后自己怎么从花似梦的手中脱身甚至反咬一口,所以他需要助力,可惜在这阴曹地府之中,他认识并且能够交流的人,只有碧桃那几个神女。   所以石泉这几个一路以来表现机敏并且识趣的人,单乌当然不会放过。   可是花似梦的阴影太强大,有心无心都有些难以招架,所以单乌决定趁着这个试炼的机会,在这些人里再做一次试探。   于是单乌直接给每个人都指定了一条路线,命令他们一直向前,不许回头,也不许偏转方向。   “你们最好听话。”单乌勾着嘴角笑道,“信我者生,叛我者,便如他们……”   单乌的手指的是陆正和那堆人头。   于是曾为楚江王所拥有的这么一群少年,就这样在这片空间里四下散开,前路一片茫然,他们的身边也不再有同伴,但是莫名的,在踏上单乌所指的这条路时,这些人的心里,突然都有了能够活下去的预感。   单乌的方向并不是乱指,他的视觉使得这处空间在他眼里没有秘密,   这些人只要听话,便只会遇上一两只独行的不怎么庞大的兽类,足以提供剩下的时间之内的血食,到时候不管是继续前行还是隐蔽,都足以安然地活下来。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他们选择一直向前,不管走多慢,最多三到四天的时间之后,他们就能毫无意外地,遇上来自别的地狱的队伍——被单乌确定过的队伍。   杀人算功劳,但是事实上因为阎王之间的派系牵制关系,所谓的不同队伍之间互相残杀也极有节制——除了对付单乌这种没根没底的。   单乌利用那条隐秘的通道,在别的地狱探索练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其中的一些人,他已经记住了长相。   那些人定然会接纳石泉等人,而单乌正需要靠石泉等人,让自己这个编外的家伙,能够真正融入地府之中。   只是眼下,还有一关要过。   ……   单乌奔逃了很远的距离,终于无可奈何地在一棵树下站定,无形的气场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压迫得他身上诸如脖颈背心等要害之处都冷飕飕地疼,虽然四周没有什么明确的光源,但是单乌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上,一块巨大的阴影渐渐将自己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进去。   单乌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头,这个动作让他觉得自己的颈椎都快要折断一样,骨节之间嘎吱嘎吱地作响,甚至连眼睛也有些难以睁开,仿佛有人伸出了两个指头,紧紧地压在了他的眼皮之上一样。   但是单乌到底还是成功地抬起了头,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几乎有他拳头一样大小的眼睛,就这样悬在他的头顶,往下死死地盯着他,就好像所谓的天眼之下一切宵小无所遁形一样,单乌险些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双腿一软直接跪倒。   单乌的身高大概勉强只到这眼睛主人的胸口,所以这人只需微微前倾了上身后低下头,便正好与努力抬头的单乌来了个对视。   单乌已经僵硬了的面部微微牵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或许可以说是笑容的表情。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居然也龇起了白牙。   “都这样了还能挺住,看起来就是你这小子了。”那高大汉子笑道,伸手在单乌的脖子后面一抓,巨大的手掌几乎轻易地就将单乌细溜溜的小脖子甚至脑袋都给包圆了,粗糙的手指钳制着单乌的下颌与面颊,就这样将单乌给提了起来,转了个方向。   单乌两脚悬空地被那高大汉子提到了自己的面前,身体的重量都靠着他自己的脑袋和脖子,这让他有一种自己的脊椎会在下一刻便被这高大汉子直接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的错觉,或者那高大汉子随便一弹便将自己的脑袋给当球一样弹出去,所以他只能奋力地抬起手,扒住了那汉子提着自己的手臂,希望多少能够缓解一下这种痛苦。   那汉子倒是一脸毫不费力的模样,他的胳膊比单乌的腰还要粗,而他现在看着单乌扒拉他胳膊的举动时脸上所露出的表情,似乎和看着一只不安分的张牙舞爪想要挠人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你好像真的不知害怕。”那高大汉子提着单乌看了片刻,见单乌脸已经被憋得通红,嘿嘿地笑了两声,捏着单乌脖子和脑袋的手指微微地松了一些。   单乌从那汉子的手掌之中掉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直接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单乌的反应毕竟够快,身体一落地便主动地弹了起来,翻身伏在了地上,头也压在了地面,做出了十分恭敬的行礼的姿态:“单乌见过平等王殿下。”   ……   平等王正是这一次镇守试炼之地的阎王。   这平等王显然比楚江王的功力还要深厚,看身形更是一根指头就能摁死单乌的存在,但是这一照面的功夫,平等王没有直接捏死单乌,单乌的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让自己解决掉这么个体型看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赤血熊一样的存在了。   而为了掩盖住自己心里的那一丝杀意,单乌选择了这样五体投地的臣服姿势,来表示自己对于平等王的恭敬。   同时,单乌只能不断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维,同时告诫自己,“他只是长得像赤血熊,又不是真正的赤血熊,要把他当做人一样……的熊……”   ……   “其实我听说过你。”平等王围着单乌绕了两圈,开了口,“我听楚江王说过,她找到了一个足够命硬的家伙。”   平等王一伸手,将跪伏在地的单乌给提溜了起来,蒲扇大的手掌在单乌的背上狠狠拍了两下,拍得单乌满嘴的腥甜。   “你看,我们都还得在这鬼地方呆上十来天,在这里,我能做的除了吃就只能睡,至于你,这片地儿除了我,显然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对你造成威胁了,没有了挑战极限的乐趣,你难道真地打算就这样平淡地度过剩下的时间么?”   “所以平等王殿下想要找什么乐子呢?”这种百无聊赖到生无可恋的语气单乌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当花似梦开始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准备要开始发疯了的前奏。   “你来陪我玩吧。”平等王很是理所当然地说了这句第三十回赌局   单乌终于没忍住,退后两步,抬了头,黑着脸看向了平等王:“以殿下的身手,手指头的力道稍微重点,我就会像只蚂蚁一样被捏死了,所以殿下想玩什么?”   “总不会是骰子牌九之类吧……这些我倒是擅长。”单乌想了想,又多嘴补充了一句。   “嘿,你也知道这些东西这里是不会有的。”平等王似乎被单乌的话勾起了有些久远的回忆,他的手甚至也有些难耐地搓了搓。   平等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单乌的身上:“不过我们可以来玩个类似的,不是骰子牌九,但也是一场对赌。”   “赌什么?赌生死?”单乌的眼睛眨了眨。   “你小子真是聪明伶俐,就是赌生死。”平等王绕着单乌转了两圈,还伸手在单乌的身上捏了捏,“百脉畅通之体,果然名不虚传,很好,我们就用你这百脉畅通之体的天赋,赌上一赌好了。”   “怎么说?”单乌站着没动,平等王在捏他身上的那些要穴的时候,一股火辣辣的内力从那些穴位里渗透了进来,瞬间弥漫了全身,仿佛在自己的皮肤下面,在身体里的骨骼和肌肉上都捆上了一层细密的罗网,他现在是想动都没法动弹了。   “百脉畅通之体的优势,显然楚江王还没有告诉你,就由得你自己瞎折腾,不过好在她也算是喂了你足够多的药。”平等王检视完毕,在单乌心口处的气海伸手一点,一团火烧火燎的感觉便在单乌的胸前气海中爆炸了开来,单乌闷哼了一声,脑袋便又低了下去。   “这样吧,十五天时间,这十五天时间里,我会好好教导你怎么利用你这具身体的天赋,相信有楚江王的那些药力打底,这十五天,至少能让你拥有从我的手底下逃走的能耐。”平等王走了两步,似乎是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听我的名号就能知道了,我这人一向公平,所以十五天之后,我不会使用通天镜,就靠我本人的能力,我追,你逃。”   “一天一夜,到时候如果你还活着,那么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如果你不幸在之前就落到了我的手上,那么你的小命,就还是像只蚂蚁一样,被我摁死吧。”   “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公平?”   “我哪有说不公平的倚仗?”单乌的声音有些轻,却掩饰不了轻微的不满。   “哈哈哈,你现在没有信心是必然的,但是十天之后,你就会知道我到底有多公平了。”平等王大声笑道,一伸手,便捞过了身体因为气海之中那团火而变得越来越僵直的单乌,直接把他夹在了胳肢窝下面,双脚在地面一点,人便闪现在树梢之上,飞速离去。   ……   单乌被扔到了地上,翻滚站起之后,才发现周围的树木居然都在往一个方向倾斜,显然这地方是在这个蛋一样的空间的四壁上。   所以虽然落脚的地方是平的,但是周围这景色让单乌觉得自己好像怎么都无法站稳,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两步。   这是一片被密林环绕的空地,有一座造型古朴的青石大殿,周边有几条小溪一样的水流蜿蜒而过,里面自然是那种无法为人所用的坏水,而透过大殿的门户,可以看出殿堂的中央有黄金的床榻,有堆积如山的食物和清水,除此之外,在殿门的一侧,还有一面巨大的石镜。   “这便是通天镜?”单乌注意到了这面镜子,或者说是镜子形状的石头,顶头是上古的篆字所写的通天镜三个字,镜面上面黑漆漆的一片,根本不可能映照出人影,但是却有一团团小小的仿佛萤火虫一样的微光散布于其上。   “那些微光便是这空间里所有的人或兽?”单乌看到了通天镜的实体,心里反而更加疑惑了,“这种东西,让我看到,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这就是通天镜了。”平等王似乎也觉得这通天镜很有趣,注意到单乌的好奇之后,便干脆地开了口,“文先生带过来的东西,都有趣得很。”   “又是文先生?”单乌听到了这个称呼,微微有些失神。   ……   食物,水,伤药,甚至可以换洗的衣服,那处大殿之中都是应有尽有。   “这么好的条件,你可要争气。”平等王嘿嘿一笑,抹着一把挂在胡子上的酒水,看着单乌犹犹豫豫地吞下了手中的一把丹药,抬手一掌便向单乌劈了过去。   强大的风压让单乌避无可避,而这风压之中甚至还带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意味,让单乌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嗅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而丹药的力量此时也在单乌的肚子里发作起来,火辣辣的痛感沿着经脉的路线一路汹涌,内外交击,单乌的肤色瞬间变得赤红一片。   单乌直接就被平等王的这道掌风卷上了半空,翻滚着从大殿的门户之中摔了出去,而平等王的身形从坐卧之处弹起,直接追在单乌的后面,又是一掌按下。   似有无形的火焰从平等王的掌下产生。   这并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由平等王的内力所化作的,被称为三昧真火的那么一种功法。   平等王的内力至刚至阳,以特殊功法运转之后,这种至刚至阳的特性会更进一步地强化,虽无火焰之形,攻入别人体内之后,瞬间便可让对方气血沸腾,所以中掌之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内力抵抗这股异种内力的入侵,便会全身通红炽热,随后皮肤剥落内脏爆裂,最终七窍流血而死——单乌靠着吞下的丹药,勉强将状况维持在了全身通红的程度上。   而平等王的这种功夫,如果配以合适的招式,便是当年西域番僧用以横行一时的赤练熔金火焰掌了。   ……   单乌蜷曲着身子,就跟个球似的,被平等王在两只手掌之间抛来抛去。   单乌必须不断地运转着自己本身的内力,用以抵消那些三昧真火的侵蚀,只要内力的运转慢上一丝,两次的掌力一叠加,就足够让单乌交代掉一条命了。   外界的刺激所带来的高速的内力流转让单乌的经脉都有些生疼,但是却让他在意识中渐渐构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经脉网络,除了那几条必备的重要经脉之外,那些之前在感知中若有若无的但是仍互相联系着的,细微到了指尖脚尖,仿佛只有发丝般粗细的细小经脉,都已经互相连缀了起来,互通有无。   不断侵入身体的炽烈气息,在一波接一波地沸腾了气血的同时,也沸腾了局部的内力。   如果换个一般人来承受这些的话,化解不当,后果便是那局部的经脉被内力撑爆,如此也不需要等到平等王那三昧真火的内力长驱直入了,直接就可以来一个腿或胳膊直接废掉的后果。   但是单乌是百脉畅通之体,这种天赋的用途,单乌之前不知道,而在平等王的解说之后,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真正应该去修炼的内力运行方法。   ——单乌可以将那局部范围内沸腾的内力,通过那些局部区域里分布的经脉,形成一个小小的或许涉及到的部分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循环,这种小循环可以暂时独立于主要经脉之外,并且由于通路的简单直接,从而承受住更快的内力运转速度,如此一来,当这个小循环之中的内力再次与周天大循环衔接上的时候,奔涌的内力不但早已平复,还会变得更加地凝练精粹。   这也正是平等王对单乌解说的第一句:“百脉畅通之体不存在走火入魔,也就是说,对于拥有百脉畅通之体的人而言,所谓的内力功法只有一句话,法无定法。”   如果一定要然单乌按照普通人修炼的那些内功功法一样,在体内构建一个周天大循环,而后不断搬运内力,那么无数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内力便会逸散在那些分支的细小经脉中,而那些细小的经脉对于整体亦毫无贡献,只能是白白闲置在那里,等待某天突然被某些狂暴的内力侵入之时,发挥一下胸襟广大海纳百川的特性,拯救下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性命。   道理很简单,可如果无人告知,从未系统了解过武学修行的单乌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难怪花似梦在喂过我千蛛万毒丸之后立即便教了我真气运行之法,因为有一个固定功法之后我便会受到所谓走火入魔的传说的影响,不会去随意改换门庭尝试其他,这样一来,我虽然能依靠药物累积大量的真气,甚至靠着自身修炼壮大一二,却又不会因为发现这件事的关窍所在而进步太快,以至于对她产生威胁……”   “但是,这位平等王替我捅开了这层窗户纸,就不怕坏了花似梦的盘算么?”   ……   平等王的双手之上蓄积着三昧真火的内力,每日里把毫无反抗之力的单乌换着法儿抛来抛去,逼着单乌竭尽全身的潜能抵抗应对,开始几日扔得兴致勃勃,而渐渐的,他的脸色就开始有些变化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手上这个小子,除了进步飞快之外,更是完全没有对自己的生命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状态,有什么恐惧不安或者不甘的反应。   “不能继续下去了,搞不好真会失控。”平等王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危机之感。   “要不要反悔?”平等王的心里仍有迟疑,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居然面对赌局有了退缩之意而感到愤第三十一回你不仁我不义(上)   单乌被平等王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身体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便自然有了反应,团成一个球的单乌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便是一个反弹,而后在腾空之时他伸展开了四肢,翻转了身形,稳稳地站到了地面上。   “十三天了,你的进步很不小了啊。”平等王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方才对单乌表现出的疑惑与诧异。   “单乌谢过平等王殿下指点之恩。”单乌躬身行礼。   “你小子心眼不实,礼数倒是周全。”平等王用手指点着单乌,嘿嘿地笑着。   “口上说说而已,并不算什么礼数。”单乌摇头回答道,“日后单乌有所回报之时,才敢坦言谢恩,才敢称之为周全。”   “我不会信你这句话的。”平等王回了一句,眼下他看起来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单乌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的眉头轻轻地跳了跳。   “你过来坐着,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平等王很随意地坐在了大殿的门槛上,回头从墙边捞了一个酒坛子,直接拍开往嘴里倒了一口,随即抹了抹毛茸茸的下巴。   单乌依言走近,盘腿坐下。   就在单乌刚刚坐定,抬头看向平等王,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的时候,平等王那蒲扇一样巨大的手掌,就那样带着滚烫的热风,对着单乌的脑袋直接压了下去。   单乌只觉得自己头顶一重,眼前一黑,来不及做任何反抗,他的脑袋便已经被平等王的那只大手整个儿给捏住了,五根指头仿佛烧的赤红的铁条一样,头皮上被压住的皮肉似乎都要在这五根手指之下化个干净,似乎平等王的手指只要稍微捻一捻,自己的脑袋就会和还带着红衣的花生米一样,被脱出个光洁溜溜头骨来。   单乌虽然刚刚掌握到了局部小周天的窍门,但是人脑袋上的经脉实在是太过复杂,他想有所抵抗也是有心无力,所以他干脆地闭上了眼睛,用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不声不响地受了平等王这一抓。   如果下一瞬间便是自己的脑浆崩裂,那单乌也只能认了,大不了等活过来后,再想办法往这赤血熊的酒里加点什么料吧。   而平等王钳在单乌脑袋上的手在这个时候微微松了一些,随即,单乌便听到了平等王略带感慨的声音:“你果然一点也不怕死。”   单乌把眼皮微微掀开了一条缝,便看到平等王将手收了回去,并用一种颇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怕死的啊,谁不怕死?”单乌睁开了眼,露出可无辜的表情,抬头看向平等王。   “你的心跳,呼吸,体温,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平等王摇了摇头,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单乌迟疑了一下:“我以为练武之人,本就该有这点勇气的。”   “我在这里见过了无数的小鬼,他们都是从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他们没有一个能够在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无所畏惧,不过大多数人,都能够用一种更为强烈的渴望更为激烈的追求,来掩盖住了这种恐惧罢了。”   “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却也不是那种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人。”平等王盯着眼前的单乌,巨大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要在单乌的脸上看出朵花来,“难怪楚江王如此看重你,可惜……”   “可惜?”单乌眉梢一抬。   “可惜三天之后,你就得下地狱了。”平等王眉目一展,嘿嘿地笑了起来,似乎自己说了多有趣的一个笑话一般。   单乌的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道平等王殿下在这所谓的阴曹地府之中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相信有地狱?”   “哈,我所在处,即是地狱,你说我相信不相信?”平等王哈哈大笑,同时一巴掌把单乌给拍上了天空,“休息够了就再来,你的小命只剩下两天了。”   单乌这一回借力飞起,却没有再一次地团成一团,反而在空中转折了身形,直接借力横向飞出去了四丈。   “其实,我在这阴曹地府中见过真正的地狱之景。”单乌稳稳落地,方才开口说道,并没有理会平等王脸上对于自己居然胆敢闪避一事露出的惊诧神色。   “所以我想请教殿下,如果有这么一个从来没有相信过鬼神之说的人,譬如你我,突然有一天发现地狱这种地方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他应该怎么看待呈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世界呢?”   平等王的脸色微微就有些变了。   这个地府里面,只有单乌以及他们这些个阎王是早就有了自己对世界看法的人,没有被所谓的圣者影响太多,所以虽然双方观点仍有差别,但是单乌还是很容易抓住那些阎王们的思路,特别是单乌早些日子一直在花似梦的身边看着她那些疯子一样的所作所为。   ——我不信鬼神,因为我就是自己的神,我与其他那些被洗脑过的懵懂小鬼不一样。   ——我并没有对文先生全然臣服。   ——我仍有有朝一日翻盘夺回恶人谷重新立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可能。   ——可是,真的能够不信鬼神么?   ……   平等王已经记起,单乌在跟着楚江王之前,是文先生送来的人。   平等王当然不会就让自己的思路跟着单乌这么个狡猾小鬼的引导走,所以他只是略微沉吟片刻,便做出了决定。   平等王对单乌招了招手:“这种问题一时半会没有答案,先放着,我们继续练功。”   “平等王殿下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不如就让小的自行修炼可好?”单乌看了看平等王的巴掌,非但没有上前,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你还想不想好了?”平等王皱眉。   “我只是暂时还不想死。”单乌的脚步仍在后退,脚踝与膝盖的着力点也在微微发生改变,似乎只要他的脚背微微一绷,他整个人便能立即像根箭一样掉头就跑。   “有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还愁不能活更多天……”平等王开始还和颜悦色,但是单乌那后退的举动显然触怒了他控制住自己表情的最后一根弦。   平等王的眉毛几乎是倒竖了起来,双眼圆瞪,面上的肌肉绷紧,大口张开,对着单乌就是一声怒吼:“滚回来!”   平等王手边的空气都因为高热而有了些变形的迹象。   “不。”单乌看了一眼平等王的手掌,已经快要退到林子的边缘了。   “我是讲究公平的人,你莫非还有怀疑?”   “公平这个词,只有在大家实力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才有用,而我所面临的公平,其实都是平等王殿下的恩赐,平等王殿下如果想要收回,那也只是一句话……不对,是半句话都不用说的事儿。”单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方才说的话过线了,眼下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没错,的确是你自作自受。”平等王原本松垮垮的姿态在一瞬间突然绷直,就跟当初腰斩了陆正的那根天罗丝一样,带动着平等王那赤血熊一般的身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高速,向着单乌扑去,而平等王那蕴满了三昧真火的双掌,也在同时拍了出去。   空中出现了两道空气变形而产生的环刃,交错成了一个十字,直接将单乌以及他的躯干大部分都笼罩在了里面。   单乌的反应毕竟不慢,更何况他早就在平等王的杀意升腾之前就做好了转身就逃的准备,此时脚背一弓,同时踢出,地面上的浮土便在这一踢之下直接飞起,往平等王的身前拦去,而他自己,也借势往身后的石林子里一扑。   那是单乌早就看好了的位置。   平等王的攻势没有被那掀起的沙土拦截住半点,甚至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浮土都全部变成了平等王那两掌的先锋军,暗器一样飞速地往前方击去,却连同平等王那两记掌力一起,砸在了一棵石化树的树干上。   那树干上立即出现了一大片蛛网状的裂纹,随即,那棵树的内部便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裂纹蔓延,变得更多更深,甚至还有无数细小的石屑碎块从那裂纹之中剥落而下,偌大的一棵石化树,竟是摇摇欲坠。   平等王的大脚落地时所带来的震动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那棵石化树在微微颤抖了一下之后,顺着方才受力的方向,斜斜地像着前方倒去,一路砸断无数枯枝断桠,而这一切落地之后的轰鸣之声,更是在这夜色里远远传递了开去。   这些都还没完。   这一处的地面都是倾斜的甚至都可以说是有些陡峭的,一棵巨树的倒下所带来的效果可不光光只是牵扯到这棵巨树的身形所能影响到的范围。   这棵断裂的巨树,连带那些被它一起砸断了的石化树木,在轰然倒地之后,借着这倒地的冲力以及这陡峭的地势,开始翻滚着跳跃着向着下方落了下去,一路清扫。   被连带着冲击断裂的树木越来越多,而这些破碎的石头的落势也越来越快。   虽然没有水,但是这些碎石,仍然轰隆轰隆地,仿佛高山断崖上落下的瀑布一样,就这样一往无前去了。   平等王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两掌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眼前的连锁反应让他完全无法再继续追着单乌攻击下去,只能感应到有那么一个活物正随着这汹涌而下的碎石们一同渐渐远去。   看起来,似乎真的能让他逃出升天的样子。   ……   平等王目送着这滚滚碎石从自己的眼前翻滚离去,鼻子里哼出来了一声冷笑:“果然是突破了,不过,你难道真以为这样就能从我手里逃出去么第三十二回你不仁我不义(下)   平等王没有立刻就追着那些碎石一起下去。   毕竟对付单乌这么一个小虫子实在太过轻易,完全没必要就这样急吼吼地追上去,弄脏自己的衣服,狼狈掉自己的形象——这种时候只有自己的淡定从容,才能带给仓惶逃窜的单乌最大的危机感,让他享受更久的丧家之犬步步惊心的待遇。   所以平等王等那些尘土稍落之后,方才上前了几步,开始大量单乌冲出的那条生路,随即便发现那棵最早被自己劈断了的巨树的大小别有玄机,很快他便觉得这怀疑其实就是真相。   这棵巨树的大小的确相当可观,就算是平等王想要徒手劈断,至少也得用上七成的功力,于是这棵巨树的折断从侧面可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平等王刚才的那一击,的确是没有留手,是真的想要取了单乌的性命的。   如果方才平等王并没有出死手,只是想要教训一下单乌,而多留了几分力气的话,那么最多也就让这棵树的表层崩裂出一些碎片,这样非但无法给单乌的逃走造就如此巨大的声势和掩护,还能让平等王轻易地将单乌给抓回来——但是这么一来,也足够让单乌判断出,平等王并不是真心想取他的性命,他与平等王之间的关系还有转圜的空间。   或许,单乌这个机敏的小子甚至会在这棵树完好无损的前提下,自己绕出来对平等王表示投降臣服认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拼着可能一时不慎便被那些碎石砸个粉身碎骨的风险,也要趁着这么声势浩大的一线机会,逃之夭夭。   “这么看起来,倒是我食言了?”平等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想到了所谓的赌约,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平等王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大步地回到了通天镜的面前,瞪起双眼,意图从那些斑斑点点的光芒上,找出单乌接下来的行动轨迹。   既然已经食言,便也无妨用了这通天镜。   平等王的目光在这通天镜上逡巡着,但是当他将本来预计的范围看过,而后将这面镜子从上看到下,一寸一寸地都仔细搜寻过了之后,却始终都没有发现那颗本来应该代表单乌的光点,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   “消失了?怎么可能?”   ……   单乌显然是没死的。   “这小子对通天镜动过手脚。”平等王很快便想到了这点,他知道在自己看起来是沉睡的时候,单乌不止一次地围着这个通天镜在摸索着什么,虽然每次自己醒来他都表现得无比乖巧地伺候在一旁。   通天镜太神奇,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所以他自然无所谓单乌那些偷偷摸摸的举动,反正都是注定徒劳无功的行为,可眼下这情景,让平等王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单乌最后留下的那句提问。   “哼,莫非以为没有通天镜,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么?”平等王回头看了看那条被碎石砸出来的通路,听到下方的动静已然渐渐平息,捏了捏拳头,嘿嘿笑了两声,迈开那两只大脚,几乎是一步就跳进了林子里,而后便沿着那条被推开的通道直坠而下。   ……   单乌在往上爬。   他并没有跟着那直冲而下的碎石们一起直接落到地面,在中途的位置,确定平等王一时半会没直接跟着坠下来之后,他便在一块与自己同时坠落的石头上借了力,让自己打横冲了出去。   在冲出碎石笼罩的范围之后,单乌在这倾斜陡峭的山壁上攀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斜着生长的石化树木,飞速地横移了足有百丈之后,便转过了方向,开始沿着这山壁往上方爬去。   如果平等王在发现通天镜对单乌已经失效之后,想要开始追踪单乌,首先的选择便会是顺势直冲而下,而落地之后总归是要搜寻一番,一来一回的时间,已经足以单乌在这山壁之上做很多事情了。   ……   单乌的这一切行动能成功的前提,自然是在通天镜上面抹去代表自己的那个光点,让平等王只能依靠直觉来追捕自己。   其实在成功之前,单乌是不怎么确定自己能够做到在通天镜上抹去自己这一点的。   他只是能感觉到自己胳膊里那点点从地府之外山壁之上积累下来的凉意与这通天镜上的光点之间有所感应,并且在分析过那通天镜上光点的规律之后,他也能判断出那一颗光点代表的是自己。   所以单乌决定试上一试。   试什么?自然是试那些冰凉凉的力量。   参考了平等王以三昧真火诱发自己体内真气循环的方法,单乌利用通天镜上的那些光点作为刺激的来源,意图捕捉到那些凉意在自己体内的运动。   起初的时候,这些凉意只是在自己的胳膊里轻轻颤动着,弥散得仿佛这林子里的鬼灯笼一样,在试了很久之后,终于自己中指指尖处,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星芒一样的点,这一点仿佛一根小小的挖耳勺子一样,在单乌的中指接触到代表自己的那颗光点的时候,一伸一缩,就将那个小光点从通天镜上给挖走了。   光点似乎就因此进入了单乌的体内,具体怎么样了单乌无法确定,但是这样的结果让单乌知道,是时候从这平等王的眼皮底下离开了。   没有平等王的疑问,单乌也会想办法出言挑衅的。   生死之赌,公平公正,谁会当真?   单乌毫不怀疑,所谓的生死之赌到了最后,不论自己玩出什么花来,平等王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死。   ——因为喜欢赌的人,都一定会坚信自己能赢。   ……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天多,平等王带着一肚子的疑惑,重又回到了通天镜所在的这处平台上。   他没能找到单乌的踪迹。   其实以平等王的功夫,他就算想要搜遍这么一处空间的全部地面,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天,而他这般搜了整整一天,搜寻的范围已经远远超过了单乌可能到达的区域。   可单乌偏偏就是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证明他曾经从这一片碎石狼藉的地方往任何方向离开,这极大地动摇了平等王之前满到几乎溢出的信心,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想到了单乌的那句提问,同时也想到了山崖上面的那一面无解的通天镜。   “只是一只小老鼠而已,怎么可能真有那通天彻地的本事?”平等王否认着自己的动摇,“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眼前的毫无头绪以及思维里始终不肯出现的灵光让平等王有些暴躁,进而有些口干舌燥,那些从开始就一直飘落到现在的细碎成粉尘的石头渣子让平等王觉得咽喉发涩,于是这一天的徒劳无功之后,他打算先回去弄点酒水润润嗓子,也好平复一下心情,重新思考下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于是平等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堆放酒水的地方,随手拍开了一个酒坛子,高举过头,就要往自己嘴里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那坛子底部蓝光一闪。   酒坛子啪嗒一声被平等王摔到了地上,酒水四溢,酒香翻滚地飘散在空中,破碎的陶片在地面上弹动着,竖立起一根根尖锐的棱角。   酒水很快被地面吸收,只剩下一块酒坛底部的碎陶片因为形状的缘故还留下了一点残余的酒液,而在那点酒液之中,浸泡着数粒蓝莹莹的铁砂,连带那点酒水都呈现出一种极浅的蓝色来。   “夺魂砂?”平等王脸色微变,这夺魂砂曾经是楚江王的独门暗器,其上所淬毒素无不是楚江王集毕生才智的心血之作,而其配方之复杂多变,更是使得每一批夺魂砂的解毒方法都只有楚江王一人知晓,所以楚江王轻易不会允许他人使用此等暗器。   这一回,显然是单乌那些人里谁得了宠,或者楚江王想要防备谁,这才大发慈悲赏赐下来的。   同时,正是因为成分复杂,所以这些毒素虽然做不到见血封喉,却都是无比地难缠,一旦入体便与经脉难分难解,就算以内力去逼也很难逼得干净,是以平等王这种修为的人,若是不慎被这夺魂砂划破皮肉,最好的方法也依然是将那块被毒素沾染的皮肉直接切去,免留后患。   夺魂砂浸泡在酒液之中,其效果当然不会比直接划破皮肉来得犀利明显,但是却更具隐蔽性,如果平等王没有绷住心里时刻警惕的那一根弦,待到他喝干这坛水酒,只怕也就是这夺魂砂之毒开始发作的时机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那些小鬼?真是不知轻重的女人。”平等王在内心暗暗地骂了楚江王一句。   于是平等王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那酒坛底部的几粒夺魂砂,而后恶狠狠地将视线转向了其他的酒坛上。   果不其然,每一个酒坛的封口上,都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新鲜的封泥痕迹,扒开那一点痕迹之后,便可以发现一个小小的,只能穿过一粒铁砂的小洞。   这个小洞十分隐蔽,而且上面又都覆盖了一层从酒坛边沿那些不规整的地方抠下,而后挪移过来的封泥,在这整体昏暗的空间之中,如果平等王不是有了疑心而后一个个酒坛子凑到眼前仔细看过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而连砸了两个酒坛之后,平等王只能接受自己眼下是一坛酒都不能喝了的现实。   “那小子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难道他没有逃远,反而折回来了?”平等王的眉头皱了起来,而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发现了异常。   水袋,以及装了肉干的那些小布袋,似乎都少了几个。   平等王又一次清点了自己眼前的这些东西。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居然真敢回来第三十三回上天入地   水袋里同样有夺魂砂,而更让平等王气得毛发倒竖的一件事是,疗伤回气的丹药剩了一些大概是没法带走的,居然也被单乌混着夺魂砂一起,全部塞进了水袋。   至于留下的那些食物,袋子上是再明显不过的水渍,摸起来也都有些湿漉漉的,谁知道单乌往上头撒了什么东西?哪怕他真的就只是撒了点水而已,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也没有人敢去尝试。   这一手颇有点釜底抽薪。   “等抓到了你,一定要把你抽筋拔骨,对了,还要把你的舌头给割了,嘿,到时候就拿你这舌头泡酒,也算是给你留个纪念。”平等王顿时有了种被耍弄了的羞耻感,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几乎是在同时,他已经抓住了单乌逃窜路线的关键。   于是平等王走出大殿,微微抬了头,看向了自己头顶上,那些倒悬着的密林。   “往上跑?”平等王嘿嘿地笑了起来,“很有想法,但是你就算能够上天入地又能怎样,还真以为自己那点本事,就能有能耐来挑衅我了?”   “你上天入地,我就追着你上天入地。”   ……   单乌现在正蹲在一根横着的枝桠上,只不过这一回,他的头顶上是实实在在的起伏地面,而他的下方,是一大片空旷的空间,以及空旷之后密集的石头森林。   单乌在那大殿之中做完手脚之后,早就离开并爬到了这一处空间上方的林子里了,平等王在底下搜寻地无比细致,这也给了他十分充足的时间,可以让他安排好一切。   当初,单乌在被平等王夹在胳肢窝下面带回到这山崖上的平台,在还没有被放到地上之前,他已经消解掉了一部分平等王用来禁锢他的动作的内力,所以他才能偷偷将那一包夺魂砂给扔在了附近的林子里,这也是为何后来不管是换衣服还是在平等王手里死去活来地修炼,平等王搜遍了单乌的身,都没有发现夺魂砂这种东西的缘故——如果早发现了夺魂砂,以平等王的眼力,根本不会将它留在单乌的身上。   ——自己小命难保的时候,千万不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藏在身上。   所以在折回来的时候,单乌才能重新找到这一包夺魂砂,顺便给平等王留下那么一个充满挑衅的场景。   所以现在,单乌甚至有空喝几口水,啃几口肉干,同时更加开心地看着平等王在那大殿的门口,砸酒坛破水囊,发疯一样地把食物撒得到处都是,一副怒火中烧又无从发泄不得不忍的憋屈模样。   简直是让人可以再多啃两根肉干的好风景。   ……   眼见平等王在暴躁过后,已然收拾心情,同样开始往这顶上倒挂的石头树林攀爬的时候,单乌同样也开始转移。   头顶上的石头总在一点点地渗水,这些水沿着那一棵棵倒悬的石化树木,往下方流淌而去,这就导致了这些树的表面都是那种湿漉漉的坏水,有着轻微的腐蚀作用,不管是人还是衣服,都有可能被这些坏水给腐蚀个够呛。   单乌自然也不敢去触碰那些水渍,所以他弄了两根长长的带了分叉的形状合适的石化树枝作为拐杖,用以支撑自己在这些树干枝桠上跳跃,甚至还随身带了一块用来垫脚的石头,以便让自己能够暂时落脚缓口气。   这样的行进方式虽然避开了坏水的影响,但是却无法完全无声无息地在这林子里穿行,总是会有轻微的石头互相撞击的声音传出,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要快速移动,就必须离平等王足够远。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   如果是在下方的地面上的话,如果你在一根树干上留下了一些衣物的碎片,那么你就只能将这些碎片都拾起带走,再找个地方处理,如果你落在一个地方留了个脚印,你也只能用一些东西将脚印给擦去,但是这些处理都有可能并不彻底,比如万一有碎片飘落到了地面,或者脚印上沾覆了一些湿润的泥土让痕迹残留了下来等等,更别说一些人类吃喝等生理需求所留下的痕迹了。   但是这些在这倒挂的树林里,都会变得轻而易举。   这些坏水虽然带来不便之处,却也有另一面的好处,那就是,不管单乌这一路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这些坏水缓缓地流淌过后,便会将一切都消融地无影无踪,而后连同那些暂时无法消融的残渣,都一起落到下方的茫茫黑暗里。   所以,虽然平等王行动起来的时候,单乌还是无法捕捉到他的踪迹,但是平等王眼下就算爬到了顶,也不可能立即发现早已潜伏下来的单乌了,双方都得凭借经验直觉和运气在这倒挂林里追捕和躲避追捕,倒是真正站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做到了公平公正。   ……   平等王的皮肤,特别是手掌脚掌这些地方,也和赤血熊一样是皮糙肉厚,那些坏水的腐蚀作用一时半会儿还看不进他的眼中,所以他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是如履平地一样在那倒挂林中飞掠着。   可是这些坏水应付不了他本身,却有本事将他的靴子裤脚之类都蚀得有些脆弱甚至受不了那移动之中的疾风,于是没过多久,平等王便不得不光着一双大脚在这林子里行动了。   第一天的时候,单乌在藏,平等王在追,空间够大彼此间的余地也留得够大,所以就算平等王的速度比单乌快上那么多,感应到活物的范围也大上不少,双方到底都还没能碰上面。   第二天的时候,平等王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上方的林子里没有什么活物,所以气流中的变化足以让平等王警觉。   而单乌也在平等王那片刻的迟疑之中看到了对方的位置,双方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于是开始了你追我逃的把戏,但是让平等王吃惊的是,在他循着声音追到半截的时候,前方石拐敲击树干的声音,居然同时向着两个方向,分道扬镳了。   平等王迟疑了刹那,便只能循着其中一路逃窜速度似乎略快的方向追了下去,可是追到声音停止,他也没能发现单乌的踪迹。   “又被耍了。”平等王有些恼怒,再加上这长时间没有饮水没有进食,让他的胸腔干燥火爆地几乎就要炸裂,于是他挥起一掌,便往旁边的一棵树上拍去。   那棵树在平等王的掌力之下只是轻轻地呜咽了一声,便离开了自己扎根的那片土壤,直直地向着下方落去,半晌之后,地面上腾起了一个小小的蘑菇云,而周围的空间里也开始回荡着那棵石树坠落之时,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以及连绵的回声。   平等王到底还是对得起他这一身阎王爷的武功修为,在这一掌发泄了之后他便沉下了气,重新推断着单乌的举动。   已经发现那个小子的踪迹了,就算他还能逃得了这一次,下一次,难道他还能一直逃下去么?   并且,平等王在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算单乌运气好到逆天,能够一直从他的指头缝里溜走,他也依然可以淡定,因为最后离开这片试炼之地的途径只有一条,除非单乌打算永远留在这没水没食物的鬼地方。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平等王的面子便也等于废了。   毕竟他身为一个高高在上的阎王,捉了一个小鬼来陪自己玩游戏,结果一不小心把那小鬼教得太过厉害了,导致自己追得灰头土脸都没法将那小鬼给拿下,最后还得靠着这离开的途径作为诱饵才能捕杀掉这个小鬼——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被人知道,可是足以被那些无聊之人拿来嘲笑满十年的大笑话。   “通天殿里的痕迹掩盖不了,一定会被人发现的……”平等王默默想着,越发觉得只有在这筛选之地里将单乌给就地正法了,才能彻底挽回自己的面子,而那所为保底的办法,根本就是个笑话。   平等王甚至决定,只要自己能够抓住单乌这个小子,那么不妨出去之后,将单乌的天赋给夸大一些,免得自己那些同僚们指着自己光秃秃的大脚说:“没想到为了追一个小鬼,平等王连自己的鞋子都追掉了。”   ……   地面上的那些小鬼们都发现了头顶上的异样。   本来试炼已近尾声,大家都觉得生路在望,特别是那些依然四肢完好也不缺食物的人们。   正常状况下,头顶上落下来的只是一些坏水,只需要稍微密一些的林子便能遮挡干净,可是这几日,先是时不时就会砸下来一连串的小石头——这些小石头虽然体积很小,但是从高处落下,所携带的冲力在穿过那些密林的时候,甚至会带出一连串的火花。   现在更是直接一棵树从上方黑蒙蒙的空间里落下来了。   有的人胆子大,想到了这处空间的结构,于是便有些要趁着这最后的时间,从边沿爬上去看个究竟,可还有一些人,想到了曾经经历的那些神鬼难测的事情,言论发散开去,难免就有些人心惶惶了。   “难道这地方真要塌了?”一个少年抬头望天,面露疑惑之色,而他的身前,是正在跪地祈祷的石泉。   石泉没有理他,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着,而后三跪九叩,做全了那一整套的礼节,方才站起身来。   少年忍不住撇了撇嘴,他一向觉得自己对于圣者的信仰已经足够虔诚了,可是这一切在石泉面前,却总是有些相形见第三十四回神仙都是从天而降的   少年名叫王卅一,不知道哪里来的姓加上一个数字的名,其实这才是地府里这些小鬼们常用的名字,就和替蓝公子打下手的陈十三一样——石泉等人是因为人少,再加上楚江王追求风花雪月的脾性,这才一个两个地姓名清楚。   王卅一是他所在的这一个小队伍里的领头之人,与成长训练的环境有关,他的这一小队里并没有什么太过性格奔放的存在,而且,每个人对于圣者的信仰,都可以说是经历了千锤百炼——他们都是宋帝王名下的小鬼,而宋帝王,正是文先生指派过来的阎王之一。   于是当他们看到了一边背诵着圣者的经文,一边和一只鬣狗一样的兽类对峙的石泉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问明身份,自然而然地就升起了一种将石泉看做自己同类的念头来。   石泉,就这样在几近精疲力竭之际,成功地活了下来。   王卅一等人觉得自己只是拯救了一个圣者的忠诚信徒,这一点与阎王之间的牵制无关。   而对于石泉来说,他曾经试图偏离方向结果陷入绝境,好不容易回到正路之时几乎都已绝望,无奈之下祈求神迹,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死地逢生——于是他所背诵的圣者经文在那一瞬间,几乎全数化作了单乌在黑夜里微微发光的脸。   石泉很快地融入了王卅一的队伍,而石泉所经历的事情,也让王卅一等人知晓了。   单乌的名字,就这样在这些人之间传播了开来。   ……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与那个单乌有关?”王卅一见石泉祷告完毕,回过身来对自己行礼,于是上前,开口问道。   “的确有这种感觉。”石泉抬头看了看天,而后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这种感觉。”王卅一皱起了眉头,他对自己的这种预感感到十分地奇怪,毕竟单乌的事情他也只是从石泉口中听说过而已,他不知道单乌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单乌的武功到底是一种什么境界,但是当头顶上的动静开始连绵不断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就在心里浮现了这么一个名字。   “虽然我不认识单乌,不过有件事可以确定,就是上面那些动静,和这一回镇守此地的阎王有关。”王卅一说道,“卅七在树顶上发现了一些布料的碎片,虽然破破烂烂一碰即碎,但是如果没有认错的话,那种花纹只有阎王才有资格使用。”   “和阎王有关?”石泉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有些腼腆地对着王卅一笑了起来,“我现在觉得,那些动静,是切切实实地和单乌有关了。”   “只有他才能让阎王头疼。”   ……   没过多久,平等王就再一次发现了单乌的踪迹,这一次,依然是追到半截,便听得两路声音反向而行。   平等王这一次选择了声音频率比较慢的那一侧,不过遗憾的是,他仍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被引入了歧途,依然没能抓住单乌的哪怕一片衣角。   不过平等王还是有了新发现,因为这一路的声音比较慢,所以在最后一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平等王几乎已经追到了地头,并且最后看到了一眼——一颗被悬挂在树干上的小石头,正因为牵系在上面的那根线头的断开,而轻轻落在了它下方的一根枝桠上,而后翻了个身,就滚到茫茫的黑暗里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原来如此。”平等王总算是看出了这小把戏里的名堂,单乌在这些树上都绑上了小石头,绑得显然很有些技巧,线头的粗细不同,所以可以有效地利用了那些坏水的轻微的腐蚀效果,让这些线头断开的时间有了连续的差别,听起来就仿佛有人拄着石拐一路逃窜过去一样。   这些小机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扰乱平等王的听觉,所以其实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作用并不重要,也没必要把握住刚刚好被追击的时间,只要数量要足够多便可。   单乌需要这些小石头的掩护,一旦被平等王发现踪迹,单乌便可以借着就近的即将发生作用的某一组小石头作为烟幕进而逃窜,并且,就算本尊没被发现,这些到了时候就会发生的连串的动静传到平等王的耳朵里的时候,也会让平等王难以分辨真假,因而不得不一一追上去一看究竟,无形中,就在消磨着平等王的体力与精力,甚至是信心。   平等王觉得单乌的这些小伎俩是在不断地试图激怒自己,于是他强迫自己的行动变得更加地冷静,严密,充满耐心,饥渴烦躁在静下心来的平等王面前都已经不再是困扰的问题,因此他甚至不惜一棵树一棵树地检查过去,对每一串动静都抱持着宁杀错不放过的严谨态度。   平等王觉得,自己显然已经摸清楚了单乌的行动规律了。   而在单乌的立场上,可以说在每一个停顿的功夫,他都会无比迫切地,祈求着平等王的体力消耗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   平等王在树木之间穿梭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单乌就在前方。   小石子敲击的动静也越来越少,显然在这样被人跟在后头撵的状态,是无法让单乌在这林子里来回穿梭,并布置下更多的骚扰机关的,这也意味着要不了多久,当单乌的存货耗尽的时候,就是他的踪迹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平等王面前的时刻了——平等王认为自己的决定果然是十分正确的,虽然很有些辛苦,但是如果不是自己这么耗费体力不计代价地全力追撵,岂不是会让单乌更从容地布置出更多的机关来?   因此,就在平等王最终追逐着的一路响动静止之后,这倒挂的林子里,终于呈现出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单乌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持住一种绝对的安静,祈祷平等王不会那么快发现他,而对于平等王来说,现在才是他真正开始大显身手的时机。   平等王站在这最后一处小石头的落点处,左右看了看地形,而后弓起了身子,仿佛一只猿猴一样在林间跳跃飞纵着,身后甚至拉出了一道道的虚影。   在这种绝对的寂静里,平等王只觉得自己其他的器官都变得灵敏了不少,他的鼻端甚至已经嗅到了生人的味道。   平等王在飞掠之中突然大吼了一声,而后,他的两个手掌在瞬间变得赤红,随即,啪啪两声,两团扭曲变形了的空气就这样在这昏暗的林间划过,沿途灼烧起一团团的水汽,白雾蒙蒙,瞬间弥漫了这整片林子。   有两棵距离有些远的树在平等王的掌风之下,歪歪斜斜地向左右两侧又偏移了一些,而后哗啦哗啦地撞着其他的树,往下方的空间里坠去。   平等王很有些好整以暇地,在一棵树的枝桠上站定了。   在他的前方,十丈左右的距离,单乌拄着石拐,缓缓地从自己蹲着的树枝上站了起来。   闪躲已经没有意义了,掉头就跑也有些多余,平等王的两掌直接将单乌的两侧都给清空,就留下了单乌所在的那棵孤零零的树,摆明了单乌的踪迹已经无法逃脱出平等王的感知。   单乌的速度不会快过全力追击的平等王,所以,与其仓皇失措地夺路而逃,还不如坦然站出来,看看这个没有直接挥出巴掌把自己拍死的平等王,是不是又打算对自己说些什么废话了。   “嘿嘿,小子你怎么不逃了啊?”平等王果然咧着大嘴,说了一句废话。   “平等王殿下出手,我还能往哪逃?”单乌一摊手,也是笑了起来,顺手就将手里提着的那两根石拐也给扔了下去,就剩下脚底垫着的一块石头,在一小团汇聚洄转的坏水的包围下,看起来颇有些海中孤岛的架势。   “你这小子,连水都不能碰,何必还跟我面前玩花样?”平等王看到了单乌的动作,心里一宽,摇头叹息了起来,似乎颇为遗憾的模样,“准备好迎接我的审判了?”   “我打算自我了断,可不可以?”单乌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呵呵,现在才开始害怕本王的手段,晚了。”平等王哈哈一下,变掌为爪,直接就向单乌抓去,显然想要将他弄到手里后,再好好炮制。   单乌却是在自己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单乌的背后什么都没有,于是单乌退了这一步之后,便直直地往下坠去。   平等王扑到了单乌原先立足的那根枝桠上,皱眉往下方看去,一个团成一团的人影,仿佛一个石头一样,正以他都无法出手捞回的速度,直线下落。   “真的打算自我了断?”平等王心里的疑惑刚刚产生,脸色便因为眼前的情况而变化了。   单乌落到半空的时候,突然伸展开了四肢,随即他在自己的腰带上一抹,而后他的身上,便像鼓起了一个风帆一样,呼啦啦地张开了一面巨大的床单,而单乌下落的速度,也随之一缓。   是平等王那黄金床榻上的床单,当初平等王只注意检查了那些被做了手脚的食物饮水,随后便开始了对单乌的追捕,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单乌居然将他的床单也给一并顺走了。   ……   “快看,上面好像有人落下来了!”在下方的密林之中,众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同时响起了这么一声惊第三十五回你跳我也跳   平等王的床单的四角被单乌绑在了自己的四肢上,之前为了方便自己移动,他用一些布条将那床单折叠起来后贴身捆牢了,所以看起来似乎只是背部衣服的颜色有些奇怪而已,而在他落到半空之中,确定能够躲开平等王的掌风威胁的范围之后,单乌方才舒展开四肢,同时扯断了那些固定的布条。   单乌本就轻巧灵活,那给通天殿里的黄金床榻为了舒适又大得很有些过分,床单的材质也足够细致,于是那么一幅床单在被单乌用四肢撑起来后,轻轻松松地就兜起了他的体重,让他开始在半空之中晃晃悠悠地,仿佛一片落叶一样,缓缓飘落。   先是哗啦哗啦又砸下来了一通石化了的大树,而后在半空之中居然就落下一个人来,这让这几日来几乎是时刻注意上方动静的小鬼们不由自主地抬了头,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缓缓飘落的身影。   视觉昏暗,看不清上方那人的面目,但是不妨碍每个人都注目着那个人影,判断着那人即将飘落的方向,而后纷纷考虑往那个方向动身。   好奇心足以动员起每一个人,别的不说,至少找到了那个人之后,便能知道这段时间,大家的头顶上都在发生些什么了。   当然,其中也有少数突然激动起来的,他们会指着那个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的人影,口里喊着一个名字:“单乌!”   ……   看着单乌的身形飘飘荡荡地就要消失在下方的密林之中,平等王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树干上,龟裂的花纹沿着他那盆钵大小的拳头扩散开来,到底这棵树还算粗壮,才没有直接断裂开来。   平等王觉得如果现在能有个镜子让他照照脸的话,那脸色一定会黑得能和这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只能衬出自己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眸子——他觉得自己胸口的那一团火,不知道是因为干渴还是因为愤怒,总之即将从自己的口鼻眼耳七窍之中喷涌而出了。   平等王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还存了活捉单乌到手而后炮制一番的念头,浪费精力去清空他身旁就近的那些逃跑路线;根本就应该直接一掌往他的藏身之处拍去,就算他来得及跳下去,自己的掌风也能扫掉他的半条命。   他甚至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明明单乌一直在用那些粗细不同的线头绑着小石子来混淆自己的判断和追捕,偏偏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小石子分布的路径上,而忽略了单乌到底能从哪里弄出来那么多的线头——如今看来,显然靠的都是这面被顺走的床单。   但是现在,不管平等王怎么后悔得咬牙切齿,都已经晚了,单乌成功地又一次从他手底下逃了出去,而且还是特地与自己打了个照面之后,方才从容逃走——这样的举动简直让平等王的脸皮火辣辣地都要烤出油来。   平等王的脑子一瞬间便被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挽回这被打掉的面子所充满了,他几乎是一时冲动得就想跟着单乌跳下去的方向也同样跳那么一下,但是最后的理智还是成功地阻拦住了他的脚步——他可没有准备什么床单,真掉下去,轻功再好,也是死路一条。   但是如果退回到这处空间的边缘,再用常规的方法回到地面,而后重新开始对单乌的追捕,却又不知道这小子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了,会不会又布置出什么可以狠削自己面子的机关?   并且,眼下距离筛选结束的时间也已经剩不下多少了,平等王可没那么多时间能够再陪着单乌以天为单位对耗了。   更重要地是,那小子如此嚣张地直接从这倒挂林跳了下去,必然引起所有参加试炼的小鬼的注意,那么,平等王要想挽回自己的面子,除了尽快抓住单乌,便只有更快抓住单乌。   “必须得直接下去。”平等王给自己下了一个死决定,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单乌落地的方位,全身气息澎湃,宽大的衣袍膨胀得仿佛方才单乌撑起的床单,可是平等王可不敢指望自己这身袍子能起到什么作用,自己这一路走得不甚注意,这袍子的布料有很多地方都已经发脆了。   单乌的办法不能用,平等王只能另寻方法。   “嘿,就让你们这些小鬼见识见识本王的本事。”平等王权衡了片刻,一咬牙,嘿嘿地笑了起来,而后在这处枝桠上站直了身子,澎湃的气息渐渐内敛,而他的脸色也由黑转红,甚至恍然透出光来。   平等王缓缓地将自己的两个手掌举到了面前,手掌上的经络随着内力的奔涌,而开始一突一突地跳动,肌肉却仿佛收紧了一些,原本蒲扇大的手掌,看着竟修长了起来。   平等王缓缓的张开了口,丹田之处猛的窜出的巨响从他的口中回荡而出,惊天动地,而在这个时候,他身体猛然绷直,从落脚的树干之上跃起,双手也开始挥动,一道道有些赤红仿佛火焰一般的气流割裂空气,切在了他附近的那些巨大的石化树木的根基之处。   这才是真正的赤练熔金火焰掌。   平等王挥出了数十掌,而那些树木在平等王击出的掌力的攻击下,起初看不出变化,随即仿佛根部被火焰逐渐融化了一般,晃晃悠悠地断裂开来,并且有先有后地,开始一一落下,拉升出了一个整体下坠的台阶,而这条台阶所延伸出的方向,正遥遥指向单乌落地的地点。   平等王也随着这些下落的树木一起跳了下去,直接跳上了最早下落的那一块上。   就在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平等王眼见已经无法控制的时候,他足下一顿,身形在空中一扭,直接跳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另外一棵断裂的树木上。   借力。   那棵树仿佛被人又在上面狠狠地击了一掌,以更快地速度往地面落去,而平等王则成功地借到了一点力,让自己下落的速度缓了一缓。   而这个时候,第三棵树,已经落到了可以让平等王借力的位置了。   ——单乌控制小石头下落的手段,被平等王改头换面地用了出来,气势磅礴。   平等王于是就这样,在这一连串先后落下的树木上依次借力,硬生生地将自己下落的速度压制在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而在最后即将靠近地面的那一段距离中,眼见即将无力可借,平等王又是连接几掌劈出,砸碎了就在自己下方层层叠叠的密林,硬是借着这劈空掌的反震之力,让自己下落的趋势又缓了一缓。   最终,平等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总算是平安落地。   ……   平等王的这一跳,惊天动地,而被他借力后砸下的那些树木,更是砸得下方的地面几乎是硬生生地出现了一道山谷,使得原本想去看个究竟的人都有些迟疑退缩,觉得这阎王发威,还是敬而远之的比较好,毕竟这么看起来,这阎王爷,的确是有着填山倒海一般非人的本事的。   当然,其中也会有些例外。   比如石泉和王卅一,他们反而更想去看一个究竟——那么一个,几天之前似乎和大家功力水准都差不多的小鬼,到底做了些什么,能够让堂堂一个阎王爷,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   这个小鬼,又到底有了什么本事什么倚仗,让他胆敢做出如此激怒阎王爷的事情来?   ……   平等王落地的时候周围没有人,于是他一口血涌到嗓子口的时候,也没强自压抑,而是放纵那口血吐了出来。   这么一跳,就算武功高强如他,也是承受不起第二次的。   且不说使出十成的赤练熔金火焰掌需要消耗多少内力多少的精神,这下跃过程中的每一个借力,无不是需要他使出浑身解数方能奏效,一个不慎,错过了借力的时机,等待他的便是一直落到地面摔一个稀巴烂的结果。   最后,为了能让自己安然落地,平等王挥出的那几掌更是拼了命的,于是那几掌所产生的反震之力,固然减缓了平等王下落的趋势,却也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而更糟糕的是,这内伤还不受不行。   平等王这个时候只能庆幸自己下落的时候弄出的动静够大,根本没有人敢于在附近逗留——万一被上面砸下来的什么东西误伤了,可是一眨眼便脑浆满地的结果——所以也没人看到他丢脸狼狈的模样。   弯腰伏在地上接连吐出了几口血之后,平等王终于觉得自己的胸口没有那么火辣辣的刺痛了,虽然只要一运转内力,全身的经脉仍会仿佛即将断裂一样地疼,而他的心跳也急促地有些难以压制,想要站起身来,竟是两腿的肌肉都不听使唤,显然方才的那一番飞纵跳跃,透支了他太多的体力。   但是平等王深吸了两口气之后,硬是让自己的内力在那破损严重的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周天,而后他摇晃着身子,咬牙站了起来,随即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往单乌坠落的地方奔去。   平等王相信,自己就算重伤得只有一口气,想要解决掉单乌,也只需轻轻吹上那么半口第三十六回还不学乖   平等王大踏步地在林地里奔跑了起来,奔跑的速度与姿态看起来与他全盛状态时并没有两样,但是如果有人胆敢与他对视的话,不难发现他体内的气血亏空。   他很快便到达了单乌落地的那一点,或者说那个位置实在太过显眼,只要平等王眼睛没瞎,就能够看见那张巨大的床单就那样在树梢上面挑着,简直仿佛是一面旗帜,上面画着平等王血淋淋的面皮。   平等王怒吼了一声,纵身跃上了那棵树,一把扯下了那张床单,掌心里的三昧真火名不虚传,几乎是瞬间便让那床单在他的手上变成漫天飞舞的枯黄蝴蝶了。   平等王从树上跃下,视线在周围微微环顾了一圈,便发现了一处不怎么显眼的新鲜脚印,仿佛单乌落地之后便开始仓皇逃窜,甚至连自己的行迹也没空处理一番。   “这种小伎俩,还以为能够再一次骗到我么?”平等王冷笑了一声,却掉头往另外的一个方向追去。   ……   单乌落地落得并不匆忙,就算他落地之后因为平等王的突然跃下而大吃一惊并开始逃窜,也不会妨碍他在那短暂的从容的时间里,布置好这落地之处的一些细节,迷惑平等王的判断。   既然有那个布置的时间,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明显的指向性的破绽?   平等王当然不会上当。   果然,在平等王选择了反方向并追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他又一次看到一截细小的石化灌木的枝头被撞断的痕迹,并且上面还挂着一些新鲜血迹,平等王算了算时间,发现以单乌的本事,跑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显然正是自己从上方开始下跃的时间,于是平等王有些欣慰地笑了起来,他能够想象到单乌抬头发现顶上的动静之后,那一副计划被打乱而后仓皇失措的表情,想象着单乌甚至连奔跑的脚步都稳不住,直接依着惯性从那灌木之上蹭了过去,撞断了那些灌木的枝头,同时还让自己被那些断茬给划伤了。   平等王于是循着痕迹又往前追了一些距离,而后停下了脚步,左右看了看,重新选定了一个方向追了下去。   虽然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仍挂着些衣料的碎屑,但是单乌这种狡猾的小子,在一时的仓皇之后,必然能够重新镇定下来,然后他就会利用别人对自己仓皇的判断,再一次布下误导方向的细微痕迹。   “这手段是越来越不慎密了啊,呵呵,看起来你是真的慌了。”平等王确定自己已经完全看穿了单乌的一举一动,莫名的成就感就这样在他的心里头冒出尖来,似乎这几天里的辛苦狼狈被牵着转圈,都不是毫无价值。   平等王在追踪的过程中,连接又遇到了几次误导的信号,虽然拖延了一些时间,可单乌所做的这一切的效果,也只能是到此为止了。   根本性的修为境界的差距,并不是这些小伎俩能够改变的,就算平等王自己把自己折腾出来了一堆内伤,就算他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判断单乌的去向,平等王的速度到底还是比单乌快了太多,并且这一回的追逐是发生在地面上的——在平等王的脑海里,周遭的一切简直都跟有一个现成的沙盘一样。   在最后一次,平等王在打量了周围的地形后,没有偏转方向,而是沿着那一小团血渍所指向的方向,直直地奔跑了下去。   平等王距离单乌已经很近了,近到让单乌连偏转方向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闷头前冲,能冲出多远是多远。   “还挣扎什么呢?”平等王的眼角一跳,高高地举起手掌,而后轻描淡写地一挥。   前方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上,交错的枝桠笼罩出了一片黑暗的区域,随着平等王这轻飘飘的一掌,那片黑暗之中传来一记皮肉被击实了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   那团黑暗的区域仿佛晃动了一下,随即,一个人影便从那枝桠之上掉了下来。   眼见那人就要实实在在地砸在了地上,平等王几个大步已经跨过了这段距离,手掌轻轻一捞,就将那下落之人的脑袋给捏在了手里。   “不学乖的小子,我看你还怎么逃?”平等王的手腕一抖,捏在手里那人仿佛一根九节鞭一样,被他甩得全身喀啦喀啦一阵清脆的响声,而后便软绵绵地挂在了平等王的手上,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竟是一动也没法动。   这人当然就是单乌。   他的头被平等王捏在了手里,他能感觉到自己仿佛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一样,不断地往外冒着冷汗,脖颈之下,全身的关节几乎都在平等王的那一抖之中散了架,肌肉虽然颤抖抽搐着想要收缩,却根本搬运不动哪怕一块骨头,而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想要发出呻吟的声音,似乎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偏偏还昏不过去,因为平等王的手掌就在他的脑袋上面,只要自己的意识稍有涣散,那种针刺一样的内力便会从他的脑门中央直直地扎下来,痛得他不得不继续维持清醒。   “你这要再有本事逃掉,我平等王三个字倒过来写。”平等王低头,对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单乌嘿嘿地笑着,享受着将这个让自己狼狈不堪的小子拿捏在手心里的成就感,仿佛自己在赌场之中与某位高手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一举翻本了一般,只想马上大声唤人前来,好酒好菜都摆上一桌,而后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干上一杯,道一声“沾光”,“同喜”……   单乌被捏着脑袋与平等王对视,在听到了平等王这句话之后,突然一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平等王就笑了一下,很虚弱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只要不死在你手里就行。”   “还不学乖?”平等王的手指头在单乌的面颊上轻轻一弹,单乌原本咬紧的牙齿便因为平等王这一弹而无力地松开了。   平等王的这一弹,轻松卸下了单乌的下颌骨,而后他扳着单乌的嘴看了一会,便卡着单乌的咽喉,从中挤捏出来一个葡萄大小的面团来。   面团在平等王的指间被搓开,里面果不其然,包裹着几粒夺魂砂。   “嘿,看来你并不是抱了必死之心啊,有这种东西,却不肯直接吞下去,还要做一层防范……怎么?想试着再用你这条舌头,把我忽悠个团团转?你以为我还会听你废话么?”   单乌被平等王卡着脖子硬生生地将咽了一半的面团给挤了出来,现在是连大口喘气都做不到,只能拖着下巴,虚弱地对平等王牵了牵脸上的肌肉,似乎是在笑一样。   “你一定不知道,其实人拔去了舌头,并不一定会马上就死。”平等王显然很执着于对单乌那些让自己一时茫乱了的话语进行惩罚。   眼下没有工具,平等王一手捏着单乌的脑袋,另外一只手的手指伸进了单乌的嘴里,铁钳一样地夹住了他的舌头。   平等王打算硬生生地把单乌的舌头给扯断,好让单乌享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拔舌之刑。   单乌的咽喉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随即这声音便也已经消失,只有短促而虚弱的气流声从咽喉之处的空洞中传出,他的双眼开始发直,而嘴里也渐渐涌出大量的血沫来。   “慢慢来,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你这条舌头一点点离开你的感受。”平等王的脸上笑容灿烂,堆积出的纹路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的花来。   平等王正满心欢喜地欣赏着单乌的痛苦,却发现单乌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层青色,随即,平等王就看着单乌嘴里泛出来的血沫之中渐渐带了点蓝汪汪的光泽来,而单乌的面颊抽动着,眼里却露出解脱的意味来。   平等王脸色一沉,松开了单乌的舌头,顺手掐着他的下颌往上一推,将单乌的下颌推回了原位:“你做了什么?”   “自杀啊……看不出来么?”单乌的舌头被扯断了一半,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但是平等王还是靠着口型看明白了。   “怎么做到的?”平等王黑着脸捏过了单乌的脉门,那脉象已经极其微弱,下一秒就要断绝一般。   “夺魂砂啊,多简单?”单乌的最后一口气,似乎摆明了不想让平等王好过,“谁让你不学乖……早杀了我……不就赢了?”   单乌的呼吸和心跳,都随着他这一句话而彻底终结,随后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一层无比鲜艳的蓝色纹路来,这是夺魂砂的毒素彻底在他的血脉之中爆发的表现,也意味着,单乌这个人,是彻底死得透了。   夺魂砂的毒素并不是见血封喉的类型,这也就意味着,中毒之人可能还会苟延残喘上一段时间,如果平等王当机立断地杀了单乌,那么单乌可以说,仍是死在平等王的手上的。   单乌早就用夺魂砂伤了自己,但是他偏偏还要用那一个面团包裹的夺魂砂骗过了平等王的查探,让平等王以为这小子还不想死。   所以平等王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来收拾这小子,却没想到单乌斤斤计较地只是为了拖延过这么一小段时间。   “死也不让你顺心如意。”这就是单乌最后想要展示给平等王看的意愿,而这个意愿,终于成功地绷断了平等王心里的最后一根弦。   单乌的尸体被平等王狠狠地一脚踹上了第三十七回阎王也会死   单乌的尸体往上飞到半截,撞在了一根枝桠上,喀啦喀啦的声音传来,单乌的整个人都撞得往后翻折了过去,整个身体都因此发生了变形,胸口处甚至有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胸膛戳了出来,而尚未凝固的血液也因此喷涌而出。   这一撞,更是撞得上面那堆鬼灯笼纷纷爆开,蒙蒙的荧光瞬间笼罩了单乌的全身,昏暗之中,那些荧光衬得单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片青白,仿佛不知道死去了多久的冷硬尸体。   平等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爆开的鬼灯笼,他大跨步地往前追了上去,打算再给单乌来上那么一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被单乌撞到的那根枝桠上方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随即,数团阴影便咕咚一下,从那枝桠上方坠落了下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向着平等王的面部就扑了过来。   平等王反应敏捷,迅速地向后退了一丈左右的距离,同时一掌护住自己的门面要害,另一掌便放过了单乌,直接对着那几团阴影挥了过去,虽然内力的鼓荡让那两团阴影几乎在撞到掌风的那一瞬间便往后方飘飞而去,但是那些恶臭仿佛拥有实质一般,让平等王只觉得自己挥出去的手掌仿佛在一片浓稠的烂泥塘里搅过了一番。   单乌直接摔落在了地面,虽然没有四分五裂,但是仍呈现出了一副躯体凹陷四肢扭曲不成人形的场面来,他的脸向着地面,更是砸得是结结实实——那一副破烂的躯壳要是人还能活,平等王觉得自己切了自己的脑袋大概也不会死。   阴影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像是几团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有两个甚至直接纠结在了一起,可是那恶臭之味现在已经萦绕在了平等王挥出去的那只手上,怎么甩也挥之不去。   平等王定睛往那几团仍在晃动的阴影看去。   其中几团阴影呈圆形,人头大小,仔细看去发现居然真的就是个人头;居中的一团阴影则大了不少,有头,有脖颈,有肩膀,有胳膊有双手,还有半拉子的躯干部分,不过这躯干部分显然只剩下了外面的一层皮,里面的内脏都不知道遗落到了什么地方。   这几个人头和半截人身子的头发都被天罗丝绑着,而那天罗丝的另一头则系在了上方的那根枝桠上,天罗丝的隐蔽性很好,不易被人察觉,于是乍看起来,就仿佛这一群残躯是悬浮在半空之中一样,更被平等王方才那一掌推得前后乱晃,再加上单乌撞在树上后引发出来的那些鬼灯笼的光芒,更是让这样的场景增加了一丝诡谲阴森的气氛。   这堆东西显然是早就被人藏在了这棵树上,微妙的平衡让他们得以在受到轻微震动的时候滚落下来,造成一种突然袭击的效果,而这堆东西的腐烂程度,也都表明这些人其实已经死了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们的面目几乎完全化成了一滩烂泥,黑黑红红的腐肉堆积着,颧骨鼻梁这些比较凸起的地方更是露出了底下的骨质,根本看不出本尊都是些谁,眼眶的位置上也糊满了血肉,半遮半掩着其下黝黑的空洞。   平等王依稀记得,十来天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于是前后一串联,平等王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个腐烂的肉团,十有八九,也是单乌在那个时候就留下的后手。   “又是你做的?”平等王手上的恶臭终于被他甩得淡了一点,于是他皱了皱眉头,屏住呼吸,靠近了那几个被悬挂的人头,心里疑惑着,同时一脚踢在了横尸在地的单乌身上,将他的尸体给挪到了一边,省得碍事。   “难道你以为这种东西能吓到我?”平等王揣摩着单乌一路逃窜到这棵树下而后干脆利落地自杀的举动,又抬头看了看这棵树的位置,不由地哑然失笑,原本被单乌激怒的心情居然平复了下来,只觉得这小子也着实不容易,死都死了,还要来这么满是不甘心的最后一下。   “罢了,本王就大发慈悲,就留你一个全尸好了。”平等王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开始有些遗憾这么有趣的一个小子居然因为自己一时失控,这么快就玩死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茫茫黑暗,发出了一声长叹。   可是平等王的这声长叹还只叹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的气仍堵在胸口,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咔咔的骨节撞击声。   平等王猛地回头四顾,视线在周遭林子里的那些阴暗处来回扫视,却没有发现这种声音的来源,偏偏这声音离自己又非常近,近得仿佛有人就在自己的耳边磨牙,这让平等王疑心这林子里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异象,或者是自己的神智已然不清?   平等王来回巡视了一圈,他的视线也终于从远处的林间缝隙中,聚焦到了自己身边不远处,那些个腐烂的肉团上。   那些个肉团上,那些贴在骨头上的腐肉,居然一抽一抽地在动,堆积在他们眼眶上的黑红夹杂的烂肉,居然也往旁边让开了一些,让那黑洞洞的眼眶直接呈现在平等王的面前。   而那含混不清的磨牙的声音,居然真的就是从这几团腐肉的口中发出来的。   平等王怪叫一声,错步退开,同时手掌一挥,将那几团烂肉狠狠地拍了出去,本就不堪重负的残发在平等王的掌风之下纷纷断裂,于是这几团肉翻滚着往远处飞去,没飞多远,便撞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而后反弹了回来,有骨头破裂的声音传出,随即便溅落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骨肉渣滓。   平等王屏着呼吸,所以他暂时能够无惧于这些四下里弥漫的恶臭,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里是不是又出现了文先生留下的什么手笔,所以才会有这种种难以理解的诡异之事,而单乌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选择这里作为了最终的丧生之地。   于是平等王的脑中满满的都是这些问题——文先生会不会出现?文先生把单乌这个人塞进十八狱有什么目的?会不会早有伏笔已经埋在了自己的身边?自己的命是不是还能留住?   但是让平等王更加心虚更加冷汗直冒更加寒毛倒竖的事情仍在一点点地发生着。   有一个骷髅头只剩下了下半截干干净净的一副牙齿,跌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后,就在平等王的眼前,依然持续着一张一合。   平等王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了背后的林子里有轻微的人声传来。   人声明显还离得很远,但是平等王仍是回过头,仿佛敌人正埋伏在自己身后一样,连接挥出了数掌,口中大声喝问了一声:“谁在那边鬼鬼祟祟?!”   平等王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一轮挥掌,挥出的最后三掌,已经完全耗尽了他仅存的那点内力,空有肉身的速度所带动的风声,却并没有相应的雄浑掌风。   密林之中的人声停滞了片刻,而后一个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语气很是恭谨有礼:“宋帝王名下,王卅一,率众兄弟参见平等王殿下。”   “呵呵……上来见礼!”听到来人自报名号,平等王面颊一抽,露出一丝有些狰狞的笑容,捏了捏拳头,便想等那些人上前之后,来一个杀人灭口。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平等王的身后嘀咕了一句话,而同时,平等王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凉,一截银亮的箭尖,“突”地一声,出现在他的胸口,带起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不好意思,这一回,似乎轮到你这个阎王爷先死了。”   ……   胸口出现的尖锐凸起让平等王的思维一时间竟停滞了片刻,而那个说话的声音更是仿佛突然之间大了无数倍,如同一个巨大的铜钟就这样砸在了他的头顶上一样,轰得他脑袋里头嗡嗡直响,眼前更是一阵一阵地发黑。   身体里那些受损经脉的疼痛,内力枯竭的虚弱,肉身上累积下来的暗伤,胸口这刚刚出现的一个往外喷血的洞穿伤口……以及怕死这一最基本的本能,这一切所带来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平等王那自以为坚韧如钢顽强如石的意志力,最终在他的心头竖起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中年文人的模样,留着五缕长须,斯文儒雅且深不可测,而渐渐的,这个人影开始缩小,面目开始变得年轻,最终竟是呈现出一张少年人的面目来,咧着嘴露着白森森的牙,不怀好意地微笑着。   那张少年人的脸一浮现,平等王便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被人扼住了一般,呼吸顿时困难了起来,而他只能本能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发出一种仿佛是窒息之人垂死挣扎才有的荷荷声。   平等王缓缓地转过自己那庞大的身形,视线微微低了下去,于是他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看到了那张少年人的面目,虽然脸上还沾着尘土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血沫,但是却能够站得那么直,那么稳,整个身体的动作之间流露出来的生机也是那么的蓬勃旺盛,根本看不出来,这人方才已经被揍得几乎成了一摊子烂泥,横尸于第三十八回不怕不怕啦   单乌的手里端着一根小小的铜管,铜管的尽头有一个漆黑的小洞,正对这平等王胸口的位置,如果平等王没有看错的话,这铜管正是一种发射袖箭的机簧,并且方才这铜管的末端距离他的背心要害处只有七寸来远的距离,可以说那枚暗箭,刚刚离开这发射的机簧,便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身体,所以他根本来不及根据听到的风声做出反应。   这根铜管是单乌从那个带有夺魂砂的小鬼的身上搜来的,做工精巧,威力也很可观,哪怕是应对那些皮糙肉厚的猛兽,也能做到一箭穿颅——头骨是所有生物都最为坚硬的地方,于是这袖箭应对其他的部位,其杀伤力只会更为可靠。   当初,单乌在处理那些个仍然能够念念有词的脑袋的时候,就顺便将这根铜管藏在了附近的地面上以防万一——他当初在藏这些东西的时候,只觉得这些东西还能发挥余热,却并没有预料到居然需要用他们来应对阎王。   单乌不是平等王的对手,远远不是,就算只论轻功,也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并且这逃走的一时半会还需要平等王大发慈悲放一放水。   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而为了增加成功的可能性,单乌必须得想办法消耗干净平等王的体力精力内力,否则的话,他就算死上个十几二十次,也未必能够靠近状态完好的平等王身边一丈左右的范围,并进而威胁到平等王的性命——除非这种状态完好的平等王能被不断复活的单乌吓死,或者烦死。   ……   平等王虽然被一箭穿心,但是一时半会还没咽下这最后一口气,甚至回光返照一般,很有些震惊地问出了这句话:   “你怎么活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怕死。”单乌笑了笑,端着铜管微微往后退了两步,防备着平等王突然发狂。   “你……是文先生的人?文先生……真的是圣者么?”平等王的身形微晃,显然就算他的脚掌比别人大上那么多,也无法再继续支撑起他这赤血熊一般的身躯了。   “这两个问题都要看文先生的意思。”单乌回答道,却是对着平等王灿然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只需知道,我可以控制通天镜是真的,我可以死而复生是真的,地狱这种东西,大概也是真的。”   “地狱……呵呵,真有地狱……”平等王的目光有些涣散,身体摇摆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看来我死后,还真能下地狱啊……”   “小鬼,我也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平等王晃动的身体突然稳定了一下,而他的双眼也直直地往单乌看来。   如果只看那眼里的光彩,单乌甚至错觉平等王也和自己一样突然复活并且所有伤势都消失干净了一般,但是平等王的脸上明显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黑的死气,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那句话,很可能就是平等王能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从不相信地狱存在的人如果有一天突然知道了地狱的存在……那么他便会像我这样……”平等王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他胸口的血淌得几乎都成了一股小小的喷泉,而他的话也随之流畅了不少,“老子一直害怕人这一辈子,没有了就彻底没有了,所以老子怕死怕了一辈子,也就这么窝囊了一辈子,只能干着这和囚犯没有什么两样的平等王,既不甘心又不痛快,好吧,现在老子知道了,原来这世上是真有地狱,原来人死了之后还不算完……既然老子作恶多端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他妈的等老子去了地狱,一定要去弄个货真价实的平等王来干一干,管天管地管生死,怎么样也要好好当一回真正的阎王爷来尝尝滋味,他妈的老子当年怎么说也是响当当的十大恶人之一魏三光,我就不信那些小鬼还真的就能恶过老子,哈哈哈哈有胆子的都来啊,老子再也不怕啦……”   平等王,当年的十大恶人之一的赌鬼魏三光,就在这发誓要去当一当真正的地府阎王的豪言壮语中,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平等王赤血熊一样的身躯再也站立不住,左右晃了一下,便直直地往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单乌被平等王最后的那一番话弄得一时失笑。   于是单乌又想到了那副壁画上面,反咬恶鬼并且最终自己变化成恶鬼的那些受刑之人,心里有了些念头,可想要整理一番,一时半会儿竟抓不出头绪。   于是单乌摇了摇头,将自己脑子里的这些思绪都晃到了一边,放下了端着铜管的手,而此时密林的边缘,正站着目瞪口呆的石泉和王卅一等人。   他们亲眼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单乌从地上爬起来,用暗箭射死了平等王,同样,也听见了单乌与平等王之间的对话。   ……   石泉在对上了单乌的视线之时,双腿一软,就直接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仿佛全身心都臣服于单乌一般,而王卅一仍有些警惕有些迟疑,张了张嘴,半晌只问出来一句话:“你……真的杀死了……平等王?”   王卅一终于亲眼见到了石泉口中的单乌,出乎他意料的是,单乌看起来只是一个同自己并没有太大差别的少年,或者说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足以挑动阎王的高手——但是偏偏,王卅一方才正是眼睁睁地看着平等王那高大的身躯在单乌那小小的袖箭之下颓然倒地。   所以王卅一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世上真有能够死而复生之人?   于是看向单乌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敬畏与疑惑。   “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对于王卅一的疑问,单乌回以反问,同时点了点头,将那根铜管随手别在了腰带上。   “不用怀疑你的眼睛,我,的确能够死而复生。”   王卅一突然就想到了这试炼之中一直以来就存在着的一条规矩,据说是圣者定下绝对不容更改的,那就是参与试炼之人全部都可以对阎王出手,不管是谁,如果真的杀死了阎王,那么便可取而代之。   这条规矩虽然每次进入之前都会被重复一遍,例行公事,但是基本上也没有人会当真,毕竟除了双方的本事的确是天差地别之外,这些阎王在小鬼们的心里,更是代表了一种无法反抗的权威。   如果不是遇到了石泉,王卅一也想不到有人敢对阎王出手;如果不是听到了平等王死前的豪言壮语,他也不会想到原来那些阎王的心中对经文中所描述的地狱竟是充满怀疑。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有人做成了这一切,王卅一更不会想到原来那一条可以对阎王出手的规则,竟是圣者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这场试炼针对的不光是小鬼,同样也是阎王——那些已经不再合格的阎王。   ……   在王卅一的迟疑之中,单乌已经弯下了腰,从平等王的腰上摘下了一块紫金的令牌,那令牌的一侧刻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周围盘桓着符篆一样的花纹,另一侧则是篆字的“平等王”三个字,显然正是传说中属于阎王的身份令牌。   单乌低头看着那面令牌,手指在那平等王三个字上微微摩挲着,一时之间竟有些迟疑。   按照那据说是圣者定下来的规矩,单乌的确可以直接拿着这面令牌,而后便接手平等王的一切,但是相对于其他的阎王来说,自己的武功目前仍是太过上不了台面,所以单乌不能肯定,其他的阎王对于自己这么个杀人上位的小鬼,就一定会抱持什么友善的态度。   ——对于即将面对的包括了花似梦的那些阎王,单乌眼下没有一点信心。   “是不是应该慢慢来?风头太劲,是不是会被打了出头鸟?”单乌的心里默默盘算着。   ……   “你……杀死平等王,是为了这个阎王的地位么?”王卅一看出了单乌的迟疑,开口问道。   “不是。”单乌直接摇头,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接手这块令牌呢。   “那是为了什么?”王卅一追问。   “替天行道。”单乌抬头,看着王卅一,随口说出了这四个字。   “既然如此,我觉得您应该把持住这块令牌,并接手平等王的位置。”王卅一说道,对单乌的称呼都随之改变了。   “为何?莫非你觉得,其他那些阎王们真的会承认这是圣者的意愿?”单乌听出来的王卅一的言下之意,眉头一挑,便将王卅一的意思直接问了出来。   “不,我只是认为,神迹,是不会只出现一次的。”王卅一看着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   ……   “神迹不会只出现一次?”单乌喃喃地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两遍,随即笑了起来,“没错,这是圣者定下的规矩。”   单乌将令牌挂在了自己身上,而后对王卅一躬身,表达了自己坦率的谢意,“多谢兄台指点,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方才似乎依稀听到兄台姓王?”   “您已经拿了平等王的令牌,我又哪敢再称兄台。”王卅一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其他人,而后率先跪了下来,对单乌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宋帝王名下,王卅一,率众兄弟参见平等王殿下。”   这一回,他们参见的,是平等王单第三十九回不服就上   王卅一的话给单乌提了一个醒,那就是,既然他已经真的把平等王干掉了,那么,如果单乌就这样放过了平等王的身份,他之前所有的辛苦努力生死一线都会白白浪费——打个比方的话或许就和要吃饭结果在离吃饱只差一口时摔了饭碗,要杀人千辛万苦把刀捅进别人心口却偏偏离心脏还差半分,要去某个遥远的地方送信结果堪堪累死在了对方住所的大门口……   所有的努力与安排,甚至种种灵机一动的意外,其实差的就是“单乌成为新一任的平等王”这么一个总结性的结果。   虽然,这同样也意味着离开这试炼之地之后,单乌所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只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楚江王了。   “看起来要重新想一想之后的计划了……”单乌的脑子里盘算着,突然想到了碧桃的存在,不由地觉得有些意外的惊喜在自己的心里头蔓延开来。   ——不用进天宫,便可以将她直接带到自己身边了。   ……   单乌带了石泉王卅一等人回到了通天殿,将那一片大殿给翻找了个彻底。   除了通天镜,在那黄金床榻的后方,还镶嵌一面巨大的石鼓,周边环绕着九龙吐珠的图案,因为以为是墙壁上的装饰所以被单乌忽略了,而现在,单乌知道了这石鼓原来还有召集的功能。   于是单乌抱起了那根一人多高的鼓槌,对着那石鼓中央狠狠丢去。   石鼓的表面微微的震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无比沉闷的响动,这响动初时还不怎么大,似乎全部的力量都被压缩成束一般,但是在传出大殿一段距离之后,音量猛地得到了解放,霎时间便如同一连串的惊雷一般,轰隆轰隆地,翻滚着席卷了这处空间。   在单乌听来,这种声音,似乎更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一个人饥饿难耐时的,腹中轰鸣。   ……   人员汇集的速度比单乌想象得要快很多,显然很多人都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大殿之中的狼藉早被清理干净,魏三光胸口的袖箭已经被拔出,并且他的头发也梳了脸也被擦了干净,就那样遗容肃整地躺在那张床上,接受每一个刚刚赶到这片空地的小鬼们的瞻仰,悼念,以及惊叹。   石泉与王卅一一左一右地站在单乌身后半尺左右的地方,连同王卅一的那些兄弟,以及后面赶来的一些听说了单乌名字的小鬼们,在知道魏三光的死因,特别是魏三光临死之前那些大逆不道的宣言之后,这些小鬼们的反应几乎与王卅一一模一样,对单乌行了大礼,口称平等王,而后自觉地拱卫在了单乌的身侧。   而其他的人,或有畏惧,或有惊疑,甚至还有一些人萌生出了想要挑战单乌并取而代之的野心,同时还是有那么一些不甘不满不肯承认现状的,就在通天殿内外汇集了大约有几百人的时候,有三十几个原本隶属于平等王名下的小鬼,亮出了兵器,视死如归地向着单乌走了过去。   “想要为他报仇?”单乌伸手拦住了意图冲上去阻拦的王卅一,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领头之人,“其实你现在应该隶属于我的名下了,你们仍打算对我动手?”   “是的,我们要为魏师报仇。”那领头之人点头道,语气斩钉截铁,面颊绷得仿佛一块石头,偏偏额头上的血管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强自压抑的愤怒让他的面容之上浮满了戾气,而他对于魏三光的称呼,不但清楚表明了他的立场,也侧面证明了平等王的叛逆之心。   “也就是说,你们要反抗圣者的定下的规矩?”单乌再一次问道。   “呵呵,这所谓圣者,不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妖道?”领头之人一昂头,也不在乎其他人那些谴责愤怒的目光,大声说道,“你既然有本事杀害了魏师,那么你不如再杀了我等,一了百了。”   “如果我们都死在了你的手上,那么我们就承认天意难违。”领头之人对着单乌举起了手中的剑。   “你们这些无信之人,违背圣者的规矩,人人得而诛之,又怎么有脸跳出来责问天意?”王卅一上前一步反驳道。   单乌笑了笑,而后提高了嗓门:“你们当中还有谁,想看看什么叫做天意的?”   在单乌的话音落下之后,在对面那领头之人的身后,又稀稀拉拉地出现了十来个人。   其实有心人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但是大多数人仍只是观望,他们并不知道单乌的底细。   “很好。”单乌的视线缓缓地扫过了这些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很是玩味的笑意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亲手单挑你们这么多人?”   “其实天意里还包括了一条,那就是人心所向。”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卅一,石泉,动手!”   石泉王卅一等人在单乌喊出动手的那一刻,便带着跟在身后的人一起冲了上去,各色兵器,便如潮水一般招呼了过去。   单乌的命令使得那领头之人的脸色大变,可是压在舌尖的两个字还没能骂出口,他就已经再也无法出声了。   单乌的手里提着一柄从别人那里顺来的短剑,他握剑的手法很奇怪,剑柄贴在手心,中指和食指伸直,指尖轻轻地贴着剑身,其他三指弯曲圈住了剑柄,所以当他出剑的时候,看起来仿佛是他的右手上多长了一截一尺来长的金属指甲一般。   这样的握剑手法或许没法像一般的手法那样将剑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但是却会更为灵活多变,而对于单乌来说,这样的方法更为显著的优点在于,他可以将这柄短剑真正作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延长,可以有效地调动自己的内力,使其顺着手指,蔓延到这短剑的剑身之上,甚至在那柄普通的短剑之上逼出蒙蒙的一层剑芒来——单乌没有足够的技巧来实现内力的离体释放,但是却并不妨碍他能以此为自己带来一柄更加坚固和锋锐的兵器。   单乌前冲的速度也很快,他与王卅一等人是同时起步,但是一步之后单乌便已经比其他人多冲出了将近一丈的距离。   只一步,单乌就冲到了那领头之人的面前,而他手里的短剑,也划过一条细小的圆弧,准确无比地落在了那领头之人的咽喉处。   而这个时候,那领头之人,只来得及瞪圆眼睛,做出大声喊出一声“卑鄙”的意图,他手里平举的那柄剑根本就来不及移动哪怕一寸的距离,所以一直到他脖子喷血仰面倒地的时候,他的那条胳膊也依然与他的身体保持了那么一个固定的角度,随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一同指向了上方压抑而又深沉的空间。   单乌的武功,特别是轻功,摆明了要比其他人要好,所以他完全可以凭着速度,在这些人之间肆意穿梭,并且还有一点十分地重要,那就是这些人其实刚刚经历过将近二十天的试炼,虽然有惊无险全须全尾地撑了下来,可不管体力还是精力,都不可能处于巅峰完好的状态,而单乌才刚刚死而复生过一次,他的身体里没有任何的隐患,甚至,似乎还得到了一些意外的好处。   那种一直让单乌疑惑的凉意在这次死而复生之后越发地明显,它们让单乌的血脉流动得更加平稳,换句话说,可以让他在面对复杂的情况之时,变得更为地冷静,同时也可以让单乌更加从容地引导自己这百脉畅通之体里,那比寻常人复杂了无数倍也高效了无数倍的真气循环。   其实不用王卅一等人帮忙,单乌也能够解决这些挑事的小鬼。   “这才过了多少时间啊,他似乎又进步了很多?还是说,他本就比看起来的,要厉害很多?”王卅一评估着单乌的身手,心里却愈发地笃定所谓神迹的存在了。   只不过,如果只是单乌一人,这可能会是一场持续时间会久一些双方你来我往一下的争斗,但是加上了王卅一等人的压制,这件事很快便变成了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制裁。   单乌从死人堆里走出来,重新站在了王卅一等人的前方,甩了甩手上短剑之上已经不存在的血,回头缓缓地看过那些观望的少年。   “谁还有意见的,可以站出来,觉得我卑鄙胜之不武的,也可以站出来。”   没人有意见,就连那些原本抱了些想要杀了单乌取而代之的念头的人,此刻也只能肃然而立,不敢表示出心里头的不服来。   而且单乌的意图也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他就是借着对付这些挑头之人,来一套杀人立威的把戏:你要是服了,便乖乖磕头见礼承认我这平等王的位置,要是不服,我不介意再杀上一轮。   “既然如此,还不见礼?”王卅一在单乌的身边对着那些观望之人怒骂了一句。   场中一片安静,片刻之后,有人终于看清楚了形势,率先跪伏了下来,这个头一开,其他人便纷纷下跪,对着单乌行了大礼,口中高声喊着“见过平等王殿下”。   单乌身为平等王的地位,在这数百小鬼的见证之下,就此确立。   ……   石鼓突然亮了起来,随即那石头鼓面柔软了起来,仿佛变成了水面,继而形成漩涡,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知通往何方。   这石鼓召集的不光只是参加试炼的小鬼们。   一连串的身影从那洞口里飘飞而出,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大殿的中央,站在了魏三光的尸体与单乌之间。   场中所有的少年都跪在了地上,做出五体投地的姿势来。   除了单第四十回搅一潭浑水   单乌如今也是阎王,自然不需要对眼前的这些人行跪伏之礼,所以他挺直的脊梁站立着,睁着眼睛看着那发生异变的石鼓,心中的惊叹难以平息。   “老魏?!”有一个非常胖的胖子转了转脑袋,疑惑地看了看没有跪下的单乌以及他腰间悬挂的紫金令牌,而后转头看到了安详地躺在床上的魏三光,口中轻呼了一声,脸色变了三变,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   楚江王也在落下来的这些人之中,魏三光的结局让她的面颊忍不住有些抽动,连带着她脸上覆盖的那些脂粉都飒飒地往下抖落,但是这些细微的变化很快便被她抑制住了,而她的目光在扫过了那些新鲜的尸体,继而转移到单乌以及他身后跪着那些小鬼身上的时候,也只剩一丝震惊之意一闪而没。   那壁画一般的脸上亘古不变的淡淡笑意似乎从未改变。   一个佝偻着身形的枯瘦矮小的老头在一一看清场中的形势之后,慢腾腾地移动到了魏三光的床榻前,挥手便掀开了覆盖住魏三光胸口的衣物,露出那一个小小的袖箭伤口来。   那枯瘦的老头叹了口气,回过头,哒哒地向着单乌走了过去,直到近前,对着单乌扯出了一个笑脸。   可是这个笑脸配上他脸上那些仿佛死去许久的树皮一样干枯龟裂的皱褶,看起来是无比的艰难,同时也是无比的诡异与丑陋。   “小子,还记得老夫么?”老头嘿嘿笑了两声,问道。   “自然记得,鬼门关尽头,我见到的第一个阎王,秦广王吃人柳。”单乌微微躬身行礼,回答道。   “呵呵,当日一见,我就知道小兄弟不是寻常人物,想知道当初老夫给你卜算的那一卦,结果是什么吗?”秦广王笑着说道,却是一脸摆明了你不想知道我也会说的态度。   “愿闻其详。”单乌当然不会扫兴。   “当时那一卦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老树桩你还没放弃你那半吊子的占卜术么?”楚江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仪态万方地举步上前,走到了单乌的面前,打量了单乌半晌,方才轻声叹道,“从今往后,我们可是同僚了。”   “我这个平等王的位置,是坐稳了?”单乌的眉梢一挑,明知有那数百小鬼见证,场中情景已无法反复,仍然开口反问道。   他的视线越过了楚江王的肩膀,看向了场中站立着的其他人。   连带单乌自己,场中挺直站着的一共九人,正是除了轮转王文先生之外的九个阎王。   ……   “小子单乌,至这阴曹地府时日不久,早先隶属于楚江王名下,一直未能有机会得见诸位阎王真面目,如今得了平等王的令牌,按规矩与诸位便是同僚,还望日后多多关照。”单乌自我介绍道。   “你就是不久之前那个小子?”有一个脸膛微紫头戴金冠穿着一身黑金长袍的中年男子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单乌一番,与左右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   “圣者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那个中年男子环顾了一圈跪地的小鬼们,盯着前方花似梦的侧影,朗声说道。   ——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做的。   ……   那些小鬼保证了单乌不会在一个照面之时便被拍死,而逼着那几个阎王同时认下了自己平等王的身份之后,单乌便与那几位阎王开始了见不得光的密谈。   这对单乌来说,才是真正稳住自己这平等王身份的关键。   众人仍然停留在通天殿,而闲杂人等均已被呵退,眼下这些阎王站立的位置明显地分成了两边,正好将单乌给夹在了中间。   一身破布烂袍上面还粘连着一些破碎书页的秦广王吃人柳,宫装仕女打扮并将自己一张脸化成壁画的楚江王,脑门精光矮胖滚圆并且有着一张大嘴看起来仿佛弥勒佛的五官王,以及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的烟雾之中的阎罗王——这四个人的关系明显比较亲近,看起来也是差不多的奇怪,就和那个赤血熊一样高大威猛得甚至有些不像人的魏三光一样。   ——这些人正是当初恶人谷中活下来的十大恶人。   而另外还有四位,属于文先生带来的手下:宋帝王,泰山王,卞城王,都市王,这四人倒都是各有气派的中年男子模样,穿着的服饰虽然色泽款式不一,却也都是一本正经——规整的长袍,束发戴冠,胡须也经过细心的修剪,或许细看长相有些普通平凡,但说一声相貌堂堂气势逼人,却总是没有问题的。   双方的关系很有些微妙,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冷飕飕的死气沉沉,说是剑拔弩张泾渭分明却也不算,但是又摆明了彼此之间不是那么合拍,还没说话,这场中的气氛就冷了几分。   单乌被夹在中间,便仿佛是在这潭快要凝成冰的死水中,突然冒起了一块沉不下去的烂石头。   “你就是文先生指派过来的那个?”那个紫色脸膛的阎王似乎很擅长于作为话事之人,率先开了口问道。   这一位就是宋帝王,也就是王卅一所隶属的那一殿阎王。   “正是。”单乌点头应道,而楚江王也印证了单乌所言。   “甚好。”宋帝王点头道,看着单乌,又转过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过对面那些奇形怪状的阎王,“我们可都是文先生的心腹,互帮互助,才是正道。”   言下之意,既然你跟文先生关系匪浅,又杀了对方那魏三光,那么从今往后,你可就要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单乌明白,日后还请诸位阎王多多关照。”单乌点头,双手作揖环了一圈,大而化之地回答道。   “只望小兄弟别忘了谢本小姐这些授业传艺之恩便好。”楚江王似乎有些看不上对面那四人高高在上教训新人的模样,直接靠到了单乌身边,揽过了单乌的肩膀,做出了亲近的姿态来。   花似梦的姿态亲密,可单乌只要一想到楚江王那身体的秘密,脸色便难以压抑地黑了几分。   “小姐放心,我这人别的不敢说,偏偏记账这种事情,我记得最为清楚了。”单乌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   宋帝王微微皱了眉,他对单乌的立场充满了疑惑。   魏三光是个强大的战力,他的丧命对于恶人谷这一边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不管是实力上的还是面子上的。   所以在刚刚看到这场中情景的时候,宋帝王原本以为对方几人会愤怒于魏三光的死,是绝对不会让单乌太好过的。   可是恶人谷那边,除了五官王在最初看到魏三光的死时明白地流露了一些惊讶之后,其他人仿佛早已有了默契一般,不但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单乌平等王的地位,更对魏三光的死绝口不提,似乎早就对魏三光腾出来的空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个选择就是单乌。   楚江王这些人默契非常的决定让宋帝王十分迷惑,不知道这件事是基于哪一种可能——真的是因为楚江王等人早就选定了单乌?还是因为他们认为魏三光既然已死,就更不能在宋帝王等人面前暴露出弱势,这才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的一步险棋,赌一赌楚江王与单乌之间的情分?   因此,虽然宋帝王清楚地知道单乌身后是切切实实地有着文先生这么一层关系,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单乌都根本没办法和楚江王彻底撇清。   于是,甚至连魏三光到底是不是死在自己人手上,眼下也显得颇为扑朔迷离了——特别是对于宋帝王的那一边而言,毕竟魏三光的伤口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种阴损的暗器,似乎正是花似梦所喜欢的类型。   ……   单乌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现在夹在双方之间作为一个互相试探的平衡点的地位,与楚江王的关系以及碧桃的存在,使得他根本没有办法拿魏三光的这条命作为投名状,让宋帝王等人能够真正成为自己的靠山,又不可能真的去投靠楚江王等人,毕竟除了自己与楚江王之间的恩怨,魏三光的那条命还要算在自己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形势的不甚明朗,宋帝王和楚江王等人目前都不可能出尔反尔地直接对自己不利。   “时间紧迫前路坎坷啊……”单乌默默想着,“要努力当好一棵墙头草。”   ……   “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单乌好不容易从楚江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什么?你说。”花似梦眉梢一挑,随即微笑,知道单乌是通过提出要求这样的举动来替自己这方撑起场面,更以此向自己等人求取一个暂时的合作,以有资本对宋帝王等人讨价还价——直接贴过去,只会让人不屑。   “你手下的那些还活着的小鬼,我想全部都要了,可不可以。”单乌笑道,似乎双方关系很是熟稔,配上那语气甚至颇有些打蛇随棍上的无赖意思,“就当是你庆贺我成为平等王的贺礼,如何?你可以从我的名下重新挑人补充。”   “全要?”花似梦微微有些吃惊,转念想起了什么,恨恨地一咬牙,点了头,“好,都给你……至于你的人,呵呵,我可不敢要。”   “多谢。”单乌微笑领受,迟疑了片刻,却又开了口,“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花似梦嘴角微勾,显然已经猜到答案。   “我还想向你要碧桃。”单乌开口说道,语气不由自主地就有些软第四十一回太好的梦别信(上)   “你就不怕你与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安排?”花似梦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意。   “是安排又怎样?人是真的就行。”单乌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我知道,这请求只有现在提出来,你才会同意,我才能来得及。”   ——所以哪怕把自己的弱点摆上明面。   “你倒是了解我。”花似梦随即放声笑了起来,脸上的粉雪花一般地往下落——单乌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不顾形象的模样。   “放心,回去之后,我马上就将碧桃给你送去。”花似梦对单乌做了许诺,面上全然是一副衷心祝福的神情,却看得单乌心底生疑。   “不要伤害碧桃。”单乌忍不住就强调了一句。   “自然不会,我会将她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送给你的。”花似梦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细缝,“我保证,对于这一点,我没有玩文字游戏。”   ……   宋帝王默不作声地看着单乌与花似梦之间的交流,在听到单乌向花似梦要人,突然就想到了自己方才落地之时,看到的那个就跪在单乌身后,位置显得无比亲近的,一个应该是隶属于自己名下的小鬼。   “宋帝王,虽然我们并不是很熟,但是其实我也想向你要个人。”单乌回头,向着宋帝王开口道,“那个人叫王卅一。”   “……好。”宋帝王的面颊绷了绷,终于还是点了头。   ……   单乌放弃了进入天宫,而当他一脚踏进阿鼻地狱中心,平等王那巨大夸张得仿佛大雄宝殿一样的寝宫的时候,碧桃欢喜地叫唤了一声,便仿佛一只穿花蝴蝶一样,飞舞着扑进了单乌的怀中。   “我等到你了!”碧桃的脑袋埋在了单乌的胸口,闷声说道。   “我做到了。”单乌心里默默想着,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   ……   “楚江王殿下吩咐,这些也是赠送给平等王殿下的。”那些少年便是被楚江王一起打包过来的石泉等人,如今他们带着一堆箱子,垂手肃立在一侧,意态恭谨,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认可了单乌这个阎王。   而箱子被打开的时候,碧桃甚至有些激动地用手捂住了小嘴,偏头看了看单乌,双眼一红,居然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那个箱子里头,放着一套新嫁娘的全套行头,此外,甚至还有大红的喜烛,门窗上的贴花,鸳鸯成双的被面……一应世俗婚礼需要的东西,大概除了接新娘子的花轿和那些敲敲打打的乐队,这些箱子里面都备齐全了。   单乌一时间竟也觉得自己的心里头甜蜜酸涩,百味杂陈。   “花似梦……居然能有这种心思?”单乌默默地看着这个箱子,他也注意到了那箱盖上刻着的两句诗——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单乌喃喃地将这两行字念叨了几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好伸手将碧桃给搂在了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   碧桃穿着通红的嫁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层叠的衣服衬得她仿佛是一个精巧的娃娃玩偶一样,而她一直害羞得不敢抬头,脸蛋更是红得能滴水一般。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没有亲人,也没有喜娘之类的人物,于是单乌站在碧桃的身后,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梳子一缕缕地细细地梳着她的头发。   单乌替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女子整理过容貌,这些事对他来说并不难。   碧桃发质细软顺滑,从指间滑过的时候甚至给了单乌一种手伸进溪水里,而那溪水便在指间流连不去的错觉,让他的心思也不由自主地柔软了起来。   活人与死人到底是不同的——单乌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即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抽上两下免得自己再胡思乱想。   ……   单乌突然睁开了眼睛,喘着粗气,猛地从躺椅上坐起,背心的冷汗浸透了衣服,带来仿佛一阵阵阴风吹过的凉。   单乌喘匀了气息,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确定自己仍然只是躺在平等王的那间书房的躺椅上,周围只有一层层的书架,散落了一地的书籍,以及镂空花纹的墙壁上散发着光芒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能够提供比那种通道上的荧光更为明亮一些的光源。   于是单乌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默默回想了一番方才的梦境,惊骇退去,剩下的是一种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茫然。   “依然……算是美梦啊……”单乌喃喃自语道,他已经回想起了梦中的情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常年的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也没有据说是凶神恶煞的衙役,那个村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那夫妇长得正是自己和碧桃的脸。   单乌默默地回想着梦里的细节——关于自己是如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在那些属于自己的耕地上劳作,至于碧桃,她作为自己的娘子,体贴地照看着自己的一日三餐,偶尔晚上还会挑着灯为自己缝补衣物,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对这对小夫妻十分关照,而夫妻两人恩恩爱爱,大有太太平平地过着眼下这种日子,直至白头偕老同葬青山的意味。   这样的梦,不管从哪个方面回忆起来,似乎都应该是甜美温馨得让人流连忘返,甚至恨不得长久地梦下去的那一种梦境,但是不知为何,单乌居然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全然无害的虚幻美妙的梦,给活生生地吓醒了。   ……   单乌在这段时日里曾经做了好几个梦。   有的梦里,自己带着碧桃在一片一眼看不到头的草地上慢慢走着,天上是大团大团的璀璨星光,甚至还毫不讲理地悬挂着一轮明月,场面完全就是自己曾经在楚江王名下的时候,为了逗碧桃想些开心的事情,因此胡乱画过的一个场景——那个时候的单乌,当然是因为自己觉得这种场景足够美妙,这才画出来让碧桃也感同身受一下的。   而有的梦里,自己和碧桃住在一处很大很漂亮的宅院里,里面的风景依稀仿佛当日见到的太守府,院子里还有很多看不清脸的仆役跟前跟后地伺候着,自己的身份似乎很是高高在上,就仿佛当日的蓝公子一般,对着面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凝神写着些什么,而碧桃则会推开门,为自己端上一盅香气扑鼻的热汤来,而后挽着袖子为自己剪去那些爆开的烛花,这个时候自己便会伸过手拉过碧桃,而她亦会顺从地小鸟依人一般轻轻靠在自己身边。   甚至还有一些梦里,自己和碧桃突然都有了爹娘,于是在自己与她青梅竹马地长大了之后,终于有一天她穿上了嫁衣,而后两个人拖着红绸,并肩从那锣鼓喧天的热闹中走过,来到双方的父母面前,无比正经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单乌每次惊醒之后,回想起来的都是这样的美梦。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陷进去么?”单乌默默地感受着自己身体里那越来越清晰的凉意,而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也都逐渐平复——单乌诧异于自己在这种美梦之中感受到的恐惧居然能让这股凉意都压制不住,却又不得不迷惑于梦里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单乌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仍是未能找到把自己惊醒的关键:“死都不怕了,我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   书房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声音虚浮。   单乌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自己刚从梦中惊醒的表情全部揉碎,而后挂上了一副仍在手不释卷的严肃表情,将视线落在了手边的随便一本书上。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碧桃从门口探出来了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朝里望去,只看见单乌正缓缓放下书,抬起头,对着自己看过来,而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脸上瞬间露出了自己最喜欢的那种又轻松又得意,甚至满满的都是宠溺的笑容。   于是碧桃轻快地叫唤了一声,便啪嗒啪嗒地跑了进去,蹭到了单乌的身旁。   单乌也从躺椅上端端正正地坐直身子,探手揽住了碧桃的肩膀。   “每次睡醒都看不见你,心里好慌。”碧桃小声地说道,“但是只要知道你一定还在这里,我一定能找到你,就会觉得安心了。”   “这段时间,事情有些忙,我要学的东西太多……”单乌回答道。   “我知道,当阎王了嘛,总有些不一样的,我就是想多看看你……”碧桃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单乌。   “对了,我这次急着来找你,是因为我方才做了一个梦。”碧桃笑着,却将单乌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拖了下来,而后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刚刚做梦,梦到天上的太阳,嗯,就是你说的那种会发光的火球,突然窜到了我的肚子里,我本来没觉得这个梦怎么样,可是醒过来之后我又回想了一下那个梦,结果却有些想吐……所以我总觉得我……好像有了……”   “做个梦就有了?”碧桃的理由让单乌的脸色一瞬间精彩了起来,觉得好笑,亦觉得可爱。   单乌伸手抓过了碧桃的脉门,随即,难以按捺的喜意便浮上了他的眼角眉梢,抓着碧桃的手也激动得有些颤抖。   而碧桃的眼睛还是那样很无辜的下垂眼,不同的是如今这双眼里流露出的全然是一种对于幸福的未来的企盼,只需一眼,单乌便能看出来她对于两人的未来已经遐想到了几十年之后的白发苍苍了。   单乌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第四十二回太好的梦别信(下)   单乌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喉咙被一团满是棱角的铁块噎住了一样,他突然明白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了。   单乌想要往上爬,想要去追寻九天之上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这是他拼了命也要从胜阳城里跳出来的动力,可是现在的他同时也想要留住眼前的这些美好的景色美好的人——美好到让他忍不住开始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长短柴米油盐,等等等等这些东西,终有一天会成为他能甘愿为此抛舍下一切,去追寻去实现的美梦。   清醒的时候,单乌会很理智地让自己认为那些美梦就只是睡着时候的一场梦而已,自己的目标仍在很远的前方,然而当他沉睡的时候,这些甜美的梦境便仿佛无声无息的毒药,让他的感知麻痹,让他心生满足,让他想要停下脚步……   所以单乌才会接二连三地惊醒,可是偏偏还是会接二连三地做梦,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沉迷。   ……   就算最终美梦会醒,自己为什么不能护持住这种美好更久一些呢?   “你怎么了?不开心么?”碧桃很敏锐地察觉了单乌的迟疑。   “没有,我是太开心了,一时没想到该怎么说话。”单乌牵扯着脸上的肌肉笑了起来,同时两手轻轻捧起了碧桃的面颊。   “要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带着你风风光光地离开这里,让你真正地看到外面的世界,而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看到星星月亮……”单乌对碧桃说着承诺,让碧桃开心,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将碧桃也考虑进自己想要的前途之中。   他在说服自己相信这么一个两全的法子。   单乌说得无比真诚,而碧桃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心里其实正挣扎着两个争吵的小人。   一个人在说:“这样做当然可以,这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冲突对立,只要人本身足够强大了,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要抛弃不可的东西。”   而后另一个人立即满脸嘲笑地反问:“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足够强大了么?你眼睛看住的目标那么高那么远,你一个人尚且需要九死一生,居然还妄想再带一个两个累赘,她们可不像你似的,可以死了又活。”   于是之前的那个小人开始反驳:“什么事都讲一个事在人为,反正都是要拼命的。”   这句话很快又遭到了第二个小人的讥讽:“拼命?你以为你带着她之后还能拼命?你一拼命她就死了,我敢肯定,一但你想要拼命,她肯定会拦住你,宁愿她自己死也要拦住你。”   “不,她会等我回来的,就像之前那一次一样。”   “别做梦了,现在的她可不会那样了,那时候她是在绝望中等待一线生机,可是现在的她,充满希望。”   “就算最后会失败,就算最后生死相隔,但是我至少为此努力过,也算无憾。”   “无憾?哈哈哈等事情发生之后你再来说有憾还是无憾吧,你明明知道的,她的存在根本不仅仅只是一个累赘,更是毒药,她会慢慢地瓦解你的斗志,麻痹你的意志,让你最终平庸地跟山野村夫没有两样,对了,你不正是想为她去当一个山野村夫了么?那就去啊,还犹豫什么呢?”   “人生可以不止一个选择的……”   “完了,这句话都说出来了,说明你已经没救了……”满脸嘲讽的小人哀叹道,甚至痛苦地抱住了头,而后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重又抬头看向对面那个小人,做着最后的努力,“你明明知道你这想法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你明明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个驿站所在的位置太近,太低,甚至需要现在的你往回倒退几步才能住进去,你就真的甘心?”   “不甘心,哪样都不甘心。”另一个小人同样是满脸痛苦之色,“不对啊,明明可以不做选择的……”   “不做选择?白日做梦罢了。”   “哼,既然如此,你不妨看我能不能够做到。”   “我只会看你打算自欺欺人多久。”   ……   “我该怎么对你呢?”单乌的声音仿佛喃喃自语,他伸手将碧桃揽在了怀里,而不看着碧桃的眼睛的时候,他才能坦白透露一点心声。   “这样抱着就好啦。”碧桃的脑袋埋在单乌的胸前,她能感觉到自己头上单乌呼出的热气,心里满满的都是一种叫做幸福的滋味,“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的。”   这一瞬间,就连单乌自己,也有些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碧桃,天长地久了。   ……   宋帝王抬了头,目光扫过坐在自己面前的都市王,卞城王,以及泰山王。   “我收集到了一些有关那位平等王的消息,打算跟各位分享一下。”宋帝王干咳了一声,开了口。   “愿闻其详。”泰山王等人开口。   “你们还记得,当初文先生临时说要塞个人过来这件事吧……”宋帝王开始回忆最初听到单乌这个名字后发生的事情。   “是的,秦广王当时突然跑过去堵在了鬼门关,我们晚了一步,于是那小子似乎就被楚江王要去了?”泰山王皱起眉头,依稀也记起了一些事情。   “你们知道么,这小子是百脉畅通之体,而且他当初成功走过了人道。”宋帝王咬牙切齿地说着,甚至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自己椅子的扶手,坚硬如铁的木质居然发出了有些难以承受的吱呀声,“这样的人才,我们居然错过了!”   “百脉畅通之体?”其他三人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随即种种猜测便浮上了水面。   “文先生故意隐瞒了这一点,想来一方面是为了给那小子在这阴曹地府里的试炼增加些难度与波折,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对我等能力的考验……而秦广王等人察觉到这一点后,更是选择封锁消息,将那个人给直接藏在了楚江王处——这也是为何我们居然没有一个眼线提及过此人。”泰山王很快便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这话也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总而言之就是自己这些人因为大意懈怠白白将单乌漏给了楚江王那些人,在起步上便已经一败涂地。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与那小子见面的时候,他的武功不过如此?也只是比其他的小鬼略好一些而已。”都市王疑惑道。   “这么说吧,我这里还有一条消息,是那小子自己跟底下人透露出来,说他在楚江王那里的时候,楚江王只是拿他试药而已。”宋帝王补充道。   “他自己透露出来的?这话里的水分值得斟酌。”卞城王皱起了眉头,“不过有一件事可能是真的,那就是楚江王喂了他足够的丹药,却压制住了他武功的进步速度……”   “所以他的武功,极有可能是在进入试炼之地之后,被魏三光指点出来的。”都市王也便据此分析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宋帝王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复又叹了口气。   “给人武器之前,当然要先确定他的忠诚……想想看吧,楚江王这个怪物,本就长于玩弄人心,那小子从楚江王手里过了这一遭,脑子里还能剩下些啥?”泰山王体会到了宋帝王的遗憾,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位平等王魏三光,多半是他们主动牺牲掉的。”   “魏三光跟他们是几十年的兄弟,就这样牺牲掉,会不会太不值了?”都市王问道。   “并没有不值,要知道,他们那些人里,只有魏三光的优势在于纯粹的武力,然而魏三光这些年懈怠了很多,他的武功已经远远不如当年了,既然如此,不如空出这个位置来,换上去一个潜力无限的新人,而这个新人更是极有可能会成为文先生所看重的人——我想,魏三光这种人为了多年的兄弟情谊,是不会吝于牺牲自己一条命的。”宋帝王侃侃而谈,将自己在知道消息后的那一系列推测都说了出来,“他们既然下来这么大的本钱,所以这一回,对我们来说,可真的是生死存亡之时了。”   “所以我们要对他动手么?”泰山王问道。   “不好直接动手。”宋帝王摇头道。   “看你这么说,你应该是找到了别的方法了?”卞城王问道,他们和宋帝王也是老伙计了,宋帝王的眉角一挑,他们便能猜出宋帝王想说些什么。   “是的,他这个人有弱点。”宋帝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还记得那回他当面跟楚江王要的那个人么?”   “要的是谁来着?”泰山王等人面面相觑,那种从来没听过的小人物的名字,根本没法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印象。   “一个叫碧桃的小女孩。”宋帝王回答道。   “这是他什么人?”卞城王问道。   “小情人吧,也许。”宋帝王猜测道,“这个叫碧桃的神女,已经被楚江王送到了那个小子所在的地狱中,一同送去的据说还有满满几箱子的喜服红烛之类……”   “还真是楚江王能干出来的事。”其他三人闻言,一时间竟是哑然失笑。   “这并不好笑,楚江王最擅长的便是这种事情。”宋帝王叹道,“用一个小女子,便能绑住一个百脉畅通之体的天才死心塌地永不背叛,这代价也太轻巧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这个叫碧桃的小女子下手?”泰山王问道。   “是的,我们可以利用她来挑拨离间,祸水东引……”宋帝王压低了声音,却到底还是抑制不住,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 第四十三回将计就计   “你往宋帝王那边透那些信息,是想彻底投靠于我了么?”楚江王端起茶来,没有喝,却是先问了这么一句。   “不敢。”单乌坐在她的对面,直接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丢出些谜题让他们去猜,我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有什么不敢的,你看我们都可以看在碧桃的面子上坐下来喝茶了,更进一步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有些往事,就让它过去吧。”楚江王将手里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而后抬起头来,对着单乌笑道。   “花小姐高深莫测,我是真的不敢。”单乌比较委婉地表达道。   “哈,你是想说我是个疯婆子是吧?”楚江王哈哈大笑了起来,半晌之后,方才收敛了神色,“好吧,不管怎样,总归是要感谢你替我们撑住了场面。”   “不这样我还能活么?”单乌笑道,“不过在下还是很好奇,当日在试炼之地,我遇上魏三光真是意外?那些人可是说魏三光为了我,为了你们的前途自我牺牲了呢。”   “自我牺牲?怎么可能?”楚江王也被单乌透露过来的消息给逗乐了,“那些人还真是一群思维奇葩的蠢货……十大恶人,恶字当头,谁能伟大到做出自我牺牲的事情?这件事只能说……他自己找死。”   “老天爷也眷顾我的啊。”单乌微微地笑了笑。   “我等着看老天爷能眷顾你到几时。”楚江王撇了撇嘴,“不过说起来,你这平等王才当多久?居然就有本事探听到宋帝王那边的消息了?”   “天机不可泄露。”   “我现在可真庆幸,把手里头所有的人都送给了你。”楚江王也不追问,毕竟随便想想便也知道了,在试炼之地之中,单乌未必就只攒了那么点人望。   “说吧,你要什么?”楚江王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你我之间,知根知底,大可以开门见山。”   “不敢,我来此只是想问一下楚江王殿下,可有那种能让人假死一段时间,却对身体完全无害的药?”单乌客气了一句,便也干脆地开了口。   “假死之药?”楚江王眉梢一挑,“要做什么?”   “自然是救人。”单乌抿了抿嘴,却到底还是很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宋帝王那些人打算通过对碧桃下手,来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想让我倒向他们。”   “对碧桃下手?哈哈哈那堆奇葩的老男人,他们还真有脸打这主意。”楚江王闻言,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便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真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啊——就凭这份无耻,我也得佩服他们一下了。”   “说得好像当初拿碧桃作为威胁的人不是你一样。”单乌心里嘀咕了一句,却是开口说道,“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正可以由此而真正开始。”   “你特意过来,对我透露了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这种药?”楚江王再一次问道,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   “药的确是有的,我也会给你的。”楚江王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以你的头脑想要破局并不需要用到什么假死之药,你得告诉我实话,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么?”单乌的视线飘向了一边,“我想趁机送碧桃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全地方,省得以后这里再有什么腥风血雨的事,被波及的还是她。”   “你是想让她暂时离开漩涡的中心,还是你打算与她一起远走高飞?”楚江王并不满意单乌的回答,而是步步紧逼,“还有那个神女不能离开阴曹地府的规矩……这些你真的想过么?”   “我自己都没想好,你希望听到什么回答?”单乌迟疑了片刻,视线转向楚江王,坦然回答道。   “很好,有这种回答就足够了。”楚江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你信不信,这个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成功的。”   ……   “我跟你说的那些事情,你都记住了?”单乌摸着碧桃的脑袋,轻声地问道。   “嗯,都记住了……只是,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碧桃抬起头,有些忧虑地看着单乌的面容。   “是有点危险,但是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计划好了,别怕,你就当是睡了一觉。”单乌用手捏着碧桃的面颊,把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碧桃偏头甩开了单乌的手,而后将脑袋埋在了单乌的胸前:“是不是我太没用,所以相公你才这么累?”   “没那回事,你什么都没错,是我太贪心……”单乌伸手环住了碧桃的身子,脑袋也埋在了她的头发上。   “嗯,我信你。”碧桃的声音闷在了单乌的怀里,语气里的颤音仿佛小锤子一样,一记一记地,就那样敲在了单乌的心头上。   ……   碧桃默默地走到了平等王的寝宫门口,推开门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举步走了进去。   魏三光的身材高大,所以他的房间对于碧桃而言,实在是太过空旷和巨大,碧桃的脚步声甚至会引起一阵微薄的回声,听起来仿佛有个小鬼正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让她总是会被突然惊动,而左右回顾的时候,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虚惊一场。   碧桃从小到大,习惯的是自己居住那青石垒就的封闭的空间,习惯的便是环顾一周便能看个通透的小小屋子,平等王的寝宫都能让她害怕,更别说单乌描述出来的地府外头的那么庞大那么复杂的世界了。   碧桃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去,她只是喜欢听单乌对自己说话而已。   直到单乌真的开始谋划送她出去这件事。   于是碧桃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单乌的处境依然不妙,所以他想将自己和自己肚子里这些个可能会成为累赘的存在先行送走。   第二件事,便是意味着这一回,单乌希望自己能鼓起勇气跟上来,去陪着他一起去面对那个巨大又复杂的世界。   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碧桃的勇气只有那么一点,自信也只有那么一点,肚子里的小生命还太弱小——可以说她倚仗的全是单乌给予的关怀,单乌一旦走得太远太快,她的世界便会轰然倒塌。   于是在她的面前,也同时出现了两条路。   第一条路,便是遵从单乌的安排,努力跟上去——在这条路上,单乌一定会越走越远,终有一天,自己会被他抛落在身后,抛落在那个又大又可怕的世界之中。   第二条路,则能够让她自己永远留在这个可以令自己此生无憾的小小世界里,留在这个人生之中最为圆满的时刻。   两条路,对应着她怀里揣着的两样东西:一个小小的羊脂玉瓶,还有一把很华丽的小匕首——羊脂玉瓶是单乌给她的,匕首却是她背着单乌自己找的。   ……   单乌高高跃起,一刀斩下,作为靶子的木人干脆利落地裂成了两半,继而崩散成了一地的零碎,王卅一等人还未来得及为单乌的进步发出感叹,一个判官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喊道:“平等王殿下,平等王殿下,碧桃姑娘被人暗害了!”   单乌一惊,脸色有些苍白,对着王卅一等人做了个全狱搜索的手势,随即飞奔而去。   王卅一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   就在成十七带着被捉住的潜入之人赶到平等王寝宫附近的时候,只听见那寝宫之中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似乎地面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便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所有人都肃立在院子里,包括那个报讯的判官,还有嗅到死气喉不请自来的等着收尸的鬼差,没有人敢动弹哪怕一下。   半晌之后,寝宫的门向外倒下,一股凌厉到几乎成型的杀气从那门洞之中翻滚而出,单乌垂着头,本来束得好好的头发散开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那几乎抿成一线了的苍白的嘴唇,而那嘴角甚至还有一抹淡淡的嫣红沿着绷紧的面颊斜斜向上,似乎是曾经从嘴角流下的血迹,被人用手背随意擦过一般。   单乌抱着声息全无的碧桃,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卧室的大门,鬼差迎上去想要收尸,却被单乌的气势给压逼得不敢乱动。   鬼差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单乌的功力,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压过自己的趋势了——鬼差的武功虽然比其他的阎王差了不少,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换句话说,单乌的武功,已经让他这平等王的位置越来越名副其实了。   单乌走到了被压伏在地上的那人面前,沙哑着嗓音便开了口:“你动的手脚?”   “哼。”那人一扭头,居然打算装一番硬汉。   “好吧,看起来你是个实诚人,这样便默认了。”单乌点了点头,对左右的人吩咐了一句,“把他的嘴打开。”   那人直到自己的下颌骨被掰卸下来,都没反应过来原来单乌的命令的意思居然真的只是要掰开自己的嘴,而不是要从自己口里撬出些什么讯息来,于是之前准备过的台词都断在了心头,舌头在口腔里弹动着,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单乌调整了一下怀抱里碧桃的位置,腾出来了一只手,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那只手悬在了那人张开的大嘴上方,拇指的指甲在自己的食指指尖轻轻一划,数滴血珠便那样直直地滴落进了那人的口中。   旁观的石泉等人,不由自主地就变了脸色。   试炼之地中那些可怕的事情,可不是一时半会便会被遗忘的。 第四十四回还阳的路途(上)   “鬼差。”单乌看着自己的那几滴血直接落尽了那人的咽喉,收回了手,重新抱好了碧桃,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在。”鬼差一惊,连忙躬着身子迎了上去,原本高大的身躯现在低伏地竟比单乌还矮了半个头。   “你真的只是闻到了死气,前来收尸的?”单乌问道,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已经被合上了下巴,却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鬼差面色微微变幻一下,随即舔着脸笑道:“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而且我想,殿下如此看重碧桃姑娘,必然是愿意看她能够平平安安轮回转世的……”   “没让你说这些废话。”单乌轻轻哼了一声,打断了鬼差的那些鬼话。   ——碧桃又不是真死,哪来的死气可以感知?   鬼差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却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些理由,已经让他出现在此地的缘由暴露得一清二楚了。   “你现在将这个人搬上你的板车,然后给我把他从这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慢慢拖到顶层,让该看到的人都看一看他的模样,还有,只有等到他死,你才能够将他送进生死崖。”   “这……是要我拖着他游街的意思?”鬼差试探地问道。   “没错。”单乌点头。   鬼差有些疑惑,捉摸不出单乌的意图,只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于是张了张嘴,正想以自己的板车不拉活人为借口拒绝单乌的命令,那被俘之人的咽喉里突然咕噜咕噜了两声,而后一团血沫就噗了出来。   单乌轻巧地往边上让了一下,没让那人的血沫直接喷溅到自己身上,而他的眼神在这个调整位置的动作中,透过了散落的发丝,颇有些轻蔑地瞟了鬼差一眼。   那眼神又嘲讽又冷漠,更夹杂着一丝杀气,瞟得鬼差一时间也不敢妄动。   那被俘之人的生机显然也开始一点点地流逝,看那状况要不了多久,那人便会彻底变成一个死人,于是鬼差再不敢多嘴,连忙上前提起了那人的衣领,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给拖到了自己那辆板车之上。   搬移的这一路,那人仿佛渐渐变成了一个装满水还没有塞子的水袋,稍微一碰,便是满溢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纵然鬼差是手长脚长,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的血渍。   “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血?”将那人平放上板车之后,鬼差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慎重了,因为那个人的生命迹象一直在无限度地接近于消失,甚至如果让鬼差闭上眼睛来感应,这躺在自己板车上的早就该是一个确确实实的死人了。   ——比碧桃死得彻底得多的死人。   然而感觉到的和看到的完全就是两码事。   鬼差只觉得自己的直觉大概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个人的最后一口气明明还长得很,也有力得很。   这人在板车上不断挣扎着,想要从那板车之上爬起来,想要捂住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嘴,甚至一双眼睛还无比惊恐地盯着单乌,似乎想要从单乌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出什么恶鬼附身的痕迹来……   鬼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坏了不拉活人这么个规矩。   过了半晌,鬼差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那板车之上的人肉血袋上移开,而后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单乌怀里那小巧玲珑的女子身上。   气息全无,心跳停止,人也是一动不动甚至还逐渐僵硬了,可是鬼差却偏偏感觉到了一股依然存在着的生机,似乎这女孩子只是睡了过去一般——这是他在碧桃死讯传出后一直便有的疑惑。   但是在这个时候,鬼差已经完全无法信任自己的直觉了,所以他只能认为这个女孩子已经死了,毕竟单乌因此而萌发的愤怒和杀意,是半丝也掺不了假。   “那么,这位碧桃姑娘的尸身……是否同样由我带走?”鬼差迟疑地问了一句。   “你有什么资格碰她?”单乌轻哼了一声,“你在前方带路,我亲自带她出去。”   “这只怕与规矩不合……”鬼差一愣,连忙劝阻道。   “规矩只是说阎王和小鬼都不得随意还阳,那么所谓阴阳相隔的界限在哪里?鬼门关?还是生死崖?”单乌反问了一句。   “生死崖,隔生死,生人跨过了生死崖,就算是到了阴间……”鬼差只好回答。   “那么我带她到生死崖,又有哪里规矩不合了?”单乌轻轻地哼了一声。   “是……并没有规矩不合……”鬼差无法反驳,单乌显然抠着字眼研究过那堆约束的规矩,更何况眼下单乌明显正在情绪不稳的状态,这个时候跟他抬杠,摆明了吃力不讨好,倒不如记下这笔账,等文先生来的时候再算清楚。   而且单乌让那被俘之人似死犹生的手段也的确让鬼差害怕了——在这样的无声的威胁之下,坚持规矩并没有什么意义。   鬼差本就是一个足够圆滑的人。   于是鬼差非常乖巧地拖起了板车在前面开路,而单乌横抱着碧桃,一步一步地跟在了后面,看起来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意外发生的悲痛与愤怒之中,王卅一等人想要上去关怀几句,却被单乌身遭那冰冷的气场给远远隔开——这一回,别说是上前了,就是移动下脚步,似乎都是很艰难的事情。   而就在王卅一等人沉默着注目着单乌的背影的时候,一股细细的声音钻进了他们的耳朵,却是单乌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我离开之后你们立刻毁掉阿鼻地狱所有出口,包括马上鬼差指引的这个出口,而后,耐心等我回来。”   ……   那平躺在鬼差板车上的人,一直没有完全地咽气,开始的时候还在挣扎,间或叫骂出几句,到了最后,不知道单乌后来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那人居然开始翻来覆去地诵经了,而夹杂在经文之中间或出现的诅咒对象,明明白白的,便是泰山王的名号。   至于之前曾经百般背诵的口供,什么先供出宋帝王再供出计划中作为栽赃对象的五官王等等等等,都已经被这人给遗忘了一个干净。   这种事情让拉着板车的鬼差只觉得如芒在背,毕竟有些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而单乌让鬼差拉着这人游街更是一种极尽喧哗的热闹手段,于是当这人被拖着刚刚走完一狱的时候,这些细节的情景便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其他八位阎王的耳朵里了。   而当泰山王听说了此间情景,先是愤怒于此人的无用,继而又明白了这是单乌的挑衅与示威——他正等着自己出面迎战。   于是泰山王在自己的书房来回踱了半晌,反思自己执行宋帝王的命令的过程中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这局面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自己要如何才能继续护持住宋帝王与自己等人的颜面……等等等等,最终,泰山王一狠心,决定先亲自去看个究竟。   自己的脸面,经不起这样折腾,若始终避而不见,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到底是多窝囊的一个人了?   于是在单乌辗转过几狱,到达泰山王所在的焦热地狱的时候,还没走出多远,泰山王就已经出现在了鬼差与单乌的面前。   鬼差很机灵地放下了板车,闪到了一边,让单乌独自与泰山王对峙。   “你是想来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想报复,只需要寻你的麻烦便可以了么?”单乌抬头看向眼前这泰山王,冷声问道,“可以的话,还请泰山王赐教。”   “不,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一句,很多事情,很有可能是有人栽赃。”泰山王仿佛完全没有理会单乌的恨意,而是踱着步子走上前来,停在了放着那不断吐血之人的板车前。   “我不认为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记得栽赃这回事。”单乌冷笑了一声,说道。   “也不是不可能,你知道的,有一种人的意志就是比其他人坚定,你看,他甚至都还有力量挣扎,还有神智可以诵经,又怎么会没有那份心力,来做栽赃这回事呢?审讯这种事,你这新任的阎王只怕还不是很熟练,不如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泰山王微笑着,似乎想要通过笑容瓦解单乌的敌意,同时他的手也伸向了那吐血之人的脖颈。   泰山王的指甲透出铁青的色泽来,显然他的内力已经修炼到可以反馈肉身的地步了,而这双手只要落在了那吐血之人的咽喉上,那么那吐血之人显然会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可单乌只是冷笑着看着泰山王的动作,并没有出手制止。   泰山王的指尖已经插入了那人咽喉处的皮肉,仿佛水袋上被扎了几个孔,嗤嗤作响的血流便顺着泰山王压进那人咽喉处的手指喷了出来,而泰山王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不对了。   手底下的这个人,显然已经是死得透了,可是这并不妨碍这人继续挣扎和诅咒。   “这是……怎么回事?”泰山王的脸色直接就变了。   “你还觉得我不懂得怎么审问一个人么?”单乌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冷笑道,“泰山王殿下,其实你现在动手的话,还是很有可能杀掉我的,若是你放过了这个机会,没能彻底留下我,那么等我葬了碧桃,我就会在生死崖上拼命练功,到时候我再回来,你我之间的胜负生死,可就不一定是偏向殿下你了。”   单乌的双眼在发丝后面幽幽地发着寒光,一副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模样,泰山王的手仍插在那吐血之人的咽喉中,却完全无法阻止那人连绵不绝的诅咒,而鬼差更是直接抱头蹲在墙角,不敢看也不敢听。   一时之间,这诡异的气氛,让泰山王的心气竟是怯了几分。 第四十五回还阳的路途(中)   哪怕泰山王的武功依然比目前的单乌要高,眼前的这种气势的对比,使得泰山王也不觉得自己就真的能够轻易拿下单乌。   更何况,如果就这样开始动手,那么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心虚承认了对这小丫头下手这些事与自己等人有关?岂不是马上就要和楚江王等人彻底撕破脸?之前一切的谋算,岂不都是白费?   “真要直接杀了他反而不妙……事情仍可转圜,我毕竟还是比他强大不少的,不好拿下这小子是没错,但是也不代表就无法拿下……而且这一步出了问题又怎样?我们准备了那么多后手,就不信摆不平这小子。”泰山王想着,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心情,方才让自己是手稳稳地从那人的咽喉中抽出而没有颤抖露怯。   而后泰山王对着单乌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你我无冤无仇,何必非要分个胜负生死,大煞风景?”   “无冤无仇?”单乌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语气里就带了一丝轻蔑,“这么好笑的话,可不像泰山王殿下可以说出来的啊。”   “的确是无冤无仇,我可以向圣者发誓,我并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至于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妨将他留在我这里,让我来调查个究竟,你若不放心,大可以亲自监督。”泰山王背了手,直直地看着单乌,似乎十分坦诚地说道。   “向圣者起誓?你真相信圣者?”单乌摇了摇头,而后走到一侧,弯下腰,将碧桃的尸身轻轻地靠在墙角,而后捏着拳头,也没打招呼,直接跳了起来,兜头就向泰山王攻了过去。   “不识好歹,我有心与你留一线,你却非要找死。”泰山王怒喝一声,双掌并起,身前仿佛出现了一层无形的气墙,便将单乌的攻势给挡在了身前一尺的地方。   双方力量的直接撞击让单乌的拳头上崩现了一片细碎的小裂口,但是血液却并没有飞溅而出,因为这撞击的力量使得这一处空间几乎都被禁锢不动,这种无形的禁锢之力包裹着单乌的拳头,让他的拳头无法移动分毫,裂口里面的血珠也无法从中渗出。   时间过去了一呼一吸那么久,这种禁锢之感方才减弱,周围的空气浮现了水波一样的纹路,四下里扩散了开来,沉重的闷响在通道里回荡。   单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而出,眼见就要直接摔落地面,单乌方才恢复了行动能力,毫无借力地一扭腰身,轻松便将自己的动作调整了过来,两腿一前一后弯曲着,一手扶地,另一手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以一种半跪的姿态,将自己给停滞在了即将撞上通道尽处的墙壁上的前一刻。   泰山王的双手仿佛大鸟的翅膀一样张开,而后他便在原地留下了一串的虚影,真人则已经向着刚刚落地的单乌扑了过去。   单乌一声不吭的动手让泰山王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想要从单乌这里得到转圜的余地,想要让单乌来见识见识自己等人准备的那么多后手,来让单乌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楚江王等人对他的背叛,并且让自己等人的后继计划能够回到正轨……那么就必须先把这个小子给制服了,打趴了,收拾得老老实实地才行。   泰山王笼罩向单乌所在之处的手掌在半道上变成了抓捕的动作,掌风的逆转让单乌险些失了平衡,而单乌仍是用力往旁边一滚,避开了那承受泰山王的抓取之力最大的范围,同时一甩手,数枚小巧玲珑的暗器便借着这泰山王的抓取之力,往他的掌心处飞去。   泰山王反应也足够地快,手腕一甩,便将那些暗器给拨转偏移了原来的方向,同时另一只手便是一掌封住了单乌翻滚的范围,掌风里夹带着一股阴寒炽热夹杂的气息,如果这一记挨得实了,掌风里混进去的这点阴损内力,足以暂时麻痹住单乌的行动能力。   单乌在地上翻滚的动作只进行了一半,就在即将擦到泰山王那阴损掌力的刹那,单乌伸腿在身后那墙壁上狠狠一蹬,于是他的身体便同时借着翻滚之势以及这一蹬之力,瞬间舒展成了一枚旋转呼啸的暗箭,向泰山王为了甩开那些暗器而露出的些微破绽攻了过去,而这人形暗箭的尖端之处,一点寒光凌冽,指的正是泰山王的咽喉。   泰山王大吼一声,全身气劲翻涌,双掌回援,怒涛一般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着单乌压逼而去,单乌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种逼迫而不堪重负,想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一般,但是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单乌的攻势仍没有一丝一毫的偏转,因为站在单乌的位置上来说,剑尖所指的方向,就是自己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先机,以及唯一能够找到的出路。   单乌所有的内力都投注到了这一剑之上,剑芒暴起,剑尖在那一瞬间仿佛突然暴涨了数寸,似乎只要再长上那么一分便可刺入泰山王的咽喉,这样的变化让泰山王终于不敢继续赌下去——是自己的攻击先压迫到单乌松手放弃,还是自己的咽喉先被单乌不要命地切断。   泰山王可没有赌命的觉悟,于是他在单乌刺出的这一剑面前退了一步。   泰山王的一步退让,让他的攻势整体一松,但也避开了最尖锐的锋芒,于是单乌便也无法再继续下去这一剑,当即便携着这一剑的去势,从泰山王的身侧擦过,回到了通道的中央,而泰山王回手想要抓住单乌,却被单乌仗着轻功的优势直接闪躲了开来,只在泰山王的指尖留下了几块衣物的碎片。   单乌与泰山王拉开了一点距离,踉跄站住,回身看向泰山王,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单乌的喉咙里传出来咕噜一声,似乎是本来就要喷出的血,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泰山王背了双手,做出从容大度的模样。   “如果你现在不杀了我,要不了多久我就是了。”单乌冷笑了一声,他当然不会让泰山王知道,只要自己方才趁着泰山王那声大吼的功夫,直接将被自己咽下去的那口血喷出来,现在便早已经尘埃落定了,又哪里轮得到这道貌岸然的中年男子眼下在这里装作气度非凡?   “我不想杀你,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敌人。”泰山王叹了口气,继续劝说道,“我对你手下留情,你莫非仍未感受到么?”   “你不想杀我,只是因为你还不想拼命。”单乌笑了笑,依然是一副随时准备与泰山王同归于尽的架势。   单乌当然知道泰山王不会真的杀死自己,从泰山王主动露面并想杀了那死人灭口的时候单乌就知道了。   单乌让鬼差拖着那死人游街,已经吸引到了足够多的注意力,可以说,其他几殿阎王虽然没有现身,但是必然都在关注着这件事同时也关注着自己的生死,在这种境况之下,如果自己的命丢在了泰山王这里,那么就等于双方正式撕开了最后一层装模作样的遮掩,可以上升到以命换命的地步了——死一个神女无关紧要,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杀的,但是死一个阎王,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方不想拼命,自然就不会真的对自己下手。   ……   宋帝王等人的计划,如果换一个普通的百脉畅通之体的天才,或许也就成功了。   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单乌其实什么都知道,也料想不到单乌可以那么快便让直接执行计划的泰山王给暴露出来,继而更是大张旗鼓地寻死一般地找上门来,想要撕破那种大家心里有数各自筹谋的客套僵持,硬生生地逼出一个刀兵相见来。   所以一直习惯于听从宋帝王命令的泰山王有些无措,他现在能想到的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用一种逼迫得不那么紧的手段,瓦解掉单乌的反抗之力,将他拖延在这焦热地狱里,而后等着宋帝王等人适时出现收拾场面。   但是若眼下的单乌一心想要送死,又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单乌这个小子一定要在眼下送死呢?   ……   泰山王没有等到宋帝王等人,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方才单乌等人出来的门户之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声音里蕴含着内力,虽然不大,却听得人胸腔同震。   “楚江王求见。”女人在门后这样说道。   泰山王的脸色沉了片刻,终于还是抬了手,一连串的手印拍上了那处门户。   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墙壁微微发光,而后陷出了一个大洞,楚江王理了理头发,很是端庄地走了出来,看到场中情景,不由轻声一叹:“看来我来得晚了一步,你们都已经动上手了?”   “你是来助我报仇,还是来阻止我与他动手的?”单乌察觉了一丝不妙,微微皱了眉头,看向楚江王。 第四十六回还阳的路途(下)   “我来阻止你。”楚江王微笑回答,“这件事从头到尾实在是太过直白,其中必定有诈。”   “没错,我们同为文先生的下属,相互之间,总当有所信任才是。”泰山王若有所思地看了楚江王一眼,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楚江王的出面,摆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做好与宋帝王等人翻脸的准备,所以她要阻拦住单乌这不顾生死的苦苦相逼。   ——大家的太平日子还可以再维持一段时间。   这种表态,让泰山王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便更加郁闷了。   ——自己与单乌是打还是不打,单乌是不是想要拼命,双方什么时候才会彻底撕下这太平的假象……一切的时机都仍然掌握在楚江王等人的手里,宋帝王与自己等人想要借着单乌打乱这种步调的计划显然已经失败。   “既然如此,方才倒真不如对这小子下了杀手一了百了,那样就算真的开始拼命,也还能占据一个先手。”泰山王有些黯然地想着。   可惜当初宋帝王将一切计划都说得太自信太肯定太细致,让泰山王如今的脑子直接固化在了原本一二三四的步骤之上,只想着怎么补救怎么让局面太平下来,却少了那种一咬牙一狠心的决断。   然而泰山王自己其实都十分清楚,不管找什么理由,哪怕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宋帝王长久以来的强权与独断,自己会做出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就是单乌所说的那一句——因为自己不想拼命,所以有些事情自己根本想不到,不敢想,也不敢做。   但是现在,就算他现在悟出了自己其实应该果断出手,时机也已经过去了,于是这尴尬的果实,便只好闷声不响地吞下去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为他们说话。”单乌的视线在泰山王与楚江王之间转了转,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不是为他们说话,只是想让你冷静下来,你想为她殉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楚江王柔声说道,看向单乌的眼神却隐隐有了一丝威胁之意,“这个时机并不好。”   “殉情”两个字提醒了泰山王,于是他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何单乌会如此挑衅地直接上门来以死相逼——毕竟,正如单乌自己所言,他只需再有一段时间,便可以变得比这里所有人都更强,报仇这种事,留待日后的成功性,可比眼下直接送死要大得多了。   同时,泰山王也有些唏嘘,对于人心的掌握,自己到底是不过楚江王的。   而单乌看着楚江王,心下明白自己打算借机大肆挑拨一番,让双方矛盾激化,最好就直接来个你死我活的想法,已经被楚江王这适时的出现给掐灭了,至于楚江王特地强调的“殉情”二字,不过是替自己的不怀好意略做遮掩。   于是单乌的嘴角只是随意地勾了一下,便也不再解释什么,收起了自己原本那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沉着脸走到墙边,重新将碧桃的尸体给抱了起来,而后走到了蹲在墙角的鬼差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后背:“起来,继续带路。”   鬼差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伸手便要去拖自己的板车,却被楚江王一伸手拦住了。   “怎么?决定将我在这里就地正法了?也对,你们双方人都在这里,要是能够商量好了,然后同时一人一掌解决了我,倒是可以继续维持住你们那一派天下太平的脸面。”单乌看到了楚江王的动作,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其实是一个公平公正无愧于平等王之名的好主意,可惜双方若是早已心照不宣也就罢了,眼下这个时候,这种提议一旦摆在了明面上,便会成为双方都不肯去触碰的一个可能。   在楚江王角度,在大家心照不宣的对立中,单乌仍是有些偏向于她那一方的人,如果她真的当着泰山王的面同意了这个提议,便是一种当面的示弱和对自己人的伤害,无异于自毁城池;而在泰山王一方,若是当着楚江王的面流露出一点赞同的意愿,更是等若当面挑衅。   “不,你可以继续跟着鬼差离开,我不会拦你。”楚江王摇头道,“你拖着这人游街的效果已经达到了,现在,我只是想让鬼差将这个死人?还是活人?交给我。”   “交给你?”泰山王脸色一变,便想阻拦,但是楚江王很快便说出了一个让他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   “每个人都在跟我说,这个人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曾经给你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你的血里带了毒。”楚江王看着单乌解释道,“可是这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前思后想,却毫无头绪……所以这个人必须留在我手里,我需要弄清楚这件事。”   “好,这人便交给你。”单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点了头,泰山王就算想要说些什么也已经没有机会,更何况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能弄清楚这人到底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的人,说起来的确也只有楚江王一人。   ……   单乌抱着碧桃的尸身跟在鬼差的身后消失在暗道之中,临行之前只是默默地看了泰山王一眼,那一眼看得泰山王几乎就想要跟上去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可惜楚江王就在边上,让他不敢妄动。   楚江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泰山王的那一丝不安,她只是疑惑地绕着板车之上那人转着圈,而后十分客气地由得泰山王上前先行确定了一下那人身上的异常,以及那人可能会交代的口供,泰山王甚至为了万无一失,直接出手掐断了那人的舌头,让那人完全说不了一句清晰的话来,可是就算这样,也无法让那人彻底地变成一团死肉——泰山王根本就做不到彻底的杀人灭口。   楚江王显然对那人的口供没有任何兴趣,毕竟一个人处在这种明明死了却仍有意识的情况之下,该交代的便早就交代干净了,也就泰山王这种心虚的才会想要继续努力杀人灭口,当然,楚江王也不会就此与泰山王为难。   于是最后楚江王满脸凝重之色地用两个指头拖走了那辆板车,只剩下泰山王一人留在自己的地狱之中,暴躁地来回踱步,越是反思,便越是觉得自己被楚江王与单乌两个人联合起来耍弄了一通。   当然,最根源的,还是要归结到宋帝王那愚蠢至极的计划上。   ……   再也没有任何阻拦,于是在走过一条漫长漆黑完全没有任何光线的通道之后,一扇铁门吱呀吱呀地在单乌与鬼差的面前打开了。   灰蒙蒙的雾气翻涌进来,铁门外头的风景惨淡得只有墨迹一般的轮廓,阳光穿不透雾气,于是依然看不见什么天光,但是到底也不再是那种绿幽幽的荧光——许久未见的天然色彩,让单乌突然之间觉得这样寡淡的风景也是十分地好看,而这两种色彩之间的差异,甚至让他双眼有些轻微的不适,疼得微微有些发涩,依稀有泪水渗出。   鬼差率先走出了铁门,而后让开在了一边,等到单乌适应了外界的光线走出之后,方才回身关上了那扇铁门。   在这个过程中,鬼差的脸上一直是那种讨好的笑容。   “前方就是生死崖,小的引路的任务已经完成,马上就会回避……这段时间小的不会下去阴曹地府,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殿下与夫人诀别……殿下什么时候想要回去了,只需要在这门口唤一声小的便可。”鬼差搓着手笑道,在单乌的面前已经不再有初见之时那高深莫测装神弄鬼的模样。   方才单乌与泰山王之间的交手,虽然鬼差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却也能感受到其间的激烈,更不要说单乌还有那种能让一个人怎么死也死不透的诡异手段了,这一切,都使得鬼差不得不将单乌当真的阎王爷给供起来。   “嗯,你识趣就好。”单乌轻声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鬼差揣测不出单乌的意思,只觉得这位平等王一脸随时会发狂会歇斯底里地做出些什么的模样,也不愿意多留,只能低着头就要告退。   就在鬼差弯着腰小步后退着行了数步,正在庆幸单乌没有做出什么异常动作,刚要转身离去的前一瞬,视线才从单乌的身上偏转开来,单乌的双手便是突然一震,将碧桃的身体轻轻抛起,而后他的双手如电如钩,横过这几步的距离,直接就扣住了鬼差肩膀上的两处大穴,内力在指间轻微一震,瞬间便麻痹了鬼差的大半个身子。   鬼差奋力想要反抗,刚刚抬起脚,却没想单乌的膝盖却已早就等在那儿,百脉畅通之体让单乌的内力爆发无比地快速和猛烈,根本不是鬼差这仓促出手所能应对的,于是只闻喀啦一声,鬼差的腿便在这撞击之中反转断折。   单乌抖手便将鬼差甩了出去,而后他转回身,刚刚好就接住了被抛起的碧桃,动作轻柔,甚至没有让碧桃头上的发钗晃动哪怕一些。   鬼差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单乌举步追上,一脚落下,直接就踩在了鬼差檀中气海的位置上。   鬼差大惊,不由自主地就放声大叫了起来。 第四十七回一步生死   如果单乌这一脚踏实了,鬼差这人不死也会全废,于是他几乎是立刻便放声大叫了起来,用一种无比急促的语气对单乌喊出了一句话。   “我的身上有文先生的千里追魂符如果我死了文先生立刻便会出现的……”   单乌的脚还是重重地落在了鬼差的胸前,巨大的压力几乎将鬼差胸前气海给整个儿打散,甚至连肋骨也传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喘气之时,更觉胸口仿佛被扎了无数的刀刃,让人痛楚万分。   但是鬼差到底是没有死,也没有彻底被废,虽然重新修炼出完好的气海可能需要耗费他两三个月的时间。   单乌的脚就踩在了鬼差的胸前,蕴含的内力一触即发,让鬼差连大口点喘气都不敢。   鬼差这个时候方才惊觉,原来单乌在与泰山王对峙的时候,甚至是隐藏起了一部分实力的,否则的话,光凭他那一手能将内力凝聚成针的功夫,就绝对不是泰山王的护身罡气所能抵挡得了的——如果单乌一开始便是用剑游斗而不是用拳头直攻,虽然未必能轻易杀得了泰山王,但是让对方多少挂点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单乌对于泰山王的挑衅,做戏的成分便有些大了。   甚至连单乌逼着自己带路到这生死崖上的目的,也是呼之欲出。   “你……莫非是真的想要离开?”鬼差颤抖着嘴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暂时出一下门而已。”单乌笑着说道,“你方才说的千里追魂符,是什么东西?”   “在……在我的胸口,是文先生留下的,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些符文便会向文先生报讯……”鬼差连忙解释道,同时用眼神示意着自己的胸口,他的两条胳膊被单乌的内力侵入经脉,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单乌的脚在鬼差的胸口微微碾了一下,鬼差胸口的衣服便绷裂成了碎片四下里散开,露出白花花的皮肉来,劲力的控制精确得让鬼差很是心惊胆战。   踩在单乌脚下的,是一片几乎覆盖了鬼差大半个胸膛的奇怪花纹——这些花纹颜色赤红如血,颜色仿佛是浮在鬼差的皮肤之上的,但是却无法被单乌的鞋底蹭掉,而且那些组成花纹的部分看起来似字非字,繁复纠结,更让单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那些别人看不见的通道……”单乌很快想起来了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花纹,正是那些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通道入口处总是散发着蒙蒙微光的屏障上,虽然细节并不完全相同,但是看起来明显是一脉相承的路数。   “文先生果然知道那些通道。”单乌心下了然。   “文先生或许真的是神仙。”单乌默默想着,突然就有些期盼了。   随即,单乌心头一紧,因为他不由地想到——自己打算将碧桃给送走这件事,文先生会不会也有所预料。   不知道为何,单乌总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情,文先生一定会很不喜欢。   ……   单乌的脚在鬼差的胸口碾了碾,脚下的力量让鬼差忍不住痛呼连连。   单乌其实已经相信了鬼差所言,但是他不能杀鬼差,同样也不能让鬼差有恃无恐,所以仍然是一脸怀疑的神色。   “装神弄鬼给谁看呢。”单乌轻声哼了一声,“放心,日后我还会需要你替我守门,怎么会要你的命?”   鬼差方才松了一口气,便觉得胸口突然被人剖开而后塞进来了一团全身都是刺的铁疙瘩一样,疼得他是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好不容易待到第一波的痛楚过去,方才发现自己的檀中气海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团异种真气,这团真气十分地凝练,停滞在气海之中,仿佛一团沉甸甸的水银一样,同时也并不稳定,此时正在不断地变换着花样,时不时地凸起一根尖刺,刺得鬼差的脏腑全都有些隐隐作痛。   “看你的表情,这团真气应该不好驱逐?”单乌低头观察了鬼差半晌,终于扯出了一个微笑,将脚从他的胸口上移开了。   “何止不好驱逐……”虽然单乌松开了钳制,鬼差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我觉得似乎我只要一动,这团真气马上就会把我的五脏六腑搅个粉碎。”   “这就对了。”单乌笑了起来,“不好意思,这玩意我是第一次用,还不怎么熟练,所以你最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乖乖躺在这里不要动弹,不然的话我担心你喘气大口一点,这团真气都会爆发开来。”   “这……是什么手段?”鬼差闻言,瞬间连呼吸都轻微了起来,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一步生死,据说中了这种真气的人,只要跨出去一步,面临的便是生死关。”单乌偏头想了下,回答道。   “一步生死,好名字……”鬼差轻声细气地说道,“生死崖上,一步生死,倒也应景……”   “你喜欢便好。”单乌笑道,“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平平安安地躺在这里。”   ……   单乌的脚步在悬崖边沿停下,而后他抬头,看向了前方茫茫的雾霭。   这是他当日落地睁开眼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此时再看,已是不同。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透过这层层的雾霭,依稀看到对面那一片萧瑟的山林,以及山林之间蜿蜒的山道,同时他也知道这两面山崖之间的距离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轻松一跃便可跨过。   可是他依然还是有了那么一丝的迟疑。   ——生死崖上,一步生死。   这生死在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决定跨过去,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去面对跨过去之后,所需要面对的天意。   ——单乌并没有拿到文先生的手令,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得到离开阴曹地府的资格。   其实在知道鬼差胸口的千里追魂符之前,单乌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侥幸心理的,就如他觉得自己能够带着碧桃瞒天过海逃出来一样,他同样觉得自己必然可以轻易地带着碧桃离开这阴曹地府所能波及的范围,并好好地安置她,等到某个时机到来的时候再与她和她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小生命装作初次相逢——而这一切,只需自己暂时制住鬼差这么个说弱不弱说强不强的存在,上下一串通,瞒过这一段时间,等自己回头来摆平了其他人,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是少了一个神女而已,而且这个神女已经死了,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但是在看到那繁复的符纹之后,单乌的信心已经有了一丝的动摇,他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文先生的预料之中,所以文先生才会给鬼差这么一个不怎么要紧的存在画上那么繁杂的符纹——那是文先生在警告自己,有些事情,要知道轻重,要适可而止。   可是现在自己难道还能停下来么?要不了多久碧桃就会苏醒了,而自己自然不可能再将她带回地府之中,因为那便等于自己之前是百忙了一场,还等于自己先前的阴私打算会被更多的人知晓,更重要的是,只要自己这一回守了这阴曹地府的规矩,那么或许就只能一直守规矩下去,而碧桃便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试着活着离开这阴曹地府了。   神女不得活着离开地府,任何理由都不行——这一条,也是规矩。   单乌低下头,看了自己怀中的碧桃一眼,她的面颊依然惨白,也没有呼吸,似乎早已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但是单乌却能想象得出,当这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张开,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露出其下那茫然且又无措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会生长出怎样幸福的微妙滋味。   单乌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裹在碧桃身上将她的小脸都包起来的外套,而后将碧桃在自己的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单乌的视线抬起,落在了对岸那一片毫无生机可言的空地上。   而后,单乌便仿佛一只大鸟一样,无声无息地腾空而起。   ……   “有什么动静没有?”宋帝王皱着眉头问道,在他的面前,是脸色同样不好的泰山王。   “没有,所有的门户都被堵了,包括鬼差的那条。”泰山王回答道。   宋帝王在听到单乌离开的消息之后,立即便找上了门来,提议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单乌手里的那些小鬼先制服了,至于借口,便是平等王失踪于是其他阎王暂代管理,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些通往阿鼻地狱的通道,都被那些小鬼用不明所以的手段给堵了个严实,其他的阎王就算出口威胁命令,这些小鬼也都毫不理会。   “他如果不回来,这些小鬼难道要被活埋?”宋帝王的脸上又黑了数分。   “看起来正是如此,就算我们抬出圣者的名义来,那些小鬼也只是在齐声诵经,根本不肯听从命令。”泰山王沉重地点了点头,半晌之后,再一次长叹了一口气。   “我想我们都低估了他,他已经确确实实地将那一狱的小鬼,都变成了只听从他一个人命令的私兵了。” 第四十八回月光光照亮了爱过我那张脸(上)   楚江王满脸阴沉地对着面前这一堆已经被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卸了下来,可是每一块碎肉都依然能够自主地活动的活死人,甚至连脸上的妆花成了一团也没空在意。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并且她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这人会变成这样,绝对不是因为自己给单乌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自己没那本事,但是文先生或许有。   “这个小子身上的秘密真多。”楚江王感叹道,继而想到这可能是文先生留给单乌的底牌,一团阴火就开始在她的心里头燎了起来,于是她有些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该死的文先生。”   她甚至隐隐开始猜测,或许从一开始,文先生就是想让单乌拿下整个阴曹地府。   从头回想了一遍单乌刚到地府时候的状态,就连楚江王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现在回到当时,只怕也难以相信那个狼狈不堪又瘦又小徒有天赋却根本没法使用的小子,身上背负的,居然是那种随便换个人来只怕一辈子也别想达成的远大目标——虽然这个小子自己从未透露过。   只怕也只有文先生,才会觉得当初的那个小子是有胆量有能耐,是担得起这偌大一个阴曹地府的存在。   “全是疯子。”楚江王喃喃道,随即便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冻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一个温和的男声从楚江王的背后传来,轻柔儒雅的声线仿佛在楚江王的背心之处砸了一颗小石子,而这颗石子就这样笔直地从她的胸前穿透而过,连带着她内心的那股寒意也纷纷瓦解破碎。   楚江王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负手站立在她身后那个风采卓然和十几年前毫无差别的中年男子,一时间,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楚江王花似梦,见过文先生。”楚江王弯下腰身,直接跪在了地上,对那个中年男子见礼。   “准备一下,我带你出去,看场好戏。”文先生看着缓缓起身,而后因为发现自己脸上的妆花成一团所以不敢抬头的楚江王,微微笑了一下,开口吩咐道。   “好戏?”花似梦有些诧异地反问,想要抬头,却记起了自己的脸,于是将头低得更狠了。   “那是你一手谋划的,活摘人心的好戏,不是么?”文先生的语气依然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但是花似梦却觉得自己仿佛坠进了大雪山的最深处,连最后一根小指头都被冻得无法动弹了。   ……   深秋月下的山林,除了偶尔被惊起的飞鸟,以及一些低沉的野兽的咆哮之声外,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碧桃已经醒了过来,现在正趴伏在单乌的背上,她胳膊环绕着单乌的脖颈,而她的胸口与单乌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的脑袋就搁在单乌的耳边,如此亲密的可以称得上是耳鬓厮磨的距离让她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单乌平稳的呼吸和身上的热度,脚步落地时候传递上来的轻微的颤动,以及埋藏在单乌身体之中那蓄势待发的能给人无比的安全感的能量,而这一切足以将她从面对外界那些奇形怪状仿佛凶兽恶鬼一样的树木石头之时,所产生的恐惧之中解救出来,足以让她开始庆幸自己做出决定那一刻的勇敢,足以让她能够分出一些心思去欣赏从天上垂落的那一缕缕碎银流苏一样的光芒,以及在这样的光芒之中,单乌柔和却又冷冽的侧脸轮廓。   与阴曹地府里那绿幽幽的光芒所映照出的有些阴沉的面容相比,这样的单乌明显要好看得多。   于是碧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将单乌垂落在鬓边的散碎发丝给拨弄到了他的耳后。   单乌感觉到了碧桃的举动,微微侧过脸,勾着嘴角,给了碧桃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碧桃和他贴得很紧,于是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碧桃那有些微快的心跳,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单乌因此而调动着前进的速度,让自己的心跳和脚步渐渐地都跟碧桃的心跳同步了——这种同步让单乌有了一种自己的这条生命已经和碧桃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甚至能够同生同死的错觉,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死不了。   “我好希望你能一直背着我这样走下去。”碧桃轻声地说道,软软的声音传进单乌的耳朵里,使得单乌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耳朵里那些绒毛在这些声音之下的轻微颤抖。   “天亮的时候我们就能看到一个小村庄了。”单乌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回答道,“那时候你可以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我们再赶路,我一定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地方的。”   如今单乌已是平等王,在地府里面的地位虽然说不上最高可头顶上也没有什么约束,他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翻查这阴曹地府以及周边所在的地图,用来确定自己用来带碧桃离开的路线,至于安置的地点,他相信青龙帮的那些人,应当还是记着自己的人情和身份的。   “还是在你的身边最安全了,让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等你,我会很害怕的。”碧桃有些撒娇地说道,于是单乌轻轻地为此笑了一声。   单乌并不知道,这句话对碧桃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心声,而并不只是随口而说的撒娇言辞。   ……   夜色之中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这种从未体会过的静谧氛围让碧桃不由自主地有些困,但是她却仍强撑着不敢让单乌察觉,而月光之下单乌的侧脸又是这么好看,使得碧桃同时也害怕着自己万一睡过去之后,便会错过单乌太多太多。   这样的害怕让碧桃搂着单乌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紧了一些。   单乌却仿佛不知疲倦一样,脚步的每一个落点都未曾有半点迟疑,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与碧桃随口找着一些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对了,前面有个山头,上面据说有一个古人留下的小亭子,叫谪仙亭,说是以前有谪仙曾经驻足,所以有人在谪仙落足之地竖了块碑,后来又盖了个亭子……不知道这亭子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等我们到山顶上的时候,或许可以见识一下,而且在山头上,你也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天空是什么样子了,现在这些林子里面,遮挡太多了……”   单乌说着,微微抬了抬头,透过一片已经落光了树叶的稀疏的林子,眯着眼睛看向了据说应该是有亭子的那个位置。   他那诡异的视觉再次发生了作用,那一片地方的景色飞快地从黑暗中变得清晰,于是单乌看到了那个沐浴在月光之下的残破的小亭子,八个檐角只剩下了五个,曾经红漆包裹的亭柱也斑斓得千疮百孔,唯有石头垒起来的一小片地基仍然完好无损,除了石头缝里挣扎出来的枯黄杂草。   亭子里面还有半片石桌,架在了几个石墩之上,桌面上意外地有些干净。   单乌的瞳孔猛地一缩,奔跑的脚步也为此一滞,碧桃被惊动,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单乌,就算她方才一直沉浸在单乌肩头这美妙的小世界之中,现在的她也已经察觉到了单乌的反应所昭示的危机。   单乌这样的反应,必然是前面出现了什么让单乌觉得危险的事物,就仿佛当初与单乌在通道之中画壁画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楚江王一样。   “谁来了?楚江王殿下么?”碧桃的声音里有些轻颤。   “没有人来。”单乌的语气居然没有什么波动,无比自然地就吐出了这四个字,而后他轻轻地摇了头,又强调了一遍,“没有人来。”   “那么你……”碧桃疑惑地问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这样趴在我背上,也应该困了吧。”单乌微微偏过头,满含关怀之意的笑容便映入了碧桃的眼里。   明亮的月光让单乌这张带笑的脸变得如此地清晰和温柔,看得碧桃一时竟有些面红耳赤。   “没有,我没有困。”碧桃低声地反驳着,却没有什么底气的样子。   “困了的话就趴在我肩膀上睡一觉吧,都怪我粗心,没有注意到你的状态,还一直拉着你讲话。”单乌的话语轻柔,气息轻轻地拂过碧桃凑得很近的面颊,碧桃只觉得自己似乎和当初喝了所谓的交杯酒一样,脑子里立即便有些混混沌沌了。   一股几乎无法察觉的内力在单乌的背上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渗进了碧桃的身体,碧桃只觉得自己仿佛辛苦打扫完很大的一间房子之后放松下来全身泡在了热水之中一样,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碧桃的脑袋一歪,便伏在单乌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单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那山上的亭子,终于又是一步跨了出去。   这一步,重逾千钧。 第四十九回月光光照亮了爱过我那张脸(中)   单乌背着碧桃,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或许是因为心里的迟疑以及那些不好的预感,单乌并没有用轻功,所以走得很慢,但是不管多慢,总有到达终点的那一刻。   单乌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去认为这并不是自己与碧桃这一条路的终点。   ……   月光下的亭子破败苍凉,但是在亭子外面的一片平台上却放着一个小小的矮桌,桌子上是一套精美的茶具,矮桌的旁边散着几个蒲团,不远处还有一张堆满了毛裘的贵妃椅,楚江王垂着头,端端正正地侍立在一边。   其中一个蒲团之上,坐了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正低头喝茶,直到单乌背着碧桃踏上了这处平台,站定在了他前方一丈左右的位置,方才从茶香中回转过来,抬头看了单乌一眼。   虽然和当初见到的仙风道骨的老人不同,但是单乌还是本能一般地认出了这中年男人就是文先生。   “文先生……”单乌的声音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在之前的一路上,他假想了无数自己在面对文先生时候自己该做的事,比如痛哭流涕自承罪过,比如直接掉头找别的路绕过去,比如狠狠心拔出剑来拼死一搏……但是所有的假设在单乌真正看到文先生之后便都成了心里毫无意义的思想碎片。   在文先生所带来的压力面前,单乌发现,他甚至连维持一个完整的礼节都做不到。   “让那小姑娘好好躺下睡一觉吧,你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虽然一直昏睡,但是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只是强撑着不让你看出来而已。”文先生放下茶杯,开口说道,楚江王低头领命,小碎步地走到了单乌的身旁,把昏睡碧桃从他的背上扶下,又小碎步地退了回去,将碧桃安放在那张贵妃椅上,甚至还拉过一张狐裘,盖在了碧桃的身上。   整个过程中,单乌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自主调动自己手脚的勇气,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碧桃的胳膊缓缓地从自己的肩膀上离开。   身上没有了碧桃的重量,单乌只觉得在这山中夜风的吹拂下,自己后背是一阵阵空荡荡的凉。   “放心,她暂时不会有事,现在,轮到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了。”文先生手轻轻一挥,一个蒲团滑到了单乌的脚边。   单乌只好乖乖地坐了下来:“还请文先生赐教。”   “赐教说不上,你老实回答问题便好。”文先生说着,微微偏过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自己该怎么开始发问。   “其实这么短的时间你能跑这么远,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但是,如果你现在带在身边的,是王卅一石泉那些人,那么我会欣慰很多,甚至很有可能就不追究你私自离开地府这坏规矩的举动了,因为那至少能够说明你有野心,而你的野心,区区一个阴曹地府还不足够……”文先生看着单乌,语气颇为推心置腹的模样,让单乌只觉得有个锉子在自己的脊梁骨上一点点锉着,似乎不让自己彻底弯折下腰便不算完。   “不过,既然你违背了我定下的规矩,而且带着逃出来的是这么一个毫无价值的小姑娘,有些话,我就不得不问了。”文先生的语气顿了顿,“你知道自己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么?”   “不知道。”单乌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想也是。”文先生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似乎有些欣慰了,“其实从你上山这一路的表现我也看出来了,你并不是不识时务不知轻重的人,会做出现在这种选择,多半还是因为无知吧。”   “小的只是一只井底之蛙,之前的井是胜阳城,现在的井是阴曹地府,若论其他,的确无知的很。”单乌坦诚。   “也是该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了。”文先生起了一个话题,同时有一杯茶缓缓从矮桌上地飘到了单乌的面前,悬停不动。   单乌有些疑惑于文先生这一副打算与自己长谈的样子,但是仍然伸出双手,打算顺势端住那小巧的茶杯,可单乌的手指只是刚刚触碰到那茶杯,就发现自己的双手以及那茶杯周围的空间仿佛冻住了一样,完全地静止了。   单乌依然拥有自己这双手的知觉,甚至能感受到那茶杯传递过来的热量,但是内力无法运转,肌肉不能动弹,就连那些分布在自己身体里不明所以的凉意,也纷纷蛰伏了下来。   单乌感觉到了什么,也想到了什么,于是他的脸色不由地就变了。   “嗯,有何新的体会?”文先生开口问道。   “这不是那种内力封固空间的感觉。”单乌回答道,他早些时候才被泰山王以内力封堵过,这两者之间的差距简直如同水与火一般,而在联想到在阴曹地府之中的所见所闻,以及感受到自己体内那明显被压抑住的凉意,一个猜测终于成形并浮上了单乌的心头时候,他也终于完全地冷静了下来,“小的斗胆做些猜测……”   “你说。”文先生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他已经完全明了了单乌想说些什么。   “文先生你不是人……或者说,不是凡人。”单乌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文先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佛魔之类的么?”   “真正意义上的神仙佛魔这些东西有还是没有我并不知道,不过你的确说对了一点,我不是凡人,而我控制住你的这点小手段,依靠的也不是凡人武学中的内力,我走的这条路,叫做修真。”文先生的笑意让他的面容似乎又年轻了几分,而单乌定睛看去,却又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   “你果然心动了。”文先生看着单乌说道,单乌的眼里流露出的激动都被文先生看在了眼里,于是文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之意,轻轻挥了挥手,让那茶杯平稳地落尽了单乌的手里,而在单乌甚至还没确定自己已经端稳了这茶杯的时候,那茶杯里青碧的茶水突然跳跃了起来,在水面上凝成了一棵小小的嫩芽,托举着当中一个拇指大小的花苞。   花苞飞快地涨大,绽裂,开出一朵重瓣的山茶来,转眼之间那托起花朵的绿叶便消散成了一圈小小的星云,于是花朵失去了支撑,啪嗒一声落回了杯子里,在水面上漂浮荡漾着,周围水花四溅,仿佛在这寸许大小的空间里卷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风暴一般,却诡异地没有一滴茶水溅到杯子外面。   花瓣在这小小的风暴之中开始皱缩,枯萎,以一种仿佛腐烂一样的姿态崩散着,很快便重新化作了一杯澄澈的茶水,倒映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明月,让单乌一时有些恍然,而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顺着杯子里那明月的倒影,转移到了天上。   深蓝的天幕,皎白的明月,仿佛从未知晓人间疾苦,就那样静静地悬挂着,淡漠地看着时间一切,从古至今。   “现在,你又有什么新的体会了?”文先生的手指在矮桌上轻轻叩了叩,唤回了单乌的神来,而后继续问道。   单乌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天上明月一眼,而后垂落了视线,盯着手里这小小的茶杯,回想着方才这方寸之间片刻之间的风起云涌花开花谢,沉吟了半晌,组织好了语句,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好花易谢,死不复来,明月常在,无谓圆缺。”   “你比我想象的悟性更高。”单乌的回答让文先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可能抛舍下的,是什么东西了么?”   “知道。”单乌点头,而后将手里的茶杯举到了唇边,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我的规矩不能破,当然我也不会对你逼迫太狠,毕竟你的天赋足以让你在我眼里变得和其他凡人有些许不同,只不过有些路,走出去了就不能回头,错过的东西就别想再找回来,这一点,你可清楚?”   “清楚。”单乌将喝干了的茶杯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很好,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则,你带着她离开,从此以后,过你山野村夫的日子,什么阴曹地府什么文先生蓝公子,对你而言都不复存在——你若选择了这条路,我便会抹去你们的全部记忆,并且收回你的武功,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能不能做到。”   “小的不敢。”   “第二条路,你仍是阴曹地府的平等王,事情会回到原来的轨道,将来我或许会让你真正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让你也同样成为凡人之上的存在——当然,如果你选择了这条路,你得想办法证明一下你的心思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反复,不会口上答应了回头又做出什么一时心软阳奉阴违的事情,要知道,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你,听明白否?”   “明白。”单乌用力闭了闭眼睛,点头回答道。   “很好,希望你的选择不会让我失望。”   “我不会让文先生失望的。”单乌哑着嗓子回答道,“只是小的斗胆,仍请文先生宽容一二,且容小的……与碧桃姑娘,单独呆一会。”   “可。”文先生点了点头,也没见怎么动作,便已经站到了楚江王的身边,而那些矮桌蒲团之类,也都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单乌甚至可以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个小茶杯是怎么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的,一时间,心跳竟是变得愈发剧烈了。   而在这个时候,就连文先生和楚江王的身影也开始变淡,单乌瞪大了眼睛,却根本看不出其中玄虚,只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些凉意居然也因此而蠢蠢欲动。   “时间只在日出之前。”这是文先生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第五十回月光光照亮了爱过我那张脸(下)   文先生的消失,带走了支撑起单乌的最后一丝力气,让他再也维持不住那笔直的坐姿,几乎是全身瘫软地,直接跌坐在了那蒲团之上。   单乌现在的心思很乱,乱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快因此而分崩离析。   一方面,他终于看到了自己一直期盼着能够看到的,真正通往九霄之上的那条路——那条路通过文先生的手,就这样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让单乌的目光与心神,都再也容纳不了其他,只想立刻连自己这具肉身都一起抛弃了,好跟随自己本心的冲动,直接往那明月上飞去。   而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自己与碧桃这一路的终点所在——就在文先生所留下的这一片两人独处的空间之中,正等着自己来亲手为一切画下句点,而最后的时间,便只在日出之前。   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之中,单乌心头却另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仿佛自己心里头那些反复煎熬的两难决定,如今终于可以快刀斩乱麻般迎来一个终结。   是的,单乌很快也已经发现了,虽然自己心里头的激动与痛苦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折磨得自己整个人也仿佛裂做了两半,但是从一开始,在文先生提出那两条路的时候,他的选择就已经做下了——毫无犹豫。   他决定放弃碧桃。   ……   碧桃依然很安详地躺在那张贵妃椅上,月光水银一般从她的皮肤上滑落,映照得她的肤色如同牛奶一般,毛茸茸的狐裘更是衬得她小巧的脸庞越发地可人,微微嘟着的小嘴像是一颗饱满的樱桃,透着股青春年少的稚气。   单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想要摸摸碧桃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停住了。   “你这个自私的家伙,都决定牺牲她了,又何必装自己是情圣呢?”单乌有些自嘲地想着,脸上便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是单乌真的决定了继续装完这天亮之前的短短两个时辰,而不是让碧桃在沉睡之中便就此长眠。   因为他希望能得到碧桃的谅解,而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惨淡的结局。   其实单乌的手并没有触碰到碧桃,但是可能离得太近,手上散发出的热度仍让碧桃有了感应,或者说碧桃本就对单乌的气息以及注视极其敏感,又或者这根本就是文先生留下的手脚——总之碧桃在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眼睫微颤,眼见就要醒了。   单乌有些心虚地收回了手,偏转了头,仿佛刚才在做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一样,但是他很快便想起了自己该做的那些事,在那贵妃椅边坐下,并重新将视线回到了碧桃的脸上。   碧桃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单乌那个似哭似笑的难堪表情。   “我闻到了楚江王殿下的味道……”碧桃看着单乌,视线渐渐从茫然中找到了焦点,单乌的表情给了她一个不好的提示,让她很快感受到了身上的异样,于是她在愣了半晌之后,方才颤抖着开了口。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碧桃躺在贵妃榻上的姿势便有些僵硬了。   “我们被拦住了。”单乌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不是楚江王的关系……是另一个,更大的……”   “他们还在么?”碧桃有些僵硬地转着脖子,就想试图起身。   “他们暂时离开了,让我们可以独处到最后……”单乌扶起了碧桃,同时伸手在碧桃的头发上摸了摸,回答道,“你怪我吧,是我太没用。”   碧桃的视线落在了单乌的脸上,看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火辣辣地疼,而单乌更是做好了碧桃破口大骂甚至厮打自己的准备,毕竟自己对碧桃信誓旦旦地承诺了那么多,最后却只能告诉她,那些都是我没法做到的,而且我还得要你一条命——这种情况下,不管碧桃做出什么来,单乌都是认下的。   虽然单乌觉得碧桃最有可能做出来的,只是哭而已。   可是出乎单乌预料的是,碧桃非但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同时伸出手来,轻轻摸着单乌的面颊,双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仿佛她是永远也看不够单乌这张脸一样。   “你不用自责,我知道的,没有用的人是我。”碧桃的眼里仍是那种痴迷的意味,不过如今更多了一层无怨无悔,“其实这就是一场梦,所有美好的都只能是梦,我早就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是时候醒了。”   “我其实早就为我自己准备了一把匕首,可惜醒来的时候找不到了。”碧桃摸着单乌的脸,有些梦呓一样地说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出来,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太大太可怕了——如果地府之中我活不下去的话,在外面我也一定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当时想着,或许就那样死了也不错,死在我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刻最熟悉的地方……但是我还是想多看你一会,多陪你一会,所以我当时,没舍得死。”   “你是说这个匕首?”单乌一愣,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把镶着宝石的漂亮匕首,那是他从碧桃身上搜出来的,猜测碧桃可能是想带着这把匕首防身,所以就顺手收了起来,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教碧桃一些使用匕首的招式。   单乌是万万没有想到,碧桃居然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用这把匕首来自杀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碧桃的话让单乌一时有些恍然,他是真的没有想过,原来碧桃其实是不愿意离开的。   “我知道你不知道。”碧桃回答道,随即被自己这拗口的话逗笑了,而后她的眼神在那匕首上轻轻扫过,便又重新看住了单乌的脸,“因为你不会像我看你这样看着我。”   “你喜欢看到我开心的样子,也喜欢我这样看着你的样子,可是我知道的,你的这些喜欢不会让你停下脚步,而我是追不上你的,因为我对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所以你会一直往前走,走到我再也无法看到你的地方……”碧桃的语气里终于有了感伤。   “我不知道……原来你知道这么多……”单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原本他想过的那些解释早都已经烟消云散,他甚至有些庆幸那些甜言蜜语他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否则的话,岂不是在碧桃面前贻笑大方?   “因为我只知道你啊。”碧桃微笑,如春日里的桃花盛开。   单乌呆呆地看着碧桃,半晌之后,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枉我自以为聪明,以为你只是一个乖巧可爱,单纯且不通世故的小女孩儿,以为我可以在你面前表现得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以为我心机深沉可以把所有念头都深深藏起,却没想到,原来真正无知无觉可笑愚昧的人,是我自己……”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碧桃敏锐地发现了单乌表情里的那一丝不自然,仿佛一个拙劣的戏子,被大家当着面怒斥了一通技艺垃圾人品低下毫无可取之处,于是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只想捂脸回避一般。   “不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知道的太少了。”单乌摇了摇头,叹气道。   ……   “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动摇了。”这句话单乌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总疑心碧桃能够从自己的脸上看出来。   “如果能像她这样看着一个人,是不是就能够看出这人心里的全部秘密?”这是单乌心里头窜过的另外一个念头。   “能这样全心对你的人,太难得了。”单乌的一面在对自己说道。   “所以,我总有一天会真正折在她的手里。”单乌的另一面,突然冷酷得让他自己也有些心惊肉跳。   ……   “我对你是真心的。”单乌只能对碧桃这么说。   “我知道。”碧桃点头,说出的话却是让单乌汗流浃背的犀利,“只不过并非全心全意而已……”   ……   夜色更浓,却是黎明即将到来的标志,而月色在这黑暗之中,也渐渐有些疲软虚弱。   “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择?”文先生就在这淡漠凄清的月色里缓步走着,他的身上和楚庄王的身上缠绕着一层蒙蒙雾气一般的青气,而前方不远,便是生死崖。   “他会回来的。”楚庄王跟在文先生的身后,双脚离地,竟是漂浮在空中被文先生通过那层青气拖拽着移动着,眼下她听到了文先生的问话,立即开口回答道。   “你很了解他的性格啊。”文先生笑道,视线仍然看着前方,“你觉得他回来之后会做什么?”   “卧薪尝胆,等着有朝一日,荡平这阴曹地府?”楚庄王有些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哈,荡平这阴曹地府估计是真的,不过,我觉得他大概没耐心去等所谓有朝一日了。”文先生轻笑道,“他的武功,似乎已经不比你低多少了。”   “什么?”楚庄王有些吃惊,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瞪大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的天赋你又不是不知道。”文先生很是好脾气地解释道,“而且他比你敢拼命,因为有这一点在,所以,你与他之间的胜负,着实难料。”   “那么……文先生您的意思是?”楚庄王听出了文先生的言下之意,脸色不由自主地就改变了。   “武功高低,最直接的判定方法就是打一场生死擂台,你觉得,生死崖这地方怎么样?”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文先生的意思已然表露无遗,楚庄王张口结舌地痴愣了半晌,甚至连自己已经双脚落地都没发现,更不要说低头领命了。   可是她领不领命又有什么关系呢?文先生的命令,向来是不容拒绝的。 第五十一回同生共死   单乌的坦白毫不意外地得到了碧桃的谅解。   可是单乌却越发地难以谅解自己。   碧桃并不是不怕死,这世上真正能够说一句不怕死的人,只有单乌。   可如今碧桃那些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宽慰,单乌难道真的能够坦然地接受,并对自己说一声:“人都是会变的”么?   ——单乌还没那么无耻。   可是他依然决定将碧桃交给自己的这么一颗赤诚且柔软的心,亲手埋葬在这萧瑟秋风之中,好让自己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再无牵挂,也再无顾忌。   于是单乌有些无力地靠在碧桃的身上,顺从地被那个体型比自己小了一大圈的女孩儿环抱在怀里,而他的手死死地捏着那柄从碧桃身上搜出来的匕首,捏得指关节发白,却捏不碎心中的那一大团沉甸甸地仿佛铅块一般的内疚。   大家都知道,这柄匕首,会在天亮的那一刻,无声无息地出鞘。   ……   “我记得你说过,人死后会到达天国,而天国,就在我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空之上……”碧桃根本就没有抬头看天,她的视线可以说是从未离开过单乌的脸,仿佛能多看一个刹那都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礼物,又仿佛那天国的所在根本不在天空,而是在单乌那装满了夜色的眸子里。   “是的,我说过。”单乌点头。   “你说过,真正的天国里不会有让人难过的事情,所有人都会欢喜,幸福,脸上充满了笑容,不存在所谓的生老病死,相爱的人也不会分开……”碧桃轻声地重复着单乌曾经说过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憧憬的表情来。   “是的。”单乌只能继续点头。   “你说的,我都信。”碧桃笑着伸手拨开了单乌被夜风吹到面颊上黏住的细碎发丝,“因为你说死了以后会有那么美好的天国等在前方,所以我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就真的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没有骗过你。”单乌回答道,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嘴角却是扯出了一个笑容。   “是的,我也想起来了,当初我曾经对你说过的……百年之后,我先死了,我便在天国等你,你先死了,我便去天国寻你……”单乌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我陪你一起去天国,好不好?”单乌坐直了身子,拉过了碧桃的手,引导着让她握住了那柄匕首的刀柄。   “嗯?”碧桃有些疑惑地看着单乌的动作,感受着自己的手握住刀柄之后,又被单乌的两只手包裹起来时,那种仿佛手心里握着火炭一样的触感,不由地就有些紧张了起来。   镶满宝石的刀鞘早就被单乌甩开了,而单乌就这样握着碧桃的手,让她将匕首那锋锐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就算是天国,你一个人去,也会害怕,对不对?”单乌看着碧桃的双眼,她的面上已经被涂抹上了一层浅淡的微光,而那双眼睛里,依稀可以看见天边那一线鱼肚白,“天快亮了,我先走一步,在那边等你。”   “不……不要……”碧桃突然理解了单乌这些举动的含义,脸色一变,便要将手缩回,却被单乌牢牢地按住了。   “你希望我能永远陪着你的,对不对?”单乌看着碧桃的双眼,而碧桃在这样的对视之中,完全不敢移开视线,却在一瞬间蓄满了泪水。   匕首已经缓缓压进了单乌的胸口,一团血迹在单乌的胸前扩散开来,碧桃哭着开口反驳,但是她的手却逐渐顺从了单乌的动作。   “我不想你死的,真的,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还有那么多路要走……我不能拖累你的,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那些话的……”碧桃的话语里带着哭腔,而她的面颊上更是很快便湿漉漉的一片。   “看起来我总算猜对了一次。”单乌感受到了碧桃手上那渐渐消失了的抵抗之力,终于咧开嘴,露出了他这一晚上,最真心的一个笑容。   “不是这样的……不是……是……”碧桃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而她的眼睛却眨也没眨地看着单乌胸前的那柄匕首是怎么一分一分地没入,看着那团血迹是怎样慢慢在单乌衣服上晕染出一轮和他身后那个跳跃出地平线的火球一样图案来,看着单乌嘴唇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下,看着单乌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成了一个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图腾。   “是……的……是的……”碧桃终于点了头,眼泪却依然大颗大颗地滚落。   单乌的手终于不再有力,于是碧桃眼睁睁地看着单乌的双手从自己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上滑落,而后单乌的脑袋无力地一偏,便往碧桃的怀中倒了过去。   碧桃牢牢地抱住了单乌的身体,而在碧桃那随着单乌的倒下而空旷起来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就和单乌长篇大论地描述的那样,这世界上有一种光芒,看起来很让人觉得温暖。   “你从未骗过我。”碧桃呆呆地看着那轮红日半晌,突然间破泣为笑,将单乌抱得更紧了一些,而那柄插在单乌胸前的匕首,也已经被碧桃抽了出来,并调转了锋刃的方向。   “我不会让你等的,我马上就来,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碧桃低头,附在单乌的耳边喃喃地说了一句,而她这个时候也发现,阳光之下,单乌光洁的面庞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就和单乌曾经说过的,那些满身宝光缭绕的神佛一般。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真的很好看?”   于是碧桃微笑着,将单乌抱得更紧了一些。   ……   单乌的意识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这一片的林间空地,已经不再存有一丝的阴影。   单乌的身边,紧紧依偎着一个小小的身躯,冰冷且安静,眉间舒展,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仿佛睡着了一般,却再也不会苏醒了。   “至少,当日的救命之恩……我也算是还了你一条命……”单乌轻声地说道,毫无底气。   ……   楚江王负着手站在生死崖上,双眼毫无焦点地看着这断崖之间翻滚的云海。   她站得笔直,不眨眼,视线不动,没有呼吸,仿佛连心跳也没有,可以说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楚江王的举动,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给站成一块望夫石。   鬼差哆哆嗦嗦地站在楚江王身后一丈左右的地方,他被单乌种下的一步生死已经被文先生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而后文先生便交代给了他一个观战的任务,于是他虽然心里对于单乌那些手段的恐惧仍未消失,却仍然乖乖地陪着楚江王站在这生死崖边,等着某个心狠手辣的小子的归来。   “已经有小半个月了,他还没有回来……他会回来么?”鬼差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些放在楚江王身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食物。   “文先生既然没有准许我回去,那么他就肯定会回来的,他在外面拖延的时间越久,就说明他出现的时候,武功会进步到更高的层次之中。”楚江王终于像个活人一样略略转动了下脖子,而后在他的嘴唇都没有什么动作的前提下,有这样一丝声音传递到了鬼差的耳朵里。   “哼,我倒要看看,百脉畅通之体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楚江王的脑袋又转了回去。   鬼差闻言一愣,随即从这一句话中,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要么楚江王这几日功力突然又有了巨大的长进,要么在早些时候,楚江王其实也是一直隐瞒着自己真实的功力的。   “他就不会继续阳奉阴违么?”鬼差仍然怀疑,毕竟之前单乌就是明明知道这地府的规矩,却仍然大着胆子想要做些瞒天过海的小把戏。   “文先生亲口下的命令,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楚江王仿佛看到了什么,突然就轻嗤了一声,笑了起来。   “看吧,他跟条丧家犬一样地回来了。”   ……   单乌已经站在了生死崖的另一侧,他如今的样子颇有些狼狈,双眼无神,头发乱糟糟地扎着,半边衣物上全是浸透了的血迹,甚至有些板结成块,而这些血迹有些是他自己的,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碧桃的。   他的双手指甲缝里满是黑黑的泥土,因为他在不久之前,亲手埋葬了碧桃。   ……   单乌背着碧桃,近乎执念地翻山越岭地找到了一棵百年碧桃树,并于树下立碑——“爱妻碧桃之墓”。   而在碧桃的墓碑旁边,更是紧靠着矗立了另外一块残破石碑。   “负心人单乌之墓”。   ……   眼下,回到生死崖的单乌正皱着眉头看着断崖对面的楚江王。   楚江王的位置是对面山崖上最近的一个落脚点,她直挺挺地占据在那里,显然动机不纯。   “花似梦?”对面的情景让单乌微微一愣,“她又要做什么?”   “不知楚江王殿下守在这生死崖上,所谓何事?”既然看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于是单乌停在了另一侧的山崖边,隔着层层浓雾,开口问道。   “当然是为了看你的好戏。” 第五十二回挖心摘肺   “我的好戏?”单乌微微一愣,随即了然,“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咦?看来不用我多解释了?”花似梦轻轻地笑了起来,居然往后退了几步,同时用下颌点了点前方空出来的一片地面,“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模样有多惨。”   单乌轻轻地“嗤”了一声,却也有些后悔自己居然这样这样狼狈不堪地就跑回来了,简直是送上门地给人看笑话。   “我这种模样能让你满意么?”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是单乌仍是轻飘飘地越过了山崖,更是顺着这山崖之下翻卷上来的乱流,在半空之中又借了一次力,最后竟是直接落在了楚江王的身后。   正面面对楚江王,而身后便是断崖的话,实在是一个太方便楚江王动手的位置,所以单乌这么做,一是为了占据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地形,二则是为了想楚江王示威,表现出自己的游刃有余。   “哈?难道那个小女孩儿,居然真的伤到你了?还是你有意让她动手的?”楚江王当即回过身来,身体隐隐绷紧,做出了回防的姿态,而在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的模样后,她很快便注意到了单乌胸前衣服上那被刀刃割破的缺口。   ——正处在他的心脏要害之上。   “看起来你很满意?”单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只看到一片发黑的血迹,随即抬头,皱着眉看着那突然开心得甚至癫狂起来了的楚江王。   随着楚江王的大笑,一股邪火开始在单乌的心头燃烧。   “不管是哪一点,都说明这场好戏是成了,哈哈,成了。”楚江王甚至连基本的仪态都不顾了,摊开双手仰天大笑,倒是难得地让单乌看出点男儿气概来,只不过配上那壁画一样的妆容,依旧是说不出的诡异奇怪。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挖心摘肺这一刑么?”楚江王似乎不满足与单乌茫然疑问的神色,于是开始解释。   “记得又如何?”单乌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自己的指尖开始发烫,那种接触到跳动人心的触感刻进身体里一般,依然清晰难忘。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挖心摘肺之刑。”花似梦嘿嘿地笑着,“有形的刀有什么可怕,不过是肉身之上一时的痛楚而已,只有人心之上无形的刀,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日后,只要你想起来一次,便等若重历一次这挖心摘肺之痛,而你的这颗人心,便只能永沦黑暗,再也装不了那些又美好又脆弱的小玩意儿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本来担心你这人和文先生一样,都是那种没心没肺黑肚肠的人,那样一来,这挖心摘肺之刑用起来可就不甚有趣了,却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在自己心头捅了一刀,哈哈哈哈,这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的乐事啊。”楚庄王一边笑着,一边举步往单乌身边走去,同时伸出两只手来,直指单乌的胸口,语气甚至兴奋得有些发抖,“看你这一身衣服,显然这伤口你在伤心欲绝之中根本就没有处理过吧,所以,过来,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胸前的伤口,让我看看这小半个月过去了,这伤口能深刻成什么模样……”   单乌的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便与楚庄王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当然不会让楚庄王看到他的伤口,确切地说,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伤口,一切痕迹,都在他活转过来的时候消失了。   其中,甚至可能包括了碧桃曾经在他心里留下的那些印记。   “好吧,这一回你的确成功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大概想错了……没错,我的心被挖出去了,只不过眼下看起来,似乎也已经死透了。”单乌见楚江王靠近的速度不减反增,似乎不看到自己心口创伤便不算完,口中更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自己玩弄人心的神通广大,让单乌的心头更加烦躁,只觉得楚江王这不男不女的怪物看起来仿佛苍蝇一样让人想要一巴掌拍死,于是随口回应了一句之后,单乌突然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却借着自己与地面的这一点反冲之力,直接挥手向着楚江王的脸上抽了过去。   他曾被楚庄王打过那么多次耳光,之前都默默受了,却不代表单乌不想有朝一日抽回去。   更何况,这“有朝一日”的时间并不需要继续等下去了,单乌眼下回来,怀里揣着的正是这么个将有朝一日变作现实的打算。   楚江王在这生死崖上的蹲守的确让一路都在推敲整体计划的单乌很有些意外,但是他在闪避后退的那短短一段时间之中,心里头累积而起的烦躁,便已经点燃了他身体里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想要放手大干一场的冲动。   反正迟早要动手的,晚一天不如早一天。   ……   楚江王自然不是吃素的,单乌的掌风刚起,她便已经挥起了手,一团粉腻的香味扩散开来,而后在更加犀利的掌风之中被无情破开。   两人就这样毫无花巧地对了一掌,单乌被这一掌之力推得连连倒退,而楚江王只是闷哼一声,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双方心里对彼此的能力都已经有数了,单乌的修为略差一筹,但是并不是足以决定生死的那种差距。   于是单乌嘿嘿地笑了起来,一反手,指尖便露出一线寒芒来,那是单乌反扣在掌心的匕首。   单乌扣着匕首使用的仍是那种奇怪的手法,而肉眼可见的寒芒,却在一分一分地蔓延着。   单乌居然将这柄匕首的尖端,催出了三寸来长的剑芒来。   单乌的匕首只是随意地一甩,便将楚江王攻过来用以试探的白纻给切去了。   “看来,你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楚江王看着单乌对自己露出的狰狞笑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有值得我手下留情的地方?”单乌抬起了手,匕首的尖端远远地瞄准了楚江王的眉心,“难道你堵在这儿说这些废话,不是为了找死?”   “手下留情?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个?”楚江王脸色微变,她听出来了单乌话语里的自信,仿佛自己这么个堂堂的楚江王,在单乌刚入地府之时可以将他当狗养的楚江王,就在刚刚成功地让单乌感受到了何谓挖心摘肺之刑的楚江王……居然要单乌手下留情?   而单乌的后一句话显然更加刺中了楚江王心里的隐秘,让楚江王难以抑制地回想起文先生那轻描淡写对自己发下命令的语气,继而又想到文先生在单乌面前展露的神仙手段,前后一串联,便使得楚江王不得不失魂落魄了。   文先生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自己留在这生死崖上,死在单乌的手里?   “这一切的因果难道不该算在你的身上吗?”这是楚江王想对文先生大声质问的话,可是她根本就不敢开口,她只能顺从着文先生的意愿,在这生死崖上,等着这一场所谓公平的生死胜负——这是文先生的惩罚。   “我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要你的命。”楚江王咬着牙大声说道,很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随即她的双手一展,长长的水袖铺展开来,便如同流云一般,一叠复一叠地向单乌缠绕而去。   虽然看起来似乎仍是普通的白纻,但是其中注满了劲力,仿佛注满了风的船帆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圆弧,单乌的剑芒在上面划过,进攻的力量轻易地便被这些圆弧卸去,所以单乌一时间竟是无法突破到楚江王的身边,也无法脱离这两条水袖所笼罩的范围,只能在楚江王的掌控之中上蹿下跳,颇有些疲于奔命的意味。   而楚江王的招式看起来更是仿佛跳舞一样,让人赏心悦目,甚至可以为此击节而歌,可那长长的水袖揽起的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似乎是一只正在吐丝结网的蜘蛛,正耐心地编织着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等待着无知猎物迎头撞上。   但是楚江王也发现了单乌如今的棘手——他实在是太灵活了,灵活地让楚江王觉得,搞不好不管自己织出了多么繁复细密毫无破绽的一张网,都能被他抓住那么一瞬间的空隙,以超出自己想象的速度穿越而过。   而更糟糕的是,这可能还不是单乌的极限速度,因为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快。   “以为快就足够了么?我就看看你能快到什么地步。”双方的僵持持续了一段时间,楚江王心中暗自冷笑,可想到所谓的生死胜负也有些暴躁,让她有些担心如果局面再拖下去,不说单乌会不会快到自己无法捕捉的地步,就连自己的心境,或许都会出现能够让单乌利用的漏洞。   “速战速决。”楚庄王这么想着。   于是突然之间,她的水袖仿佛又增长了数丈,铺天盖地地对着单乌兜头盖去,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一条足以让单乌直接近身的破绽在这天罗地网之中一闪而没。   甚至不止是破绽,而是单乌想要逃脱这张大网的唯一一条生路。 第五十三回自作自受   单乌只能抓住这个破绽,奋不顾身。   花似梦的脸色微变,看起来似乎很是意外的模样。   单乌却是默默咬紧了牙,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牙根处很有些酸——楚江王脸上那么厚的妆,轻易看不出表情变化,现在却突然做出这样的姿态,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不是阴谋得逞是什么?不是炫耀自得是什么?   但是他仍然维持住了一个进攻的姿态,仿佛是要拼死一搏。   而就在单乌逼近到楚江王身前似乎可是触手可及的地方,一道银光猛地从楚江王的腰带上亮起,伴随着楚江王得意的大笑,几乎是让单乌避无可避地,往他的咽喉处攻去。   单乌居然毫不避让,这让楚江王的笑声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   银光撞上了单乌的咽喉,没有血花溅出,只是传出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之声。   单乌的匕首却连着他握住匕首的那只手,一同穿过了楚江王的胸口。   匕首的尖端,挑着的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   漫天飞舞的白纻微微一滞,而后缓缓地落下,仿佛这生死崖上的云雾在风中散开,远远躲在一旁观望的鬼差,终于是看清了场中的景色。   单乌和楚庄王靠得很近,或者说楚庄王几乎是挂在了单乌的身上,她的背后,破碎的肋骨,内脏,以及肌肉都翻卷着膨胀着,与不断喷溅的血液一起,在她的身后开了一朵巨大的赤色莲花,而花蕊正是多出来的那一只手。   那只手上握着一柄匕首,尖端挑着一颗心脏,仍在微微跳动。   “有没有觉得自作自受呢?”单乌的嗓子似乎受到了重击,微微地咳了两声,而后他低下头,看着仍满脸怨恨地试图盯住自己脖子的楚庄王,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楚庄王喉咙之中荷荷作响,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她手里握着的那柄银亮的软剑,也终于无力地落到了地上,蜿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单乌的领口崩散,化作了一片片枯叶四下飘落,这是楚庄王使用这柄软剑的一击所造成的。   如果没有意外,楚庄王的那个为了封锁住越来越快的单乌,故而几乎耗尽她所有能耐的陷阱,以及她在关键时刻突然挥出的那一剑,足以让单乌身首分离。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而且更让楚庄王觉得冥冥之中天意难违的是,这个意外的因,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   ——崩散的衣领之后,是单乌那看起来似乎依然可以一扭就断的脖子,以及套在他脖子上的那个黑铁项圈。   ——正是楚庄王当初亲手套在单乌脖子上的狗项圈。   那项圈之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几乎就要将这项圈给斩透了——这正是楚庄王那一击造成的后果。   而单乌在迎接楚庄王的那一击的时候,其实只是微微调整了自己的高度,不过半寸而已,于是原本攻向咽喉的夺命一剑,便只能砸在了这黑铁项圈之上,除了让单乌的咽喉受到了一记重击之外,徒劳无功。   楚庄王死死瞪着双眼,看着单乌脖子上这个项圈,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心里头多少的不甘不满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终于手脚抽搐了两下,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咽气了。   单乌默默地感受着楚江王身体上热量的流逝,这种渐冷渐硬的感觉让他无比熟悉,他想起了当初楚江王将自己与一个被自己挖了心的女子面对面绑在一起时,自己心里那些咬牙切齿的诅咒,于是单乌甚至有了一种心愿得偿的兴奋与宽慰,而为了更好地感受这一切,他弯起了穿过楚江王胸膛的那只手,让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楚江王与自己靠得更紧了一些。   他清楚地记得就是在那一夜过去之后,自己在楚江王的故意放纵之下逃了出去,而后又一次遇到了碧桃。   单乌还记得那一次见面时候自己的感觉——有缘得不合时宜。   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楚江王真正对单乌开始了那被她自己称作是“挖心摘肺”的刑罚。   于是单乌的视线越过了楚江王的肩膀,盯着那仍穿在自己手中匕首上的心脏。   随即,一阵剑芒在那匕首之上闪过,那颗心脏化作一蓬细碎的血雨,崩散开来。   ……   楚江王洞开的胸腔之中,血已由喷溅的状态变成了蜿蜒流转。   单乌的手按在楚江王的肩膀上轻轻一推,将她整个人往后推开,并顺势从楚江王的胸腔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楚江王于是仰面躺倒在了地上,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挖心摘肺……这回是来真的了。”单乌看着胸口一个大洞的楚江王,心里不免也有些唏嘘。   “我其实一直等着看你亲手将这项圈给我拆下。”单乌微笑着,伸手摸在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上,手指微微用力,这黑铁项圈便沿着那条深刻的剑痕断裂开来,而后啪嗒啪嗒地,在地面上跌做了几块。   “自作自受。”这是单乌最后给楚江王留下的一句评价。   ……   鬼差被这场景吓住了,想要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却又想起了文先生的吩咐和自己职责,于是缩头缩脑地想要靠近。   单乌却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向着鬼差看了过去。   鬼差脑袋一缩,便想要回避,却只听得单乌轻声说了一句:“过来。”   清清淡淡的语气隐隐有了种上位者的气息,或者说,似乎变得有点像文先生了。   于是鬼差只觉得自己全身不可抑止地抖动了起来,双腿一软,便在单乌的面前跪了下来。   “我问你几个问题。”单乌也不管鬼差在做些什么动作,只是低头看着双眼圆睁躺倒在地的楚江王,直接开口问道。   “不知道平等王殿下要问什么,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鬼差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开口的声音变得没有那么抖那么飘渺了。   “我给你种下的一步生死,是文先生帮你解的?”单乌开口问道。   “是的。”   “文先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带走的楚江王,什么时候替你解开的一步生死,什么时候命令楚江王在这里等我的……你,给我个确切时间。”   鬼差低头,默默地算了一会,对单乌说出来一个数字,而后报出了一连串的时辰。   “嗯?”单乌的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你是说,所有这些事,都是那一个晚上发生的?”   “确切地说,是两个时辰之内。”   这个时间,差不多就是单乌远远地看到了坐在亭子外面空地上的文先生,而后一步一步走上山去面见文先生,并且文先生在答应了让自己与碧桃独处并带着楚江王消失——换句话说,文先生在这来回路上,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时间。   似乎只要文先生愿意,他就能在极短的时间之中,随意到达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单乌想起了鬼差胸前的千里追魂符。   那符文真的有用——这就是单乌唯一的感想,如果当初他毫不犹豫地对鬼差下了杀手,那么搞不好自己跳过生死崖,等在对面的,就是好整以暇的文先生了。   “文先生本来吩咐我,让我告知平等王殿下,这楚江王花似梦,无视文先生的命令,擅作主张各种为难平等王殿下不说,更以美色相诱蛊惑人心这等下作手段,意图消磨自己人的意志,令平等王殿下受创严重,故而令其在此等候,以便平等王殿下亲手予以惩罚。”开了口,话题围绕着文先生展开了,鬼差便仿佛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一般,说话也流利了起来。   “嗯,文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单乌沉默了半晌,开口应道,却没有问鬼差,万一自己不小心死了,那么他带给楚江王的话,又该是怎样的内容呢?   “他知道活下来的人必然是我。”单乌默默想着,只觉得文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就好像自己一直以来意图在碧桃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   而后单乌便笑了起来,甚至伸脚踢了踢楚江王的尸身:“果然又是你自作孽作出来的,文先生早就选定了我,你又何苦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   单乌没有去假设楚江王的不安好心如果全都是文先生的默许和有意纵容,那么这暂告结束一切又会是怎样凉薄冷酷的境况——或许是因为思考了也没用——总而言之,能够亲手要了楚江王的命,很让单乌出了一口郁气。   这是一口自从到了这阴曹地府之后,便一直憋闷在胸口的郁气。   所以单乌只需要坦然接受文先生的好意,并且顺从地将自己的郁气全都在楚江王的身上发泄出来便可,其他的,暂时还不用多想。   也不敢多想。   ……   “你一定没有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吧。”单乌围着楚江王的尸体打转,绕到了她的脑袋旁,抬脚便冲着那颗妆面斑驳的脑袋踩了下去,而当单乌的脚离开那张脸的时候,那张脸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甚至还向两边平摊开来,紧贴着地面,仿佛真的成了一张壁画上的人脸。   “我答应过那些人,要让你比他们死得惨上千倍百倍,现在该是我践诺的时候了。” 第五十四回生路与退路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还留着这玩意儿做什么,专门就是为了恶心人么?”   单乌又是一脚,踩在了楚江王的胯间,甚至还灌注了内力,狠狠地碾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单乌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方才没有给楚江王喂上那么一滴血?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满心都是想看楚江王怎么咽气的兴奋?为什么没有想到应该让她亲自感受下这一点点被人踩成烂泥的滋味?若是方才自己那样做了,那么现在自己的乐趣岂不是要大上很多?   单乌的落脚越来越狠,显然有一种不将楚江王完全踩烂誓不罢休的劲头,看得鬼差在一边心惊肉跳,只能默默地低垂了头,强迫自己的视线不再往单乌那边偏移,而他的心里回荡着的,也是一个似乎有些无稽的念头:   “完了,看来楚江王殿下就只能永远地留在这生死崖上了,却不知道这种情况之下,还能不能轮回转世……”   ……   王卅一石泉等人,以及其他几个单乌的心腹,急匆匆地往议事大厅赶去。   他们的脸上都是惊疑之色,因为他们完全想不出单乌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所有被封堵的门户都没有动静,而他们已然接到了单乌召集的命令。   “参见平等王殿下。”这些人一进厅堂,便齐齐跪下行礼。   “免礼。”单乌坐在上首,他已经换过一身衣服,如今端端正正地坐着,仪容整洁,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一处宅邸一样。   几人起身,有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端坐着的单乌之后便立即低下了头,而这些人虽然回避着与单乌对视,但是他们之间,仍在互相以眼神交换着心中的疑惑。   似乎现在的单乌,看起来才是真正的平等王。   单乌没有理会他这些手下之间隐晦的交流,直接开口问道:“说一下吧,这段时间的情况。”   “前些时候,其他几狱的阎王想要突破那些门户,我们甚至听到了雷火管的动静……”王卅一思索了一下,上前一步,开始汇报。   “嗯,所以,发生了什么?”单乌轻声地应了一句。   “正如殿下所料,他们开不了门,继而有人开始散播消息,说殿下其实是抛弃我等离去,而命令封死了那些通道是想将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阿鼻地狱之中……”王卅一的语气微微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那些难听的言论,脸上现出了一层怒色来。   “按照我说的解决了?”单乌并不奇怪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于是他直接询问王卅一此事的结局。   “是的。”王卅一躬身行礼,“那些人都已被处死,这是名单,还请殿下过目。”   单乌接过了从王卅一手里递过来的名单,看了两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名,来历,在事情的过程中出的那些煽风点火的力,以及每个人所对应的是哪个阎王,都在这名单之上一一标注,于是单乌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几个不安分的阎王身上。   宋帝王都市王之类的不说,让单乌有些惊讶的是,这些阎王的名单里,居然还有五官王的名号。   单乌合上了那叠名单,对王卅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拔除了这些钉子之后,便也不会有什么大风浪了,不过,仍有消极的情绪开始蔓延,特别是在知道水和食物都是有限的之后……”王卅一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道。   “这些人的名单有么?”单乌问道。   “有。”王卅一点头,表情有些凝重。   “这份名单就烧了吧。”   “烧了?”王卅一一愣。   “烧了吧,我已经回来了,那么剩下的便不是问题。”   “可是……”王卅一对于单乌的宽容,露出了有些不解的表情。   “谁不曾迷惘过呢?”单乌勾起嘴角,看着王卅一,微微笑了起来。   “王卅一代他们谢过殿下宽宏。”王卅一微微愣了片刻,终于一撩衣摆,跪在了单乌的面前,扎扎实实地叩了三个头。   “我归来的消息公布出去让人安心吧。”单乌开始下令,“而后,轻功好的都叫来,陪我去接手寒冰地狱。”   “寒冰地狱?”石泉在单乌的话语中听到了熟悉的名词,忍不住开了口。   “是的。”单乌点头,“楚江王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寒冰地狱如今无主,正适合我们接手。”   “楚江王殿下……已经死了?”石泉有些震惊,因为在他的认识中,楚江王是个强大到挥挥手便可以要了自己小命的女人,勾勾手指便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跪伏在地并对她百般讨好,他当初甚至觉得楚江王会活得和壁画上的美人仕女一样长长久久并且容颜也同样亘古不变……   石泉喃喃了两句,终于跪在了地上。   ……   那条无人知晓的通道,终于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没有人敢发出声音,他们沉默地列着队伍,低头前行,直到到达那扇开启的铁门边。   单乌能够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壁画,其他人或许没有单乌这独特的视力,看不清具体的细节,但是这壁画实在太过巨大,大到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便足以让人产生发自内心的颤栗,并因此而跪伏在地——甚至连这种朦胧之感,无形中也在增加着神秘与威严的气氛。   单乌看着这些人轮流上前参拜,而他自己并没有说话,只是垂手肃立在一旁,皮肤下透出的淡淡光芒让他的表情愈发神圣,就好像自己真的是那血色观音所指定的代言人一样。   “所谓神迹,就是在困窘之下,暗藏玄机,绝境之处,自有生路,只要你等心中信念坚定,上天自会予你一线仁慈。”看着眼前这些人已经被眼前这景象所折服,单乌方才开了口,指着那扇洞开的铁门说道,“这就是生路,只看你们敢不敢走了。”   铁门之外,是一片黑暗而巨大的空间,没有人知道下方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步迈出,是不是就会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有人面露迟疑之色,却也有人绷紧了面颊,眼中的光芒反而越发炽热了。   ……   泰山王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坐立不安,仿佛即将大难临头一般。   这样的预感使得他焦躁地在自己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头不断地盘算着可能的威胁,虽然不管怎么盘算,最终的焦点都会落到那个一去不返的平等王身上。   “他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泰山王的脚步一顿,心便沉甸甸地砸进了肚子里。   单乌的进步会非常快,这是泰山王早就认识到的一点,而更糟糕的是,他早在之前便跟着宋帝王他们,已经接二连三地走了昏招。   先是对他身边的那个神女下手,继而没能果断留下单乌,便已经是致命的败笔;而后宋帝王等人决定先下手为强,接手阿鼻地狱之中单乌的那些心腹手下,直接断了他重回地府的跟脚,却没想到阿鼻地狱之中的那些人居然如此干脆地直接封堵了所有的通道,其中甚至包括了鬼差掌握的那条通往外界的绝密通道。   “难道他真的不打算回去了么?”泰山王皱着眉头思索着,如今所谓的里应外合早已失败,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阿鼻地狱十有八九已经弹尽粮绝,单乌却仍然没有出现,是不是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回去?   封门这种事,莫非根本就是单乌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些人的账,同样会算在你们的头上?   “如果他强大到了一定程度,甚至都不需要所谓的阿鼻地狱……我……亦会毫无活路……”泰山王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甚至想到了在神功大成的单乌协同其他几狱阎王的威胁面前,宋帝王等人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推出作为一切事端的替罪羊的场面——毕竟所有的计划,一开始就是败在了自己的手上,而自己也没能做出完美的补救。   更何况,在想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的手下并带入了自身之后,泰山王不由地就有些全身发软。   “是了,楚江王与他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泰山王想到了此处,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突然有一蓬火光爆开,照得他整个人都通透光明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便忍这一时之气又怎样?”   ……   泰山王当机立断地避开了所有人,离开了自己所在的焦热地狱,只不过在走到一个岔口的时候,转向了一个他从未前进过的方向。   去找秦广王等人,彻底地投靠楚江王一方,求楚江王为自己求情,并将宋帝王等人的一切都供出来——这就是方才照亮了泰山王的脑子的那个主意,虽然对于他本人长久以来的信念来说,这么做无异于自己砸断了自己的脊梁,甚至还背叛了那些与自己站在了同一阵营十来年的战友们。   ——只要为了保命,什么都可以做。   泰山王心中有鬼,所以现在的他像极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弓着腰,勾着背,面色通红。   泰山王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单乌当初离开之时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满满的都是让自己等着秋后算账的威胁,这使得他的脚步越发地坚定,也使得他在看到转角之后,出现的那张熟悉非常的脸的时候,竟以为自己心中的所思所虑,已然让自己幻觉丛生了。   “居然又是你?”对面那人似乎也有些吃惊,但是随即便笑了起来,并开了口。   “好久不见,泰山王殿下。” 第五十五回请君入瓮(上)   泰山王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脚步在这句话之中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而后他似乎是很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这动作对于一个中年男子来说是如此地可笑,于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忍不住就轻嗤了一声。   泰山王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然后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   “我看起来很可怕么,居然让泰山王殿下一见面就连连后退。”单乌笑着说道,举步上前,很快便拉近了与泰山王之间的距离。   “你……回来了?”泰山王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是啊,回来找你们算账来了。”单乌点头,而后回头看了看自己走出来的通道,忍不住笑得更开怀了,“看泰山王殿下的去处,莫非殿下是想要投靠楚江王了?”   “不过真抱歉,如果泰山王殿下真是这样的心思,那么有一个坏消息我得告诉殿下。”   “愿……闻其详……”   “楚江王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上。”单乌咧开了嘴,明明长得斯斯文文的一个少年,偏偏能笑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开始吃人一般,“也就是说,你想选择的退路,现在已经没有了。”   而泰山王在单乌的进逼之下,双腿颤抖,整个身子就要往后倒去,却偏偏手扶着墙壁,用力到青筋暴起,仿佛只要自己再退一步,便会一脚踏进万丈深渊。   “不……有的……还是有一条退路的……”泰山王喃喃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就在单乌的手中微光亮起的时候,泰山王猛地往前一扑,直接跪伏在了单乌的面前,敏捷得让单乌也不由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小的康成,从今以后,誓死效忠平等王殿下,绝无二心。”   ……   泰山王,也就是康成,终于彻底抛弃了他阎王的身份,也抛弃了他作为一个阎王的尊严,对单乌表示了臣服。   “你觉得我能够放过你?”单乌的话里仍在步步紧逼,但是他手中的寒光已经收敛了。   “不敢,不敢,小的知道自己已经做错了太多了,其实小的一直以来都只是个棋子,小的知罪,小的认命,小的恳求平等王殿下放过小的一条贱命……小的……小的知道宋帝王那些人的弱点何在……”康成磕头如同捣蒜,口中的话语有些混乱不堪,或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处于这种低声下气的位置,那一声声“小的”的自称是又生硬又肉麻,听得单乌的面颊也忍不住有些抽搐。   “或者说,你就真的不试着反抗一下了?”这个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突然表现出来的奴颜媚骨让单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得他甚至开始动摇,觉得或许还是应该将这位泰山王给解决了才对。   “小的曾经见识过殿下的本事,又怎敢一错再错。”康成磕头的速度又快了起来,脑袋撞在地板上的咚咚声也变得越来越大,“求殿下慈悲,求殿下慈悲……”   “哈……”单乌的嘴张开,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当初带着那人游街,一方面是为了挑衅,看能不能挑拨得让双方就此大干一场,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看,这种让人不生不死的手段,除了那些本就见识有限的小鬼之外,还能唬住多少人。   其他人不知道,眼下看来,至少这位亲手接触过那人的泰山王殿下,已经被完全地吓住了,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不生不死,而后神智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身体渐渐化作一滩腐肉脓血。   “你得拿出些什么来,我才可能放过你。”单乌看康成磕头磕得地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团血花,方才慢腾腾地开了口。   “但凭殿下吩咐,小的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康成停止了磕头,微微抬了头,看向单乌,一脸但凭吩咐的模样。   “投名状,你得交一份这东西……该让你杀谁呢?”单乌摸了摸下巴,思索着,突然就笑了起来,“哈,既然如此,我便不用太麻烦了。”   ……   “什么?你说单乌回来了?并且武功已经与你不相上下,所以你居然没能留下他?”康成的话让宋帝王脸色微变,特别是当他看到康成拿出来的那枚平等王的令牌的时候,更是从胸腔里狠狠得将一口气给哼了出来,不知道是在恼怒单乌这个碍眼的小子,还是在恼怒眼前这个似乎总在坏事的泰山王。   康成仿佛没有感受到宋帝王的不满,而是继续了自己的话题:“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去联系秦广王等人。”   “联系他们?你在想些什么?那小子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宋帝王站起身来,走到了康城的面前,面露愠怒之色。   “不是,不是,宋帝王殿下你且听我说完。”康成连忙摆手,示意宋帝王稍安勿躁,“在我与平等王的交手之中,他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楚江王也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信心来对我出手。”   “楚江王死了?”宋帝王的脸色变得越发地精彩。   “是的,平等王显然对那边的仇恨要更深一些,也就是说,我们完全可以以此事为借口,提出与他们联合的建议……并且轻而易举地借此完成对他们的打压——毕竟我们现在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唔……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是可行的法子……”宋帝王的神态和缓了下来,明显对这一点有些心动,于是和煦地拍了拍康成的肩膀,回到了座位上,捻着自己的胡须,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并且……”康成打量着宋帝王的神色,犹犹豫豫地又开了口,“我觉得我们也不应完全忽略平等王的存在——在合作之前,我们应当将这十八层地狱都彻底地搜索一遍,也好找出他的藏身之处。”   “不错,搜寻单乌这件事,倒是正好用来给秦广王他们一个下马威。”宋帝王眉头一皱,随即点了点头,开口肯定了康成的部分提议,“不过这件事得在真正压服了秦广王他们之后才行,否则的话会被他们留下可趁之机。”   ……   “你怎么看?”五官王皱着眉问道,他的对面坐着的是秦广王,依然是那么一幅老迈腐朽的模样,而阎罗王一身黑气地飘荡在旁边,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打算趁火打劫了。”秦广王看着放在三人中间的那三张一模一样的帖子,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问的是,他们说楚江王已死在平等王的手上,是真的么?”五官王脸上有些愤怒有些悲痛,也有些不甘于,也不敢相信这帖子上所陈述的一切。   “十有八九。”秦广王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而且我疑心鬼差也已经死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嗅到味道就下来收尸了。”   “那难道也是平等王下的手?”五官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眼见就和旁边的阎罗王有的一拼了。   “算算时日,正是平等王离开的那一天开始的,如此,你说呢?”秦广王反问道。   “那么……我们就接受他们的合作?”五官王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些请帖,略有些艰难地问道。   “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楚江王一死,我们便是绝对的弱势了,就算没有单乌,就算他们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得不主动向他们投靠过去了。”秦广王轻轻地叹了口气,“割肉放血,低头称臣,都是一样。”   “不,我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贴过去,我们不能就这么乖乖地去那黑绳地狱。”五官王明显地能感觉到自己等人这一去便等于是羊入虎口,于是开口反对。   “嗯?不知你又有什么意见?”秦广王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了一下,抬眼看向五官王。   “我想了一下,既然他们发下这请帖,自然是会做好准备,埋伏好一切的,我们就这样过去,岂不是白白给人送菜去了?”五官王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他们到我们的地盘议事?就算他们顾忌我们会在自己的地方做手脚,楚江王那寒冰地狱如今已经是无主之地,更是只剩下那些不会武功的神女,难道也不行么?”   “你以为他们会同意你这提议?”秦广王似乎听到了笑话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些只是客客气气送上门来请求见面议事的请帖?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想合作搜捕平等王?你以为我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错啦,这是他们给我们下达的通牒,如果我们不乖乖地顺从他们的意愿,他们一定会以我们窝藏了平等王这种危险人物的名义,直接找上门来,对我们动手的——所以他们才会特别强调楚江王的死讯,强调我们的痛失手足,这种言外之意,你可要好好捉摸一番。”   五官王张口结舌地看着秦广王,又看了看那请帖之上墨色的字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开了道场一样,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这世道,一转眼,风流云散,救不回……”秦广王摇着头,似吟似唱地念叨了这么两句,而后一声长叹。   叹得五官王只觉得自己脸上的那些肉,也都一起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第五十六回请君入瓮(下)   七殿阎罗汇聚一处,是着实不容小觑的一股战力,只要这七个人之间,能够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精诚合作。   ——这当然不可能。   宋帝王想做的,就是保证自己能够万无一失地压服那几个与他一直不对付的阎王而已,对于真正潜在的威胁,却是视而不见。   为此他甚至亲自参与了今日这黑绳地狱的防卫安排,以免被秦广王等人留下翻牌的机会。   然而,秦广王一派认命了的表现,却让宋帝王只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内力的一拳击打在了棉花之上,于是虽然秦广王等人谦卑顺从的态度让宋帝王开心了一会,但只要想到不久之前仿佛如临大敌的自己,宋帝王这开心便打了折扣,全然不是多年夙愿一朝得成的骄傲与自豪了。   于是推杯换盏之间,宋帝王对秦广王等人的要求,已然严苛到有些找茬的地步了。   而秦广王脸上的皱纹微微牵扯着,似乎是在讨好地对着宋帝王微笑:“这些事,自然是听从殿下您的意见的。”   “还是秦广王明事理。”宋帝王哈哈大笑,可是笑了两声发现没什么人捧场配合,便也有些无趣地停住了。   ……   单乌负着手站在楚江王的宫室里,周围飘荡的纱幔看得他有些牙酸,恨不得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没,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用更高高在上的心态来看待之前的那些事,这才能符合他即将要做的事,符合他即将迎来的身份。   王卅一小跑地进了屋子。   “殿下,他们都已经进入黑绳地狱了。”   “哦?看来康成干得不错。”单乌微微笑着,回过身来。   “腐水足够么?”单乌问道。   “寒冰地狱原料充足,这些东西早已备好。”   “人员和路线呢?”   “万无一失。”   “很好,那便开始封门。”   “是。”   单乌目送着王卅一奔跑出去传令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兴奋莫名——为了这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戏。   “多年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单乌喃喃地念叨着,而后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突然抬起头,不知道对着谁大声喊了一句,“别以为只有你们能有手段逼着人杀人,我也可以!”   ……   “来,为我们以后的精诚合作,大家干上一杯!”宋帝王高高地举起了酒杯,招呼了一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判官急急步入大殿,附上了宋帝王的耳朵,告知了外头传来的急报。   “有人关闭了这黑绳地狱里所有出去的通道,并且那些开门的机关上都被浇上了一种难以清洗酸臭难当的液体,我等已将巡查小鬼严加盘问,但却没人发现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   急报让宋帝王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他便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卞城王都市王都被宋帝王的惊异给吓了一跳,连忙过问。   “有人想困住我们所有人。”宋帝王草草解释了一句,便已经拖着那报信之人,大踏步地走到了秦广王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上亦露出了一丝审视的神色,“诸位,我想我需要看一看你们的诚意。”   “会做这种事的,只会是那个不在这里的人。”秦广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本以为我们的诚意已经足够明白。”   “你是说单乌?”宋帝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觉得宋帝王你该先去亲眼看看情况,再来追究我等。”秦广王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并且,这黑绳地狱里的小鬼们,也该点一下数量了。”   ……   事情正如秦广王所预料的那样,宋帝王名下地小鬼们少了将近半百之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是被灭口了还是直接背叛了黑绳地狱,同时,所有的门户开启的机关上,都是那酸臭难言的腐水,就算好不容易冲洗干净了,也依然丝丝缕缕地飘着味道,而更让宋帝王脸色发青的是,那些腐水居然可以沿着缝隙进行渗透,于是这些机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效用。   这样的结果让宋帝王很是暴躁,于是他一声大喝,挥起一掌便往门户之上击去,强大的反震之力不但让宋帝王自己都倒退了两步,也让附近的秦广王等人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护住了脸,以抵挡那扑面而来的劲风。   五官王的脸色有些发白,因为就这一掌的力量看来,宋帝王的武功,显然超出自己与阎罗王不少,没有了天生神力的魏三光也没有了机变难缠的花似梦,自己等人,的确不是对手。   而宋帝王的脸色显然更坏了一些。   这是一种完全不可逆转的破坏。   ——秦广王等人不会干这种将自己也给困在绝地的事情,会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单乌。   ……   单乌并没有辜负宋帝王等人的期盼。   “有些日子没见了,不知诸位阎王过得可好?”单乌的声音在门后轻飘飘地响起,不算中气十足,但是在内力的加持下,也足以让场中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而语气里那丝不怀好意,更是让人仿佛都能亲眼看到那个毛头小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站在自己这些曾经威风八面的人物面前。   宋帝王不死心地对那门户击出了数掌,一切仍是没有改变,这使得宋帝王暗自心惊:“难道他真的打算彻底毁了阴曹地府,困死我们这么多人?”   宋帝王默默想着,心里却开始笃定了起来:“是了,他绝对不敢真的下手,这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别的不说,文先生难道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阴曹地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等这十余年来在这地府之中为文先生立下的功劳苦劳,难道还抵不过这么个疯癫小子?”   “文先生绝不会容他如此肆意妄为。”   宋帝王喘了两口气,微微后退了一步,重又挺起胸膛,做出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来:“你以为将我等困在这里,你便已经赢了么?”   “我的确已经赢了,不是么?”单乌笑着回了一句。   然而宋帝王却只是鼻子里哼了两声,冷笑回应。   “好吧,我总觉得宋帝王你似乎还没有看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单乌沉默了半晌,重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略有些无力却又懒得解释的样子。   康成默默地点了点头,秦广王眼睛一亮,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算我无聊,其实我原本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戏就好,但是这时间可能有点久,至少十天半月之内是不会有什么好戏出现的,所以我决定为你们加点料。”单乌似乎决定不再与宋帝王纠缠。   “门我是封了,能不能开你们大可以试试,不过我劝你们还是省点力气的好,因为你们需要应对的,是你们身边的人。”单乌的语气渐渐开始兴奋了起来,“而且,唯一能让你们离开这种困境的人,只有我。”   “我会接受你们的投名状的。”单乌轻笑着,最后撂下了这句话,就此销声匿迹,不管宋帝王怎么破口大骂,也再不回复。   康成仍是一脸关切地看着暴怒的宋帝王,卞城王与都市王面面相觑,五官王皱着眉头思考着单乌所说的投名状,秦广王依然以满脸的皱纹来掩盖自己的心思,而阎罗王黑乎乎的一团,如果他不开口,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存在。   暴怒之人未必真的暴怒,关切之人未必真的关切,皱眉思考之人脑子里没准都是糨糊,而不言不语之人心中或许更是早有定计。   ……   凝重的气氛开始在先前推杯换盏的大殿之中蔓延,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方才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又虚伪的热情,在确定了眼下的确没有一处门户可用,而那些小鬼也盘问不出什么名堂之后,如今更是涓滴不剩。   出不去,一切免谈,于是大家都懒得再去应对其他人,只不过也没有人敢于让自己落单,因为一旦只有孤身一人,那还真有可能沦为不知道谁手里的投名状。   ——大家都在思考投名状的问题,却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将此事放上台面。   宋帝王倒是瞧不上单乌的挑拨,可是他也无法完全相信秦广王等人的人品,或者说,他相信只要一有机会,秦广王那些人,是一定会对自己这边的这些人动手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先一步对秦广王等人下手的,但是他并不敢开这个头,因为方才正是他自己用破口大骂来将单乌关于投名状的话题给终结掉的,更是靠他摆出的这一副决不妥协的姿态,才能让所有人重又坐回各自的位置,这个时候如果他自己挑头动了手,那么这场中的局面,只怕会立即分崩离析,继而演变成一团混战。   宋帝王并不能确定自己就绝对不会遇到来自自己身后的暗箭。   毕竟,如果单乌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人人都想活,便人人都需要一个投名状。   秦广王等人只有三人,而自己这方有四个人——长久以来的阵营立场已经不足以保证己方这四个人能够一如既往地同心协力,被牺牲的那个人定然不会甘心,也一定会想着法子,将自己活下去的权力夺回来。   更糟糕的是,不管宋帝王自己愿意不愿意,他的人头,都是最好的投名状。 第五十七回投名状(上)   “我觉得我们眼下需要好好想一想,平等王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手下从阿鼻地狱里带出来的。”宋帝王觉得自己应该更好地担当起主心骨这么个责任,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开口说道,“根据当初我们的眼线的汇报,阿鼻地狱封门的手段,与我们眼下是一模一样,他能来去自如,我们自然也可以。”   “为什么你坚信他的人是从阿鼻地狱中带出,而不是其他的外援呢?”五官王疑惑地问道。   “有什么样的外援能够进入阴曹地府?只有文先生的人才行。”宋帝王似乎很满意五官王的捧场,于是他点了点头,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而文先生想做什么,又哪里需要这么大动干戈?”   “唔……有理。”五官王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秦广王轻咳了两声,而后开了口:   “其实,老夫曾经听闻,这地府之中,除了我们所知道的那些通道之外,还有一条出路,那是只有被上天选中的人,才能看得到的秘密通道。”   “只要找到这条传说中的通道,我们就不用自相残杀了,不是么?”秦广王呵呵笑道,直接把话挑在了明面上。   传说中的通道,这个名词背后的意思便是:大家都别做梦了,这条通道是在座的这些人永远也别想找到的,就和宋帝王提议的大家一起来思考所谓重新开启门户的方法一样,纯属浪费时间。   “我们本来就不用自相残杀。”康成看到宋帝王脸色有些黑,于是连忙开口打着圆场,“越是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越需要同心协力互相信任才行。”   “同心协力?你信是你的事,我们可不敢信。”一直默不作声的阎罗王冷笑了一声,回道。   “哈,你莫非真的以为,咱们之间杀到只剩一半人数的时候,还能是他的对手?”都市王也开始替宋帝王帮腔,“黑绳地狱的储备充足,人员也都是精锐,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人手来和平等王对耗……就算我们找不到出路,我们也要相信,文先生是不会允许单乌将他的心血就这样白白耗死的。”   “他不用与我们对耗,他只需要看戏就行,更何况,你们莫非真的以为,文先生会在乎我们这些人在乎那些个小鬼?”阎罗王打断了都市王的话,“这位平等王他说得还真没错,你们果然没有看清楚眼前的形势,还在痴心妄想。”   “哈,莫非你就看得清了?我看你们本来就是受了那小子的指使,装作投诚,特地进这黑绳地狱来煽动人心,好让我们信了他的话,就此自相残杀是吧?”康成看起来似乎很是愤怒,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用我挑拨,过个两天再找不到出路等不来文先生,你们自然就会自相残杀。”阎罗王半句不让,“我只是看你们假惺惺地装模作样拖泥带水很有些恶心,忍不住想让你们快些暴露而已。”   “哼,我可不介意先杀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康成脸色一沉,袖袍一甩,便在手上亮出了两柄长刀来——那是他在双掌之外的武器。   “那我也不介意继续戳破你们的幻想!你们难道就不想想,楚江王不明不白地死了,鬼差也一去不返了,阿鼻地狱更是封闭了那么久,这地府摆明了已经面临一场大乱——但是以文先生无所不知的本事,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所以你们还在妄想什么?早点认命吧!”阎罗王身上缭绕的黑烟仿佛火焰一样跳动了起来,显然也是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五官王有些惊诧于这两人之间的夹枪带棒甚至要开始动手的架势,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于是默默地往回退了些,站得离秦广王等人近了一些。   秦广王在这个时候也微微上前了两步,两只手缓缓地从袖子里抽了出来,枯树一样的双手上那些皱褶的皮肤居然仿佛鳞甲一样渐次收缩,转眼之间,那两只手便仿佛蜥蜴的爪子一般,开始泛着冷血动物特有的光泽,同时,他身上的书页翻卷着,那些泛黄的纸张纷纷扬扬地飞散开来,露出了其中隐藏着的一片片乌黑发亮仿佛铁甲一样的鳞片。   秦广王的动作终于让五官王反应了过来,于是他发出轻声的低吼,拉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层叠颤抖的一身肥肉,而后从肥肉折叠出的夹层中抽出了数根精钢短棒,头尾相连,短短几个刹那,居然就拼接出一根威风凛凛的禅杖来。   五官王的动作看的宋帝王那方的几个人都忍不住面颊抽动,暗自后悔自己先前怎么会觉得这三个人是真心前来投诚的,甚至由得宋帝王为了表现大度以及己方的诚意,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得几乎可以说是触手可及。   毕竟,姑且不说那个黑乎乎的永远看不透的阎罗王,秦广王与五官王看起来的的确确都是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带的模样。   他们原本以为这三人是为了示弱,却没想到其实是因为秦广王与五官王的武器,都是这么地让人料想不到。   ——至少三四年前的时候,这两人的武器,都还不是如今这样的。   却不知道这些人的武功,还是不是只是表面上能看出来的这么些了。   ……   “我一直以为秦广王你是识大体的人,眼下看来,你也一样冲动啊……”宋帝王盯着五官王那已经抖落出来的禅杖,眉头一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手压住了眼见就要出手的康成的肩膀,上前两步,便站到了康成等人与秦广王等人的中间。   “呵,没法子,自保而已。”秦广王苦笑道,“我等在你们的面前,实在太过弱势,打不过,也跑不了,毕竟这是你们的主场……如果我们寄希望于同你们的精诚合作,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所以不好意思,我们只能先将矛盾摆到台面上来,如果宋帝王你真有诚意,我想,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答的。”   “否则的话,虽然我们势弱,但是以命换命让你这黑绳地狱多流些血,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阎罗王的语音低沉,隐隐带着威胁之意。   “你真的以为你们能够做到么?”宋帝王冷笑了一声,“这可是我的地盘。”   “我知道,我了解。”秦广王再一次接过了话头,“所以,我站出来把话说明,只是希望宋帝王你能做些让我们觉得安心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我想宋帝王你也不想看到你我双方陷入毫无头绪的混战,而让外面的那位看笑话吧。”   “哦?你觉得我需要做些什么,你才能安心呢?”宋帝王的表情看起来极为平静,仿佛在看着三只秋后蹦跶的蚂蚱。   “很简单的……”秦广王一边摇头叹着气,一边缓缓举步上前。   秦广王与宋帝王的距离只有短短两丈,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个极为适合出手的距离。   “怎么?莫非你想要与我公平一战?”宋帝王盯着秦广王那微微发亮的双手,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屑的笑容。   “我们三人,每人挑战你们当中的一个人,生死即为胜负……我们认命,却也希望你们能够认账。”秦广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不能指望你们的良心,但是还是希望你们多多少少,能给我们一点机会。”   “宋帝王,这其中必定有诈,还是小心为好。”康成的目光闪烁,微微上前,凑在了宋帝王的耳边劝道。   “也好。”宋帝王却没有理会康成的劝告,直接点了点头,应下了秦广王的提议。   宋帝王所担心的正是难以控制的混战的局面,因为那样的话,他将无法防备来自于自己身后的暗箭。   相对的,在眼下这种清晰明了,甚至颇有些高风亮节的场景之中,被人背后放暗箭的机会,便会大大地减小。   “既然宋帝王答应了,那便立个誓吧……有比没有好。”秦广王叹了口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口中却是恳求的语气。   “哈,我可比你们光明正大多了。”宋帝王嗤笑道,顺口便立了个天打雷劈的誓言——反正只要不是混战,最后的赢家肯定还是自己,谁最后能活下来,也是看自己的心情。   ——他甚至觉得这样将恳求着的秦广王很有些可怜。   “这第一轮,就由老夫来挑战宋帝王你吧。”秦广王的十个指头微微地活动着,越发像是从手掌之上生长出的小蛇了。   “你挑战我?”宋帝王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随即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想用你一条命,换我一次出手的机会,好让你那两位兄弟还能有命赌上一赌,是么?好心机啊,真是好心机……”   “呵,算不上什么好心机,只是一个以弱搏强的老套的把戏而已。”秦广王抬头,看着宋帝王,微微笑了笑,“宋帝王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么?”   “其实我甚至可以不出手的。”宋帝王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但是我那两位同伴一定会想要挑战宋帝王你的,毕竟,你的脑袋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投名状了,你难道不知道么?”秦广王淡淡地说道。 第五十八回投名状(下)   秦广王的话音刚落,他那枯瘦的身躯便猛地膨胀了起来,这种膨胀似乎毫无规律,甚至看起来像是身上长出了一个个异样的瘤子,而这个人随时会因这些瘤子而爆炸开来一样。   这种状态之中的秦广王,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面上“嗖”地弹起,身上的鳞甲如书页般翻卷,汇聚成了两条毒龙,锋利的边缘在空气中划出一声清啸,直接护住了身上的要害,而他的双手扭曲成非人的角度,阴冷的招式仿佛一条毒蛇正在吐信,直接就向着宋帝王的门面攻去。   宋帝王早有准备,只是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个防御的架势,抬手便是一掌挥向了这条毒蛇的七寸之地。   宋帝王的掌风雄浑,于是虽然攻击的目标只是那一个点,但是庞大的压力却足以将秦广王整个儿都给笼罩进去,使得秦广王前扑的速度为此一滞,那两条毒龙在这掌风之下难以为继,摔碎的花瓶一般四下散开,哗啦啦落了一地,而秦广王的嘴角甚至就因此而溢出了一团血沫来。   秦广王借着那两条毒龙阻拦的片刻时间,身形变幻,让开了首当其冲的那一股巨力,但是仍避无可避地与宋帝王的掌力斜斜擦过,整个人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一般,在半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口中喷着血,就这样往后方跌去。   而占据了明显优势的宋帝王,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惊惧交加的怒吼。   ……   秦广王重重地跌在地上,发出来一阵让人有些牙酸的骨头错位断裂的声音,哼哼唧唧的半晌无法动弹,嘴里更是不断涌出血沫。   五官王连忙上前扶起了秦广王,一手扶在他的背心,以内力为秦广王疗伤,另一只手则在自己身上的肥肉里掏摸了一会,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一想到要吃这种沾过你身上肥油的药丸,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秦广王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药丸,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仍是张开了嘴,将那药丸给吞了下去。   “呵呵。”五官王傻笑了两声,而后与秦广王一起抬了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气得怒发冲冠,却半点也动弹不得的宋帝王。   宋帝王的脸整个儿都扭曲了,全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抖,内力有些失控,时不时地就在他身上的某些地方爆开出一朵小小的血花,当然这完全比不了他胸口仿佛涌泉一般汩汩而出的血眼。   一柄长刀从宋帝王的背心刺入,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腔,在他的胸前露出了一截银亮的刀尖,而看这血液喷涌的状态,显然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已经被这长刀之上附着的内力给完全震碎了。   长刀的刀柄,握在康成的手里,而康成就站在宋帝王身后不到四尺的位置上,除了握刀的那只手,他的其他的手和脚甚至还摆着一副正打算继续后退回避,并将争斗的场子都让给宋帝王与秦广王的模样。   那柄长刀正在缓缓地往后抽去,每后退一分,宋帝王的血就喷得更快一些,如果他还想趁着临死之前多说几句话多诅咒几个人,便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宋帝王很愤怒,也很无措。   宋帝王其实一直觉得泰山王这种人,是不可能做什么孤注一掷拼死一搏的事情的,就算到了某些关键时刻,他也会因为犹豫迟疑而错过最好的时机——就好比他早些时候因为迟疑而将单乌给生生放出了阴曹地府一样——所以,宋帝王并不是完全相信泰山王的忠心耿耿,而是认为,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之下,就算真的有人想要动手,也不会是泰山王这么个永远把握不住机会的人。   但是康成这一回,居然真的就成为了一个能够抓住机会的人——就在秦广王做出全力一击,让宋帝王不得不凝神应对并刚刚好成功地将秦广王给击飞出去,因而心中略有自得,整个人的情绪都出现了轻微松懈的时候——康成的这一刀便刺了出去。   一击得手。   康成和秦广王之间,配合的简直是天衣无缝。   所以都市王和卞城王一时之间,竟也被这些变故给惊呆了。   “康成你这个叛徒!居然勾结外人,对自家兄弟下手!”宋帝王愤恨地说着,咬牙切齿地念着康成的本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灵魂深处,好带到下辈子去报仇雪恨一般。   “对不起……你的人头太有用了。”康成的手往后用力一抽,长刀从宋帝王的胸口完全拔了出来,同时带起了一溜细碎的血花,长刀之上,重又光洁如新。   宋帝王的身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终于无力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很快便有一滩粘稠赤红的血泊开始在青石地面上蔓延。   “多谢秦广王相助,我的投名状已经到手了,不知接下来,秦广王还有什么计划?”康成的视线回避着宋帝王尸身,直接对着对面的秦广王等人说道。   “呵呵……好……”秦广王他吃下去的那颗药丸正是大还丹,药效发挥作用,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说话也是中气十足,于是他对着康成点了点头笑道,“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泰山王殿下,你今日的表现,还真是让老夫我刮目相看了。”   “也多亏秦广王殿下的指点与配合。”康成对秦广王微微点头表示感谢,而后偏了头,眼角的余光扫向了卞城王与都市王,“我也可以为他们出点力作为回报。”   “如此,多谢了。”秦广王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拍了拍仍在往他后背输送内力的五官王,“去,和阎罗一起,把你们的投名状拿到手再说。”   “啊?那么你怎么办?”五官王收回了手,突然想到秦广王这样退让,等若是将那可能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自己与阎罗两人,于是心里一丝暖意泛滥,行动上便有了迟疑。   “我一个糟老头子还怕什么?”秦广王用力哼了一声,“还不快去?别忘了,这可是他们的地盘,让他们跑出去了,我这伤就白受了!”   “你……你这个叛徒……”都市王没有理会秦广王那仿佛分赃一样的语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康成吸引了,而卞城王也颤抖着伸出了手指,远远地戳着康成的脊梁骨。   “对不起,为表歉意,我会为你们风光大葬的。”康成缓缓回转过身子,手里的两柄长刀一左一右,遥遥地指向了两位阎王。   阎罗王发出了一声冷笑,而后便彷如一团黑烟一样,直接越过了康成所在的位置,对着卞城王飘了过去。   卞城王伸手在背后一抹,抽出来了两柄判官笔,刷刷两笔,便往阎罗王的位置扫去,然而,第一笔只扫散了一缕黑烟,第二笔让阎罗王前进的速度慢了一些,但仍阻挡不了他仿佛雾霾一般纠缠上身。   五官王在这个时候也站起身来,手持禅杖一声大喝,便大跨步地往都市王的方向冲了过去,冲到半途,双脚一顿,整个人拔地而起,双手握着禅杖的末尾,挥舞着,就往都市王兜头砸下。   都市王连连错步,抖手便是一条钢鞭,哗啦啦地缠上了五官王的禅杖,左右一阵牵扯,便想借着五官王前冲的势头,将他给整个人甩出去。   五官王猛地使出了千斤坠,整个人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都市王眼疾手快,收回钢鞭便欲换招,却没想斜里突然斩出一把刀来,竟是康成再次出手了。   “康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若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都市王又惊又怒,一边奋力闪避着康成与五官王的联手进攻,一边大声喝骂道。   都市王是完全没有想到泰山王居然真的说翻脸就翻脸。   毕竟,若说宋帝王的脑袋的诱惑实在太大于是泰山王为了活下去暂时抛却良心铤而走险也就罢了,现在泰山王明显已经拿到了投名状,却依然能够对都市王这些老兄弟们下手,完全没有顾念旧情,所为的,便不止是区区一个投名状了。   康成是在表现自己给某个人看,这个人可能是秦广王也可能是平等王——这是都市王的推断,所以他才会尤其地愤怒,因为康成这样做,便等若是为了向某个人称臣纳贡做小伏低,已经到了完全不要脸面不要自尊不要人性的地步了。   都市王的推断无比正确,哪怕让康成自己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也只能说出自己的脊梁骨早就在单乌面前一折为二的现实,而后劝着都市王乖乖认命了。   都市王奋力支撑,但是根本无法撑起什么,他的武功也就比五官王好那么一点——还是占了身法灵便的便宜——这会再加上个同样差不多修为的泰山王,几招过后,都市王便已经是险象环生,钢鞭被五官王的禅杖狠狠地压在了地上,而后被康成抓住机会干脆利落地横刀扫过,直接便将那钢鞭给切地只剩都市王手里的短短一截,这样的成果让五官王更为兴奋,于是他大吼着便轮着棍子向都市王冲去。   等于是赤手空拳的都市王只能不断地在五官王的棍影里闪躲着,五官王的禅杖越舞越快,便连禅杖刮起的劲风都能让都市王吐出血来,都市王的脸色渐渐苍白,眼见就快到极限。   而康成在这个时候已经调转了方向,往卞城王那边攻第五十九回还差一个   卞城王原本与阎罗王打得是难分难解,阎罗王的身法诡异,身上又有一层迷惑视线的黑色烟雾,使得卞城王会出去的每一招,似乎都只能是打一个空,而对于阎罗王来说,卞城王的两柄判官笔舞得着实密不透风,让他根本无法突进到卞城王的身边,对他造成伤害。   两人僵持着,你来我往过了这么多招,谁都没能给对方带来威胁。   康成的加入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卞城王手里的判官笔被康成的双刀一引,便偏离了原本的方向,而在康成的牵制下,卞城王的防御立即出现了极大的破绽,阎罗王瞅准机会,往卞城王身上合身一扑,随后便只见卞城王被一团黑烟牢牢地包裹了起来,虽然手脚仍不断地在黑烟之中挣扎,但是显然无济于事,只能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嘶吼之声,而这嘶吼之声,却也渐渐弱了下去。   康成收回了刀,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而后,“咚”,“咚”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五官王的禅杖狠狠地砸在了都市王的脑袋上,一团红白相间的血雾便就此爆炸了开来。   阎罗王的黑烟终于离开了卞城王的身体,而卞城王晃动了两下之后,直接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卞城王的脖子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却没有血液渗出,反而在周围翻卷出一圈仿佛被水浸过血液都在水里消散干净了的惨白的烂肉来。   康成看了一眼卞城王那诡异的伤口,又抬眼看了一眼阎罗王,微微地往旁边让了让。   厅堂中已经躺倒了三个人,都是死人,还坐着一个半死不活喘着粗气的秦广王,另外的三个人,互相戒备地,站成了一个三角。   “我们可是同盟。”康成看着眼前一个黑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阎罗王,以及一个正戒备地盯着自己的五官王,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于是只好偏转了视线,对秦广王强调了这么一句。   “嘿,这种时候,哪里还有你说法的份儿?你以为这儿现在还有谁能替你撑腰么?”五官王转头看了看己方的两个人,颇有些得意地上前了一步,堵在了康成与秦广王之间。   “看起来老树桩还真有两把刷子,不知道他对你许诺了什么,居然能让你帮着咱们对自家兄弟下手……自断臂膀,愚蠢可笑,更可鄙。”五官王上下打量着康成,眼里没有对方才康成出手相助自己的感谢,而是满满的瞧不起——瞧不起这个连自己多年兄弟都能出卖的卑鄙小人。   “必须得说,你这种人渣真是让我看得想吐。”康成冷着脸没有回话,五官王却仍在喋喋不休,同时他的双手也已经将那根禅杖给抬了起来,遥遥地指向康成,“刚好,我们这边,还差一个投名状,还差一个人头……不如,就让我来帮你做件好事好了,就把你的人头,拿来给我兄弟当投名状吧。”   “你们想要卸磨杀驴么?”康成冷哼了一声,两把长刀便护在了身前。   秦广王微微张了口,似乎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这串咳嗽让阎罗王的身遭的黑色烟雾微微一僵,而后猛地膨胀了起来,竟是也已经准备动手了。   秦广王的咳嗽声终于是停了下来,只剩下微微的低喘。   “嘿,老树桩你别着急,马上我就把他拎你面前,保证那会儿他还有一口气。”五官王看到了阎罗王的反应,知道自己的举动得到了认可,于是战意越发高涨,全身的肥肉颤抖着如同层叠的波浪,甚至鼓荡着他周边的空气也与其一同震颤,发出沉闷的仿佛擂鼓一般的声音。   康成的双刀一错,便是先下手为强。   双刀与禅杖实实在在地交击在了一起,眨眼之间便交手过数招,兵刃之间擦出了一溜火花,以及让人五脏六腑都为此而抽搐的尖锐鸣叫。   阎罗王在一旁仿佛是迟疑了片刻,同样也向战场之中冲了过去,虽然只是在外围游走,但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黑烟极大地影响了康成的视线,让他在五官王的杖影之下,只能靠着听声辩位,一记一记地与五官王硬拼,几轮过后,表现更是狼狈不堪。   似乎与兄弟一起并肩作战让五官王的感觉更好一些,他如今的战意竟比方才砸死都市王的时候还要高涨,一边将那禅杖挥舞得虎虎生威,一边张开那血盆大口,发出各种怪啸,就连招式,也渐渐地攻多守少,甚至不惜使出些以伤换伤的招式,似乎是笃定了阎罗王会在关键时候出手,替自己弥补上那些可能会让自己真的受伤的破绽。   这么一来,五官王的进攻威力,竟是节节攀升,就算方才康成靠着与五官王同战都市王的时候对他的修为功法摸了个底,这些已知的情报如今也已经不甚管用,康成想要从五官王的杖影之下逃出生天,似乎就只有单乌突然出现并出手相助这么一种可能了。   “嘿,且吃我这一记毒龙出洞!”五官王大喝一声,一手握住禅杖尾端用尽全力往前推进,另一手却在禅杖中央狠狠一抹,这精钢禅杖在他的手中旋转得仿佛一个钻头一样,呼啸着便往康成的胸口攻去,携带起周遭的凌厉气旋,甚至有低低的仿若龙吟的声音传出。   康成只能仓促地将两柄长刀封在了胸前,同时往后疾退,意图避开这毒龙出洞锋芒最利的那一段距离,可惜自己倒退的速度到底不可能比上对方手臂前推全力一击所带来的爆发力,于是那根禅杖狠狠地撞在了康成的双刀之上,压得那两柄长刀的刀背狠狠地砸在了康成的胸前。   康成口中喷血,倒飞了出去,撞翻了一排桌椅家具,仰躺在地上,竟是无法立即起身。   五官王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似乎这一击的成功让他很是畅快,而后他倒提着那根禅杖,举步便要向康成走去,打算将这半死不活的康成拎到秦广王的面前,再让秦广王亲手取了这投名状。   “咦?”却没想一步踏出,五官王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仿佛自己手里的禅杖突然之间变重了近百斤,让他的手指都有些拿捏不住,眼见就要从掌中滑落。   五官王低头,看着被自己拖在地上的禅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只轻轻挪动了一下小指,那禅杖便哐当一声砸落在了地面之上。   五官王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肥肉也开始变得沉重了起来,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抖动,而是一坨一坨仿佛铅锤一般,拼命地把自己往地面上拉去。   “怎么……回事?”五官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惨白,他勉强抬起了那颗硕大的脑袋,偏头看向了一直飘荡在一边的阎罗王,然而阎罗王眼下仿佛就只是一团默默燃烧的鬼火,死物一般,对着五官王的疑问无动于衷。   “我还以为你们不要命了,居然真的打算出尔反尔。”康成此时从地面上缓缓抬起了上半身,而后用长刀支撑着地面,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看起来并不是受了垂死重伤的模样。   “抱歉,药效的发作需要时间,你也不要埋怨阎罗王的不配合了,他已经尽力了。”说话的是秦广王,他也已经颤巍巍地从地面上站起身来,两手垂落在身前,仍是那种细鳞覆盖的状态,也就是说,他现在,打算杀人了。   阎罗王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想继续看着五官王那一坨肥肉是怎么一点一点垮下来,在地面上堆起一座肉山来,于是往边上飘远了一点。   五官王的表情整个儿扭曲了,身上的肥肉终于成为了他无力承担的重量,压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甚至连抬抬胳膊都做不到,只能用力翻着眼皮,看着从他的身后转到面前来的秦广王。   “是啊,我们的确还差一个投名状,但是抱歉的是,这个成为投名状的人,不是泰山王,而是你……”秦广王脸上的皱纹堆积着,露出很是痛心的表情,“这一点我也没法子救你……因为,你是平等王点过名的人。”   “点……名?”五官王有些震惊了,他张着大嘴痴痴呆呆地看向秦广王,连口水顺着下巴淌了出来也无法顾及。   “你曾经为了魏三光而派人在阿鼻地狱之中捣乱过,这件事,平等王殿下知道了,所以,你的命,就不能留了。”秦广王叹息了一声,“你的命,就是我的投名状。”   “你们……原来你们早就已经投靠那个小子了?所以你们早就串联了?”五官王听出了其中关键,却连愤怒的力气也剩不下多少了。   “投靠他才能有一线生机。”秦广王叹息道,“阴曹地府终将终结在他的手上,这就是我占卜的结果,所以……这是天意,而我只能顺天而行……”   秦广王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并起的两指仿佛一把小刀一样,在五官王大概是咽喉的位置上划了过去。   第一刀,只有少量的血液流出,更多的,却是创口中翻卷而出的白花花的脂肪,而五官王依然瞪大着眼睛盯着秦广王,连呼吸的动作都没有受到影响。   “看吧,我就知道没人能用一刀就杀死你。”秦广王收回手,看着那翻出脂肪的创口,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秦广王又在这道创口上,沿着原来的路径,再次横切了一第六十回识趣的机会(上)   秦广王切到第二刀,五官王的创口之中才开始喷血,而切到第五刀的时候,方才把五官王那颗硕大的脑袋给摘了下来。   五官王身上的肥肉堆积在地上,完全就是一座肉山,甚至能支撑着他那没有脑袋的身体稳稳当当地坐着,而不是直接栽倒在地。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肥胖也能够成为一种防御……”康成看着五官王那堆拿来点天灯估计能烧上半个月的肥肉,不由地有些惊叹。   至少康成眼下是认可了秦广王所说的:对五官王,只能用麻药暗算,背后偷袭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因为不管使用什么武器,都没有人能够在一击之中便成功地穿越过那层厚厚的肥肉,并攻击到他的要害。   “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我借你脑袋一用,你应当不会怪我吧。”秦广王将五官王的脑袋提在了自己的面前,颇有些唏嘘地念叨了一句。   “你现在才说这句,他可听不到了。”阎罗王的声音冷冷的,身上的黑烟虽然跳动平缓,但是似乎是越来越浓厚了,仿佛在表示他的心情正一点一点地忧伤下去。   “听不到才好,听到了,他就一定会开口拒绝的。”秦广王也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这些兄弟里,最好说话最讲义气的就是他,你真说了,他也未必不会同意。”阎罗王的语气里微带埋怨。   “你说得出口么?”秦广王摇了摇头,“我的脸皮还没那么厚,倒不如让他就这么去了,我欠他的,下辈子再还。”   “你真信下辈子?或者说,你真信你算出来的那些玩意儿?”   “以前不怎么信,但是三光死了之后,我就信了。”   “我总觉得是他来了之后,你们便都不怎么正常了。”   “或许是因为……我们对于危机有所预感的能力,都还没有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被消磨干净——在他来了之后,我便仿佛看到了阴曹地府的今日。”   “好吧,这么看来,或许的确是我麻木太久,以至于迟钝至此。”阎罗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未必,其实只是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阴曹地府,究竟是为了怎样的目的而建立的,只不过,有的认命,有的不甘心而已。”有个声音接着秦广王的话题继续了下去,厅堂中还活着的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了门口。   单乌背着手,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晃晃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过平等王殿下。”康成的反应最快,几乎是单乌的身影一出现,他就已经扔下了手里的两把刀,高呼着单乌的名号,五体投地地行了个大礼,拜服在了地板上。   其实之前在秦广王与阎罗王念念叨叨的时候,他的心里想着便是快些见到单乌快些交了这投名状,有了单乌做靠山,他才算有足够的底气站在秦广王与阎罗王的面前。   毕竟,虽说双方都对自己阵营的兄弟下了手,而阵营在这个时候也已经毫无存在的意义,但是,这三人之间仍有强弱之分,仍有亲疏远近之分,所以康成仍然忍不住担心——已经拿到了投名状的这两个人,会不会想要再多拿一颗泰山王的人头。   因为只要他略做回想,那么,光凭方才秦广王找到机会向自己这么个敌对阵营的人提出联手的计划,而后更是以一己之力便安排下所有人的生死之序——康成就会觉得自己的脑袋果然还不是那么安稳。   而秦广王在这个时候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单乌的视线与他相对的时候,他才略有些迟疑地跪了下来,同时将五官王的脑袋高高地举过头顶,做出上供的姿态。   阎罗王的似乎是迟疑着,半晌之后,黑烟矮下去了半截,显然也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顺从。   “嘿……”这样的场景让单乌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这样,你们这识趣得我都觉得假了。”   “我想我现在看起来还不像是能够单枪匹马同时制服你们三人的样子吧,至少我觉得我直接对上宋帝王的话似乎还不是很有胜算呢。”单乌哈哈地笑着,“你们不如试试看?没准还有机会,就像你们能够解决掉那些人一样,把我也给制服,而后从我嘴里逼问出出去的那条通道?”   “小的对平等王殿下是真心实意的,平等王殿下千万不要误会,小的方才……只是为了达成平等王殿下的命令,暂时与他们合作而已。”康成听出了单乌话语里对秦广王等人的不信任,立即开口,大声地将自己与那两人做了撇清。   秦广王没有接着反驳康成的话,而是将五官王的脑袋举得更高了一些:“能识趣的时候不识趣,以后就算想要识趣也没机会了。”   “这倒是句实在话。”单乌点了点头,背着手在门边走了两步,“不过可惜,我这回过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想看看你们都杀成了什么样子,并不打算就这样履行承诺,带着你们离开这黑绳地狱的。”   康成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单乌,随即领悟单乌针对的其实还是秦广王这两人,于是立即把头埋了下去,安静跪伏着默不作声,等着单乌继续说下文。   “但是我还是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特别是秦广王,我想问问你——不是全心全意效忠于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收?又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的秘密?”单乌轻声地问道,“说出足够的理由来的话,我或许会改变主意,否则的话,就只能让你们证明一下了。”   “阴曹地府,总是需要有阎王存在的,我们足够识趣,也有足够的能耐,将会成为你的左臂右膀。”秦广王沉默了片刻,试探着回答道。   “事已至此,阴曹地府还有存在的必要么?阎王还有存在的必要么?”单乌轻笑着,一句话驳了回去。   “日后平等王殿下在外为文先生办事,总是需要一些助力来处理些旁支事务的。”   “若就此事而言,外面那些小鬼,对我,对文先生,都比你们有用得多。”   “我可以为平等王殿下占卜天机。”   “你能算出文先生明天的晚饭吃什么吗?”   “至少……我们还能杀几个人。”   “也可以背后捅刀子呢。”   ……   “还有别的理由么?”单乌的脚尖在地板上轻轻敲了两下,笑着问道。   秦广王举着五官王脑袋的手已经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摇摇欲坠地似乎下一秒便会掉落下来,而他的皱纹夹缝中也是隐隐的水光,竟是汗液顺着皱纹开始流淌。   “想不出来的话那就用做的证明给我看好了。”单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现在,我要你放下五官王的脑袋,然后,杀了阎罗王。”   “什么?”阎罗王闻言一惊,黑烟猛地往上一窜,看起来人是突然站直了,“为什么?”   “因为方才你跪得最为不情不愿。”单乌笑道,“你没那个勇气直接对我出手,也没那个能耐自自然然地咽下这口不平之气,两头不靠之人,留着又有何用?嗯?没听懂,那我就说直白点,你们这三个人当中,只有你表现出来的利用价值最低,最不值当保留下来,那还不如拿来给我当一块试刀石,赌一赌是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好呢?还是大难当前且顾自身……唔,抑或还有另外一种充满奉献充满牺牲来表达你们的兄弟情谊的方法,譬如说……大家抢着去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秦广王一起来杀了我,然后我们就可以赌赌看,泰山王是会跟着见风使舵,还是站定了立场之后,意志坚定。”   康成趴在地上,虽然没有抬头,但是单乌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其中的内容更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冷汗直冒。   毕竟,和自己对宋帝王已经心存不满有段时间甚至为此想要投靠楚江王不同,秦广王和阎罗王明显这一路都是同进同退互相扶植的,甚至连背叛五官王的事情都是一起做下的——这至少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绝对不会互相背叛的。   想到了之前这厅堂之中发生的种种好戏,想到了秦广王与阎罗王在杀死五官王之后那些语焉不详的争论,康成不由地有些疑心,这位平等王殿下,是不是就是想看感情深厚的兄弟们之间互相残杀,并且这样才会觉得快活觉得过瘾?   康成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早就在单乌面前打折了自己的脊梁骨,下定决心放下身份彻头彻尾地当一个走狗,也很庆幸自己下手果断,与秦广王这一轮配合,直接将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三个阎王都彻底送去了真正的地府,否则的话,但凡还有一个识趣的活了下来,这试刀石的活儿,没准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而阎罗王则有些惨然地笑了起来,黑色的烟雾凝成了浓浓的夜色,而那夜色之中是对秦广王的一句话:“我既然都迟钝了这么多年,那么这一切便还是由你决定吧……”   “……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第六十一回识趣的机会(中)   “你的心已经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狠了。”秦广王抬起头,站起身,缓缓地将五官王的脑袋放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回到那一堆肥肉之上的缺口上,而后用手覆过五官王的双眼,可是那双圆睁的眼却仍是死不瞑目地瞪着,看着秦广王,满满的怨念依然。   “我不知道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的你,满心的戾气,更是想借着我们的痛苦纠结,来让你自己宽慰一二……”秦广王看着单乌,缓缓地开口说道,双眼之中闪烁的,居然是可以被称之为仁慈的光芒,“少年人,你天赋足以让所有的世人艳羡,你的前途还在更高远的地方,如果你的心境仍沉迷在当下的困境之中,那么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疯得和楚江王一样。”   “这不是诅咒,这是我这么个垂暮老人的劝告,有些饮鸩止渴的事情,还是适可而止的好,否则的话,只会越陷越深,待到日后蓦然回首,便已无路可退。”   “少年人,适可而止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   “其实如果方才我问你理由,你便说出来这么一通的话,或许就真的有用了。”单乌默默地等着秦广王说完,而后他看着秦广王,突然就呵呵地冷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是给你了机会的,只要你眼下表现出来的仁慈里有那么一两分的真心,那么你在那时便会说,而不是非要拖到现在。”   “你也并不是如我想象的那般识趣。”单乌的嘴咧开来,“晚啦,已经。”   单乌的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手指间夹着一柄短短的匕首,甚至有些炫耀地将这柄匕首在众人面前挽了个花式:“楚江王就是死在这柄匕首之下的,我觉得你们应该也愿意试一试。”   “是了,你甚至可以试试看劝服一下跪在后面的那位,就像方才你们联手对付宋帝王那样,没准,他就会瞅着机会对我出上一刀呢?毕竟是个阎王啊,难道就真的甘心屈居人下,被我当狗使唤来使唤去?”   单乌的话让康成缩得更后了,似乎希望自己就是一块臭石头,谁都不会注意到才好。   “我们本可以不用这样的……”秦广王似乎仍在惋惜单乌的决定。   “你可以更干脆点。”单乌抬起了手,指尖的光芒遥遥地指向了秦广王。   “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拼死一搏了。”秦广王说道,突然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金光,而后全身的骨节咔嚓咔嚓地开始响动,短短几个呼吸,原本老缩成枯瘦矮小的一团的秦广王,其身材竟是凭空拔高了两尺有余,眼见比单乌都已经要高出半个头来。   而秦广王身上皱褶的皮肤也随着他的身高变化而被拉伸展开,甚至全身的肌肉纹理都开始膨胀,使得他堆在身上的那些层叠的衣服再也无法维持完整,一块一块地崩裂了开来。   这样的变化让单乌觉得吃惊且有趣,不由自主地就瞪大了眼睛,而更让单乌开心的是,阎罗王似乎对秦广王这样的变化反应巨大,一团黑烟嗖地一下就窜到了秦广王的面前。   “你忘了你最初的目标了么?你这条命耗在这里不值得!如果要拼命,也该是我先上才对。”阎罗王的声音里透着焦灼。   “他已经疯了,他想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所以,我拼命,你跑,你的能力本就在隐匿这一点上,你活下来逃出去的机会比我大……你千万不要再和他纠缠了,他不是人。”秦广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阎罗王能够听到的音量说着,而后他一手提起了地上五官王的那根禅杖,一手穿过阎罗王身上的那重重黑烟,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拖着阎罗王大步就往单乌所在的门口冲去。   阎罗王似乎完全无法反抗,只能被变得高大威猛的秦广王拉扯着,一同往门口冲了过去。   这处厅堂只有一个门,正处在单乌的控制之下,他的站位也正好保证了他能够拦住所有试图从门里冲出去的人。   于是看到两人仿佛连体婴一样并肩冲了过来,单乌手里的匕首微微一斜,便划开了一个圆弧,往阎罗王的那一侧攻去。   单乌并没有听到秦广王对阎罗王的那低声吩咐,但是他有眼睛会看——不管阎罗王被那一团黑烟笼罩得有多严实,在单乌的视线里都不是什么问题,所以他当然可以清楚地看到秦广王抓着阎罗王的肩膀的动作,也看得出阎罗王死死看着秦广王的时候,眼里的那种不舍与忧伤。   秦广王既然有想要舍身护住阎罗王的意图,那么单乌当然要从阎罗王的一侧开始动手。   “这两人之间倒像是有些别的关系一样……”单乌一边攻向阎罗王,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   阎罗王身上的黑烟被单乌削去了一块,而后便换成了秦广王的禅杖便出现在了单乌的眼前,单乌不管不顾地只是将脑袋一低,便用自己的额骨与秦广王的拳头狠狠硬拼了一记。   这个时候单乌天赋的优势便开始展现出来了,他身体里的内力可以随意调动,当然也可以凝聚到自己的额骨的位置上,甚至在短时间内形成那种比一般的护身罡气更凌厉一层进攻力量,于是这看起来找死一般以卵击石的一撞,单乌只是微微一甩头便恢复了正常,而秦广王却一股大力从禅杖之上传递到自己的虎口,一股酸麻之意就这样沿着自己的小臂开始蔓延。   单乌的匕首的路径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一撞的影响,绕过了意图阻拦自己的秦广王,仍在往阎罗王的方向削去,不管阎罗王如何催动自己身上的雾气好让自己的动作得以隐蔽,单乌的匕首都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牢牢地贴着他的要害。   单乌与阎罗王贴得太近,秦广王投鼠忌器,以至于他的禅杖纵有再大的威力也无法发挥,情急之下,只能抛下那根禅杖,挥舞着双掌向单乌缠斗而去。   阎罗王此时也发现了自己身遭这层黑雾似乎对单乌没有什么作用,如果不是秦广王一直在不计代价地护着自己,只怕单乌的匕首微微往前一送,便能轻易地结果掉自己,于是阎罗王再也不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自己身上的这层黑烟之上,种种手段,迷药,暗器,等等等等,一股脑儿地都使了出来,方才将单乌给逼退了半步,让秦广王终于找到了与单乌对战的节奏。   可是秦广王也只能拖延,因为他发现单乌根本就是个刺猬,比一身肥肉的五官王要难缠得多,不管自己进攻他哪里,只要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单乌就敢跟他硬碰硬地对上一击,这样一来,单乌的进攻便等于根本不会被打断,一些意图以攻对攻的拼命手段便没法使用。   秦广王一声大吼,他的胸腔里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碎裂了,而后他喷出了一口血沫,整个人竟又高大了两分,随即,秦广王就在阎罗王一声悲痛地呼喊之中,直接往单乌的身上扑了过去。   单乌刺中了秦广王的要害,可是秦广王却也靠着这突然的爆发让单乌判断失误,没能及时躲开他的扑击,同时他更是倚仗着自己那已经接近魏三光的体型将单乌给整个儿牢牢抱在胸前,两条铁臂如同锁扣一般,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单乌意图反抗的动作,虽然在他的肉身与单乌接触的那些地方,都因为单乌的内力催发而传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声响,并有细碎的血沫与碎肉四下飞溅,甚至连骨骼也有戳出表皮的迹象。   但是秦广王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毅力与勇气,硬是挺住了单乌的这一轮贴身的进攻,同时他张开了口,满嘴的鲜血几乎如同涌泉一样汩汩地往外冒,而他就这样大声地对着阎罗王喊了那么一声:“快走!”   秦广王的脸皮在喊完这一声之后,突然就出现了无数细碎的仿佛瓷片摔碎了一样的纹路,这些纹路转眼便变成了一条条深深的沟壑,而后秦广王的脑袋就沿着这些沟壑爆裂了开来,他那变得高大的身躯,也都一同化作了一团血雾。   秦广王的肉身爆炸所产生的强大风压不但将阎罗王给远远地掀了出去,也从四面八方向着单乌的身体里压逼着,将他几乎给活生生地挤成了一肉团,而被挤得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单乌就这样在风眼里停滞了片刻,而后啪嗒一声,仿佛一团烂肉一样摔在了地上。   阎罗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身上的黑雾也被整个儿击散,露出了里面那层层叠叠的黑色布条,刚刚站起身的阎罗王甚至连自身的平衡都来不及把握,便一路跌跌撞撞地往爆炸的中心冲了过去。   “大哥!”阎罗王站在秦广王的血肉所覆盖的一片圆形区域的外沿,悲愤地喊了一第六十二回识趣的机会(下)   “大……哥?难道你们是亲兄弟?哎呀,看来方才是我想太多了……”中心地方,不成人形的单乌突然动弹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居然还能顺着阎罗王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居然还没死!”阎罗王看着单乌,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唔,看起来快了……”单乌一边说话,一边从嘴里涌出血来,他的身体中间垮塌下了很大一块,几乎是等于腰斩的模样。   “其实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别让你大哥白死,趁着这机会快点找个地儿躲藏起来,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我想你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单乌仿佛完全没有面临死亡的自觉,虽然声音无比虚弱,却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撩拨着阎罗王。   “我这就生吞了你!为我大哥报仇!”   阎罗王几乎是狼一样地扑了上去,抓住单乌的脑袋就往地上砸了下去,把他絮絮叨叨的话语直接打断,而后将单乌的脑袋提到了自己的面前,张开口,白森森的牙齿直接就咬在了单乌的面颊之上。   “我的肉不好吃啊……”单乌在这种状态之下,居然还能龇牙咧嘴地开口。   而这个时候,阎罗王已经硬生生地从单乌的脸颊上扯了一块肉下来,嚼也不嚼,一伸脖子,便吃了下去。   “真糟糕,你选了个最坏的选择……”单乌还想再说,却被阎罗王换手掐住了脑门,固定住了这半截身体的位置之后,被直接咬住了咽喉。   于是单乌张了张嘴,却只能听到喉管里嘶嘶的气流声。   “我不知道大哥为何对你如此投鼠忌器,或许你真的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底牌吧,使得大哥甚至不惜亲手杀了五官王,也到底还是选择了对你妥协,却没想到你仍是步步紧逼……逼得大哥为了让我能够离开,居然动用了天魔解体大法……”片刻之后,阎罗王的嘴松开了单乌的咽喉,透过指缝,看着单乌渐渐翻白的双眼,悲痛万分地说着。   “你害死了我大哥,害得他这十年里受的苦白白浪费,害得他连死都无法圆满,他的死本来可以更有价值的……我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阎罗王的双眼赤红,伸出手扣住了单乌咽喉上被他撕咬出来的口子,指头陷进了气管里,而后一点一点地往下方拉扯着,创口被活生生地撕开,剧烈的疼痛让单乌的双眼居然回神了那么片刻。   而与此同时,却有一股内力顺着单乌的百会穴倾泻而下,暖洋洋的感觉居然让单乌已经逐渐混沌了的意识为之一振,单乌在片刻的恍然之后,意识到了这不过是因为阎罗王想要延长自己受苦的时间,故意拖着不让自己干脆咽气而已。   可是这又能拖延多久呢?不说自己的性命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就连阎罗王自己,饮血食肉好不快意,却又还有多久好活呢?   “其实你大哥是知道我能死而复生的啊,在我刚到地府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枉我当初还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单乌有些想对阎罗王说上这么一句,但是他动了动嘴,却没有真的说出来。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是染上了鬼差的坏习惯,居然开始翕动着嘴唇,默默倒数着,阎罗王发现了单乌的动静,于是在扒开单乌的胸骨的时候,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单乌一下。   “一。”这是单乌的嘴型所作出的动作。   “你在说什么?”阎罗王微微一愣,察觉到单乌念叨的是一串数字,敏锐地联想到这可能是所谓密道的位置,甚至联想到可能单乌这时候说出来,只是为了换一个痛快的死亡而已,于是阎罗王的嘴角挂起了一丝冷笑,正想再嘲笑单乌两句,却没想一开口,便是一团血沫喷了出来。   这一团血沫并不起眼,毕竟阎罗王在之前一直在撕咬着单乌的血肉,于是他呸了一声之后便欲继续开口,又是一团血沫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阎罗王终于从满心的失去大哥的痛楚和对单乌进行报复的快意之中清醒了过来,并发现了自己身体里的不对劲。   仿佛有一团浓酸正在自己的肚子里翻滚着,一点一点地销蚀着自己的内脏,火辣炽热的疼痛变得越来越明显,而自己只要随意动弹一下,便会引得肚子里面传出一阵阵的水声,随即,便是止不住的血沫开始从自己的口中喷薄而出。   阎罗王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单乌的脑袋,于是单乌软软地摔倒在了地面上,两眼彻底翻白。   而没有了阎罗王的内力的支援,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单乌的残躯在轻微抽搐了一下之后,便连咽喉处漏气的嘶嘶声,也彻底断绝了。   阎罗王仍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有些难以置信,他试图想要站起身来,却只能直接后仰摔倒在地,砸在秦广王铺了满地的血肉之上,甚至溅起了一片血花。   阎罗王的口中仍是念念有词,似乎是想要诅咒单乌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力量支撑着自己起身,去继续撕咬单乌的血肉。   偌大的厅堂,竟被阎罗王这连绵不绝的诅咒之声,衬托出了一种死一般的安静来。   ……   康成仍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三人之间的争斗他能感觉到,甚至他也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跳出去与单乌并肩作战,但是一种叫做侥幸的心理牢牢地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康成也发现了单乌那看起来冷静自持胸有成竹的表面之下隐隐想要报复一切的疯狂,这种感觉在秦广王的提示之后越发明显——与楚江王几乎是如出一辙——因此他也意识到,单乌或许是想让自己这些人,全部都死个干净才好。   所以,康成开始对自己的立场迟疑了,甚至开始隐隐期盼单乌能在秦广王的手里吃一个大亏。   却没想到秦广王居然动用了天魔解体大法。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功法,可以将人几十年的内力储存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这人可以在寻常争斗中使用的内力非但不会增长,反而会日渐倒退,甚至连人也会显露出生命力消逝的表现来,而后,在某个关键时刻,面对某个咬牙切齿的敌人,便可以将储存下来的内力在短短的一刹那全数爆开。   这是用来赌博的招式,耗费几十年,搭上一条命,然而真正的效果究竟如何却无人可知,因为从没见人真正使出来过,只是传说中,想出这功法的人,靠着这搏命一击,杀死了他可能这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仇人。   如此,秦广王耗费了十年光阴,修炼这天魔解体大法,所针对的目标究竟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当然不是单乌,十年前没人会知道单乌的出现。   ——文先生。   这个名字就这样跳进了康成的脑海里,于是他不由地又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十年,他甚至可能还会再忍上两个十年……就为了对文先生做这拼死一击么?”康成默默地想着,“难怪他的武功越来越差人也老得飞快,难怪他情愿亲手杀了五官王也要得到投名状忍辱负重地活下去……难怪阎罗王会对秦广王的所有举动毫无异议,看来除了兄弟情深,他也是清楚地知道秦广王的计划与牺牲的……难怪,他会如此愤怒……”   康成偷偷地抬起了头,往场中瞟了一眼,只看见一地的血肉模糊,甚至连那些血肉里有几个人,都不甚分明了。   可康成却是一惊,一下子就抬起头直起身,两眼直勾勾地就往场中看去。   单乌的气息已经消失,厅堂之中只剩下了阎罗王的诅咒,而这阎罗王,正是那种不死不活的状态。   康成的眼里一亮,却又有些迟疑,于是维持着这样的姿态观望了半晌,方才爬起身来,拾起一边的长刀,小心翼翼地往场中走去。   他先看了一眼单乌的状态,不意外地看见了他咽喉处撕裂的那处创口,断裂的喉管暴露在外,边上血管中的血也逐渐凝固,双眼翻白,面色青灰,显然已是死透了的模样。   “真的死了?”康成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想到秦广王那耗费十年修炼的天魔解体,便随即释然。   而后康成用刀轻轻地挑开了阎罗王身上那些黑布条,继而,挑开了他的肚子。   仿佛戳破了一个水袋,哗啦一滩血水从那创口之中倾泻满地,甚至淹没了康成的脚面。   康成站在血水之中,没有闪避,心里却突然涌现了一股狂喜。   ——他还活着!   ——他居然还活着。   疯癫又难缠的楚江王死了,武功几乎能算自己的两倍的宋帝王死了,与自己当了十年兄弟的都市王卞城王死了,那个一身肥肉无处下手的五官王死了,为了刺杀文先生隐忍了十年修炼天魔解体的秦广王死了,秦广王的兄弟阎罗王也不死不活了,甚至连这个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以一己之力弄得这阴曹地府十年规矩整个儿乱套的单乌都死了……   就他泰山王康成还活第六十三回奖赏(上)   泰山王康成,武功普普,谋略普普,人品卑劣,胆小怯懦,似乎永远只能跟在某些领袖人物身后亦步亦趋,很容易被人拖着鼻子走,但是现在,十殿阎王,除了文先生这个例外之外,只有他还活着。   康成突然想起了最初的时候文先生说过的话:“你们当中不管是谁,只要能完全压服其他人,那么便可以跟着我离开这阴曹地府,真正干一番大事。”   ——压服一词,自然可以拿生死来作为判定。   “我还活着,所以是我赢了!”康成有些狂喜地叫了起来,甚至手舞足蹈,仿佛有一块天大的馅饼砸在了自己的头上,并且自己已经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要不了多久,自己便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了不起的人物,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自己会成为真真正正的人间帝王。   这怎么不让康成欣喜若狂?   却有一个冷飕飕的声音突兀地在康成的背后响起,直接将他手舞足蹈的动作给定格在了这厅堂之中。   “似乎,你也不是什么识趣的家伙呢……”   ……   单乌从血泊里缓缓地坐了起来,上半身的衣物被阎罗王为了开膛破肚而扯了个干净,下半身更几乎是从一滩被天魔解体爆出的烂肉里重新成型,全身上下披着破碎凝固的血肉,仿佛刚刚出生还与母亲血脉相连的婴儿一般。   单乌随手在自己身上抹了几下,发现根本不可能就这样抹干净,于是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从这一地血泊里站起身来。   单乌第一脚,就踩在了仍在叫骂的阎罗王的咽喉之上,咔嚓一声,便有骨节破碎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是让人牙酸的碎骨皮肉等等之类被硬生生碾成齑粉的声音。   阎罗王虽然无法出声,却仍瞪着眼张着嘴在说些什么,甚至还在十分努力地挑着眉,对单乌露出怒气冲天的表情来,于是这面部肌肉的动作让他那离开了脖子的脑袋失去了平衡,难以控制地转向了一边。   单乌的第二脚,便将这死不瞑目的一颗脑袋,给踢到了殿堂的角落,撞在了青石墙壁上,溅出一片奔放的血花。   而后,单乌踩过那一地滑溜溜的血液碎肉,绕到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康成面前。   “哦……”单乌张开嘴,略有些意外地叹了一声。   “好吧,看起来你的确也不需要识趣了。”单乌无奈地摇了摇头。   康成的脸上,是扭曲得完全变形的五官,僵硬得就和他这个被定格了的手舞足蹈的姿势一样——极度的狂喜到极度的惊恐,泰山王康成,竟是因此而气绝身亡了。   单乌甩着手,绕着康成转了两圈,对于此人身亡之后却仍然不倒的现象啧啧称奇了一番,而后环顾着这一片几乎被血液染遍的厅堂,一些自得,一些无奈,一些畅快,还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叹,混杂在了一起,让单乌一时之间,竟是默然无语。   ……   天宫,据说是这阴曹地府里最为美好的所在,单乌从没去过,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找不到这地儿的入口。   入口就在楚江王的寒冰地狱之中,而随着眼前的机关嘎吱嘎吱地转动,一扇暗金色的青铜大门缓缓地向着两边分开,一条宽广的可以让四架马车并行的台阶,就这样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   台阶仍是青石垒就,然而不同的是,连接青石的那些缝隙之中,发着微光的那些东西居然都在缓缓地流动着,看起来仿佛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流漫过这些台阶,并消失在最底层的那一阶之上。   台阶漂浮于虚空之中,周围都是茫茫的黑暗,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就好像十八狱与那幅壁画之间巨大无边的峡谷。   漫长的台阶尽头,是一团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芒,仿佛是一轮真正的小太阳一样,单乌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文先生,就站在那一团光芒之中,微笑地对着单乌遥遥招手。   ……   这是一片水晶造就的世界。   有亭台楼阁烟雨长廊,有琼花玉树摇曳生姿,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是由水晶构建而成,通透晶莹,更可看到那些墙壁之后人影憧憧,无数娇艳可人羽衣华裳的女子或歌舞或奏乐,让空气中都弥漫起让人遐思的气味来。   流淌过桥下的溪流飘荡着浓郁且凝练的酒香,更有一种似乎应该是属于极乐散的独特气味,闻得单乌的脑袋都有些发晕,好在身体里的那点点凉意发挥了作用,让他没有站在桥上脑袋一沉,便大头朝下栽进这美酒汇成的溪流里。   单乌有些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路过的一棵看形状应该是玉兰的水晶树,只能看出这树干之上纹理清晰,枝叶花朵与其说是栩栩如生,不如说本来就是活物,那些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没准过两天就会开出更加大朵的玉兰花来,而这些如今仍缀在枝头的花朵,也同样会凋落下一地的花瓣——就仿佛那个在茶杯之中凋谢枯萎的花朵一样。   这样的联想让单乌微微一愣,看着那些水晶玉兰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些情绪。   文先生显然注意到了,微微的诧异之后是满意的微笑:“你的感觉没有错,这棵树就是活的,只不过,作用在它身上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三百年。”   “三百年?”单乌有些吃惊地回头看向文先生。   “花开需要三百年,花落需要三百年,如果侥幸结成了果实,同样也需要三百年。”   “这么一说,这岂不是一棵神树了?”单乌瞪大了眼睛,重又回头打量起这棵水晶玉兰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文先生有些高深莫测地看了单乌一眼,背着手继续前行,而单乌也收回了心思,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文先生的身后。   “还请文先生指教。”单乌微微前倾着身子,问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是什么人?”文先生微微偏头,问道。   “修……真之人?”单乌一愣,想起来那一晚的惑人月色,心底莫名就有一股戾气翻腾,身体中的凉意随即活泼了起来,将那丝戾气给牢牢地封了起来。   “记性不错。”文先生点了点头,“这里曾经是我的师门……这地儿,本来就不是给这些凡人们住的。”   “那么,又怎会如此?”虽然文先生的语气看起来只是很平淡的介绍,但是单乌的提问却开始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了,因为他总觉得一个人的师门的消失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而原本高高在上的修真之人的师门现在塞满了一堆乌烟瘴气的凡人,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单乌揣测不了文先生的想法,所以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   “时过境迁而已,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颗坚定的求道之心,并像我这样走这么远的。”文先生的语气里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这反而让单乌更加地不安了。   “当年我为了寻求更高的境界,远赴外海,去了别的修真圣地拜访,之后更是闭关百年,回来之后,却发现当年的宗门如今只剩下个外壳,还有一些不甚有价值的灵物……譬如这些芝兰玉树等等,其他所有的人或物,都没能留下来些许,甚至连这个壳,都还被一群凡人们占据了。”   “所以,你想将它收回来?”   “不。”文先生摇了摇头道,“既然我这师门已经埋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那么这个壳,不妨也任其在这岁月之中慢慢消磨罢了……”   文先生一边感叹,一边带着单乌来到了一处高台之上,站在栏杆的边沿,便可俯瞰整个天宫,而抬起头的时候,便也可以看到最上方的水晶穹顶之上,繁星一样遍布的光点,映照着下方的水晶世界剔透玲珑,更是折射出一层层七彩的光晕来。   这些光影流转虽然让一切都变得不甚真实,更是让远处的一些景物只剩下一团虚幻的光晕,但是在单乌的视线之中,这天宫的尽头,却并不算遥远。   天宫的空间,也是有限的。   于是单乌的视线在头顶上停留了一会之后,方才落回到文先生的身上。   “我这师门旧地,当年其实也曾是个活物。”文先生扶着栏杆,目光落在空处,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怀念的意味。   “活物?”单乌有些好奇,而他很快想起了像一颗心脏一样的阴曹地府,同样也想起了那个像一个胃袋一样的所谓试炼之地。   “总不会是人吧……”单乌心中揣测,那些形状实在太熟悉,让人无法不做联想。   “是的,阴曹地府,试炼之地,这一切其实都来源于一种巨大的妖兽,这妖兽的名字你一定听过,叫做天狗。”   “吃月亮的那个?”这名字让单乌很快想起了一些民间的传说。   “没错,就是那个。”文先生微笑地点了点头,“不但可以吃月亮,太阳也能吃第六十四回奖赏(下)   “当然,也不是真吃,只不过他们长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他们的修炼便会面临着一个关卡,需要吸取大量的日月之精才能进一步成长,这个过程,在你们凡人眼中看来,就跟月亮或者太阳被吃了一样——最初走上修真之道的那些人,便是模仿这些妖物们的行为,这才成就了这人上之人,也就是仙……”   “原来如此……”单乌露出了有些恍然的表情,还想问一问所谓的修真之道,文先生却住了嘴,只是但笑不语,单乌无法,只好换了话题,于是在想到了地府外面那流动的荧光,以及试炼之地里那些酸水之后,单乌忍不住就又问了一句,“那这只天狗,现在还算是活着的么?”   “若就一只天狗而言,已经是死了,不过留下来的这些部分,多少还有些活力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像天狗这种天生奇兽,肉身的生命力无比磅礴,再加上秘法炼制,所以流逝起来,便也更为缓慢。”   “原来如此……”单乌只能重复着这么一句,他想起了那些被自己的血弄得不死不活的人,可是仔细对比着一想,又觉得无法解释——在楚江王手底下的时候他早就验证过,同样是用刀砍下脑袋,一条狗会垂死挣扎的时间,可比一个人要长上一些的。   “所以,如果说阴曹地府是天狗的心脏,试炼之地是天狗的胃袋的话,那么这天宫又是什么?”单乌的疑问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吐出来的时候,却已面目全非。   他还没有准备好对文先生坦诚一切,哪怕他同样认为这些事情文先生多半早已心中有数。   “没看出来么?这里用的是眼睛。”文先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单乌心里转过的这弯,仍是有问必答的和煦模样,“当年我那师门,弄到这只天狗之后,可是想方设法地物尽其用啊,可惜,那些相对比较能拿得出手的法宝阵盘,早都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么?”文先生突然话锋一转,回头看向了单乌,问道。   单乌被文先生的视线看着一愣,随即脑子里便有各种纷杂的念头窜了出来,塞得他双眼都有些发直,终于,他到底还是抓住了一根小小的线头:“文先生这种神仙样的人物,本该是不用同我们这些凡人们打交道的……”   “我想想……文先生曾经立下过的其中一个规矩,这地儿不管是谁,只要能完全压服其他所有人,便能跟随文先生做事,那么文先生的种种安排,自然是为了挑出这个做事的人,而这个人,必须是个凡人,但也要是一个……能够修真的凡人?或者说,至少得是一个能够自发地向往修真之道的,这么一个凡人。”   “不错,你继续说,我看看你能想到多少。”单乌的回答让文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文先生求道之心既然如此坚定,并且文先生重回师门既然不是为了缅怀一下时过境迁……那么定然是有什么可以襄助文先生修真之道的东西。”单乌的脑海中一句一句地回放着文先生说过的话,“文先生需要我去取什么东西,这东西只有凡人能取。”   “很好,你的资格足够了。”文先生看着单乌,终于点下了头。   而单乌也立即跪在了地上,对着文先生连磕三个响头。   “有幸为文先生办事,实在是单乌三生有幸。”   ……   “我需要炼制一件法宝,而这件法宝需要收集足够的天下龙脉之气。”   “但是我想做到这些却有一个比较麻烦的约束,因为修真界有一个默认的规矩,便是修真之人不能以超凡的力量直接介入凡人的世界,违背之人很容易便会招惹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正道天师来替天行道,同时,也不能留下太重的因果被人追究,而如今这片地面上战事纷乱,龙脉四散,我若只是被动地等待,只怕又要等上百年,才能等到天下大定,龙脉归一。”   “所以,我需要有个凡人来替我做这件事,而且这个凡人必须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样他才不会有其他虚无缥缈的想法并为此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来,譬如想要建立一个能够传承千秋万代的国家,想要顾忌这天下苍生的性命,或者关键时刻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文先生说着,便开始摇头,“我本来以为挑出这么个人来很简单,却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年。”   “这……”单乌一时也无法接话,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文先生的打算,似乎是找个听话的人出来替他一统天下,于是单乌想了想蓝公子那种风度翩翩的模样,想了想那自己几乎从未涉足深入过的富人们居住的地方,不由地就有些心虚了。   “我真的能做到?”单乌默默地问了自己一句。   而出乎单乌意料的是,虽然自己心里的那声回答又迟疑又微弱,却是清清楚楚的一个“能”字。   当然是能的。   本来应该被活活烧死的,他重新活过来了。   本来是注定一辈子出不了那些江湖帮派的,他跳出来了。   本来没人会信他这么个毛头小子能吃下这阴曹地府的,他也硬生生地吃下去了。   他的目标,可从来都是在九天之上的。   ……   而更让单乌的自信心更加蓬勃茁壮地成长起来的,是文先生接下来的话。   “告诉你件事,我想你听了一定会觉得很痛快。”   “但凭文先生指教。”   “宋帝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这些人,在十几年前,都是他们各自国家当中,被人认为是最有前途最有潜力成为一代明君的皇子。”   “啊?”单乌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向文先生,而后,两人仿佛是有默契一般,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很有趣?那些在凡人世中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存在,到头来,居然都栽在了你这么一个小乞丐的手上——不得不说,就连我,当年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文先生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单乌给扶了起来,而后两人一前一后,文先生带着单乌,绕过了这处高台边缘的楼梯,往那些亭台楼阁的更深处走了过去。   “十年前我见到这些皇子的时候,一个个意气风发,都以为将来的天下必然在自己的手中,就算沦为阶下囚了想的也是如何东山再起,而我刚好正想挑出个人来,所以我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却没想到,十年,就这么个方寸之地,就这么几个人之间的合纵连横,他们居然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定下局面,反而一个两个都认了命,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心甘情愿地困守于这一隅之地,更把我本想让他们争个胜负的试炼之行玩成了过家家的把戏……”文先生说着,而后下了评语,“有些人,注定只能是一辈子凡人。”   “那么,恶人谷又是怎么回事?”单乌开口问道,既然宋帝王那些人的来历如此不凡,能够与他们形成牵制的恶人谷,又岂会是寻常人物?   “如果用朝廷给出的定义的话,这些人,叫做乱党。”文先生解释道,“世上恶人千万,哪一个都不好惹,能成为恶人心中的招牌,可不光只是作恶多端便能行的。”   “这些人的眼界虽然有些问题,但是有一点,他们却比那些皇子们强多了——至少他们还有点血性,知道自己沦为了阶下囚沦为了磨刀石,心里还能怀着恨意,想着怎样从我身上要回账来……只可惜,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太过无用。”文先生的话没有停,同时带着单乌推开了一扇目前为止最为高大的拱门。   单乌这才发现,两人居然进入了一处水晶的殿堂,周围的镂空的窗户上,描绘的似乎是一些热血征战的图案,有人骑在马上作势冲锋,有人于人群包围之中挥舞长剑,有人的头颅被高高挑在了枪尖,有人却竖起了一面大旗站在了山巅……一条猩猩红毯从门口一路延展到殿堂尽头高起的台阶处那皇座一般的椅子上,而红毯的左右两侧,都是跪伏在地的美貌侍女,她们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千万年,只等着皇座主人的归来。   眼前的景象让单乌微微愣住了,连脚步也是一滞,可是看到文先生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甚至对楚江王等人的点评都没有停下,便立即收敛了惊讶之色,快步地跟了上前。   文先生带着单乌,一路走到了那大得几乎都跟床一样了的皇座的面前,而单乌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跪在这皇座脚下的,那些被轻纱包裹的娇柔弱小的正端着果盘端着美酒佳肴的身影,正是当初与碧桃同住一处的那些,几乎是同样无知同样天真同样单纯的小姑娘们。   “坐上去吧。”文先生抬手,指着那皇座,对单乌说道,“这是楚江王要求的,也是她给你准备的最后一份大礼第六十五回楚江王的回魂夜   如果仅就身体上而言,这或许是单乌这短短的人生之中,最为美妙的一天一夜。   在酒精与极乐散的双重作用之下,天宫这个诡异的地方终于展现出了它极致的诱惑,仿佛一个人所有的欲望都能够在这里毫无止尽地得到满足——没有人能有定力抵抗住这一点。   单乌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那点能够让他冷静让他理智的凉意仿佛夏日的融雪一般迅速地消散了,血液更是沸腾了一般,使得单乌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充斥的,满是一片火光燎原的景象,四周那些征战的画面在他视线之中活转了过来,战马嘶鸣,人声鼎沸,种种纷杂的景象海啸一般充斥了单乌的视觉与听觉,让浑浑噩噩之中的他一忽儿觉得自己正领着千军万马纵横厮杀,一忽儿觉得自己已经登上了山巅万众臣服,而这种来自于幻觉之中的充斥着血与火的刺激更让单乌的理智无限地消泯。   心底深处翻涌上来无数隐秘且卑劣的渴望,出匣猛虎一般咆哮着撕咬着,扑向每一个能够被捕捉到的猎物,不知疲倦不懂取舍,身体和意识都完全成为了这些欲望的傀儡,甚至开始逐渐被同化被驯服。   单乌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了,或者说,如今的他,只剩下了一段虚无缥缈到都不知道能不能作数的感觉——没有肉身,也没有所谓灵魂,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还记得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往何方……   但是仍有一道仿佛存在于虚无之中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这段感觉之上,虽然这段感觉似乎转眼便会如同海里的泡沫一样消失无踪,但是这么一刹那的接触,仍足以让单乌的本能记住这种仿佛沉重且难以逃脱的枷锁悬挂在自己头顶之上的模样。   而后,一个浪头拍了过来,不管是这虚无之中的视线,是悬在头顶之上的枷锁,还是那一段无所依附的感觉,都被哗啦哗啦地拍了个粉碎。   ……   单乌推开门打算走出去的时候,衣冠楚楚,面目温文,看起来有点像蓝公子,但他知道,自己学的是文先生。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一些不同了,虽然眼下还说不上来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有很多事情,都已经大浪淘沙一般,从他的记忆之中淡了下去。   这种感觉,或许说是神清气爽,也未为不可。   单乌的手扶在了那扇水晶拱门之上。   只是些许的迟疑之后,单乌的手指用力,于是那扇水晶拱门便在单乌的面前往两侧开启,仿佛在他的眼前揭开了一层笼罩住世界的迷雾,而所呈现出来的新的世界,美丽,通透,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单乌一步踏出,门后的世界便再也与他无关。   ……   “喝杯茶醒醒酒。”文先生靠在一处露台之上,示意单乌在他的对面盘膝坐下,而后将一杯碧绿的茶水推到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点了点头,端起那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却转瞬化作了一丝通透的凉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打了个激灵,而身体之中那些本已消融的凉意也因此重新浮现,甚至隐隐有汇聚成团的迹象。   “这杯茶里就是洗髓丹。”文先生轻轻一笑,他的话语勾起了单乌曾经的记忆。   “据说能增长一甲子的功力?”单乌的眉梢一挑,细细感应,随即摇了摇头,“果然不是……不过,难怪楚江王想要得到这丹药。”   楚江王显然是察觉了文先生的不同寻常,如果不是单乌的话,她仍是最有可能从那九个阎王之中脱颖而出的那一个。   “你的天赋很好,不光是习武,哪怕修真,也是一样。”文先生看着单乌的反应,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惜现在还不是引你入门的机会。”   “我有机会入门么?”   “好好替我办事,自然是可以的。”文先生说着,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唔,那些女子还活着的,你愿意的话,便让她们跟着你吧。”   “不要了。”   “哦?这回你倒是看得开了。”   “经历过了,便觉得不过如此了。”单乌笑了笑,“我没空回头的。”   “看来我这十年时间,等得的确很值。”文先生笑了起来,举起茶杯,起身走到了露台的边沿,而后手腕倾覆,便将那一杯绿幽幽的茶水撒落在了半空之中。   一片水幕便这样凝固在了半空之中,而后那水幕之上影子微晃,出现了一个长相有些像男人的奇怪的女子。   那女子出现之后,对着文先生微微行了一礼,而后抬起头来,却是双眼眨也不眨地看向了单乌。   单乌先是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女子的外貌,而与她的双眼对上之后,单乌终于反应了过来,这女子居然正是楚江王花似梦。   “楚江王?”认出来那女子是谁之后,单乌不由地微微一愣,脸上没有浓妆的花似梦,对他来说,简直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虽然只是一片虚幻的影像,似乎一阵风吹过这水幕便会散开,而后这人影便会消失无踪,但是,这水面上映出的楚江王的影子看起来却仿佛是一个活人一般,虽然是张男人面孔,偏她一双眼斜斜地看过来的时候,其中柔媚之意,仍是恍如秋水含烟。   “她死在生死崖上,所以能够轮回转世,而今天是她的头七,也就是回魂之夜——她发现了你,所以一直在这附近转悠,而我方才略觉无聊,便与她打了个赌,如今胜负已分,索性就让你们两人见上一面,也好让她安心上路。”文先生呵呵笑着,袖着手懒洋洋地坐回了蒲团之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单乌不知道文先生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当然更不知道花似梦这突然出现的目的到底为何,虽然他疑心花似梦是想找自己来报这杀身之仇的,但是花似梦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如果真要说,反而透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与哀怨。   难道花似梦对自己还曾有过什么期待不成?   单乌有些疑惑地将视线转向了文先生,而就在这个时候,水幕微微荡漾,却是花似梦开了口:“文先生您所说的果然没错,相见争如不见,是我输了,我无话可说。”   “如此,这凡人世中,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交代了他去做,也算还了你这一段因果。”文先生指了指单乌,对楚江王说道。   “事已至此,小女子又还能有何奢求,还请文先生放我回归地府,同时让我带着我那些兄弟的魂魄一同上路吧。”楚江王的脸上现出一丝哀戚之色,转眼却是释然一笑,“没准我们兄弟在真正的地狱之中,反而能够找到一些奇遇也说不准啊,再不济,我们还可以等着文先生将来亲临地狱的那一天。”   “哈哈,你这么说,我又怎么能不祝你一句有朝一日美梦成真?”文先生摊开手,一道符文打在了楚江王的额头之上,而后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水幕重新变成了一片细碎的水滴,纷纷扬扬地落下,竟在半空之中挂起了一条彩虹,在这水晶屋檐的映衬下,美不胜收。   单乌有些痴怔地看着半空之中的那道彩虹,仿佛被这种美景收摄了心神,半晌之后,突然就笑了起来:“真是用心良苦。”   “怎么?你想明白了?”   “差不多了,我正奇怪呢,文先生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那些女子的去处了——这个问题显然不是文先生所关心的。”单乌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想楚江王或许还在期待我依然心心念念着碧桃那件事,期待着这样的事再来一回,或许有朝一日,这些芥蒂会变成怨怼,进而就会发展成为我对文先生生出贰心,甚至为此而对文先生挥刀相向的理由吧。”   “然而不幸的是,她低估了文先生,也低估了我。”   ……   单乌在之后再没有说话,而他内心的思绪却是翻滚不休。   “十大恶人,扎根在这恶人谷中,又何曾知道什么天高地厚?所以在生时,他们总觉得自己等人只要能狠心舍得了自己的命,玩得出足够的心眼,便可以对任何人造成足够的威胁,秦广王是如此,楚江王也是如此……”   “楚江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给纳入了她针对文先生的心机之中的呢?从获取洗髓丹失败开始?从我遇到碧桃开始?还是更早之前我刚刚落进他的手中开始?”   “她可真的用心啊,就连人死灯灭了,也仍然甚至寄希望于将他们对于文先生的仇恨能在我的身上传承下去,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等到文先生的寿终正寝……”   单乌想到了曾经死在他手里的那个也是很喜欢在脑子里塞上一堆假设的陆正,一时没能忍住,到底还是嗤笑了一声。   “想得真多。”   却不知道这一声笑,笑的是楚江王,还是他自己。   ……   文先生于是开始对单乌介绍起这片土地之上种种势力割据征战的局面,他虽然不能使用超凡的力量直接介入凡人世的争斗,也不能直接对单乌下命令以至于让自己的身上沾上凡间因果,但是这些却并不妨碍他花点时间,让单乌自己看到那些该看的东西。   空气中出现了纵横交错的细小的水雾,构成了一副极尽详细的地图来,不同的偏光让那些水雾一块块区域分明,并随着文先生的指点,做出种种不同的反应,而文先生神仙一般的仪态被单乌看在眼里,顿时让他觉得指点江山——哪怕只在方寸之间——竟是如此让人心潮澎湃的一件第六十六回晦月灾年   单乌从一片漆黑如墨的梦境之中醒转,睁开了眼睛,便透过头上的层层枝叶,看到了那轮高悬天际的明月。   正是十五月圆之夜,而且这一夜的天空十分晴朗,一片云彩都没有。   单乌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凉意有些跳动——自从喝过文先生的那杯茶之后,这些凉意的变化便越来越明显,他曾询问这种凉意究竟是什么,文先生只是但笑不语,于是单乌便与文先生心照不宣了。   月光所引动的异样感受让单乌有些触动,于是他想起了所谓天狗的传说,想到了文先生所说过那些传说背后的故事,心思转念,便有了想要尝试的冲动。   “法无定法。”单乌想起了自己这身功夫的由来。   单乌于是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开始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某一处的凉意之上,就像当初试图从通天镜中引动那颗属于自己的光点一样,希望能够引动这月光之中,某些不为人知的存在。   ……   魏国都城,永安。   魏国的国君魏央正在御书房召见几个心腹的大臣商讨政事,却有一个小太监高举着一封折子,一路小跑地穿过长廊,动静有些大,于是魏央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往那小太监的身上看去。   “司天院来奏,天象有异,还请陛下移驾前往摘星楼一观。”小太监行了礼,有些拘谨地递上了折子,同时将折子的内容说了出来。   “哦?是李天师的折子?”魏央一看那折子,立即坐直了身子,而翻开那折子看了两眼,顿时脸色便有些阴沉了下来,那小太监察言观色,立即请示,而在魏央点头之后,便倒退着出了御书房,招呼着其他人准备圣驾。   “李天师有何说法?”在场的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于是有人开口问道。   “晦月灾年。”魏央将折子递了出去,让众臣子一一看过。   “这……我魏国如今仓廪充实,兵强马壮,就算真有什么灾年,也并非难以应对的问题吧。”有新进的臣子显然还没了解李天师的本事,直接开口劝解道。   “若只是寻常天灾,又怎么当得起李天师如此郑重其事?”魏央叹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那小太监已经备好了龙辇,已经进来请国君移驾,而魏央也只是草草吩咐了两句,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那些臣子便也跟着出了御书房,有人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也有些惊呆了。   本该是月圆之夜,可是如今悬挂在天上的这轮明月,虽然仍是玉盘一样洁净圆满,但是散发出来的光芒,却是晦暗得仿佛朔月之日一般。   而更为诡异的是,在这圆月的边上,居然还闪耀着一颗赤红的星辰,透露不祥的预兆。   ……   单乌进永安城的时候,听到的便是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所谓的妖星现世晦月灾年的话题。   天子脚下,消息总是传递得特别快一些。   单乌随便找了一处茶楼,挑了个偏僻位置坐了,点了些茶水吃食,便开始饶有兴趣地听着边上的那些茶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昨夜的天现异象。   “我跟你们说哦,昨天夜里,丞相大人回府之后,便是魂不守舍,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宿,口里念叨的就是这么两句……”一个瘦小的茶客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做出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来,“妖星现世,晦月灾年,唉,劫数啊,劫数。”   “你学得这么像,倒是给我们解释解释什么叫妖星现世什么叫晦月灾年啊。”另有一人插口道,却也顺便附和了两句,“不过昨天晚上天色是有些不太对,我半夜出来上茅厕居然还要找灯笼,我算着日子觉得奇怪,心想难道是云层太厚要下雨啦?于是我就抬头看了一眼,嘿,这月亮明明就在头顶上嘛,就是看起来有点像白纸糊的一样,周围全是黑擦擦的一片。”   “你确定不是你小子醉糊涂了,直接钻进了哪里的门户,当谁家姑娘的胸脯是月亮了?”有人开口打趣道,立即迎来了先前那人的连声反驳。   “安静安静,咱们都来听听赵兄弟怎么说的。”有人喊了两声,而后将那瘦小茶客给推上了一个众人瞩目的位置。   “我老赵说的话,你们难道还不信么?”瘦小茶客环顾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哄着自己让自己继续说下去,方才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忧国忧民老学究的样子,踱起了步子,“妖星现世,晦月灾年,一为人祸,一为天灾,都是天下大乱的征兆啊……”   “天下大乱?要怎么乱?”有个商人模样的人似乎挺在意这种说法,腆着肚子往那瘦小茶客边上靠近了些,恭恭敬敬地问道。   “水灾旱灾蝗灾,该有的天灾都来一遍,有了天灾,自然就有人祸,有了人祸……岂不就是天下大乱了?”瘦小的茶客斜着眼睛打量了商人一眼,嘿嘿笑着,伸手拍了拍那商人的肚子,“要我说,你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数着你那点钱,听天由命吧。”   “嘿,赵大哥好说话,这里谁不知道。”那商人笑了起来,伸手便握住了那瘦小茶客拍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单乌眼尖,便看到一枚金灿灿的小元宝,被那商人塞进了赵姓茶客的手里。   “好说,好说,不如你请我喝一杯,我们慢慢聊聊?”那枚小元宝显然让赵姓茶客很是满意,手揣进了袖子之后,脸上更是眉开眼笑。   “消息买卖?”单乌暗想着,他的眼睛在那茶客的腰带上瞟了一眼,发现有一枚令牌被那人塞在了腰带里,显然还是个颇有些身份的下人,于是单乌有些了然地挑了下眉,“难怪这人能做这等消息买卖的生意,想来是真的能打听到丞相府里的风声。”   “不过,妖星现世,晦月灾年……这词听起来还真不错。”单乌想着,仍是若无其事地啜着茶水。   而那赵姓茶客与商人勾肩搭背的离开显然无法终止这么个耸人听闻的新奇话题,反而让群众更加热烈地讨论开了,根本没有多少人感觉到担忧与害怕,且不说到底有没有人把这事当真,毕竟他们生活在这天子脚下,这几年的太平让他们相信,就算真的天下大乱,他们也会是最后一批倒霉的。   所以他们讨论着这个玄奇的话题,就好像讨论着太傅家里的第三十七房小妾是不是真的和他府里的马夫私奔了一样。   单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待到茶水喝完,他正打算换一个地方再听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却没想异变突起。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稀里哗啦地冲进了这间茶馆,店小二甚至都没来得及上前招呼便被那些威武雄壮的军爷们挤到了一边,而领头的军爷左右环顾了一圈,开口喝问道:“赵安何在?”   “啊,赵兄弟刚刚离开,往那个方向去了。”   茶客众多,也没有谁为谁保守秘密的说法,这些军爷气势汹汹地一问,立即便有几个人出声指了方向,甚至有人将那商人的名字也供了出来。   为首的军爷点了点头,挥手一招,带着这队人马便要离开,却在跨过门槛的前一秒停了下来,回过头,对着这茶馆里的人颇为威胁地笑了笑:“赵安此人,在丞相府潜伏许久,借消息买卖之机里通外国,与他国细作有所勾连,更为了扰乱我大魏民心而妖言惑众散步耸人听闻之事,被抓到之后,少不得就是个斩立决。”   “尔等当中,若有别有用心之人,嘿嘿,好自为之。”那军爷的视线意味深长的扫过茶馆中的众人,而后转身,带着那支队伍,小跑着往赵安离开的方向追去,不多时,便听到长街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喧哗,那赵安高声喊着“冤啊!军爷我冤枉啊”,喊了没两声便戛然而止,不知道被那些军爷用了什么手段给掐断了声音,只听得这茶楼之中众人都有些全身僵硬,半晌也没人敢起身,更没有人敢说话,仿佛这些人就要维持着眼下这样的姿态,直到天荒地老。   “这也有风险?”单乌的眉梢轻轻地跳了跳,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还是因为这天象真的戳中了魏央的什么心思?”   单乌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会了账,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茶馆外面走去,他的动作提醒了其他人,于是每个人都纷纷掏了银子,而后一个比一个更快更灵活地,窜出了茶馆,往着不同的方向奔逃而去,对比起来,反而是第一个动作的单乌,落在了靠后的位置。   ……   一夜过后,几条人命的重压之下,晦月灾年的传言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让更多人开始隐隐地信以为真了,只不过再没有人敢于在公开的场合讨论这件事罢了。   因为这一夜,他们全都看到了天上那团晦暗的月亮,以及边上高悬的一颗妖星。   给读者的话:   一日三更,持续到30号,之后继续第六十七回李天师   “李天师。”魏央站在司天院的观象台上,皱着眉头抬头看天,语气里满是沉甸甸的担忧,甚至还有一些不甘心的抱怨之意,“我自问这些年来,听从天师的意见,兢兢业业,宽宏博爱,也不再妄造杀孽,而我魏国的地域之中更是刀兵渐止,及至海晏河清,除了胜阳这个积年的阴煞之地,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国泰民安——更何况如今蓝英已经亲至胜阳——却又为何会有此等乱世倾覆的天象?”   “陛下这些年的作为,贫道自是看在眼里,可以说,做为一个人间帝王,无可挑剔,但是……”站在魏央身边的,是一个峨冠博带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说起话来嘴唇都没什么动静,双眼半开半合,偶有精光闪现,长长的白眉毛甚至垂落到胸前,如果加个莲花座再找个道观一坐,妥妥就是太上三清之类有名有姓的神仙。   “还请天师指点。”魏央回过身,对这李姓天师躬身求教,很是谦虚的模样。   “陛下还记得最初的时候,在中桓山中许下的承诺么?”李天师的眼皮依旧没有掀开,只是微微掀动着嘴皮,提点了一句。   “这……”魏央一时有些竟有些愣住了。   坦白说,他的确是不怎么记得了。   当年他带着自己残存的手下在中桓山中驻留,与其说是修生养息不如说是苟延残喘,当时他在山里头憋得有些绝望了,所以曾在看到深山里那个废弃的山神庙的时候,心神恍惚了一下,于是说过一句:“天若有眼,山若有灵,还请指点我一条生路,来日江山定鼎,重掌乾坤,定当为神灵重塑金身,果品酒席,三牲六畜,甚至举国香火,为神灵祭。”   他当初说这句话,多少也是绝望之际求个盼头的心情,而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听到了外头动乱的风声,于是带着兵马从山里头转了出来,转来转去的时候,仿佛真是得了中桓山山神的护佑一般,无比巧合地遇到了李天师。   李天师有自己的名字,但是他从当初开始就自称天师,这名号在魏央称帝后便索性直接定下了,在魏央看来,李天师可以说是他能够重掌乾坤的最大功臣,掐算天时,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助自己决胜千里,战事平定之后更是不求名利不求封王封侯,只要了这司天院的差事——所以魏央一向十分看重李天师的话。   “原来如此,多谢李天师指点,看起来,得有一趟祭天之行了。”魏央的心思转了转,虽然他也有些疑惑李天师为何会知道自己在中桓山中所说的话,但是想到李天师那能掐会算的功夫,也就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当下便做了决定。   “到时候还需李天师指点一二。”魏央抬头看了李天师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贫道自会为陛下尽心。”李天师上半身微微动了动,便算是领受了魏央的好意,“除此之外,贫道还想提点陛下一句,天灾易过,人祸难防。”   “人祸?”   “那是自然。”李天师点了点头,“这句批语,于陛下来说,象征的或许只是内忧外患,但是对一些野心未死的人来说,这便是一个极好的借口——如此一来,不管这妖星究竟指的是何物,这天下只怕都不会缺少自称妖星从而蠢蠢欲动之人了,就算我推算出了真正的妖星所指,这些麻烦却仍会接踵而至。”   “这才是真正的人祸。”李天师的语气微微加重。   “受教了。”魏央对李天师行礼,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人。   ……   看着魏央逐渐消失在重重殿宇之后的身影,李天师抬头看着天,一直半开半合的眸子突然睁开了,一道精光闪过,月亮的影子在他的双眼之中一闪而没,随即李天师很没有样子抽动着鼻子,嘿嘿一笑,便从这观象台上消失了身形。   而单乌正站在永安城不远的一片矮山头上,这山头虽然不高,但是对于永安城来说,也算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而更美妙的是,观象台在永安城里,突兀得仿佛是一座海边的灯塔,抑或是一团棉毡之上独独插着的一根针。   所以单乌可以清楚地看清楚李天师的一举一动。   看到李天师果然如自己所料一般追了出来,单乌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勾了起来。   文先生曾经告诉单乌:“李天师的那套剑法倒是有些来历,不仅仅只是凡人打架时候的招式套路,你若有机会,可以留心一二。”   单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本来就打算着与李天师单独会上一会的,所以他才抛下王卅一等文先生允许他动用的助力,孤身一人偷偷摸摸地跑来这永安城,准备伺机而动。   然而就连单乌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这半路上居然会因为心有所感引动了所谓晦月灾年的异象,更因这天现异象吸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甚至让魏央因此开了杀戒——所以李天师必然会注意到单乌的存在。   而李天师如果真如文先生当日所言,与所谓的修真界颇有渊源的话,那么他肯定会因为附近出现了这么一个同路之人感到好奇,并会自觉地回避掉那些无知的凡人,亲自出面见上一见的。   ——这是单乌的推测,至少目前看来,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   而看着这永安城中万家灯火,单乌的脑海中仍在反复回荡着文先生曾经的说辞。   “你是不是觉得这魏国如今势态不错?”   “不光你觉得不错,就连蓝公子,你别看他似乎眼高于顶,其实他也是这样觉得,所以他这一辈子的目标,到顶了也不过是对魏国的国君取而代之。”   “人的欲望无限,说起来倒是好听,其实不过是因为自身的起点太低拥有的太少,真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没有人是不能够被满足的。”   “魏国的国君似乎同样也很满足,至少看起来是满足了,他现在只想将自己的这一块地盘长长久久地保持下去,日后传给他的儿子。”   “可惜啊,魏国的这种势态,要不了三年,就会重新划为一片乱棋,这天下还远未到太平的时候。”   “你说是蓝公子,不,蓝公子只是对魏国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的一只狼而已,真正会将魏国推向崩溃边缘的,是那个将魏央一路扶植上来的李天师。”   “果子成熟了,就可以开始采摘了,你现在出去,应该刚好能赶上他蠢蠢欲动的时机。”   “那位李天师的目的也是天下龙脉,不过他以及他背后那些人都没那么有野心,魏国这一片地域,于他已经足够了,多了,就会把他们撑死。”   “哈,说起来那妖道的经历却也有些意思,曾经中桓山上有个小宗门,眼看着自己的山门日渐没落,以前不如自己的,一个个也都风光发达了起来,于是他们急红了眼,就想出了个主意,想要借着天下龙脉的加持,改一改自己宗派所在之地的风水,以为地灵了必然人杰辈出,到时候他们便可以重新风光起来,可是他们同样也要碍于修真之人不能入世的规矩,所以就打了个擦边球——将一群未能入仙道的低等弟子随便找了点什么理由,便作为弃徒赶出了山门,而这些个弃徒为了重回山门,只能为了宗派的前途四方奔走,好在终于有一个押准了一个宝,便是魏国如今的国君魏央。”   “他既然能插手凡人世中的争斗,那么他自然就是一个凡人而已。”   “我不能做很多事,但是你的行事,却大可以百无禁忌。”   ……   “不知道是不是养得足够肥了。”单乌眯着眼睛看着摘星楼,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过那些规矩……”单乌不由地对那使文先生总是拿来作为理由,用以拒绝单乌有关修真方面的提问的规矩有了些兴趣,因为他忍不住开始假设,如果这所谓的规矩并不仅仅只是借口,而是一条当真果然确确实实的忌讳,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本事使得这规矩存在并长久下去?而定下这规矩的人,又会是站在了什么样高高在上的位置之上?   晃了晃头,单乌将脑子里那些现在显然想得有点太早了的事情甩了出去,而后一转身,便往林子深处钻去。   一个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此时,已经出现在了永安城的城墙之上。   正是李天师。   他托着一面罗盘一路行来,速度竟比单乌全力奔跑还要快上一线,而他的姿态看起来却更为轻松写意一些。   “没有错,是妖气。”   “看起来还是需要吸收日月精华才能成长的大妖的血统,虽然可能是那种刚刚觉醒没多久的幼兽,只要拿到这妖物出没的证据,甚至直接拿住这妖物,到时候,不但能够风光回山,同时还能带着一场天大功劳。”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没想到事到临头了,到底还让我交一场好运。”   “十六年,十六年了,我终于……可以回去了第六十八回凡人之争,仙人之姿(上)   罗盘中的指针一阵乱晃,于是李天师停下了脚步,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期待中的妖兽经过的蛛丝马迹,倒是有几个属于人类的脚印。   但是李天师掌中这罗盘的征兆,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曾经有一只妖物驻足于此,并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位置正是单乌方才停步远眺摘星楼的地方。   李天师在四周探查了片刻,决定相信自己手中的这个罗盘,于是他将罗盘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并挥掌在周围清出来了一片空地,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青铜鼎,郑重其事地放在了空地中央。   随即,李天师的手一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纸来,平举在眉间,念念有词。   长长的一段念完之后,李天师的两根指头一搓,那符纸便自动燃烧了起来,在李天师的指尖化作一团火球,并随着他抬手往地上轻描淡写地指了一指的动作,那团火球掉落在了青铜鼎的中间,哔剥哔剥地燃烧了起来。   火光渐渐明亮了起来,一阵风吹来的时候火苗甚至会猛地窜到半人来高,李天师见时机已至,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紫金色的小小锦囊,满脸期待之色地靠近了那团火的旁边。   锦囊的封口之处贴着一张朱红色的符箓。   李天师屏息凝神,十分小心地用小指沿着这张符箓的边角挑动着,仿佛生怕自己一个用力过猛,便将这朱红符箓给撕毁了一般,就这样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方才长舒一口气,拉开了锦囊的口子,从里面倒出两块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土块一样的东西来。   而迟疑了片刻之后,李天师将这黑色土块又放了一块回去那紫金锦囊,剩下的一块,在他就要将其丢进火堆里的时候,他的拇指和食指用力,居然又从那一块上面掰下了一大半收回了锦囊。   最后被丢进这火堆里的小土块,只有差不多指甲盖的大小。   小土块一接触到火苗,火苗的颜色就开始发生了改变,原本橘红暖黄的颜色,突然就冷了下去,一丝幽幽的蓝色以那小土块为中心散发了出来,转眼便晕染了整团火焰,以至于最边缘的那一层火舌转作了月白色,也不再具有逼人的高温。   一股冷冷的幽香从火焰中升起,并开始四下里飘散,带着种诱惑且安宁的气息。   ……   单乌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些凉意对于这股幽香及其来源的渴望,甚至也能感受到那种气息对于自己意志的麻痹作用。   “很勾人,而且还有点迷药的意思,难道他打算用这个把我引出去?”单乌隐蔽在林子里,看着李天师的一番做作,内心不由地有些疑惑。   而李天师在火焰颜色改变之后,便隐蔽到了附近的一棵树的后面,身影微晃,身上便腾起了一团仿佛阎罗王身上的黑雾一样的东西。   这团烟雾将李天师包裹了起来,并将他身体外层的色彩变得和周围的环境几乎毫无差别——如果随便换一个普通人来的话,那么他们便只会觉得那里只是一团林间的雾气,却万万不会想到,那里居然明晃晃地站了个人。   李天师这样的手段,让目睹了全程的单乌一瞬间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外惊喜。   “原来阎罗王的障眼法还可以这样用!”   ……   不过李天师的举动从这里开始,便让单乌有些看不懂了。   “他……打算这样……等着我现身么?”单乌的嘴角抽了抽,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个藏在树后拼命隐蔽的李天师身上。   不管李天师到底在想什么,单乌总归是要去试试看那所谓的剑法的。   于是单乌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往李天师藏身的方向蹭了过去。   李天师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身上维持隐蔽的雾气也随着他戒备的动作而几不可查地微微动荡了一下。   单乌的匕首已经被他扣在了手里,而在这个时候,李天师的手也扶上了他自己腰带上的一颗龙头。   “看起来也是软剑。”单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里面那一圈,是从楚江王的身上得来的战利品。   单乌已经默默地下了决定——李天师的剑法,他是学定了。   为这个目标多死几次也没有关系。   ……   双方都在一点一点地往着临界点逼近。   “三,二,一!”   单乌猛地从隐蔽之处窜了出来,对着李天师的隐蔽之处抬手便撒了一把暗器,随后整个人便跟在了这一波的暗器后面,互为掩护。   而李天师显然也等着这一刻,一声轻叱,便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柄软剑,将他身前的雾气给直接切分了两半,看起来仿佛一个人突然撕裂了空间窜出来一样。   叮铃哐啷一阵细碎的声响之后,单乌的那堆暗器被李天师一一挡下,甚至连单乌的匕首也被李天师的软剑险些弹飞。   单乌的脸也已经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李天师的眼前。   这是一张看起来无比陌生的少年面孔,李天师确定从未见过。   “你是谁?”李天师的质问又惊又怒。   然而李天师的惊怒很快便被喜悦所取代,因为他发现,虽然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类的模样,但是单乌身上的气息,正是他一路追寻而来的妖兽的味道。   ——只有妖兽才会依着本能吸收日月精华进行修炼。   “莫非竟是个人形的妖物?”李天师心中大喜,以为自己烧出的那团火焰果然是起了作用,将这妖兽给引了出来,同时更觉得上天待他果然不薄——妖物在如此低下的修为之时便能化做人形,其跟脚,定然非比寻常。   他曾经听说有一个宗门靠着一只天狗的尸体便成就了整个宗门在这一片修真界中的地位,如今自己交了这份好运,自己背后的宗派,岂不是很快便能扬眉吐气了?   于是,狂喜之中的李天师,手中软剑一抖,便使出了十分的本领。   单乌立即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了过来,千万剑影在他的身边组成了无垠星海,使得他抬起头与这些剑影迎面相对的时候,仿佛自己正站在一片寂静的荒野之上,孤独而又无助地祈求着上天的垂怜,而回应他的祈求的,是从天而降的亿万颗流星,每一颗都是如此地致命。   单乌只能疾退闪避。   “好吧,也算心愿得偿,不知几时含笑九泉……”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单乌心里不由有些自嘲。   李天师那仿若漫天星辉的一招过后,几条浅淡的血痕已经在单乌的面颊之上浮现,一道无形无质的剑气穿透了单乌左侧的肩膀,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伤痕,但是单乌只觉得自己的肩膀里仿佛被人扎进了一根铁钎,正在血肉的深处微微搅动,更要命的是这根铁钎的一端似乎还牵系着一根丝线,就好像傀儡戏中用来让那些木偶跳动的丝线一样,竟让他的整条胳膊都有些不听使唤,似乎随时会扭动挥舞着从自己的身体上脱离出去。   单乌只能直接反手以匕首的刀柄在自己左臂的大筋上狠狠一砸,砸得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方才暂时摆脱了自己因为这种躯体不受控制而分散心思的状态,全力闪避着李天师接下来的连绵剑招。   李天师的第二招此时已至,漫天的星辉被收拢于一点,而后这一点迂回蜿蜒地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有些玄妙的曲线,像流水,也有些像风,这条曲线随即消散,而留下的痕迹却是无形无质,无所不在。   单乌刚刚抬起的脚步只能硬生生地转向,但是依然擦过了某些惹不起的界限,裤腿四下飞散,而小腿之上亦出现了一条盘旋而上的创口,仿佛一条蛇正在单乌的小腿上纠缠攀爬,更仿佛是从地底深处蔓延而出的妖异爬藤,想要将单乌纵跃的身影给牢牢地捆缚在地面之上。   单乌手中匕首的寒芒暴涨,一刀便贴着自己的小腿斩了下去,地面上噼里啪啦地裂开了一连串蛛网般的纹路,弹射出一道道急雨一般的剑气,所幸单乌此时已经重获自由,翻滚着便闪避了开去。   刚一落地,甚至来不及稳住身形,单乌便只能借着这踉跄前冲之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因为一道从天而降的银白匹练已经落在了自己的面前,落地之后更是翻卷出了一层层连绵不绝的浪花,逼得单乌连滚带爬地四处闪避。   这个时候单乌就不得不感叹起自己这百脉畅通之体的好处来了,他的内力可以随意调动,这就使得他完全可以以种种其他人做不到的姿势来挪动自己的身体,胳膊肘可以,肩膀可以,膝盖可以,脑袋可以,甚至某些奇葩姿势的时候胸肌也可以努力地让自己反弹而起以避开某些致命一击……而并不像寻常的那些轻功高手一样,必须,或者说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来逃出自己的一条命来。   而李天师看向单乌的眼神也越来越狂热了,如果说早先他还对单乌的底细有所怀疑的话——因为虽然能感觉到那种所谓的妖气,但是单乌看起来怎么都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而已——现在单乌的表现,已经让他越来越坚信,眼前的这个小子的本体,必是某种妖兽。   看,这不就快要逼出原型来了?哪有人类会选择用这种姿势来逃窜闪避的?而且这动作做得,甚至比他方才走的那几步路都还要轻松自第六十九回凡人之争,仙人之姿(下)   李天师的战意越发地高昂,看着单乌的眼神已经贪婪得毫不遮掩了,可是他手里的剑招却依然风姿卓越,一柄流水一般的软剑几乎将单乌周围的空间给牢牢封住,追得单乌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些熟悉到深入本能之中剑招似乎引动了李天师内心深处的那么一丝回忆,让他回想起当年在中桓山中日子,想起当初还有些懵懂的自己与那么一众弟子们,整日里可谓是“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悠哉日子——这指的更多的是一种心境,就算曾经练剑练得挥汗如雨,这种心境依然能够让他觉得人生竟是可以如此地惬意。   久远的回忆翻涌而出,使得李天师的心神渐渐地被这剑招所牵引,更使得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捕杀单乌这么一个他所以为的妖兽,而是在以这柄剑挥洒出自己这十六年来为了这魏国的基业呕心沥血累积下来的一腔愤懑不甘,释放出自己披着一层道貌岸然的皮说着高深莫测的话而背后却日益增加欲念与贪婪,意图重新找回自己生命之中最初最早的那么一点通透玲珑的心境。   李天师剑中的意境有了些微的改变,而单乌敏锐地察觉到了。   ——在李天师的剑法一展开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压力,让单乌当即便有了一种三招之后自己必死的觉悟。   现在,李天师的剑法已经完全地施展开来,挥洒自如行云流水,配合了李天师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气派,仿佛下一刻就会平地飞升一般,而这一招一式中甚至有一种独特的韵律,以至于逐渐开始影响到周围的树木草叶,影响到了单乌的动作和视线,使得单乌只能如同风浪之中的一叶小舟一般随波逐流。   然而在这种情况之下,虽然单乌依然没法还手只能逃窜闪避,却明显不似先前那般几乎被逼至绝境,甚至,连最开始所怀抱的那一种必死的心境,都在这随波逐流之中淡薄了下去。   “这剑法可以影响人心?”单乌有些惊诧于自己在这么险恶的环境之中放松下来的心境,他甚至本能地开始让自己能够追随上李天师这些剑招的韵律,并与此相谐而生,这样的选择眼下看来显然没有带来什么坏处,至少,单乌能有那个空喘上一口气而不会立即便死了。   当然,喘上一口气还是需要付出一些鲜血的代价的。   单乌的匕首连连挡开了数道攻向自己要害之处的剑招,终于在摸爬滚打的狼狈不堪中得到了一个暂时的停顿,但是他的身上也因此多出了几道伤口,喷洒而出的血液落进了李天师的软剑已经渐渐开始构建出的那种淡然悠远的情绪之中,顿时变得碍眼了起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这么一丝不够和谐的事情。   单乌的本能显然快过了他的思考,这让他直接咬碎了自己的舌尖,一口血就这样对着仙人姿态的李天师喷了过去,完全就是一副杀不了你也要喷你一脸口水恶心你的流氓姿态。   李天师的剑势仿佛正在勾画出一道连绵起伏的山峦,却被单乌这口混杂了口水的唾液当头兜下,剑势一顿,这山峦的尽头便仿佛被神人一刀斩出了个断崖来,隐隐竟有连绵山石滚落的声音于此响起。   李天师只觉得心头一滞,即将圆满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怡然之境,眼下仿佛被一个粗鲁的厨子端着一盆黑狗血照直泼了过来,顿时变得腌臜庸俗腥臭非常,方才好不容易挥洒出去的压抑了整整十六年的愤懑不甘呼啦啦地如同倒灌的潮水,瞬间充塞了李天师的内心,让他甚至有些艰于呼吸。   李天师现在的表情,就仿佛看到自己一幅即将完工的大作,被一个无知小儿用墨水直接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王八。   而单乌的思维直到这个时候才跟上了他自己的动作。   “剑意如画,情意自生,心中所思,手中所现……”   回想起了方才自己被影响得几乎就要完全融入了的剑招之中的韵律,或者更直接地说,意境,单乌不由自主地就出了一身冷汗,亏得那时候自己还觉得轻松了不少,却没想到自己早就已经一脚踏进了陷阱之中,而自己的生死,只看李天师什么时候尽兴了想要收网——更为可怕的可能是,自己会深深沉迷在这剑招挥洒而出的意境之中,自我的意识消泯,从此沦为傀儡。   就好像自己左肩上最初所穿透的那丝剑气的特征所昭示出来的迹象一样。   回过神来的单乌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快地冷静了下来,同时双眼死死地盯着仿佛同样也心有所思的李天师,等着他更进一步的剑招。   既然这一回没死,那就再试几次——单乌根本就没有想过逃跑。   而李天师死死地盯着方才自己那一招断下来的位置,只觉得那道断崖正在不断地往地底深处蔓延,而后从地底的极深处涌出了赤红灼热的岩浆来,伴随着岩浆一起的,是一只只奇形怪状的猛兽,甚至还有无数挂着烂肉的骷髅站在了这些猛兽身边,挥舞着双手张开大嘴无声地呐喊着,而这些猛兽也都焦灼地踩着脚下的火浪,似乎那些巨大的脚掌每落下一次,那些火浪便会托着这些猛兽往上方升得更高一些。   李天师知道,这些猛兽,代表的正是他在这凡人世中度过的这十六年,代表这他身为一个凡人的七情六欲。   有朝一日,这些猛兽会席卷大地,将那些什么山清水秀人间乐土的记忆,全都烧一个干干净净。   李天师抬起了头,重新看向单乌,而他的双眼之中,充斥了满满的血丝,竟使得他的两只眼睛都红得想要滴出血来一样。   就好像那些猛兽的双眼一样。   ……   单乌明显地感觉到了李天师状态的转变。   如果说先前,站在单乌面前的,还是一位高高在上怡然自得的人间散仙,完全不屑于将自己的视线落在凡人这种小小的蝼蚁之上,只是一心追求着自己在九天之上的逍遥自在——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他弹弹手指便会让天下血流成河。   这种心与剑合超脱万物的状态,单乌就算察觉出来了不对,只怕也没有什么勇气一战,甚至极有可能匕首一甩直接闭目等死,因为那样的李天师让单乌恍然觉得那是属于仙人的领域——那完全不是眼下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凡人蝼蚁能够抗衡的世界。   然而眼下,这位散仙似乎是在即将破碎虚空平地飞升的关键时刻,被人抱住了大腿并直接拖回到了地面,于是满面尘土的难堪过后,所有的怒火便需要一个用来倾注的对象,而他本人,更是被这种怒火所充塞,变成了一只亟欲择人而噬的猛虎。   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让单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头皮更是一阵一阵地发紧,手心里扣住的匕首之上光辉明灭不定,和他的心跳一般,急促且沉重。   但是单乌的战意却因此而高涨了起来,甚至可以说,单乌已经在这种重压之下,看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因为现在的李天师,已经被单乌误打误撞地从那神仙意境中拖了出来,实实在在地站在了单乌的面前,所以虽然就李天师澎湃的怒意与内力而言,直接投射在单乌本人身上的威胁切切实实地大了不少,但是单乌反而觉得自己有了争上一争的勇气。   大家都是只能老老实实脚踏地面的凡人,谁又能比谁高明多少?   李天师低吼一声,手中的软剑仿佛一条银蛇,又或者是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携带着他的满腔怒意,向着单乌便笼罩了过来。   单乌闪过了一丝闪避的念头,身体也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便仿佛从来没有过退缩的念头一样,嘴角一勾,眼睛里更是亮起了一种似乎是决然送死的快意。   于是单乌的这一招,足够地快。   以快攻快,逆流而上。   ——在李天师的面前,速度并不是单乌的优势,灵巧才是,因为他可以靠着自己天赋的身体,以种种非人的姿态闪避掉大多数的攻击。   ——但是想要让李天师感受到威胁,那么在暂时还无法形成剑中意境的时候,便只有比他更快这么一条路可走。   单乌决定拼死试上一次。   李天师见状,一声不屑的冷笑,随即手腕一抖,剑身微颤,仿佛是随意且无用地点在了四周的虚空之处,这样的手法竟使得单乌面前的空气为此一滞——虽然只是产生了些许微弱的风压,但是对于正在挑战自己极限的单乌来说,无异于在他的面前突然竖起了一堵石墙,直接撞得他头晕眼花,耳中鸣响,胸口生疼,一股腥甜之味就这样在他的口中泛滥了开来。   可是单乌没空吐血,他需要维持住自己的速度——能不能拼死从李天师的身上咬一块肉下来,全看自己能不能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压榨出自己极限的能力。   单乌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经脉在自主的催动之下,运转到几近崩溃的地步究竟是什么感觉,那种一阵阵地窜进脑海中的念头中,“我已经要死了”和“再坚持一下就成功了”,这两者为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甚至单乌身体里那些始终不怎么听从指挥的凉意,居然也在此时跳动了起来,不断安抚着濒临崩溃的经脉,虽然这点支援看起来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却让单乌成功地聚起了这最后一口第七十回天魔解体   就仿佛一条青灰色的剑鱼破开了水面,强壮有力的尾鳍摔打在水面之上,长矛一般的长颌直接穿透航船的甲板,撞得木屑横飞一般,单乌的速度终于快到了能够突破李天师的剑意所封锁出来的壁障的地步,空气中甚至传出来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串声音紧紧地跟在单乌的身后,推动着他一头扎进了李天师的防御圈子。   这是直到现在为止,单乌距离李天师最近的一个位置。   李天师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软剑便已封住了单乌的去势,两人毫无花巧地交击了一招,擦得火花四溅,而后单乌的匕首便往天边飞了过去。   李天师在这个过程之中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然而,就在李天师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打算借着兵器被卸这一重打击趁势拿下单乌的时候,单乌一直垂在自己身边无力僵硬没有任何动作左臂,突然在自己的腰上抹了一下,而后,一条银亮的圆弧便在单乌与李天师之间爆裂了开来。   单乌左手的麻痹之感早就散去,甚至那仿佛铁钎一样的剑气也在内力的不断运转之下得以消磨,只不过他仍然一直装作自己的左臂无法动用,等的便是这意外一击。   ——楚庄王曾经用过的花样,他原样学一遍而已。   单乌成功地让自己的剑尖触及到了李天师的身体,甚至或许有那么一丝剑气已经穿破了衣物的阻挡,眼见就要见血,但是随即,单乌握剑的手腕便仿佛被一根细细的天罗丝缠上,而这根天罗丝已经没入了单乌的皮肉,正压在骨骼之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李天师的软剑已经封住了单乌的手腕,下一刻,单乌的左手手腕便是一片血肉模糊,软剑也无力地丢在了地上。   于是单乌的左手只能尴尬地挂在手肘之上,这处心积虑的一击至此亦宣告失败。   但是出乎李天师意料的是,单乌仿佛完全没有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打压下斗志,眼里那股求死的光芒反而烧得更加旺盛了一些。   ——左手的剑无法继续挥舞下去,那么我还有右手的拳头,还有两条腿,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离你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   ——近到你别想再将这软剑挥洒开来。   单乌的右手虚握成拳,向着李天师的门面抓去,同时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前凑了过去,仿佛在对李天师说:“快拿剑来刺我的胸膛啊,快看,这不是都已经亮给你看了?”   李天师的软剑顿时被单乌用身子挤在了两人之间,根本挥洒不开,别说剑中意境了,便是最最简单的一记直刺,都显得有些困难,于是虽然在李天师的反击之中,单乌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肋骨都从皮肉之下暴露了出来,但是单乌却仍然没能被真正重创要害。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果然又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李天师的剑法自是卓越非凡——至少单乌就算自问,也没法觉得自己在用剑这一道上,真的有朝一日能够超越此人。   但是李天师在其他的方面显然有些短板——譬如说,应对流氓打架。   换句话说,距离够近的话,李天师与单乌之间的差距,便可以无限度地减少。   ……   当然李天师与单乌之间并不是真正的流氓打架。   手中长剑挥洒不开,明明仍处优势却只能暂时退避,李天师便仿佛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遇到了一只野狗的挑衅,顿时心中的憋闷又开始层层增加,使得李天师看着单乌的眼神几乎快要冒出火光来了。   而单乌进攻的招式虽然怪异,却也都有迹可循,甚至能从中看得出其所蕴含着的擒拿手相关的一些精要。   而李天师的一身修为大半都在他的剑上。   两相对比,能力的高低此起彼落,单乌的心中是越来越爽快,而李天师虽然拦下了所有的进攻,甚至可以反击单乌数掌数剑,打得单乌紧抿的嘴唇只要微微一动便会有鲜血从嘴角溢出,但是单乌居然愈战愈勇,百脉畅通之体的优势,让他硬生生地化解掉了每一次反震过来的,足以让自己的肉身失控后退的力量。   单乌非但没有被逼退一步,更使得李天师就算想要后退,也能被他飞快地拉近距离——虽然单乌也有些惊叹自己为何能做到这点。   于是眼下,似乎李天师想要摆脱这种局面的唯一方法,就是跟单乌抱在一起扭打撕咬,拆了他的骨肉把他东一块西一块扔出去才好。   “我可是神仙。”这是李天师给自己的定义,所以,他当然不能在单乌这不知道是人是妖的存在面前,做出什么会让自己没了仙人面子的事情来。   “我有的可是神仙的手段。”李天师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而后从怀里抽出来了一张符纸。   单乌在看到那符纸的时候不由地微微一愣,可还没能等他回过神来,那张符纸便已经在李天师的两指之间跳动了起来。   于是单乌一咬牙,胸口逼近李天师的那团血肉模糊之间,突然就爆发出了一团强大的内力。   天魔解体。   单乌的天魔解体与秦广王所用的只能说是道理上一样,但是单乌天赋的资质摆在那里,所以他所做的,只是将自己全身的功力压缩到一点而后爆开而已。   因此,单乌的天魔解体,虽然同样也是以命换命的做法,并且威力也相对较低,但是秦广王需要修炼个几十年而后死一个遍地开花,单乌却可以跳过那几十年的积累功夫,死的时候,也还能留下个大半完整的躯壳。   巨大的爆炸声浪传开,李天师与单乌一人一边,倒飞而出,不同的是,单乌飞出去撒了一路的血,而李天师飞出去的那一刻,他的胸前突然亮了起来,并出现了一个闪耀着金光的乌龟壳,直接将那些气浪与血肉都阻挡在了外面。   而在单乌最后的视野中,那只乌龟壳更是闪闪发光得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操!”单乌嘴唇翕动,轻轻骂了这么一句,然后他就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弹了两弹,便彻底没了声息。   李天师潇洒落地,而挡在他前面的那面乌龟壳在所有的气劲平息之后,光芒闪烁了两下,嗖地缩小成了铜钱大小的一块,随即笔直地落到了地上,甚至还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李天师连忙将手里捏着的符箓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而后有些手足无措地对着那铜钱大小的乌龟壳蹲了下来,满脸都是痛惜之色。   那枚乌龟壳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待到最后一丝金光褪去,壳上一片污渍斑斑,甚至还有被蚀穿了的孔洞,数条裂纹正从那孔洞往外蔓延,让龟壳上原本清晰分明的八卦花纹,眼下变得仿佛仅仅只是一片干涸龟裂的土地。   李天师伸出手想要拾起那枚龟壳,可他只是两指往那龟壳上一搭,还没有使力,那龟壳就仿佛沙子捏出来的一样,就此崩塌了下去,转眼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灰堆,而后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啊!”李天师不舍地轻叹了一声,却只能懊恼地收回了手,悻悻地站起身来。   那枚乌龟壳,是李天师下山之前他的师父赐予他的法宝,在主人遇到危险之时能够自主激发,替主人挡下灾劫——在之前的十六年里,几乎李天师遇到的每一次意外,都是靠着这枚龟壳逢凶化吉的,对他来说这枚龟壳与其说是他的救命之物,还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枚龟壳,他才能感受到宗门感受到师父对于自己的关怀,从而让自己不至于在这十六年的人间历练中迷失自己,并让自己始终牢记着肩负的重任。   但是,他却没想到,这枚龟壳居然会因为抵挡单乌的这垂死一击,便就此崩毁风化。   “果然天意如此?”   ……   单乌仰面躺在地上,大半边脸都被血污给糊住了,只露出一双翻白的眼,而他的胸腹之处爆开了一个大口,里面的内脏几乎全都化为了碎肉,骨骼也碎得拼不出人形,已是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模样。   李天师伸出软剑,在单乌的那些内脏之中翻了片刻,发现果然没能找到某些蕴含灵力的部分,不由地有些叹息。   “真的是内丹自爆?唉,早知道应该早做防范的。”   李天师继而用剑拨动着单乌的一条胳膊,翻来覆去,却发现怎么看都是一个凡人的手臂,没有长出或猩红或漆黑的长指甲,也没有长出长毛或者鳞片之类的覆盖。   “这妖兽的原型到底是什么?”   “不管怎样,这些皮肉骨血还是要留着,回头上交给那些长老,他们自然能看出此兽的来历——能够吞吐日月精华的血脉,必然不是凡物。”李天师想着,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个折叠的布袋,看起来仿佛只是普通的缎面,但是随着李天师将其一层层地展开,便可看出那布袋之上绣满了的种种繁杂的符纹,而更为神奇的是,这布袋在展开的过程中,并没有垂落在地,而是轻飘飘地仿佛一团云一样,漂浮在了李天师的手掌之上。   袋口已经撑开,随着李天师的念念有词,一股妖风在袋口盘旋,竟在风口中心出现了一个人头大小地黑洞来。   李天师弯腰,将那张开的袋口对准了单乌的脑袋,却突然发现了什么,忍不住轻声地“咦”了一声。   如果他方才没有记错的话,单乌那破开的身体里面,是没有什么成型的骨骼的。   然而现在,他清楚地看到了一条脊椎已经完完整整地横在了那片血糊糊的碎片之第七十一回太岁成精   李天师住了手,颇有些兴趣盎然地看着单乌身体里的这条脊椎,心头的狂喜却又膨胀了数分。   “这果然不是一般的妖兽!”   “如果是活物,就需要用别的手段收取了……”   李天师索性收起了那布袋,开始研究起单乌这具尸体的变化。   这是一种看不见的变化。   李天师发现,只要自己的视线落在了单乌的身上,那么不管自己看了多久,似乎骨头还是那些骨头,血肉还是那些血肉,但是一旦自己的视线偏移开来,再回过去的时候,单乌的身体里便似乎多出来了一些什么,无声无息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李天师这种对自己的记忆里有足够自信的人,只怕根本就不会察觉到其中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   李天师对单乌的兴趣越来越大,因为他的脑中已经对单乌的来历设想出来了一种可能。   ——太岁,也就是肉灵芝,几乎不会死的一种天材地宝,别说切了一块还能重新长回去,就算看起来已经干枯成了一块石头,放回水中也会飞快地复苏。   如果眼前这个小子,是一只人形太岁修炼而成的精怪的话,那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自然也不是不可能了。   太岁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就算没成精怪,那也是无数灵丹妙药所需要的重要成分。   心中有了定计的李天师便也不再死死地盯着单乌不放,狠狠一咬牙,从怀中抽出了一叠符箓,在单乌的身边很是布置了一番。   ……   单乌的意识回到身体里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依然飘荡着那个金光闪闪的大乌龟壳,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暗骂了一声。   因为这个乌龟壳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的天魔解体已经被人挡下了。   “原来是只老乌龟。”单乌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上漫天繁星,对着那似乎仍在自己眼前晃动的乌龟壳,轻声骂了一句。   而在单乌捧着头坐起,打量四周的时候,李天师正施施然地转过身来,与单乌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你果然活过来了,不枉我做了这些准备。”   李天师的表情看起来的确是等待多时了,甚至还笑得春风满面,而单乌,却实实在在地有些愣住了。   单乌的确没有经历过被人等着复活的场面,特别是这人还一脸期待,完全没有表现出类似于惊诧恐惧难以理解之类单乌觉得该有的情绪,于是单乌的思维在那一瞬间突然就打了个顿,直接就傻在了地上。   随即单乌便想到了自己所面临的麻烦——自己以死脱身然后装作没有这件事发生过的想法,就要像一个泡沫一样噼啪破碎了。   李天师布置下的那一圈符箓,已经在单乌发愣的这当儿,彼此之间延生出了一条条无形的丝线,将复苏的单乌像蚕茧一样,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之上。   “天师大人还真是属乌龟的,居然有耐心等这么久。”单乌撇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想要起身,却发现那无形丝线看似柔弱,却是坚不可摧,不管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反而很快被缠得连呼吸有有些困难了。   “你这太岁小妖的灵智,着实不低啊。”李天师抚掌大笑道,根本就没有理会单乌的讽刺。   单乌的眉头微微地挑了一下,露出了有些疑惑惊讶的神色来。   他并不奇怪李天师对自己的死而复生毫无惊诧之色,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李天师会认为自己是死不了的太岁精。   太岁是个什么东西单乌还是知道的,而看李天师那种兴奋莫名的表情,单乌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如果自己真的落到了这位天师大人的手里,那么等着自己的,搞不好真的是被片成肉片上锅里炮制的命运了。   “不,我其实是个人……”单乌听出来了李天师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就辩解了一句。   “每个妖怪都会说自己是人的。”李天师笑道,他手里的黄纸突然挺直,而后飞了出去,悬浮在单乌的头顶之上,而在这个时候,原本贴在单乌身边的那一圈符箓也都开始浮空而起,围绕着单乌转起圈来,那些无形的丝线更是试图钻进单乌的身体,直接捆缚在他的骨骼之上,所产生的疼痛酸麻之感,让单乌不由自主地轻声哼了出来。   单乌的手脚以一种不太协调的姿势运动了起来,就好像原本瘫软在地面之上的牵丝木偶被人拽着操控的丝线拖动一般,关节扭曲地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杵在李天师的面前,而那些环绕飞舞的符箓也悬停了片刻,随即一张接着一张,啪啪啪地贴在了单乌的身上,同时那张悬在单乌头顶的符箓更是化作了一柄寸许长的小剑,嗖地一声没入了单乌的天灵盖,将他直接给戳了一个透心凉。   那种被刺穿的真实的触感让单乌的脑袋在那一刻是完全空白,片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活着的,也可以有所思考,甚至手脚似乎都放回了相对比较正确的位置,而身上的那些符箓都已经燃烧成了灰烬,在他的表皮上留下了一个个铜钱大小的红斑。   “嗯?”单乌有些疑惑,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张开嘴,也无法抬起头,或者是转动眼睛。   一声响指声传来,单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运动,竟是直接双膝跪地,对着前方的李天师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很好,看起来是成了。”李天师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过来,“毕竟是师尊赏赐下来的傀儡符啊。”   而后李天师啪啪地拍了两掌,单乌随着这声音便自主地站起身来,而后一块黑色的斗篷兜头罩来,直接将单乌给蒙了个严严实实。   ……   不能说话,不能抬头,不能眨眼,不能自主动作,全身上下似乎就只有脑子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这样的感觉让单乌很是憋屈,随即便开始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习惯性的想法,那就是他总是觉得自己的死而复生是一件非常独特的没人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事实上,对于那些见多识广的修真之人来说,自己的这些小把戏,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难怪文先生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对我这死而复生的能力的看法,看来并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根本就不屑于谈论这件事,同时也认为这种本事根本就不足以作为倚仗吧……”   “果然,这种侥幸以后还是不能再有了。”单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虽然自己面对的仍是种种的凡人,但是没准其中就有那么些个见多识广的呢?   ……   司天院,摘星楼,一间四面封闭的小屋,屋子的中间有那么一张法案,上面摆放着香烛黄纸,还有种种诸如招魂铃镇魂幡桃木剑鸡血朱砂等物,李天师站在这法案的前方念念有词忙忙碌碌,而单乌端端正正地跪在他斜后方的位置,罩在头上的斗篷已经被掀开,甚至脸都被李天师命令手下童子擦了个干净。   李天师念叨了半天不明所以的祝祷之语,而后抽出一张黄纸,并指一划,便切出来了个人形,随即笔沾朱砂,低着头在那上面勾画了半天。   待到一切就绪,李天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小心翼翼地往那黄纸小人上面滴了一滴清澈透明的液滴。   “他的师门到底给了他多少东西?难道这些都不算修真之人直接插手凡人争斗么?”单乌默默地看着,微微觉得有些不甚公平。   那黄纸小人在承接了那滴液体之后,居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在那法案之上踱着步子,随后背着手,做出了一副世外高人俯瞰云间的模样。   这场景让单乌很想笑,但是只能脑子里笑,一时间憋得很是有些痛苦。   李天师却是无比严肃地对着那黄纸小人跪了下来:“劣徒李辰,见过清昙上师。”   “免礼。”那黄纸小人伸手示意了一下,而后很是端庄地转过身来,“有何要事禀报?”   于是单乌更想笑了。   ……   李天师对着那黄纸小人说了一通发现单乌这么个太岁小妖的过程,同时也详细说了自己在单乌身上发现的异常,更令单乌也上前跪在了那黄纸小人面前,而那黄纸小人晃着脑袋将单乌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颇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看不出此物底细,你说此物可以死而复生?”   “不敢欺瞒上师。”   “把它杀了,让我看看。”黄纸小人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是。”李天师领命,一个响指,单乌甚至来不及在心里骂一句老乌龟,他自己的手便已经狠狠地盖上了自己的天灵盖,而后便是世界一片漆黑。   ……   单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几回,因为那个黄纸小人一次两次没能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传讯了其他人前来判定,然后单乌就在那些上师面前又死了几回。   单乌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粗话快要把自己的头给撑爆了,不能直接开口问候李天师连同他背后宗派那些上师的祖宗十八代更是让这种恨意浓厚炽烈连绵不绝,而这种恨意不光是针对这些人让自己死去活来受的罪,更多的,却是累积在那些上师们表现出来的那种完全不当自己是人的冷漠上。   打个比方,就好比肉摊之上,有人指着一块肉说:“哟,这块肉不错,给我切成肉燥,记得切细点。”   看起来好像没啥,但是单乌现在在这些上师们的眼里,他的身份就是这块要被乱刀斩碎的第七十二回我有话说(上)   可惜不管单乌的脑子里是多么激烈的情绪,他的肉身依然处在李天师那傀儡术的控制之下,手脚僵硬面无表情双眼无神,乖乖地死了一次又一次而不知反抗,看起来的确跟一块没有知觉的死肉没什么两样。   “虽然看起来和太岁仍有差异,但是我认为不管此物究竟为何,都应该尽快将他收归宗门。”其中一张黄纸小人说道。   “不过,此物眼下只能算是稀罕,具体有什么功效却是未知,我等并不值当为此大动干戈。”   “两位上师无需烦恼,对于此事,劣徒心中已有定计。”李天师躬着身子,开口道。   “哦?你且说来听听?”   “我已说动魏国国君魏央,想来不久之后,他便会前往中桓山拜山祭天,到那时,我可以将此物算作贡品,一并带上,凡间帝王家的威仪,我想也不是随便谁都敢来冒犯的,足以保证这一路上万无一失。”   “很好,便依此计。”一个黄纸小人赞同道。   “只是你要记得,祭天之行,封赏之礼,龙脉之气,这些对宗门才是重中之重,切莫耽搁,千万小心。”   ……   黄纸小人一个接一个平躺了下去,变成了一张张毫无生气的普通黄纸,而李天师命令单乌与他一起,对着这些黄纸三跪九叩,做足了恭送的礼节。   小房间里安静地只有李天师与单乌几乎同步的呼吸之声,当然不会有人听到单乌脑子里那一阵阵的电闪雷鸣。   “让我说话!让我骂人!他妈的我是人不是猪肉!让我撕烂你们这堆装模作样的黄纸!我咒你们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咒你们的后代生男为盗生女为娼!”   “有朝一日,我单乌,誓要血洗中桓山!”单乌在心中嘶吼着。   而那些人的名号一个两个也被单乌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大笔红字,入木三分。   ……   单乌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他被李天师放在了一个库房一样的房间之中,周围堆叠着一些箱子,其他地方还零碎地放着一些诸如两人来高的红珊瑚,脸盆大小的玳瑁壳等等等等,此外甚至还有一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库房的玉山,上面雕刻着无数巴掌大的衣袂飘飘的神仙一样的人物,而那玉质晶莹剔透,显然绝非凡品。   单乌就盘膝坐在这玉山的对面,两个手还在自己的身前掐了一个不知道有何意义的,仿佛莲花一样的手印,更让他觉得莫名的是,自己的身上居然还被扎上了一圈子红布,看起来似乎真的就跟过年的时候上供给庙里神仙的火腿一样。   不知道已经过去几天了,没有吃没有喝,不能移动不能排泄,眼睛不能眨,身体不能自主地移动,但是偏偏身体之上的每一丝感觉都无比清晰。   对单乌来说,没有一次濒临死亡的痛苦,能有这一次这么残忍得让人难以承受,两相对比,他甚至觉得之前那些死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死法,反而是一种仁慈了。   是的,单乌的确能够死而复生,但是就他的每一条命而言,他都还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就算因为修炼出内力的关系而显得比普通人更能扛,却也仍有极限的存在。   “真当我是太岁成精了?”   “难道我真的要这样活生生地坐死?”   “我认栽了,所有的死法相比,这一种才是最痛苦的。”   “那见鬼的天师莫非是故意的?”   而与肉身上的极度虚弱相比,单乌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但是这种活跃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因为每一个艰难熬过的刹那,都在这种出自本能的反复不断的回味中,得到了放大与巩固,并无限的延长。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全身冒火的小人,不断地转着圈儿,想要摔打着所有能够摸得着的东西,可偏偏周围是一片空白,于是这小火人所有的暴躁都砸在了空处,最后只能抱着脑袋蹲在了一角,甚至连身上的火也渐渐熄了,露出里面烧成炭了的虚弱本体。   “人能把自己憋死么?”连求个痛快都不行的单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这个假设。   ……   李天师捧着一个很是精巧的铜盒子进了库房,而后蹲到了单乌的面前。   李天师伸手在单乌的身上到处捏了一遍,最后拎起了单乌的一条腿,一把小刀贴着单乌的膝窝,而后顺着单乌的小腿往下,直接就从他的腿上削下了一块肉来。   单乌的脸上连抽搐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但是呼吸却因此一滞。   “难道这就是当初我剖了那么多人的报应?”单乌的念头依然没有停止。   李天师当然不会注意到单乌的反应,他只是打开了那个铜盒,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单乌的那块小腿肉放进了铜盒之中存放着的冰块上,随即合起盖子,随便把单乌的创口处理了一下之后,提着那铜盒便匆匆忙忙走了。   “好,看起来是忍不住了,吃吧,吃死你。”单乌的心中默默诅咒着,却在另一个方向上燃起了希望。   ……   李天师两手捧着那个小铜盒,以一种做贼心虚的姿态,闷着头飞快地往摘星楼之中的丹房里走去。   在决定将单乌教给宗门之时,李天师心里便已经有了这么个监守自盗的计划。   ——太岁成精,如此重宝,既然落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不从中捞点什么?就这样将他完完整整毫不打折地奉献给宗门,而后等那些上师们从指缝里漏出点好处来?   怎么可能?   所以李天师这几日都在筹备药材,而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这一块肉了。   李天师推开了丹房的门。   ……   七天之后,魏央将祭天之行的计划在朝堂上提了出来,有人赞同,认为国君的这种行为可以体现其心怀苍生,有助于压下因为晦月灾年而有些浮动的人心,却也有人强烈地反对,认为这种歪门邪道的花样除了劳民伤财之外,便只会助长李天师在民间的影响力,这种事情发展到最后所会带来的影响,可就难说了。   所以虽然魏央态度坚持,但是权衡了双方的意见之后,这祭天之行,仍是没有那么快便能定下来。   单乌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默默地在那库房之中死去活来过一轮了,现在整个人几乎都是一种全然麻木的继续等死的状态。   李天师亲自上阵,炼了足足七天七夜的丹,也终于要宣告出炉了。   炉火渐渐熄灭,李天师甚至等不及这炉膛的冷却,便以内力隔空推开了炉盖。   没有成型的丹药,只有内胆底部黏着的一团黑漆漆的药膏,泛出了浓重得有些发臭了的药味,一缕灵气盘桓其中若隐若现,这便是这些日子以来提炼出来的精华,也就是李天师依照上古丹方替自己炼制的灵丹妙药。   李天师激动得双手颤抖地以玉勺刮出这些黑色药膏,并捏出了一颗药丸。   “你,来吃了这颗药。”李天师随手指定了一个小道童。   他不会上师们那些通灵的办法来鉴别丹药的好坏,只有直接让人来试药。   结果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到,这个小道童就突然开始伏地吐血了。   “唉,看来果然是炼废了。”李天师一愣,叹了一口气,也不去理会剩下的那些药膏,起身便去取了冰盒匕首。   可是待他从单乌身上又切了一块肉回来的时候,却有些惊诧地发现,这个小道童居然仍在吐血,整躯干部分都已经瘪了下去,神智却依然清醒,在看到李天师的时候,甚至还顽强地伸出一只手来,口中呼喊着师尊。   李天师青着脸上前将那小道童翻来覆去地检视了半天,想不通其中道理,于是伸手点了另外一个小道童,让他吃下了一块单乌的肉。   这第二个小道童似乎是知道自己会死,一边吞咽一边哭泣,看得李天师好不耐烦,反手一巴掌便拍在了那小道童的脑袋上,将他抽在了地上。   没过多久,这第二个小道童也开始吐血。   这种内脏几乎全部化成血水的不生不死的状态,李天师根本没有办法用药物之中灵气太足普通凡人无法承受来作为解释。   想到了自己早前的邀功,李天师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那些上师们要是知道这小妖炼药是这种效果的话,只怕会轻蔑一笑,而后认定自己是为了那一点功劳处心积虑弄巧成拙,别指望会有什么奖赏,更有万一之事——如果有人有心作祟,意图欺瞒上师的帽子一扣,便连自己这十六年的兢兢业业都未必值得一提了。   李天师心烦意乱地出剑削断了两个小道童的脖子,然而那两人的躯干如同被戳破的水袋一样喷了满地的鲜血之后,仍未停下他们口中此起彼伏的师尊二字。   李天师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运气果然从来没有好过。   ……   “你终于肯让我说话了啊?”单乌龇牙咧嘴地对着李天师笑道,“不好意思,这回可没那么容易第七十三回我有话说(下)   “我是当然是人,所以我需要吃喝拉撒睡。”   “前半句你爱信不信,后半句你得伺候好了我。”   “人当然该在人住的房间,你将我放在库房,还能指望我说些什么呢?”   “啧,稀粥小菜,你打发要饭的呢?”   “这肉有些老,话说你不是司天院主持深得这大魏国的国君器重么?怎么连个御厨都不赏一个?”   “你不把我身体也一起放开的话我也可以被屎尿憋死给你看的。”   “被堂堂天师大人伺候出恭,我这也算是天底下头一人了。”   ……   “生不如死,说得好稀罕啊,你以为什么花样我没经历过?要不要我来给你列张表?我保证其中很多花样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是啊,我就是在找死,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   李天师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前依然全身无法动弹的单乌,一只手在身边不断地捏着拳头,仿佛是要将单乌的脑袋在指间狠狠碾碎那样用力,但是他却是无话可说。   那一日,他在权衡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解开了单乌头部的傀儡术。   这其实是个冒险的举动,傀儡术的关键正是在于其浑然一体的控制,如果有那么一部分地方松动了,便很有可能被人找到突破口,继而整个土崩瓦解——李天师赌的是单乌只是个依靠本能修炼的小妖,对傀儡术这种充满人类智慧的术法一无所知。   却没想到能够说话的单乌在喘了一口气后,就对着自己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李天师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天师,而魏国国君对他礼敬有加,这么多年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在自己的面前谁不是乖巧识趣恭谨守礼?谁敢在自己面前用下三路的辱骂方式?而且还将这些下三路的话一股脑儿都塞在了自己的头上。   可是,哪怕李天师亲自出手将单乌脸直接抽成了猪头,也无法让单乌的话语停止片刻,仿佛那条舌头永远也不会断一样。   然而李天师又不能将单乌的嘴给堵回去,毕竟是自己要问单乌问题才让他开口的,这堵回去了,岂不是自己之前都白做工了?   而后,单乌更是提出了种种要求,要吃要喝要拉撒睡,否则拒不开口。   这些其实也都是一个凡人正常的生理需要,不解开傀儡术的话也能做到,但是却需要李天师跟前跟后地守着亲自照应,就好像一个木偶要做出吃饭之类的动作,总是需要操偶师傅亲自拖动着那些牵系四肢的丝线的。   于是在这个过程中,李天师终于发现自己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能够忍辱负重能屈能伸,或者说他终于发现,为什么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沦为了忍辱负重的那一方?   明明被控制得只能听天由命的是单乌,但是被支来唤去折腾得跟仆从一样的怎么就成了李天师自己?   而且李天师之前身为弟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替师尊照料过那些活物造就的傀儡,虽然也是吃喝拉撒,但是那些傀儡不言不语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毫不反抗,让当时还稚嫩的李天师深深体会了一把掌握了神仙手段之后,便能够高高在上玩弄他人他物的畅快之感——这种感觉在能够说话的单乌面前,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就好像当年自己在师尊以及其他的那些长老面前,只能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一样。   李天师终于没忍住对单乌爆发出了一句威胁,没想到居然换来了单乌那般放肆的仰天大笑。   “我就是在找死,你能怎的?”单乌对着李天师龇着白牙,仿佛一只野狗正在挑衅自己的敌人,“你根本就没法把我怎么样。”   “想不出怎么办是不是?我指点你一条明路好了。”单乌看着李天师纠结起来的眉头,忍不住嘿嘿笑着,“放了我,我们合作,凡人世中的大好江山就在我们手里,你又何必非到那堆老头子面前受气?”   ……   “你方才伺候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回想起什么吗?”单乌的勾着嘴角,如果他的手脚能动,现在肯定是得意洋洋地负起手来了。   “嚯,你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李天师眉头皱起了就没平整过。   “是不是蛔虫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想到了些什么,比如说,当年你在山里头,伺候那些老不死的怪物们?头也不能抬腰也不能直,一句‘不’字都不能说,脸上还得挂着笑,笑还不能笑得太假,受到呵斥了还得跪地磕头谢师尊恩典……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   单乌伺候过楚江王这等难缠人物,其中的门道,他当然清楚。   李天师的脸色有些变了,他甚至觉得没准单乌才是真正修真有成心境通玄的人物,否则他怎么能够把自己那些已经深深埋在了记忆深处的场景,这样一字一句地,说得是如此地活灵活现?   “你怎么知道?”李天师下意识地就问了这么一句,一丝心虚就流泻了出来。   “看出来的。”单乌笑道,“这不难猜,你方才被我污言秽语地喝骂甚至不断地呼来唤去,结果直到现在才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足以说明有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刻进了你的骨子里,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你根本忘不了。”   “我与中桓山一荣俱荣……”李天师说了半句,声音却低了下去。   “你这么说你信?”单乌冷笑了一声,“你信我都不信,就像我说的,你忘不了这些事,但是有更多的事已经与当年不同,你高高在上这么多年,真让你回去过当年那日子,你熬得住?你忍得下?你会继续甘之如饴?”   “我回去之后,自然不会是当年那种地位。”   “你要真有这自信何必偷偷摸摸地割我的肉?何必偷偷摸摸地解开我身上这傀儡术想要问我来历?你分明是知道他们漏不了什么好处给你所以才想监守自盗后再做补救,你到死,都只能是他们手底下的一只狗腿子,每日里端茶倒水,年迈,修为低下,或许他们良心发现会让你空有一个显赫的名头,但是你的那些功绩很快便会被遗忘被抛之脑后,只有真正定下这计划的上师才能得到全部的好处……除非你有本事直接杀了他们,毕竟这世道,在哪里都是强者为尊。”单乌的话毫不留情,直接拿李天师的行为反证了他的心态。   “你以为,一个宗门,会真的放心将弃子之外的人,往这凡人世中一丢就是这么多年?还是你以为你回去之后,真的就能够修炼出一个长生不死?”   “大好的江山啊,大好的花花世界万丈红尘啊,还有这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地位——那些货真价实的修真之人插不了手,岂不是就由得我们作威作福?没有人敢忤逆我们,也没有人能对我们造成威胁,我们在这里,就是真正的神仙。”   “一荣俱荣,说得好听,他们带你玩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这种需要靠着筹谋凡人世的东西才能翻身的宗门,十有八九,在修真之人的世界里,混得也很是不如意吧,他们真的有能耐再去荣耀一番?”单乌的话锋一转,却是在李天师的心里提起了另一个方向上的利弊权衡。   ——中桓山这个宗门的前途,到底有多少呢?   ……   李天师被单乌的话说得踉跄后退,最终一下子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空茫着眼神,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荣俱荣,一荣俱荣……”李天师将这个词在嘴里念叨了几遍,突然抬头看向单乌,“难道这就是妖物的蛊惑之术么?我果然应该封住你的嘴。”   “我实话实说而已,你会动摇是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不说话你要记得给我吃饭……”单乌的语速越来越快,到底还是在李天师扯出来的一张符箓直接贴到嘴上的之前,把话都给讲了干净。   李天师居高临下地看着嘴被一张黄纸贴住于是只能呜呜做声的单乌,皱着眉毛开始在这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转着圈,转了两圈之后,或许是觉得有些憋闷,想出去透透气,但是又有些担心单乌这个人放在这里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毕竟这人看起来是一点机会都不会放过,一不小心,没准就让他给逃出去了。   于是李天师对着端坐的单乌一勾手指,单乌便只能顺从地站起身来,跟在了李天师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司天院最高的观象台。   这是一片可以说是全无遮挡的空间,小小的一块空地周边,围了一圈巨大的青铜器,底座上的神兽表情狰狞,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凡人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看到了李天师的出现,立即躬身行礼,而后在李天师的示意下,退下了这观象台。   单乌的注意力无法抑制地被这些青铜器所吸引了。   这些青铜器最高大的足有三丈来高,是由几个巨大的圆环互相嵌套而成,被两条张牙舞爪的龙托举了起来,虽然庞大,但依然精美非凡,而最小的那个青铜器也有一丈来高,那是一个圆滚滚的仿佛蛋壳一样的玩意,外面盘旋着几条小龙,这些小龙抬头看天,仿佛在吸取日月精华一般,生动地随时有可能腾空飞去。   单乌在远处曾经看到过观象台上的这些东西,但是因为远,他并没有感受到置身其中的时候,那种会被精美庞大且繁琐的事物所震撼的心境,而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些东西给了他一种感觉——那些或许一辈子都只能脚踏实地的凡人们,正在试图通过这些看起来甚至是充满了生命力的青铜器,来探索他们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的世界。   所谓的天意在这些青铜器面前,竟也渺小了起第七十四回讨价还价   单乌很想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些东西,把这种感觉给记在心里,但是他的脚步并不受他所控制,于是他只能跟在李天师的身后一路前行,最终站在了这观象台的边缘。   这高台之上的风虽然没有生死崖那么剧烈,却也足以吹得人身上的衣服整个儿鼓荡起来,甚至带着人前行的脚步发飘。   单乌站在李天师身后,虽然看不到李天师的表情,但是李天师那绷紧的身体,已足以证明他的心里到底有多么翻江倒海。   “这便是这凡人世中风景最美的地方了。”李天师喃喃地说道,他身上那翻飞的衣袂终于被风从单乌的眼前撩了开去,仿佛大戏拉开了帘幕,露出了富丽堂皇的舞台,展现在单乌眼前的景象,一片苍茫的星空之下,连绵的山峦所拱卫的一道巍巍城墙,圈起了一个明亮而又热闹的花花世界,车水马龙,笑语喧嚣。   “我之脚下,尽为蝼蚁。”李天师依然是喃喃自语。   单乌跟在他的身后就是长叹了一口气。   他没法说话,但是他知道怎样让李天师的心情更坏一些。   这一声长叹的意思就是,这些景色虽然美妙,但是都不是你的,你再高高在上,也得把它上供给你那不长进的宗门,而后你自己也回头去给那些上师们当蝼蚁。   单乌的时机抓得很巧,正是李天师的一声叹息将出未出的时候,李天师于是有了种胸口闷气被噎住了的感觉,于是回头狠狠地看了单乌一眼。   单乌摇头晃脑地,又叹了一口气。   李天师脸色有些黑,抬手撤去了单乌嘴上的符纸:“你又想说什么?”   “不是你不让我说话的么?”单乌的嘴一得到自由,就先揶揄了李天师一句。   李天师脸色一黑。   单乌见机够快,连忙开口继续说道:“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李天师你愿不愿意听一下?”   “我提议李天师你现在放了我,然后将我培养成为你的对手,一个同样背后有点来头的,跑到凡人世中打擦边球争夺龙脉气运的对手。”   “如此一来,我便成为你可以继续留在这凡人世的最大的理由。”单乌笑道,“你甚至可以以此为由,向中桓山要求更多,而你只要循序渐进,他们便不会发现异常——至于我,我的根基越扎实,你可以留下来的理由便越充分,也就越可以在这凡人世中为所欲为。”   “而若果有朝一日,你真正成为了天下共主,龙脉气运加身,那么你身上所附的运道,还会是区区一个中桓山所能抢到手的么?难道就不会有其他比中桓山更有资格,更有地位的宗门来像你求取这一道运势?到了那个时候,要修真要长生还是要这一辈子的荣华不败几辈子的江山稳固,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等他们来求你,好过你巴巴地贴过去求他们恩赐。”单乌嘿嘿地笑了起来,“李天师,你该不会是因为当年伺候别人伺候出惯性了,于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其实你也是可以攒出资本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可能吧?”   “说得好像有这个可能就一定能够成事一样。”李天师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拍脑袋的主意的确很有煽动性,却只怕是说出口后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衅的都是怎样的一些人。”   “神仙一样的人物嘛,小指头一弹便将我们碾死了,可是他们难道真的就是能掐会算洞彻天机的神仙么?他们要真有这本事,就不会指望着从这凡人世界中找寻宗门的出路了。”单乌嗤笑了一声,“有所求,便可算计。”   事实上,单乌对所谓的中桓山知道的也并不多,那些上师对他而言不过是黄纸小人背后的一个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名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低中桓山的那些所谓的修真之人。   最简单的理由——区区魏国一国的龙脉之气,看起来便可以满足中桓山所谓的复兴大业,甚至让他们亟不可待;而只有足以定鼎天下的龙脉之气,才能让文先生觉得可以用来为自己炼制一件像样的法宝。   虽然不知道文先生到底是怎样的境界,但是,中桓山整个儿加起来,只怕都不如文先生的一根手指。   如果真的有自己应对不了的修真之人出现在凡人世的话,那么文先生,便可以成为自己狐假虎威的那个巨大的靠山——有文先生在,单乌还就怕中桓山的那些人不肯找上门呢。   ……   李天师的目光落在了永安城的万家灯火之上。   这诱惑实在太大,虽然李天师想到了这可能只是单乌的脱身之计,想到了可能自己辛苦了半天最后为单乌做了嫁衣裳……但是这些念头,都在前方这条光辉大道面前,云烟一般得消散了。   凭什么自己就得为中桓山鞠躬尽瘁呢?   凭什么自己就该认为——自己以凡人之力,拯救了一个修真界中的小宗门——这是一件多么传奇多么了不起多么值得为人称道的事情啊?   凭什么自己就该为了这么个荣誉万死不辞?   自己和宗门之间难道真有什么不得不生死与共一荣俱荣的理由么?   是宗门给了自己长生不死了还是给了自己荣华富贵了?或者宗门是自己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的亲爹亲儿子?还是宗门里有什么自己放不下的牵挂忘不了的人?   明明自己与宗门之间除了所谓的师徒关系之外什么都不是,明明自己只是宗门撒出去的一把弃子的其中之一,并且即将成为其他那些天资卓越的弟子们垫脚用的砖石——这简直是注定的黯淡的一生。   以前自己是想不到,不敢想,可是现在有人告诉自己,其实真的可以走另一条更肆意更爽快的路的。   “在这个凡人世中,你是地头蛇,你是土霸王,你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人,外面的这一大片,都是你一点一滴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拥有它们,也没有人会比你更熟悉它们。”单乌依然没有停止蛊惑人心的言论。   ——是啊,就算自己被眼前这个怪物坑了,自己死的时候也是站在这花花世界的最顶端,高高在上,傲视众生,不用对谁卑躬屈膝,不用对谁谄媚奉承,不用再去回想那些端茶倒水的日子,不用再去看那些不屑一顾的眼神……   如此,才算是为自己而活。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终于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心有不甘的话,何不玩一个大的?输赢都够爽利,才不枉在这凡人世界中苦痛煎熬如此之久。”   李天师的心防终于哗啦哗啦地碎了个干净。   ……   单乌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有些无聊地拨弄着手边的茶杯,将杯子里面的茶水给转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李天师已经解开了他身上的傀儡术。   听到了脚步声传来,单乌抬起了头,不意外地看到了一脸若有所思之色的李天师。   “如何?”单乌开口问了一句。   “如你所料,他们看到那两个不死的头颅就相信了所谓不死的灵药,甚至不需要我怎么解释那两个小道童为何只剩下脑袋的细节,他们便已宽宏大量地断定此事绝非我一人之力能够承担,清昙上师甚至想要亲自过来一趟,不过,因为几位上师都想让自己的人参与进来以免便宜了他人,所以讨价还价之后,来人足足有九个。”   “九个?你中桓山也是很人丁兴旺的嘛。”单乌感叹道。   “你有把握吞下这么多人?”   “现在不好说,总得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才行啊。不过为了让我们的合作看起来比较公平,你得先教我一些东西。”   “什么?我的剑法么?那是不可能的。”   “知道你小气。”单乌笑道,“我想让你教的东西是,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李天师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单乌居然会是这种要求。   “是的,装神弄鬼,越神奇越壮观越好,最好是普通人也能弄的,只有这样我才能给你弄出让祭天之行无疾而终的动静来,并且以此留下这九个人,如此一来,中桓山能留给你的时间,才能拖延出来。”   “不需要攻击的威力?”   “不需要。”单乌笑着摇头,“我知道我就算想要你也肯定不会教,你可得防着我偷完师就对你不利呢。”   “这就足够?”李天师满脸狐疑地看着单乌,单乌的要求太少,少到双方的合作看起来如同儿戏。   “当然,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他们当中有更好的合作对象,我并不敢保证,我一定就会继续选择你。”单乌说着,收敛了笑意,“当然,你也可以随时反悔,将我交付出去。”   “你这是威胁,威胁我必须无限制地满足你的要求,是么?”李天师闻言,脸色微变。   ——原来不是合作如同儿戏,而是根本没有开始合作。   “不仅仅如此。”单乌提示道,“你总该有些决断之力,我才能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   “原来如此……”李天师看着单乌,终于露出了恍然之色。   “不如这样,这九个人的命,就是我们合作的定金,也是我们双方都需要交付的——你要证明你的能耐,而我要证明我的立场。”想明白的李天师笑了起来。   “为表诚意,日后你我合作,所得到的所有好处,便以这我们各自在这九个人之中拿走的人命数量,来作为分账的依据吧第七十五回不一样的十六年   前往永安城的官道之上,有一队看起来颇为怪异的商队,正默不作声地前进着。   领头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健壮汉子,胡子拉碴得仿佛是饱经沧桑的模样,但是细看双眼却又发觉年龄并不是很大,此人的肩背挺得笔直,脸上是诸邪辟易的正义之色,靠着一身的衣装,硬是在这商队之中表现出了一种十分艰难的领导地位,而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个护卫服饰的人。   除了那一身衣服之外,不管是仪态,姿容,言谈举止,哪怕就是他们坐在马背上那种昂然自得天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气派,都不会让人真的以为这四个人就是护卫。   商队的后面拖着几车货物,车辙的痕迹不深,如有明眼之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货物都是虚有其表,而落在整个商队最后面压阵的反而是两辆一看就是供给女眷乘坐的马车——单就价格而言,这最后的两辆马车,足以抵得上前面所有的货物车马。   驾车的车夫一个个看起来倒还真是货真价实的车夫,把式熟练,吆喝干脆,此外还有些看护货物的脚夫,手脚麻利地在车厢之间转来转去,而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让这商队看起来仅仅只是怪异——虽然引得路人频频注目,却不至于真的怪异到让人心生戒备。   就好像一堆不知轻重又没有长辈带队的武林豪门弟子子女结伴出游,却偏偏做了这商队的打扮,不伦不类,装腔作势,可看起来又颇为不好惹。   “昆霆师兄,这就快到地头了,是不是该让李辰出来迎我们一程了?”一个护卫打扮的少年凑到了领头的汉子身边,开口问道。   被称为昆霆的汉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反驳道:“我们此次前来,上师们一再交代,要低调行事,万万不可引人注意,眼下总算就要到李师弟的所在了,却要他大张旗鼓地前来迎接我等,那么我们之前的伪装,岂不都是白费了?”   “好吧,昆霆师兄你总有道理。”那少年翻了下白眼,又往回退了一些,嘴唇却是微动,不知道在跟谁说些什么。   昆霆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别过脸来,盯着前方不远处那巍巍城墙,心里不由地就闪过一丝无奈来。   上师们不希望他们的行动会被盯着中桓山的那些人发现,可是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些人,根本就是装都装不像样的,其中很多人,根本连装都不愿意装这么一下。   而自己这个大师兄,也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   “罢了,还是到了地头,与李辰交代一下,大家便各自散开的好。”昆霆心中暗暗想着。   ……   如李天师所言,中桓山派出了九个人。   表面上说是竭尽宗门之力以行万无一失之事,实质上,却是几位天师都担心这灵丹妙药一般的妖物会被谁捷足先登,所以必须让自己的心腹全程参与其中,才能勉强安心。   这些被派出来的心腹们,自然也是知道各自师长的这些小心思的,甚至他们都得到了许诺,事成之后,好处自然少不了。   ——功劳只有一份,每个人都想抢,而成事的关键,就是盯紧其他人。   而更糟糕的是,这些人全都认为,连李天师这么个废在了凡人世中的宗门弃子单枪匹马一个人都能抓住的妖物——当然他没能看住——自己这等天赋卓绝之人出马,岂不是手到擒来?哪里还需要其他人跟在边上拖后腿?   如此一来,这一路表面安生,背地里,却是人人都想尽快摆脱彼此。   ……   “比我想象的还要妙。”单乌站在观象台的边缘,他可以看到官道之上那怪异的商队,以及其中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暗流汹涌,勾着嘴角就笑了起来。   “的确。”李天师看不了单乌那么远,但是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有的是眼线来向他汇报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这些眼线混杂在那些因为商队怪异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的路人之中,毫不起眼,毫无破绽。   “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了么?”单乌回头看向李天师,而李天师正从手里的那叠消息之中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便同时笑了起来,“看李天师你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几乎全是熟人。”李天师哈哈地笑了起来,同时摇着头道,“我在凡人世界中挣扎了十六年,十六年啊,中桓山的天之骄子们,居然还是这些个人,我都没想过居然能在凡人世中见到他们。”   “哈?”就连单乌也忍不住惊诧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领头这个,叫昆霆,与我一样,也是清昙上师门下弟子,我称呼其为大师兄……他的修为比我高,虽然我年岁比他大了不少。”李天师举起了一张纸,上面聊聊几笔,画着一个满脸正义的大汉,活灵活现,单乌只一眼,便将他与自己之前所见对应上了。   “清昙上师一向很是看好大师兄,经常点拨于他,而他也的确是我们这些人当中进步最快表现最好的,我本以为他很快便会突破仙凡之间的那条界线,真正踏入修真之境,毕竟我在离开之前,他就已经是一副第二天就能超凡脱俗得道成仙的模样了,却没想到,十六年过去了,他还是昆霆师兄,而不是昆霆上师。”   “不过他这容貌倒是没怎么变老,看来这中桓山上,也不是一无是处。”李天师手一抖,那张人像便燃烧了起来,转眼化为灰灰,被这观象台上的劲风一吹,便彻底消失了。   “这一位鹰钩鼻子的,叫厉霄,清莲上师门下弟子,据说走的是真正的剑修一道,这可是罕见的天才,当年与我昆霆师兄分庭抗礼,平分秋色,如今想来,嘿嘿,应当仍旧是俊杰之才……”李天师又抖起了一张画像,“我在山上的时候,他一直想要追求山中的一位师姐,甚至弄出许多让上师们啼笑皆非的事情来,那位师姐叫孙夕容,根据探子回报,她就在后面的马车之中,与她的师妹们在一起……嘿嘿,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他有没有心愿得偿。”   “孙夕容,元媛,木宛,就是这三个女人,她们同为清瑶上师门下,彼此之间感情深厚,而清瑶上师是中桓山唯一的一位女性上师,同时也是把持住药庐与炼丹房的人物,地位特殊,为人护短且凶悍,也颇有些不讲理,估计也正是为此,她才能一次派出三名弟子,在数量上压过其他弟子——如果要说有谁是最想挖你一块肉的,我想非清瑶上师莫属,所以她的这三个弟子,你可要小心了。“   “此外,最后面那辆马车上坐着的女子叫做黎凰,清蝠上师门下,清蝠上师为人阴厉狡诈,自私多疑,而这黎凰与她那师尊也颇有些不清不楚,所以她的美貌虽然在这中桓山中可谓拔尖,意态也可说是风情万种,但是我们这些男弟子们,对她也只能是敬而远之……”李天师的手中,揉成一团的画纸正从芯子里闪现出跳跃的火舌,脸上却浮现了有些遐想的笑意,“不过现在她到了这花花世界,天高皇帝远,会发生些什么事,还真是难说呢。”   “是了,还有这位,罗关,同样也是清莲上师门下,这个人……哼,当初他纠结了一群人,不但抢走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柄法剑,还打断了我一条腿,事后居然被清莲上师给护了下来,说什么天资罕见,当宽容一二……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个,赵蓝衫,他当年和我一同进的中桓山,是个家破人亡却走了狗屎运的农家子弟,资质平平,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地位甚至比我还不如,只能做些扫洒山门的事情,本来也是要被派到这凡人世界中的,但是不知为何,临行的时候我才发现,最后被打发出来的人里并没有他,如今看来,或许当初他是抱上了一条粗腿,而且这条粗腿让他一直抱到了现在的位置……风光啊,真是风光。”   “最后一个,听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叫做唐铨,这倒的确是一个新人,我也不知道他的路数。”李天师说完,拍了拍手,将那些仍冒着火星的灰烬从指间拍散,“原来地上一年天上一天竟是这么回事——我在这凡人世间浮沉挣扎一十六年,对他们而言仿佛山中静修一十六天,光阴虚掷,真是毫不痛心,难怪你一点也不担心这九个人,现在,连我都不怎么担心了。”   “看到都是熟悉的人,便觉得知己知彼,心中有底了?好,很好,你能有这般信心,我很高兴。”单乌闻言笑道,同时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动静,那一列奇怪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城门口,却是陷入了争执的模样。   “他们开始进城了,下马威怎么下我教过你,就看你自己做得如何了,至于现在,我先回避一下。”单乌说完,对李天师拱了拱手,身形微微一晃,便从这观象台上消失了。   李天师并没有理会单乌的离去,他负手站在这观象台上,远远地看到了城门之处那些争执的动静,眉眼跳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当年在中桓山,我只能仰望你们的脚底板,而如今在这永安城,你们和下方的这些蝼蚁又有什么二样?凡人世有凡人世的规矩,而这规矩如今掌握在我的手里。   ——所以,中桓山又怎样?当年的一时俊杰天才弟子又怎样?未来登峰造极的前程无量又怎样?   ——我只看到十六年的光阴,与我斤斤计较,与尔等,流水而第七十六回下马威(上)   城门口的喧嚣很快惊动了永安城中的护卫。   尽忠职守的城门守将看出了这一列商队身上的种种疑点,他当然不会跟路人一样看过就算,他得追根究底查个清楚。   就算真是什么武林豪强的弟子子女,在这永安城中,也得跪伏在这天子威仪之下。   所以尽管昆霆等人的路引身份证明等统统都是无可挑剔,那位陈姓守将还是将这商队拦截了下来,一一盘问。   一个凡人的盘问怎么可能让这些自视甚高的中桓山弟子们觉得心情舒畅?更何况其中有人早就因为李天师的怠慢而心怀不满,于是就算昆霆不断要求所有人尽力配合,却还是有几个暴脾气的与那些盘问的士兵们发生了冲突,于是双方瞬间就对立了起来。   昆霆看着己方这挑起冲突来的几个人——罗关为首,并厉霄与唐铨——于是昆霆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黑。   很显然,这几个人是故意的。   李天师与昆霆算是份属同门,而昆霆方才要求众人低调行事,否定了让李天师出迎的提议,在这些人的心里自然就将两人捆绑了起来,所以这些人就故意闹这么一出,一方面是为了给昆霆难堪,将所谓的低调行事给扇回到昆霆的脸上,另一方面,也是以这些凡人的性命为威胁,以便逼得李天师不得不乖乖出面,好接下己方这些人的下马威。   这两人若是能被打包了一起羞辱一番,那可是会直接伤到清昙上师的脸面的事情了。   “罢了,我便寻机护他一下。”昆霆心中暗想。   ……   气氛越来越紧张,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总之电光火石之间,昆霆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罗关已经出手将那尽忠职守的护城守将直接打飞,远远地落在地上,立即被人围上,生死不知,而在这假冒的商队周围,对着中桓山这些弟子兵戈相向的士兵越来越多,周围的高处寒光闪动,埋伏在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已然张弓搭弦,而不远之处马蹄声动,却是有更多的队伍从城中各地前来支援。   这声势,竟是全城惊动。   罗关有些挑衅地看了昆霆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看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对前方那些几乎戳到自己门面之上的枪尖视而不见。   昆霆黑着脸,想要上前将摆明要挑事的罗关给拉回来,却突然,城中央那远远的就能看到的高台之上,传出来了一声金玉交击的鸣响,清脆叮咚,余音袅袅,虽然没有混杂什么震撼人心魂魄的异样之力,却倏地就让整座永安城都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士兵们互相看了看,纷纷放低了武器,回过身对着那高楼跪地行礼,而后列了队伍,潮水一般地退去,甚至还不忘抬走那位生死不知的城门守将。   弓箭手的弓箭已经收了回去,而远处的马蹄声也渐渐远去,转眼之间,这城门口的一片空地之上,竟只剩下了昆霆罗关等中桓山弟子,以及那些一直躲藏在车马下方瑟瑟发抖的车夫脚夫们了。   这些士兵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关闭城门,所以透过那幽深宽大的城门,昆霆等人可以看到那条笔直向前的宽阔大道之上,一辆八匹马拉动的黄金大车,正渐渐显露出全貌来。   那黄金马车宽大得仿佛一座房子,车壁上以细碎的珠宝镶嵌出繁复的云纹星辰图案,车辕上甚至车轮上都是厚厚的皮草,这使得这马车轧过地面的时候,竟能如此地平稳且安静,想来在那行进的马车之中,只怕是连茶水都不会有一丝的晃动。   马车上没有车夫,但是马车的前后却有十分气派的仪仗,高举着五彩的幡旗,一路鲜花洒落,不过这仪仗之中,人人皆是神情肃穆,落脚无声,于是整条路上,只有马蹄哒哒的声响,以及马车之上的布幔被风微微卷起的声音。   “装腔作势。”罗关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就嗤笑出声。   商队马车中的那四个女弟子此时也下车站在了外面,那架黄金大车的精美华丽让最后出来的那个冷若冰霜的美貌女冠不由自主地双眼一亮,上挑的眉眼霎时就有些勾人了。   仪仗在城门口左右散开,而那黄金大车就这样直直地停在了众人的面前,昆霆等人袖了手,正准备等李天师下来见礼的时候,却没想到那大车只是微微掀开了一角门帘,里面传来了李天师的声音:“还请诸位师兄师姐尽快上车,此地人多眼杂,诸位都是神仙姿容,本不当让凡人瞻仰如此之久的。”   李天师语带催促,那架势,竟是完全不打算下车见礼的。   “大胆李辰,居然敢如此怠慢我等。”罗关按捺不住,咬牙喝骂了一声。   “不敢,只是上师所令不得张扬,李某也不敢阳奉阴违而已,只不过李某还是想多说一句,有朝一日,待到诸位真正成为上师之后,李某自会三跪九叩,全礼参拜……至于眼下,可不好就此乱了规矩,否则的话,我们又该置中桓山上那些上师于何地呢?”李天师的语气只是普通陈述着,直接就将双方拉在了对等的关系之上,而透过帘子看到那些名义上的师兄师姐们铁青尴尬的脸色,李天师的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爽快。   李天师的话有礼有节,罗关想要无理发作,却被昆霆在背后重重地一声干咳打断了,更有一股杀意直指背心,于是罗关憋着气,回头对昆霆怒目而视。   昆霆却不以为意,他很乐于看到李辰撑住面子让罗关等人吃瘪,于是他十分干脆地装模作样地招呼了一声,率先便飘到了车驾之上,而李天师则在车里,恭恭敬敬地为昆霆掀起了门帘,并躬身行了无可挑剔的一礼。   那四个女弟子跟在昆霆的身后就动了,她们本就觉得罗关等人为了给李辰难堪,与那些凡人斗气斗得惊动全城的举动很有些掉价,此时自是干脆利落地选择了站在李天师那一方。   “没想到居然是几位师姐前来。”李天师在帘子后面恭恭敬敬地行礼,“多年不见,几位师姐容颜依旧……不,应当说是更胜往昔了。”   “李辰师弟倒是沧桑了不少,这些年为了中桓山,着实是辛苦李辰师弟了。”孙夕容微微躬身还礼,开口说道。   “也只有中桓山中人间仙境,方才养得起几位师姐这等仙子。”李天师笑了两声,恭维的话语不要钱地扔了出去。   赵蓝衫本就袖手旁观,此时心无挂碍,也跟着就上了车,不过在李天师见礼之时,他对着李天师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说话,却是满怀唏嘘意味深长的一声长叹。   李天师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仿佛全然不知赵蓝衫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厉霄脸色有些白,一句话没说,跟着孙夕容就上了车,却又极为谨慎地保持了一个距离,而这一下,竟是连罗关也没有立场在这城门之前继续坚持了,当然他也没给李天师好脸色,直接就走到了车厢的最深处,一屁股坐在了那些堆叠的软垫之上。   却没想到那些软垫居然软得超出了他的想象,罗关这迁怒般地猛一用力,整个人居然就这样失去平衡,在软垫里摔一个四脚朝天。   李天师装作没看到,直接扭头向车外招来了一人,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而昆霆却是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   马车缓缓转向,向着城中的那座高楼驶去,那些仪仗队伍却是留了下来,木宛有些好奇,掀开帘子往回看了一眼,却只看到李天师带来的那些人正将跟着他们一路从中桓山而来的那奇怪的商队给团团围住——五彩的幡旗从中断开,那些人直接就从那幡旗长杆之中抽出了一把长刀,干脆利落地,斩瓜切菜一般将那些满地打滚的车夫与脚夫都直接砍杀了个干净,那些颈项断口处喷溅而出的血液打得那些五彩幡旗哗哗做响,一滩滩的血迹就这样在地面上扩展了开来。   而后,那些人将清理出来的尸身往货车上面一甩,五彩幡旗恢复成原样,领队之人手一挥,便整队人马不知道往什么方向去了。   这些人动手的速度很快,快得木宛甚至都来不及回避开视线,便将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血光充斥了视线,一条条生命就此消失——而这些人陪着自己等人一路行来,虽然没有太多感情,但也是看了个眼熟颇有些亲切之感的——于是木宛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甚至肠胃都一阵一阵的不舒服,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就这样充斥在了她的咽喉之处。   木宛捂住了嘴,放下帘子,有些疑惑也有些愤怒地看向了李天师。   “他们一路跟随诸位前来永安,路途遥远,时间也不算短,我担心他们会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离开之后管不住嘴四处宣扬,所以命人先行打扫干净了而已,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是总算是扫净一些手尾。”李天师看到了木宛的反应,知道她看到了些怎样的场景,心中不由地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站在了中桓山的立场上,于情于理皆无可挑剔。   李天师的话以及木宛的反应提醒了车驾之中的其他人,于是又有人偷偷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其中,就包括罗关。   而此时,城门口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李辰师弟果然思虑周全。”昆霆毫不吝惜地赞扬道。   “昆霆师兄谬赞了。”李天师颔首表示感谢。   “小弟知道诸位师兄师姐历经长途跋涉方至永安,今夜,且让师弟为诸位接风洗尘。”   “人间繁华,或许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第七十七回下马威(下)   黄金大车一路前行,直到进了司天院,合上了那青铜大门之后,经过的街道之上才重新出现人群来,一些人交头接耳,却也讨论不出来什么,只是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说是李天师从城门口接走了几个神仙,有这些神仙在,所谓的妖星现世晦月灾年便根本不是问题了。   “天师大人真是体恤众生。”有人双手合十默默赞叹道,“活菩萨啊。”   当然也有人不屑一顾:“装神弄鬼,光看那黄金大车,就知道这司天院里是如何男盗女娼酒池肉林。”   “咦?听说陈守将被人带走了?”有消息灵通之人发现了城门处的异常,早先的那一批士兵已经不见踪影,现在当差的,是本该等到下次轮班的那一批。   “虎头家的娘子哭得厉害,据说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些无知之人冒犯了神仙啊,合该有此大劫。”合掌祈祷之人仍是喃喃。   “区区一个天师,居然也能插手城防事务,枉杀忠良,这大魏国是要完啊!”不屑之人却是多了一丝愤懑,拂了衣袖,却只敢把话憋在自己的牙齿缝里。   ……   黄金大车停下,李天师请出了这九个中桓山弟子,没有说话,却将他们直接带到了跪倒在地的黑压压的一片人前。   罗关看出了其中一人,正是之前用刀剑指向自己的守城士兵,眼珠一转,以为自己抓到了关键,于是冷笑了一声,越过众人,颇为嚣张地走到了李天师的身旁:“怎么?现在发现自己冒犯了?想让他们跪地赎罪么?”   “你以为让他们都跪着,我就会原谅他们?”罗关嘿嘿笑着,一抬脚,便将眼前一个跪地的士兵给踹飞了出去。   “他们冒犯诸位师兄,自然该死。”李天师微笑道,“不劳罗关师兄动手,我这便给诸位一个交代。”   李天师退了几步,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一群黑巾蒙面之人从两侧的甬道之中走出,每个人手上都是一柄长刀,这些人极其训练有素地列着队站进了那一片跪地的人群中,而后齐齐发出一声大喝:“杀!”   手起刀落。   两排足有二十个人,脑袋一齐落在了地上,断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甚至合并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浪,直冲着站在最前方的罗关而来。   罗关闪避不及,虽然躲开了劈头盖脸的大部分,却仍是被血污了衣服下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不堪。   而那些刽子手似乎全然没有理会罗关的失措,重又站到了另外一排跪着的士兵身后,举起了他们手里那柄雪亮的长刀。   那三个站在一处的女弟子结结实实地被这场景吓住了,不是偏过视线就是捂住了眼睛,而之前见过一次杀人的木宛更是不堪,直接绕到了一旁,扶着墙呕吐了起来。   与那几个女弟子们不同的是,昆霆赵蓝衫等人看向李天师的目光之中,却开始因为这成片倒下去的尸身,而闪烁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渴望迟疑交杂的光芒,而黎凰,甚至斜着眼,颇有些风情万种地看了李天师一眼。   李天师展示出来的,是一种叫做生杀予夺的权力,并且,这种权力实实在在地让这些中桓山的弟子们心动了。   与昆霆等人类似的,还有那个后起之秀唐铨,他除了兴奋心动之外,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迷茫,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绞尽脑汁进了那中桓山,心中所图的又是些什么。   首当其冲的罗关自然也被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又往后连退几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缭绕的意图继续找茬的熊熊气焰,就这样被这一波血浪给浇熄了。   李天师安静地看着众人的表现,心中微微有些暗喜,因为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单乌所说——这些中桓山中的精英弟子,就真的算杀过人,也不会真的见过成片成片的凡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场面,所以,如果想要给那些眼高于顶的准神仙们一个终生难忘的下马威,最好的手段,就是人命。   “反正这凡人世界中,最不缺少的就是人命。”李天师还记得单乌一边玩着茶盏一边对自己说话的样子,语气里轻描淡写,却实实在在勾起了李天师心里头,那些视凡人为蝼蚁的一丝傲气。   “这就是我在凡人世界中的权力,没有人可以反抗,也没有人可以夺走……”李天师这样对自己说道,所以他在挥手下令之后,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下这挥手之间定人生死的畅快之感。   ……   这一场小小的屠杀仿佛只是一场小小的插曲,很快便宣告落幕,此时,一群小道童出面,将这九名准神仙们一一引至了司天院摘星楼的各处客房之中,而对于罗关,李天师更是着重交代了一下,送过去了一套上面的云纹八卦等图案均是以金丝织就的华贵道袍,配着一柄白玉拂尘,算作是对污了道袍的赔礼,而这些凡间事物虽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功效,但是其考究精美到了极致,穿上身拿上手便觉脱胎换骨,这样的神奇之处却是常年呆在中桓山上的罗关等人见所未见的。   李天师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到了那一片守城士兵被斩首的空地,一地的尸身无人收拾,依旧横七竖八,血液渗进土壤,混杂出了一种有些腐败的气息。   在那堆身首分离的尸体中,有一具尸体居然是完整的。   李天师站在空地的旁边,小心不让自己的鞋底沾上血迹,同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于是那具尸体微微抽动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满脸血污地对着李天师灿然一笑。   不是单乌,又是何人?   “你可真够冒险。”李天师赞叹道,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就连他都没有想到,单乌嘴上说是回避一下,事实上却混进了那些等待被斩首的士兵之中,毫不在意地被斩了首,眼下又活转了过来,如果不是自己暗暗留了心,只怕单乌此刻便与其他的那些尸体一起,都被运出城外秘密处理了。   “能够这样亲眼近距离地看一看这中桓山的核心弟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的机会,对我来说,可是不多的啊。”单乌眨了眨眼,也没起身,就这样躺在地上跟死尸一样地说道,“我本可以顺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司天院的,你又何必拦住我呢?万一被人察觉可不妙啊。”   “因为我想听听看你的结论。”李天师左右走了两步,仿佛只是在打量这满地的尸体,“我觉得你肯定会发现一些我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我的结论?我的结论就是,你这么大杀一通,就算你心里有些别样的想法,那些个女弟子们大概也是不会愿意亲近你了,所以你得赶快给她们找一个能够融入她们的传话之人,比如某个面善的小道童之类,否则的话,你的这些漂亮师姐,可能会成为你真正的大麻烦。”单乌一边说一边阖上了眼睛继续装死,“天气炎热,这死人堆很快便会发臭的,可别污了诸位神仙的落脚之地才好。”   “如此,慢走不送。”李天师呵呵两声。   ……   为这中桓山十二子接风洗尘的宴席在入夜还没多久的时候便摆开了。   一人一席,菜肴流水一般地端上流水一般地撤下,仿佛永无止境一般,鼓瑟笙箫,奏出婉转悠扬的曲子,身材窈窕的舞女在酒席之间穿梭着,如同花丛之中舞动的蝴蝶一般,女子身上的熏香,每个人杯盏之中浓郁的酒香,以及菜肴之上所散发出来的人间烟火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熏得身处这厅堂之中的人几乎全是不由自主地昏昏欲睡。   宴席进行了大半,几名女弟子早早告退了,于是剩下的人,言谈举止便开始放肆了起来。   “没想到凡人世界中居然有这等好酒。”昆霆仰首干了一碗酒水之后,忍不住出声赞叹道,“不知道这酒可有没有什么来头,不如说来听听。”   “有什么来头我是不知,只知道这酒的酿造配方是从一位家中世代酿酒的老者那里买来的,而这酒的名字,叫做极乐。”李天师开口解释道。   酒其实不稀罕,中上而已,皇宫地窖中满满的都是这样的酒,但是在单乌提供出计划之后,顺便也给了李天师一些极乐散——极乐散与酒水混和,在这些准仙人身上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   “极乐?嘿,还真是名副其实。”昆霆又干了一碗,回味半晌之后,颇为满足地对李天师点了点头,一只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揽上了身旁舞女的腰,那舞女羞红着脸,顺从地靠了过去。   一切都仿佛自然而然,这整个过程之中,昆霆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举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其他人同样也没有,因为他们也正在做着与昆霆类似的事情。   “呵呵,就让你们见识一番这花花世界有多美妙。”李天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厅堂之中地温度瞬间又上升了不少,甚至还有丝丝缕缕地烟雾从厅堂四角地香炉之中飘散而出,空气中瞬间便充斥了一种并不浓郁,却异常勾人的香气。   ……   正在客房之中打坐休息地黎凰突然抽了抽鼻子,睁开了眼睛,推门而出,往着上方那笙歌缭绕的所在看了过去。   “极乐散第七十八回乱之始(上)   摘星楼歌舞升平,可与之相对的皇宫之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魏央站在御花园的亭子之下,只要微微抬头遥望,摘星楼就矗立在他的视线之中,避无可避。   他的身后跪着两个年轻臣子,正是他新近想要培养一下的贤德才子,本来只是君臣夜话联络一下感情,却没想到摘星楼之上舞乐之声就这样远远飘荡过来,毫无顾忌,一时间竟让三人都有些觉得气氛微妙。   那两个臣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同时在魏央的面前跪下,口称冒犯,却已是开始上谏了。   “且不说司天院摘星楼的建制有多少逾越之处,且不说陛下的祭天之行将会如何地劳民伤财,便说今日之事,只因一句冒犯,便将尽忠职守的陈守将及其下二百名无辜士兵一同斩首,无视天子律法,莫非陛下依然认为,这是不得不行之事?”   “古有齐天子,受宠臣迷惑,修建逐鹿台,据说引动天神下凡,流连不去,而逐鹿台之上,瑶台琼室,玉杯象箸,肴膳之珍则熊蹯豹胎,酒池肉林,更以男女裸裎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泱泱大齐,未至末世而亡,当为后人之鉴。”   “史若不可观,仍有他山之石,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十年之前的小梁国,本具一统天下之势,却因梁惠王痴迷于问道长生,终至偌大江山一夕覆灭,而梁惠王本人,也葬身火海之中。”   “诚然,陛下如今仍有分寸,供奉天师之时,尚还记得这天下黎民苍生,但是这位天师大人若当真心念苍生无心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又怎么会在这永安城中流连不去?现如今征兆已显,只怕到时候天师大人步步进逼,陛下可就悔之晚矣。”   “陛下,且恕小臣冒犯,小臣以为,这所谓的妖星现世晦月灾年之天象,实则只是天师大人的一个借口,他先提出了这种天象,日后种种动乱之事,只要往这天象之上一推便可了事,他仍是神机妙算的天师大人,可对于陛下来说,这所谓的天机,却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我大魏国如今仓廪充实,政治清明,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有了这些根本,就算有些天灾人祸,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陛下却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天象便要行这祭天之事,小臣只怕,这才会是乱象的根源……就算真有妖星,极有可能,便是那位天师大人。”   “陛下,小臣同样认为,若果这样继续下去,神灵位于君权至上,国之乱象,必将由此而生。”   ……   两个臣子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索性一言不发直挺挺地跪在魏央的面前,梗着脖子完全是冒死上谏死亦光荣的模样。   魏央有些无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却只能摇头叹息了一声,而后起身,遥望着摘星楼,面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眼见天际星辰欲坠,魏央方才轻轻地开口说了一句:“今夜你等的话语,我只当没有听过,从今往后,不要再提。”   “陛下!”两个臣子一惊,开口便要再劝,可是魏央早已一拂袖子,大步离开,不多时,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扶起两位早已跪得僵硬了的臣子,恭恭敬敬地请出宫去。   次日,魏国国君发布了一条命令,将这两位臣子一南一北,发往异地镇守,而这两位臣子却也没有异议,因为伴随旨意而来的密报之上,魏央写了两句话:“国有忠臣,寡人之幸。”   “我等感知陛下知遇之恩,必然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人在接旨之时,如此说道。   ……   就在那两个臣子的马车在城门口分道扬镳的时候,一只鸟从永安城外的山林里扑啦啦地飞了出去。   单乌揣着手,眯着眼睛,直到那鸟消失在了天边,方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那些装神弄鬼的方法,单乌在当日里学到之后,便挑了其中一些,传给了王卅一等人,那两个臣子将要前往的一南一北两个地方,正是起事的源头。   至于方才的那一封信,则是要求石泉等人赶赴永安附近的几个城镇——单乌对石泉等人的容貌还是颇有信心的,对付那几个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小道姑,或许不需要用什么太过粗暴的手段。   ——杀人并不难,如果想要简单快捷,让单乌将血肉混在李天师那接风宴中,一顿饭下来就能让这毫无防备的九个人死个大半,但是这一回,来人实在太多,又是互相盯防,如果想要一口吞下,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漏了风回到中桓山,那补救起来可就难了。   于是单乌告诉李天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自己找死。   单乌其实并不希望让这些人当中的谁死得毫无价值,毕竟他想要尽快完成文先生地交代,不可能只靠那些跟着自己的小鬼,也不可能指望李天师区区一个人——这种等同于纠结起一堆只有竹竿的乞丐去面对大魏国的四十万强健兵马,从头开始一点一滴打天下的行为,他忍不了,同样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既然这一回引来的都是神仙,那这种事情,怎么能没有神仙们的参与呢?   单乌其实是完全没有担心过李天师真的能解决掉这些人当中的谁,以至于与李天师定下的分赃之赌,只不过是顺着李天师的心意,提出了一个最能让他心向往之的提议罢了。   “别让我失望才好啊。”单乌看着脚下的永安城,默默地祈祷了一句。   ……   摘星楼之上的宴席彻夜未息,这使得整个永安城之中的人,都不得不注意到了那高楼之上的飘渺乐曲,有人觉得这是仙乐,于是跪地膜拜,有人却觉得这是亡国之曲,不免哀戚终日。   天刚过午,孙夕容带着木宛和元媛,先行找上了李天师。   “我等打算前去追捕那只妖物,故而前来告辞。”孙夕容客客气气地说道,昨夜她与木宛和元媛早商议过了,日间所见的种种,使得她们均觉得不可再停留在这司天院中。   “对于那只妖物,李辰师弟可有什么提议么?”木宛看到了李辰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多问了一句。   “其实我的提议是等。”李天师说道,“这妖物在我的手里吃过大亏,必然会想要报复回来,如果在这司天院里等下去,这妖物自会现身。”   李天师清楚地知道,这几名女子一离开永安,等若是落入了单乌的囊中——于将来大计于个人私心,他都不希望此事发生。   “言之有理,不过,尽管如此,我等还是想向李辰师弟道一声告辞。”孙夕容想了想,依然坚持道。   “却不知师姐等人有何计划?”   “如你方才所言,这妖物既然想要伺机报复,那么必然不会距离永安城太远,我们打算在永安城附近的山林城镇搜索一二,或许能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毕竟我们与那些凡人探子不同。”孙夕容颔首回答道。   “临行之前,师尊曾赐予一样追踪宝物,不过这宝物需要被追踪者的气息才能作用,却不知李天师这里还留有什么没有。”   “衣物的碎片,总还是有一些的。”李天师几乎是立即便想到了单乌的那块肉,但是随即便想到这东西眼下还不是出现的时机,于是权衡一番,带着孙夕容等人来到了关押单乌的库房,几人搜寻半晌,到底还是找了些其他东西。   “这便足够了。”孙夕容笑道,“如此,我等便不再叨扰李辰师弟了。”   “祝几位师姐一路顺风,早日功成归来。”李天师恭恭敬敬地将几位女子送出了司天院。   “咄,走得真快,看起来昨日那下马威的种种安排,果然包含了单乌那妖物的算计,而那几个小道童显然也没能起什么作用……”李天师轻轻地嗤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着,“罢了,这三条人命,就交给他收拾吧。”   “她们要去哪里?”就在李天师心中盘算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李天师的身后响起,吓得他瞬间出了一声冷汗,而这冷汗又在一瞬间蒸发了干净,竟弄得李天师整个背上都凉飕飕的。   “我问你,她们要去哪里?”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咬牙切齿,似是耐心将尽,李天师小心翼翼地回头,却只看到厉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那不会停歇的酒宴之中追了出来,阴沉着脸迷蒙着眼,敞着衣襟,口中喷着酒气,脚步踉跄,显然已经是喝高了的模样,一双赤红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孙夕容消失的方向,仿佛想要将那个女人给拆吞入腹一般。   整整一夜,极乐散的作用,眼下正是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的时刻。   李天师不敢阻拦,唯唯诺诺地让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厉霄远远地缀在孙夕容三人身后,消失在永安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李天师的眼底,也有些红。   “至少留下了五个。”这些人的反应让李天师措手不及,故他只能以此暗暗庆幸,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眼下才只是个开头而已。   ……   在单乌的殷殷期盼之中,三个乔装打扮的道姑,以及后面缀着的一个神志不清的道长,就这样混在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出了这永安城的城第七十九回乱之始(下)   朗朗晴空,突然就是一阵电闪雷鸣,可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头顶上依然是太太平平。   半晌之后,终于有人察觉到,那样的一声巨响,原来是来自于永安城外的山林。   ……   厉霄口中喷血,被一条水龙卷得往后倒飞而去,手中的长剑在半路就已经跌落,飞往了另外的方向。   孙夕容三人站成阵势,当中以孙夕容的一柄玉如意为主,木宛元媛互为犄角,两人手中的法器一为花篮一为羽扇,驱动之时这三人的周遭尽是鲜花流转,香风袭面,单乌就算蹲在极远之处,也觉得身旁的空气似乎在这两人的合作之下清新了不少。   那些花瓣并不娇弱,甚至如金似铁,借助洄转的风势,轻易化解掉了厉霄那快如闪电犀利如风的攻势,将他的长剑砸向一边,更将厉霄身上的道袍划破了好几处,随即协同那条水龙,将厉霄直接冲上了一块裸露在外的岩石。   厉霄双手空空,被水龙压逼着,直接大字形地贴在岩石上,内脏被强大的外力挤压,饶是他身体经过这数十年的修炼已然刀枪不入,却也难以自抑地吐出血来,神智从极乐散的控制之中清醒了一刹那,随即便因肉身所受的伤害而再次昏迷了过去。   孙夕容高举着如意上前了一步,那条水龙得了号令,直接抛下了厉霄仰天而起,在空中低低地盘旋了一圈,十余丈的巨大身躯在这盘旋之中飞速缩小,最终变成了只有筷子粗细的一条白玉小龙,回到了那柄如意之上,摇头摆尾了一番,缓缓伏下身去,成为了那如意之上盘旋的浮雕。   孙夕容这一动,其他两人自然也跟进,元媛的羽扇直接合拢,而木宛手中的花篮迎风一招,那些四散的花瓣便于半空之中重新聚成完整的花朵,在她的指尖轻轻跳动,最终消失不见,而那花篮也随即缩小,成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玲珑挂件,回到了她的腰带之上。   厉霄直到这个时候,才仿佛一张人皮一样,软绵绵地从那岩石之上滑落,扑倒在地,半晌不见动弹。   孙夕容远远地看了厉霄的方向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一个“走”字,率先便转过身去。   “厉师兄伤得很重,万一有什么猛兽闻到血腥味之类过来,会不会……”元媛颇有些不安地看了厉霄的方向一眼,对孙夕容劝了一句。   “活该。”孙夕容的怒火仍未消退,但是脚步却停了下来,踯躅片刻,却是将那如意再一次捧到了自己眼前。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孙夕容念叨着,对着那如意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一团白雾从那如意之上浮起,在她面前盘旋了一圈之后,“咻”地一声往她身后飘去,直接跨越了十来丈的距离,飘在了半死不活的厉霄身上,而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走吧,有我这如意甘霖咒,他死不了。”孙夕容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直接将如意揣回了自己的袖子里,脚下不停,身形飞快地便闪出去了十余丈。   元媛与木宛对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忙跟上。   而单乌此时则从厉霄昏迷的石头后面绕了出来,低头看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的厉霄,不由也是摇头叹息了一声。   “真惨。”   “我还是找人帮你一把好了。”   一团白烟从单乌手中升起,融入了那降落在厉霄身上的甘霖之中。   ……   永安城外的山林里传来的斗法的波动,虽然并没有对普通凡人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到底有人将此事上报给了魏央,而在得知那斗法的双方其实正是昨日来到摘星楼中的人之后,想到了昨日城门口的动静,魏央便不得不往李天师处问一个究竟了。   或者说,虽然李天师并没有吩咐,但是魏央仍得正经地以国君的身份与那些神仙中人见个礼,以免怠慢了贵人,惹来无妄之灾。   在魏央将准备的厚礼送至司天院后,李天师便不得不亲自出迎,做足礼数了,毕竟龙脉之气系于魏央一身,正是李天师在中桓山面前最大的底牌,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更不能让魏央落在了其他人的手里。   “天机不可泄露,我也只能告知陛下,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并不是普通人的力量能够插手的,当然,那些神仙们也不会将影响波及到凡人,毕竟这天谴二字,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摘星楼底层的一处厅堂之中,李天师对魏央解释道,一脸有情有义充满担当的模样,顺便就阻拦了魏央想要求见那些准神仙们的意图,“陛下还请安心,我必竭尽心力,护佑这大魏国千秋万代。”   魏央求见无果,却也不恼,只将近日收到的密报告知了李天师,言及魏国境内多处,均有异人出没,或口中喷火,或点石成金,更有以驱鬼除魔或祈福祷告为旗号出没的和尚道士们,以天现异象为由,妖言惑众,聚拢信徒,各地官府拿这些人没办法,只好层层上报,同时透露,这些异人的目的,似乎都与永安城中某些异常有关。   局势变化让李天师有些心惊,特别是在魏央转述过某几位臣子极尽渲染国将不国的沉痛控诉之后,李天师都有些为这局势捏了一把冷汗。   “难道是被那些人一路行来惊动的?”魏央的描述让李天师心头一紧,立即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那些对中桓山虎视眈眈的宗门发现了这么一队鬼鬼祟祟的队伍,于是也出动了各自的人脉,想调查个究竟   但是随即魏央所说的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法让李天师反应了过来,明了原来这正是单乌所说的局势——一个能够让祭天之行无声无息就没有下文了的局势,一个千错万错但是错不在我的局势。   原来成就所谓的局势,并不需要真正复杂动乱的局面,需要的,就是文人才子的一张嘴一根笔杆,以及一些人的心中有鬼。   “为了以防万一,陛下这祭天之行,不如就暂且搁置吧。”李天师自然要顺势而为,“就算祭天,也要等天定了。”   “哦?这是你的提议?”魏央闻言,心中微微放下了一些疑惑。   如果李天师在这个时候催促魏央尽快启动祭天之行的话,魏央或许依然会照做,但是同时也会想多一些,毕竟他就算再信任李天师,那些臣子们的进谏,也不是全无作用的。   “李天师果为我大魏国立国之基。”魏央感叹了一句,正欲再问些什么,这间厅堂的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门外步进了一个粉面桃腮却偏偏挂了副冷若冰霜的表情的年轻道姑来,魏央微微一愣,李天师却是大吃一惊。   “她怎么过来的?”李天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可李天师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那道姑上下打量着魏央,竟突地绽放了一个仿佛春水荡漾的笑容来。   魏央的眼睛不由自主就有些直了。   “贫道黎凰,见过陛下。”那道姑微微躬身,对魏央道了一声无量寿福。   “黎凰师姐前来所为何事?”李天师咬咬牙,只能起身相迎。   “无事,只是听闻陛下来访,于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人间帝王都是何等气派。”黎凰微微笑道,眼睛却黏在了魏央身上一样,“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黎凰仙长客气了。”魏央起身见礼,心头却对眼前这道姑的容貌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重新回到了皇宫处理完一些政事最后独自站在了御花园的花香鸟语之中,才依稀抓住了一点苗头。   中桓山上的山神庙,里面那尊山神雕像,长得可不就是这副模样么?   “莫非她就是中桓山的山神?”魏央的心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阵轰鸣之声。   ……   “黎凰师姐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对魏央陛下使用魅惑之术?”李天师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前方这对着自己依然冷若冰霜的道姑,开口问道。   “你这是在质问我?”黎凰斜眼,有些冷厉地看了李天师一眼。   “不敢不敢。”李天师立即缩了头,“只是陛下身系魏国龙脉,事关重大,不容轻忽。”   “只怕事关重大是借口,你舍不得这天师之位才是真相吧。”黎凰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摆明了这已是一种威胁:老娘想干什么你最好别多嘴,否则我一句话就能让中桓山上的上师们把你的小命拿去。   “师姐此言又是何意?”李天师脸色沉了下来,心中杀机却是一闪而过,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女人肆无忌惮的程度——能够为了得到所谓核心弟子的地位而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的女人,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呵呵。”黎凰对着李天师挑衅地笑了笑,落下一地的香风,摇曳着身姿便离开了。   李天师暴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眼睛红得越发像是一只兔子。   而更让李天师感到不安的是,他这时候才猛地发现,或许黎凰这个敏锐犀利且毫无底线的女人,才是单乌最希望能够得到的合作对象。   “身为一个修真之人宗门弟子,居然以皮肉色相诱惑凡间帝王,这女人还有脸皮可言么?”   “还不是看我当着天师威风凛凛一呼百应觉得眼红?所以又想走这歪门邪道了?”   “呸,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与你师尊的那些事么?”   “你只有这一个本事而已,真是毫无廉耻的女人。”   ……   “我好不容易才打下的这片江山,怎么可能拱手相让第八十回美男计   孙夕容等人显然根本不知道永安城中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在三人联手与意图对孙夕容不轨的厉霄大战了一场之后,摆脱了那些乌烟瘴气勾心斗角,行走于这凡尘俗世便不再是什么辛苦差事,哪怕身上仍负着寻找那妖物的责任,却也不妨碍她们在这些城镇之间,跟着那寻妖玉佩的指引,走出了游山玩水的心境。   当然,除了远远缀在后面的厉霄。   “师姐,厉霄师兄还在后面。”进得一处新的城镇之后,元媛开口低声说道。   “不用管他,他跟到天荒地老,也跟我没有关系。”孙夕容脸色一冷,便转了话题,“玉佩的反应有些大,那妖物或许就潜藏在这城镇之中,大家打起精神,小心为上。”   元媛只得点头应是,而正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   三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书画摊子被几个混混流氓直接掀了,那些字画被甩得到处都是,一个看起来颇有些文弱的书生正被那几个混混推搡着,风中茅草一般左摇右摆。   “不要多管闲事。”孙夕容的手,在元媛与木宛身前微微一拦。   ……   “你小子在这里摆摊,经过大爷我同意了么?”一个挑头的混混揣着袖子说道,他那些手下立即将那书生给按住了。   “嚯,还敢反抗?你们,给我把他揍一顿,把他的脸给我打花了,我看还有谁能看上你。”书生仍在挣扎,而那大哥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书生的容貌,恨恨地说道,“他妈的读书人,别让他开口,直接打就好。”   几个混混挥着拳头就对着那书生的门面招呼过去,书生奋力抵挡,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却突然有一声清朗的呼喝:“当街殴打手无寸铁的读书之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眨眼之间,那些混混便东倒西歪地在地上躺了一片。   这个人影这时候才显出身形来,却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一身游侠儿的打扮,头上盖着斗笠,腰后斜斜地挂着一把短剑,嘴角甚至还叼了一根草叶。   那群混混于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而那游侠儿于是伸手扶起了那名书生。   “没事吧。”那游侠儿问道。   “无妨,皮肉伤而已,多谢义士出手相救。”书生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灰,虽然半边脸上满是青肿血丝,但是另外半边尚算完好的脸上嘴角一勾眼角一弯,居然是一点也不显狼狈的模样。   书生微笑的方向,面对的刚好就是孙夕容等人。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个方向上有三个美貌道姑的注视,那书生的视线偏了些许,便与木宛对了个正着,而后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看到什么了?”那游侠儿此时方才转头看去,而木宛已经移开了视线,同孙夕容等人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另外的方向走去了。   倒是跟在后面的厉霄,对着这两个似乎是萍水相逢的凡人多打量了两眼,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悻悻而去。   ……   “玉佩的动静越来越明显了,他就在这个镇子里,并且流连已久。”几乎是一进客栈,孙夕容便将一枚已然红光耀眼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那玉佩的中央,一点水滴状的痕迹不断地扭来扭去,颇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   “奇怪,为何始终没有明确的方向?”木宛低头仔细看了看那枚玉佩,皱着眉头问道。   “这镇子里的人实在太多,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玉佩很难单独分辨出那妖物的所在。”孙夕容解释道,“所以这几天,我们大概需要亲自将这镇子给搜寻一遍了。”   “这里有几张避邪符箓,虽然不是寻妖之用,但是靠近妖物的时候便会有所感应,你们带在身上,我们分头寻找,或许会快上一些。”   ……   次日,三人在客栈的门口分别,而单乌在客栈对面的茶楼上将一切看了个清楚。   大半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临近日转西斜的时分,木宛好不容易转过了一条人挤得几乎摩肩擦踵的热闹巷子,却在巷子尽头的偏僻之处,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咦?”木宛微微一愣,“是那个书生?”   那书生脸上的伤还没好,却依旧温文尔雅地笑着,一身儒衫穿得齐齐整整,正端坐在一张有些简陋的桌案后面,四周悬挂着花鸟虫鱼的书画。   在他的面前坐着的是一个衣衫上打着补丁的老太婆,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仿佛风干的核桃,拄着拐杖的手亦在微微颤抖着。   “大娘,你儿子的信上写的就是这么多了。”那书生将手中的信纸折了起来,塞回了信封里,而后自己从旁抽出来了一卷画纸,掭笔沾墨,“大娘的回信想说些什么吗?”   “嗯,嗯……”那老太婆点了点头,伸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而后絮絮叨叨地开始说了起来,嘘寒问暖,百般叮嘱,而那书生提笔疾书,转眼之间,便是满满的一大篇。   而在那大娘连绵不绝的声音之中,那书生挺直的腰背,微微低垂的侧脸,看起来竟是如此地认真且温和,眉目之间甚至有那么一丝怜悯慈悲之意,而四周的画卷被微风轻轻地吹拂摆动,竟为眼前这场景平白添上了一分优柔,让木宛原本有些茫然有些烦乱的内心,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仿佛看着明月照过松林,而清澄的泉水流过卵石——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安静。   于是木宛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痴了。   而她亦不知不觉地,信步走到了那画摊之前。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简陋的书桌上,书生的手肘边,放着的正是方才他为那老太婆念诵的那封信,而那信封之上,墨迹淋漓,写的却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   “讣告。”   那两个字之中的肃杀之意让木宛有些吃惊有些疑惑,于是她就默默地站在旁边,看那书生慢条斯理地晾干了那密密麻麻满是嘱托的一封家书,折起来塞进信封交到了那老太婆的手里,接过了那老太婆手里塞过来的两个铜板,口中则嘱咐着路上小心。   “怠慢了仙姑,小生实是有罪,却不知仙姑是想问些什么?”那书生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回身对木宛作了一揖,开口问道。   “哦?你怎么直到我是想要问你问题,而不认为我是要来买画的呢?”木宛有些好奇地问道。   “呵呵,小生不才,街头卖画这些时日,看人多少也有些心得,仙姑眉间有疑惑之色,面上亦有征询之意,所以小生方才得以断定。”书生的话依旧慢条斯理,整个人更是温润得仿佛一块美玉,让木宛平白就多了几分好感。   “也没有什么要事,我只是奇怪,方才那妇人拿来的是讣告,你却告诉她那是她儿子的家书,甚至还为他写回信,这都是为何?”木宛于是也客客气气地开口问道,甚至收敛了些许居高临下的心态。   “我这字画生意着实是时好时坏,所以我偶尔也会帮人代笔写写信或者状纸之类,那位老夫人,便是一直在我这里让我为她代笔写家书的。”书生点了点头,便解释了起来,“老夫人的儿子早年被征召入伍,曾经几地辗转征战,这几年运气好,进了永安的城防大营,而前些日子,永安出了事故,据说是一场天降大火,而在这场事故之中,那位老夫人的儿子不慎受了重伤,就此离世,于是便有了那封讣告……”   “老夫人不识字,所以以为那仍是他儿子寄来的家书,就拿过来找我念,可是……我又怎么念得出口,眼睁睁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书生说着,便长叹了一口气。   书生的话让木宛立即就想到了刚至永安城时所见到的那两场屠杀——城门口的那些车夫与脚夫,以及司天院里那两百多个守城的士兵——这两场屠杀都是为自己这些人而起,而他们实质上并无过错,其间缘由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天降大火?   可是那一地的鲜血甚至还未干涸,木宛等人便已仓促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听闻有什么后继。   ——永安城留给木宛的记忆太可怕,一闭上眼便是血淋淋的一大片。   ——于是木宛便只能强迫自己遗忘。   然而眼下,木宛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地遇到了那场大火之中丧命的那些兵卒的家人,于是她发现自己居然被这书生所言的前因后果重又勾起了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愧疚与难堪,以及一种怎么都难以挥去的负罪感。   那些人也有家人,那些人的家人都会收到这样的一封讣告,所以那些收到讣告的人里,又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许还有些嗷嗷待哺的孩童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父亲的容颜?又有几家灶房里的炊烟不得不变成坟头前烧纸的青烟?   “仙姑果然是菩萨心肠……”书生的话打断了木宛那纠结散乱的回忆,而她回过神的时候,看到那书生手里举着的一块手巾,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流出泪第八十一回落单的厉霄   “那么以后那位老夫人该怎么办?这种事总不能一直瞒下去。”木宛有些尴尬,只是低头用袖子抹去了自己的眼泪,而那书生微微笑了一下,便将手巾收了回去。   “不知道,不过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书生叹了口气,“我打算过段时间替她儿子再写封回信,就让她以为她儿子还活着,只是暂时回不来了而已。”   “你也是个好人。”木宛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叹了一口气。   “世道多艰,只可惜我没有济世之才也没有通天之手,只能帮帮身边人,却也帮得有心无力。”书生说着,却突然抽出一张纸来,提笔落字,却是中正平和的“平安”二字。   “这幅字一般我替别人写,写得都是平安富贵,纷乱之世富贵易得,难的却是平安,而我写来写去,也就只能写来写去而已。”书生住笔,却是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署个名吧,你这幅字我要了。”木宛低头看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   “哦?不知仙姑道号?”   “木宛。”木宛轻轻笑了起来,“是名字,我还没资格领道号。”   “是个好名字。”书生看着木宛,似乎是迟疑了片刻,而后微微笑了一下,低下头,唰唰几笔,便在一侧题上了赠词。   “曾望求仙道,哪知天意早,徒笑百年春梦,万事付秋毫,留得残生独自好,多懊恼。”   “石泉?”木宛低头看着那书生最后署下的名字,又念了念那书生题上的赠词,只觉得那词意双关,似乎除了感叹一下天意难测而自己无能为力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别样的意味,可是真的深想了,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木宛接过字,从怀里捏了两锭金子便要递出,却被石泉伸手拦住了:“这幅字,是我赠与仙姑的,不是卖的,哪能收钱。”   “哦?”木宛微微愣了愣,却看出了这叫石泉的书生眼睛里难得的坚持,于是收回了金锭,并将那副字卷了起来,就这样捏在了手里。   “其实我总觉得,我与仙姑有缘。”石泉见木宛不轻不重地捏着那卷字,温温柔柔地笑着,笑得仿佛一泓清泉正缓缓地漫过河底的卵石,润物无声,通透宁静。   “今日别后,仍望再见。”   ……   木宛回到客栈的时候,孙夕容等人已经回来了,那枚玉佩之上的红色水滴依然在四处乱转,转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确定没有发现么?”孙夕容问道,她的视线在木宛手中的纸卷上扫了一下,便不以为意地荡开了。   “没有。”木宛摇了摇头,同时伸开一直手,露出里面握着的符箓来,“其实我有一个怀疑,却不知当不当讲。”   “说来听听。”孙夕容问道。   “或许我们要追捕的这个东西……并不是妖物。”木宛迟疑着,开口说道。   ……   “是人?”厉霄盘着腿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轻不可闻,或者说就算听到了,这种细微的声响也只会让人以为这是隔壁客房之中的声音。   屋里三个女人的谈话被他一句不拉地听了个清楚。   “是人的话就有趣了。”厉霄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嘴角,呼吸微微松懈了点,居然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非但无法继续掩盖身形,更是连脸色都苍白了。   那一日永安城外,厉霄受了重伤不说,还惹怒了佳人,只得一路尾随,期望能将自己的冒犯弥补一二,可眼下看来,这目标竟是遥遥无期。   厉霄其实自己也没有想通,为何仅仅一夜过后,自己就能跟变了一个人似地,神志清醒地做出那般无理地举动?一直到了重伤倒地,才发现事态已然无法弥补。   ——永安城太可怕,会让人心着魔的。   厉霄的嘴角原本地冷笑勾了一半便变成了苦笑,而在这个时候,厉霄突然看见远处的房顶上人影一闪。   厉霄本以为只是个梁上君子,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理会,却没想那人居然在房顶上站直了身子,而后对着厉霄遥遥地招了招手。   虽然距离很远,远到厉霄都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厉霄却能感受到那人的双眼,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方向,似乎只要自己不动弹,他就会那样一直蹲守下去——就好像自己一直蹲守在孙夕容的身边一样。   那人回头走了两步,而后手又招了招,仿佛是示意厉霄跟上他的脚步。   “真是冲我来的?”厉霄的眉梢微微挑起,“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把刷子,在祖师爷面前也敢装神弄鬼?”   “好,我就去会一会你。”   ……   “师姐,厉霄师兄离开了。”元媛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说道。   “他离开了才是好事。”孙夕容没有抬头,却是冷哼了一声。   ……   厉霄追在那黑衣人身后,没过多久,两人便一先一后地出了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已经拉近,但是仍差了十余丈的距离,而在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破旧的土地庙。   那人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刚刚好就站在了山神庙的前方,这让厉霄很有些一口气堵住的感觉,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将那人逼停,而是那人故意将自己给带到这山神庙来的。   “厉霄道长,初次见面,在下单乌。”那人回过身,见厉霄表情有些悻悻地追了上来,不由地笑了起来,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道长出山,为的正是在下。”   “哦?你是昨日那游侠儿,原来你就是那妖物?”厉霄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随即笑了起来,“还真是看不出妖气来啊。”   “我本就不是妖,可惜李天师硬说我是,那我便只好是了。”   “嘿,没想到让她们猜对了。”厉霄低声嘀咕了一句,却是唰啦一下将剑抽了出来,“你的血肉真能让人永生不死?”   “是不是永生不死,还要看我的心情。”厉霄的直白让单乌笑了起来,“心情不好的话,或许就是永永远远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话很狡猾啊。”厉霄叹了一口气,他也听出来了单乌话语里的含义,那就是他的血肉并不是真的就如同传说中那吃一颗就能立地成仙的人参果之类的东西,搞不好还充满了各种可怕的可能,但是到底会怎么样,却是全靠单乌一张嘴了。   “很简单啊,不就是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们最喜欢说的四个字,心诚则灵,而已。”单乌将心诚则灵四个字的重音咬得清清楚楚。   ——求神拜佛,只需心诚,心诚则一切灵验,但是如果灵验不了,那就是心不诚。   ——我真的可以让你永生不死,但是如果你死了,就是因为你让我不开心了。   “呵呵。”厉霄点了点头,“可惜我还是不可能放过你,至于你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灵丹妙药,还是先将你带回去后,再让那些上师们研究吧。”   “你若抓住了我,你们这趟下山的任务可就能够宣告完成了。”单乌毫不介意地袖着手说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在这凡尘俗世,还有些什么事情没有做么?”   “譬如说,孙夕容?”单乌的下颌微微抬了下。   “这轮不到你这个凡人来管。”厉霄的脸一瞬间就冷了。   “好好好,我不管,我是来让你知道,跟着中桓山没有前途的。”单乌摆着双手,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但是话语却是直白地充满了攻击力。   “我今年十九岁,十六岁的时候,我才刚刚知道武功的修炼是怎么回事,三个月之前,我才真正认识到你们这些准神仙们都是一副怎样的姿态,现在,你可以试着与我打上一场,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活得久些又怎样?容颜不改又怎样?你们这十余年的光阴,全是浪费。”   “你还真有自信啊。”厉霄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   “是呀,因为你落单了。”单乌回答,“所以我有机会可以打服你。”   “做梦呢。”厉霄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中长剑一抖,便向单乌笼罩了过去。   和李天师那颇有些悠然自得的剑法不同,厉霄的剑法显然更为直来直往,干脆利落,求的是断破虚妄,一剑封喉。   单乌的右手在腰上一抹,软剑出鞘,第一剑,兜起了一轮明月,便封住了厉霄攻击最厉害的一点,而其中挥洒出来的意蕴,让厉霄颇有些似曾相识。   “清昙门下的剑法?”厉霄微微一愣,随即便看出了跟脚,“像,但不是,徒有其表而已。”   “别说你这种学得似是而非的剑法了,就算李辰出场,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厉霄冷笑了一声,“你还真觉得自己是天才么?这就想打服我?”   “试下去就知道了,李天师的这套剑法很有些意思,我偷偷练了有一个多月呢。”单乌手中的软剑挥舞得仿佛一片银蛇狂舞,人也不断地游走闪避着,时不时地在厉霄挥出的那些犀利且直接的剑招上搭上一下,将他的剑路带偏。   厉霄居然就这样被单乌拖进了拉锯战。   厉霄终于察觉到奇怪的地方了,心里头是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   ——明明自己的剑路走的是至坚至纯的路子,就如他一颗但求长生不老的向道之心,轻易不会被外物影响。   ——自己怎么可能凭眼下这身手成为中桓山中第一流的弟子?自己怎么可能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在剑修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天才?   ——到底是什么在改变自第八十二回谁才是凡人(上)   “你有多久没有和中桓山之外的人这样动手了?”单乌的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当然,对你们来说,一年的时间,也不过只是一天的光阴而已,荒废了一两年,依然有足够久远的未来可以等候。”   “你真的觉得自己能活上个三百岁?五百岁?你还记得自己如今已经多大岁数了么?”   “哪怕百年之后,你真的跨过了那仙凡之界,又能怎么样呢?看看你的那些上师们,他们就是你的未来。”   “往天上走,走不动,往人间去,去不得,蹉跎岁月,真以为自己在求仙问道?”   ……   单乌不断质问着,而他剑招之间的粘性似乎变得越来越强,使得厉霄每挥出一剑,都仿佛斩在了一层厚厚的泥淖之上,虽然感觉不到什么致命的威胁,但是他手中的剑却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拿捏……   越来越,随波逐流。   “鬼话连篇!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你居然敢在我的面前用?”厉霄怒喝一声,他的脸色有些铁青,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单乌那絮絮叨叨用的是什么花招了——话语的内容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单乌在其中使出了一种叫做鬼话连篇的小技巧,一般来说,这些道士在行蛊惑人心之事的时候,都会使用这种花招。   这种花招自然是李辰教给单乌的,眼下被单乌用在了厉霄的身上。   可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厉霄却依然无法摆脱单乌累加在他身上的一层层牵绊,只要他想进攻,那连绵不绝的剑意便仿佛重重蛛网,就算一时之间绷断了数根,却也拦不住更多的挂满粘液的丝线搭上厉霄手中的长剑。   这种情况,便绝不仅仅是所谓的鬼话连篇便能达到的效果了。   而是单乌真的把握住了李辰那套剑法的特点和精髓,于是虽然看起来似是而非,但是跟脚之上,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无瑕。   这并不是一种攻击强大的剑法,这套剑法最为可怕的一点在于,它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   “你以为你仗着这套剑法,就真的能够拿下我了么?”厉霄连连冷笑,突然一张口,直接就喷出了一口血雾来。   这团血雾并不像单乌当初那样仅仅只是想恶心一下对手的李天师。   厉霄的这团血雾在从他的口中喷出之后,并没有四下飞散,而是直接在半空之中凝结出了一个符文的雏形。   之所以说是雏形,是因为这个符文只显出来了三笔,其他的地方依然是一片混沌的血雾,而这三笔在浮现出来之后,突然就亮起了金光,在这夜色之中,看起来仿佛是一盏小小的灯笼一般,刺得单乌的瞳孔微缩,剑势便缓了半分。   “让我来告诉你中桓山真正的底气何在。”厉霄笑道,“你以为中桓山跟那些凡间门派一样,有一套剑法有一身普通的修为就足够了吗?错啦,仙法,只有仙法,才是中桓山之所以成为中桓山的根基所在。”   “李辰在凡间蹉跎十六年,他能知道什么仙法?你若真拿他来衡量我等核心弟子,甚至以为我们这十六年光阴也全然白过,可就大错特错了。”   厉霄手中长剑猛地一震,从单乌的连绵剑网中挣脱了出来,而后左手并指在剑锋之上划过,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于是厉霄手中的长剑之上突然浮现了一层血色,而半空之中悬浮的那点金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跳跃了两下,而后往厉霄手中长剑之上闷头一钻。   一阵五彩光芒随之爆发,而厉霄手中的长剑于是分作了两柄。   一柄似乎仍是实体,被厉霄捏在手里,另外一柄却仿佛只是一抹浅淡的虚影,漂浮在厉霄的身边,但是其上散发出来的凛凛剑气,却让人不敢轻视。   “总算有新东西了。”单乌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惧之色,反而很是兴奋地咧嘴笑了起来。   “这才有趣。”   ……   “你不吃惊,也不害怕?”单乌的反应让厉霄有些意外。   “求仙问道这条路我迟早要走,多看看别人走得如何,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单乌笑道,右手中软剑抖开,已经做出了应对的姿态。   “如果你愿意解释一二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嘿,不用解释,你马上就能感受到了。”厉霄将手中长剑交至左手,并反手背在了身后,而后右手并指,捏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地对着那长剑的虚影轻轻一挥,那虚影立即仿佛活转过来一样,扭动着,就像单乌刺了过去。   “难道这就是飞剑?”单乌眯着眼睛看着那道虚影,抬手便是一剑封去,却没想那剑气纵横的虚影居然真是虚幻的存在,居然就那样穿透了单乌的软剑,依然直直地向着单乌的胸口刺来。   单乌自然不愿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挺胸受这一击,于是单乌开始后退,但是这长剑虚影显然与厉霄的意志密切相关,简直可以说是如臂指使,厉霄的眼睛盯着单乌的胸口,那长剑虚影便一分也不肯错开。   软剑对那虚影没用,于是单乌左手握拳,对着那虚影便是一击,然而这一击依然直接穿透了虚影,并没有阻拦下半分。   单乌的拳头于是收了回来,这短短的一刹交错,单乌只觉得自己的手上似乎被削去了一些什么,而低头看去,却只觉得自己手背上的皮肤似乎苍老了一些。   “嗯?”单乌看出来了一些苗头,身形猛地往一侧的树林子里扑去,那虚影转向不及,略略迟缓了片刻,随即一大片断枝残叶就在单乌的砍削下,被一团内力挟裹着,恍如一条青蛇一般,向着虚影扑了过去,张口便将那虚影吞了下去。   于是原本仍带青绿之色的枝叶一瞬间便变得枯黄,而后四下飘散开来,落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脆弱得仿佛经过了无数的岁月,与地面轻轻一接触,便碎裂开来。   “居然就让你看出来了?”厉霄似乎也有些惊讶于单乌的反应速度,但是随即他便笑了起来,而那道虚影也停在了半空,遥遥地指着单乌,仿佛一条目露寒光的五步蛇。   “你每一年每一天都不浪费又怎样?我削去你剩余的时间,你又能蹦跶出什么花儿来呢。”厉霄笑了两声,说道,“是了,我听说你可以死而复生,却不知道如果你直接苍老而死的话,还能不能再复活过来?”   “是时间么?”单乌警惕地看了眼那悬浮在空中的虚影,同时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的手背,他能感觉到有一点点细微的凉意从手肘处开始汇聚,而后沿着莫名的途径,一点一点地推进到了这只拳头之上。   原本干枯下去的手背,因为这丝凉意的到来,而重新泛起了紧致且光滑的光泽。   “果然就是这种东西。”单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而后他全身之中那些潜藏在深处的凉意突然就蓬勃了起来,仿佛一团散乱的蚂蚁终于找到了领头的蚁王,眼下正雄心勃勃地想要修建出一个绵延数里的巨大蚁巢,而后储存粮食,繁育后代,进而建造出足以统治一片森林的蚂蚁王国。   当然,哪怕只是一个蚂蚁的国度,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便得以修建成功,对现在的单乌来说,他最大的收获其实是——在对比了那虚影中蕴含的力量与自己身体里这些凉意的差别之后,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两样根本就是不同属性的同一种东西,或者说是同一种层面上,同一个世界中的东西。   大概可比人和人可以互相交流,鬼和鬼可以互相厮打,但是人和鬼却是殊途陌路毫不相关,单乌的内力可以作用于手中长剑和自己的拳脚,因为这些都是属于凡人世界中的东西,而那团虚影以及自己体内的凉意,或许就是属于传说中的神仙才特有的一种能量,如果能够真正把握住这种能量的来源与使用,想来就可以勘破所谓的仙凡之隔。   所以很多人甚至一辈子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神仙佛魔,因为对很多人来说,理解某一种并不属于自己眼前这个世界的东西,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更别说怎么掌握住它了——不管这人是怎样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又或者是怎样的孜孜不倦穷经皓首。   “难怪跨过这条线这么困难。”单乌心里有了数,便平白生出了一股自信来。   他的左手偷偷地背到了身后,手心里已经攥住了一块小小的发亮的石头,那是当初从阴曹地府外面那些发光的缝隙之中抠出来的——文先生说这些小石头其实勉强可以被称为灵石。   在喝过文先生的茶水之后,单乌的肉身似乎与这些小石头之间达成了一种力量对比上的平衡,就好像一条河的两端终于齐平,一条河便变成了一片安静的湖水——于是不再会有凉意主动地渗进单乌的身体里,而单乌也对这种难以捉摸的凉意一筹莫展。   直到现在,单乌的拳头在被厉霄那长剑虚影切过之后,被削去了一块显然与这些凉意密切相关的东西——或许是时间,或许是生命力——这一部分的残缺让单乌身体里其他部位的凉意有了前往补充平衡的迹象,所以才有了单乌所能够感受到的身体里那些微的变化。   与其让自己的身体内部自发地这样缓慢调节,当然不如直接试试这所谓的灵石有没有效果。   于是单乌将那一小块灵石捏在了手心,而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因为自身的平衡被打破,这小石子之中的凉意便也如山间溪流一样顺着地势而下,一点一点地渗进了他的掌心,并渐渐汇聚成了一洼小小的水潭。   单乌的心已经完全定了下第八十三回谁才是凡人(下)   “这可是仙法!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打服我。”厉霄有些放肆地笑着,他能够使出这半吊子的飞剑,一直是他足以自傲的一件事,而他同时也在期望着,有朝一日能以完完全全的飞剑之术,踏破这仙凡之隔的门槛,威风八面地站在那些上师与同门面前。   “马上就可以了,不如,我们先来压个赌注?”单乌的左手仍在背后,他很想再拖延个片刻的时间。   “必胜的局面,有什么好赌的?”厉霄不屑地笑了一声。   “就是因为必胜才更有趣味。”单乌笑了笑回答道,“因为总会有意外发生。”   “我这就让你尝试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仙凡之隔。”厉霄咧嘴一笑,突然又喷出了一口血沫,这一回,那团血沫上面并没有出现什么符文,而是直接凝聚成了一根血色的小剑,梭子鱼一样咻地冲了出去,与那团长剑的虚影融合在了一起。   长剑的虚影猛地一震,同时这虚影最中心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血线蜿蜒回转,仿佛在努力地勾着这抹虚影,使其不要离开自己这温柔乡太久太远,而如果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条血线亦仿佛是一条潜藏着的赤练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上一口。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这飞剑之术的秘诀。”单乌不管不顾地开口说道,“如果我输了,我立刻闭上嘴跟你走。”   “这赌注不公平啊,你真的觉得你值这飞剑之术?”厉霄本欲动手,但是被单乌一句话噎着,忍不住就反驳了一句。   “你不是必胜的么?这些要求不如就当我随便说说,你总不至于如此没有气量吧。”   “哈哈哈,‘我若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敢问这项赌注又如何?可能让你满意?”厉霄仰天大笑道。   “无比满意。”单乌颔首,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浓厚,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似乎是有些脱胎换骨的一抹虚影,几乎就想立刻扑上去撕咬一番。   “如此,我便送你一程。”厉霄说道,他的手臂一挥,那长剑虚影于是在半空中对着单乌晃悠了两下,似乎是在找准最有效的进攻路线。   而单乌在长剑虚影动弹前的那一刹就冲了上去,高高举起了左手的拳头,而后对着那正蓄势待发的虚影便是狠狠地一击。   单乌的手在接触到那虚影之后,立即开始萎缩发皱干枯,拳头的肌理骨骼中凉意也在不断地减少,但是被他握在手掌心中的小石子,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来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不断有凉意源源不绝地渗透进单乌的拳头,而这些凉意附着在单乌的拳头之上,不但让单乌手上那些苍老萎缩的部分重新恢复弹性,更仿佛自己真的形成了一个拳头——这个拳头在单乌的手上,却也不在单乌的手上。   因为组成这个拳头的力量,并不属于这普普通通的凡人世。   组成那团长剑虚影的力量,同样也不是。   于是,正是这个貌似虚幻的拳头,实实在在地击中了那团剑影。   “喀拉”,单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而待单乌定睛看去,那一直蓄势待发的漂浮的长剑居然缩头缩脑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同时有那么一小团虚影的碎片崩散在了空气之中,转眼便消失了。   厉霄的脸上一瞬间变得同样苍白,同时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突然身体就颤抖得连手里那柄实实在在的长剑也把握不住了。   ……   “嘿,我说打服你,你还不信。”单乌的软剑在黑夜中拉出了一条旖旎的曲线,最终落在了厉霄的咽喉之处,而厉霄的嘴角挂血,脸色苍白,全身颤抖,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厉霄本就带伤,不过他并不觉得对付单乌这么一个凡人会有什么麻烦,于是大意之下,伤上加伤,立即就支撑不住了。   “看起来使用这仙法对你也不是什么很轻易的事情啊。”单乌的眉头微微挑了下,撇下了剑,突然摊开了左手,露出了其中的那颗小石子,“你身上带伤,算我占你便宜了,拿着吧,这个或许对你有用。”   “灵石?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厉霄虚弱的眼神猛地一亮,疑惑地问道,他曾经在自己的师尊那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食指大小的几条,被师尊郑重其事地用丝绒包裹,装进玉盒,贴上封印的符箓,最后收进密室。   当然,眼前这个小石头上散发的灵气明显要虚弱驳杂得多,甚至都不如师尊偶尔大发慈悲赏赐下来的丹药,但是不管怎么说,蚊子肉再小也是肉,于是厉霄伸手,从单乌手里接过了那颗灵石,双掌一合,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双眼一闭,就开始运功了。   这运功运得似乎是无比艰难。   至少在旁观的单乌眼中,厉霄眼下的表情与其说是在运功,倒不如说是在茅房之中清理存积了几天的存货——满脸通红,额头见汗,五官更是纠结到了一处,时不时某块肌肉突然抽搐一下,连带着全身颤抖。   于是单乌不由自主地就站得远了一些,甚至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以防某个时刻一阵恶臭袭来。   不过预想之中的恶臭始终没有出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厉霄的头顶上噗地冒出了一蓬白白的雾气,转眼就四下散开,虽然没有渲染出什么奇怪的气味,但是在一直防备着的单乌眼里看了,却就此多了一丝有些耐人寻味的可笑来。   厉霄睁开了眼睛,摊开了双手,一撮白白的粉末就这样落到的地上。   而厉霄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是身体至少已经不再颤抖,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默默沉吟了半晌,终于对单乌躬身行了一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反正赌注加码了,所以我现在不光要你那飞剑的诀窍,同时也要你使用灵石的方法。”单乌说道。   “这涉及我师门隐秘……”厉霄仍在迟疑。   “师门隐秘值几个钱?”单乌却是笑了起来,在厉霄的面前再一次摊开手掌,里面居然还有四五颗骰子大小的灵石,其上附着的灵气,可比方才厉霄拿到手上的那一颗要充沛得多。   厉霄一下子就愣住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大概有点昏,感情这个被中桓山那些上师们下令追捕的妖物,根本不是什么运气不好毫无跟脚的只能默默被栽赃的凡人,事实上背后是某个大宗门么?否则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拿出一把就算是自己的师尊估计都会眼红一下的灵石来?   这么一比较,到底谁才是凡人啊?   “当然不可能是我这么个穷光蛋,也不可能是我身后那穷光蛋一样的宗门。”厉霄的心里默默想着。   “你想开什么价?我想我买得起。”单乌笑咪咪地说道,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   厉霄完完全全心甘情愿地屈服了。   至少他现在是全心全意地认可了单乌的一句话,那就是——继续在中桓山混没有前途。   别的不说,光单乌一出手就是灵石的气派,就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抵挡得了的了。   于是厉霄可以说是无比合作地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功法都毫不犹豫地倒了出来,最后甚至还主动提出了一些名目,期望单乌能再从中买上一些。   而待到手里握着那个装着灵石的小钱袋的时候,厉霄越发觉得自己在中桓山中这些年是白白浪费了,原来在这凡人世中这么容易就可以得到灵石,于是他甚至有些捶胸顿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死活在那山上不出来的?”   灵石中蕴含有天然的灵力,可以修炼,可以疗伤,更重要的是,据说在一些修真者聚集的坊市之中,只有灵石才可以拿来购买丹药符箓法器法宝之类,凡人世中的金银财宝是不作数的。   而中桓山也就那些上师们才有些灵石,下面这些弟子们可都是两袖清风,加上未能突破仙凡之界所以也没法去做什么能够换得灵石的事情——没有灵石便不可能得到宗门供给之外的任何东西,这么一来这些弟子在宗门之外的修真界也可谓寸步难行。   所以所有人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有朝一日突破那条界限真正地摆脱凡人的身份,而能让自己长久面对那些枯燥山景的,自然就是身为准仙人的那一线骄傲自得。   厉霄将那钱袋系在腰上,想了想不太安全,又揣在了袖子里,可是动了动胳膊觉得自己的袖子里装了这么大的一笔财富,仿佛是重逾千斤,于是又将那钱袋揣进了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却总觉得不太合适之后,索性直接脱了上衣,而后在内衣上扯下了几根布条,将那钱袋左右交叉,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胸口,方才重新穿上衣服,而因为感受到胸前的分量,于是厉霄甚至连站都不太能站直了。   “你……还好么?”单乌虽然一直在默记地上厉霄画出来的几道符箓的图形,但是眼睛的余光却也一直在关注着厉霄的动作,待到他终于收拾得告了一个段落,方才抬眼,小声问了一句。   “好,好得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厉霄双手抱胸抱得无比僵硬,怎么看怎么此地无银。   “其实我还可以让你更好的。”单乌笑了笑,说第八十四回闭关   单乌的脚在地面上轻轻一踢,一蓬尘土被震起而后落下,于是那些符文的痕迹便被全部被抹平,而他亦轻轻地拍了拍手,于是有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书生从那破旧的山神庙中转了出来。   “见过主人。”石泉对单乌行了跪地之礼,而后起身,直视厉霄。   “原来是你?”厉霄对石泉有些印象,街头纷争的时候他就跟在孙夕容三人身后不远,自然也将事情看了个从头到尾。   虽然那个时候孙夕容三人只是路过,但是那个书生莫名其妙对着三人的微微一笑,仍让厉霄不舒服了很久,而眼下,他总算是找到了自己不舒服的缘由。   “他是石泉,明天他会与你在镇子上面偶遇,他可以帮你留住孙夕容,最不济,也能让孙夕容对你笑上一笑。”单乌指着石泉,对厉霄解释道。   “嗯?”厉霄微微一愣,随即迟疑的眼神就投注向了石泉。   “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头去看看你那木宛师妹。”单乌笑着说道。   “木宛?这才几天?他们才见过几面?”厉霄吃惊地反问。   “这就是他的本事。”单乌笑了起来。   厉霄迟疑了片刻,他并不笨,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单乌打算将自己与那三个女弟子都一并拿下的心思,甚至隐约觉得单乌想要他们做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厉霄微微皱了眉,有些不安地开口问道:“其实你既然有这么多灵石,为什么不直接砸在永安城里那些人的头上,或者直接砸在中桓山那些上师的头上?我相信所有人都会随你鞍前马后。”   “因为只有你们,看起来似乎还有一颗比较清明的,没有被这凡尘俗世所诱惑的向道之心。”单乌措辞谨慎,并不吝于解释,虽然这句话要是直白地说起来其实就是“因为只有你们几个被李天师的装腔作势给激出永安城了——心思单纯的人,当然好下手”。   于是顿了一顿之后,单乌还是多说了一句:“你肯定想不到现在永安城里乱成了什么模样。”   “哦?”厉霄想起了自己那些仿佛入魔了一般的表现,如果不是一时冲动跟着孙夕容跑了出来并被那三个姑娘联手揍了一顿,只怕现在的自己,真的就心魔难解了。   这一细想,厉霄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身冷汗,而他隐约也有些察觉,为何自己方才的剑法,居然会被单乌那似是而非的剑法所带歪。   ——在摘星楼的那一夜笙歌一定有什么问题,而且带来的麻烦源远流长。   “摘星楼里的景象,想来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想象,不过你绝对料想不到的是,黎凰进宫了。”   “进宫?哪个宫?”   “皇宫,后宫。”单乌笑了起来,忍不住就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说真的,我也没想到魏央一把年纪,居然还是如此魅力非凡,竟能让中桓山的仙子心甘情愿地就进了后宫。”   “真的是……那个进宫的意思?”厉霄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   “就是那个意思,你如果有心,现在就可以回头去看一看究竟,反正这里距离永安对你们来说,并不算是多远的距离。”   “我……相信……”厉霄愣了半晌,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事虽然可笑,却也的确是那个女人能够做出来的。   “他们的愿望自有凡间帝王能够满足,我再拿着灵石上门,岂不是毫无作用?”单乌伸手拍了拍厉霄的肩膀,一副对下属说话的口气,“好好干,我想要不了一年半载,所谓的仙凡之界,在你的眼前便不再是阻碍了,甚至那些姑娘,也是你的囊中之物。”   ……   一个普通的山洞,岩石缝里泉水叮咚,地面干燥处堆着些干粮食水,除此之外还有个蒲团,单乌正以五心朝天之态,一手托着一块灵石,纠结着眉头运转功法,表情并不比厉霄好到哪里。   单乌的双掌之中勉强发出一些细微的毫光来,这光芒跳动着摇曳着,仿佛风中的烛焰,随时可能熄灭。   一滴水蓄积了半天的能量,终于从顶上的岩石缝隙中落下,叮咚一声砸在了下方的石头上,这声音让单乌全身一僵,手里的两团光焰就噗地一声熄灭了。   单乌缓缓地睁开眼,低头看向了那两块躺在掌心的灵石。   那颗原本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灵石眼下已经黯淡了不少,甚至从石头的中央透出一种灰白来,仿佛是白昼将至的时候天边虚弱的残月,而单乌也因此感觉到了自己手心汇聚的凉意已经渐渐地有了一枚钱币的大小。   这团凉意并不凝实,而是仿佛搁在手心的一片碎冰一样,不断地融化逸散着,形成一点点细碎的星芒,单乌尝试着想搬运一二,却只能让那团凉意在手心附近微微地颤动,抖散出更多细碎的星芒来,而这些星芒前行了数分之后,便再也不受单乌的控制了,或往肌肉纹理中去,或者就融入了那些早就存在于自己身体之中的亿万颗同样细微的星芒之中。   “还是无法控制,甚至也无法长久地专注,毕竟这东西和内力大不相同,习惯了的运功方式得暂时忘掉才行,不然稍一分心,便无法持续了。”单乌默默反省着,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好在总算是能够用得起这些石头了。”   其实如果只是想积累身体里的这些凉意的话,他本来是可以试着继续走日月精华这条路的,但是这么做短期内看不出变化,加上带来的动静实在太大,特别是眼下那么多中桓山的弟子扎堆在永安城中,而永安城外依然有那么多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野心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头上那月亮怕只是稍微黯淡一点点,都能弄得这大魏国里里外外天下大乱。   ——就算是乱也得按着我的节奏来乱。   所以单乌只能暂时放弃了对这一条途径的尝试,转而寻求使用这灵石的方法。   “积累如果足够多了的话,或许会更容易让人抓到其中脉络吧。”单乌默默想着,厉霄卖给他的那些功法在他的心头流水而过,一堆晦涩且语焉不详的词让单乌的额角一阵阵地抽疼,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放弃继续去思索专研,反而愈发地执念了起来。   ……   在单乌的想象之中,始终存在着一个场景。   ——不管遇到个什么事,总会有人指着自己说“小子,你去试试深浅”,然后自己一声领命,便屁颠屁颠地冲在了前方,死出种种天花乱坠的花样来,而那个指派自己去试探深浅的人,只会目不斜视地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还顺便把自己的残躯往泥地里踩得更深一些。   这个假想之中的场景总在翻来覆去地提醒单乌,多用用脑子,多留条退路。   为自己拼命,和为了别人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所以,虽然文先生许诺了单乌,在天下定鼎之后,自然会带他见识一下真正的修真界,单乌却仍然一直努力地,想要通过别的或许是更加迂回曲折艰难的方式,打通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往修真界的道路。   如若一朝功成,文先生,便也不再会是眼下的良师益友了。   ……   略缓了口气,单乌抓紧时间,重又闭上了双眼,开始按照厉霄所言的方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厉霄称之为识海,甚至说这识海修炼下去,总有一天会化为实体——观想出一个小小的人形,并努力地让这个虚幻的人形一点一点地清晰凝实,而组成这个人形的每一处光点星芒,对应的都是自己身体里的那点细微的凉意。   这样的工作就仿佛在空无一物的巨大白纸上绘制一幅周天星图,不过对现在的单乌来说,没有任何一样工具可以用来辅助定位那些细碎的星芒,所以虽然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在该在的地方附近,但是却始终存有一定的偏移,想要抓住每一点星芒最精准的位置,只有不断地调整尝试,才能在偶尔某个绝对精确的刹那,引起身体之中某一处的感应,而就算是这点感应,一个不慎,便会再次消失。   可以说,在这个虚幻人形之上,单乌眼下唯一能够轻轻松松就确定的那两点,就是自己手心之处灵石所贴的位置,因为灵石的体积足够大,其中蕴含的能量也足够得多,而以此为基础,单乌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努力,勉强可以在入定的状态之中,控制住数十颗小小的星芒,用以从手心灵石之中,将灵力引入自己的体内。   所以单乌也因此而期待着体内这些凉意在积累足够数量之后,能够让其他那些足有亿万之数的细小星芒,都变得如同手心里的这两团一样,让自己易于捕捉,并最终成就出一幅属于自己这具肉身的周天星图。   “周天星图?”观想中的单乌突然为自己这个想法分了一下心,随即那好不容易勉强揉捏成型的人形便噗地一声烟消云散了。   “周天星图……”单乌放弃了继续观想的举动,睁开了眼皱起了眉,默默念叨着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   他想到了在观象台上所见到的那些让自己完全被震撼了的繁复精美且庞大的青铜器,他想起来自己似乎曾经看到过一些穿着官员衣服的凡人在那些青铜器之间来回游走,操作摆弄着那些庞然大物,而后低头在绢纸之上绘制着什么东西。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凡人官员在绢纸上绘制记录的,可不就是周天星图么?   “用那些东西可以确定星辰的位置?”单乌的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些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的眼前就这样铺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只想立即冲回永安,绑来那些个凡人官员,好好地将其中精妙问个清楚。   “那么遥远那么繁杂的星辰,如果都可以依靠那些东西确定准确的位置的话,那么人的身体呢?岂不是同样可以借鉴一番第八十五回美人邀约   单乌再次回到永安的时候,刚好就赶上了据说从未有过的神女出巡。   神女就是黎凰,她以中桓山神女的身份得到了魏央的信任与依赖,或许其中也有魏央的放纵与制衡之意,总而言之,这短短的时日之中,黎凰飞速地便拥有了足以压过李天师的地位与声望。   不过神女这样的称呼还是让单乌不由地嘴角抽搐,因为他知道十八狱中神女的称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而想到黎凰的所作所为,却又觉得颇为异曲同工。   单乌顺着人群被开路的士兵推到了道路两侧,而后乖乖地跪伏下来,不多时,便闻到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一片淡红的花瓣就这样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花瓣上蕴含的灵力引动了单乌手心处的那些跳动的星芒,这让单乌微微一愣,偷偷抬了头,便往道路中央那一列神女出巡的仪仗中看去。   黄伞团扇一堆仪仗姑且不说,虽然瞅着似乎已是皇后的规则,单说当中那五色琉璃制成的八扛大舆,就足以让人侧目。   仿佛是存心要和李天师过不去,黎凰这八扛大舆居然比李天师那黄金马车还要大上一圈,阳光之下光晕流转,甚至根本无法看清这大舆之中有何玄机,顶上更是盘踞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双翅张开,尾翼垂落,随着这前进的步子竟是微微晃动,活灵活现地似乎随时就要越空而去,而围绕着这八扛大舆居然不断有花朵凭空出现,环绕飞舞,飘落,却在即将落地的前一刻消失无踪,竟是一副天花乱坠的神仙景象。   只有这么一片花瓣是落在了单乌的手背上。   单乌微微一惊,复又定睛往那琉璃光彩之中看去,却见那些云遮雾罩的垂帘微微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双含笑的眼,正一转不转地盯着单乌,仿佛在说:小子,被我逮住,就别想跑了。   “看来是特意要来拦住我的。”单乌看出了黎凰所要表达的意图,“既然她这么快便能发现我的存在,那么其他人呢?是没有发现,还是暂时被她隐瞒住了?”   “美人邀约,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去啊。”于是单乌对着黎凰勾了一下嘴角,默默反手将那花瓣捏进了掌心,转眼之间,花瓣中的灵力便被掌心的星芒搬运一空,而这花瓣也随即消散成了单乌手心里的一缕余香。   黎凰隐藏在帘幕之后的眼神似乎是微微诧异一下。   ……   入夜,后宫所在,除了黎凰,居然空无一人。   黎凰早不是道姑的打扮。   织锦华裳,环佩叮当,层叠的衣物与璎珞围得她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一样,高高挽起的发髻之上簪着新折的花儿,饱满浓艳的色泽衬得那支盘丝金凤钗愈发地富贵堂皇,当她走过连绵的宫室的时候,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而她亦骄傲地抬起头来,看起来仿佛一只正在接受百鸟朝拜的凤凰。   “我觉得你这朵花应该再往右半分。”就在黎凰停步在一面铜镜面前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嗯……”黎凰看着镜中的自己,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对的。”   “不如你来重新帮我簪上这朵花?”黎凰抬手将自己头上的这朵花抽了出来,缓缓地转过半身,回眸抬眼,颇为诱惑地一笑。   空荡荡的宫室之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人,容貌清秀柔和,灰扑扑的短打,绑腿,草鞋,背着斗笠水囊等物,腰后挂着一柄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短剑,一身风尘仆仆的游侠儿的装扮,与这富丽堂皇的宫室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少年亦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不敢,小子命薄,承不起黎凰仙子这等绝色。”   黎凰笑了起来,完全地转过身子,面对面地直视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少年人,“你都敢来见我了,又有何当真不敢的?”   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诱惑之力从黎凰的身上散发了出来,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恍惚,依稀就看到了碧桃那双又单纯又无辜的下垂眼,正站在前方对自己欲言又止,甚至还伸出了双手,似乎在期待自己上前的一个拥抱。   “碧桃早不在这世界上了。”这个认知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单乌的胸口,使得他的身形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整个人的意识便已经重新回复到了身体之中,于是他眨了眨眼,看着前方面露疑惑之色的黎凰,脸色微微有些沉。   “原来你早就中过魅惑之术,并且已经破解过了。”黎凰很快便想到了其中关键,稍稍感叹了一句,眼睛便亮了起来,“这么说来,果然是你,看起来我拦你下来这个决定,是做得对了。”   黎凰话里的意思让单乌的心头咯噔了一下,却也不敢深想,只能接着第二个话题问道:“不知黎凰仙子邀我前来所为何事,总不至于只是想试试所谓的魅惑之术吧。”   “我还想知道你重回永安所为何事呢?永安城外天高地远山河万里,你随便往哪一钻,谁能找得到?又何必非要回到永安?难道你还真以为,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或者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找到你这么一个人的手段?”黎凰抬起了下巴,没有说自己的要求,却是点出了单乌需要向自己寻求的东西,显然已是一副手里捏着底牌,来套问单乌的身家的模样。   “小子谢过黎凰仙子救命之恩,却不知黎凰仙子此地,能否让小的暂且落脚?”单乌心领神会,自然配合着就说了下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不是得付点房钱,我这地儿,可不便宜。”黎凰笑道,“比如说,你身上那些能让人长生不死的肉?”   单乌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以指甲掐破了自己的食指,而后曲指弹出了一滴血液,这滴血液穿过窗户,刚好就落进了房檐之下挂着的鸟笼里那正在唱歌的金丝雀的口中。   金丝雀晃动了两下,从笼中支架上翻身倒了下来,淅沥沥的血液便从那笼子底部淌了出来。   “嘿,我就知道这世上不会有那等好事。”黎凰看着这金丝雀的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轻笑了一声。   “不过我这儿还有这两样东西,你看看你想要哪一个。”单乌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并托在了手心。   一边是一个小小的锦囊,拉开了口子,露出里面荧光闪闪的灵石来,另一边却是一个被打开的巴掌大小的扁扁圆圆的木盒子,里面装着香粉一样的东西,悠悠地散发着有些勾人的香味。   黎凰的眼睛在看到那小木盒的时候便已经发直了,广袖一招,一股劲风刮过单乌的手心,将那小木盒啪嗒一声合上,而后“嗖”地一声便飞到了黎凰的手中。   至于那袋灵石,黎凰居然是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黎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小木盒,重新确定了一遍,眼里随即便流露出了有些狂热的神情来:“极乐散,果然是它。”   那一日,她在摘星楼里,从李辰提供的那些酒里,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也是她决定不再老老实实地继续当那清蝠上人的乖乖弟子并冒一次险赌一次命的关键所在。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极乐散的价值所在——就像没有人知道她这魅惑之术背后可能潜藏着的重重因果,只觉得这是一个做着色倾天下的痴梦的肤浅女子。   “其实我只知道这东西叫极乐散,最能让人坦然面对自我的本性本心,让人活得随心所欲,并因此快活地欲仙欲死。”单乌收起了手里的那袋灵石,说的是当初文先生所做的语焉不详的说明,“眼下看来,它竟是比这些灵石还要有价值。”   “你故意将两样东西同时拿出,不就是想试探一下其间底细,好向我问个究竟么?”黎凰微微一笑,“其实你心里已有猜测,否则你怎么会想到我要的是它?”   “黎凰仙子的魅惑之术,与这极乐散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单乌坦然回答。   “你说的没错,这两者正是一脉相承。”黎凰点了点头道,“我在中桓山的一些陈年典籍中曾经看到过一些东西——上千年前,曾有一个宗门煊赫一时,其宗门最为精妙的功法,便是天魔魅舞,这是一个非常繁杂的体系,魅惑之术,幻阵,法宝……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真正发动之时可引动亿万天魔,中招之人只需短短刹那,便会迷失本性,成为那亿万天魔的傀儡……可惜,这些都只是传说,这宗门早已灰飞烟灭,而天魔魅舞的名目流传到现在,也就我手里能找到的幻阵与魅惑之术还算有点沾边,而这极乐散,正是修炼这天魔魅舞之中,极为关键的一样辅助。”   “听起来要重现当年的天魔魅舞,几乎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单乌挑着眉毛感叹着,却又顺势进逼了一句,“如果我告知你这极乐散的配方,你又肯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   “你看,你给我一盒极乐散,我都可以如此坦白地告诉你背后的来龙去脉,所以,如果你肯告知我这极乐散的来源,或者让我见一见给予你这极乐散的那个人,在这凡人世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拼命都行。”黎凰看着单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边有些激动地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就这样发下誓来。   “如有违背,当叫我受天魔噬魂而死第八十六回找茬上门   “你看得出我背后有人?”单乌眉梢一挑,有些惊讶于黎凰开出的条件,更惊讶于黎凰的果断与决绝。   “不然呢?”黎凰呵呵地笑了起来,“难道你真的打算跟李辰一起,平分天下?”   ……   李天师来回地踱着步,他的身旁跪着几个凡人官员,正在向他汇报入宫之后的所见所闻。   “你们这些时日领了陛下的旨意入宫,结果却是在御书房中对神女解说观星之术?”李天师百般确定着,而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来。   “她又想干嘛?”李天师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得厉害,几乎就要爆开一样。   黎凰突然跳出来面见魏央之后,他就一直想要扳倒黎凰,可是不管是从魏央这条路,还是从中桓山这条路,双方交锋的结果都是李天师的惨败。   ——身系龙脉之气的魏央被横插一杠子的黎凰拿准了心思,李天师便等于是失去了他手里最大的底牌,再加上单乌的销声匿迹,李天师根本就成了一个什么事情都无法去做的废人,那些在心头翻来覆去的计划也只能是空想,别说在中桓山那些上师们眼中的地位了,哪怕只是想在凡人世间作威作福,他也无法放开手脚肆意而为。   所以如今黎凰的一点点举动,都能让李天师如临大敌。   “他说的没错,这些女人果然是大麻烦。”李天师想到了当初单乌的那句话,甚至有些埋怨为何单乌没有将黎凰这个女人也一并引出永安城,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订下赌约之后想要以一人之力将中桓山这九个人给吞下大半的雄心壮志。   “李辰师弟。”李天师的耳边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声呼唤,于是他连忙挥手屏退了那些下属,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让自己恢复从容淡定的姿态,昆霆便已经直接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还在忧心那个女人么?”昆霆看到李天师的神色,颇为了然地一挑眉毛,笑着问道。   “唉……”李天师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无能为力地一声叹息。   “师弟且放宽心,此事无妨。”昆霆上前,拍了拍李天师的肩膀,“师尊已经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他对于黎凰那个女人的不知廉耻十分愤怒,不过顾忌到龙脉之变,方才再三吩咐谨慎行事,而且,师尊他们已有定计,今夜,我们便可将此事一了百了。”   “还请师兄指教。”李天师眼神一亮,不由地往昆霆的身边又蹭近了一些。   “赵蓝衫,你对此人了解多少?”昆霆问道。   “只有当初数面之缘。”   “赵蓝衫如今是执律院下排行第一的核心弟子,啧……他当初抱上的那条腿,相当地粗呢。”昆霆解释了一句,却没忍住多嘴嘲讽道。   “这事与他又有何干?”李天师问道。   “执律院之人,看到黎凰这等毫无廉耻伤风败俗之人,当然要以宗门律法惩戒一二。”昆霆干笑了两声,“他有这个权,我们得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师尊的意思?”   “执律院的主意,只怕正是那位赵蓝衫的主意,想要我们给他当打手呢。”昆霆撇着嘴道,“今夜就动手。”   “昆霆师兄似有不满。”   “无妨。”昆霆摇了摇头,勉强压下了自己的那一丝不屑之色,“总得先将龙脉之气重新拿到手上才成,否则的话,你我在此,都等于是废人。”   ……   单乌埋首在一堆纷杂的纸张之中,一边翻着书一边写写画画,黎凰则翘着脚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手上把玩着一团聚散不息的带着极乐散味道的烟雾,正隔着层层珠帘,饶有兴趣地看着单乌的忙忙碌碌。   “那些凡人们说的东西,你真能听懂?”黎凰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坦白说,比你所说的道心之类,要好懂得多。”单乌似乎也告了一个段落,停下了笔,抬头看向黎凰,“你的幻阵成型了?”   “那一纸阵图,我研究了近十年,你说呢?”黎凰轻笑道,突然眼神一凝,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手里的云雾随即被她轻轻往前一送,飘飘荡荡地就穿过那些珠帘,直接飘到了单乌的面前,单乌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团云雾就仿佛一个小小的怪兽,突然张开大嘴将单乌给吞了进去,单乌的身形连同身边的那些纸张在这团云雾的遮掩下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处房间。   “为了回报你给出极乐散配方一事,就让你也体会一下这幻阵的玄妙之处吧。”黎凰轻声解释道,仿佛单乌就在他的身边不远之处,“那团东西是附属的阵眼,便送你感受一二。”   单乌没有做声,不知道是因为根本听不见黎凰的话语,还是因为陷进幻阵之中后不知所措,抑或是被那附属阵眼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没空对黎凰的话语做出回应。   而黎凰缓缓地从贵妃榻之上起身,就这样摇曳生姿地走到了这一处宫室的正中间,对着那一排雕花木门大袖一挥,一股妖风从她的袖底生出,哗啦啦地将那一排门户都撞得大开。   妖风贴着地面,流泻下台阶,在那院子里扫荡了一圈,没有吹起落叶,却吹出了三个人的六条腿的虚影。   “还藏头露尾做什么呢?”黎凰一声轻笑。   赵蓝衫,昆霆,李辰,三人依次现出了身形,赵蓝衫与昆霆并肩而立,而李辰则站在了落后两人一步的位置上。   “这就按捺不住了?”黎凰似乎对这三人的到来毫无意外,“三个人,还需要这样偷偷摸摸?这让人怎么相信这是执律院的作风?”   “执律院行事,有这张手令便行。”赵蓝衫一抖手,亮出了一张小小的黄纸,对着黎凰的那一面上,居然渐渐浮起了一层金光文字,而赵蓝衫亦朗声念了起来,“黎凰此女,行事荒诞,以致中桓山颜面有损,特令……”   赵蓝衫的义正词严刚念到一半,地上的那阵妖风已经触及了院墙,兜转了回来,其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燥热,李天师首先发现了不对,竟是完全无法反抗,因为这种货真价实的灵力火焰,根本就不是他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能够应对的,倒是昆霆及时出手,倒提在手中的大锤挥舞而下,一道雷光砸在了李天师身旁半尺的距离,将那翻卷而来的热浪给冲散了,而李天师两腿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黎凰的突然发难让赵蓝衫脸色一沉,一手抓回了那张执律院的手令,另一手则抖出了一张幽蓝的符箓,咬破了舌尖便是一口血喷了上去。   符箓之上纵横交错的纹路随着赵蓝衫的这一口血凭空浮现在了半空之中,闪闪发亮,几如实质,居然是一副完备的枷锁,牵连着数条粗黑的锁链,而那些锁链之上甚至弥散着一缕缕的黑烟,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埋在这个院子里的手脚似乎也全部发作了起来,一团团火焰构成的小鸟从各种边边角角的角落里扑腾了出来,带着能让金石融化的高温,前仆后继地往院子当中的三人扑了过去。   昆霆一身大喝,手里的锤子左右相撞,一道雷光分成两股,盘旋在了那两个金瓜一样的锤头之上,噼啪作响,而昆霆就这样挥舞着两个锤子,硬生生地拦住了前后左右扑击而来的火鸟,并将其击成了四散的火焰,纷纷扬扬地洒落开来。   而赵蓝衫手中的符箓显然绝非凡品,那枷锁现形之后,居然有一股足以滴水成冰的幽风在赵蓝衫的身边盘旋不去,那些小小的火鸟左冲右突,竟是没有一只能在那股幽风之下坚持上哪怕一个呼吸的功夫。   两个人都没有去管李天师,李天师没有师门所赐符箓,也没有什么可以对抗这些灵力火焰的法器,只能抱着头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过好在黎凰似乎也不屑于对李天师下手,于是除了须发衣角被燎得一片片焦黑之外,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眼见这细碎的攻击起不了作用,黎凰轻喝一声,那些纷杂的火鸟立即列出了阵型,拦截在赵蓝衫昆霆等人与黎凰自己之间,而那些火鸟的身形越来越大,彼此之间的位置越来越密,最后竟成了一条盘踞的火龙,对着赵蓝衫与昆霆龇牙咧嘴。   “如此数量的三昧真火符,看来清蝠上师在你的身上还是颇下本钱的啊。”火龙的出现让赵蓝衫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手中夹着的符箓微微一颤,那半空之中的枷锁左右分开,便护在了他的身前,同时那些黑色的锁链也蛰伏了下来,隐没在黑暗之中,似乎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执律院对赵师兄又何尝不是,这拘魂驭鬼符可是执律院压箱底的绝招,专门用来对付叛逃宗门之人,就这样用在我身上,赵师兄难道不觉得过分了点?”黎凰看着赵蓝衫身边的枷锁,脸上的神色居然显出了一些心知不敌后的悔不当初第八十七回幻阵初成   “你敢说你没有贰心?”赵蓝衫见黎凰心虚,冷笑了一声,突然上前了一步,黎凰一愣,指挥着那条火龙便要迎接上去,却没想从赵蓝衫的身侧,竟是两道雷光窜了出来,黎凰那火龙闪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击,火龙的身形微微晃动,呈现出无法稳定的模样。   昆霆发出这一击显然也耗费了不少元气,脸色有些发青,两柄锤子上的光泽也黯淡了不少,同时喘着粗气让到了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赵蓝衫驱动着那两片枷锁直接越过了那条火龙,就要往黎凰的脖颈上套去。   这是意图速战速决的一击。   黎凰脸色大变,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衣物如同蝉蜕般一件件褪下,甚至还维持着人形,那些衣物色泽绚烂,这么一来仿佛是突然之间分出了无数花团锦簇的分身,黎凰的身影隐没在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分身之后,短暂地摆脱了那副枷锁的追逐。   等不到赵蓝衫重新拿住黎凰的位置,黎凰已抓住机会念完了咒语,遥遥地指着那一团盘踞着的正在努力维持形态的火龙,已然开口,轻叱一声:“爆!”   火龙的体积一瞬间膨胀了开来,热浪并不逼人,却散发出了足以灼瞎人眼的光芒,就算是赵蓝衫等人也不敢坦然直视,只能侧脸闭上了眼睛,而等到这光芒消失,呈现在两人面前的便是一间空荡荡的宫室,以及宫室向内一侧那不断晃动的珠帘,证明着这宫室主人的去向。   “追,让她找到魏央身边可就不妙了。”赵蓝衫吩咐了一句,一马当先追了上去,昆霆斜眼看了看仍匍匐在地上颤抖的李天师,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也跟了上去。   赵蓝衫一头钻进了珠帘,眼前的景物却让他突然一愣。   ——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一间宫室的正中间,而那晃动的珠帘,就在自己不远的前方。   “错觉?”赵蓝衫的本能提供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于是他四下张望了起来,只觉得这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宫室,垂落的珠帘分割出几处偏房,雕花木门大开着,正对着一个雅致的小庭院   庭院之中没有争斗的痕迹,也没有昆霆和李天师的身影。   “昆霆师兄?李辰师弟?”赵蓝衫开口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   于是他索性转身往院子里冲去,而就在他的脚步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一变,他依然站在宫室的正中央,面对着那片珠帘。   “看起来是被困住了。”赵蓝衫的手伸进了怀里,几张符箓的边角给了他无比的安全感,于是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   昆霆紧跟在赵蓝衫的身后,与他几乎是同步冲过了那道珠帘,可这一步之后,却仿佛咫尺天涯。   那些立柱墙壁家具甚至赵蓝衫都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拖拽而起,飞一样地往远方退去,将昆霆给远远地抛开,浓厚仿佛牛奶一样的白雾在弥漫开来,填充了昆霆身边的空隙,倒是方才昆霆穿过的珠帘仍在他的身后晃动着,哗哗作响。   昆霆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一锤往自己的身后挥去,那道珠帘在昆霆的巨力之下寸寸断裂,洒落了一地的大珠小珠,随即便淹没在那浓浓的白雾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这种情景,想都不用想,昆霆都知道自己是踏进了一处迷阵之中,想到这或许是黎凰这个女人的手段,愤怒之余,竟也有些佩服了。   ——阵法一道,还真不是中桓山的强项。   昆霆提起了自己手中的两柄金瓜锤,摆出了戒备的姿势,一丝丝细微的电光在那金瓜锤的顶端闪烁,似乎正在积蓄着力量,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一柄有些虚幻的剑影在昆霆的身后浮现,无声无息地便往他的背心之处刺去,昆霆有所察觉,但是抵不过这剑影的来势汹汹行踪诡谲,一锤挥了个空,一锤堪堪擦在了那剑身之上,一道电弧便噼里啪啦地亮了起来,甚至驱散了好大一片的的云雾。   然而这一锤并没有如昆霆希望的那样将那虚幻剑影给击个粉碎——虽然被带偏了方向,但是那道剑影居然就带着那样的一层雷光突然加速,直直地刺进了昆霆的左肩。   昆霆没能躲开,而直到那剑影刺进了身体,其上附着的电光让他自己都麻痹了半个身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在何处。   ——虽然看起来似乎是轻烟构成,但是这根本就不是厉霄那种纯以灵力凝成的剑影,而是一柄实实在在的精钢短剑。   这种实体的短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那区区一道雷光就此消散呢?   “难道是在真正的飞剑之术?可是这又怎么可能?”昆霆有些吃惊,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解释,因为如果真是能够御使实实在在的飞剑的人,必然已经跨过了仙凡之界,又何必借着这迷阵遮掩身形,偷偷摸摸地攻击呢?   而就在昆霆迟疑着抬手,想要将刺在自己肩上的这柄短剑拔出来看个究竟的时候,却有一股大力附着在了这柄短剑的剑柄之上,而后往后猛地一带,一溜血花便从昆霆肩上的创口中飞溅了出来,而昆霆踉跄后退了几步,一抬手,便是一道雷电劈向了那短剑剑柄后侧的位置。   短剑极为灵活地闪开了。   而昆霆也在这个时候看出了此剑的底细。   ——并不是所谓的飞剑之术,只是这使剑之人,借着这迷阵掩去了身形罢了。   方才那剑影突然加速,想来也是那人眼见雷电就要落在剑身之上,害怕自身被这雷电波及,这才及时松手,将那短剑掷了出去,实在是一开始出手的角度太过刁钻,方能使得昆霆一时不查中了招。   既然知道了底细,昆霆便也不再迟疑,嘿嘿笑了两声,两柄金瓜锤就这样抡了起来,每一招都向着那短剑后方一尺方圆的距离攻去,间或带上一些雷电,而那短剑居然甚是顽强,虽然好几次被击落在了地上,但是等不及昆霆做些什么,那柄剑便会再一次蹦跶起来,连绵不绝的剑招在每一分的空隙之中穿插来回,而这执剑之人竟是始终没有露出破绽,不过其剑法之中的意蕴,到底是让昆霆看出了一丝底细。   “这是李辰师弟的剑法?”昆霆微微一愣,随即看出了其间底细,“似是而非,仍需磨练。”   “练这种偷偷摸摸的剑法,可是无法让人跨过这仙凡之界的,想要试出真正的剑意,不明刀明枪地打上一场,是不会明白的。”昆霆的嘴角勾着冷笑,大声地说道,而此话一出,那柄漂浮在空中的剑影,居然真的就开始迟疑了。   ……   昆霆在另一头不过来往数招的功夫,赵蓝衫已然出手了很多次,甚至试着自爆了那拘魂驭鬼符所化的一副枷锁,也没能让自己突破这篇空间的限制,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冲刺,都会在下一刻被挪转回原地,甚至斩断珠帘,踢翻脚边的那些家具,在他的视线转过之后,这些东西都会恢复成原样,仿佛根本就没人动过。   “难道真要动用那张符?”赵蓝衫捏着怀里的符箓,微微有些迟疑。   而在这个时候,赵蓝衫的耳边突然传来了黎凰的一声轻笑。   “你想将我困进枷锁,却没想到眼下竟会落入我的手掌心吧。”黎凰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你能弄出这般幻阵,着实让我吃惊,可是,这还不至于就让我认输退却。”赵蓝衫板着脸,看不出心中所思。   “嘿,你以为这只是普通幻阵么?”黎凰笑道,话音刚落,赵蓝衫只觉得自己背后一股巨力袭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就仿佛被一根两人合抱的粗大的柱子给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背心,整个人往前扑去,摔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吐血,身下的地砖上一直笼罩的薄雾散开,一整块的青石突然变了颜色,随即便开始软化并蠕动了起来,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数条猩红的蛇信在赵蓝衫的面颊边擦过,吓得赵蓝衫就算拼着气血逆流,也硬生生地从地面之上弹了起来。   原先的青石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纠缠盘旋在一起的蛇,而刚刚站起身的赵蓝衫只觉得自己脚下软软的全是蛇的身体,根本就感觉不到地面的所在。   更让赵蓝衫感到吃惊的是,那些五彩斑斓的小蛇的头上都带着一根小小的独角,这让他一瞬间便想到了清蝠上师洞府周围盘踞着的一只水虺,平常蛰伏不动,一旦动起来则是满山的妖风滚滚,虽然只有水桶粗细,但是却可以吞下房子那么大的野兽,而其毒性更是阴毒——明明是至阴至寒的属性,却偏偏能让中毒之人全身燥热及至血脉贲张无药可解而死——这种死状往往极为不堪,而中桓山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中招之人。   然而中桓山依然默认了清蝠上师豢养这条水虺的行为,因为水虺有朝一日可以化蛟化龙的说法,足以让所有人心动。   所以这突然出现的一地的水虺,赵蓝衫虽然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真实发生的,却依然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只想离这满地的水虺更远一些才好。   赵蓝衫的手里出现了一张天罡火雷符,转眼便化成了满地的熊熊烈第八十八回金甲神符   那些水虺在雷火之中翻滚挣扎,变得焦黑,血肉模糊,赵蓝衫脚下的那些甚至直接变成了一坨黑炭,倒是让赵蓝衫多少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但是却有更多的水虺前仆后继,压过那熊熊烈焰,毫不畏死地往赵蓝衫的身边涌来。   很快,赵蓝衫脚下的这坨黑炭也不再安稳,那些已经焦黑成一团分不出首尾的水虺,居然再一次活转了过来,扭动着身形,往赵蓝衫的脚背小腿上盘旋而上,密密麻麻高高扬起的蛇身仿佛茂盛的草丛,冲着赵蓝衫张开的蛇口里,白森森的毒牙和猩红的信子,看起来仿佛围绕着赵蓝衫盛开了一地的红色花朵,而赵蓝衫的身形摇摇欲坠,眼见就把持不住平衡,要往那水虺堆里跌去。   “这是幻阵,这些都是我的幻觉,害怕了就输了!”赵蓝衫只觉得自己的脸离地上那堆大张的蛇口越来越近,他虽然努力想要镇静想要看破虚妄,甚至因此而发动了诸如静心辟邪之类的辅助符箓,但是仙凡之界仍是横在他前方的一道高高的门槛,在他看到那些水虺的毒牙尖端,一股股腥甜浓腻的液滴就这样对着自己的门面射来的时候,这种扑面而来的恐惧终于让他认输了——单凭个人之力,他在这幻阵之中无能为力。   闭眼,咬牙,仍在往前跌倒的赵蓝衫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枚细长的金针,而他反手就将那枚金针插进了自己心头的位置,看起来竟仿佛是要自杀一样。   整个场景都因为赵蓝衫的这一举动而停滞了片刻,赵蓝衫前扑的动作停止在了一个绝对无法平衡的位置,那些大张的蛇口也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了七寸,甚至那些喷出的毒液,居然也就停滞在赵蓝衫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汇成了一团团粉色晶莹的小球。   只有赵蓝衫的心头血,正顺着那枚金针缓缓流下,眼见就要滴落,那金针却仿佛活过来一般,那么纤细的身体上居然横七竖八地裂开了无数影子形状的小口,饥渴万分地就将那些血液给吞了进去。   一团金光就这样顶在了赵蓝衫的心口,甚至将他的身躯给顶到了半空之中,而在两脚离开了那些水虺的纠缠之后,那些水虺便在不断扩张的金光之中烈阳融雪一般地消散了,一同消散的还有这间宫室之中的种种,浓浓的白雾翻卷起来,竟是形成了一处无上无下的空茫之地。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随着赵蓝衫朗声念诵的咒语,原本只在胸前的金光铺展开来将赵蓝衫层层包裹,并开始在他的身上凝出一片片的甲胄,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手持黄金大戟身着明光铠甲的金甲神人,就这样矗立在了这处空茫的空间之中,而这金甲神人的门面之上,覆盖着一个紧贴着赵蓝衫面容的黄金面具,却在眉心之处多出了一只竖眼,眼下正炯炯有神地睁着,射出尺许来长的金光,不断地扫视着周围的这片天地。   “喝!”赵蓝衫所化这金甲神人一声大喝,身体猛地往地上一沉,踏在那层层云雾之上,而后高举着那黄金大戟,便往某一处方位狠狠劈去。   浓厚的云雾在这一击之下居然淡薄了一些,甚至在云雾之后,依稀出现了黎凰有些狼狈跌坐的身影。   赵蓝衫方才所劈的方向,正是这幻阵薄弱之处,眉心竖眼的张开,显然已经使得这幻阵在赵蓝衫眼中毫无神秘之处可言,若要破阵而出,也不过只是几记重击的功夫。   “金甲神符,执律院里那老家伙居然舍得将这东西都给你?”黎凰很是惊诧地叫出声来。   “看来你也是知道厉害的,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赵蓝衫冷笑一声,杵着那黄金大戟昂然站立,眉心之处的竖眼更是为他平添了一股威势,仿佛方才的恐惧无措全都只是一场做作一场幻觉。   也不怪赵蓝衫如此自信,这金甲神符是执律院里那位深居简出的长老亲手所制,封存的是属于上师的灵力,以心血解封之后,一炷香的时间之类,赵蓝衫便等若是请动了一位上师降临在自己身上,非但自己的修为暴涨,更能深入地体会一番仙凡之界之后的境界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   换句话说,那位长老赐予赵蓝衫这张金甲神符,一则是为了保证他在中桓山之外的安全无虞,二则,却是给他点明了一条金光大道——这番感悟之后,赵蓝衫在跨越仙凡之界这一点上,便已经不存在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只需锲而不舍的水磨工夫便可。   “我撑不住了,不如你来拖延一二?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可。”黎凰的身影再次隐没在云雾之后,却突然开口,对着不知道是谁的人开口说了一句。   “还有埋伏?无妨,你们都上就好。”   “他现在只是有上师们的力量,却并没有上师们的手段,而他身上的金甲更是真正仙人的灵力化形,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所说的仙凡之界是怎样的天差地别么?这可是切身体会的好机会啊。”黎凰的声音似乎仍在劝说,“我相信这一战之后,你就能理解厉霄那剑光虚影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了,甚至你击败厉霄的那一拳,也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出来了。”   “如果我死了阵破了,你逃走的时候记得把我带上。”一个让赵蓝衫极为陌生的声音响起,随即,他的前方云雾散开,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游侠儿装扮的少年人。   这种普通,说的是这人看起来似乎只是个身手不错的凡人,若说与修真之人一争长短的实力,只怕连黎凰都不如。   “你这小子,莫非是被美色迷了心窍,所以才跳出来送死的么?”赵蓝衫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对手,颇有些不屑地说道。   “是啊,我就是来送死的。”单乌微微一笑,倒提了短剑,直接就往赵蓝衫的身边冲了过去,这样面对面的争斗挑战毕竟是他熟悉的,方才躲在幻阵之中与昆霆纠缠,他已然在昆霆的话语相激之下有所意动,不过一时之间他还没有摸索清楚这幻阵的操控,别说像黎凰那样弄出种种骇人场面了,就连他自己浮出那柄剑影,也是多番尝试的结果。   眼下黎凰主动将他推出去应敌,虽然知道这是黎凰所玩弄的小小心眼,但是单乌还是干脆地将那附属阵眼交还给了黎凰,自己提着剑便迎了上去。   赵蓝衫的手在那黄金大戟的戟杆上轻轻一托,那大戟便横在了他的手中,如同一条金龙一样,咆哮着向着单乌扑去。   赵蓝衫这一击如果击实了的话,便可以轻松地将单乌这么个凡人给撂倒,如果单乌刚好还不是那么没用脆弱,没准还能留那么一口气,盘问出一些什么。   单乌的身形拔地而起,并不怎么费力地让过了那条金龙前进的路线,只被带下了一片衣角。   虽然在吸收灵石当中那些灵力的时候他得忘记凡人武学的行功方式,但是这争斗之中,本能是他最好的老师,在十八狱外面的狂风乱流之中练出来的轻功,足以让他辗转腾挪的速度傲视眼下这位大概是第一次掌握到超凡脱俗的力量,或者是第一次使用大戟这种粗重兵器,从而显得有些肢体笨拙的赵蓝衫。   赵蓝衫对自己的这一击落空似乎全不在意,单乌眼下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直身法灵活的小虫子——夏天的蚊蝇跳蚤也是这么碍眼烦人的,所以赵蓝衫根本就不去追单乌的速度,他托在掌中的金龙猛地加速,擦过单乌的身旁,继续往着这处空间的某一个方位击去。   ——我要破阵,你救不救?   单乌当然得救。   于是单乌手中的短剑往那黄金大戟上一引,那短剑在与黄金大戟接触的那一刹那猛地爆发出了一层莹莹的青光,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精钢短剑居然没有四散崩裂,反而传来了一股柔和却又坚定的力量,将赵蓝衫那一往无前的黄金大戟,给生生推出了一道弧线,擦着那幻阵的关节之处,轰隆隆地从云雾之中翻滚了出去。   这一击得手,单乌飞快地跳开来,短剑换到左手,而从右手的手心之中,飒飒地洒下了一把灰白的粉末。   “原来是引动灵石之力。”赵蓝衫看着那些粉末,语气中是一股淡定了然的气派,“可惜你又没学过仙法,光靠这灵石之力,你又能挡得了几击?”   “再打一会或许就会了。”单乌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重新握住了一块灵石,并将短剑再次压在手心。   就方才那短暂的一击,他便已经耗尽了一块灵石,而在他在山洞之中闭关尝试的时候,足足花了两个月,他才将一块灵石给吸收到了毫无光泽的地步——那会儿石头仍是石头的模样,并没有直接化为齑粉。   “看起来我果然是适合挨揍的。”单乌回想着方才手中灵力变化的状态,稍稍定了定神,只觉得自己的手与手中的那柄短剑,似乎正通过那块压在中间的灵石联系了起来。   手好像突然就长出来了那么一第八十九回右手通神(上)   这种感觉与往常以内力逼出剑芒来的那种人剑合一的感受完全不同,至少在逼出剑芒的时候,单乌不会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么一柄剑内部,那些经历了千锤百炼之后流下的折叠痕迹,不会感受到其中那些没有褪尽的杂质以及在争斗之中产生的细微裂痕会带来什么样隐晦的影响,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柄剑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每与赵蓝衫挥出的那海浪呼啸一般的力量接触一次,这个尽头便往眼前更近了一步。   单乌想要尽力地维持住这柄长剑,几乎每与赵蓝衫过上一招,他手心的灵石便会飞速地黯淡,变成粉末,这样的周而复始之中,单乌只觉得自己手心之处的那团日积月累的凉意似乎活转了过来,生长出了数条招摇的触手,一点一点地往手中的那柄短剑里钻去。   赵蓝衫的攻势变得越来越圆熟顺畅,黄金大戟几乎被挥舞成了一堵墙,锋刃之上亦开始升腾起了肉眼可见的灵力波动,火焰一般跳动着,带着雷火的属性,单乌只要擦着一点,便觉得身体里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被狠狠地剜去了,皮肉表面也会呈现出焦黑干枯之态,单乌被困得几乎逃不出来,但是却仍有那么一些苗头,让赵蓝衫暗暗心惊,不敢大意。   单乌手中握着的那柄短剑一直没断,这姑且还能认为那柄剑中另有玄机,或许与黎凰身后的清蝠上师有关,但是,这使剑的小子在方才明明还只是一个有点灵力但看起来是完全没有修炼过仙法的凡人,眼下,他手心之处的灵力波动竟是越来越盛,不光手背之上也透出了那莹莹的青光来,甚至手里的短剑之上,也浮起了一层厚度尚不及半分的毫光,居然在努力地,想要拼凑出一个符文来。   剑影分光,那是厉霄的绝技之一,而想到这人剑意之中那与清昙上师似是而非的味道,越发让赵蓝衫觉得自己不能放过眼前这人了。   ——更何况自己也得好好体会一番这实力暴涨之后的种种感受,方才不枉这仓促动用了的如此珍贵的一张符箓。   于是赵蓝衫突然就放开了他手里的大戟,那大戟在半空之中微微一滞,便随着赵蓝衫的指向飞舞了起来——如果厉霄看到此情此景,只会惊呼,这才是真正的御器之术。   “哈哈哈哈。”赵蓝衫成功地在这黄金大戟之上施展了御器之术,心中大喜,只恨不得眼下这样强大的感觉能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对着突破所谓的仙凡之界更是越发向往。   单乌没有料到赵蓝衫居然突然就将那黄金大戟脱出手来,本人在跳出了战团之后竟似乎将局面看得更为透彻清楚,遥遥地并指作剑念念有词,而那黄金大戟虽然没人把握,却依然流畅无比地一招一式向单乌袭了过去,单乌猝不及防,连滚带爬竟都无法闪避,心中一横,短剑一扔,那短剑几乎是立即被翻滚的灵力绞了个粉碎,而单乌却是从怀里抓了一把灵石,直接握手成拳,对着那迎面袭来的黄金大戟便是毫无花巧实打实地一拳挥了出去。   仿佛有一个鸡蛋在单乌的拳头与那黄金大戟的尖端被砸了个粉碎,双方混杂在一起的灵力四下崩散开来,中间还混杂着从单乌拳头上飞溅的血肉,这样的场面略一停滞,单乌便喷着血往后倒飞了出去,而那杆黄金大戟也极为罕见地发出了一声有些黯哑的嘶鸣,连绵的攻势顿了一顿,先前积蓄下来的气势转眼便淡薄了下去。   单乌摔在地上,颇有些七荤八素,意识涣散,但是他右手之上的灵力却没有散尽,一团莹莹幽光浮动在他的手背之上,那些飞溅开的血肉居然被这团幽光兜住,一点一点地往回拽着,似乎想要重新拼凑起一只完整的右手。   单乌却在这种状态之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识海之中的那个万千星芒汇聚而成的人形,虽然其他的地方仍是一片混沌,但是在人形的右手之中,却仿佛握住了一轮小小的明月。   以这轮明月为中心,那些自己先前能够勉强拿住的数十颗细小星芒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规律缓缓运转着,并以此成就了数十个小小的支点,关联起周遭更多的星芒,其中甚至还有许多散碎在右手之外的黯淡残片,而这样的关联产生之后,那些黯淡残片便仿佛找到了家的游子——单乌甚至能感受到那些星芒残片欢呼雀跃地顺着既定的轨道,以一种急促的情绪往中心的明月旁边迁移着。   单乌假设中的周天星图,似乎终于在方才那猛烈的撞击之中成就了一角。   ……   单乌的意识深陷识海,整个人躺在地上便呈现了一副有些空茫的状态,赵蓝衫当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冷笑一声,指挥着那黄金大戟就打算来个一了百了,却没想他眼前的云雾突然变换,居然又跳出一个人来,正拦在了那黄金大戟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单乌之间。   来人提着两柄金瓜锤,锤头上电光缭绕,不是昆霆,又是何人?   “昆霆师兄?”赵蓝衫微微一愣,止住了那黄金大戟的去势,大戟的尖端距离昆霆的胸口堪堪只有半尺的距离,明灭的灵气波动燎着昆霆的胸口,留下了一些浮动的暗斑。   昆霆同样也是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才定睛看向那指向自己的黄金大戟,以及后方不远之处站立着的一身明光铠甲的赵蓝衫。   “金甲神符?”昆霆的脸上露出了颇有些苦涩的震惊之色,“执律院那老头子,居然真的打算将你送过仙凡之界。”   “昆霆师兄,此间形势未定,不如你我先行联手,破阵除敌可好?”昆霆的反应让赵蓝衫有些不安,于是他一招手,将那黄金大戟重新握在了手上,对昆霆略略一礼,开口问道。   “好,好……”昆霆的目光一直黏在赵蓝衫那黄金大戟以及全身的铠甲之上,一边点着头说好,一边却提着金瓜锤大步流星地往赵蓝衫冲了过去,“他妈的好个屁!凭什么好?”   “昆霆师兄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赵蓝衫厉声喝问,大戟一横,拦在胸前,挡住了昆霆气势汹汹的一击,电光如雨四下散开,更有大半蔓延上了赵蓝衫那一身明光铠甲,而金甲神符的功效不容小觑,赵蓝衫仅仅只是后退了半步,便挥动着那黄金大戟,将所承受的攻击整个儿还了回去,那些电光,居然没有对他造成一丝影响。   “知轻重?我就是知轻重!才到现在都没能跨过仙凡之界!”昆霆的怒气似乎是被赵蓝衫这金甲神符给彻底激发了,几乎是不要命地抡着锤子,一下接一下地往赵蓝衫砸去,赵蓝衫一时之间不敢还手,毕竟昆霆在不久之前仍是与他并肩作战之人,名义上更是要尊称一声师兄,于是赵蓝衫只能连连后退。   “昆霆师兄,是不是黎凰那女人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冷静一点啊!”赵蓝衫大声说道,意图唤醒正在暴怒之中的昆霆。   “她说了什么?她说得可对了!她说这中桓山所谓的光耀宗门,指得是那些上师们的境界突破而不是我们这些弟子的勇猛精进。”昆霆冷笑了一声,没有否认,却将黎凰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眼睛几乎都要红了,“这见鬼的中桓山,那么一群无用的上师,自己的修为寸步难进,却每一个都在害怕那些弟子中又冒出来一个跟他们分享资源的人……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迫于所谓中桓山的大局!平衡!知轻重!那条仙凡之界就在眼前我却不能跨出去!”   “我是可以忍,但是,我凭什么?你又凭什么?”   “资质平平,悟性平平,修为的长进亦是平平,你凭什么能得到这金甲神符?凭什么得到这跨越仙凡之界的默许?难道就凭你靠着倒洗脚水抱上了执律院老不死的大腿么?”昆霆的不满混杂在他连绵不绝的攻击之中,一身的气势居然节节拔高,竟是不断逼近一身金甲的赵蓝衫。   赵蓝衫在金甲之下的面色也微微有些变了,因为他能够确定,昆霆此人的修为,已经无限逼近了所谓的仙凡之界,之所以迟迟没有跨出去,只怕果真如昆霆自己所言,是那些上师们为了中桓山的平衡而强令他止步,而眼下,执律院长老对赵蓝衫的青眼有加,显然彻底激起了昆霆心底压抑许久的那份不甘不满。   ——只剩下半柱香的时间了,靠这金甲神符能不能压服此人?   “留不得他。”赵蓝衫一咬牙,大喝一声,奋起反击,真正属于仙人境界的能量挥洒开来,竟仿佛在这茫茫一片云遮雾罩中亮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四下里被映照得纤毫毕现,那些关键的阵法节点空间扭曲之处,亦被暴露了出来,但是却没人顾得上对那些节点注以全力的一击。   ……   酣战之中的两人,全然忘记了这幻阵之中还躺着的一个人事不知的单乌。   单乌的右手,已然重新恢复了完第九十回右手通神(下)   单乌的意识一点一点地退出所谓的识海,星芒汇聚而成的人形渐渐淡去,连带那人形周围的茫茫黑暗也渐渐变成了弥散的白雾,这样的感受过渡得太过理所当然竟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仍然沉浸在识海之中。   视线重新找回焦点的单乌只觉得自己的右手之中似乎多出了一些什么。   似乎不需再进入那种完全入定的状态,单乌便已经能够抓住自己右手之中那些跳动的灵力,当然,这感受似乎仍有那么一些不太对劲,或者说,不怎么像单乌曾经想当然的那种模样。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右手手心钻进了一只小章鱼,脑袋深深地嵌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数条触须时不时地弹出,收缩,盘旋,卷曲,似乎随时准备扑击外界经过的猎物,除此之外,仍有一些弥散的凉意顺着单乌的手腕蔓延向上,却并未形成太过清晰的感知,想来功夫仍未到家。   这种手里似乎有个活物的感受让单乌很是不自在,于是他坐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脸上微微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肉眼当然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   但是单乌分明能够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只小章鱼正活泼泼地挥舞着触须,甚至还在自己的脸上拂了两把,而嵌在自己掌心之中那章鱼脑袋,在触须掩映之中的那张满是利齿的小口正急促地一张一合,似乎想要吞噬些什么。   单乌思考了片刻,往自己的右手手心扔了一颗灵石。   灵石甚至没有接触到单乌的掌心,便被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小小触须给接住了,缠绕的力量让那小小的灵石嘎吱作响,而其他的那些触须更是接二连三地扫过那块灵石,每抽打一下,那块灵石便消散一分,最后竟变成了一团纯粹的莹莹绿光,显然是从那灵石之中剥离出来的纯粹灵力,而那灵石则早早地化作齑粉,从单乌的手指缝里漏了下去。   那纠结成团的触须包裹着那团灵力,拖拽着往掌心那小章鱼的口中送去,单乌甚至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密布牙齿的口器是怎么将那一团灵力绞成了细碎的星芒,瞬间分布到了自己整个手掌之上,并将推进到手肘之处的凉意,又往前推了一步。   ——吸收完这一块灵石,只用了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并且,这种吸收的行为完全依循着单乌自主的意识,并不需要依靠外界强大威胁的压迫。   单乌突然感觉到了外界传来的浓厚的敌意。   单乌抬头,只见赵蓝衫一招横扫,意图将昆霆给拦腰斩断,昆霆的两柄锤子封在胸前,急速后退,意图避过锋芒,却仍被狠狠击中,口中喷血,倒飞了出去,而赵蓝衫一个抬眼,却正与单乌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小子居然还没死?好,我这便成全你。”赵蓝衫重创了昆霆,气势正盛,金甲神符给了他一种几近于战无不胜的错觉,于是他手中长戟对着单乌便是一掷,电光石火之间,长戟的尖端已经来到了单乌的胸口。   单乌就地往地上一滚,那长戟之上附带的灵力火焰直接燎过他的后背,一片青紫斑斓,而单乌甚至来不及摆脱这跗骨之蛆一般的灵力火焰,便不得不再次面对那黄金大戟的锋芒所向。   赵蓝衫的御物之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也已是熟练非常。   单乌来不及闪避,只能奋力让自己的身体腾空并且放松,而后手臂绕过了戟头那些锋利尖锐的部分,直接抓在了戟头与长杆交接的地方——赵蓝衫的力量无可抵挡,他就只能顺势而行。   这黄金大戟当然不会让单乌轻松好过,灵力火焰翻滚着前扑,瞬间便包裹住了单乌不说,那大戟本身居然直接就树立了起来,同时上升了数丈,而后带着那攀附在戟杆之上的单乌,直接抡圆了,往这幻阵一角的某处节点砸去。   黄金大戟的戟头狠狠地砸在了那节点之上,单乌被甩脱了,带着一身的火焰翻滚了出去,赵蓝衫正等着看这幻阵哗啦啦碎裂的壮观景象,没想到却看到一件就算拗断他的脑袋,他也不会相信的事情。   那根黄金大戟的戟头,就这样被崩断了,断口就在其与戟杆的链接之处,也就是方才单乌右手抓握住的地方。   那段戟头显然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翻滚着飞上了天空,随即便化作了一片细碎的金色灵力,将周围的白色云雾都染上了一层金边。   单乌这个时候已经翻身站起,虽然狼狈,但是他的身上出乎意料地没有伤痕,而他的眼睛在看向剩下的那截戟杆的时候,甚至流露出了一丝贪婪的意味。   赵蓝衫大惊,右手一挥,那半截戟杆便呼啸着往他的手里飞去,而单乌的脚在地面上一踏,居然追着那戟杆就冲了过去。   在赵蓝衫那被铠甲包覆住的手搭上那截戟杆之时,单乌居然也已经追了上来,右手五指微张成爪,毫不客气地就将那戟杆的一端抓在了手里。   两人各持一端,居然僵持不下。   赵蓝衫的面色在盔甲之下变了又变,因为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属于这金甲神符的灵力,正顺着自己的手,顺着这截残缺不全的戟杆,汩汩溪流一般向着单乌抓握住戟杆的那只手中流淌而去,仿佛那人的手心之处有一个贪婪的小怪兽,正张着大嘴嗷嗷地欢呼着能够填饱胃袋的一顿美餐,而那戟杆更是在两人的两只手之间,越变越短。   灵力流逝,意味着赵蓝衫再也无法倚仗这金甲神符大杀四方威风满那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更何况,昆霆的突然出现与拖延,已经浪费了赵蓝衫大半的时间,如果再不能突围而出的话,那么将心头血贡献给这金甲神符的赵蓝衫,在昆霆单乌,以及那个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动手的黎凰的包围之下,可就真的难逃一死了。   赵蓝衫也是果断之人,狠狠地一甩手,将那截残余的戟杆连同其另一端的单乌一同甩了出去,而后侧身,冲刺,高扬起拳头,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处幻阵节点击去。   但是单乌的身法又岂是寻常?赵蓝衫这一甩手,单乌同时也松了手,并且翻身拧腰,足尖在那戟杆之上微微一踏,整个人便已跃向半空,居高临下地,对着赵蓝衫头部的盔甲便是一爪抓去。   赵蓝衫感觉到了后脑勺降临的危机,微微偏过了头,让过了要害,单乌的手于是擦着他的脑袋,直接抓在了那明光铠甲的肩膀之上。   赵蓝衫只觉得身体一沉,金甲神符的灵力又被单乌手心的小怪兽撕扯去了一块,而反应在实体之上,便是那明光铠甲的金甲,硬生生地被单乌扒扯了下来。   金甲神符被破,赵蓝衫已经有些慌乱了,在发现自己的肩甲被单乌卸去之后,他几乎是立即落荒而逃,更放弃了自己原先打算进攻的那一处节点,先行寻觅从单乌的贴身进攻中摆脱的方法。   单乌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近身。   数招过后,赵蓝衫的胸前护心镜的位置,已经被单乌的右手牢牢地按住,原先的金光大放如今已是苟延残喘,赵蓝衫死死地盯着单乌的脸,全身上下,竟都因为单乌的这一掌拿住要害,而完全地动弹不得。   灵力的流逝已经让这明光铠甲再难以维持住这般仿若实物的形态,赵蓝衫脸上覆盖的面具也透出了其下那一张满是冷汗的苍白面容,眉心竖眼更是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而赵蓝衫更是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头的剧痛,那枚金针仍死死地咬在他的心头,将金甲神符与他的心脏连缀在一起,而此时,两者都呈现出了一种油尽灯枯的状态。   “想榨干我?你想得美。”赵蓝衫恶狠狠地盯着仍在持续地吞噬着金甲神符威力的单乌,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句,顿时,身上残余的那些片铠甲之中的灵力,便开始不稳定起来。   “小心,他要自爆金甲。”昆霆的声音在单乌侧后方响起,单乌脸色一沉,在赵蓝衫的胸口狠狠一推,整个人便借势往另一侧退去,可赵蓝衫又怎么甘心让单乌就这样逃出生天?于是他最后能够调动的那些力量,全部用来驱使他的肉身往单乌退去的方向近一些,再近一些,千万别被他甩开……   一道紫色的雷光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在了赵蓝衫的天灵盖上,那灵力波动剧烈的明光铠甲再也没有了守护的功能,竟被那道雷光给劈了个通透。   雷光破开了赵蓝衫的头颅,一路向下,赵蓝衫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身上的明光铠甲闪烁了几下,没有爆炸,而是直接消散成了细碎的灵力。   插在赵蓝衫心口之处的那枚金针,已然在这天雷之下融化成了数点金液,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张光泽黯淡的紫金符箓。   赵蓝衫僵直的身体的头顶上,就这样“噗”地冒出了一股黑第九十一回隔壁的事还没完   单乌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方才还身被金甲的威风凛凛的人,在头上冒出一团黑烟之后,表层的皮肤开始干枯,皱缩,似乎这块人皮正蒙在什么灼热的物体之上,最后竟整个人变成了一块内里仍在燃烧的焦炭,进而化作灰白的灰烬,哗啦啦地洒落了一地,居然仍在散发着滚滚热浪。   单乌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他不由自主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死成这副模样之后还能不能活转过来的问题,最后觉得有些事情,如果可以不去尝试不去经历,那还是不要去找死的好。   于是他侧身转向昆霆,远远的,抱拳便是一礼:“多谢昆霆仙长救命之恩。”   “我也只是为了出口气而已。”昆霆摇了摇头否定道,他的视线从那堆冒着烟的灰烬上转移开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个死不了的妖物,也就是方才牵制我的人?”   “在下单乌。”单乌直接报了姓名,没说自己其实有多庆幸方才没有真的被昆霆的雷电劈到,也不解释自己是不是妖物,因为这些问题现在都已经不再重要,“不知昆霆上师日后可有计划与去处?”   “听黎凰说,你的来头不小?”昆霆听出了单乌话中招揽的意图,顺水推舟地便将话题接了下去。   赵蓝衫是执律院的人,这是一条极粗的大腿,而且看起来他抱得极其结实,所以杀了赵蓝衫,除非昆霆还有本事杀了单乌与黎凰灭口,否则的话,中桓山是回不去了。   更重要的是,中桓山对待自己这些弟子的不公,已经彻底打消了昆霆继续为中桓山卖命的打算。   ——就算李天师真正成功地为中桓山弄到了龙脉之气变了风水,那些上师们所会期盼的,依旧是自身修为境界的突破,因为那才是他们切身的利益相关,至于那些弟子们,最好永远都是弟子,这样才不会对自己的地位资源等等带来威胁。   昆霆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甚至期盼自己的师尊有朝一日能够修为大进,到那个时候或许会提携自己一二,结果先是被黎凰点出了痴心妄想,继而亲眼看到了赵蓝衫得到了金甲神符。   常年积压的怒气一朝爆发,让昆霆对赵蓝衫这个碍眼的人物只有杀之而后快的心,就算现在一口气发泄了出去,他也依然没有觉得后悔。   更何况,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家伙,背后的靠山似乎还颇为不小?   昆霆正欲问个清楚,却没想黎凰居然也一步踏进了这片迷雾一般的空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隔壁摘星楼的事,可还没有尘埃落定呢,两位就算想要商议以后,也得等结果全部出来吧。”   “摘星楼有什么事?”昆霆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人。   “摘星楼还有中桓山的另外两位,罗关,唐铨,你们无暇分身,他们必有所动。”单乌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黎凰所言。   “至于具体会发生什么事,只怕还要问一问他了。”黎凰一伸手,周围云遮雾罩的场景倏地就退了下去,重新显现出那华丽精美完好无损的宫室来,而黎凰的指尖,正摇摇指向宫室外的院子里,跪在地上抖成筛糠一样的李辰,李天师。   ……   摘星楼的地下有密室,其中有一间密室被打造成了一处冰窖,而罗关与唐铨,正一左一右站在这冰窖紧闭的青铜大门之前。   “唐铨师弟,该让师兄见识见识你的手段了。”罗关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对着唐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昆霆与李天师的同门之谊,再加上厉霄追着孙夕容等人的不告而别,让罗关在这永安城中顿时处于劣势,就算看出来了一些不对劲也不怎么敢轻举妄动,不管是龙脉之气还是追捕妖物,这类可能的大功劳,似乎都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有些郁郁,但是他也没有放弃,对李辰名下那些小道童的百般试探,也算让他打听点了名堂出来。   那妖物落在李天师手上的时候,李天师果然是做了监守自盗的事情,而那妖物的血肉,正藏在摘星楼之下的密室之中。   “待我拿到那妖物血肉,看我不好好告你们一状。”罗关遐想着,于是今夜收到风声,昆霆赵蓝衫李辰这几个关键人物都去找黎凰的麻烦去了,正是他探查摘星楼密室的大好时机,自然不会放过。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不起眼的新人唐铨,居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毕竟是同门,没有一见面就刀兵相向的道理,于是两人互相提防着,绕过了重重机关,终于找到了这密室的门户。   唐铨对着罗关极为恭敬的一礼,而后上前,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团似乎是活物一般的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液体,这团液体跳动着蹦跶上了那冰窖的大门,而后直接变成薄薄的一层,顺着那门户的缝隙便渗透了进去。   “唐铨师弟的这团通灵如意金,可真是让人羡慕啊,与主人心意相通,无需御物之术,便可随心所欲。”罗关嘿嘿地笑着说道。   那团液体全部渗进了门缝,唐铨的脸上也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额头甚至微微见汗,这汗水没多久便被这冰窖大门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凝成了一层薄霜,显然操控这团金属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半晌之后,那青铜大门内部传出了咔嚓一声,而后厚重的门板往后退了将近一尺,方才缓缓往两边分开。   寒气贴着地面流泻而出,竟在这密道之内铺下了一层云海。   门后是漆黑且冰冷的空间,只是隐约能够看到那些如山一般的冰块上的反光,那团通灵如意金蹦跶着跳回了唐铨怀里,而唐铨只是往着冰窖之中随意打量了两眼,便乖巧地退到了一旁,上半身微微前倾,对罗关一副很是恭敬的模样:“师兄,请。”   “好。”唐铨的识趣显然让罗关很是高兴,但是他也没有冒冒失失就往那黑暗的冰室之中走去,而是从怀里掏出来了一面铜镜,镜钮扣在手心,镜面向上,仿佛托着一个罗盘一样,就这样念念有词起来。   随着他的念诵,那铜镜的镜面上竟浮起了一层黑雾,这黑雾毫不逸散,拼凑出一块块棱角分明的晶体形状来,在镜面上成就出一片凹凸起伏,最高处不过半寸,却正是这一处冰室内里的细微结构,其上可以看出,在层层围绕的冰块之中,有那么一处一丈方圆的空地,空地中间漂浮着一张小小的莲台,周围禁制重重。   这显然已经不是防备着凡人的手段了,亦足以看出布置这些东西的人,对那莲台之上的事物是有多么看重。   “嘿,弄这么多花样,还真以为有用么?”罗关冷笑了一声,托着那铜镜便往里走去,而唐铨仍站在门口,做出一副望风的架势来。   罗关可以说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处空地,手势亦如穿花蝴蝶一般,三下五除二便清理干净了周遭的那些禁制,如今就只剩下包裹住那莲台的一团黑色雾气了。   罗关看向那莲台的目光逐渐炽热了起来,伸着手就这样走了过去,仿佛都来不及破去最后的这一层防备,想要直接以蛮力拿走那莲台之上放置的小小铜盒。   罗关的手在没入那层黑雾的时候,突然僵直了一下,似乎黑雾之中有什么暗藏的机关让他措手不及,竟就着了道儿。   一道银亮的细针在罗关的背心之处浮现,无声无息,快逾闪电。   而就在那细针距离罗关的背心只有半分距离的时候,一股妖风环绕着罗关旋转了起来,而妖风的中心,正是罗关手里的那面铜镜。   妖风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丝凄厉的嘶嚎,直接就将那根银针的方向给带得偏转了,并随波逐流地顺着那妖风的去向开始围绕着罗关盘旋,而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罗关的背心之处扑了出来,转眼越过重重黑暗的空间,对着冰窖门外一脸惊恐的唐铨扑了过去。   黑雾扑在了唐铨的脸上,跳动了两下,便没入了唐铨的身体,而唐铨全身僵直地站着,双眼一会儿空茫茫地毫无焦距,一会儿却又眼白充血满是杀气,一会儿又变成了后悔遗憾的不甘之色。   “我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动手。”罗关嘿嘿一笑,收了手中铜镜上的神通,那一根银针也重新变成了一团拇指大小的银色液滴,却正是那通灵如意金,眼下正漂浮在罗关掌中的铜镜之上,被镜面上那些黑雾托举着,颇有些瑟瑟发抖的模样。   罗关伸向那莲台的手仿佛从未受到阻碍一样继续前进,稳稳地抓住了那小小的铜盒,收了回来。   铜盒被开了一条缝隙,罗关满意地看着盒中那一团覆满冰霜的血肉,满意地笑了起来,收在怀中,这才慢条斯理地托着铜镜,回到了唐铨的面前。   唐铨眼中的神色,已经以空茫居多了。   “嘿,李辰这人,还真是准备了一条不错的恶灵。”罗关得意得甚至有些摇头晃脑,“可惜啊,遇到了我这么个专门玩恶灵的第九十二回恶灵傀儡   唐铨已经全无反抗之力,罗关理所当然地从唐铨的怀中将那团通灵如意金掏了出来,与自己手中铜镜上托着的那一颗并到了一起,两团液滴自然而然地融合到了一起,汇成了鸭蛋大小的一团。   唐铨的自我意识已然涣散,这团通灵如意金也安静得如同死物一般,顺从地伏在罗关的掌心,表面之上随着罗关呼吸的动静而微微颤动。   在唐铨以这通灵如意金开启密室大门的时候,他已然用此物在那冰窖中探查了一番,继而分割出了那拇指大小的一团作为埋伏,而大部分则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掩人耳目,等着的正是罗关的一时不慎,抑或拿到那铜盒之后的略有放松的刹那,好一举建功。   “真是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新人,可惜,运气不好。”罗关将手中的好东西都收回了怀里,绕着唐铨打量了起来,“看你这一身修为,遇上的要不是我,还真难说谁生谁死。”   罗关站定在唐铨的面前,抬起了手,正打算给唐铨一个痛快,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厉霄这人靠不住,昆霆与李天师本是同门,现在还加上个赵蓝衫,我自然更不是对手,至于黎凰,既然她敢与那三人对上,那么不管最后谁输谁赢……难道我能做的,真的只是拿了这铜盒便灰溜溜地回到中桓山么?”罗关看向唐铨的眼神渐渐地就有些变了,“如果我的身边也有一个可以替我去拼命的人呢?”   一个念头就这样难以抑制地在罗关的脑海之中翻腾了起来,虽然罗关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做了,被人发现后所需付出的代价将远远高过杀掉一个不起眼的同门,但是心中的一丝侥幸,渐渐地便占了上风,脑子也渐渐热了起来。   “黎凰这个女人都有那胆量搞风搞雨,李天师这么个废人都能另有所图,我堂堂七尺男儿,中桓山核心弟子,罗关,难道就只能缩在厉霄的影子之下,静默无声偷偷摸摸么?”   “更何况,这凡人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能发现我的手段的人。”罗关暗暗地笑了起来,伸手在唐铨的眉心之处一点,那团冲进唐铨体内的黑雾重又在他的眉心冒出头来,纠缠着罗关的指尖,顺着罗关指尖的动作,在唐铨的额头之上蜿蜒出一道符文来,仿佛如同墨汁画在了唐铨的脸上一样,让唐铨本来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居然就显出了几分狰狞来。   “茫茫酆都中,九幽诸罪魂,冤深难解结,累世不得安,得我精血魄,跪我灵台前,他日湛汝去,超生自有方……”   罗关的口中一直念念有词,长篇大论的咒语在他的心中早已盘桓多时,这一回是真正从头到尾地诵念出来,而伴随着这连绵不绝的咒语,罗关指着唐铨的那支手指的指尖,也绽开出了一个小小的创口,一团含有灵力的血液在那创口之上聚集,并一点一点地融入罗关额头之上的符咒之中。   这也是一种傀儡符。   与李辰从他那清昙上师那里得到的全套傀儡符相比,罗关所使的这种傀儡符明显要容易得多,当然,也阴损得多,因为使用这种方法,需要的不但是一个即将被制成傀儡的活物,还需要一条恶灵,两相结合,最终成型的恶灵傀儡,活物原本的魂魄将被恶灵完全吞噬,而这个活物也再不会有恢复神智的那一天。   罗关在中桓山上,从来没有将这些手段用以实践的机会。   他的心跳,甚至因此而逐渐加速,使得罗关甚至有那么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那冰窖之中仍然连绵不绝扩散出来的寒意,自己身上的血脉,只怕早已沸腾燃烧了。   ……   “你的恶灵陷阱,对罗关只怕无用。”黎凰在听完了李辰在摘星楼之中的布置之后,开口评价道,“他的师尊,清莲上师,让他修炼的是驭鬼之术,关联的似乎是传说中的九幽噬魂大法,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苗头,但是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的状况,都是那些苦无进境的上师们想要另辟蹊径,拿我们这些弟子做实验呢。”   “你的意思是,他也是可以合作的对象?”昆霆问道,斜眼看了李辰一眼,显然是知道李辰当年栽在罗关手里的事情,也知道李辰那多年念念不忘的心结。   “未必,这种事情也要看人,我觉得那些上师用心龌蹉,没准他就会觉得这是上师们委以重任呢。”黎凰摇头笑道,“还是得等那边尘埃落定,我们才可相机而动。”   “一份功劳两个人抢,总是会出现些问题的。”单乌看到李辰那一脸在被黎凰否定过后略带失望的神色,随口便安慰了一句。   却没想李辰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单乌,直看得单乌甚至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方才咬牙切齿地飞快小声含混地吐出了两个字:“骗子。”   单乌不由地哑然失笑。   ……   黑色的符文已经布满了唐铨的整张脸,而罗关的那滴血液也彻底地从他的指尖上脱离开来,于是罗关收回了手手,对着唐铨大喝了一声:“还不速速回魂?!”   那片符文随着罗关的话音落下,倏地收缩成了黄豆大的一点,正处在唐铨的眉心之处,看起来仿佛庙里菩萨额头上的毫光一样,不过流转的,是黑红混杂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光泽。   这个黑点在唐铨的额头上停滞了片刻,便仿佛一滴水消散在空气中一样,转眼便没了踪迹,而唐铨的双眼也渐渐地从空茫的状态之中回复了神彩,甚至开始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景物。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罗关有些得意地打量着自己眼前这新鲜诞生的恶灵傀儡,开口问道。   “在下唐铨,中桓山弟子,清芸上师门下,罗关师兄是在下的主人。”恶灵傀儡对着罗关一抱拳,极有礼貌地回答道。   “好,很好。”罗关抚掌大笑,甚至让唐铨依着自己的指令来来回回走路叩首并作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由此确定了自己对唐铨的完全掌控。   恶灵傀儡毫无障碍的成功炼制让罗关的心头充满了欣喜,甚至觉得自己果然如师尊所说,是修炼九幽噬魂大法的天造之才,就跟厉霄是修炼剑修之道的天才一样。   “不如去试上一试?”罗关看着自己前方耍练着招式的唐铨,不由地有些心痒难耐,就像一个人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套新衣裳,怎么都想穿出去嘲笑一下那些曾经嘲笑过自己衣不蔽体的人。   “不知道皇宫之中的局势怎么样了,其实不管输赢,现在那双方必然都是元气大伤,岂不正是我的机会?”罗关想着,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挥手,便将那团通灵如意金切开一半扔了出去,那正在慢条斯理地打着套路拳法的唐铨,突然就站得仿佛一棵松树一样,接住了那半团的通灵如意金,屏息凝神,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半团通灵如意金便仿佛活转了过来,在唐铨的掌心滴溜溜地转动着。   “把这里清理干净,我们离开。”罗关吩咐了一句,当先往来路走去。   那团通灵如意金在唐铨的手中瞬间变成了一个刺猬,无数尖锐的长针四面八方地张扬着,随着唐铨一声低喝:“破!”这只刺猬就这样在唐铨的掌中四下爆散开来,雨点一般地撞击在这密道上下左右的墙壁之上,甚至连那大门洞开的冰窖也未能幸免,而随着这些长针的回归,一些裂纹在墙壁上蔓延了开来,起初只是支撑的墙角边沿那些与长针一样粗细的小洞,继而竟成为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食指粗细的裂纹,并有一些破碎松动的石块泥土飒飒地从通道顶部跌落下来。   罗关此时已然走远,而唐铨也已经收集起了手里的那些通灵如意金,退出这条密道,却留下了一张激发状态的天罡雷火符。   他们都走得太快,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跌落的砖石后面,一个个滚落出来的小小的镂空的青铜小球,里面正散发着一缕缕浅淡的白烟。   ——久在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   他们都早已经分辨不出这白烟的气味。   ……   地面之上的摘星楼那些凡人官员以及小道童们,同时感受到了地底深处的那么一声沉闷的震动。   “快看!摘星楼歪了!”有人抬头看了一眼,惊恐地叫了起来,而仍留在摘星楼里的那些人,更是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   动静同样传到了皇宫,黎凰一振衣摆,款款起身,就那样昂首挺胸地站到了院子里,而昆霆与单乌等人的身影,则在她的身后缓缓消失了。   唐铨的脑袋先出现在了庭院的墙头之上,而罗关居然落后了半步。   黎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当即便多看了唐铨两眼。   “黎凰师姐安好?”唐铨站在墙头,对着黎凰拱手见礼。   “好得很呢,刚去掉一个心腹大患。”黎凰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鬓角,语气也轻缓了起来,似乎很是风情万种淡定从容,可是那动作罗关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是在欲盖弥彰。   “昆霆和赵蓝衫联手之下,她怎么可能全然无事?”罗关的心中暗暗想第九十三回冲动的代价(上)   罗关默默地看了唐铨一眼,偷偷地下了指令。   “敢问昆霆师兄与赵蓝衫师兄何在?”唐铨拱了拱手,直白地问道。   “现在?只怕已经逃出永安了吧。”黎凰轻笑了一声,笑得罗关一时之间竟有些心头火热,“墙头风大,两位如有心长谈,何不下来这院子里喝一杯茶呢?”   “看起来昆霆与赵蓝衫的确是吃了亏,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却留在这皇宫之中,并没有趁胜追击斩尽杀绝,显然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眼下对我与唐铨这两个敌友不明的更是直言相邀,嘿,这说不是虚张声势,都没人会信啊。”罗关打量着这处庭院,虽然经过了清理,但是并没能完全掩盖其中的斗法的痕迹与波动,这些发现愈发佐证了罗关的猜测,更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如此,便打扰了。”唐铨在墙头上应了一声,当先便跳了下去,却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突然矮下了身形,手掌横在身前,并指如刀,上面更是薄薄地覆盖着一层如意金,而唐铨借着这落地反蹬之力,将自然下落之时继续的力量一瞬间引发,整个人便如一支箭一样冲向了黎凰咽喉处的要害。   “啧。”黎凰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句,甚至仿佛早有准备,在唐铨发动的那一刹那,便已经飘然若仙姿态优美地往后退去。   唐铨的手掌距离黎凰的咽喉只有半尺左右的距离,而黎凰连退数步,眼见那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两寸,脚下花样一转,整个人便往侧方飞旋开去,唐铨连忙收住去势,调转方向,却只抓下了黎凰的一角衣物,至于黎凰这个人,居然就凭空在这庭院之中消失了。   “障眼法?还是幻阵?”罗关立即想到了这些可能,并且很快便确定黎凰所倚仗的,必然是一处就安置在这庭院之中的幻阵——所以昆霆等人才会失败才会无奈远去,所以黎凰才会继续停留在这皇宫后院之中,却不去趁胜追击。   “嘿,看起来今天老天果然是在助我,先是送我一条恶灵,现在又是一副幻阵。”罗关并没有参合黎凰与唐铨的争斗,他仍高高站在墙头,只是眼前这情景让他想到了自己那件仿佛青铜镜一般的法器,那法器有一个功能,便是可以看出某一地最真实的形貌,包括地形包括机关包括符文甚至包括破阵的那些关键节点——李辰在冰窖之中的种种布置,正是罗关在手里那铜镜法器的相助下,举手投足之间便破了去。   这铜镜的名字如果让单乌知道,只怕又会忍不住有所联想。   ——彻地镜。   罗关的手伸进了怀里,已经捏住了镜钮,正打算抽出镜子来替辛苦打架的唐铨探一探虚实,同时却在装模作样地高声叫道:“唐铨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中桓山法规之中,同门相残可是严令禁止的!”   唐铨的进攻却似是不管不顾了一般,疯魔到几近癫狂,原本附着在手掌之上作为锋刃的如意金,眼下已经直接变成了一柄分水刺,上面缀着数张诸如“天罡雷火符”,“玄元戊土符”之类,左右挥洒间,将这院子的地面给弄得此起彼伏,似有一条地龙正在黄土之下来回翻滚,同时承接着那一片片的火海雷云。   ——如果是有自我意识的唐铨自己去打,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奢侈和不计代价的行为的。   这一点,就连墙头之上的罗关都有些暗暗咋舌,掏出铜镜的动作也卡在了一半,他甚至开始后悔之前没有将唐铨怀里的好东西先收拾个干净,以至于眼下完全放开那恶灵争斗的本能时,那恶灵没有傻乎乎地只懂抓着那如意金与人招呼,而是直接动用了全副身家。   当然这样做的效果也十分明显,黎凰完全无法再继续躲在幻阵之中,她的身形在这庭院之中时隐时现,狼狈躲避着唐铨的连绵进攻,同时也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莫非我与唐铨师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值得唐铨师弟如此地不计代价?”   “唐铨师弟,快快住手!”罗关随便喊了两句,看着狼狈到鬓发散乱的黎凰,突然就是一阵心头火热。   ——要是这样的女人,也能成为自己的傀儡,该有多棒啊。   就在唐铨依了罗关的意愿,手中的如意金化作了一把火钳,对着黎凰的脖颈钳去,想要来一个活捉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从虚空之中伸出,直接就抓在了唐铨握住钳子的那只手上。   唐铨疯狂的动作为此一滞,继而竟张开了口,桀桀怪叫了起来,表情也扭曲了五官,五指一松,手中掉落的钳子便重新盘回了手腕,继而变成了手腕之上的一只活刺猬,瞬间飞射而出的银针让虚空中伸出的那只手不得不暂时松开,而那处虚空之中一阵水波晃动,跨出了另外一个人来。   “这东西有意思。”闪避开这种突如其来的暗器对单乌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甚至能够在闪避之中顺手捏住了其中的一根银针,而这银针一落到他手上,他便感觉到手心里那小章鱼又开始变得不慎安分,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吃饱了饭的调皮儿童,也不管自己的肚子到底是不是还有空间,看到好吃的时候还是会嗷嗷地叫着要吃。   单乌不知这银针底细,心中略有些迟疑,而那小章鱼则早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几道触须从那团已然从长针状态开始软化的如意金上横扫而过,带回的力量之阴寒竟让单乌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手肘之处,隐隐有了些不明所以的胀痛之感。   单乌一边防备着唐铨,一边分心看了看手心里那缩成细小一团却仍没有安分下来的凝而不散的银色液滴,眼见唐铨将那四散飞舞的银针重又召集回来,而那些银针就这样在回转的半途中变成了毫无杀伤力的小小液滴,最终在唐铨的掌心汇聚成了一个比鸡蛋略小的球形,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这难道也是御物之术?”   “这只是一件通灵法器,或者说是通灵了的某一种罕见金属。”黎凰的声音在单乌的耳边轻轻响起,她已经站在了单乌身后半步左右的位置,正借着单乌的身形遮挡着自己,“器物通灵,便可自由御使。”   “原来如此。”单乌抬手便将手心里剩余的那滴如意金往唐铨的门面上一丢,同时整个人便跟着追了上去,右手成爪,居然是想将对付赵蓝衫的方法再重复一遍。   唐铨的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于是他的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面银白色的足以护住他躯干头颈这些要害部位的金属薄膜,单乌弹出的液滴砸在这薄膜之上,仿佛落进了深深的海洋,只荡漾了一片涟漪,便彻底地融为一体,而单乌的右手明明已经扣上了那层金属薄膜,甚至陷进去了五根手指印子,却到底没能穿透。   单乌掌心的小章鱼似乎爱极了这银色的金属液滴,数十根触须紧紧地扒在那金属屏障之上,最中心的那张小口仍在十分勤快地咔嚓咔嚓地填着肚子,而单乌同时也感受到了那团银白液滴的奋力抵抗,甚至感受到了这液滴因为灵力的流逝而产生了一种想要极力收缩闪避的欲望——好像这银白液滴真的具有自主的意识一样。   但是眼下这个看起来疯了一般的唐铨并不会注意这些细微之处,仍然试图依靠着这液滴拉出来的圆盾,来保证自己的安然无恙。   “器物通灵,能听得懂人话么?”单乌的脑海中窜出来了这么一个念头。   于是单乌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甚至有些哄小孩的腔调,有当无地对着那层银色的薄膜说了一句:“听我的话,就不吃你。”   “器物通灵需要长期温养的,又不是你几句话就行的。”黎凰的声音仍然附在单乌的耳边,她看到了单乌的举动,所以虽然自己的形势看起来并不好,她却依然压抑不住吃吃的笑声。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层银色的薄膜,居然就那样在单乌的手中软了下来。   黎凰,单乌,甚至罗关,都不由自主地惊咦了一声,反而是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的唐铨,对这如意金的背叛毫不在意,竟是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的身旁重又激发出了一圈符箓,层层叠加,若要爆发开来,单乌等人会受重伤,唐铨自己,只怕会是第一个死。   黎凰反应最快,拉着单乌便要后退,但是却被单乌借着甩下手中那如意金的动作让开了,继而单乌两步冲刺,竟从那层层叠叠的符箓之中找到了一条缝隙,窜到了唐铨的面前,右手直接就按上了唐铨的门面。   唐铨龇牙咧嘴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罗关在墙头之上的淡定也宣告终结,咬破舌尖便是一口血喷在了铜镜之上,而后对着被符箓团团围住的唐铨与单乌举了起来。   那些符箓越发地不稳起来。   罗关想要将唐铨与那个显然是站在黎凰一边的陌生少年同时解决。   ——反正恶灵傀儡炼制不难,毁就毁了,不落下把柄才是正事。   黎凰却在这个时候,借着飞速后退的姿态,拉近了与罗关的距离,而在罗关注意到黎凰,并在思考是否对她也要同样痛下杀手的时候,黎凰轻轻地笑了起来。   或者也可以说,黎凰很认真地笑了起第九十四回冲动的代价(下)   罗关在黎凰的笑容面前微微有些晃神,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为眼前这个女人抛头颅撒热血的冲动,但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手中的铜镜仍是高举,然而这么短短一会功夫,单乌的手已经微微离开了唐铨的门面,更从他的脸上拖拽出一团蒙蒙黑雾来。   这团黑雾仿佛是由无数毛糙的绳子蜿蜒纠结编织而成,不过在唐铨的脸上浮起了半寸的距离便再难移动,而唐铨原本疯狂的眼神在这黑雾浮出的那一刹那居然就变得空茫一片,仿佛整个人都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连带着,那些符箓也由此失去了控制,闪烁了两下之后,秋风落叶一般地飘落。   罗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那促使自己决定杀人灭口的预感已经变成了现实——这个陌生人居然真的能够抓住这恶灵傀儡的关键,能够将已经完全与唐铨本身魂魄结合在一起的恶灵给揪出现形。   而这么一来,自己将唐铨炼制成恶灵傀儡的事情,就这样让黎凰看了个清清楚楚。   最大的本钱和最大的把柄都被对方抓在了手里,罗关当即便有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就算走也要先毁掉那恶灵傀儡,否则这把柄落在了黎凰手中,会让自己再也回不了中桓山的。   “看不出罗关师弟竟有这等决断。”黎凰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停下了闪避的脚步,从容站在庭院之中。   黎凰与单乌已经拿住了罗关的把柄,现在只等着看罗关会作何选择了。   单乌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些和自己掌中那些触须纠缠在一起的黑色烟雾,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复杂的符文,而其上阴寒逼人的气息让他极想甩手离开,但是他也知道眼下正是关键,于是冷着脸,硬挺在原地。   “呵呵,呵呵……”罗关捧着铜镜,干笑了两声,甚至还带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羞赧,就在单乌与黎凰都等着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罗关却突然从墙头上跳了起来,一把符箓洒出,连缀成一张火网,向着一旁的黎凰阻拦了过去,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怒吼,举着铜镜对着唐铨便大喝了一声:“魂魄归位!”   那团黑雾瞬间凝实了无数倍,并重新往唐铨的体内渗去,而唐铨身上的阴寒之气更盛,单乌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那些触须迅速地缩成了一团撤离,眼见重新回复到癫狂状态的唐铨龇牙咧嘴地就要再次召唤起那些符箓,单乌借着撤回右手的一个转身,左手之中一直暗藏的短剑就这样挥了出去,横扫过唐铨的脖颈,一片扇状的血雾就这样喷了出来。   唐铨的头往后仰着,几乎就要彻底断去,然而就算这样,唐铨似乎仍有知觉,不断地挥舞着双手,使得单乌就算后退闪避,却也逃不出那些蝴蝶一样往自己身上贴过来的符箓。   “不对,关键不在唐铨,而在那个罗关手中的铜镜。”单乌当然知道自己手中对于他人生死的掌控,他知道唐铨肉身的活力正在不断地流逝,但是那团黑雾显然正在意图将唐铨最后的那点能量都轧个干净,而更糟糕的是,唐铨的身体竟仿佛变得有些透明,似乎有一盏灯正在他的身体内部大放光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照个通透。   “给我爆!”罗关的铜镜对着唐铨,口中的呼喝声嘶力竭。   而就在单乌闪避,罗关话音刚起的那一刹那,唐铨的身遭突然出现了一圈金光连缀成网的符箓,这张金色大网对着唐铨从头罩下,竟仿佛一块吸满水的厚重毛毡直接拍在了一片火焰之上,呼啦一声就将唐铨体内发出的光芒给压了回去,而唐铨体内的黑雾再次出现,想要挣脱那张大网的包围,却是无能为力。   这是清昙上师所特有的傀儡符,而在这凡人世界中,会有这种符箓的,除了李辰,就是昆霆。   果不其然。   “他的选择已然清楚,他一点也不想离开中桓山,与我们并非同路人,想来就算劝服了也不会真心,所以我们可以不用再试了。”昆霆掐着一个法诀,在唐铨的身后一步跨出,显然已经在旁边观望多时了。   “是啊,几次三番意图不计代价地想要毁灭这恶灵傀儡,他不心疼,我倒要心疼了。”黎凰此时也甩脱了身前火网的纠缠,退到了昆霆身边,两人的关系,竟似是毫无隔阂。   罗关的脸瞬间就绿了,“不是同路人“这句话的意思在他的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而在单乌也回身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连脚下都有些踉跄了。   “你们,你们居然……”罗关颤抖地伸手指点着前方三人,直到他发现连李辰这么个和自己一直深有过节的人都在侧方出现的时候,终于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昆霆与单乌上前一步,就要将罗关给制住,却没想罗关手中的铜镜中突然就卷起了一股妖风,阴寒之气不但逼得单乌与昆霆连连后退,更包裹着罗关的身体,整个而如同一团鬼影一样,倏地便从墙头消失,再出现时,已是追之不及。   “那镜子可真是好东西。”昆霆看着罗关远去的背影,不由地有些咋舌。   “他会逃回中桓山?”单乌偏头,问了黎凰一句。   “放心,有唐铨这尸身在手,我会让他回不去的。”黎凰指了指已经被傀儡符制住的唐铨,“我这就去告上一状。”   “他也有可能去找厉霄师兄,他们毕竟是同门。”李辰在一旁补充道。   “哦,那我便让他连厉霄也不敢去找。”单乌的眉梢跳了一下,吹了一声口哨,便有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从黑暗中显现,落在了单乌的肩膀之上。   ……   罗关一路冲进了永安城外的山林极深之处,确定的确无人追在身后,方才踉跄地扶住了身旁的树干,跌跌撞撞地坐倒在地,身体内强行压抑的痛楚,一瞬间便全部爆发了出来,疼得他几乎想要一了百了。   他为了逃命,发动了那彻地镜中对他来说已是远超负荷的保命神通——那股妖风可以带着他快速飞遁,速度甚至可以媲美一些速度上并无所长的上师们,但是动用这神通的代价同样也不小,罗关的一身精血被那铜镜吸去了大半,而飞遁之术对肉体凡胎的强大压力,同样让他的体内充满了种种暗伤。   这些代价甚至可能让他少活十年。   在这样的疼痛之中,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原来这几个人早有勾结,却那般装腔作势,莫非这设了陷阱就为了对付我?不对,是……”罗关的心头猜测,他瞬间想到了已经消失的赵蓝衫,只觉得这人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不是同路人真的是那个意思?他们真的叛了?那个人又是谁?”罗关想到了那个一出手便拿住了唐铨身上恶灵的少年,心中只觉得又梗上了一块。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关腰上的一块玉佩亮了起来,随即,便是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   “罗关徒儿,你将同门师弟唐铨炼制成恶灵傀儡,并将发现此事的赵蓝衫围杀灭口一事,掌门已然知晓,为师亦深感无颜……”   玉佩之上传来的话语让罗关惊愣住了,他最害怕的一种场景还是发生了,清莲上师的话依然没有停止,罗关却不敢再听,而他亦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竟在全身疼痛之中,一把扯下了那枚玉佩,远远地扔了出去。   玉佩砸在了一棵树上,而后翻滚着跌落在地,声音却仍未完全消失,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一些诸如“功劳”,“妖物”,“龙脉之气”的词句,最终彻底无声,而那些词语虽然串联不成句子,但是仍能听出中桓山的那些上师们所真正在意的,究竟都是何事。   “功劳……妖物……”这些拼命往罗关耳朵中钻的词提醒了罗关,他的怀里还有一个封冻住的小铜盒,里面装的正是那妖物的血肉。   “对了,我有这妖物的血肉,我有功劳的!”罗关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就算罗关因为祸害同门的事情被中桓山那些上师们下令驱逐山门,甚至得以命相偿,但是只要他的手里拿住了一样能让中桓山其他那些上师们看重的功劳,那么凭借清莲上师对自己的看重,这件事情便有了转圜的余地,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说是黎凰等人与罗关争功不成,蓄意陷害。   ——清莲上师此时传讯自己,想来也正是为了提醒自己这点。   罗关心生悔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那枚玉佩旁边,却只能对着那已经出现裂纹,并且灵光也已经彻底消散了的玉佩捶胸顿足。   “我怎么这么冲动……”罗关自责着,他却没有发现自己这一晚上似乎都在不断地一时冲动着——一时冲动将唐铨炼制成了恶灵傀儡,一时冲动想要去黎凰与昆霆处试验一番傀儡的威力并来那么一个渔翁得利,及至眼下竟因为惊惧,直接砸碎了这么一枚通讯玉佩。   “是了,那个铜盒,可再也不能有失了。”罗关的收颤抖着,握住了自己怀里那依然冰凉的物第九十五回地龙翻身   罗关双手颤抖地将那铜盒举在了自己的眼前,小心谨慎地打开了一条缝,想要再次确认一番此物的安然无恙。   一团白色的寒气随着罗关的呼吸从那铜盒之中泄露了出来,那盒子里冰冻成块的血肉突然之间变得是如此地诱人,想到可以靠着这团血肉重回中桓山,罗关不由自主地就凑近了多看了几眼。   罗关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距离“永生不死”这四个字如此之近。   这团血肉据说所具有的功效在中桓山中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上师们会再三强调,此物或许仍有异常,不可轻易尝试,但是明显的,那些上师们自己,都是心动非常。   那团血肉被冻得仿佛一块鲜红的宝石一样,晶莹透亮,于是罗关不由自主地就咽了一口口水,咽喉里咕嘟了一声。   罗关手指颤抖的搭上了那块血肉,指尖微微用力,竟从那团血肉之上掰了一块下来。   掌心的热力很快便让这块拇指大小的血肉融化,并渗出粉红色的血水来,在罗关的掌心之处汇聚了小小一滩。   罗关张开口,伸着脖子,就要往自己的掌心舔过去。   却有一件事突然提醒了他。   “这感觉怎么和黎凰那么像?”罗关猛地将掌心那团血肉拿远,脸上呈现出了后怕的表情。   “黎凰与李辰等人早有勾连,谁知道这团血肉是不是陷阱?”罗关想到了这个可能,一颗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重回中桓山的理由,可就牵系在这一盒的血肉之上啊。   ……   “天下龙脉?”昆霆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可比中桓山的气魄大多了啊。”   “事成之后,我不敢保证我身后的那个人会许诺些什么,但是我可以保证,让诸位见他一面。”单乌的承诺看起来并不诱人,“能否成事,就看诸位自己的手段了。”   “你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提供一个机会,却想要我们为你干完全部的辛苦活?”黎凰的眉梢一挑,笑着反问。   “反正你们也只能按着这条路走下去了不是么?”单乌笑道,“至少这个机会,比引荐你们去诸如黄天岭紫霞山要稀罕得多了。”   “这话倒是实在。”昆霆点了点头,如果有单乌提供的灵石,那么他跨越仙凡之界并不存在什么难度,而他并不打算仗着自己的实力反悔,因为成为上师之后,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能有一个看到更高境界的机会——单乌身后的那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与野心,已足够让昆霆向往。   “所以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黎凰眨了眨眼睛,也没有表示反对,毕竟她曾经为了这个机会发下了重誓,本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压了上去。   “这就要问李天师了。”单乌对着李辰微微一笑,“不知道如果当初我没有弄出晦月灾年这种天象的话,李天师打算用什么理由,来让魏央发起祭天之行呢?”   ……   摘星楼塌了。   整个司天院都被摘星楼崩塌的砖石埋在了下面,动静甚至惊动了整个永安城。   而就在永安城中的居民感觉到地面的颤动,而纷纷出门张望的时候,一波更大的动静产生了,让所有有幸亲眼目睹的人,一瞬间都升起了“天塌地陷”这样的认知来。   围绕在永安城外的,仿佛天然的城墙一样拱卫永安的连绵山峦,突然就崩塌了那么一大片。   这一回的动静更大,而有敏锐的人已经发现,似乎这一天的阳光,苍白得有些过分。   山峦崩塌的震动让周围的地面都起了一片涟漪,涟漪飞快地扩展,永安城首当其冲,城中一些平民宅院在这样的震动之中转眼化作了一滩瓦砾,好在之前震动已经有过一波,倒是没有太多人被埋在家中。   魏央同样也是立脚不稳,大殿房梁之上的灰尘索索落下,梁柱甚至有轻微的嘎吱声传来,但是到底还是挺住了这么一轮的震动。   魏央在这震动之中脚步踉跄地冲出明和殿,身旁的小太监领命,一路高喊着魏央的旨意,转眼便有一群侍卫将几个司天院的官员给带到了明和殿之前的台阶下,一个个脑袋着地跪得扎实。   “说,是怎么回事?李天师呢?”魏央站在台阶之上,点着那些个凡人官员,厉声问道,周围侍卫长刀闪烁,似乎只要魏央一个眼神,这些官员的大好头颅,便无法再停留在他们的脑袋上了。   “摘星楼昨夜倾斜之时,李天师便已不见踪影,我等前来,正是为了向陛下禀告此事。”那些官员瑟瑟发抖,总算有一个还能开口。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司天院不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甚至能预言百年之后的么?这山都塌了,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魏央的脸色依然很不好。   “这或许是地龙翻身,具体情况,还请陛下给些时间,让下官等人仔细查明,或许是……有所疏漏……”司天院的官员暗暗叫苦,这预言百年之后的本事明显只有李天师一人会,他们这些普通人,又哪里能靠着星辰轨迹便知晓百年江山风云变幻?但是眼下,魏央处在气头之上,显然已将整个司天院都和李天师捆绑在了一起,李天师不在,那便是下面这些无能的官员们受罚了。   “不,这不是地龙翻身,如果只是地龙翻身的话,事前总会有所预兆。”另外一个官员眼见自己的小命搞不好就要败在这笨嘴拙舌同时还意图推卸责任祸水东引的人嘴巴上,连忙高呼了一声冤枉,介入了话题,“所以这等事情并非天意,而是人为,下官认为,或许只有李天师能看出此中来龙去脉,而李天师眼下消失不见,与此事多半也有关联。”   ——司天院靠的就是李天师一人,所以这国君暴怒之时,当然得把李天师抬出来。   “人为?”魏央的脸微微青了一下,想到了当初李天师所说的天机不可泄露。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魏央仍在迟疑之中,却有一个身着紫金道袍的年轻人,突兀地就出现在了明和殿前方的那一片广场之上,步履从容,正向着魏央行来。   “没错,此事的确只有老夫知道,因为这山,就是老夫弄塌的。”来人面目年轻,声音也是年轻,但偏偏说话语气老气横秋。   魏央看着这缓步走近的年轻道士,瞳孔不由自主地就收缩了起来。   发冠,衣着,手里的拂尘,甚至这走路的姿态,都是李天师惯常的模样,但是那个人,却陌生得让他不敢相认。   “陛下并未猜错,老夫正是李天师。”来人微微一笑,站定在那广场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魏央的耳中,“老夫欺瞒陛下一十六年,如今便要离去,心中过意不去,故而特以真身相见。”   “你……你……”魏央伸手指着来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身遭的那些侍卫官员也都转过了身,护卫在魏央身边,对着来人虎视眈眈,却又色厉内荏。   ——能弄塌那么一大片山的人,如果想要碾死自己这些小小的蚂蚁,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来人显然也很想让这些凡人体会到这一点,手里的拂尘左右甩了甩,另一只手掐了法诀,似乎是念叨了两句什么,魏央便觉得天好像是全黑了,更有一阵阴寒入骨的妖风袭来,险些就要将他冻成冰棍。   “妖道竟敢伤人?”一声清喝传进了魏央的耳中,声音熟悉亲近,竟让他不由自主地为此而激动了起来。   魏央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亮,黑暗退去,只剩下了白雾茫茫的一片云海,自己与那些侍卫官员东倒西歪地在地上或坐或躺,而这周围景色,显然已经不是明和殿的所在。   地上是一片通透的水晶,甚至自己这些人的周遭也是水晶构建的栏杆,这些栏杆互相交错着,构建成了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的罩子,正将自己等人罩在其中,而这罩子的顶端,盘旋着一只巨大的火凤,长长的尾羽垂落着,星星点点的如雨一般火苗落下——看这火凤的姿态,它竟似是在护卫着这个水晶罩子。   水晶罩子的外面是茫茫云海,仿佛是漂浮在天空之上,黎凰的身形在这水晶罩子的前方,整个人亦是悬空着起起伏伏,此时回头看了魏央一眼,眉目之中,含有安抚之意。   黎凰已然换回了那一身道姑的打扮,手里持着一根七宝如意,正遥遥指向前方同样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李天师”。   “娘娘你贵为中桓山神女,为何非要淌这凡人世间一滩浑水?”“李天师”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你一个好好一个道士,不在山中清修,在这凡人世间搞风搞雨,为的又是什么?”黎凰的声音低沉婉转,却又有着一种绝不退让的坚持,“你既然要祸害这天下苍生,我便不得不出手了。”   “李天师”摇头叹息:“娘娘是菩萨心肠,可对老夫来说,却就有些碍手碍脚了。”   “只是碍手碍脚?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黎凰轻声一笑,手中的七宝如意挥了个半圆,便有一道虹光向着“李天师”扫落而去。   “李天师”的身前身后,突然就出现了一片黑第九十六回天下之大(上)   黎凰挥出的虹光被“李天师”弄出来的黑暗挡住,随即,“李天师”的手中出现了一杆黑色的大旗,而那大旗左右挥舞了两下之后,这白雾茫茫的空间之中,居然就黑下去了半边。   分界线就在黎凰与“李天师”的中间,双方的力量在这分界线之上撞击着,来来回回此起彼伏,竟如烟花一般好看,闪耀得魏央甚至有些睁不开眼。   正邪之分,在无知之人眼中,往往就是最简单的明暗之分——此景一出,魏央的心里已然有了偏向。   “娘娘还不拿出点真本事么?那老夫可就不客气了。”“李天师”的大旗狠狠地抡了一个圆,而后狠狠地往自己前方一插,明明他的脚下并不是地面,那杆大旗仍仿佛扎进了什么东西之中,在他的双手脱离旗杆之后,仍是稳稳地树立了起来。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那一位“李天师”在旗杆周围蹦跶着,同时朗声念了一句,却是早些时候赵蓝衫发动金甲神符之时所念的咒语,那装腔作势之感听得黎凰忍不住嘴角抽搐,好在自己是背对着魏央,才不虞会被魏央看出自己表情上的异常。   而随着“李天师”那短短四句的咒语念诵完毕,在他身遭的黑暗之中,竟仿佛突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通往了一个黝黑深远甚至不断有罡风吹拂而出的世界,那些凌厉的风声将仿若鬼哭一般的声音塞进了魏央等人的耳朵里,更带来了那几可媲美数九寒冬的阴寒之气,而盘踞在水晶笼子上的凤凰清啼了一声,洒落了更多的火苗,方才缓解了魏央等人的不适。   虽然并没有人受到实实在在的伤害,但是那几个不怎么济事的文弱官员已然瘫软在地全身颤抖,反倒是被众人拱卫在中心的魏央,居然坚持住了作为一位龙脉加身的一国之君的威仪,昂首挺胸地战立在那水晶笼子之中,睁着铜铃一般的双眼,仿佛要将场中每一丝每一毫的动静都收纳眼底。   “李天师”在风声建起的时候,大喝了一声:“幽冥鬼卒,出!”   于是“李天师”身后绽开的裂缝之中,恍若繁星一般,星星点点地亮起了无数红色的小小光点,而定睛看去,才会发现这些小小光点居然是一个个人身鬼头的怪物的眼睛。   随着“李天师”挥手向前的指令,那些怪物列着粗糙的阵型,轰隆轰隆地迈着有些杂乱的步伐,从那裂缝之中一涌而出,几个呼吸之后,竟在“李天师”的身前,汇成了一队居然还能算得上是军容整齐的队伍。   这些怪物均有一丈来高,上半身是肌肉纠结的壮汉体魄,下半身却是一团随时变换形状的黑色烟雾,而这些怪物的脑袋也是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似乎就是那些黑得发亮的牙齿,以及仿佛火苗燃烧一样的赤红双眼。   “你居然召唤如此邪秽之物!”黎凰此时也施展出了手段,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七宝如意,在那明暗交界之处狠狠一划,瞬间一道火墙便阻拦在了那些幽冥鬼卒前方,堪堪挡住了那些鬼卒们攻上来的刀枪剑戟,而那些鬼卒们一旦接触到了那道火墙,便会化作一团虚幻的黑烟,瞬间转移到别的方位,复又凝聚成那些狰狞鬼物,周而复始,竟是前仆后继。   “琉璃净火?没想到娘娘竟有此等手段,可惜,还是拦不住我。”“李天师”看着那道火墙,似乎是胸有成竹地一笑,绕着前方那杆旗杆左右走了数圈,左手一捶心口,竟是一口血液喷上了那黑色的大旗。   那大旗仿佛被飓风吹起,猛地绷开,而那些幽冥鬼卒也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调转身形,向着大旗下方的“李天师”便涌了过去。   “李天师”只有一个人,所有的鬼物都要挤到这点的位置,瞬间便挤挤挨挨地汇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云球,鬼物与鬼物之间互相融合,渗透,很快那云球之上便不再有那些鬼物肢体交叠的痕迹了。   “鬼王降世?”黎凰似乎是有些吃惊于“李天师”的手段,在那半空之中竟是微微后退了一步,随即她手中的七宝如意便被她高高抛起,在上升的过程中生出了头颈翅膀以及尾羽,转眼便是一只五彩华贵的凤凰。   这只凤凰的出现,引得这水晶笼上的火凤一声欢快的嘶鸣,随即,在黎凰周围的空间之中,出现了无数巴掌大小的小小火鸟,这些火鸟追随这那只五彩凤凰,绕着黎凰便转起圈来。   黎凰的身影渐渐消散在那些火鸟的掩映之下,而那五彩凤凰则带着火鸟越飞越高,最终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龙卷,并从中心往四周散射出一道道七彩的虹光。   黑暗那边,黑色的云球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中猛地崩开,一个比明和殿还要巨大的鬼怪就这样出现在了魏央的面前,体型庞大带来的压力就算经过那道火墙以及火龙卷的阻拦,仍让魏央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发软——他是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身为一个凡人的软弱与渺小。   那鬼王一出现,便带着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伸手在身旁一抓,四散的黑色云雾瞬间凝实,在它的掌心构建出了一柄黑色长枪,随即,这长枪便循着它手臂的动作,直直地向前,一招毫无花巧的毒龙出洞。   琉璃净火成就的围墙顿时如同琉璃一般四分五裂,那枪尖一直触及到了火龙卷的中心之处,方才不情不愿地停止了下来。   一只仿佛白玉雕就的巨大的手掌出现在那长枪的前方,手掌心中一朵燃烧的红莲正对着枪尖,随即这火龙卷四下散了开去,现出其中大小与鬼王不相上下的黎凰来。   说是黎凰,其实也只是有那么点神似而已,但是这个巨大身影的出现,却让魏央的心头火热,甚至因此而险些就热泪盈眶。   无论是容貌,还是发饰,服装,特别是环绕在身遭仿佛五色云霓一般的披帛——眼前这一位,正是他记忆之中的那一位中桓山山神。   鬼王手中的长枪涣散了又凝聚,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黎凰手中那朵红莲,终于狂乱地嘶吼了一声,而后丢了长枪,仿佛一只兽类一样,张开了大嘴,对着黎凰的脑袋便咬了下去,黑得发亮的利齿在那巨大的口器中密密麻麻,似乎不管前方是什么东西,都会被这张大口给撕咬下一块肉来。   黎凰手中的红莲飞舞了起来,对着那鬼王的下颌便是一撞,这一撞不但让鬼王踉跄后退了几步,整个鬼物的身躯也反折了过去,而这仍未算完,就在那鬼物变动着外形重新起身的时候,黎凰身遭的那仿佛毫不受力的披帛居然也飞舞了出去,将那鬼王的四肢给纠缠了起来,而那团红莲咻地一下就从鬼王那大口冲进了它的肚腹之中。   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从那鬼王的肚腹之处升起,明亮的光焰让魏央觉得自己几乎都快要瞎了一样,而这光焰之中,他有些惊恐地发现,黎凰的身影居然也在同时变得淡薄。   魏央惊叫了一声,扑到了这水晶笼子边上,然而他来不及做任何事情,眼前便已经是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待到魏央的眼前重新出现事物轮廓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即睁着眼睛四下寻找,待到看到黎凰正坐在这上罩的笼子已经消失的水晶平台边缘,正逗弄着那只火凤的时候,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黎凰仙子,无恙乎?”魏央开口问道,而黎凰起身,回首对着魏央微微颔首,便是一礼。   “损了一些神灵之力,并无大碍,只是那妖道得了陛下龙脉,我有些投鼠忌器,竟让他逃了出去……不过,他也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怕只能当一个凡人了。”黎凰解释道,神态举动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是魏央偏偏就觉得眼前的这个道姑,与自己是当真有那三世情缘了。   “此为何地?”魏央环顾了一圈问道,在看到自己身后那些昏迷不醒的侍卫官员时,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   “天上。”黎凰回答道,“神仙争斗,不涉凡俗。”   “啊?”魏央面露惊异之色,而黎凰也不说话,只是扶着魏央的胳膊来到了那水晶平台的边缘,伸手对着前方的那片云海轻轻一划。   云海顺着黎凰的动作翻滚着往两边分开,呈现在魏央面前的,竟是一片山河湖海。   魏央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片景色。   这片大陆,当中贯穿了一条蜿蜒流转的大河,一路前行,由清变浊,河流的尽头是茫茫无际的海洋,上面零星地点缀着一些岛屿,连同那些黄沙,黑沼,雪山,甚至还有一小团一小团的黑色阴影,不知道是什么隐世的神秘势力,将当中的这片陆地团团围住。   山川河流,道路城池,甚至一些天灾人祸肆虐以致焦土千里白骨荒野的地方,抑或某些纷争之地的狼烟缭绕,每一样都是如此清晰可见——所以魏央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有自己的渠道知道那些不太平的地方都是怎样的不太平。   魏央的视线很快便落在了魏国所在的方位——正在他自己的脚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永安所在的那一片区域,似乎比别的地方,要阴暗了些第九十七回天下之大(下)   “永安城是否有所不妥?”魏央收拾了自己因为这片山河而变得有些波澜壮阔了的内心,开口问道。   “这正是我想让陛下亲眼看一看的东西。”黎凰皱着眉头,似乎正在面临什么麻烦的问题,而她的手却没有停,兰花一般地在身前绽开,而后竟从这虚空之中凝出了一滴水珠来。   这滴水珠被黎凰屈指一弹,便飞进了魏央的额头,魏央只觉得眉心之处一阵清凉,而再次睁开眼睛之后,眼前的景物似乎是有些不同了。   “此术时间有限,陛下还是好好看看这片山河吧。”黎凰开口提醒道,让魏央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上转移到了云海下方的那一片广袤的陆地。   魏央先是有些疑惑,继而他眼前的变化让他愈发地心神震荡。   地表之上的山川河流道路城池都一点点地在魏央的眼中变得透明了,厚实的土层也随即变成了一片通透的琉璃,于是魏央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在地脉深处,那几团色泽各异大小不一的龙形气团。   魏央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脚下的一条金龙,这对应的正是魏国的疆域,金甲本是威风凛凛,可是这条金龙却有一只眼睛成为了黑洞,同时亦有一只右爪呈现出了金白泛青的颜色,让这条金龙看起来竟是有些狼狈。   而在金龙之外,还有两条体积略小的龙形气团,一团银白,一团赤红,对应的正是郑国与燕国,同样是这片大陆之上成了气候的国家,而在这三条大龙的互相对峙之间,仍有许多细小残缺的龙形挣扎求生,似乎随便哪条大龙一个翻身,便会轻易地将那些小龙都给碾压得渣都不剩。   而魏央,更是清楚地看见了那条对应郑国的银龙,正向着魏国的方向伸出脑袋,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魏央看得有些心惊肉跳,而那滴水珠的作用似乎也已经到头,这些龙形气团渐渐隐没在了看起来依然平稳安定似乎会亘古不变的山河之下。   “方才陛下所见,便是这天下的龙脉之气。”黎凰在魏央的询问出口之前,便已经开始解释,“魏国的龙脉之气为正金,说明魏国本当为天下正宗,可是这些年自缚手脚,止步于这一隅之地,才让周围的那些龙气蓬勃了起来。”   “自缚手脚?”魏央微微地愣了一下,他想到了李天师之前谆谆告诫的不要妄起兵戈此举有伤天和,心中的怒火在无人觉察之时,便已增长了那么两分。   “永安城的位置很好,正在这条金龙的头顶,如无意外,的确是可以永世安宁的,但是,李天师那个妖道,竟是生生挖走了魏国这条龙的……一只眼睛,这便是早间永安城外山峦崩塌的原因。”黎凰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妖道带着龙睛逃之夭夭,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却不知仙子可有补救之法?”魏央听着不妙,连忙问道。   “龙脉之气的每一丝变化,都意味着天下纷争。”黎凰指着下方那连绵山河,语气里满是悲悯,“若能有朝一日天下定鼎,却不知是否能够再无战事。”   “原来如此。”魏央不是蠢人,他立即理解了黎凰的话中之意,而当他的视线重新落在了下方的山河图景之上的时候,只觉得一些早被压抑住的火苗,又开始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男儿在世,自然当是有多大功业,便建多大功业。”   ……   魏央等人重又回到了明和殿前的广场之上,而黎凰在那白雾茫茫的空间之中走了几步,就看到那个正拨弄着一片山河图景的“李天师”。   “魏央看起来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为你去打天下了。”黎凰开口说道,而那位“李天师”,自然就是单乌。   “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等本事。”黎凰走到了单乌的身后,看着眼前那片山河图景,在发现其中一些山峦之上甚至有云雾遮掩的亭台楼阁时,这句称赞就变得越发地诚心诚意了。   “那个人弄给我看过。”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只是照葫芦画瓢而已,倒是李辰,居然能在永安城外找到那么一处地脉断层,稍稍加一把力便是成片的山峦崩塌,着实是让人料想不到。”   “你能记得如此准确,也算是不易了。”黎凰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有些神往的神色,“说起来,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个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便会将这幻阵的精要部分,一一说与你听。”   “怎么?莫非你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叫你师娘?”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回头看向黎凰,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诧异还是好笑。   “却不知你有没有那个福分。”黎凰抿嘴笑道。   ……   数日之后。   “听说清河镇的事了么?为什么他们在到处派人找道士和尚?”   “是这样,前几天,清河镇那里出了一场命案,一家老小,死无全尸,只剩下几个头颅,我有个亲戚在清河镇当差,当天回来就被吓病倒了,后来旁人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才回过劲来,拍着大腿说,妈呀那几个头颅会说话呢。”   “咦?只有头颅,还会说话?这莫不是中邪了?”   “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顶着上面的风向满天下地找道士?要知道,最近这世道可不太平,道士之流,搞不好就是乱党呢。”   ……   茶馆中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厉霄听着眉头直皱,忍不住就对面前坐着的书生开口问道:“这天底下的道士又出了什么事?”   “永安城中的几位仙长起了纷争,殃及无辜罢了。”石泉低声回答道,“你应该早有预料。”   “唉,真是堆麻烦人,我这尽早抽身,果然是做得对了。”厉霄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就算回到永安也起不了什么大用,更何况自己早就为了灵石和孙夕容把中桓山给卖了,当下便摇摇头放弃了,转而起了别的话题,“你是不是又收到你那主人的什么命令了?”   “是的,他让我们去清河镇那户人家中去看上一看,如有什么发现,便向他汇报。”石泉点了点头,回答道。   “夕容她们也一起去?”厉霄想到了什么,立即眉开眼笑了。   “那是自然。”石泉点了点头,同时替厉霄斟了一杯茶,动作自然而然,仿佛两人之间,当真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一般。   在厉霄的视线之外,一个身披斗篷全身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的茶客,低着头,急冲冲地奔出了茶馆,连接转过了几条街,方才在一处僻静巷子里停下了脚步,颇有些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包裹在身上的黑雾转眼褪去,而这个人喘着粗气,面颊通红,两只手更是在衣袖之中反复握拳反复张开,嘴唇做出种种拼命忍耐的姿态,仿佛要将一肚子的污言秽语,都硬生生地咽下去一般。   这身披斗篷之人,便是罗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被当猴子耍着玩……”他几乎已经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额角青筋更是突突直跳,百般忍耐都压抑不下心头的这口恶气,于是他猛地转身,狠狠一拳便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之上。   这一击只动用了肉身的力量,于是墙壁只是裂开了一些墙皮,而罗关的手上,已是血迹斑斑。   “单乌,是吧?那个妖物的名字,厉霄师兄你那位新主人的名字,那个和黎凰昆霆等人一起串通对唐铨赵蓝衫出手的人的名字……”罗关咬牙切齿地念叨着,靠着从厉霄与那个叫石泉的书生之间的只言片语,以及罗关回忆起自己这一路之上所经历的种种,两厢映照,心中竟是越发茫然,继而惊惧。   ——厉霄被那妖物收买,其他那三个女子自然更不必说,何况根据罗关这几天的观察,木宛对那个摆明了是妖物手下的白面书生可是百般维护,几人之间以那书生为中心,关系融洽非常,和他们相比,自己这原本的同门师弟,倒成了一个绝对的外人了。   ——如果这么多人都站在同一个战线之上,那么自己就算带着那团血肉回中桓山,面临的必然也是百口莫辩的死局。   ——更何况那块血肉根本就是剧毒之物,根本没有什么永生不死的功效   ——没有一个上师会在得不到好处的情况下来考虑自己的清白的,而其他的那些人,只会趁机落井下石。   “莫非这天下之大,竟是当真没有我的可去之处?”罗关渐渐地蜷缩起了身体,蹲在这条小巷子里瑟瑟发抖,他的心底满满的都是被全世界所抛弃了的无力与恐惧之感,因为他甚至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那就是,既然中桓山出来这九个人,都能有大半都在与那妖物眉来眼去,那么中桓山中的那些上师们,真的就能被这样蒙在鼓里?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找到证据,我得拿住功劳,我得重新回到中桓山……”   而就在这个时候,似有旁人靠近,罗关警惕,而后几枚铜钱轱辘轱辘地,滚到了罗关的脚边,轻轻撞了一下后,停了下来。   罗关抬头,却只看到巷子口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正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道:“买几个馒头吃吧第九十八回新的目标   “这就是你那血肉的威力?”黎凰的视线从手中的密报上移开,看着单乌,眼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抹敬而远之的意味。   “是啊,而且这事看起来得是罗关的手笔。”单乌回答道,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身前不远处的幻境之上,那是一片繁杂的星空,以当中一轮月亮为中心,其他的星辰依着规律缓缓旋转,那片星空一点点地缩小,而后在四周出现更多的星辰来,其中的繁杂纠结,看得黎凰都有些眼晕。   “难怪他借我的地方光明正大,却从不担心我能看出些什么。”黎凰的心中暗想。   单乌正在借着黎凰的幻阵演练那些学习观星之术后的心中所得,在一点点理顺了自己右手之中的星辰流转之后,总算是消磨掉了那日抓住唐铨时涌入的让单乌的手肘觉得胀痛的阴寒之气,更让手中的小章鱼又多了几条触须,眼下如果只是单单吞食灵石,已经无法满足这条小章鱼越来越大的胃口了。   “我也是时候离开了。”单乌开口说道,将那一片已经玩得纯熟了的星空直接在手中抓成一团云雾。   “离开?我以为这边大戏刚刚开锣呢。”黎凰微微有些吃惊。   “这是你们的戏台,我呆在这也没什么用。”单乌摇头道,“罗关此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中桓山上下来的,比凡人还是多了些手段,若总是让他在外面游荡着,我有些放心不下,索性还是去解决了他,一了百了。”   “罗关?”黎凰的眼珠子一转,瞬间明白了单乌的意图,“说起来是为了解决手尾,其实只是他那驱魂驭鬼之术,让你心痒难耐了,所以又想趁他这落单的时机,去坑蒙拐骗吧?”   “嘿嘿,怎么说都行。”单乌笑了起来,没有否认。   “他显然已经躲开了厉霄,你又怎么能找得到他?”黎凰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想要找到单乌都是只能被动地守株待兔,单乌想要找到躲起来的罗关,莫非又有什么高明手段?   “有这个。”单乌伸手入怀,掏出来了一团银色液滴,那液滴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着,一副又害怕又亲近的姿态。   “通灵如意金?原来是被你捡了。”黎凰想到了唐铨所用的武器,可是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没能想出那天夜里,单乌是什么时候将那通灵如意金给捡到手里的。   “我运气好,它自己找上来的。”单乌笑道,将手里这团液滴上下抛了抛,仿佛在扔一个充满弹性的小球,“它想去找另一半,十有八九就在罗关手中。”   “原来如此,那就先祝愿一句旗开得胜好了,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累得我等空欢喜一场。”黎凰想到了罗关手里那面铜镜,不由地也有些心头火热,但是权衡一二,却将自己这念头给压抑了下去。   ……   罗关看着自己眼前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荒草地,眼里流露出了一股狂热之色,仿佛正有一座巨大的金山横亘在一个财迷的眼前一般。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罗关激动得几乎有些热泪盈眶,那一日他在苦思冥想却发现天下之大无处可去之后,便信手用那几枚被人扔到了脚边的铜钱起了一卦,居然算出来绝处逢生的大好局面。   对那个时候的罗关来说,有一根稻草也是好的,所以他便循着那卦象所示,一路寻来,而在这片荒草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罗关知道自己那一卦,是算得准了。   寻常人的肉眼看这荒草地,看到的可能只是一阵阵阴风卷起草浪,而在罗关的眼中,他看到的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冤鬼游魂,挤挤挨挨,甚至还很有几处怨气强大的地方。   罗关修炼的是驱魂驭鬼之术,不论是修为进展,还是炼制法宝,还是要为自己弄一支恶灵傀儡的大军征战天下,所需要的,都是这么一片冤魂汇聚之地。   “我可以做什么?我该做什么?”罗关开始在荒草地的边缘转来转去,时不时抓着头发纠结地吼上两声,仿佛是个一夜暴富的乞丐,有了钱都不知道该怎么用。   他可以靠着这些冤魂增进修为之后去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但是他眼下修为太低,那会让他直接变成鬼身并且难以恢复,到时候只怕就算中桓山不动手自己也会被别的人降妖除魔;他也可以从中挑出些强壮的恶灵来以附近那些凡人炼制傀儡大军,甚至参与到这天下龙脉的争夺之中,但是那显然会是一个漫长且充满意外的过程——他的对手将是昆霆黎凰等人,而他并没有必胜的信心;他甚至思考要不要试着多捉一些强大的恶灵回去给山门中那些炼器的上师提供器灵,甚至将此地的位置回报给山门——但是这种小小的功劳,难道真能抵消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弥天大罪?   罗关来回打转的动作缓缓停止了下来,他的心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光辉灿烂的主意。   ——他修炼的驱魂驭鬼之术,背后关联的,是九幽噬魂大法。   中桓山到底是祖上阔过的,虽然现在塞了一堆没什么长进的上师与弟子,但是宗门的典籍依然还在,罗关也有幸能够知道自己修炼的这些功法背后的来龙去脉,而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清莲上师对自己是恩深义重。   九幽噬魂大法有一样对应的法宝叫做九幽噬魂幡,收鬼招灵夺人魂魄之类已是小技,那幡中更可纳万千鬼物,幡旗一挥便是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哪怕修为再高的人,也会被这永无止境的鬼物大军给生生拖死,甚至这万千鬼物之中还会诞生对主人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的鬼王,那可是连传说中真正永生不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都能一战的存在。   当然,这九幽噬魂幡的炼制不会有那么容易,至少所需的材料与魂魄数量远远不是罗关这么个门都没入的小弟子能做到的,但是好在,这九幽噬魂大法也是需要人一步一步修炼上去的,所以这九幽噬魂幡在最终成型之前,可以拆分成一组组的阵旗,以及一个个单独的大阵,并且更让罗关欣慰的是,其中最为简单的一种,所需要的材料,竟只是足够多的冤鬼游魂。   ——旗为十方幽冥旗,而只需要三面阵旗,便可以尝试去拼凑一个百鬼吞天阵。   对眼下的罗关来说,这么一个主意,简直可以说是量身定制。   有了这些十方幽冥旗百鬼吞天阵,他便可以在实力上压过黎凰昆霆等人,到时候,不管是逼迫那些人开口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索性一了百了将他们手里的龙脉妖物都抢夺过来,都可以让他风风光光地重回中桓山,而自己甚至可以将这些阵旗进献给师尊,有师尊相护,在中桓山中,又能有谁对自己有意见了?   “果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罗关一拍巴掌,已然定计,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荒草地,从怀里摸出了那面铜镜,掐指算了算方位,身形一轻,便如夜枭一般,往那荒草地的深处扑了进去。   ……   单乌靠着手里那团通灵如意金的指引,同样也出现在了荒草地的边上。   他的表情就复杂得多了。   他知道荒草地是个怎么回事,当年他就是从这片地儿活过来的,他也知道在这绵延三百里的荒草地的另一头,正是胜阳城的所在,而文先生,眼下就在胜阳城中。   他可还没有做好与文先生打照面的准备,更何况他眼下的所作所为,显然与文先生的任务毫不相干。   “文先生如果知道的话,早就知道了吧。”单乌默默想着,心头又窜出了一丝侥幸来,然而只是两个呼吸之后,他就知道在面对文先生的时候,自己是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应该有。   一只黄纸折成的小鸟扑腾着翅膀从夜空之中飞来,落在了单乌的左肩之上,蹦跶了两下似乎是找了个比较满意的位置之后,噗地一声化作了一团火焰,往单乌的身体之中钻了进去。   单乌的眼睛被这突然亮起的火光刺了一下,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待到定睛看去,自己的肩膀上竟是一丝烧灼的痕迹都没有,而扒开了衣物,方才能够看到那团仿佛是纹刺在自己左肩的蜿蜒符文。   “辟邪符?”单乌多少也算涨了点见识,虽然细枝末节不同,他还是认出来了这符文的主体,也看出了这些符文正是文先生的手笔。   “倒是很适合这荒草地,莫非他想让我进去试探一番?”单乌感受着自己肩膀里面蕴含着的那一团让自己全身舒适的暖洋洋的感觉,眉头不由自主地越皱越紧。   “这荒草地里,除了罗关,还有什么?”   ……   罗关已经深入到这荒草地很深的位置了,冤鬼游魂密密麻麻,甚至恶灵的数量也多了许多,罗关甚至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在将一条恶灵给吸进去吐出来,于是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个地方对于炼制十方幽冥旗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罗关手中镜面上一阵妖风翻卷,于是罗关身遭的那些荒草纷纷倒伏,露出了遮掩之下的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来,而前方堆积的那些早被尘土掩埋了的比房屋还大的障碍物,此时也显露出了其原本的面目。   那是一段破碎的塔第九十九回十方幽冥旗   白玉的塔身四分五裂,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雕像,依稀仿佛是仙女飞天的模样,却是少脑袋的少脑袋缺胳膊的缺胳膊,只能依稀遐想一下当年高塔完整之时的精致优美。   罗关只是随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色,而后便选定了脚下一块略为平整的白玉地面,从怀中掏出了一些东西——空白的令旗,墨斗,朱砂,红线,以及一柄比寻常匕首还要小上一圈的七星宝剑,就这样布置了起来,忙忙碌碌了半晌,竟仿佛是在地面上凭空画出了一个法坛。   罗关盘膝坐在了法坛的正中,取出了一张清心符小心地压在了心口之处,而后取了一滴精血滴在了手中铜镜之上,随即闭上了眼睛,将手中的铜镜往自己的前方一抛,那铜镜上升了一段距离之后,仿佛虚空之中有一只手捏住了镜钮,于是那铜镜微微一颤,居然就那样定在了半空之中,镜面下斜,照着罗关身前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一个个只有圆滚滚的头颅,并且上面眼睛嘴巴全是黝黑空洞的鬼物挤挤挨挨地从虚空之中现出了身形,竟是变得让凡人肉眼可见,而随着形体的渐渐明晰,那一处的冤鬼幽魂似乎也察觉到了大难来临,猛地挣扎了起来,仿佛是想从那铜镜的映照之下逃开。   那铜镜却是纹丝不动,那一道镜光更是仿佛直接扎根在这地面之上一样,甚至从地下拉扯出来了更多潜藏着的冤鬼幽魂。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镜中玄虚,尔等归乡……”一根细细的血线牵连着罗关掐着咒诀的指尖与那面铜镜,而随着他持续地念诵着咒语,那条血线越来越清晰明了,红中带黑,粗细与分布在罗关身旁起护卫之责的红线相差不大,而那些被铜镜定住的冤鬼幽魂,也渐渐平息了挣扎,继而争先恐后地往那镜子之中钻去,仿佛那镜子里面便是这些鬼物重新投胎转世的希望。   而那根血线的色泽渐渐地由红转黑,最后成就了乌金一般的色泽,在单乌的眼中,竟是越来越像自己曾经用过的天罗丝了。   ——单乌正藏身在那残破的白玉塔身之后,他兜了极大的一个圈,方才在罗关专心致志地施法的时候,找到了靠近的机会。   “这又是什么手段?”单乌透过塔身上的裂缝,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他的身上也飘散着一层黑烟,却不是什么鬼物秽气,而是从阎罗王那儿学会的隐匿之术,眼下这阴气森森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正是合用。   那条变得乌黑发亮的血线开始在罗关的指尖勾勒出了一面令旗的形状,开始只是一个边缘纤细似乎随时都会断开的三角,而后仿佛有人执笔在那边缘之上不断地加重着色泽,并且画出了旗子的锯齿边缘,直到这个时候单乌才看出来,原来并不是那组成三角形的那一根细线在膨胀舒展,而是那根牵连在铜镜之上的血线,正源源不断生长延长,填充进这个三角的范围之中。   “这是在织旗子?”单乌心中有所猜测,而他此时也感觉到了周围那些冤鬼幽魂们的不安与烦躁,并且这种不安与那一面铜镜有关。   那面铜镜的光芒照射到的区域似乎又宽广了些,那些鬼物进入镜面辐照的范围之后虽然会变得乖顺,但是四面八方那些正在身不由己地被拖拽进铜镜辐照范围的鬼物之中仍有恐慌的情绪传递开来,有一些冤鬼似乎是慌不择路地四处乱串,甚至包括单乌身边的那些,很有一些鬼物就那样直直地穿过了单乌的身体,弄得他只觉得体内有一阵阵阴寒之气,冷得让人麻木,不过好在文先生赏下的那枚辟邪符仍在兢兢业业地散发这温暖的光芒,将单乌从被冻僵致死的边缘一次次地拉了回来。   单乌只能默默调动着自己右手之中的灵力漩涡,意图抵抗一二,而他这个时候也已经发现,头顶上的天空似乎又黑了一些,明明没有云彩,但偏偏就是什么光亮都看不到。   ——似乎是整片荒草地的冤鬼幽魂都在往罗关的那面铜镜之下汇聚。   “他还能撑得住么?”单乌明明期待着的是罗关的自作自受好让自己能捡个现成便宜,然而现在感受到了那些阴寒刺骨的鬼气之后,竟不由自主地也为罗关捏了把汗,不知道万一那面铜镜出了什么岔子,这么多的鬼物究竟是会四散离开呢,还是顺便就将呆在这里的两个活物都给解决了?   ……   就在单乌在鬼气的压迫之下瑟缩得如同风中烛火一般的时候,罗关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嘴唇已成青紫,连冷汗都冒不出来了——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或许都是冰渣子,甚至连自己的脑袋似乎都要被滚滚而来的鬼气给侵蚀了,周围布下的那些单薄的防御根本抵挡不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鬼气,而每一次被鬼气侵蚀到全身僵硬的时候,罗关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成了一具被鬼物附身了的行尸走肉。   罗关甚至想到了九幽噬魂大法中,那种据说是让完全无法修真之人,借助鬼气突破境界成就阴鬼之身的方法——那样他便不会再惧怕这阴寒之气——幸亏心口那张清心符仍在发挥作用,使得罗关还能记得那样做的后果,方才咬牙挺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罗关低估了这片荒草地中鬼物的数量。   “死地逢生,现在是死地,挺过去便是生路!”罗关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这样说道。   铜镜的边缘有些微微得颤抖,在周围的鬼哭之声中,发出轻声的呜咽,然而罗关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他只能勉力控制着悬浮在自己眼前的这面旗子,让那些由鬼物凝练而成的魂丝一根一根地引导到该在的位置之上,在那个三角形的区域之内,渐渐勾画出一个四只手臂托举着太阳的鬼物。   罗关意图凝练而出的这面旗帜,正是百鬼吞天阵之中,作为阵眼的十方幽冥旗之日旗。   就在那个托着太阳的小鬼出现了一个轮廓之后,情况突然又是一变。   那个巴掌大的小鬼似乎从诞生开始便有神智,居然摆脱了罗关的控制,从那旗面之上站立了起来,手中托着太阳开始手舞足蹈,仿佛在跳着远古年代祭祀的舞蹈,而那颗小小的太阳图案居然在这舞蹈之中,从一个虚幻的圆,渐渐凝实成了一个黑中带红的圆球,向周围弥散着黑色的雾气,却并没有像真正的太阳那样发出光来。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小鬼的身形也从那几笔快要断开的线条上开始增长出骨骼肌肉皮肤,继而是皮肤表层的狰狞盔甲,肩膀手肘处的锋利骨刺,以及面目之上那怒睁的大眼与獠牙突出的血盆大口。   那些从铜镜之中牵出的黑色魂丝,缠绕在这个小鬼的身上,一边飞舞得如同云霓,让这个小鬼以及那轮小太阳变得越发地凝实清晰,另一边同样也是飞快地填充着那面三角形旗帜中心的空白之处,而整个过程,甚至都不需罗关废上什么神,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维持住那面铜镜的平稳以及保证凝练魂丝的速度。   而随着这只小鬼的出现,一种无形的威压四下里散了开来,那些烦躁不安的冤鬼幽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天敌出没,抑或是这些鬼物之中的王者降临。   “这玩意要成型了会是大麻烦!”单乌的心头闪过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于是他掐灭了自己心头对这面旗子的那丝好奇与贪婪,捏着手里的那团通灵如意金,一咬牙,便干脆地从断塔后面跳了出去,如意金变成了一柄挥掷出去的弦月状弯刀,以一种飘忽不定的轨迹,便往罗关的咽喉之处攻去。   罗关猛然惊觉,抬眼却只看到一团黑雾裹挟着前方一道银亮的光芒向着自己扑面而来,于是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那柄小得跟玩具一样的七星剑被罗关捏在手里,左右指点了一番,那些密布在地面之上的红线猛地弹起,崩散的红光形成了一张细密的渔网,拦截在了那道弦月之前,而那旗面之上的小鬼显然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威胁,竟随着罗关的动作一起,左右挥舞了一下拳头。   那小鬼的威力显然更大,就在单乌控制着如意金闪避到了自己的身后,并以右手之中的触须扯上那张渔网,眼见就要将那渔网扯开一个洞的时候,那些应了旗面小鬼之命的种种鬼物,也都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短短一个呼吸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鬼物钻进了单乌的躯壳。   单乌的身体微微一僵,左肩之上的辟邪符跳动着,散发着暖意,一方面驱除着单乌身体里的那些鬼物,另一方面却仿佛这黑暗之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跟多的鬼物找到攻击的方向。   那旗面小鬼在驱使完周遭这些鬼物之后,便开始放声大叫,声音凄厉,虽然是谁也没有听过的鬼话,但是身为这面十方幽冥旗的炼制者的罗关,发现自己已与这旗面小鬼心意相通。   “只有拿他祭旗,十方幽冥才可大成!”那鬼物就这样在罗关的脑子里,指着前方的这一团黑影迫切地说第一百回主与奴   罗关一惊,回头看那面旗子,这才发现那旗子居然已经完全成型,上面漂浮着一个巴掌大的鬼物,头角峥嵘,将一个黑色的圆球在身边滚来滚去,而那鬼物的下半身有些虚幻,似乎有那么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将其与那旗面连缀在了一起。   那鬼物见罗关回头张望,居然伸手指着那面悬浮在空中的铜镜,顺手一挥,那铜镜立即呼啸着落进了罗关的手里。   “拿下他!”那鬼物有些急促地在罗关的脑子里叫道。   罗关甚至来不及反应,直接捧着镜子就对单乌照去,原先那些被镜子吸收了的鬼物,眼下卷着妖风,呼啦啦地争先恐后,其中更有数条恶灵,龇牙咧嘴,仿佛不去摆平眼前这个人,下一刻便是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结局。   单乌的状态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遭,虽然被鬼物缠身,甚至时不时有些鬼物钻进他的身体让他全身僵直那么片刻,但是一方面有辟邪符作为护体的根本,另一方面,单乌右手之中的小章鱼,也已经变得越发地灵活,似乎是找准了那些鬼物的本性,甚至可以做到对身前一尺左右空间的鬼物进行绞杀了。   鬼物崩散之后是大量的秽气,但是其中同样会有些细微的灵力,或许是因为这些灵力已经经历了那些鬼物的修炼加持,在被单乌一根根地抽取出来,并喂食右手之中的那只小章鱼的时候,效果竟比直接使用灵石还强上一些。   而且更让单乌诧异的是,那团通灵如意金居然也能找到“食物”——那是一种单乌更加难以理解的能量。   “灵,鬼,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同一类。”单乌感觉到了如意金传来的解释,好像自己与这团蹦蹦跳跳的金属真的能够平等对话一样,“冤鬼幽魂会成为恶灵,也可能像我这般成为器灵。”   “你吃的是什么?”单乌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被你打散的魂魄之力,这是让我壮大的基础。”   “有趣。”单乌只能这么感叹了一句,而在这个时候,更加汹涌的一波鬼物已经到了单乌的身前。   “来,试一次。”单乌摊开了右手,平举在胸前,掌心向外,而那团如意金蹦跶着就跳进了单乌的手心,而后瞬间如同开花一样膨胀了开来,十来道蜿蜒的银色触手便是花瓣,而花心正在单乌的手心之中。   这是单乌手心里那小章鱼,第一次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朵花被单乌前往前方一推,正正地就撞上了那一波汹涌而来的鬼物。   灵力与如意金结合之后的威力果然剧增,不但那些触须不再存在有被鬼物撕扯断裂的风险,那些崩散的鬼物在魂力的飞速流失之下,同样也会难以再次凝聚成形,以做纠缠,原先单乌需要两三次攻击才能彻底解决的鬼物,如今只需那银色触手的轻松一击。   罗关看到自己的攻击被那团黑影用手中那奇形怪状的兵器拦下,脸色不由地有些凝重,而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那只小鬼居然又在他的脑海之中责骂了一句:“你这个废物,彻地镜用成这样,怎么不去死啊!”   “你他妈说什么?”罗关愤愤然回过头,对着那面旗子便是一招手,那黑色旗帜连同那小鬼都被他一把抓在了手中,“看到没有,我才是主人!”   “对不起,你是主人。”那鬼物在罗关的手中突然变得乖顺非常,甚至还讨好地用手为罗关捏了捏指头。   “哼。”罗关一声冷哼,“还不速速归旗?”   那面黑色的旗子往上一卷,便将那小小的鬼物给兜了进去,再次展开之时,那鬼物已然成了旗面之上的一幅绣像。   罗关看了看这面十方幽冥旗,心知这旗子并没有全部完工,暂时还无法使用,因为正如那小鬼所言,眼下还差一个祭旗的。   “哼,以为一身黑雾遮掩,我就看不出你的来历了么?”罗关抬头,看向前方那道破开了黑暗的明亮刀光,咬牙切齿地冷哼了一声,将令旗塞进怀里,伸手在铜镜边缘划过,留下了数滴精血。   镜面上浮现了一层虚影,转眼之后,那铜镜虚影立在了单乌与罗关之间,已经有了一人来高,而铜镜的本体仍在罗关的手中。   单乌此时已经挥散了身前的那些鬼物,甚至也散去了身上那层遮蔽的黑烟,手中的触须汇合成一束,成就一柄短剑的形状,反手便是一剑,削向了那面正在越变越大的铜镜虚影。   单乌原本以为这种虚影一样的存在,或许都与厉霄那剑光虚影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剑挥出,居然挥了个空。   剑身之上没有感知到任何东西。   单乌知道这镜面虚影必有蹊跷,方想停下脚步,却没想那镜面之中居然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并且那影子正伸出双手,往着自己的肩膀上抓来。   单乌横剑当胸,封在了那影子两手伸来的位置。   然而那影子居然就这样穿过了单乌手中那如意金形成的短剑,甚至穿过了单乌的身体,最后不知道抓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单乌只觉得自己肩头的辟邪符热得有些发烫,而后他的眼前便是一黑,一亮,身体被猛地一推之后,随即也是一轻。   ……   单乌有些迟疑地睁开了眼,前方是一片暧昧昏黄,而两侧林立的木板搭建的低矮房屋竟是如此地眼熟,熟到他一时之间,竟不知今昔何年。   这是胜阳城,是他呆了十年的地方。   天色看起来正是黄昏,前方蜿蜒的小道上安安静静,一点人声都没有,虽然满地污渍,但是街边没看到有倒卧的乞丐,气味也没有骚臭腐烂反而干净得过头——这显然不是现实中所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单乌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回想起自己大概是中了招,被人给弄到什么诸如幻阵一样的地方来了。   单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如意金并不在自己的手中,继而检查了一下身体,灵力抑或内力都已经消失不见,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枚辟邪符还在,非但在,还一直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好像仍在发挥作用一样。   “我被自己的影子抓进了那面镜子?”单乌默默地回想着方才那一瞬间的感受,“那面镜子在之前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一直都是鬼物……”   “那我现在是鬼么?”   ……   罗关看着单乌在那镜面虚影之前,维持着一种横剑当胸想要后退的姿态,就那样僵直不动了,不由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罗关手中的铜镜一扬,那镜面虚影便开始缩小并倏地与那铜镜再次合二为一,而后,罗关踱着步子走到了单乌的身旁。   单乌的双眼已然没有了焦距,空茫地望着前方,来来回回的冤鬼幽魂仍在试图占据他的身体,却没想他肩膀之上的辟邪符居然如此犀利,硬是将这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护得如此滴水不漏。   “辟邪符?”罗关在看到那道符文的时候嘴角抽了抽,他看得出留下这符文的是个高人,并不是他太愿意沾染上的因果,可是这种畏惧在他看到单乌的脸,想到自己正是因为这个妖物而无法回归中桓山,便由此抛于天外,更开始咬牙切齿想将单乌给碎尸万段了,不过好在他仍记得自己的那面十方幽冥旗,当下嘿嘿一声冷笑,将那面黑旗在单乌的面前展开了。   “你要的血食。”罗关嘿嘿一笑,伸手便以那柄七星剑在单乌的肩膀上斜斜一削,那片承载着辟邪符的血肉便跌落在地,而后他反手一抹,已然在单乌的咽喉之上切开了一个口子。   那黑旗上面的小鬼闻到了血腥味,越发兴奋,于是罗关一松手,那黑旗便迫不及待地覆盖在了单乌的脖颈之上,甚至还呼噜噜地缠绕了几圈,裹得死紧。   单乌的呼吸就这样弱了下去,而他的脸上,瞬间便透出了死气。   ……   “是你,果然是你。”单乌在那空无一人贫民窟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颇有些熟悉的声音。   “谁?”单乌疑惑,四下里张望,却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你这个小小的奴仆之子,当年你夺了我的长生,现在我会把它再夺回来。”那个声音继续嘶吼着,似乎全然没有理会单乌的疑问,只是一味地发泄那些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与不甘,以及终于心愿得偿的欣喜与振奋。   这声音持续着,而单乌的记忆也渐渐呈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猜出来这个声音属于谁了。   当时他在那个金莲花苞之中,听到的可不就是这种声音?嘶喊着,沙哑着,歇斯底里,祈求着上天垂怜,赐予一个长生不死。   “梁……惠王?”单乌看过史书,他知道那个求仙问道最终葬身火海的国君的称呼,一些记忆如同碎片般闪过,有明月有烈火,还有满地红得像血一样的花朵,那些东西他看不清也抓不住,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他得了这能够死而复生的躯体,而梁惠王成为了天下的笑柄。   “他在夺取我的身体?”   “如果他夺走了我的身体,那么我现在是什么?”   “我还算活着的么?”   “我还能不能再活回去第一百零一回魂魄出窍   明明情况糟糕得够可以,但是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意识一直清晰,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自己死不了而有些被麻痹了警觉,或者因为肩上那块辟邪符让人觉得自己与外界仍有联系,单乌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了一些玄而又玄的问题分神了。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魂魄究竟为何物?魂魄与肉身之间的生死又该如何判断?   他甚至分神想到了当初黎凰对自己的那句千万别阴沟里翻船的祝愿。   “我在这镜中世界死了的话,会在外面我自己的身体里复活么?还是真的就让那梁惠王占据了我的身体,从此如愿以偿永生不死了?”单乌索性坐在了地上,皱着眉头思考着,而他的右手一直在抚摸着自己左肩的辟邪符,因为他总觉得这似乎该是他破局的关键。   有一个无所不知的文先生加持,为何自己还要去害怕那个死了十来年的老鬼呢?   “可是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真的坐等他来救。”单乌想到了文先生的行事风格,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些叫骂越来越清晰,也让他越来越疑惑。   “如果我是在镜中世界的话,为何我能听见那老鬼的声音?”   “我和他在同一个空间?还是他其实才是那镜子的主人?”单乌想到此节,猛地站起身来,凝神细听,希望能听出那老鬼的所在,却仍只能听见四面八方的回音。   “喂——”单乌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而他的声音传到了半空之中,便渐渐消散了。   “还是不对。”单乌抓着头,只觉得毫无头绪,“再想想,再想想,黎凰说过的那些东西,厉霄说过的那些东西,里面一定有能用上的……是了,不是说成为上师之后魂魄可以出窍神游飞天遁地么?”   “我现在如果就是个魂的话,难道还一定要老老实实在地面上走路么?”   ……   罗关颇有些期待地看着那面裹缠在单乌脖颈之上的黑旗,虽然他有些意外单乌生命力的顽强——他已经唇色青紫了半柱香的时间了,却依然有着浅淡的呼吸,甚至心跳都没有怎么改变,看起来似乎还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彻底死透。   “莫非这妖物就是因为这样才被说杀不死的?”罗关想到了有关这妖物的那些说法,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肉身的生命力再顽强,只要魂魄离体,便总有彻底死亡的那一天。”   罗关又盯着那黑旗等了半晌,却突然发现周遭的鬼气居然淡薄了不少,抬起头的时候,透过那一片浓浓的鬼气,甚至仿佛能见到依稀的天色。   “这么快就到时辰天亮了?”罗关有些吃惊,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在这荒草地中浪费什么时间,眼下应该刚过三更而已。   而他的视线甚至还没能从天空移开的时候,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一下子就将他给掀翻在地,罗关大叫了一声,而后只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单乌恢复了行动,走到了他的身前三尺的所在,一把将他给提了起来。   “看来,我得多谢你这小道士,如果不是你,只怕我还真拿这具肉身无可奈何呢。”眼前的“单乌”显然有些不太对劲,一双眼睛竟是赤红之色——正是十方幽冥旗上那鬼物的瞳孔颜色。   “你……是谁?”罗关颤抖着问道,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关节处不知何时纠缠上一些小小的鬼物,虽不强大,却仍可束缚得他难以动弹,就连自己与那面黑旗之间的联系,也仿佛被人用剪刀卡擦一声,干脆地剪断了。   “我?我是这具身体最理所应当的主人。”那用着单乌肉身的人哈哈地笑了起来,顺手扯下了裹在脖子上的黑旗,也不管脖子上那伤口还只是刚刚停住流血,动作稍大一些,便已又有血滴渗出。   那人将黑旗在罗关的面前抖开,于是罗关看得清清楚楚:那黑旗之上,原本那个顶着太阳的小鬼,已然消失不见了。   罗关的眼神立即就有些发直了,他想到了那鬼物现身之时,正是自己不堪重负的时刻——也许正是那会儿开始,这十方幽冥旗的主导权,便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   ——可笑自己无知,那会儿居然还在庆幸这九幽噬魂大法果然精妙卓绝。   “小道士,看在你将这具身体引到我眼前的份上,我就送你一份造化。”   那人提着罗关的衣领,从罗关怀里摸出了那面彻地镜,嘿嘿一笑,对着这条白玉通道的尽头照去。   白玉的通道突然变得透明,继而消失,呈现出了一条向着地下而去的通路来。   罗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彻地镜居然有等用法。   那人显然看出了罗关的表情,嘿嘿一笑,道:“这彻地镜,本就是我小梁国先祖所有,后来被一个老道士诳了去,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寡人手中……”   “唉,寡人当年可真是有眼无珠。”那人看着手里的彻地镜,居然又唏嘘了一声,不知道是有眼无珠于没有看出这镜子的底细,还是因为有眼无珠于被那老道士蒙骗。   罗关想到了清莲上师,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单乌”便已经一手提着他的衣领,一手托着那面铜镜,嗖地一声就移动到了那通道之中。   这一步跃出的速度似乎快得让“单乌”也有些意外,他在落地的时候居然微微踉跄了一下,而后便狂喜地大叫大喊了起来:“竟是如此年轻的身体,好,真是太好了。”   而下一刻,罗关便见前方通道的黑暗之中,一辆八匹马拉动的青铜大车就这样骨碌碌地行驶了出来,堪堪在“单乌”的面前停下,那拉车之马全身都是火焰一般跳动的黑色鬼气,眼眶的部位有着赤红发亮的两点火苗,而在鬼气的跳动摇摆之下,森森白骨若隐若现,至于那辆青铜大车,更是锈迹斑斑布满了铜绿,一看就是经历了许久的岁月,或许那看起来厚实的车壁,只需稍一用力,便会如同纸片一样被轻易撕破。   “单乌”将罗关扔上了大车,而待到那人也踏上马车,感叹完这具年轻身体的资质之后,便开始嫌弃了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衣物。   “啧。”那人轻声地抱怨了一声,周遭的冤鬼幽魂便自发自动地凝聚成丝,其速度显然比罗关费劲心力凝练那十方幽冥旗要快上许多,而罗关直到这个时候也终于确定:难怪那面旗子那么快便会成型,显然全是靠了这鬼物的能耐。   一袭宽袍大袖繁复非常的黑色衮服就这样落在了“单乌”的身上,款式正经得有些好笑,眼看着就要将不怎么强壮的单乌给埋进那堆衣服里了,但是“单乌”却表现出很是满意的样子,颇为意气风发地一脚踏在了那车辕上,那拉车的八匹马唏律律地叫唤了一阵,拖着这青铜马车便飞驰了起来。   罗关瘫软在“单乌”的脚边,心中忐忑,但是这种忐忑很快便被眼前的风景所带来的震撼所淹没了。   一段长长的黑暗之后,仿佛是驾车来到了地表,罗关触目所及,红花绿树,芳草萋萋,亭台楼阁,高低错落,而抬头所见,日月星辰遍布天穹,如是肉眼凡胎见此景色,又哪里还能看出一丝一毫的鬼气森森?   但是这一切景物,在罗关的眼中,代表的却是血流成河,尸骸遍野,每一寸的空间之中,似乎都填塞着一个弱小且无力的尸骨。   罗关也算是知道当年小梁国有做过些什么——成为一国之君的,那个脚底下不是白骨成山?可是眼前的所见还是让罗关惊骇到目瞪口呆心惊肉跳,这是他在踏入修真之道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个人——好人,或者说凡人。   ……   单乌成功地让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他也总算是找到了一些眼下这处空间之中的规则,而当他腾空而起,离开地面越来越远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脚下,绵延到天尽头的,仍是无穷无尽的胜阳城。   单乌于是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仔细打量,而后他便发现这脚下的场所,每过一片区域之后便有所重复之处,于是他的心中顿时了然——这片场景的确是为自己所设,但是却和自己并不十分相干。   布下这片空间之人似乎想诅咒他永生永世离不开这胜阳城,却完全不知道破烂残缺的胜阳城到底是怎样的模样,也没有想到单乌如今的眼界,早已经延生到了这片大陆之外。   “最不济,也得来个魏国的疆域啊。”单乌撇了撇嘴,他想到了黎凰所言的幻阵攻心的那些窍门,心中于是越发坦然。   ——就算我现在只是魂魄不是活人,也改变不了眼下这场景全是他人所设的幻阵的事实。   ——既然是幻阵,那就可以用幻阵的破法,而不必感怀些什么。   单乌漂浮在半空之中的身形当即转向,重又向着地面落去,而落点,正是两片区域开始重复的交接之处——如是幻阵,这些地方当是节点与破绽的所在,所以大多数普通的幻阵之中总是烟雾迷蒙以作遮掩,像眼下这样追求真情实景的格局,如果不是布阵之人水准高超自信满满,就是这人只是掌握了某一样可以布阵的东西,却如同最初拿到阵眼无法使用想要伤人甚至还得自己去动刀子的单乌一样,并不知道一个成功的幻阵,需要布阵之人做些什么。   而眼前所见的场景,让单乌笃定了此人正是后者。   单乌的身形落到了那场景交接之处,也不减速,就这样直直地对着一堵墙撞了过第一百零二回魂魄出窍   并没有肉身撞到墙壁上的痛楚——单乌就这样毫无阻碍地砸在了那薄得只有一张纸厚度的节点之上,而后无声无息地,穿透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无凭依,而单乌更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团灵体,没有头颅身躯当然也没有四肢,不过让他有些欣慰的是,辟邪符还在,小章鱼虽然没看见,但是识海之中曾经看见的那团星云,居然同样也在。   不过这两者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而是漂浮在自己这团灵体的中心之处,两厢对峙,一冷一热,正缓缓地旋转着,仿佛想要吞噬对方,于是时不时地试探着靠近一下,但是又很快远离。   单乌没有想到这两样东西居然会有所冲突,毕竟当他还在肉身之中的时候,这两样东西在对付那些鬼物的时候一者杀敌一者护体,还是颇为合作了一番的。   “难道是我妄自修行,让文先生不悦了?”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看着这两样东西的对峙,但是明明自己这团灵体,根本连眼睛都没有,同样的,单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拿什么思考问题。   “主人。”一个微弱的声音让单乌“感知”到了——他当然也没有耳朵——于是单乌发现了在不远处,居然还飘着另外一团灵体,并且散发出极为熟悉的气息。   “如意金?”单乌认出了那团灵体,于是他试着传递了一些信息过去,“你也进来了?”   “是的,我也是灵体,所以同主人一起被摄进来了。”如意金回答道,“那镜中幻象主要针对主人而设,所以我就被留在了此地。”   “看起来你是被我殃及池鱼了,那么这里又是哪里?”   “那面镜子当中,也是被那镜子摄入的鬼物所滞留的地方。”如意金回答道,不过方才与主人争斗之时,镜中鬼物已然消耗殆尽,所以眼下,就只有我与主人还在此地了。”   “你知道出去的方法么?”单乌继续问,他发现如意金里头这灵体,明显比那区区一团可以随心变化的金属液滴要有用得多。   “我只能等着这镜子的主人再次打开通道,像释放那些鬼物一样,将我等抛掷出去。”如意金似乎也有些情绪低落,“可惜那个时候,或许我也会像那些鬼物一样,直接便被对方绞杀个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你只说了你自己,那么我呢?”单乌注意到了如意金所用的称呼。   “我不知道,只是主人既然会被专门封进幻境,想来也是担心主人会在此间找到离开的方法。”   单乌被如意金的理由噎得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总觉得像是吹捧但好像又挺真诚,于是半晌之后方才再次问道:“器灵……都是如同你这般聪明伶俐的么?”   “或许是因为此地魂力充沛,让我略有壮大。”如意金居然真的回答了单乌的问题,而且还回答得颇为实在。   “魂力?”单乌记起了这个词,他也感受到了周围空间中那仿佛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东西,似乎正是如意金早先吃得欢快的奇妙能量。   “我是不是也可以?”单乌想着,身为一团灵体居然就开始翻滚了起来,中心的星云以及辟邪符都在微微颤动,居然暂时地就忘却了互相对峙。   灵体铺展蔓延开来,而后直接兜起了一个口袋,最终包裹了一团魂力在中空的球体当中。   似乎没什么动静,自己这灵体与所谓的魂力之间,泾渭分明。   ——看来就算是吸收魂力,也不是靠这么粗暴直接的方法。   单乌想了想,开始试着将自己的意识倾注在那团留在灵体中心的星云之上。   ——他本以为这团星云代表的只是灵力,以及搬运灵力的媒介,但是眼下看来,却不仅如此。   这团星云,单乌要沉浸入识海之中,才能清晰看见,其他时候,表现出来的,自己所感受到的,都是那只小章鱼——在幻境之中的时候,单乌没有发现小章鱼的存在,便也默认这团星云或许同样不存在,而这显然是一种错觉。   小章鱼是自己驱动的灵力,这点毋庸置疑,当那小章鱼被剥离出去之后,剩下的这团星云,自然便是所谓修真之道中,更为本源一点的东西。   星云在受到自己关注之后,仿佛是精神一震,得意洋洋地旋转了起来,那些魂力此时也不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状态,一点点的星芒在虚无之中成型,而后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星辰,并入那星云旋转的轨迹,相对应的,却是那枚符箓往后退缩了一些,但是同样的,周遭魂力凝结的星芒,也一颗一颗地往那些笔画上附着上去——双方居然仍在对峙。   ——甚至敌意似乎都越来越明显了。   “嚯?”单乌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下,对着那闪光的符箓也升起了一股敌意,“这星云怎么说也是我修炼出来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文先生么?”   ……   罗关被“单乌”带到了一处仿佛校场一样的地方。   罗关被解除了束缚,于是他在“单乌”的压力之下,有些颤抖地走到了高台的边缘,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黑压压的鬼卒,这些鬼卒肃然站立着,每个人都是全身铠甲,步兵,骑兵,弓箭手,等等等等,一块一块区域,竟是有条有理,哪怕是最为精通练兵精通战术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罗关这个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所以罗关的感受就只是:好多鬼卒,好整齐,看起来好难对付。   “不知小道长觉得寡人这百万鬼卒,军容如何?”“单乌”很是得意地对着前方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一挥手。   罗关还没想到要说什么,那群鬼卒居然挥舞着兵器,气壮山河地便是三声:“万岁!万岁!万岁!”   罗关被那声势直接掀翻在地,战战兢兢,不敢起身。   罗关的狼狈之态映衬了“单乌”的意气风发,于是“单乌”哈哈大笑了许久,方才出手揽起了跌坐在地的罗关:“小道长既然习了这九幽噬魂大法,更意图炼制十方幽冥幡,想来驾驭这百万鬼卒,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我……我……”罗关迟疑着,正想说自己这仙凡之界都没能跨过去的小弟子,就算学了驱魂驭鬼之术,最多也不过驱使十来条恶灵,便是极限,又怎么可能动得了这么庞大一支鬼卒大军?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会所谓的行军作战,给自己这么一个装备齐整,军种全面的大军,该怎么指挥该怎么动?难道还有人肯教自己么?   这“单乌”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当罗关的视线对上那双闪耀着红光的眼睛之后,所有的不确定和迟疑都让他抛在了脑后,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前这个占据了单乌身体的家伙所流露出来的——你如果做不到也就没必要再存在这世上了——的暗示,这种暗示逼得他只能将所有的不安都暂时地抛在脑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能!”   “好。”“单乌”点了点头,伸手在罗关肩膀上一拍,直接又将他给拍得跪在了地上,“跪下听封。”   罗关只觉得自己这膝盖险些要被磕烂了,而“单乌”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让他意想不到。   “我便封你为……兵马大元帅,执掌这百万鬼卒。”“单乌”指着罗关说着,同时将那面彻地镜扔在了罗关的面前,罗关于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单乌那张年轻过头的脸,或许这场景,看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派王者之气的。   ……   单乌已经引动了那星云与辟邪符之间的争斗。   既然两者之间的敌意看着越来越明显,同时两者都在日渐壮大,那么又何必再等?正应该速战速决才是。   于是星云飞旋着,便往那辟邪符文上面撞了过去,溅起了一片星芒灿烂,而后星云黯淡,符文跳动,单乌同样也感觉到了一丝灵体的虚弱。   星云很快再次凝聚成形,而单乌在方才那一撞之中也发现了一些关窍——如果以绝对的力量来说的话,星云应当是压倒性的,但是那道符文之中的力量,却要凝实得多,轻易不可撼动。   一块豆腐去砸一块砖,一根木头去砍一把刀,那是不管这砖多小这刀多钝,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星云与符文之间的差距或许没有这么大,但是依然不可忽视,真要耗起来的话,输赢难定。   单乌当然要想办法让自己修炼出来的这团星云胜利。   于是星云重新开始旋转,这一次,却并没有急着从外界吸收所为的魂力,而是整个星云都向着旋转的中心收缩了下去。转眼之间,那星云的体积便缩小了将近一半,光芒也开始变得明亮,眼见那些飞旋的星芒已经濒临紊乱失控的边缘,第二次对着那符文的撞击,便在眨眼之间发生了。   符文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而那团星云也是受创不清,几近崩散。   然而当星云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单乌欣喜地发现,那团星云一成型,便是那凝实过后的形态,那些原本即将失控的星芒,此时竟也找准了自己的轨道,安然旋转。   “果然又是这样。”如果单乌现在是人身,那么他肯定是在嘿嘿傻笑。   “我这条命啊,果然就是欠揍的第一百零三回镜中魂(上)   星云的体积越来越小,但是对那符文带来的伤害却越来越大,周围的魂力聚集过来,似乎也在为那团星云加油呐喊,更不断地帮助其回复稳定,就好像一柄精钢剑须得千锤百炼一般,这团星云也在撞击之中,找到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规律。   就好像日升月落,星辰流转,朝暮晴雨,春夏秋冬——这些不管是国家起了灭了也好,地龙翻身了也好,流星坠落了也好,哪个大人物死得天地同悲了也好……都不会改变的规律。   这样的规律让星云的结构变得愈发稳固,渐渐地,单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灵体,而是觉得自己就是那团星云,自己的感知正从这星云的正中心向外扩散,而那道符文就在眼前,庞大,却虚弱。   单乌依稀觉得那道符文之上出现了文先生的脸——那个中年道士的模样,又淡定又儒雅,手里捧着茶盏,笑得仿佛和煦的春风。   更让人想要狠狠地踹上一脚。   ……   胜阳,文府。   文先生有些诧异地睁开了眼,往身旁的书桌上看了一眼,一只黄纸折成的小鸟四分五裂地散落在一本书上,断口甚至还颇为齐整。   “居然都断了?”文先生微微挑了下眉毛,他这辟邪符,一者护体,一者镇魂,除了让单乌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那地宫之中外,更是想要在单乌不知不觉的时候,在他的魂魄之中留下印记——如同他当日从那老瘸子的魂魄之中发现的手脚一样,待到来日单乌终于悟出仙凡之界的跟脚,便会自然而然地以那道符文为中心,成就他自己的修真之道。   如此一来,文先生便等于是拿住了单乌的跟脚,由此什么都不用多说,便可轻易掌握单乌的一举一动,而不用去管单乌的修行进展到什么难以预料的地步,或者是又在外面坑蒙拐骗了什么绝招秘法。   单乌的进步的确是有些出乎文先生的预料的。   至少文先生是真没想到单乌居然会从中桓山那些弟子的身上学到那么多东西,而且还真让他给修炼出来了一些名堂,所以本来觉得可以慢慢来的事情,只怕就未必真的可以慢慢来了。   “居然是我晚了一步。”文先生屈指一弹,那堆破碎的纸屑便燃烧了起来,转眼一缕青烟消散,垫在下面的那本书却是安然无恙。   文先生捻着胡须,随即笑了起来,“难道我还真会栽在你这条小阴沟里?”   ……   罗关双手颤抖地捧着那面铜镜,站在高台之上,对着下方那百万鬼卒,不知所措。   “单乌”,也就是梁惠王,正坐在他身后的王座之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这彻地镜之中的九幽噬魂大法,还需要我教你么?”梁惠王嘿嘿笑了两声,开口说道。   “啊?”罗关一惊,视线垂落,只看见了那铜镜之上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容。   据清莲上师所言,九幽噬魂大法,先成阴鬼,再成人身,若是起步时修为足够准备充足,那所成就的鬼物起码也是鬼王之属,到那个境界也没多少人会去主动斩妖除魔,如此转修人身也不会太过艰难,但是如果是如罗关这种甚至还没有跨过仙凡之界的,直接就走了这一步成了鬼物,虽然也会修为大涨,但顶多也就是比下面那些鬼卒厉害些许——那可不知需要多少漫漫岁月需要面对多少被斩妖除魔的危机才能修成人身。   这种方法,本就是针对那种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修真所以决定赌上一赌的资质低劣之人,或者卡在境界之上行将就木某些上师——清莲上师多半是后者,可罗关却不认为自己是前者。   但是眼下这局面,显然梁惠王就是想让罗关成为一个阴鬼,如此,他才会真正成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兵马大元帅。   ——梁惠王已经算人,而以鬼御鬼,才是操纵这百万鬼卒的便捷方法。   周遭密密麻麻的冤鬼幽魂,以及下方这百万鬼卒,盯得罗关是完全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摆在罗关面前的,就是这样两条路:   第一条,自己主动修炼这九幽噬魂大法变成阴鬼之身,那样自己的修为还能长进一些,以后,怎么说也还是有重回人身的一线希望。   第二条,反抗,而后等着梁惠王亲自出手将自己变成阴鬼之身,而后,变成那些鬼卒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罗关悔得肠子都有些青了,如果他没有那么果断地将单乌的魂魄给镇压在这彻地镜之中,他有那辟邪符护身,那梁惠王又怎么可能找到附身的机会?自己又怎么可能面临这个怎样变成鬼的选择?   罗关甚至想到了让单乌本尊魂魄出来挽救下局面的可能,可是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没,因为据他所知,那些被镇压后的魂魄,不管生前多么聪明机警,再次出来后都会变得如同寻常的灵智缺失的幽魂一样,对方只要稍有手段,便会灰飞烟灭。   更别提挑战梁惠王这种当鬼都是王者的了。   于是这百般纠结之中,罗关颤抖着双手,将那面镜子捧到了自己面前,让自己的脸,清清楚楚地映照在了镜面之中,同时,周遭的冤鬼幽魂,就争先恐后游鱼一般地向着那镜面汇集而来。   而后,那镜中的罗关,双眼渐渐变红,额头长出犄角,甚至连牙齿也开始前突,面部的肌肉纠结着扭曲,成就了一副恶鬼之像,虽然是威风凛凛,却看得罗关一个劲儿地想哭。   在他的意识离开这具身体的前一秒,他再一次想到了自己卜出的那一卦——死地逢生。   这一回,可是真正得先死了,才能指望一条生路了。   ……   单乌真正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团星云。   一颗星辰,周围的数颗辅星速度不一地环绕着旋转着,并着一些散碎的星辰碎屑,被这个旋转的漩涡牢牢拖住,无法离开——这是单乌当初弄出那小章鱼后,所成就的星云。   而眼下,这团越来越明亮的星云,已经有了更为复杂的结构,那些原本作为核心的星辰,也开始绕着一个更为庞大的核心旋转,仿佛自己连同自己周围的那些辅星与星屑都成为了一个整体,一同变为了另外一颗星辰的辅星。   这样的结构似乎可以无限地推衍下去,于是单乌终于发现,似乎可以不再用星云来形容这种场景,因为这分明已经是一条银河。   虽然起步是从厉霄手里买来的中桓山的修炼方法,但是最终构成这一切的跟脚却是他从那些凡人官员那里学来的观星之术以及星辰天相,这样的结果让单乌意料之中却又震撼难言。   “不许修真之人以非凡手段插手凡人世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护这些看起来弱小的凡人?”这样的念头突然就窜了出来,甚至带着些阴风阵阵的诱惑,让单乌的想法一路就顺着阴暗了下去。   “这凡人世界对于那些修真之人并非全无利益可言,至少这龙脉之气看起来就是个谁都想弄到手的香饽饽,而这些修真之人既然是一心向道什么都可以抛弃,那么,难道那位已经站在这些人的头顶上的,定下了这规矩的高人,就真的是个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了?”   “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会跟中桓山之上的那些上师们一个德行呢?”   ……   那道符文的最后一笔也已经烟消云散,单乌这团星云终于完全稳定了下来,虽然单乌觉得其实还可以继续衍生下去,但是就仿佛打铁没了铁锤,缺少了外力直截了当的逼迫,这团星云,甚至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了起来。   单乌有些不满足地在空间之中转悠着,于是他主意到了那团如意金,一个信息便传递了过去:“过来,试着打我。”   “小的不敢,小的不是主人的对手。”如意金瑟缩着后退了一步,眼下的单乌强大得让它根本就不敢靠近。   单乌有些不悦,方想许以重利再诱惑两句,却没想这仿佛空无一物的空间之中,魂力的波动突然就汹涌了起来。   “主人,有人在开启镜子。”如意金急急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单乌便亲眼看着密密麻麻的鬼物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   “小金过来,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出路。”单乌召唤了一句,也不管如意金自己愿不愿意,星云的一条尾巴就甩了过去,将如意金直接给揽进了那些星辰流转之中。   而后,单乌逆着那些鬼物涌来的方向,直接就冲了过去,一路碾压,那些鬼物甚至还来不及叫唤一声挣扎一下,便成为了一团团散乱的秽气与魂力。   星云如同一把弯刀一样在鬼物之中扫过,然而单乌还没有找到所谓的出路,就感受到了这空间之中突然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仿佛要将所有的鬼物都击中到一处,星云的去势受挫,却在几个剧烈的震荡之后,重新稳定了下来。   ——如果不是先前与那符文大战一场而后变得凝实,眼下这星云十有八九就随波逐流了。   而在单乌将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到那些鬼物扎堆的地方的时候,一个有手有脚,有头有躯干的鬼物,正缓缓地在那些鬼物中心,凝聚成形。   头角峥嵘,青面獠牙,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些像罗第一百零四回镜中魂(下)   单乌不怎么确定自己的判断,但是好在如意金足够敏锐,并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真的是罗关?”单乌有些吃惊,“如果只是壮大自身魂魄,如你我这般吸收魂力不就可以了,为何要融合那么多的鬼物?”   单乌的确是初入门,对修真之道的种种花样并不熟悉,但是这不妨碍他看出鬼物这种东西绝对不是一个活人应该去碰的,就算想要吸取其中灵力或者魂力,也得先将那些让人感觉呆在乱葬岗上一样的秽气摒除在外才行,否则的话,岂不真的就成了一个鬼了?   罗关的模样让单乌记起了那面黑旗上面跳舞的小鬼,于是他忍不住猜测了起来:“他把自己给炼了?”   “还是别人把他给炼了?”单乌想到了那位梁惠王,“要真是那样,他这船翻得可比我狠了。”   鬼物不断地依附到罗关的身上,而后与他融合在一起,原先正常人比例的身形眼看着就膨胀了起来,筋肉纠结,高大威猛,脸上的骨骼也开始横向地突起,除了头顶那两个仿佛牛角一样的尖角,他的眉角颧骨下颌等处生出了张扬的尖刺,双眼深陷,鼻翼宽大,嘴也变得越发开阔,猩红的舌头伸出,长长的一条,让人不由地开始担心这舌头还能不能收回口中。   与膨胀了的罗关比较起来,眼下的单乌简直就是旁边漂浮着的一个小小的茶托,小心地借着周围的那些鬼物遮掩着,潜藏在那鬼物的视觉死角——如果那罗关的那双眼没有因为变成鬼物而生出什么奇特的能力的话。   单乌一直在往罗关的身边靠近。   诚然,罗关的变化看起来可怕且强大,似乎单乌只要擦着碰着就会万劫不复,但是这反过来也说明,这种强大的东西总是会被放出去威风一下的。   ——那便是单乌离开此地的契机。   如意金似乎很有些胆怯,居然主动地往单乌的星云中间钻深了一些,而单乌也由此变得更加谨慎,星云的几个尾巴拖拽了几条鬼物,将自己给团团围住,更准备着看苗头不对,直接将那些鬼物给扔出去阻挡一二。   仿佛一只翅膀上带着荧光的蝴蝶,在空中小心徘徊着,生怕惊动了一朵花的安眠,单乌就这样,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地,落在了罗关脊梁骨上冒出来的尖刺之上,仿佛能够腐蚀一切的浓厚的秽气让单乌险些就想直接逃开,但是在星云凝实之后,这样轻微的接触,已经无法让单乌产生动摇。   罗关似乎是在单乌落脚上身的时候全身僵硬了一下,单乌并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蝴蝶就这样收敛了翅膀在尖刺的阴影里趴伏了下来。   ……   罗关捧着那面铜镜,镜中的鬼物已经变得越来越立体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也剩得越来越少。   犹有不甘,然而,事已至此。   罗关的身体飞速地衰老起来,头发花白皱纹蔓延牙齿松动双眼浑浊,仿佛全身的生命力都在飞速地往那铜镜之中涌去,他张开了口,荷荷地干嚎了两声,便已经衰老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佝偻着身形,干瘪瘦小,皮肤悬垂得仿佛一个松弛的皮袋,甚至牙齿都一颗一颗地从那艰难张开的口中坠落下来,而那镜子之中以他自己为本源的鬼物却张开了血盆大口,仰天便是一声长啸。   一股黑烟从那镜子里头气势汹汹地翻滚了出来,瞬间在罗关的头顶上凝成了一个高大的鬼物,正是那满身尖刺的模样,那高大鬼物的脚尖轻轻地踏在罗关的天灵盖上,而罗关肉身之上的最后一丝生气,也在此时彻底地消散一空。   瘦弱的骨架不堪重负,哗啦哗啦地散落一地,连带着那些失去了弹性的皮肤也被撕裂,霎时便在地上横七竖八散落了一地的干瘪零碎,甚至连血都没有留存一滴。   彻地镜的镜面之上,光芒闪烁了两下之后,仍然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鬼物的脚尖缓缓下落,就这样踩在了那一地的零碎之上,随即一阵妖风从那鬼物的脚下诞生,旋转着将那些零碎绞碎成了再也拾掇不起的尘埃,最终再无一丝残留。   鬼物低垂着头,似乎是在打量着自己眼下这存在的方式,眼中红光闪烁,不知道在权衡着什么。   而梁惠王坐在王座之上,斜斜靠在扶手上,手撑下颌,似笑非笑,高深莫测。   ……   罗关,也就是这鬼物,他已经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九幽噬魂大法的绝妙之处。   之前,他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桓山弟子,会些驱魂驭鬼之术,有一件配合功法的法宝,还会炼制恶灵傀儡,如果不是借了这恶灵扎堆的地方的地利,以及梁惠王对那具肉身的执着因而横插一杠,他都不觉得自己对上单乌能有那必胜的把握——更何况,这事儿根本就是梁惠王与单乌之间的胜负争执,而自己,不过只是将那两人引导至一处的诱因。   眼下,他借着这彻地镜化为了阴鬼之身,方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强大,什么叫做修真之道,什么叫做随心所欲——他现在已然可以飞天遁地甚至随意隐没身形,可以丝毫代价都不需付出便召唤起万千鬼卒,可以真正地看到彻地镜中关于九幽噬魂大法成就鬼身之后那洋洋洒洒的功法所构建成的诱惑前景——成为鬼身,竟是比人身修炼要轻松无数倍,强大无数倍的捷径。   而罗关更是觉得自己之前执着于人身害怕被斩妖除魔的念头是多么的可笑与无聊,甚至为此而白白蹉跎了十余年的光阴——那个不断恐吓自己让自己不敢轻易抛却人身的清莲上师,谁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呢?   罗关甚至觉得,现在哪怕就是十个修炼了那专克鬼物的雷法的昆霆站在自己的眼前,也不会是自己呼出一口气的对手。   ——那么,那位梁惠王呢?难道这么强大的自己,仍然要成为那老鬼的兵马大元帅,对他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么?   于是罗关的抬起了头,明灭不定的赤红双瞳看向了披着单乌外皮的梁惠王。   梁惠王淡定了然玩味的笑容让罗关略有些意动的心沉了下去——梁惠王这种积年的鬼物,而且还是知道彻地镜知道九幽噬魂的鬼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罗关的能耐能暴涨到什么程度?   这本是随便一想便会心中有数的事情。   于是罗关双手握拳,大踏步地往前一步,而后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属下罗关,见过陛下。”   而伴随着罗关的这一跪,下方的那些鬼卒也同时躁动了起来,高高举着手中的兵器,齐声连呼万岁,而罗关迟疑了片刻之后,竟也随着下方传来的节奏,三叩首,并三声高呼的“万岁”。   梁惠王起身,身上的衮服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方飘扬而起,仿佛一面招展的旌旗,彻地镜带着一溜黑烟,翻滚着落进了梁惠王的手心,继而消失在那层层衮服之后,而梁惠王就这样大踏步地走到了罗关的身边,伸出手来,明明血肉丰满的一只手,居然就仿佛触摸到实体一样,扶上了罗关的肩膀,甚至微微加力,如同扶起一个普通臣子一般,将那高大的几近一座山一样的罗关给扶了起来。   眼见万事俱备,只剩梁惠王振臂一挥,这百万鬼卒便可冲出地宫,拥簇着梁惠王来一个王者归来。   然而,罗关臣服了,单乌可还没有认命。   他自己的身体,怎么可能继续让那老鬼占据着?   于是在罗关缓缓站起身的时候,他脊背之上的某一根长刺刚刚好平齐在梁惠王眉心的高度,长刺的尖端突然“噗”地喷出了一团秽气,一溜几不可见的银光倏地从那根长刺之下窜出,对着梁惠王的眉心之处钻了进去。   梁惠王切切实实地大吃一惊。   他知道自己对于鬼物的威慑之力,也知道在这处地宫之中,没有任何冤鬼幽魂能够逃脱他的感知,所以他一直很淡定地看着罗关化为阴鬼之身,老老实实地做了自己这兵马元帅,甚至完全不曾担心罗关的出尔反尔,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罗关在成就鬼身的时候,身上居然潜藏了这么一个没有被吸纳干净的游魂,并且这游魂借着罗关身上浓厚杂乱的秽气的遮掩,居然真的瞒过了自己的感知。   ——不管有意无意还是仅仅心存侥幸,这种事与罗关自身绝对脱不了干系,因为他绝对不可能在重塑鬼身的时候,察觉不到自己身体里混进了什么。   “痴心妄想!”梁惠王脸色微变,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积年的鬼王,彻地镜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镜面正对那一团银光。   那团银光噗地散开,仿佛不堪一击,与此同样身不由己的还有那身躯庞大的罗关,他正在被一点一点地重新拽进那茫茫的镜中世界——虽然他口中长啸惊天动地,挣扎的动作也随着挥散的秽气而显得天昏地暗,然而在彻地镜之前,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棉花制成的人偶,可以被梁惠王随意拿捏。   梁惠王的脸上浮现出来了一丝冷笑,在罗关还剩一个脑袋在镜面之外的时候,他伸手扣住了镜钮,将那铜镜翻转了过来,对着罗关,张开口,正想说些“何必不自量力”之类的训斥之言。   一只银色的大蛾子扑棱棱地从罗关的血盆大口中飞出,直接就扑上了梁惠王的门第一百零五回相争   彻地镜落在了地上,叮咚一阵乱响,罗关的鬼脸在镜面上挣扎了一下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地被那镜子拽了进去。   原先散开的银光重新凝聚,而后冲入了单乌的衣襟之中,少顷,一团银白的液滴蹦跶了出来,正是那团通灵如意金。   通灵如意金的关键正在于如意二字,所以它可以变换任何形状,甚至也可以随意地分割成无数块,相对应的正是它其中的那团器灵——器灵与这金属本身,本就有着相似的属性。   于是附在罗关背上尖刺之上的时候,先是这团如意金被单乌扔了出去,这一回有了准备,在彻地镜出现之前,如意金便已四下散开,避开了其中的收摄之力,更将祸水引到了罗关的身上。   如意金只是虚晃一枪,单乌的魂魄凝聚的那团星云,才是真正谋划着伺机而动的那一个。   那团星云如飞蛾一般,直接糊在了单乌这具肉身的脸上,随即消失,而梁惠王到底是实实在在地中了招,这具肉身顿时失去了意识。   如意金稍微弹跳了两下,确认了自己的安然无恙,直接就跳上了“单乌”的脖颈之处,化作了一根细细的丝线,将“单乌”的脖颈给紧紧地缠绕了起来,只要稍一用力,这颗大好头颅,立即便会从这具身体上跌落了。   如意金就维持住了这个状态,沉寂了下来。   ……   单乌的魂魄所凝成的星云仿佛飞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他只觉得自己感知到的东西颇让人眼花缭乱,而待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的面前,昂首挺胸地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一身漆黑衮服的老人。   那老人正是梁惠王的面目。   而单乌仍是那一团星云的形状,于是那老人在看到单乌的第一眼之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虽然罗关那个小道士不怎么中用,但是你能摆脱彻地镜当中那处幻境,我还颇有些佩服的……可是,你眼下连人的轮廓都还没有,就这样想来跟我争?”   “怎么?争不过?”单乌回应了一句,眼前这老人看起来有血有肉面目清晰,身上甚至连逸散的魂力都没有——同为魂魄,这老人与罗关化身的那个鬼物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而那老人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单乌这团魂魄只能是星云的状态,甚至连像罗关或其他鬼卒那样形成个人身都不行,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个实力与自己这几近凝成实体的魂魄一争长短呢?   单乌的注意力从那老人身上退开,同时四处张望着所在空间,虽然看起来似乎很是陌生——因为这处空间不但有天有地有上下之分了,脚底下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山峦河流——但是魂魄之中的本能,让单乌知道这么一处空间,其实是在单乌的识海之中,再换句话说,这一处空间,就是单乌这团星云的家,或者说故乡,归宿……   ——这就是自己要不计代价夺回来的地方,因为这地方极有可能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以及自己那些死而复活的秘密。   “本来或许是有机会的,可惜,那位高人的辟邪符呢?被你弄丢在那铜镜之中了?”梁惠王嘿嘿笑道,“没有了最大的倚仗,你区区一团灵体,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呢?”   “如果我说那道辟邪符是被我自己打散的呢?”单乌问了一句,言下之意我未必非要靠那道符文。   “那就是你自作孽不可活了。”梁惠王哈哈笑道,辟邪符背后的高人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威胁,所以他借着罗关之手处理完了单乌的魂魄与肉身之后方才接手,而眼下单乌自己将倚仗丢开了,他自然再无可惧。   于是梁惠王颇为淡定地对着星云一招手,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单乌便要往梁惠王的手心飞去。   星云旋转的速度开始变快,在身不由己地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居然硬生生地刹住了去势。   “呵,有点意思,可你莫非以为,这失去肉身的十几年,我就是白白荒废的么?”梁惠王的手由掌便爪,索性直接向着单乌这团星云捏去。   四面八方的压迫力量让单乌无法动弹,于是星云的一个尾巴被梁惠王捏在了手里,整团星云立即剧烈地颤动了起来,那一截被捏住的地方内部之间的星辰回转变得越发地急促和暴烈——或许可以类比于单乌的百脉畅通之体在对敌之时运转内力的方法,于是那一截被握住的尾巴猛的变成了一柄匕首,穿过梁惠王的指缝,对着他的咽喉之处切去。   梁惠王的手紧贴在这条极速突进的尾巴的边缘,单乌这一击,不但带起了一溜四下逸散的魂力,甚至在两者相交之处传出一种只有鬼物才能听到的,尖锐刺耳的嚎叫。   星云的尾巴刺进了梁惠王的咽喉,但是除了仿佛石头扔在沙地上溅起了小小一蓬尘土的反应之外,梁惠王的魂魄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单乌也算见机够快,在发现事不可为之后,那条被梁惠王捏在手中的尾巴直接崩散了开来——这毕竟是曾经将那枚辟邪符给硬生生撞散了的星云,这一自爆,梁惠王的咽喉处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空洞,而那只抓住了单乌的手,也失去了五根手指的形状,于是单乌趁机闪了出去,行动的轨迹也开始变得飘忽不定,意图让梁惠王再也无法拿住自己的行踪。   “啧,垂死挣扎,也算可观,不过更可笑。”梁惠王魂体之上的破损很快便恢复了原样,看起来根本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说得好像你就不可笑一般。”飘忽着的单乌就这样回了一句。   “此话何意?”梁惠王眉头一皱。   “这差不多十三年的时间,梁惠王你早已经在凡人世界中成为一个笑话了,不,或许还不止……”单乌的话题却有些出乎梁惠王的预料,“以为光靠祈求就能长生不死,由此折腾垮了大好的江山,而自己亦是死无全尸——不管是对凡人们来说,还是对那些修真之人来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笑话。”   “庸碌凡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得到的好处?自从成了鬼身,我便在这地宫之中得到了九幽噬魂的全部精要,而我如今不但拥有不灭之魂,不死之身,身后更有百万鬼卒大军,要不了多久,就该轮到那些有眼无珠之人哭天喊地了。”梁惠王被单乌挑起了话题,一时之间竟也不急着动手,反而炫耀起自己这些年的成就来了。   “当真?”单乌反问,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见梁惠王没有动手的意思,便也停下了那飘忽不定的轨迹,少掉的那条尾巴眼下也恢复了过来,只不过光泽黯淡了点。   “还能有假?”梁惠王皱着眉头,不能理解单乌的淡定究竟从何而来。   “有些问题你肯定都没有想过——譬如,你认为,如果现在我们共有的这具身体彻底死了,这一片识海也彻底崩塌,那么等会活转过来的,是你,还是我呢?”单乌问了第一个问题。   “嗯?”梁惠王微微一愣。   “再譬如,如果我的魂魄消散了或者被你彻底吞噬了,我是不是就算是彻底死了,那么我会不会,再次复活在这具身体里呢?毕竟这儿算是我的家啊。”   梁惠王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纠结了起来,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所谓的占据肉身,还有一个巨大的关卡没有跨过去,眼前这单乌虽然看起来还没有察觉这一点,可提出的问题,却已然正中红心。   “你再强大,也改变不了你鸠占鹊巢的事实,你并不能确定我的魂魄与我这具肉身之间的生死关系。”单乌的传递过去的信息里隐隐又带上了一丝挑衅之意,“你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真的就是只看在了我的面子上,才给了我这样的肉身?”   “老天爷”这三个字仿佛深深戳中了梁惠王,于是他原本端庄的老者面孔,突然就发生了改变,而在单乌话音刚落,并发起了第二次不要命的突袭之时,彻底变成了一张狰狞的鬼物面孔,甚至身上那黑色的衮服也不再完整,丝丝缕缕地变成一团黑雾挂在那突然长大的鬼物肌肉纠结的身躯之上,而梁惠王的双手与手肘等处,也生出了与鬼物罗关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尖刺,   星云旋转着如同一柄飞舞盘旋的弯刀,与梁惠王真正纠缠了起来,避其锋芒,攻其未防,竟将化为鬼身后整个人都壮大了一倍有余的梁惠王给耍得团团乱转,却怎么也无法拿住单乌的那些尾巴。   梁惠王的确足够强大,但是他并没有单乌那么充足的战斗经验,或者说找死的经验。   ——那就用绝对的力量压过去。   于是梁惠王怒吼了一声,周身气场爆发,这一片天地之间竟是风起云涌,蓬勃的秽气比罗关身上的更要浓郁上无数倍,在可见的黑雾之外,更仿佛带着无形的恶臭,想要侵染周边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在这种情况之下,虽然星云仍可维持,但是单乌仍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都有了一阵混乱,于是当即退避三舍。   而梁惠王在张牙舞爪地发了会疯之后,却觉得那个被撵得到处乱窜的单乌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你真的有胆量杀了我,来试试看事情的发展到底会是那种可能么第一百零六回定魂珠   这句提醒实实在在地起了作用,梁惠王觉得憋屈和不甘,他有些心虚,而且他被单乌撩拨起的怒气并没有发泄干净,然而想想那心思难定的老天爷,到底还是硬生生地停下了攻势。   ——死而复活对于修真之人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单乌似乎从来没有为他的死而复活付出过什么代价。   ——上天当真会允许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吗?   ——难道这上天就是想要垂青于这么个生辰时日刚刚好的奴仆之子?甚至连自己的祭天之举也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于是,虽然梁惠王比单乌强大了无数倍,单乌就算冒死往他身上撞都撞不出什么花儿来,他却自觉主动地,将自己给置于了一个只是抵抗的弱势的地位,甚至生怕自己逼得太紧,单乌会直接来个自我了断。   对比起来,单乌的不怕死,就显得颇有些气势汹汹了。   “你以为我只会自爆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我到底仍未能与你玉石俱焚,那么一炷香时间过后,通灵如意金就会割断这个肉身的脖子。”单乌的威胁可以说是接二连三,“到时候我们谁生谁死,可就一清二楚了——当然,也很有可能我们仍然一起存在,就如同眼下这般。”   “什么?你怎么敢?”梁惠王怒道,他本在谋划着先行示弱而后一举翻盘,将单乌的魂魄给彻底镇压在此地,维持住一个不死不活再作打算,却没想单乌居然对这具肉身都还有留有后手,一时之间强行压下的种种思绪顿时爆发,只觉得单乌这人敏锐得有些可恨,而事情,也许真的会如同单乌所言那般发展。   ——他毕竟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我怎么不敢?我又不是陛下这种贵命之人,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们谁都讨不了好。”单乌笑道,仍未放弃自己仿佛用小勺子舀池塘那般的努力,一点点地削弱着梁惠王身上的秽气,试图更加靠近其中那些可能的要害之处,他的目标,看起来显然就是伺机自爆了。   “你这个小爬虫。”梁惠王的鬼脸都有些扭曲了,“就让你好好尝尝我的手段!”   梁惠王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他身边的秽气猛地一凝,继而收缩成束,交叠穿插,成就出了一张罗网,对着单乌那团星云便罩了过去。   梁惠王准备许久的镇压之术终于施展了出来,而这一处空间之中,顿时宛如黑夜降临,连天空地面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而这招式散发出来的气息实在像极了当初赵蓝衫所使的拘魂驭鬼符,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单乌微微一愣,随即闪避开来。   “中桓山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看起来与这老鬼关系匪浅的样子?”单乌有些疑惑,只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与中桓山之间的纠葛又深上了两分,不仅仅是当初在那些黄纸小人面前翻来覆去地死过的那么几回了的债了。   罗网兜头罩下,前后左右皆闪避不及,单乌索性直接向着地面冲去,凭着速度刚刚好维持在那罗网收口差一点便会被装进去的地方,而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单乌隐隐生出了一线希望。   ——希望这地面没那么货真价实,希望自己在撞个星云涣散之后,能够发现这片天地之外的所在。   ——希望这些背后便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处识海。   ……   如果要按照厉霄的说法,识海之能,沟通两界,只有完全掌握住所谓的识海,才能算完全掌握住了自我的存在。   这种话当初的单乌有听没有懂,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厉霄,其实都没太明白所谓的沟通两界是什么具体的含义,不过眼下单乌在真正把握住了自己魂魄的存在之后,却是有了一点心得。   ——一个人活着,包括魂魄与肉身,有魂无体是为鬼,有体无魂便为傀,人之识海,正是体与魂交汇的关键所在。   单乌现在是魂,魂也的确在识海之中,可是他还没能抓住自己的体。   所以单乌之前的种种大家一起死的威胁其实一直是在虚张声势,让梁惠王不敢对自己贸然下手,而在事实上,和死不死或者死的是肉身还是魂魄这些不试上一试没人知道的玄乎事情相比,单乌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让自己真正回魂的方法,才是他眼下最心虚的一件事。   在与梁惠王的争斗之中,单乌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片天地对梁惠王的加持——甚至会在梁惠王盛怒之时出现风起云涌的异象,并源源不断地为梁惠王补充构建身躯的魂力与秽气,这说明此地应该也可等同于梁惠王的识海,而他十有八九正是靠着这片天地来把握单乌的躯壳。   一个鬼魂是根本不可能毫无凭依地修炼出一个成型的识海的,毕竟对识海来说,只有依附在肉身之上才有存在下去的可能,所以一般的鬼物附身,其实都是争斗中磨灭原本主人的魂魄,而后直接接手那个现成的识海——那是一个步步惊心的过程。   而在单乌原本的识海之中,他所亲见的,是无边无际什么都没有的茫茫空间。   可是这里居然出现了地面出现了天空,看似开阔与无边无际,却给了单乌一种在天狗眼球里张望到边界的感觉,换句话说,此地正是依靠天空地面这样的界限来分割出一块小小的只属于梁惠王的空间,再推衍一下,岂不是正说明这识海之中其他更为广阔的空间,梁惠王仍是无能为力?   “这个边界我可以突破么?”单乌心一横,索性也不转向,就这样高速飞旋着,向着那地面砸去,速度竟猛地又提升了一大截,将那面黑网一下子甩在了身后。   毕竟是在识海之中,就算有边界,也不会存在真正的能砸得人灰头土脸的土壤岩石,而且一个魂体也不会存在着诸如脸着地被砸个五官变形的可能,所以单乌的速度正在越变越快。   “梁惠王,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所在的这块区域,有一个巨大的破绽。”单乌的话语里带着挑衅着意味,“我只要穿过那道破绽,这一处空间可就彻底毁了。“   单乌的话让梁惠王再也按捺不住——因为他知道单乌说的是真的,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单乌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空间其实本是一件法器,原名为定魂珠,是历代梁国国君都会拥有的殉葬之物,在人身死之后仍可保持住魂魄不灭,更祈求将来某日,这残留下来的三魂七魄依靠此珠重觅肉身,由此回归人世,某种意义上便也永生不死。   而梁惠王正是靠着这枚定魂珠,方才在当日身死之时,留下了自己的魂魄,并由此开始修炼九幽噬魂,但是,这定魂珠的炼制方法不知是本来就有残缺,还是因为已经传递了那么多代,过程中总有遗失,梁惠王的三魂七魄在入主这定魂珠后,仍在以极其微妙的速度逸散,一年两年看不出苗头,十三年下来,梁惠王已经散去了一魄——虽然九幽噬魂能够为梁惠王补上这失去一魄的缺憾,但是这补回来的魂魄,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梁惠王的心头于是格楞了一下,随即他想到自己的又一项弱点——自己早已经魂魄不全。   “魂魄不全?”这样的想法提醒了梁惠王,“好,那我就让你也来一个魂魄不全!”   “大家都魂魄不全了之后,看你怎么争!”   “认命吧!“梁惠王大声喊了一句,同时整个鬼身也跟在那缀着单乌的黑色罗网之后,而那罗网迅速收拢,转眼便已经完全变换了形态,形成了一柄长矛,矛尖正对着单乌那团星云的中心。   单乌仍在加速,而梁惠王居然也一路跟上,甚至积蓄着力量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意图在单乌奔逃到那处破绽之前,将单乌给打个魂魄不齐。   单乌虽然不知道梁惠王为何突然想开了甚至爆出了拼死一搏的猛烈杀意,但是这正是他所想要的,于是当下直接爆开了一条尾巴,爆炸产生的推动力让他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而梁惠王此时速度已至极限,眼见追之不及而单乌甚至有了逃开锁定的迹象,竟是狠狠地将手中的长矛对着单乌狠狠掷去。   此时距离地面——也就是边界——已近。   星云突然停住了逃窜的动作,换了一个姿态开始旋转,那柄黑色的长矛正正地从那团星云之中穿过,星云甚至因此黯淡了不少,却借势附在了那黑色的长矛之上,甚至,还额外施加了一份几乎耗尽了全部光彩的力量。   此情此景让梁惠王神色大变,然而他却已经来不及收手。   那柄黑色长矛毫无花巧地刺在了地面之上,整个天地都因此而震荡了一下,原本仿佛起伏山峦一样的地面中间,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长矛,以及长矛之上附着的星云,就这样一股脑儿地被那黑洞吸了进去,而后在另外的一片天地,四下逸散而去。   “多谢陛下助我这一臂之力!”单乌的声音远远传来,满满的都是欣第一百零七回既已成鬼,何必做人   单乌根本没有如梁惠王所想的那样,眼见避无可避便奋力抵挡,相反的,单乌甚至还担心了一下梁惠王这一击,是不是会有所留手。   “中计了!”事已至此,梁惠王要是还想不通其中关窍,可就蠢得有些过头了。   单乌根本就没看出来什么破绽,他顶多就是看出来了这处空间并非他原本的识海所有——而这并不难以看出。   如果只是面对面的直接争斗梁惠王根本用不着出全力也不会出全力,慢慢耗下去先撑不住的肯定是单乌,所以单乌一直用自己胸有成竹的不怕死来让梁惠王迟疑犹豫愤怒不甘,同时却在一点一滴地引导着梁惠王的思维方向,让梁惠王觉得解决眼下局面的方法,要么就是万无一失地镇压自己,要么就是将自己给打一个魂魄不全,而不管是哪一种选择,都必须尽快,因为对这具肉身,如意金留下的时间就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所以单乌在被那镇压之势追着逃窜之时,仍在大肆宣扬这处空间之中所谓的破绽,正是想让梁惠王拿下自己的心思更加坚决一些,如此,他才可能真正出得了全力——镇压不够的话,就只能试图直接将单乌给打个半残。   ——既然梁惠王只是汇集气势都能弄得这处空间之中风起云涌,那么他全力一击的话,怎么都会带来些天摇地动的效果吧。   如果再加上自己的竭尽全力呢?   单乌为此甚至直接舍弃了大半的魂力,仅维持了一个魂魄完整,将那柄长矛狠狠地又推了一把。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单乌终于找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而转眼之间,那团星云自发地扭转变形,竟就以这点点星芒汇聚成了一个人形,而与最初的时候不同,这团星云旋转的中心,是在这个人形的头颅位置,那一条纵贯的银河,成就了这个人形的脊柱,其他的星星点点弥散开来,似乎独立,却又与那么一个中心密切相关。   毕竟是自己的地方,只要三魂七魄完整,所谓的魂力便会自然而生,这便是人魂与那些游魂野鬼之间的差别——没了肉身的支撑,魂力的来源,便只能靠四处掠夺其他的鬼物了。   “主就是主,客就是客。”单乌的心头越发笃定,而他这个时候方才抬头,看到了自己识海之中飘荡的那个巨大的珠子,外表呈土黄色,夹杂着一些漆黑的裂纹一般的花纹,看起来仿佛是在地里掩埋了许久的出土文物,一股子腐朽的气息,一个黑洞破开在这珠子之上,他仍可透过那个黑洞,远远地看到里面梁惠王愤怒地想要冲出,却又迟疑着不敢的动作。   “原来你也是虚张声势!”单乌哈哈地笑了起来,“缩头乌龟,只能呆在这么一个壳里么?难怪我方才一入识海,便被你拖进那颗珠子之中……想要先下手为强?可惜,还是被我冲出来了。”   “难道你以为你回到了自己的识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梁惠王阴沉着脸问道。   “我只知道夺舍这回事没那么轻松,还是你难道真以为你这样子就是夺舍了么?你依然是这儿的外来户,这个地方不认你。”单乌嘲笑道,“这等于老天爷也不认你,就算你那颗珠子还有什么其他玄妙的功效,哪怕过个十天半个月后真能让你融入我这具躯壳,可是眼下,来不及了。”   “你若真想抢我这具肉身,你就从那壳里走出来啊?鬼物附人身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是他们都是真正成为了那些人身的主人,哪像你这般,只是靠着个珠子操纵傀儡一样操纵我这具肉身而已……”单乌的挑衅一时有些难以停住,因为他实在觉得这事儿太过可笑,梁惠王看起来势在必得胜券在握,更引得自己都思考了半天生死相关的问题,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万一没能冲出来便同归于尽只看天意到底如何安排了,却没想到梁惠王根本从头到尾都在害怕自己夺舍失败魂魄受损,竟没能抓住哪怕一丝一毫的主人地位。   夺舍其实是个相当困难的事情,据说就算是夺取一个已经空空荡荡的躯壳,也有可能会发生魂魄逸散的事情——毕竟不是自己的肉身,融合起来总有偏差,所以一般真正想要夺舍的,都会仔细算过对方的时辰八字命格面相等等。   单乌原本以为梁惠王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全部底细的,毕竟当初自己的命运就是因为他而改变的,所以他并没有考虑过梁惠王会夺舍不成的可能,而眼下看来,自己这躯壳,与那老鬼搞不好真的是八字不合。   既然如此,他还怕啥呢?除非梁惠王会出来与自己堂堂正正地一争输赢,否则自己就算身死魂灭,只要能复活,活过来的肯定还是自己。   而他的思维甚至跳开到了别的地方:“难道恶灵傀儡,靠的也是这样的一颗珠子,或者是类似的手段?所以傀儡才始终是傀儡,而不是人?所以我才能以灵力直接将附身的鬼物给拉扯出来?”   而想到了此节,单乌心头一片光明,越发地确定了梁惠王的外强中干:“你是不是早已魂魄不全,害怕这一不小心就真的魂飞魄散了,所以才这般小心谨慎?”   单乌的洋洋得意终于激得梁惠王大怒,那颗巨大的珠子就那样对着单乌撞了过去。   单乌身形一晃,闪避开来,而周围的空间之中魂力挤压,竟依稀出现了一个符文。   那是一道辟邪符,单乌在击散文先生那道符箓的时候并不是全无所得——他几乎是等于将那道符箓整个儿都给拆解了一遍,所以眼下依样画来,虽然只有一笔是清晰的,然这毕竟是单乌的主场,于是这一笔符文狠狠地撞在了那颗珠子之上之后,那珠子之上被撞击的部分,漆黑裂纹又多了几条,甚至从那个被破开的大洞处,一缕缕土黄的光芒难以抑制地开始四下流散。   那些土黄的光芒居然也是魂力,如今竟全然变成了单乌这识海之中的养分。   梁惠王心有不甘,想要拼命,索性也变换了功法,一方面主动吸收那土黄珠子四散的魂力,意图转化干净这珠子能带给自己的好处,让自己的实力再增长上那么一截,另一方面则施展着手印,想要将那个破损的大洞给再次补上。   “何苦?”单乌轻声地叹了一句,眼前的场景让他知道梁惠王不可能真正冲出那颗珠子来接掌自己的识海,于是留着那道符文横亘于虚空以做威慑,而他在这处空间之中的身形居然渐渐淡了下去。   只留下珠子之中的梁惠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不是说好了要面对面地战上一场么?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   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这些感觉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起来,而脚下亦是实实在在的地面,甚至连脖子上那一道冰凉的杀机也是如此地清晰。   “小金。”单乌轻声唤了一句,那道杀机立即淡了下去,一团银色的液滴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蹲在了单乌的肩膀上。   单乌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伸出了手,直接就覆盖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他能感觉到手中的灵力触须与之前已经有所不同,不过眼下显然还不是自己研究此事的时机,识海之中有那么一个异物,总归不是让人省心的事情。   灵力触须果然直接就触碰到了那颗奇怪的珠子,单乌甚至能感受到那颗珠子在震惊之后的奋力挣扎,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灵力对那珠子的无可奈何,而随着单乌的手渐渐从额头上离开,一颗土黄的珠子也已经从单乌的眉心浮现,散发着缕缕黑气,似乎指端稍微用力,便可将那颗珠子给直接碾碎了。   单乌有过制服恶灵傀儡的经历,原样对付自身,并不麻烦。   “定魂珠?”如意金在一旁轻声地叫唤了一声,甚至有些蠢蠢欲动,而那颗珠子已经被单乌完全拉扯了出来,在发现无法毁损并且其中鬼物即将出柙的时候,更是直接远远地扔了出去。   定魂珠跨过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直接就悬浮在下方那百万鬼卒之上,稳定住了,下方的鬼物喧哗,群情激动,而一个巨大的鬼物虚影也从那定魂珠中窜了出来,龇牙咧嘴地看着单乌,咆哮的鬼话单乌根本一句都没有听懂,随即单乌看清楚了那鬼物手中出现的一杆令旗,有些像罗关织就的那三角旗,但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威势。   单乌的脚尖在地上微微一挑,那面彻地镜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罗关,你要想自由的话,就告诉我这镜子该怎么用。”   这面镜子明显是对付各种鬼物的绝佳法器,单乌当然不会错过,于是镜面一转,已经对准了梁惠王和那颗定魂珠,而在这个时候,镜中的罗关,也开始絮絮叨叨地解说起这镜子的用法。   而单乌此时也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脱离了自己识海的压制之后,这位梁惠王的实力,果然又高涨了许多——这才是一个足以统帅百万鬼卒的鬼王的实力。   单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句:   “即已成鬼,何必做人第一百零八回摄魂之术(上)   “你忽悠得这位兄弟毁了人身,却又非要将自己塞进我的躯壳,甚至为此压制自身能量……你难道不觉得很可笑么?”单乌看着眼前的梁惠王,问道。   “我若成功,此事便不可笑。”梁惠王的声音终于从鬼叫转成了单乌能够听懂的语言。   “是啊,就像当初祭天,你若成功,便不可笑。”单乌嘴角一勾,“是不是仍想解决了我呢?”   “你是死不了,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梁惠王冷笑道   而单乌甚至有些不屑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甚至还屈指弹了一下:“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还是想说,这话我可听人说过很多遍了。”   “罗关,此人魂体已经展露,看出什么弱点没有?”单乌的手指在镜背上轻轻叩了叩,开口问道。   “虽然力量庞大,更有百万鬼卒加持那颗定魂珠,但是此鬼三魂七魄少了一魄,根基已是不稳,如果想要制胜,可先用分魂光将其击散,再以摄魂之术镇压。”罗关很是顺从地回答道,他眼下终于是清清楚楚看明白了梁惠王的底细,不由地悔意更盛——如果梁惠王的确修炼的也是九幽噬魂的话,那么自己的前途,还就真的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没有果断一些勇敢一些反抗梁惠王的安排,并将单乌放出来让那两者相争而自己坐山观虎斗?那样的话,自己非但不用变成鬼,还有可能看着那两人斗个两败俱伤,好捡一个大便宜。   可是事情没有如果,罗关这人的脊梁骨并没有那么硬,所以在梁惠王以及那百万鬼卒强大的压力之前,他虽然满心不甘,但还是早早地就跪了。   而罗关在彻地镜中凝聚成鬼物的时候,他是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融入了自己后背之上的一根刺的,不过一丝侥幸让他选择了没有理会,而这丝侥幸果然变成了现实——只是为什么这个人是单乌?   罗关的情绪其实很是矛盾,他恨梁惠王逼迫自己抛却人身,同样也恨单乌串通了中桓山那些弟子将自己逼迫得无路可走,可是当又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得不再次为了自己的运气而默哀了起来——不管选择哪一边,失去的人身都找不回,而这彻地镜,依然会是自己永远的噩梦。   两边罗关都见不得好,所以他索性开始向梁惠王学习,期待能以差不多的套路博取单乌的信任,而后一举翻盘。   ——当然,这要等到双方争一个半死不活之后。   “那些鬼卒怎么应付?”单乌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罗关那些纠结的情绪,继续问道。   “仍可使用彻地镜,这是口诀……”罗关咕噜咕噜地念叨了一大段,而单乌跟着念完一遍之后,那镜子上面便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黑色烟雾。   单乌将镜面对向了那些躁动不安的鬼卒,果然那些鬼卒就安静了下来,而单乌更是看到了一缕缕本不该被肉眼所察觉的黑气,正从那些鬼卒的头顶蔓延出来,而后直接汇聚进了单乌手中的镜面。   单乌看了一眼梁惠王,青面獠牙的根本看不出表情来,于是单乌刚想开口向罗关问个究竟,他的脑海中就响起了如意金的话语:“主人,或许你肉眼看不出来,但是请相信我——那个镜中鬼物在试图吸收这些鬼卒的力量突破自身,方才那口诀正是用来帮助他修炼九幽噬魂的。“   “我应该看不见那些黑线是么?”单乌眼珠转动,脑海中便回问了一句。   “啊,我忘了主人已然几近通神,想来眼前这些景象主人都是一清二楚。”如意金回答道,乖巧得让单乌有些心生怜惜。   “看起来是被这镜中鬼物摆了一道,罢了,就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好了。”单乌心中暗想,肩膀一抖,那如意金便骨碌碌地从单乌的肩背之上滑了下去,而后单乌将彻地镜镜面朝外摆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那层薄薄的黑雾受到了震荡,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来来回回地聚散离合,一层泛着青光的镜面虚影,就在真实镜面前方半尺的距离出现了。   “哟,你小子居然没上当。”梁惠王吃了一惊,手中令旗一挥,百万鬼卒同时发出了气壮山河一声吼,而后齐齐离地,悬浮在了梁惠王的身前身后,布阵严密,而单乌站在那高台之上,一人一镜,面对这千军万马,竟显出了一丝螳臂当车的悲壮来。   丝丝缕缕的黑线依然在一根根地进入罗关掌中的铜镜之中,很显然,梁惠王仍在为他的兵马大元帅提供支持。   “看起来这面镜子至少还是能用的,不是么?”那铜镜虚影仍在不断地增大,很快便超过了梁惠王的身形,而那形状最终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然有一座城门一般大小了。   “你以为这一面镜子能拦住这百万鬼卒?”梁惠王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擒贼擒王,我只要应付了你,其他这些鬼卒便不是问题。”单乌笑道,突然提高了声音,“梁惠王!你敢往镜子里看一眼么?”   “有何不敢?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梁惠王冷笑了一声,抬眼便往那镜面虚影上看去。   那彻地镜本就在小梁国历代相传,也是九幽噬魂大法中的重要法器,梁惠王觉得世界上只怕不会再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这面镜子的底细,所以他看到单乌的做作的时候,心里是好笑大过了先前的愤怒。   ——一时的夺舍失败又如何?定魂珠仍在,自己的鬼王之躯依然强大,一切事情都还未到终结。   毕竟梁惠王都等了十三年失败了十三年成为了笑话十三年了,现在的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来好好炮制单乌,他完全可以再一次将单乌的魂魄从那躯壳之中揪出来,并彻彻底底封镇在那彻地镜之中,而后他便有的是时间,利用好定魂珠的特性,一点一点地掌握住单乌的识海,使自己这不灭之魂,与单乌那不死之躯彻底结合。   不过是把一些准备工作再来一遍而已。   而这个第一次使用彻地镜的小子,又能将这面镜子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而出乎梁惠王意料的是,那镜面虚影之中,出现的居然是一轮明月。   皎白,干净的月亮,透着亘古不变的冰冷,就那样存在在镜面的中心,而周围,是一片茫茫虚空。   地下的宫殿,触目所及皆是鬼气滔天,而梁惠王在这荒草地的范围之内流连不去,却又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明月的存在了?   或者说,自从那一日祭天祈求长生不成,梁惠王就再也不肯看一眼天空,再也不愿意知道明月的存在。   ——单乌弄出来的场景,狠狠地戳中了梁惠王的心中隐痛,竟让他一时之间,难以转移开视线。   单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黎凰的幻阵攻心可谓一绝,他就算只习得皮毛,却也足以让人防不胜防了。   那轮明月就这样在梁惠王的眼前裂开了一条缝隙,通往另外一个漆黑的空间,而后梁惠王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白玉般的手,从那缝隙之中伸了出来。   一切,都仿佛梁惠王当日所见。   而更让梁惠王觉得头脑发热的是,那只手,分明是在向自己做着招揽的动作。   “难道你以为这种幻象就能让我丢下心防么?”梁惠王想要冷笑,却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因为,他真的,被这种幻象打动了——“明知不能信”和“想要相信”这两种情绪,居然就在梁惠王的心里争执了起来。   “最让人相信的幻境是希望”——这句话是黎凰告诉单乌的,单乌记了下来,转头就用在了梁惠王的身上。   百万鬼卒大军,都随着梁惠王的失神而安静了下来,甚至连镜中的罗关,都已经无法捕捉到那丝丝缕缕的黑线了。   而镜中的景象依然没有完结,月亮开始变大,连同月亮上的那条缝隙也渐渐扩展开来,露出了那只玉手后方的手腕,胳膊,身体……以至于那个斜倚在黑暗之中,手撑着下颌,曲了一条腿坐得无比闲散的观音的全貌,那一身的璎珞缤纷闪耀,却掩盖不住那观音面目之上,如世上最红最晶莹的玛瑙一般的,四只眼睛中的四颗瞳孔。   怪异,却有说不出的美感。   那四只眼睛微微地抬起,似乎是若有所思地往梁惠王这边看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伸出的手仍未收回,身上的璎珞则随着呼吸而轻微地晃动着——每一处,对梁惠王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甚至那观音身旁的景物也逐渐呈现了出来,水晶的殿堂,长长的铺着猩红地毯的道路,那观音斜倚着的高高在上的皇座,甚至殿堂周边那些光芒晃动的水晶浮雕都是如此的清晰且真实,那些征战杀伐的场景,那些含泪而逝的美人,那些挑在枪尖挑在城门挑在旗帜之上的头颅,那些象征着权势的印玺手杖冠冕盔甲,每一样梁惠王都未曾见过,但是每一样都足以让梁惠王信以为真。   ——那可不就是他所追求的世界?   梁惠王的身形,不知不觉地往前靠近了一第一百零九回摄魂之术(下)   梁惠王庞大的鬼躯往前移动了些许,而他这鬼躯与定魂珠之间的关联也依稀淡薄了一些。   镜面虚影中的世界仍在铺展,水晶殿堂之外的天地真实而又美好,琼花玉树,鸾凤和鸣,同时更有天音绕梁,梁惠王听不懂那些话语,但是心中却油然而生了一股“说得对说得好”的赞同心绪。   事情似乎在向有利于单乌的方向发展,然而只有单乌,才知道自己维持住这么一个镜面虚影是多么耗费灵力的一件事。   单乌在此事之前,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使用法器的经验,所以他记得罗关施展这摄魂之术的时候看起来颇为轻而易举的模样,却由此而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单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那些小触手萎靡不振地正一步一步往晾晒的小鱼干的方向发展,眼见随着这时间的逝去自己的胜算越来越小,单乌一咬牙,镜面之中的场景再次变化。   或许可说单乌是有些操之过急,但是单乌却已经再也支撑不了多久,只能相信黎凰那些似是而非的诀窍,赌上一赌了。   猩猩红的地毯蔓延开来,如同一片血海,周围水晶的殿堂四散崩裂,破碎的晶体映照在一地的血红之下,竟仿佛漫天的丹绯雪花,琼花玉树瞬间凋零,鸾凤飞舞挣扎着发出垂死的哀鸣,最终同样淹没在地上那无边无际的血红之中,那些血红甚至顺着那观音的衣角开始网上蔓延,转眼便已侵染了大半裙幅,而那观音同样已经收回了手,脸上的神色虽然仍是带笑,却已然透着一丝冰冷与不屑——梁惠王在她的眼里,仿佛只是一只小小的爬虫,居然胆敢不敬。   ——那种眼神是属于楚江王的。   这样的眼神转变让梁惠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甚至整个鬼体都感觉到了一股冰寒刺骨,仿佛下一刻便会被这观音抛弃从而永世不得超生,于是梁惠王瞬间忆起了自己当初葬身火海之中的种种不甘以及被老天爷所抛弃了的苍凉无奈,他想要冷笑,却笑不出来,想要无视,记忆却如藤蔓纠缠不休,于是在那观音的身影渐渐开始后退,并即将彻底融入到那一片血海之中的时候,梁惠王的鬼体往前方猛地一扑,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挽留   梁惠王庞大的鬼躯转眼就已经越过了那些将他层层护卫在中间的鬼卒们,逼近了高台之上举着镜子的单乌,仿佛一片巨大的乌云从天而降,越来越强的气势压力让已近力竭的单乌捧着镜子的手都不由地有些微微颤抖。   梁惠王前扑的动作在距离那镜面虚影尚有一丈的时候,停了下来。   “呵呵……你这小子,果然有两把刷子。”梁惠王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鬼躯也从前扑之势缓缓站直,矗立在单乌面前居高临下,仿佛单乌下一刻就会被自己抬脚碾死,同时,梁惠王冷笑着,多说了两句,“可惜实力不够,这镜子,你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如何?明明看起来胜利在望,却一瞬间被打回原形……这样的滋味,绝不好受吧?”梁惠王继续说道,完全忽略了自己之前在那天宫之景前的失神与向往,转而开始炫耀起自己最后这让单乌从天堂到地狱的一扑。   十三年前他体会了这么一回,之后耿耿于怀,眼下自然也要让单乌同样体会一下,哪怕程度不同,有一点都是好的。   “呵。”镜面的幻象微微变化,居然成了单乌满是嘲讽的脸,“明明最后一刻才刹住了动作,却偏偏要装作早就胸有成竹……你的定魂珠呢?”   “定魂珠?”梁惠王一惊,庞大的鬼躯回望,却发现虽然自己的魂体暂时离开了片刻,但是那定魂珠仍然漂浮在那些鬼卒的层层包围之中,承接着那些鬼卒散发的魂力,安然无恙。   “你这个小子……”梁惠王心头一松,正打算回身将那小子丢进鬼卒中间,让他好好品尝一番百鬼噬魂之痛,最好来那么一个真正的神魂俱灭,甚至还可以好好试试那小子曾经提出的那些个身死魂死的假设——这的确都是他先前以为胜券在握而没有考虑到的——却没想到一股滔天血海,就从那镜面虚影中扑了出来,直接覆盖在了梁惠王的鬼体之上。   “还不放弃?”梁惠王大怒,回身一击便将那滔天血海给击得四下飞散,镜中的那一点勾魂之力,自然也无以为继,而就在这么一个双方的下一波攻势都蓄势待发的时候,梁惠王突然觉得有一柄冰凉凉的小刀刺进了自己的鬼躯,而后挖去了一块什么。   梁惠王的动作直接就僵硬了下来——自从成为鬼后,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清晰的被刀子刺入体内的感受,就好像自己的鬼躯仍是活人一般,而就在这个时候,先前被他击散的血海已经化作了两只赤红的大手,直接搭在了梁惠王的肩膀之上,拉扯着他就要往那镜面虚影之中拽去,而梁惠王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居然仍是转过了头,重新看向那枚定魂珠。   定魂珠仍然飘在原地,周围的鬼卒没有一个察觉到异常,自然也没有一个有所妄动。   那定魂珠的外面,不知何时,居然包裹了一层银色的流光,原先的土黄以及逸散的黑气,都已经被层层包裹了起来。   “怎么可能?”梁惠王大吃一惊,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这鬼躯与那定魂珠之间的联系正在被层层削弱,同时那层银光之中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侵入了那暂时无主的定魂珠中,甚至开始重建天地。   “它本就是死物与灵体的结合,不带生气,自然不会引起那些鬼卒的反应。”单乌解释了两句,在梁惠王吃惊的时候,那血红大手已经将那庞大的鬼躯往镜面之中拖了一半,“你的跟脚被夺,便只有进了这彻地镜,才有继续维持魂魄完整壮大鬼体反手一搏的机会,又还在等待什么呢?”   “你?!”梁惠王对单乌怒目而视,他没想到自己那一瞬间想到的计划居然就这样被单乌说了出来,一时间竟是挣扎也不是顺势而为也不是。   “反正都是用来修炼九幽噬魂大法的不是么?”单乌勾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两只抓着梁惠王的血红大手已然变成了漩涡,拖拽的力量更大了一些。   梁惠王本能地想要发力挣脱,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单乌的阴险狡诈,想到了这一路交手过来自己面临的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单乌的行事风格,心下的决断更是瞬间得以改变。   “他这样做这样说,无非就是想逼得我彻底放弃这彻地镜,真正成为一道野鬼,因为如果他只是想让我进入这彻地镜,其实只需要默不作声便可。”梁惠王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个圈,“他这是为了打断我的心境,所以,他希望我怎么做,我便绝对不能这么做。”   “只按自己的想法做便好。”梁惠王心下敞亮,冷哼一声,居然不再反抗,就顺着那血色漩涡的吸力,直接进入了彻地镜之中。   “噗……”单乌没来得及高兴,先喷了一口血,活人的热血让那些鬼卒骚动了起来,而加上梁惠王的隐没,鬼卒没了制约,更加放肆,竟直接就冲着满是生人气息的单乌扑了过来。   “罗关!出来!”单乌伸手在那镜子的背面一点,那巨大的镜面虚影消失,取而代之立在原地的,是一身尖刺的鬼物罗关。   罗关的动作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那些鬼物一起掉头来应对单乌,还是得如同单乌所愿,助他阻拦下这些汹涌而来的鬼卒。   而单乌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盘膝坐下,一手摸出一把灵石用以恢复,另一手却依旧持着那面铜镜,无数的灵力倾注了进去,却是在发动着铜镜之中所附带的封镇之术——也就是他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遭。   ——梁惠王对这铜镜实在太熟,单乌可不认为自己进去了出不来,梁惠王便同样也会进去了出不来,所以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自己这封镇之术,能直接击碎梁惠王的心防,将他剩下的那三魂六魄,给永远留在幻境之中。   如意金直接裹着那颗定魂珠越过重重鬼卒,回到了单乌的身边,变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竟对罗关都透出了一丝虎视眈眈的意味,罗关从未想到这团从唐铨身上弄来的看起来还颇为圆润无害的金属液滴居然也会有如此主动的杀意,而且看起来还真是一副打算“你若不从我便拼命”的架势,不由地有些弱了气势,权衡了半晌,到底还是上前了一步,迎上了那些汹涌而至的鬼卒。   如意金似乎真长了眼睛一般,略带不屑地瞟了一眼摇摆不定的罗关,便在单乌的身前,撑起了一片薄薄的屏障来。   而单乌此时的身旁,已经洒落了一地的灵石粉末。   ……   梁惠王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重又回到了那被烈火灼烧的那一夜,但是梁惠王虽然神智依然清晰,知道自己是进入了彻地镜之中,而单乌必然会想方设法让自己陷入幻境,可是那烈焰焚身的痛楚却仿佛渗入了骨髓,使得他就算是死也无法忘怀。   ——某些经历,梁惠王与单乌,都有着同样的记忆。   而当梁惠王终于从痛楚之中清醒过来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处幽暗的,却在砖石缝隙里闪耀着绿色荧光的空间,虽然周围的门窗家具看着都是无比正常甚至可以说无比华贵,便是当年的小梁国皇宫也略有不及,但是出了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举目所见,便是粗粗细细四通八达的蜿蜒通道,满满的都是那幽幽的绿光,而通道墙壁之上错落着一些漆黑的铁门,门上雕刻的小鬼面目狰狞,甚至伸出爪子想要向过路的人扑去。   ——这正是那十八层地狱中的景第一百一十回收获(上)   通道之中有鬼一样的人,也有人一样的鬼,这些存在在看到梁惠王后纷纷伏地叩首,口称殿下,梁惠王微怒,想要纠正其实应该是陛下万岁,却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的诵经之声。   梁惠王走到了一处铁门之旁,那诵经之声正从铁门的另外一侧传来,于是他推开了那扇铁门,看到了脚下一片广场之上跪地喃喃的少年们,围绕着当中一尊雕像,那雕像却正是梁惠王自己的面目。   梁惠王于是眯着眼睛打量起那尊雕像,只觉得这神像居然颇有神韵,于是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而后轻飘飘地落在那雕像面前,下方的少年们发现了梁惠王的存在,于是这诵经之声越发狂热,甚至无数双手就那样向着梁惠王伸了出去,仿佛在祈求着真神的一个拥抱。   梁惠王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狂热,不管是他生前还是死后,他的那些兵卒们,对他都只是迫于地位与责任的敬畏与忠心,他们会三呼万岁也能够令行禁止,但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甚至灰飞烟灭的时候,为的不可能仅仅只是梁惠王一个人的欢愉。   梁惠王在这样的场景之中,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高在上,而这个时候,他就是那个明月之中的观音,手里漏下的,是这些蝼蚁众生的命运。   “这个小子,还真是知道我想要的都是些什么。”梁惠王不由地有些唏嘘,毕竟现在知道那一夜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单乌,知道所谓的祈求天赐长生并不是一句空谈笑话的人,也只有自己和单乌了。   “可惜,你还是得死。”梁惠王嘿嘿冷笑了一声,一挥衣袖,就想要对下方这些幻境之中的少年痛下杀手,却突然,一阵天音传来,竟充满了一丝召集的意味。   “嗯?他还有本事弄这么多花样?”梁惠王有些好奇,甚至想要看看单乌究竟能把这个幻境玩出什么花来。   因为通常对于使用彻地镜的人来说,幻境就是虚幻的风景,有一处让人真假难辨绕不出去的场景便已足够——罗关正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在单乌魂魄所带的记忆之中一眼便看到了胜阳城的景物之后,便将以此情景构建了幻境将单乌给关了进去,可惜罗关只是看到了一个形,却根本不知道胜阳城中有多少内在的细节,故而让单乌一眼看出了破绽,并逃脱了出来。   单乌是第一次使用彻地镜,所以梁惠王在发现这幻境之中居然有人,便已经十分惊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幻境并不是安静的被动地存在的——它居然还在试图引导梁惠王的行动。   其他的法宝姑且不论,单以这彻地镜来说,幻境里的活物都是虚幻,无人主持便只能有些机械的反应,譬如下方那些诵经的少年,而单乌如果想以幻阵之中的人牵制住梁惠王的举动,这需要耗费的心力可就大了。   “不自量力啊,我就看看你还能撑上多久?”梁惠王啧啧叹道,身形一晃,已经向那天音召集之处飞去。   而后,梁惠王便看到了一处石质高台之上,错落站立着的九个人,其中有四个人看着是奇形怪状,另有四个人如自己一般也是一身衮服,此外还有一个容貌温润的中年道士,正微笑着对着梁惠王看了过来。   “我是文先生,这里是阴曹地府,有十八层地狱,而你们,依次便是秦广王,楚江王,五官王……”在梁惠王落在地上之后,那个中年道士的手便向每个人都一一指来,最后落在了梁惠王的身上,“……宋帝王。”   “宋帝王?”梁惠王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而那男人完全无视了梁惠王的反应,居然直接开口,开始一条一条地,讲起这一处空间之中的游戏规则了。   ……   单乌摊开手,最后一滩灵石粉末就那样从他的手间落下,他这会才有空抹了下嘴角的血渍,却发现居然已经干涸。   “还好,成功了。”单乌端起了那面铜镜,镜面中心有一团小小的灰白色的絮状杂质,仿佛是镜面上沾染的灰尘。   那团杂质随着单乌提起铜镜的动作渐渐隐没在镜面深处,而单乌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如意金见机极快,嗖地一下就窜进了单乌空着的右手中,化作了一柄长剑,随即单乌举着那面铜镜,对着他前方不远处的罗关便是一声轻喝。   罗关回身,那面铜镜便已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手中,早已是鬼物模样看不出五官的罗关闪烁着那通红的双眼,深深地看了单乌一眼之后,举着那铜镜便对百万鬼卒照去。   鬼卒其实已经被打散了不少,在单乌的身遭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无主的魂力与秽气,但是剩下的鬼卒逼迫而来的仍是无穷无尽。   铜镜一入罗关手中,便仿佛受了皇恩的将领直接请出了圣旨,那些前仆后继的鬼卒被这圣旨上散发出来的金光闪瞎了眼,纷纷往后退避而去,高台之上,瞬间便是一片清明。   罗关高举着铜镜走到了高台的边缘,下方的鬼卒立即纷纷跪下,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你这兵马大元帅可还真有点样子了。”单乌呵呵笑了起来,如意金见鬼卒退去,便也软了下来,直接变成一条银蛇,顺着单乌的手腕小臂就盘绕了起来。   罗关有些迟疑地将那面铜镜拿到了自己的眼前,虽然镜面光滑,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这镜子深处一个难以抵挡的存在正在沉眠,不由自主地就觉得这镜子有些烫手了,想要扔还给单乌,可是看看单乌又看看那些鬼卒,一时竟不敢妄动。   “不需要这么小心,梁惠王在那镜子里,已经被我封镇住了。”单乌笑笑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罗关依然有些不信,毕竟那梁惠王是这彻地镜原本的主人,对这镜子的了解可以说是远超自己,更不要说单乌了。   单乌也懒得解释,他总不会为了安抚罗关这依然敌友难分的鬼物,便将自己在那镜中幻境之上所做的手脚都解释个清楚。   ……   虽然关键其实就是一句话——当日文先生告诉单乌的:宋帝王那些人,都曾经是各自国家之中,最被看好的明君之材。   既然那样的人物在文先生所设定的那处空间之中,都能被蹉跎成那般模样,那么以此来应对梁惠王,又有什么难度呢?   更何况,在发现极乐散这种东西居然也能对铜镜之中那鬼物所居空间有所作用之后,单乌的心头便愈发笃定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越发简单——与梁惠王以为单乌会耗尽心力控制那些人种种细微之处的所作所为不同,在单乌学着文先生那样定下了游戏的规则之后,里面所有人的所作所为,其实依据的,都是梁惠王自己的心意与念想。   或者说,在之后的日子里,配着梁惠王玩耍的,正是梁惠王自己的心魔,什么时候梁惠王看透了其中关键,真正能够战胜自己了,什么时候这个游戏才能出现破局的曙光。   ……   “这些鬼卒你不要么?”单乌指了指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一片,对罗关问道。   罗关迟疑了片刻,似乎是捉摸不准单乌的意图究竟是好是坏还是另有阴谋,但是他到底还是举着镜子,对着那些鬼卒念出了一连串的咒文,一扇城门在那些鬼卒的面前开启,于是鬼卒们列着齐整的队伍,默无声息地往那城门之中走去。   看这鬼卒还有段时间才能收拢齐整,单乌此时分心到了手中的如意金之上。   “那定魂珠对你有用?”单乌问道。   “那定魂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如意金似乎很是感激单乌,现在他不但已经拿回了原本被罗关扣下的那一半,还额外找回了整件法宝之中用来维持自己这灵体不再逸散的关键核心,这让他觉得自己这漫长的四分五裂的生涯终于看到了曙光,如果能够跟着单乌,搞不好哪一天就能重回巅峰之态。   “我其实是一件法宝,真正的神仙法宝,可以与主人心意相通,甚至有可能修炼成人形的那种法宝。”如意金对单乌解释道,语气里是掏心掏肺的骄傲自得,“可惜我之前的主人在一次争斗之中魂飞魄散,连我都被击碎,碎片甚至飞落到天南地北,虽然仍在这片大陆之上,但是光凭我剩下的这点神智,以及这团混沌金的残片,想要收集齐全所有,自然是难如登天……而我所附着的这团残片几经辗转,最后被中桓山上一个老道士捡到,他发现我虽然威力有限,但是却有自主通灵之能,便起了个名字叫通灵如意金,并将我赏赐给了他的徒弟。”   “那你本来是什么?”单乌好奇问道。   “我?我本来是根棍子,可大可小,可长可短,随心所欲,正是传说中九天灵宝榜上第八位的如意金箍棒!”   而在单乌还没来得及表示久仰久仰的时候,如意金又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的仿品。”   给读者的话:   因为手机有推荐所以今天到下周三都是三更,之后是不是继续三更多几天看状态……话说如果有围观的朋友们可以举下手让我知道你们的存在第一百一十一回收获(下)   单乌不知道九天灵宝榜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意金箍棒是什么,但是这不妨碍他听出来了如意金语气里带着小小虚荣的自傲,也不妨碍他觉得如意金果然是个大有来头的东西——与它那可以说无所不知的机灵巧变极为搭配的来头。   “创造出你的主人肯定是个厉害人物。”单乌顺着如意金的情绪赞美了一句,“你这么厉害,为何你之前的主人都没有发现?”   “因为他们都只当我是通灵了的死物,只是想要掌控我让我言听计从,而不是如你这般直接与我对话,甚至……当我是个朋友一样地对话。”如意金回答道,似乎想起了之前过手的几个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对于那种人,随便应付应付就可以啦。”   单乌隐约觉得如意金在拿回定魂珠后似乎是变得更加活泼了,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如意金知道的事情足够多,反应也足够快,对单乌来说正是极好的帮手,而且因为单乌的吐血帮忙以及两人之间的合作默契,这如意金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感恩图报的意思来。   不知道为何,单乌总觉得这么一件法宝,比所有的人形生物,都要可信任可亲近得多。   “你与那九幽噬魂大法有关联么?”单乌想到了梁惠王的那些倚仗,于是再一次问道,“需不需要那面镜子?”   “不用,我与九幽噬魂大法没有关系,只是不知道是谁塞了一份功法在定魂珠之中,脏兮兮的碍手碍脚,已经被我清理掉了……那种功法会让人灵体不纯,虽然可以换得一时的威力剧增,但是修炼到最后,魂不是那个魂魄不是那个魄,就算成了人身也不是原来那个人,空有一个长生不死的名,却又有什么意思?”   “咦,那我的感觉没有错,那个人在修炼过程中融入了那么多的鬼物,果然是与魂体有伤的?”单乌看着罗关的后背,向如意金确定道。   “不光是他,你封进镜子里的那个鬼物也是。”如意金回答道,单乌看不出的底细不明白的缘由,对他来说全都不是问题,“那个鬼物觉得自己残留的三魂六魄勉强还算齐全,但是事实上,那些魂魄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所以他依然会散去一魄,有定魂珠都不行。”   “而他未有察觉?”   “看起来是没有。”   “这些影响都是潜移默化,所以才会无知无觉?”   “或许吧。”如意金就算博学,对于此点也有些不太确定了。   “那么我的魂魄还完整么?”单乌想到了自己这险被夺舍的经历,多问了一句。   “主人如今魂体如一,难道还能有什么差错?”   “有点意思。”单乌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而此时,罗关也已经将那百万鬼卒收拢进了手中铜镜,正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单乌的前方,双手捧着铜镜,等着单乌接手的模样。   “这地宫之中必有玄妙,你我不如一同探索一番?”单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手腕之上的如意金,对着罗关发出了邀请。   ……   罗关不敢不从。   虽然九幽噬魂大法让他所拥有的力量突飞猛进,甚至有些疑似跨过了仙凡之界,但是单乌和如意金,同样也流露出来了一种突飞猛进的气息。   特别是单乌,别说他传说中可以不断死而复活的神奇天赋,罗关只要想到那彻地镜内部封镇的梁惠王,就觉得自己的鬼体都一阵一阵地发冷。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使用彻地镜?   罗关的心里冲着单乌咆哮着,表面上却安静得如同一只温驯的小猫,举着彻地镜在前方开路,游魂野鬼甚至那些死气秽气被一一清除,同时控制着那八匹黑色骨马的前进方向,尽职尽责地保证着单乌的安然惬意。   那黑色骨马奔跑的速度显然远远超过了凡间的所谓千里马,不过眨眼功夫,便已经横穿了那原本存在有百万鬼卒的校场,转进了一道道的连绵宫墙,高大的朱红墙壁夹着一条窄窄的石板路,只在顶端露出窄窄的一线天来,而单乌坐在马车上,仰头看天,顶上倒悬的星辰是石壁之上一颗颗发着光的宝石,位置讲究得让单乌都不由地赞叹。   “修真之人做到这些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吧?”单乌看着头顶上的星空,于念头中向如意金问道,暂时将自己跑得越来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由于心念相通,如意金知道单乌这没头没尾地在问什么,但是它却给了单乌一个让他险些跳起来的答案:“那些都是凡人做的。”   “什么?”单乌吃惊地在马车上坐直了身子,吓得罗关在车辕上打了个寒战,同时偷偷地回头打量单乌。   “这个地宫,都是凡人的手笔,那些游魂野鬼告诉我的。”如意金回答道,“我能听懂鬼话,所以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两百多年内,在修建这地宫之时死去的凡人,怨气散不了,就只能徘徊不去。”   “天啊……”单乌直着眼睛,为这葬身之人的数量以及修筑的时间,更为这地宫之中的瑰丽与壮美而愣了片刻,感叹了一声,转头便对罗关吩咐了一句,“对这些游魂下手轻点,收拢推开便好,别真打得它们魂飞魄散。”   罗关不明所以只能领命,而单乌手中那如意金却在此时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鸣叫,转眼之间,单乌只觉得身遭的压力一轻,那些原本密密麻麻充塞在空间之中的游魂野鬼,竟都退开了些许,甚至罗关都有些莫名其妙,举着镜子,不知所措。   “它们让我谢谢主人,以及让我转告,在这地宫下方,仍有玄机。”如意金安静了下来,对单乌说道,“而他们想请主人赐予一个解脱。”   “看起来可以去闯一下的地方?”单乌迟疑了片刻,反问道,言下之意便是那些地方是否有好处可得?   “是的。”如意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倒悬七层塔,这一层只是个开始,最底层便是这地宫之密。”   “既然如此,那便去。”单乌点了点头,而他随即想到了文先生曾经留在他身上的那枚辟邪符,“莫非文先生就是想让我下一趟地宫,所以才将那符文赏赐于我?”   “……十有八九。”单乌已然确定。   ……   “不错,真让他找到了地宫的入口,看来就算没有我那符文的指引,事情也依旧会向着既定的轨迹发展。”文先生手中的茶盏晃了晃,茶水中倒映着的那一人一鬼到处摸索搜刮的身影逐渐淡去,重又恢复了清澄碧绿的色泽。   “文安。“文先生轻声地唤了一声,房门外立刻传来应和声,随即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仆人推门而入,在文先生的面前垂首而立,等待吩咐。   “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子回来了,而且刚刚下了地宫。”文先生的手中出现了一盏灯台,幽幽的火光亮起,那叫文安的老者面色微变。   “你去接应他一下,不然的话他可能会在那地宫之中困上个两三年了,嗯,记得将我要的东西带回来。”文先生吩咐道,灯焰的上方抽出了一丝火线,在空中来回盘旋,成就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辟邪符,嗖地一下落在了文安的头顶,转眼消失不见。   文安的身体微微颤抖了片刻,跪地领命,而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   单乌与罗关在搜遍了这一层的宫殿房屋之后,驾着马车,来到了一条环绕着这整个地宫的水银河边。   根据那些孤魂野鬼的指引,顺河而下,便是下一层的地宫。   “老天保佑,大获丰收。”单乌双手在胸前合十,念叨了两句,对罗关一挥手,那八匹骨马的蹄子在岸边敲了敲,居然就踏着那水银的河面,毫无滞碍地一路行下。   水面上只有一圈圈的涟漪微微荡开。   此情此景,便是单乌也有些咋舌。   如果不是如意金的提醒,单乌和罗关都不会想到,原来这辆看起来随时会散架崩溃的马车,居然也是一样法器,在完整的状态之下,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全都可以做到如履平地,且一日千里不废吹灰之力,眼下虽然残缺不全,但是在这地宫之中作为代步之物,也是足以让人来去如风。   “这梁惠王当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单乌探头,看着河道尽头那一头扎进山壁的幽深漆黑的山洞,手不由自主地在那车辕之上扶得更紧了一些。   水银的河流在那洞口倾泻而下,冲击出一弯湍急的暗河,马车虽然依着地势整体前倾下冲,动作却不受影响,仍是不疾不徐地踏过那些飞溅的浪花,有数团水银翻卷到了车厢内部,瞬间凝聚成了一颗颗银光闪闪的珠子,在车壁之间滚来滚去。   单乌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然就黑下来的空间,一睁眼,却是被一道金光闪得眼泪夺眶而出。   呼吸之间,暗河已然出了山洞,重新转为平缓蜿蜒的河流,而在这河流的两岸,是一眼无边的金色花海,甚至还随着微风微微起伏着,仿佛水银河流之上的涟漪往四面八方扩展了开来。   “实景?还是幻象?”单乌双眼刺痛,只觉得自己的视觉已经完全不值得相信了。   给读者的话:   如果有围观的朋友们请举下手让我知道你们的存在~(′?ω?第一百一十二回金蚕蛊(上)   “是实景……”单乌站在河岸边缘,他的身前正是那些怒放的金色花朵,形状有些像传说中的彼岸花,但却是黄金打造的一般,一瓣瓣花瓣薄得几近透明,脉络条纹纤毫毕现,组合成了铜盆大小的花朵,顶在一根银色的齐腰高度的纤细长杆之上,任何动静都会让它们左摇右摆,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之下,闪耀炫目,却又脆弱得让人不忍出手触碰。   “这要真是金子,堆积起来该是座金山了吧……”这是单乌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那些花朵的边缘锋利割手,并不比金属软上多少。   在确定了眼前所见的一片金光俱是实景之后,单乌的心里不由地有了些疑惑——真看到成片的尸骨残骸对他来说反而比较不出意外。   “充满了游魂野鬼的地宫,难道不该是阴森黑暗的所在么?”单乌看着马车上罗关的身影,默默地向如意金问道。   “人死之后,总是希望自己能过得比生前还要好的。”如意金提醒道。   “的确。”单乌想了想,只能承认如意金说得非常有道理,“阴曹地府,极乐天宫,对比起来,自然还是选择后者。”   更何况,这地宫本就是凡人所造,充斥的全都是活人对死后的狂想。   单乌揉了揉眼睛,回身站在车辕上四处张望,果然顺着如意金的指引,看到了那花海深处的一座小巧的红楼。   “往那边去。”单乌对罗关吩咐道。   马蹄在地面轻轻一踏,如意金立即从单乌的手腕上跳了下来,扩展成了一片一人来高的盾牌,将单乌护在了其中。   花朵被踩踏挤压,接二连三地从那细长的花枝上坠落,还未及地,便已四分五裂,一片片花瓣受了无形气流之力,翻腾而起,围绕着这辆奔驰的马车,在金属之间划拉出一声声尖锐刺耳的鸣啸,随即便被绝尘而去的马车抛在了身后。   有一些花瓣切在了如意金撑起的屏障之上,而罗关显然也有些担心这些花瓣之中会有什么玄机,镜中放出来了一些鬼物,附着在他的身上渐渐形成了一层秽气凝就的铠甲,而他自己则闷头驱赶着那八匹骨马,让这马车越驶越快。   一根金色的长箭突然从侧前方的草地之中弹了起来,马车去势未停,而单乌冲着那长箭飞射而来的方向伸手在如意金上一按,灵力注入,如意金上对应于那黄金长箭的位置瞬间亮起了一层赤红的火焰。   单乌不会什么仙术,但是当日唐铨被拿住之时那些没来得及激发的符箓全都落在了他的手里,眼下刚好拿来用上一用。   那根金色的长箭在接触到火焰之后立即颤抖着吱哇乱叫起来,其本体也因此展现在单乌等人面前,竟是一条尺许长的金色蚕虫,头顶一根独角,腹部两排短短的足,背后还有两扇薄薄的翅膀,柔软的身体为了躲避火焰而左右扭转摇摆,同时拼命往后退去。   火焰附着在盾牌之上,不过浮起寸许,便不再膨胀,只是眼下顺着马车前进的方向而往前推进,逼得那条金色虫子只能往一侧避开,好不容易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翅膀扑扇出嗡嗡的声音,扇熄了身上挂着的火苗之后,依然对这辆飞驰的马车追逐不舍,同时那颗脑袋向着单乌的方向,开始龇牙咧嘴。   圆形的口器,里面是密密麻麻锯齿一样的牙齿,散发着切金断玉的寒光。   ……   这么一个密闭的如果换个一般人没准就窒息而死的空间之中,哪里来的微风能让花海起伏?   所以在岸边观察过后,单乌和如意金一致认为这些花海之中还有些别的东西,至于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在这种环境之下存在?如意金提出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蛊。   蛊这种东西,也是凡人的手段,但是就连如意金也不太明白其中道理——如意金知道的只是,这种由各种毒虫蜕变而来的东西,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   “这就是金蚕蛊?”单乌在心里默默地询问着差一点就真的无所不知的如意金。   “没错,正是此物,这东西刀剑难伤,只能靠这些符箓来应对了。”如意金回答道,“小心,他正在召唤同伴。”   正说着,四周那茫茫的花海之中,接二连三地浮起了一只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蚕虫来,逡巡盘旋着,便往单乌的头顶笼罩了过来。   “不要停,往那座红楼的方向冲。”单乌回头对罗关吩咐了一句。   罗关眼里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那些金蚕蛊已经汇聚成了一团小小的虫云,而后调整着方向,铺头盖脸地对着单乌兜头而下。   单乌手中的如意金在下一刻便从一面附着着火焰的盾牌变成了一把扇子的形状,每挥动一次,便有一团火云升腾而起,于是随着单乌挥舞的动作,将马车上的自己与罗关,都前后左右地包裹了起来。   扑上来的虫子们集体往后瑟缩了一下,随即首尾相连,绕着前行的马车盘旋了起来,振翅之间动作的叠加,竟是扇起了一阵小小的龙卷风,想要将单乌身前的火云给吹熄。   风力越来越大,初时单乌还能稳住那些火云的位置,随即便有些无可奈何地一溃千里,火云构建的漩涡中,出现了一个接一个难以遮掩的空洞。   操控这些符箓法术实在不是单乌的强项——黎凰能够驱使出一大片栩栩如生的火鸟火龙,他却连团云雾都控制不住。   “不行就死一回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将你的尸体带进红楼。”罗关一直关注着身后的动静,在发现单乌对手中火焰有些无能为力之后,颇为不怀好意地提醒道。   金蚕蛊嗜食血肉,尤其是活生生的充满怨气的人,在当初培养之时便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命,而长成之后,其本事更是随着它们吞下的活人血肉的数量而水涨船高。   眼下,能够满足金蚕蛊对血肉的渴求的,其实只有单乌一人,其他不管是骨马,如意金,还是罗关,都只是被捎带着卷入而已。   所以罗关才会不怀好意地提示这一点,甚至有些热切地期待单乌就这样死上一次。   ——难不成一个人被金蚕蛊啃得血肉殆尽了,还能死而复活不成?   “你只需要安心驾车便好。”单乌回了一句,手中的如意金已然有所改变。   一根细得仿佛蛛丝一样的线条被单乌从手里那火扇之上引了出来,上面甚至还带着一点飞溅的火星。   单乌屈指一弹,那根带着火星的线条便咻地一声扎进了那些虫子的阵列之中,左右翻搅,一些虫子被弹开,也有一些的翅膀被缠住而难以挣脱,但却没有一只被真正伤到的。   单乌的眉头还没有因为金蚕蛊的刀枪不入而皱起,这样的挑衅便已让那些虫子们开始震怒,有那么一群不怕死的一马当先,兵分两路,对着单乌身遭的火焰就扑了过来。   火焰猛地一亮,由赤红转为金黄,将那些金蚕蛊给烧去了翅膀,半死不活地啪啪落地,但这也是这团三昧真火的最后一次燃烧,明亮的火云转眼淡去,间隔在金蚕蛊与单乌之间的温度骤降,剩下的那些金蚕蛊振奋了精神,立即如箭一般重新挺直了身躯,嗖嗖地将头上的独角对准了单乌。   火焰很有效,但仓促之间单乌已经来不及再驱动一张符箓了。   就在那些金蚕蛊开始冲击的时候,单乌手中的那柄扇子再次变形,仿佛突然在他的手中爆炸出了一团云雾一般,以他个人为中心,迅速形成了一团迅速膨胀起来的杂乱丝线——纠结的线条之间是看起来松松垮垮的空洞,但这些空洞层层叠加之后,竟将那些金蚕蛊冲击的前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单乌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茧。   随着笃笃笃的连串声响,那些金蚕蛊接二连三地扎进了这如意金形成的蚕茧之中,无数似乎可以避让过去的空洞在它们横穿之际突然收紧,甚至越挣扎越紧。   刀枪不入,灵活滑溜,不代表力大无穷。   那些蓄势待发被强行打断的金蚕蛊感受到了这些牵牵绊绊所带来的巨大压力,甚至感受到了周围空间之中再一次开始上升的温度,于是发出的轰鸣之声越来越大。   而单乌此时已从茧之中脱身而出,一手将一团火焰按进茧中,另一手则高高托举起这个巨大的茧,直接就扔在了那八匹骨马的前方。   茧在地面上压倒了一片金花,迅速地从一个球形摊平成一张毛茸茸的地毯,收缩到薄透的地方露出了一些仍在不断挣扎啃咬的金蚕蛊,时不时有些火光在这些挣动之下逸散而出,更有丝线不断地被崩断,让那些金蚕蛊的脑袋又往外钻出来了些。   那几匹骨马的蹄子哒哒地踏上了那张绒毯,当即便有大半的金蚕蛊被踩得发蒙,点点红光透过绒毯的缝隙就要四下散开。   单乌看了罗关一眼,罗关不敢说话,立即知趣地驱使着这辆马车来回又踩了数遍,最终那如意金从地面上掀起,全身一振,抖落了一地的软趴趴的再也飞不起来的金色蚕虫,方才重新凝成银白色的一团,回到了单乌的手中。   “还在想我死么?”单乌看了罗关一眼。   罗关没敢做声,却将马车驱动得更快了一第一百一十三回金蚕蛊(中)   一地翻滚乱爬的金蚕蛊发出了凄厉尖锐的叫声,而单乌早就跟着马车黑烟滚滚一骑绝尘而去。   越来越多的金色长虫从花海中浮现了出来,虽然散在花海之中看起来颇为稀疏,但是汇聚到一起的时候,竟也有种遮天蔽日的气势。   单乌毫不犹豫地以如意金化作蚕茧,将自己包裹了起来,甚至时不时地伸出一些线头,拽住那些离得太近了的金蚕蛊,直接送到了骨马的马蹄之下,或者罗关的面前——逼得罗关不得不一口秽气吐出,将那金蚕蛊给污个七荤八素。   这些蛊虫之间果然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方才那一团直接被拍在地上的金蚕蛊显然分享了自己的遭遇,于是再也没有一只蛊虫敢于挑头冲击单乌撑起来的蚕茧。   至于罗关,他虽然知道如意金充满灵性,但是却不知道人与一团金属之间居然也能够互相以对话交流,所以单乌操纵如意金的娴熟自如,已经让他的心中波澜起伏。   ——这人的神念到底该有多强大,才能让如意金的变化如此随心所欲?   ……   地面之上。   残破的白玉塔身旁边,孤魂野鬼压迫出的漆黑一片的空间之中,晃晃悠悠地亮起了一盏灯笼,灯笼提在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手中,而那老人正是奉命前来接应单乌的文安。   眼前的场景让老人有些唏嘘,于是他提着灯笼在四周转了两圈,后来走到了一处断了脑袋的飞天舞女雕像旁,竟就驻足站住了。   “当初就是在这儿捡到了你。”文安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十年啊,你我二人虽无名分,却也算是情同父子了。”   “我看到你给我立的碑了,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惜有些事情啊,一世是恩,两世为仇。”文安一边摇头,一边提着灯笼重新回到了那块最大的塔身边上。   灯笼被高高举起,照亮了老人身前脚下三尺方圆的地面,一个黝黑的洞口就在那光圈之中浮现,而老人踯躅了片刻,终于一脚踏了进去。   周遭重又恢复一片平静,而这些乌压压的鬼魂之外,一轮红日正挣扎从胜阳城的边缘跃起。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境线上,有两路兵马,在一处山谷之中,狭路相逢。   “是郑国的探子!他们越境了!”措手不及的惊呼在山谷的上空回荡,撕裂了这山林之间的最后一丝宁静。   ……   罗关驾着车直接冲进了前方那一扇通红通红的大门。   这是花海中心的一座三层小楼,墙是红的,门是红的,地是红的,柱子是红的,窗纱是红的……总之单乌等人进门后,就没看到第二种颜色的东西。   那些追逐不舍却又不敢上前的金蚕蛊果然停留在了这红楼之外。   大门在身后关闭,单乌跳下马车,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这一层地宫对于他的双眼伤害着实太大,总是一大片毫无变化的颜色,看得他对周遭可能会有的一些细节都有些麻木和视而不见了。   “有发现什么吗?”单乌决定将这个问题交给罗关,毕竟他是鬼身,可以依赖的并不只有双眼。   “是个空屋子?”罗关狰狞的面容依然很难判断表情。   “仔细看看。”单乌主意到了一面墙上不怎么起眼的孔洞,于是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那是三指粗细的一个洞,直接打穿了墙板,甚至可以透过它看到外面那一片金光闪闪的花海,甚至还和一只金蚕蛊对视了片刻,可那只蛊虫迟疑了半晌,还是没敢上前。   单乌好奇地伸手在洞里戳了戳,只觉得这大小刚好够穿过一只金蚕蛊,然后他看了看一旁的楼梯,也没怎么犹豫,就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第二层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满地的破碎陶片,仿佛是来自于某件巨大的陶器,墙上的洞眼密密麻麻,光线透进屋里,纵横交错成了一张大网,把单乌与罗关都网在了里面。   依然没有一只金蚕蛊敢从那些洞中进入这红楼。   而第三层却是完整无缺,窗户密闭,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书架,桌案,文房四宝,唯一突兀的便是这一层正中间的巨大的密封陶罐。   而那陶罐的周围,还雕刻着一圈圈的长虫的痕迹,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些长虫的背后有翼,腹下有足,活脱脱便是那些金蚕蛊的模样。   “蛊罐?”单乌猜测着向如意金问道。   “应该是吧,或许这便是母蛊?”如意金也不太确定,“外面那些大概就是子蛊,所以才不敢进来母蛊所在的地盘,是了,据说如果控制了母蛊,便能指挥其他的子蛊了,主人要不试着收取一下?”   “知道怎么控制么?”单乌有些心动,外面那黑压压的一群似乎仍旧没有散去的迹象,虽然没可能真正伤到他,却也让他有些难以忍耐。   ——既入宝山,怎能空手而归?   更何况,既然这红楼是这一处地宫的关键之处,那么此地最了不起最有价值的东西,搞不好就是这罐中母蛊了。   “精血或者灵气,无非这两样。”如意金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方才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不过似乎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想要控制蛊虫,得先让蛊虫进入自己的身体。”   “要不我拿这条命试上一试?”单乌下这地宫自然是不愿意空手而归,如果在好处面前需要冒些险的话,他并不介意。   于是单乌围着这蛊罐绕了两圈,而后如意金在单乌的手上化作了一柄小刀,贴着那陶罐的封口之处轻轻一抹,上面密封的不知为何物的黑色膏体应手而落,单乌于是听见了罐中嘭咚一声轻响。   单乌的心头一紧,手也随之微微一抖。   ……   文安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地走过地宫之中,那些和地上皇宫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砖道,这条白玉砖道通向这片宫殿正中处的宣明殿,那是皇上每日里上朝议事之地,也是这皇家威仪能够展示得最为淋漓尽致的所在。   大殿之中,跪满了臣子形象的铜铸雕像,一个个人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文安一个雕像一个雕像地摸了过去,居然都能念叨出名字来,最终文安步上了大殿中央的龙椅,摩挲唏嘘了半晌,方才颤抖着身躯,在那龙椅之上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单乌和罗关来过,但是只是草草地搜索了一遍,他们对于梁惠王千秋万代的帝王梦不感兴趣,所以甚至觉得那一地的青铜雕像看得瘆人。   而这样的场景对于文安来说,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文安将灯笼放在了脚边的地面上,而后双手颤抖着,摸过了那龙椅之上的每一丝纹路,最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整了整衣冠,甚至用力挺了挺那已经传出咔嚓声的脊梁,伸出手来示意着,沙哑的声音仿佛锈蚀透了的青铜器。   “众卿平身。”   两道浑浊的眼泪就从老人深陷的眼眶之中流了出来,而老人此时全身的力量似乎也已经耗尽,重又恢复了佝偻的身形,在那龙椅之上蜷缩成一团,艰难地喘着气。   空荡寂静的大殿之中,老人的呼吸声甚至有了回声跌宕,而周围的孤魂野鬼也开始四处窜动。   似乎是真的热闹了起来。   ……   单乌的手覆在了陶罐之上半晌,没再动弹,而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古怪。   犹豫再三之后,单乌终于做了决定,直接缩回了手,竟是掉头就往楼下走去。   “怎么了?主人不要这金蚕蛊了?”如意金疑惑地问道。   “不知为何,我有种时间紧迫,必须得尽快离开的预感——我没有时间浪费在此地死去活来。”   如意金没有反对,虽然他不知道单乌的预感何来,倒是早已被打发在底楼等待的罗关,在看到单乌急冲冲地从楼上冲了下来的时候,鬼脸上双眼位置的红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发现了单乌的不对劲。   ——似乎有个什么人或者鬼在单乌的身后追赶着他,逼迫得他失去了谨慎与耐心,走路的步速也快上了两分,甚至连之前一直兴致勃勃地想要搜遍所到之处的每一寸土地的豪情壮志,也变成仓促之下的无可奈何的笑话。   “一鼓作气,不要再与这些虫子纠缠了。”单乌根本懒得和罗关解释,直接上前一脚踹开了大门,手里早已准备好的两团火焰就直接就扔了出去,而罗关也涨了眼色,在单乌踹门之时便已在马车之上做好了准备,大门一开当先冲了出去,而单乌轻轻松松,手在门框上轻轻一搭,便翻身落在了马车之上。   堵在门口的金蚕蛊们再次蠢蠢欲动,却没想单乌直接锤了自己的胸口,对着后方一片空白之地喷出了一口热血来,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   单乌甚至还挥出一掌,借着手中化作扇形的如意金,将自己喷出的这口热血往那朱红大门的方向又推动了一些,险险就擦着门槛的边,刚好,罗关驾着马车,又已经高速前冲了很长一段距离。   于是,单乌的这口热血与他本人之间的距离,使得那些渴求血肉却又不怎么乐意冒太大风险的金蚕蛊们,不得不开始面临一个有些两难的选第一百一十四回金蚕蛊(下)   一头是最为直白的血腥味的诱惑,另一头则是那个看起来无比难缠的活人。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于是那些似乎多少有点智力的金蚕蛊毫不犹豫争先恐后地往单乌喷出的那口血扑了过去,马车前方的道路瞬间清空了一大片。   单乌抹了抹嘴角,往罗关那高大的鬼躯背后的阴影里一缩,一些零星的金蚕蛊绕过了罗关,迟疑了片刻,便也放弃了对单乌的进攻。   而单乌喷出的那团血雾散在半空,尺许方圆的一团,还没有落地,就被挤成一团的金蚕们给拦截住了,嗷嗷地张着大口迎接着,有些挤不进去也开始暴躁了起来,在外围来回穿梭,而那一大团翻滚着随时就要爆炸的虫子们挤在红楼的门口,似乎随时都会有那么一条在无意之中稍稍过线。   转眼之间,一股无形的威压从那红楼之中传了出来,罗关有些惊恐地回头,却被单乌直接以如意金将脸抽了回去,立即反应了过来,一心一意地开始驱动马车。   而单乌靠在罗关的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团金色的虫子,在这威压之下嘭地一声散开,而后哗啦哗啦雨点一样地砸落在地上,一个翻身,收敛了翅膀低着头拱起身子,摆出了一种仿佛凡人跪地叩首时候头脚贴地屁股朝天的姿势来。   而没有来得及跪伏的金蚕蛊身上,噼里啪啦地传来了一连串的爆裂声,原本金色长虫一般的形态,直接化成了细碎的金芒,渗入地面那晶莹剔透的石子之中。   单乌的神色有些怪异,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这种威压是何种气息。   ——一条小小的蛊虫身上,难道也会有龙气的存在么?   单乌默默地抬起了头,仿佛要透过那虚无的天空,看到上一层的地宫中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就那样追在他的身后,逼得他只想尽快离开。   ……   文安默默地在那龙椅之上坐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而后伸手在一边的扶手之上按了一下。   龙椅前方三尺的平台之处,地砖往下陷了三寸,而后往两侧分开,一根金龙玉柱就从那暴露出来的洞口之中升了上来。   金龙玉柱的顶端放着一个金灿灿的盒子。   文安伸手,颤巍巍地在那盒子的边缘摸了一圈,那盒子应手而开,露出了里面堆积着的层层包裹的黄色丝缎,以及在丝缎中心,那一方几乎接近人头大小的白玉印玺。   印纽的形状是五条张牙舞爪的驭云之龙,而印玺的主体部分,明明看起来是白璧无瑕,然而偏转角度,却在光线之下呈现出一丝青蓝炫彩之色,朦胧妖异。   文安小心翼翼地将那印玺捧在了怀里,翻转过来,印文的一面还残留着陈年的朱砂,依旧鲜红欲滴,而这红白相间,便将那看起来仿佛花鸟虫鱼勾勒而出的复杂文字呈现得清清楚楚。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文安的指尖汇聚着一团金黄色的光芒,摩挲过那婉转繁复的印文,而随着文安的念叨,那印文仿佛有灵性一般,轻轻颤抖着,随即一片光芒从那印玺的中央扩散而出,将那印上八个大字给投射在了这大殿的正中央。   构建成那些文字的花鸟虫鱼此时活转了过来,转眼之间便汇成了一条金龙虚影,在大殿周遭盘旋了数圈之后,悬停在了文安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这个衰老沧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类,威严神圣,一语不发。   “死物果然就是死物,就算封了龙魂又怎样,还不是不管落到谁手里,只要有心引动,便是受命于天?”文安长叹了一声,袖子在那印玺之上一抹,印玺转眼消失不见,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半空之中的金龙虚影。   “而我当年,竟还以为此物真能保佑我小梁国千秋万代……”文安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沧桑又多了数层。   ……   红楼之中传递出来的带有龙气的威压也只是那么片刻,几个呼吸之后,虽然那些金蚕蛊依然跪伏在地不敢妄动,那无形威压之中所带有的龙气,却已经变得无比淡薄了。   单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红楼之中传出来了一声有些尖锐的鸣叫,那些跪伏的金蚕蛊翻身而起,气势汹汹地集结了阵型,向着单乌等人冲来,而罗关驾着马车,已经远远看到了那蜿蜒的水银河流的另外一头了。   罗关正欲一鼓作气,却没想前方的地面突然炸开,当中竖起了一扇门户大敞的红色大门,在马车高速行驶的过程中,这扇红门的出现可以说是兜头一罩,单乌只觉得眼前一黑,那马车便已冲进了黑暗之中。   单乌的反应足够快,他本就背对着罗关,此时对着自己眼前最后那一抹明亮之处猛地一跳,同时手中的如意金也化作了一根丝线飞射了出去,直接缠在了一群已经逼近前方的金蚕蛊的身上,而那些金蚕蛊正努力扇动着翅膀想要避开这突然出现的大洞,被单乌这么一拽,立即挣扎得越发剧烈了。   金蚕蛊的拖拽,如意金的收缩,以及单乌自身轻功的加成,他居然成功地从那即将关闭的门户之中冲了出去。   单乌收回如意金,有些踉跄地落在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脚上还挂了个东西,低头一看,竟是那鬼躯庞大的罗关,正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脚踝,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面铜镜,横在地上狼狈不堪,至于马车,则早已无影无踪。   单乌的脚轻轻一踢,将罗关的手踢开了。   在单乌身后突然出现的红色大门轰然合上,却没有消失,而在这个时候,远处那红楼之中,居然就传出了人声来。   “一群废物,留个人都留不好。”那人声是个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听语气,似乎是在斥训那些又一次形成伏地之姿的金蚕蛊。   “阁下便是这些金蚕蛊的主人?”单乌皱着眉头问道,只觉得事情似乎比他原先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原本以为只有死寂的地宫之中,似乎还有很多具有自我意识的潜伏之人——至于是活人还是死人便不得而知了。   “吾是他们的王。”沉默了片刻之后,那声音突然转移了方位,来到了单乌身旁的红色大门之后,单乌闻言回身,那红色的大门也因此再度敞开。   门中变成了一片赤红的景色,一条黑色的龙影在那片赤红之中浮现,张牙舞爪,姿态嚣张。   单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疑惑顿生:“这地宫不是凡人所建么,这些又是什么手段?”   于是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条龙似乎仍有些异样,头上虽有两根鹿角一样的突起,但是脑袋却仍是圆圆的蚕头,腹下有粗壮的四肢,末端呈现出五爪之态,同时那两条前爪还在不断活动着,仿佛是人类伸出来指指点点的两只手,在翻转之中,那腰身之上,似乎仍有异样的突起。   像金蚕多过像龙。   “莫非这就是那罐中母蛊?”单乌想着,好奇心起,于是微微地往侧后方移动了一下,斜眼看向那红门后方的景象,仍是一片金黄花海,那扇红门,便仅仅只是一扇红门而已。   “告诉我,凡人,你的血液之中有什么?”那声音从那条黑龙的口中发出,“留下答案,吾便让你离开。”   单乌微微皱眉,被这龙影提醒之后,他才想起回头去观察那些金蚕蛊吞了自己血液后的反应,黑色龙影似乎也知道单乌在想些什么,爪子一挥,两只蛊虫抓着一条整个儿软成绳子的蛊虫飞到了单乌的面前,将自己的同伴丢在了地上,点着头仿佛行了一礼之后,方才携伴飞去。   单乌低头看着横放在自己眼前的这条蛊虫。   乍看起来似乎毫无异样,没有像一般的兽类那样直接化成皮肤包裹的一滩血,也没有和人一样死成一滩还念念不忘地诅咒——这条蛊虫软软地躺着,全身上下完好无损饱满圆润,间或扭动着肚皮,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也依然一眨一眨地颇为无辜地看着单乌,竟使得这方才看起来穷凶极恶的虫子显出了一分可爱来。   “有什么问题么?”单乌看了半晌,毫无头绪,终于没忍住直接开口发问了。   “罪该万死的凡人,在吾沉睡之际,斩断了吾与臣民之间的契约。”黑龙之影微微漏了点怯,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咦?”单乌有些惊讶,他伸脚逗了逗那条蚕虫,那蚕虫居然软软地靠在了单乌的脚背上,短短的小爪轻轻拨弄着,毫不反抗。   ——这是第一次,有东西在吞食了单乌的血液之后,状态似乎变得颇为良好的模样,于是蜷缩在地上的罗关都忍不住抬了头,看向那绕在单乌脚边转来转去的小东西。   “我不知道你与这金蚕蛊之间的关系,无法解释。”单乌趁势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吾有一魂,可分万千,吾与臣民之间的关系正是以此维系。”黑色龙影有些暴躁地解释了一句,随即闭了口。   “魂魄相连?”单乌眨了眨眼睛,只想到难怪这位王者不得不亲身出面,方才自己那团用以引开拦路蛊虫的血可是折了它不少臣民,只怕也让他的魂魄受了不小的伤。   如意金却在此时轻轻颤动了下,似乎有话想第一百一十五回真龙天子   “主人,其实我也只是一团魂魄,却可随意分形,与这子母蛊之间的关系或可类比,只是他的魂魄附着在这些不死不活的蛊虫身上,而我的魂魄附着,则是一团纯粹的死物。”如意金在单乌的意念之中解释道,“具体我也猜测不出,但是看起来,似乎主人的血液,让这蛊虫身上附着的星点魂魄,彻底成为了这躯壳的所有之物——如果当真如此,主人,我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如意金第一次向单乌提出要求,他当然不会直接反对。   “待我身躯收集完全之日,希望主人能赏赐一些血液,将我重新炼制。”如意金的语气里有请求之意,“这或许可让我不再会有魂魄消亡之忧。”   “嗯?”单乌有些疑惑,“难道你认为,我的血肉,对活物的肉身是致命,对死物却无用途,反而会永远留下它们的魂魄,成就一个永世不灭?”   “我觉得就是这样。”如意金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所以说,是不是一般的兽类,其实都不具有魂魄?”单乌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想到了他一直疑惑的这一点。   “不,万物有灵。”如意金微微一愣,也发现了这一难解之处,情绪不由地又有些低落了。   “所以……再说吧……”单乌一时默然,他也知道如意金提出的魂魄这个说法又解释不通了。   “不要拖延时间!没有人会来救你的!”黑色龙影见单乌半晌默不作声,终于按捺不住,咆哮了起来,周围的金蚕蛊再一次蠢蠢欲动。   “不如我给阁下一些血液,让阁下亲自研究一番可好?”单乌眼珠子转了一下,抬起头便问了一句。   “再好不过!”龙影威严的声音里居然嘶哑出一丝破音。   单乌反手,掌心抹过手腕之上的如意金,一溜血花被内力包裹着,直接就往那红色大门之中送去。   而在血滴即将穿过那条界限的时候,单乌猛地往前一冲,手里如意金化作一条长鞭直接甩了出去,击在了这门后一片赤红空间的一角,罗关仍在目瞪口呆,单乌已经冲进了那扇红色大门,继而抓着一条金蚕晃了出来。   那条金蚕的头顶有两个角,腹下有四只足,被单乌掐住了脖子,正在疯狂地扭动着想要逃脱,但是却挣脱不了如意金一层一层在它身上织就的蚕茧,以及单乌手心之处那些压逼得他几乎就要爆炸的灵力。   罗关颤抖着偏过头,往那赤红大门之后看了一眼,那红色空间之中的黑色龙影,显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真是母蛊。”单乌的手松开,那条双角金蚕落在了地上,被如意金包裹得动弹不得,而原先在单乌脚边爬来爬去的那只金蚕,甚至十分友好地凑上去碰了碰头。   “滚开,庶民!”双角金蚕暴躁地怒吼,随即瞪着小眼,对单乌怒目而视。   “其实你不亲自出面的话,冲着你身上的龙气,我或许还会对你敬而远之……”单乌低头对那条双角金蚕感叹道,“结果你不但自己跳了出来,还弄出这么拙劣的造影之术,我就算着急赶路,也不会介意顺手将你拿下了。”   “造影之术?”罗关一愣,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了那扇红色大门旁边,随即他的脸色就开始绿了。   成片金蚕的先声夺人,龙气带来的威压,以及千钧一发之际被单乌从那门中拖拽出来的后怕,再加上单乌突然急冲冲地想要离开的表现,都让罗关的心里隐隐有了惧怕之意,只觉得这些金蚕的王者必然是十分难缠的存在。   却没想到那所谓的王者居然也只是一条差不多大小的金蚕,在不能驱使其他金蚕的前提下,单乌一手便能制服,而那庞大的张牙舞爪的黑色龙影,居然只是这小小金蚕以光影之术玩弄出来的小把戏。   至于这金蚕是如何从那红楼移动到这扇大门之后,只怕与这花海之下交错纵横的暗道脱不了关系。   罗关手中的铜镜一扬,马蹄声便已从那片红色的空间之中响起,下一刻,那八匹黑色的骨马拖着破烂的青铜马车,穿破了一层暗红的帷幕,重新出现在了罗关与单乌的面前。   被耍弄了的愤怒让罗关回头,想要将那双角金蚕碾碎在当下,却被单乌眼疾手快一把抢了出去。   “上车,赶路。”单乌提着那双角金蚕狠狠一抖,周围蠢蠢欲动的金蚕蛊们立即安静了下来,而后单乌跳上了马车,言语之中更是完全将罗关当做了车夫,吩咐起来毫不客气。   “难道这里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罗关的心头一紧,重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姿态。   ……   单乌的眼前再次一亮,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连绵的石雕。   这些石雕一个个最低也有五丈高低,矗立在这水银河道的两侧,甚至还微微向着河道倾下了身子,所带来的无形压力让罗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而单乌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石雕的面容,只觉得依稀有些眼熟,回想了半天,悚然惊觉——虽然每一个雕像之间乍看都是毫不相似,但回想一下,却都微妙地有些像梁惠王的五官面容。   单乌的警惕没有放松,不过到了新的一层地宫之后,他总算觉得心头那一直追赶着的不祥预感平息了那么一点,于是他能够分心,将那只已经挣扎到有气无力的双角金蚕提到了面前。   如意金跳回了单乌手腕上,那双角金蚕的爪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之后,终于颓然垂落。   就算这样,双角金蚕依然顽固地抬着自己那不伦不类的脑袋。   “阁下能否告知,一只蛊虫为何会有龙气?”   “因为吾本就是真龙天子。”双角金蚕哼了一声回答道。   “一群虫子的真龙天子?”单乌哑然失笑。   “当然不是!”双角金蚕有些愤怒,“在成为这模样之前,吾可是天下共主!”   单乌没忍住“噗”出声来,甚至连一直默默赶车的罗关的背影也在微微颤抖。   “哼,无礼小辈,一路往死路上奔,也就现在还能笑一笑了。”双角金蚕别过头去,用圆滚滚的下巴对着单乌。   “你是说,这地宫深处,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么?”单乌伸手别过了那双角金蚕的脑袋,板着脸问道。   “你以为,一个能束缚住那么多的孤魂野鬼不得超生的存在,是你这等凡人能够面对的么?你以为这地宫是可以让你来去自如的存在么?”双角金蚕龇牙咧嘴地说道,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在诅咒一般,“你以为那些孤魂野鬼,神智都磨灭了大半的存在,真的就会有什么好心么?”   “你也变成鬼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会觉得开心的时刻。”   ……   文安提着灯笼来到了水银河边。   他的手里持着一根玉锤,在河岸边上的一棵垂柳身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被敲击的地方凹了下去,而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也猛地下塌,一个漩涡转眼成型。   一叶轻舟逆着那漩涡的走向,转眼冲到了河面,微微晃动了两下之后,漩涡消失,而小舟也已被余波推到了岸边。   文安放下了玉锤,轻轻一跳,落在了船头。   小船纹丝不动,文安的脚步却踉跄了一下,而后在那船头盘腿坐下,轻声地说了一声“走吧”。   周遭那些密密麻麻的孤魂野鬼凑了上来,贴在那小舟的下方,本来应该是两个世界中互相难以触及的存在居然对彼此都仿若实质,于是那些魂魄甚至是有些欢欣鼓舞地,推动着那叶轻舟离开岸边,顺着不断流转的水银河流,倏忽远去。   ……   “地宫深处的存在,比梁惠王那只老鬼还难缠么?”单乌追问了一句。   “梁惠王又是谁?”双角金蚕似乎是一直处于沉睡之中,直到被单乌血液引动的金蚕们惊醒,所以对于单乌接连的几个问题,他都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好吧,你说你曾是真龙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单乌只能将话题回到这双角金蚕自身。   “没有怎么回事,当日吾权倾天下之时,心有不满,妄求长生,中了妖道诡计……”双角金蚕的情绪低落了起来,“不,那妖道其实也不过一枚棋子……或许这就是吾的命运,不管吾在人间做过些什么,最终都只是为了成为这么一条不死不活的蛊虫。”   “其实也怨不了谁,吾这副模样,的确是长生不死。”双角金蚕的绿豆眼似乎是用力闭了一下,将低落的情绪重新隐藏了起来。   单乌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追求长生最终成为一个笑话的梁惠王,想到了史书之上那些前仆后继的突然癫狂痴妄了的帝王——或许其中就有那么一位,站在人世的巅峰之时,却以倾国之力,将自己作成了一条虫子。   单乌隐约觉得自己该抓住些什么,却又有些无力,只能将思路重新拉回眼前,“你想要我的血液,是因为发现它可以化解魂魄之中的契约?”   “是……”双角金蚕颓然地点了点头,却发现单乌的手掌突然就摊开在了它的面前,方才割裂的伤口之上有些湿润,甚至还有新鲜的血珠正在渗出,不由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我也想知道我的血是怎么回事,不过之前饮过我鲜血的人,肉身化血,魂魄尤存。”单乌的表情甚至有些期待,“如果你确信我的血液有用,并想要尝试的话,我很期待。”   给读者的话:   ???求收藏求推荐各种第一百一十六回控尸之术   地宫深处。   一片漆黑的仿佛虚无一样的空间之中,蜿蜒着一条银亮的河流,河流之上漂浮着一副漆木棺椁,黑红交错的流云纹路彰显出这棺椁主人的身份不凡。   棺椁之中隐隐传出的指甲挠过板壁的声音,在这黑暗之中更是瘆得人牙根发痒。   而这种仿佛指甲挠出的声音,竟在隐约之中拼凑出一句话来。   “终于来了,我的新生……”   ……   双角金蚕有些迟疑地对单乌手心的血滴伸出了爪子,他的爪子中间凝了一团透明的气团,扫过单乌手心的伤口,包裹了一团小小的血珠,纠结了半晌之后,方才将那滴血珠连同外层包裹的气团,一起送进了自己的口中,小心翼翼地生怕那血珠溅出。   “事到临头不敢了?”单乌眉头一挑,如意金也在他的心底发出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叹息——他们两个都是满心期待地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眼下时机不对。”双角金蚕哼了一声,“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踏上这黄泉路,可是回不了头的。”   “黄泉路?”单乌重复了一声,心里头被压逼的不安感觉又开始变得浓烈,这种不安让他越发觉得就这样一路埋头前冲——哪怕横死个几次——才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仿佛是和单乌的心情呼应一样,河岸两边的石雕背后,传来了一声有些歇斯底里的怒吼。   ……   文安步进了那花海中央的红楼。   第三层,书架,文安数着格子,从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之中抽出了一根卷轴。   卷轴漂浮在文安的手中,就那样悬空铺展开来,竟是一副万里江山长卷,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街头巷尾,不知道多细的笔在那泛黄的丝绢上细细勾勒,而在一切风景的上空,日与月一头一尾遥遥相对,竟也和谐如斯,一角的空白之处,山河社稷图几个久远的文字依然带着流转的金色光芒,那是当年混进墨色之中的金箔。   “山魂水魄入此图,佑我社稷长安宁。”文安的手摸过了那些山水之间的繁华城镇,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也只是说说而已,画中年月太平安稳亘古不变,这世道,却早已沧海桑田。”   长长的画卷再一次卷起,在文安的袖口处消失不见。   ……   水银之河从两排武将雕像伸展出来的交错的兵刃之下穿过,以此为界,原本蜿蜒不定的河道突然变得笔直向前,两侧的石雕也不再是人,而是种种形貌奇怪未曾见过的兽类,对着河道做出跪伏的姿态,河道的尽头,是一尊明显要高大了数倍的人皇雕像,琉璃冠冕玄衣纁裳,上有十二纹章,而那雕像双手交错于腰前,拄着一柄巨大的石剑,剑上有七星北斗纹路,明显镶嵌了什么,在昏暗的空间之中闪闪发光。   人皇的面容依然是那种与梁惠王似是而非的模样。   河道终止在人皇的脚下,但是河水却依然向前流淌,罗关看不出玄机,犹犹豫豫地就想将马车给停下来。   “上岸!”单乌抬头看到了那人皇雕像的双眼,当机立断一声吩咐,罗关连忙将手中铜镜一扬,马车立即偏转了方向,往岸边冲了出去。   两道黑金色的光芒从那人皇的雕像之中笔直射出,刚好落在了方才马车停留的位置,水银的河面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甚至直接拉出了一个深深的漩涡,拖拽着周围的河水往下陷去,那吸力甚至使得周遭的空间之中都传来了难以抗拒的压力,青铜马车在这压力之下不堪重负地嘎嘎作响。   八匹骨马此时奋力一跃,总算是带着马车跳到了岸上。   尚未停稳,马车便不得不来了一个横向的侧移,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斧头从天而降,擦着那马车直接劈进了地面,随之而落的,还有边上一直石雕怪兽那马一样的头颅。   巨大的头颅砸在了马车不远处,地面因此而震动,尘土翻滚,单乌一时看不清周遭形势,只能循着本能往车厢地板上一趴,背心之处一溜冷飕飕的风声刮过,前方的罗关发出了一声惨叫,顿时那身上的秽气就有些不太稳定。   但是鬼物有一点好处,就是那鬼躯哪怕被打成了一团青烟,只要魂力未尽,都可以重新将身体凝实恢复成原样,不过罗关没有想到的是,那样一柄普普通通的回旋弯刀,怎么就能带走自己那么多的魂力?   一瞬间,罗关甚至怀疑那回旋弯刀是单乌用如意金在自己背后趁势而为的突然袭击。   那回旋弯刀飞了出去之后打了个转,噗地一声扎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之上,再没动静。   “往左边。”单乌的声音在罗关的背后响起,罗关来不及质疑,因为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右侧传来的巨大压力,只能驱动着马车,硬生生地调转了前冲之势,斜斜地划了过去,终于冲出了烟雾笼罩的范围。   罗关心惊肉跳地回头一看,只见那烟雾迷蒙之中,一个差不多两丈来高的巨大身影,看起来是个人形,手里倒提着一柄长剑,正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这一人一鬼的方向走来,每一步,都是重重的金属砸在石头地面上的声音。   一股恶臭开始在空间之中弥漫开来,混杂着一种腐烂且难以言说的药草味道。   “是……控尸之术……”罗关声线颤抖,这股气味,连同方才削去他魂力的那一击,让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人影的底细。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手段让一个人的身躯膨胀到两丈来高,但是烟雾散去,暴露出来的那个身穿铠甲的人影,明明白白地证实了罗关的猜测。   盔甲之中露出的那张脸,干瘪脱水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白白的牙齿早没了遮蔽,直接暴露在外,鼻孔双眼都是只有黑黑的洞口证实着它们曾经存在的位置。   一团黑气凝成的符文萦绕在那人的面容之上,就好像当初单乌从唐铨脸上抓出来的那团东西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唐铨那个时候还是活人,所以被称为恶灵傀儡,而眼下的这一位早就成了一具僵尸,故而差不多的手段,便是控尸之术了。   “这位,莫非和你也是一个来头?”单乌看到了双角金蚕的不安,顺口问了一句,心中却已经笃定。   ——化身僵尸,的确也是一条长生之路。   双角金蚕回头,狠狠地瞪了单乌一眼。   就在此时,插在地上那回旋弯刀咻地飞回了那僵尸的手中,一团若有似无的黑气从那弯刀之中被逼了出来,而那僵尸闭着眼睛,胸口鼓胀,似乎很是惬意地深深一吸,便将那团黑气给吸进了鼻孔之中,于是他脸上那黑色的纹路也随之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看来这次你难以独善其身了。”单乌在罗关身旁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而罗关默默抚着自己鬼躯之上方才被那回旋弯刀切割而过的地方,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生人血肉对于僵尸来说的确是美食,但是除此之外,对于这种明显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僵尸,因为魂魄与肉身之间的不协调,所需要面对的一个最为严重的问题便是魂消魄散,换句话说,这具僵尸眼中最为美味的食物,自己能够永世长存的关键,正是罗关成就鬼身之时,凝聚而起的那一身丰沛的魂力。   ……   眼前这僵尸的行动并不灵活,但是快速且力大无穷,在吸完从罗关身上削下来的那一缕魂力之后,对着罗关与单乌便是一声怒吼,显然正是方才一路缀在这马车后方的怪物。   罗关知道手中铜镜岁对付鬼物有奇效,但是仓促之间一时难以施展,只能听从单乌的指挥,仗着马车的灵活在各个石头雕像之中来回穿梭,连接的几个急速转折,到底将那追逐不休的僵尸给甩开了些,但是这一点距离,仍然不足以让罗关使完他那控尸之术。   “绕回去,先到那人皇雕像上面去再说,还有,多放几个鬼卒出来,让他们催发魂力,引开那僵尸的注意。”单乌吩咐道,同时指点着道路。   罗关只能依言而行,铜镜之上顿时黑烟滚滚,随即几个手持长枪坐在马背上的鬼卒出现在了马车的两侧,在绕过一个手托宝塔的武将雕像之后,那两列鬼卒一左一右,背向而驰。   单乌等人的气息突然就弱了下去,那僵尸追到了雕像脚下,左右迟疑了片刻,顺着其中一路便追了下去。   “我可以趁这个机会拿下他。”罗关驾着那马车顺着那雕像身上披挂的甲胄一路往上,眼下已经到了那武将肩膀的位置,这辆马车在任何状态下都能如履平地的神奇之处再一次得到了验证,而此时居高临下,虽然距离并不远,但是看到那僵尸轻易上当了的表现,罗关不免有些意动。   “我们想办法直接离开。”单乌否定,随即他感受到了双角金蚕身上淡下去的那一抹敌意。   罗关只能诺诺,于是马车顺着那雕像伸展的手臂往前冲去,在指尖之上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另外一个雕像迎风招展的宽袍大袖之上。   单乌觉得心口突然一坠,那种沉甸甸的感觉终于重重地砸了下来,让他有些头昏眼花,险些就要跌出马车。   在躲避那僵尸的攻击的过程中,时间到底还是被拖延尽第一百一十七回七星龙渊   罗关已经驾车停在了那人皇雕像的肩膀之上,出乎意料的是,这雕像的背后仍然没有河道的踪迹,一时之间,这一人一鬼难免有些进退无措。   那僵尸已经将那两队鬼卒都给扯了个四分五裂,魂力也已被吸收一空,失去了那些鬼卒的遮掩,单乌罗关的存在便仿佛黑暗之中的灯塔,于是那僵尸仰天狂吼了一声之后,直接掉头往那人皇雕像处冲了过来,却在河岸边刹住了身形,来回转着圈,似乎很是迟疑的模样。   罗关果断翻转镜面,对着那高速移动的僵尸就开始念念有词,单乌迟疑了片刻,默默地上前,止住了罗关的动作。   一叶轻舟出现在了这一层地宫之中。   轻舟顺着水银河道一路而下,船头一盏灯笼,不算明亮,却在单乌的眼中无比地清晰。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羁绊正在变得清晰,双角金蚕蹲到了马车顶端,高高地扬起了头想要张望,而那僵尸亦有所察觉,僵硬地扭了扭脖颈之后,居然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退回石雕群中,将自己给藏进了一座石雕的阴影之中。   唯一没受影响的只有罗关,他正回头想问个究竟,却没想单乌直接就拿过了他手中的铜镜,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大步走开,在这人皇的肩膀边缘,似乎是脚下一滑,整个人倏地就在罗关的眼前消失不见了。   罗关大惊,连忙冲到了那骤然陡峭的肩膀线条边缘,探头看去,才发现单乌居然贴着这尊雕像之上的衣物皱褶轻松下落,不过间或在突起之处借那么一下力。   罗关不知道单乌又要做什么,茫然回头,发现那条两角金蚕蹲在马车顶端,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明明一条长虫,偏偏叉着两只后爪坐着,前爪托着脑袋,整个身躯弯成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圆弧。   “不肖子孙梁靖安,拜见列祖列宗!“轻舟之上传出的人声,声音并不大,而那些雕像似乎都被这一声拜见惊动,索索地震动起来,罗关不知来了什么大人物,庞大的鬼躯立即缩成了一团,颤抖地将自己藏在了马车之中。   那两角金蚕很是不屑地斜眼看了罗关一眼,居然也缩进了马车。   单乌在此时已经站到了人皇雕像拄着的长剑的边上,而在他的前方,笔直的河道上,那一叶挑着灯笼的小船越来越近。   灯笼的里的光温暖熟悉,照着的那张老人面容虽然陌生,却让单乌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带着碧桃奔走于山林的那一刻。   小舟缓缓靠岸,那老人提着灯笼想要上岸,脚下却突然晃动了一下,而那老人身形只不过稍稍倾斜了那么两分,便有一双手扶在了老人的胳膊上。   单乌低着头,扶着那老人小心翼翼地从船头跨到了岸上。   “就这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老人拍了拍单乌的手,示意自己已经不需要搀扶了,“我离开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老人的手在单乌下颌的位置比划着,而后颇为感慨地拍了拍单乌的肩膀——他现在长得也算有一副好身板了。   “有幸重逢,就先别想那么多了。”   “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靖安太子殿下?还是老瘸子?或者说是……”单乌苦笑,最后一个称呼直接成了无意义的呢喃。   “你果然还是这么聪明,我现在的名字是文安。”老人面露无奈之色,“需要更换称呼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好吧,老瘸子,好久不见,还有,之前我一直想对活着的你说的话——多谢。”单乌默然半晌,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居然硬是被他扯出了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   ……   梁惠王当日痴迷长生,靖安太子屡次上谏不成,反被软禁,直至梁都大火,一片狼藉,幸有忠仆护主,靖安太子方才逃出生天,却已一无所有。   靖安太子挂念父皇下落,复又前往白玉石塔废墟之处,想要探寻梁惠王的下落,结果却捡到了一身漆黑却仍有声息的单乌。   单乌身上的种种痕迹——那些残存的配饰,那焦黑之下新生的皮肤等等——都在昭示此人与梁惠王的求仙之举密切相关,靖安太子有心追根究底,便将单乌给带在了身边。   却没想,靖安太子的身份,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联系旧部重掌权势反手一搏的机会,他甚至连自己的两条腿都保不住,终于成了那破烂大屋之中神神叨叨的老瘸子,而他的世界之中,也只剩下了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小乞丐。   老瘸子从未对单乌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单乌一直以来也只是觉得老瘸子或许曾经真的是什么达官贵人,直到他在那红楼之中心神不宁的刹那,联系到这地宫之中龙气流转的可能,才隐约记起了曾经在史书之上看到靖安太子这个称呼。   老瘸子的直接喊话,让他终于能够确认。   “我抢了你父皇的长生路,而他残余的魂魄如今在这镜中……”眼下的情景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单乌将那面彻地镜交在了文安,也就是曾经的靖安太子手中。   不管单乌在梁惠王面前怎么理直气壮地说“有种来抢啊老天爷就是偏心于我”,在面对花了十年光阴将自己教养成人甚至到死都在想办法帮自己铺路的老瘸子,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面对的愧疚。   “小梁国倾国之力成就了你,结果却被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末世太子捡了回来,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了,天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提也罢。”文安的手在镜面上摩挲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将镜子还在了单乌的手里,同时从手腕之上褪下了一串念珠,直接套在了单乌的手上。   “这又是什么?”单乌微微一愣。   “你试试看以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其上。”文安做出了让单乌放手一试的动作。   单乌微微一愣,便依言而行。   单乌闭着眼睛,灵力试探发现无用之后,便一心一意地默默地感受那念珠的形状,以及其中的每一个衔接——就好像当初他感受灵石之中那些凉意一样——片刻之后,单乌的双眼猛地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可以试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文安知道单乌已经隐约摸到了诀窍。   单乌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串念珠半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而他的手上,此时也多出了一方印玺,转眼之间,印玺消失,又换成了一把小巧玲珑的瓶瓶罐罐。   “成了。”文安笑道,“这珠串里面的空间可以用来存放东西,还有一些丹药,文先生说,是你初入仙道的奖励。”   “文先生的奖励?”单乌察觉出来了不对劲,眉头微微皱了皱。   ——文先生根本不希望自己与他有太深的因果,又怎么可能直接给予赏赐?   ——所以文先生只会百般强调这东西不能转交他人,甚至逼人发下毒誓。   ——但是老瘸子却一心一意地想要将好东西都留给自己。   单乌的心隐隐有些抽疼,低了头,避开了文安的视线。   “不过里面有两样东西,是我留给你的。”文安仿佛没有察觉单乌的异样,继续说道,“一个是你方才拿出来的那方印玺,另一个是根卷轴,我听说你在替蓝公子打天下,这两样东西,对你应该有用。”   “同样的,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文安指了指身旁那石雕所拄的长剑,“据说你的轻功很好,便去那天枢星的位置,将上面覆盖的石头打碎,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嗯。”单乌干脆地应了一声,手往那石雕的方向一挥,如意金立即化作长丝弹了出去,单乌轻松借力,猿猴一般,几个跳跃,便已经攀着那石剑之上的纹路,靠在了天枢的位置,随即一拳捣了下去。   覆盖在那个星辰位置的琉璃一样的遮盖应声而碎,露出了其后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斜斜地靠着一个剑匣。   “你害怕的是他?”如意金直到这个时候,才在单乌的心底小小地问了一句,似乎也有些害怕被人发现。   “不是怕他,是害怕遇到他后,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单乌伸向剑匣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方才回答道,“如果只是我随便死上几次的话,能有什么可怕?”   “他的身上,有很可怕的东西……”如意金迟疑地回答了一句,随即不管单乌怎么追问,都再也没了声息。   ……   剑匣在单乌的面前被打开,里面一柄长剑,与那石剑几乎一模一样,宽宽的剑身,暗纹之上饰有七星北斗,并且还有两个仿佛符文一样复杂的文字。   文安指了指单乌从念珠中取出并放在边上的印玺和卷轴:“这些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传国玉玺,中有一道龙魂,据说可命定真龙,一旦现世,一呼百应,莫敢不从;江山社稷图,山魂水魄入画卷,可保一个太平盛世;而这七星龙渊,曾向九天星辰借来一缕天机,执之可开疆拓土,成就万世基业……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说……”文安苦笑了一下,似乎是又一次想到了小梁国的覆灭。   “虽只是无稽之谈,但也有可以利用之处,这一点……我觉得你或许能做得比我还好。”文安还想继续说,却又觉得自己这早已化为灰烬的雄心壮志,此时提起着实可笑,竟就此语塞。   “如果将来我真有那能耐定鼎天下,那么国号必然为‘梁’。”单乌看着文安,举起了右手,直接就要起个誓言。   “如有违背…第一百一十八回逝者如斯(上)   “不用发誓。”文安打断了单乌的誓言,“我知道你们修真之人最怕沾染凡间因果。”   “嗯。”单乌点了点头没再坚持,将那三样东西收回了念珠之中。   “不能回头?”单乌到底没能忍住,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黄泉路上怎能回头?我们剩下的时间并不多。”文安再次打断,“不如,将你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说与我听吧。”   单乌皱眉,微微迟疑了一下,他这些年的经历里有太多隐秘,更是充满了不愿意让老瘸子这么个一直在关心自己的人知道的事情。   但是迟疑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了口,却是从自己遇到碧桃的那一刻开始讲了起来。   ……   许久没有动静,罗关偷偷地从车厢里爬了出来,趴在了人皇雕像的肩膀边缘,探头看着下方并肩在水边坐着絮絮叨叨的单乌和那个提着灯笼的老头,心头满满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不由自主地就对那双角金蚕开了口:“那老头是谁?”   “魂魄上说,源自一人,血脉上说,他是我不知几代的曾孙子。”双角金蚕唉声叹气,“果然是逃不脱的宿命。”   “咦?”罗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更加糊涂了。   “你还是乖乖回车里躲着吧,不然等会真正的鬼王降世,你可是逃都没地逃的。”双角金蚕倒是难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当然,你也可以看看,修炼九幽噬魂大法的前辈,都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   单乌刚刚讲到碧桃发现自己有身孕的时候,正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编,脚下的地面突然又开始晃动了起来。   这一次,是那人皇雕像自己开始移动,表面的石块龟裂剥落,砸得下方的水面一片狼藉,单乌拉着文安就要闪避,文安却仿佛双角钉在了地面上一样,甚至将单乌都给圈在了这小小的一块空地之上。   神奇的是,那些纷纷坠落的石块,并没有一块砸到这处区域之中,两人身上甚至连溅到的水银都不怎么多。   “只有取走七星龙渊剑,此地的机关才会开启,真正露出通往下层地宫的通道,否则的话,这条黄泉路,便到此为止了。”文安解释道,“如果我不出现,你会在这个地方困上一个月……你身上的那些药丸,还撑得住吗?”   单乌的肩膀垮了下来,随即安静地站到了文安的身边,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身边倏地一下出现了一架马车,罗关的脑袋探出来张望了一番,发现单乌困在那些落石之中寸步难移,立即就缩了回去,而后那辆马车往前猛地一冲,竟是想离开这人皇雕像,冲回到河岸上去。   河道在雕像的脚下终止,而周围逼仄的地形,使得罗关想要离开雕像的笼罩范围,就不得不逆流而上那么一点点距离。   落石如雨一般砸在了车厢的两侧,飞溅的银色水珠倒灌进车厢,虽然罗关拼命控制,但是这车厢却仿佛被拖累一样,变得有些寸步难行。   河岸就在不远之处,透过层层坠落的碎石,罗关依稀仿佛看到了那河岸之上守株待兔的僵尸,心中一惊,便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就真没下文了,于是发了狠,直接跃上了其中一匹骨马的马背,伸手往那骨马身上所围绕的黑色雾气之中猛地一抓,一团看起来早已腐朽不堪的马具从那骨马的身上脱落,而后这匹骨马便猛地向前窜了一下。   青铜马车越来越重,渐渐地往那河水之中沉没,甚至顺着河流的方向一点点地往回拖拽,其他那几匹马不管怎么踢踏河面,都无能为力。   罗关伏在马背上,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他的前方一块巨石落下,隔断了他与那僵尸对视的视线。   这块巨石意外地掀起了一朵巨大的浪花,对着罗关和骨马劈头盖脸而来,罗关被冲刷得有些身形不稳,同时那黑色的鬼躯之上,出现了一条条水银的纹路。   骨马长嘶了一声,猛地人立而起,全身的黑烟也爆炸一样地膨胀开来,罗关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终于把持不住,被骨马这突然爆发的力量往后一推,从马背上脱离开来。   但是罗关毕竟是鬼躯,而鬼躯本就是没有重量的存在,按理来说,就算没有那匹骨马,罗关也可以在这黄泉之上轻轻松松地涉水而行,只是速度快不到哪里去而已,可是出乎单乌意料的是,罗关的身躯在倒飞的过程中,居然仿佛绑了铅块一样,扑通一声,直接砸进了河水之中。   而后只见水面上一只手招摇了片刻,便仿佛墨滴进入清水,直接化开之后,就此消失不见。   下沉的铜车拖拽着那些骨马一点点地消失在河水之中,起先驮负罗关的那一匹,在爆发之后只剩下了个白白净净的骨头架子,在河面上坚持了片刻,终于也缓缓沉了下去。   落石已然稀疏了不少,人皇雕像四分五裂面目全非,雕像背后的青铜大门缓缓浮现,一排诡异的光圈在那大门之上一一亮起,光圈之上有着奇怪的文字,仿佛是某种天机的暗示。   双角金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单乌的衣袖之中,或许是顺着罗关一起落地之后,偷偷离开了那架马车,滚在了单乌的脚边,总之它现在安安静静地盘绕着单乌的小臂,装作自己是如意金一样。   河道之上的僵尸高高举起了手,似乎是在呼唤,也似乎是在告别,文安看着那僵尸的动作,神色之中若有所思。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脚下猛地一颤,整个人也往下落了两分,却是他一直脚踩的这块空地,直接裂下了这圆圆的一片地面,啪嗒一声砸在了水银河面之上。   明明是石头,却如莲叶一般,轻轻松松地漂浮在这河道之上。   通向青铜大门的那一片地面转眼化为齑粉,被翻滚的浪花吞没,而那青铜大门也在此时开启了一道缝隙。   岸上的僵尸大吼了数声,双手挥舞的动作又大了一些。   单乌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衣袖之中,那只双角金蚕微微抬起了前爪,对着那僵尸的方向回应性地挥动了那么两下。   在单乌所站的这片漂浮的圆形石板的边缘,一朵浪花翻滚着,“咕噗”一声碎裂了一团黑色的气泡,一丝秽气从气泡中逸出,转眼消散。   石板顺着河流的方向,缓缓向着青铜大门飘了过去。   ……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快得甚至连罗关淹没在这河流之中这种事情,单乌都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只能站在那石板之上,眼见那河道边的僵尸的身影越来越小。   “不能……逆流?”单乌总算是看出了这水银河流之中的玄机。   “逝者如斯。”文安长叹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住这四个字。”   ……   “逝者如斯?”地宫深处,那棺椁之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生死流转,何曾真正逝去?”那声音轻笑了一声,随即那条银色河流的流转速度便更快了几分。   与此同时,那棺椁之外,黑红色的云纹装饰也开始跳动了起来,一朵朵仿佛夕阳低垂之时浸染而出的火烧云,从那漆木表面升腾而起,四下弥散,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之中,瞬间多出了一处看起来竟颇为温暖的所在。   棺椁之上描画的那些众人祭祀的景象也活转了过来,棺椁仿佛变成了无穷的大小,上盖为天,下展为地,或者说,这副棺椁在转眼之间,竟于虚空之中成就了一个小小的满是活气的世界。   明暗交替得越来越快,仿佛时间转眼流逝,连带着单乌在那石板之上,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味文安那句“逝者如斯”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回过神来的时候,石板已然靠岸。   在单乌的眼前,展开了一片城池。   活生生的城池。   一瞬间,单乌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顺流而下,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但是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天顶上一片混沌,没有青天白云,同样也没有日月星辰的踪迹。   这似乎是一座颇为繁忙的城池,单乌与文安靠岸的地方是一个码头,搬运东西的码头工人们来来回回,每个人的步速都是又快又急,而单乌只是发了这么一会呆,就听到边上有人大喊:“那小子!还不上岸,把位置腾出来?”   单乌回头,还没找到那喊话之人,便被文安在胳膊上轻轻一推,似乎是在示意单乌此地诡异,让单乌千万不要起冲突。   单乌抿了抿嘴唇,低头扶了文安,一步跨上码头,很快便有人急匆匆地从自己的身边擦肩而过。   单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石板,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叶渡船,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人,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船舱之中,显然已与船家谈妥了价钱。   长蒿在码头上轻轻一点,“笃”地一声,这渡船便已离开了岸边,单乌注意了一下水流的方向,却发现果然这河面之上的每一条渡船,都是顺流而下。   撑船之人在单乌的眼中留下了一个仓促的背影。   “罗关?”   给读者的话: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各种第一百一十九回逝者如斯(下)   单乌来不及细看,便不得不顺着人流直接上了岸,过了一道城门,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这座城池之中,繁忙的街道。   每个人的动作似乎都快了那么几分,就算那人看起来面目舒展极为惬意懒散的模样,撇着八字的动作也有种赶着去投胎的架势。   “这又是什么地方?”单乌有些茫然地问道,他能感觉到,文安扶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正在剧烈地颤抖。   是激动,还是恐惧,一时之间,单乌只觉得有些难以分辨。   “这是曾经的胜阳……想来也是这地宫的最底层,看,他正在催促我们。”文安回答道,话音刚落,便有一列士兵拦在了单乌这两人的面前。   领头之人上下打量了单乌一眼,不由分说,直接一挥手,便有人出手,一把抓住了单乌的胳膊。   单乌想要闪避,但是那人出手的速度居然快得他难以反应,或者说超出了他身体本能对此的判断,于是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文安也已经落在了那些士兵的手中,但是他却一副理所当然毫不反抗的模样,看向单乌的眼神之中有安抚之意,单乌迟疑了片刻,终于卸下了与那士兵僵持的力气。   单乌与文安立即被那些士兵架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压过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音,车窗上的帘幕被风吹动,间或闪现的一些画面,每一个人的动作都被加速,而且这种加速随着马车的行驶,变得越来越眼中,到了后来,他甚至看到两个人哗啦哗啦地以武林高手才有速度在桌上你来我往地夹菜,嘴动得仿佛偷吃粮食的小耗子,偏偏还配合着无比真诚的笑容。   单乌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在了文安的身上。   “老瘸子,你好像……”单乌看到了文安的模样,不由又是一惊。   “我变老了,是吧。”文安倒是一脸淡定,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   “是的。”单乌点头,“老瘸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长生不死未必是好事。”文安叹了一口气,“可架不住有的人野心勃勃地想要逆天改命。”   ……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掀开帘子的是两列宦官模样的侍从,而单乌落地之后,所见皆是碧瓦朱墙,盘龙柱,飞凤檐,流转着一种被岁月消磨过的暗金之色,倒是比永安城里的魏国皇宫还要大气古朴一些。   “陛下正在花园里等着你呢。”一个小太监上前说话,语速飞快,声音尖细,仿佛两块金属片互相擦过一般。   “还请公公带路。”文安上前一步,拦在了单乌与那小太监之间,似乎生怕单乌心一横,就做出什么反抗之事。   “陛下想先与单乌公子谈一谈。”另有一路宦官围了上来,将单乌与文安之间隐隐隔开,“靖安太子,还请往这边去。”   那宦官话语间的意思让单乌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冷哼了一声,如意金落在了手里,上前一步,就想发难,却没想文安回过头来,却对着单乌释然一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记得我的话,你很快就能离开了。”文安呵呵地笑了两声,甚至还隔着那些簇拥而来的太监,对单乌摆了摆手。   一瞬间,单乌只觉得这个手势像极了那个在河岸之上招手的僵尸。   ——这是告别的手势。   单乌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当日他得了大功劳回到大屋,乍见老瘸子身亡之时,没能流出来的泪水,时隔多年,竟有些难以压抑。   “凭什么?”单乌直接一拳挥了出去,将拦在他身前的小太监给掀翻在地,同时身形闪动,直接绕开了两个前来阻拦的——就算这些人的速度有些超出常理的快,也未必就能追得上单乌的全力爆发。   “不管你是谁,有种直接出来见我!”单乌一只手拉住了文安的胳膊,直接就将他护在了身后,手中如意金变作一柄短剑,左右挥动了两下,将那些小太监给逼退了数步。   “看来他还是没把你教好。”一种指甲抓过木板的声音钻进了单乌的耳朵里,随即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一僵,直接就凌空漂浮了起来,拉住文安的那只手也失去了力道,只在文安的衣袖上勉勉强强地勾下了一片碎片。   单乌努力想要夺回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文安站在原地,苍老的身躯转眼之间垮塌了下去,仿佛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一瞬间快了无数倍,身形因为衰老而摇摇欲坠之际,那些围绕的宦官突然之间变换了服饰容貌,广袖深衣,峨冠高耸,伸向文安的手上突然冒出了尖锐黝黑的长剑,这些长剑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将文安的身躯给洞穿了无数的透明窟窿,血花飞溅,而后文安被这些人高高地举起,仿佛是要进献给上天的祭品。   这样的场景让单乌又急又怒,瞪大了双眼嘶吼着,却无能为力,甚至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就算他早已接受老瘸子的死亡,可是这死别重逢之后的第二次亲眼所见的生死相诀,依然带来了浓厚得化不开的黑暗,堵得单乌几乎窒息。   周围的宫室转眼黯淡了下去,不再有碧瓦朱墙,甚至连所谓的胜阳也不复存在,茫茫一片的黑暗之中,只有一条银亮的河流蜿蜒流转,围起了一圈宽广的区域,竟是形成了一个环带。   被刺穿的文安就在这环带包围的区域中央,而那些在文安的躯体下方将他托举而起的人,此时也都停下了动作——或者说,文安被托举而起的这么一个画面,就这样凝固在了这处空间之中。   ——就和一动也不能动的单乌一样。   单乌僵硬的身体缓缓地转过了方向,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说是人也不甚准确,虽然是一个有头颅身躯四肢的人形,身上的衣裳也是精美华贵,但是那人的面目却是一片朦胧,仿佛被人用泥巴糊过一般,黑黑灰灰的一片,其上却有一条银亮蜿蜒的条纹,就和周围那条水银河流一般,依稀还在流动。   单乌觉得束缚住自己的力量小了一些,虽然他自己仍是全身僵硬,但是如意金已经自然而然地缩回了他的袖子中,与之相反的,那条双角金蚕扑棱一声从他的袖子里跌落了出来,在半空之中一个翻滚,竟是直起了身子,而后微微低头,对着那无脸之人行了一礼。   “你知道么,如果不是你的鲁莽和急切,我本打算让靖安太子享尽这梁都之中无尽极乐,了却此身憾恨的。”那无脸之人一边说一边摇头,伸手指着满身长剑被托举而起的文安,很是遗憾的模样,“他本可对此无知无觉的。”   “我的错?”单乌有些愕然,随即愤怒了起来——取人性命一事,何必说得仿佛恩典?   “还不知错么?”依然是指甲刮挠的声音,单乌很努力地方才辨认出话语中的音节,“是了,你不会死,当然不会理解此中差异。”   那无脸之人自顾自地感叹道:“你这条生命真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存在,甚至连此地的时间流逝,对你都没有影响……可惜,你为何不是我的血脉后代。”   “是你的血脉后代又如何?”单乌眉头一挑,开口问道。   无脸之人用手指点了点那两角金蚕:“那便如他们这般,与我共享长生,以及这人世繁华。”   “你的意思是,你的血脉后代……其实都与你有魂魄契约?”单乌很快抓到了重点,难怪那两角金蚕会因为自己的血液能抹去魂魄契约而如此激动。   “这么说来,那些帝王们……突然疯癫痴狂,想要追求长生不老的种种举动,都是因为你的执念影响?”单乌觉得这可能性让自己很有些心惊肉跳。   ——这背后该是多少岁月,多少凡人性命,甚至多少回的国破家亡?   “是又如何?他们的性命,江山,富贵荣华,全都依赖于我的赐予,我不过需要他们替我试出一条长生路。”无脸之人坦然道,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你以为他们自己,就当真不想求一个长生不死了?”   “老瘸子……靖安太子也是?”单乌又问了一句。   “是的。”无脸之人点了点头,伸手一指,那些穿透老瘸子的长剑突然妖娆了起来,仿佛从老瘸子的身躯里燃烧起来的黑色火焰。   “所以你为什么……不修真?”单乌皱起了眉头,他隐约猜到了这无脸之人想要做什么,心头一片惨淡,问话的语气之中,竟有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无脸之人的语气里似乎有了轻微的不屑,“当年的我,身为人间帝王,站在这芸芸众生的顶端,身负天下龙脉之气,甚至可以决定那些宗门的生死……我的手中既然已经握有这么多的东西,那些修道之人就该将那长生之法双手奉上,任我挑拣,可偏偏,不知是谁站出来撂下了一条规矩,勒令那些修道之人不得以非凡手段参与凡间事务……”   “这条规矩……”单乌一时有些哑然。   “显然你也听过?”无脸之人反问。   “是。”单乌只得承认,“的确,陛下身份干系太大,将修真之法传给陛下,也算是违背了这条规矩。”   “你知道就好。”无脸之人嘿嘿笑道,“嘿,他们不给,难道我就不会去抢么?”   “抢到了?”单乌好奇,只觉得眼下这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真正成功了的模样。   “自然是抢到了第一百二十回谁的长生(上)   “灭七情绝六欲,一心向道,万物不萦,筑基,还丹,元婴,化神,历经重重天劫,终至九天高处,成就一个无悲无喜的逍遥世外人——且不说这过程之中种种磨难,就是最终这活死人一般的长生,得了又有什么意义?”   “更或者,清心寡欲,行善积德,连只蚂蚁都不能踩死,如此修行百年千年,轮转数十世,方才荣登极乐,围绕那些秃头和尚,歌功颂德,得享长生……这种修炼过程和结果,你又能耐得住多久?”   “是了,甚至还有,托身这山川河流,领一个天神敕封,管风管雨管那堆蝼蚁凡人的身家性命——啊,这倒是和那些七品小县令差不多的活计。”   ……   虽然仍是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但是单乌还是听出了那无脸之人在列举种种长生之法中,语气里浓浓的嘲讽。   “这些长生之法显然并非完美。”无脸之人总结道。   “所以你便让你的血脉后代,去尝试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单乌的眉头越皱越紧。   “只要达到了目的,那便是正道。”无脸之人坦然说道。   “天道循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单乌说道,这是老瘸子当年教他识字时背诵过的话语,此时说来,也是在嘲笑那无脸之人什么都不愿舍弃什么都想拥有的痴心妄想。   “那么你觉得你自己的这条性命怎么样呢?”无脸之人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无数次的死而复生,真正付出过什么没有?连祭天的那些财富性命,其实都与你无干。”   单乌一时之间,竟只能默然无语。   “既然会出现你这种人,那么这天道,想来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公平。”无脸之人笑了起来,声音刺耳,单乌无法躲避,耳孔里甚至渗出血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塞进了一万只蜜蜂一般。   托举着文安的那些人此时已经化作了一个燃烧着的黑色祭坛,而穿透文安身躯的那些妖娆火焰也变作了铁链的形状,四下张扬着,竟从文安那老朽的身躯之中,一点一点地拖拽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那人形的面目并不清晰,一忽儿看着沧桑年迈,一忽儿又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但是不管这面貌怎么改变,单乌都能认出来,那正是教养了自己十年的老瘸子。   老瘸子的魂魄紧闭着双眼,无知无觉地被那些链条捆缚着,而随着魂魄的离开,那具面目全非的肉身飞快地腐朽,坍塌,化为了祭台之上黑色火焰的燃料。   那火焰越发旺盛,火舌反复在老瘸子的魂魄上舔舐着,每扫过一次,那半透明的人形便会变得更加清透,仿佛里面有什么杂质正在被一点一滴地剥离开来。   无脸之人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随即嘿嘿嘿的声音再次钻进了单乌的耳朵里。   “这炼魂之苦,可不是一般的魂魄能够忍受的,他却一直装作无知无觉,看起来,是很不希望你为他做些什么啊。”   单乌脸色又变得惨白了一些,他甚至开始希望老瘸子的魂魄能够疯癫狂乱丧失理智一些,最好直接对着自己嘶吼着“转世轮回也不放过你”这样的话语,如此一来,他心中的悲痛,或许可以变得更加纯粹一些。   “既然如此,想来他就算直入地狱受那些扒皮抽髓之刑,也可如此平静吧。”无脸之人身形一晃,居然凑到了单乌的身旁,话语如针一般直接扎进了单乌的脑袋,“你或许还不知道,夺舍重生之人,其魂魄罪孽之重,足以永不超生。”   “你的来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地狱之中都是何等景观。”   “除非,再给他找一个可以永生不灭的依附之物,你觉得,是蛊,僵尸,青铜傀儡……这些东西好呢?还是你这具活生生的永远也不会死亡的肉身好呢?”   无脸之人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煽动之意。   “夺舍哪有那么容易的,而且我这性命……”单乌的声音也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   “夺舍的确困难重重,一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但是如果有你发自真心的保驾护航,那也不过就是给靖安太子的魂魄换一身衣服而已。”无脸之人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若无法确定自己的生死,也控制不了这肉身的归属,那么,我有炼魂之火,可保证你二人的魂魄从此合二为一,毫无瑕疵。”   “当然,我也不怕让你觉得上当受骗。”无脸之人缓缓地转到了单乌的面前,那张只有银色条纹的混沌面容仿佛突然被浇了一盆水,洗出来背后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的一张脸来,依稀正是老瘸子年轻之时的相貌。   无脸之人就这样顶着一张年轻面孔继续说道:“他的魂魄之中同样有我留下的契约,他的长生,就等于我的长生——最终得到好处的,或许是我。”   “你可以拒绝,不过这是唯一一个能够拯救他的魂魄,让他能够永存于世的方法。”   ……   单乌心里一直压抑着的不好的预感,终于在此刻变为了现实。   他的本能一直在逃避着与老瘸子的重逢,甚至冲动地想要挑衅那明知不敌的对手,所为的,无非就是想要避开这又一次的,非生即死的选择——或许他在挑着和碧桃有关的趣事对老瘸子讲述这些年的经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这种选择的答案了。   ——碧桃对他来说,有救命之恩,有情深意重,只是这一切都太短暂且脆弱,更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合时宜。   换句冷血的话——从一开始,单乌就没有期待过能与碧桃长长久久。   可是事情到了老瘸子这里,又有了微妙的不同。   在重逢之前,老瘸子死了也就死了,入土为安,黄土一抔,在单乌而言,虽然有着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这些年过去,剩下的也只是时时感念的养育之恩。   但是这避无可避的重逢,重新勾起了单乌心里的那点未能报恩的愧疚,特别是在老瘸子一如既往地,丝毫不求回报地为单乌考虑一切的时候——传国玉玺,山河社稷图,七星龙渊剑——这些东西里是老瘸子未竟的雄心壮志,是他对小梁国的愧疚,也是他对单乌放不下的操心。   ——就和当初将极乐散交在了单乌手上一样。   “灭七情绝六欲,文先生是想把我往这条路上推?”单乌猜测着,甚至想因此而狠下心肠,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安安静静地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个时机太微妙,太有算计。   的确,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有遗憾有后悔,也得认命,可是如果失而复得之后,你的心里已然被引动了那些曾经的回忆并且正因此而生出不舍与愧疚,再让你将得到的东西亲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那种被耍弄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歇斯底里。   单乌想要杀死文先生,因为这接二连三灭绝人性的选择几乎全是由他而起;想要杀死前方这个无脸之人,因为正是这个痴求长生的疯子把握着时机将这样的选择摆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想要杀死老瘸子最后的那缕魂魄——死就死了为何不快些去转世投胎,落到眼下这种结局难道还要来责怪我的无情无义?   “是了,你不会怪我,冷血的是我。”单乌对着那无脸之人嘶吼,脸上狰狞的表情却突然微微一僵,因为那无脸之人已经通过那黑烟一般的锁链,将老瘸子的魂魄拖拽到了他的面前,老瘸子被五花大绑,难以动弹,形容也是憔悴惨淡,漂浮在单乌正前方不过一尺的距离,只要单乌上前一步,老瘸子便能够进入他的识海,找到依附之处。   单乌的手脚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他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怨我没有早些死?”老瘸子的双眼已经睁开了,透着满满的疲惫,显然那炼魂之火让他极是难熬。   “怎么可能?”单乌否认。   “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老瘸子似乎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可话说了一半,却转为了摇头叹息,“父子亲缘这种事情,果然一世为恩,两世为仇。”   单乌的唇上早已没有血色,他突然想要杀死自己,就好像那无脸之人之前说的,灭七情绝六欲万物不萦冷血冷心之人,就算到了九天高处得享长生,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单乌突然冲动了起来。   还不如在此还了老瘸子的养育之恩,赔了那小梁国的江山倾颓——老瘸子这样心怀慈悲不计得失之人,是该善有善报的。   “希望这炼魂之火,真有效用。”   单乌扯着嘴角微微一笑,猛地上前了一步,张开双臂,将老瘸子的魂魄抱进了自己怀里。   一人一魂,转眼之间便已合二为一。   炼魂之火从单乌的脚下开始燃烧,一层层蜿蜒而上,将单乌给包成了一个球形的巨茧,而透过那些朦胧的黑色烟雾,依稀可以看见单乌的面容之上浮现而出的挣扎忍耐之色。   两角金蚕神色复杂地往后退缩了一些,那些炼魂之火上传来的能量,让他颇有些难以承受。   无脸之人远远地站着,竟在此刻拍起手来,仿佛一场好戏落幕,终于等到了他想看的结第一百二十一回谁的长生(下)   炼魂之火烧进了单乌的识海,他的魂魄在那火舌的舔舐之下,散去了人形,转而化作了一团星云,回环流转,覆盖在已经缩成婴儿模样的老瘸子的魂魄之外。   那婴儿的双眼紧闭,小手攥成拳头缩在胸前,两条腿也蜷缩着,似乎沉浸于美梦之中,酣睡不醒。   一点星芒落在了婴儿的眉心,停留了许久,方才如同水滴一样化开,并渐渐没入婴儿的体内。   婴儿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而舒展开来的时候,这婴儿仿佛就长大了几个月。   一条小小的金龙身影,开始在婴儿的身体之中复苏。   ……   炼魂之火能够炼去魂魄之中混杂的秽气,可以让一只早已混乱不堪的鬼物重新回到本源那澄澈无暇的状态,也可以让拼合而成的魂魄真正融为一体,正是九幽噬魂大法大法之中,用来保证修炼之人不至于神智丧尽沦为寻常鬼物的手段。   但是在炼魂的这个过程之中,会让魂魄经受破碎重生之苦,如无必要,并没有哪一条游魂野鬼愿意承受此等折磨。   如意金之中的器灵同样也会受到炼魂之火的影响,但是它却硬扛着没有从单乌的身上离开,依旧贴在单乌的手腕上,僵硬得仿佛真的是一团死物。   如意金期望用这样的表现让那无脸之人以及双角金蚕忽略它的存在。   如意金贴在单乌手腕内侧的地方,探出了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丝线,这根丝线在单乌的皮肤上微微一压,便没入了单乌的体内。   轻微的刺痛让单乌的肉身颤抖了一下,而这样的痛楚显然还不至于让单乌从识海之中回转。   那根丝线顺着单乌的血脉一路上行,因为足够纤细,所以并没有对单乌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最终,顺着一条血管来到了单乌心脏的位置,并一圈一圈地盘旋了起来。   只要如意金一个收紧,单乌的心脏便会转眼之间化为齑粉,单乌这具肉身会死,而从外在,却看不出任何变化,运气够好的话,或许可以瞒天过海。   如意金不想换主人,它对老瘸子可没什么感情,所以它想到了单乌之前应对梁惠王时跟自己商量的对策——如果这具身体里面的魂魄分不出胜负,那就直接将这身体杀死,看看老天爷到底会让谁享受这死而复生的待遇。   如意金打算将这种事情再来一次——只要单乌与那老瘸子的魂魄仍未真正结合,那么单乌就可以在这一轮的死而复生中苏醒。   而就在如意金即将收紧的那一刹那,那无脸之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   ……   “他居然想要清除我的印记。”无脸之人轻笑着对那两角金蚕说道,“可惜,他很快就会发现,并没有所谓的魂魄契约,靖安太子的魂魄,完完全全就是我的魂魄分离而出。”   “他的血液,可以斩断分魂与主体之间的联系。”双角金蚕开口说道,并举出了自己与那些金蚕蛊之间的状况作为实例。   “是么?那这倒是值得赌上一赌了。”无脸之人哈哈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装腔作势骗到了现在,连我这本尊都亲自出面煽风点火,可千万别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啊。”   “你难道不担心,他的装腔作势,骗了那小子,其实也骗了你么?”双角金蚕的绿豆小眼微微眯起。   “你几时见过分身的心思能骗得过本尊?”无脸之人伸手对着那双角金蚕轻轻一指,那双角金蚕来不及反抗,便已经不受控制地也往那团炼魂之火中飞了过去,绿豆小眼一瞬间瞪得滚圆,而那四只爪子也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张皇失措地开开合合。   “你想从他身上得到离开这地宫的机会,就应该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无脸之人轻笑道,“小手段都收起来吧,看好他身上那团金属,别让它坏了我的事。”   如意金暗搓搓的动作微微一僵,单乌的身体因此颤动了一下,随即双角金蚕被炼魂之火烧得嗷嗷乱叫,啪嗒一声撞在了单乌的胸前,正在心脏的位置。   ……   星云渐渐变得淡薄,而那个婴儿也已经成长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相貌堂堂,英姿勃发,双眼开阖之间,隐有金光闪烁,而那青年身上盘踞的一条金龙,也变得很是威风凛凛。   炼魂之火渐渐褪了下去,周围识海的虚空重新浮现,那人形挥了挥衣袖,似乎是感受了一番自己与这片识海的互相契合,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单乌身躯之外的虚空之中,那无脸之人同样也点了点头,一颗青蓝色的透明珠子从他的眉心浮起,横跨了这一段虚空,来到了单乌的眉心之处。   那无脸之人的身形在这一刻居然黯淡了不少,很多地方已经隐隐变作透明,脸上那条银亮的痕迹,也如同干涸见了底的山涧,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那颗透明珠子在单乌的头顶一阵盘旋,随即咻地一声钻了进去。   单乌识海之中,那相貌堂堂的青年面前,凭空就出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两人互相对视着,仿佛照镜子一般,互为表里。   后来之人的身形渐渐散了开去,化作一团团拳头大小的流光,围绕着先前的那个青年,盘旋往复,以一种玄妙的轨迹钻进了那人的躯体之中。   于是这承接一切的青年的人形魂魄开始隐隐发出光来,照得周围一片敞亮,这光芒甚至从单乌的肉身之中往外透去,将那些残余的炼魂之火尽数压灭,如意金早已缩回了探入单乌身体之中的那根细丝,瑟缩不动,而那双角金蚕全身颤抖着,竟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单乌胸前的衣物,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觉得安全一些。   “单乌”睁开了双眼,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半晌之后,抬眼看向那虚幻得只有一个影子的无脸之人。   “你是谁?”无脸之人开口问道。   “我就是你。”单乌笑了笑,回答道,一只手背在了身后,下颌微抬,莫名便有了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还记得是谁让你来此的么?”无脸之人继续问道。   “一个姓文的小辈,呵,我还真以为他如此机关算尽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单乌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九幽噬魂之精妙,分身与本尊之间的关系,岂是他这一心只知闭关的庶民所能理解的?”   “可也不能让他好过。”无脸之人点了点头,道。   “不错。”单乌的动作和那无脸之人几乎一模一样,“是再一次让我昊天帝的威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了。”   “是的,去吧。”无脸之人满意地点着头,而后右手一挥,在他右手那一侧的银色河流便就此中断,两匹活生生的膘肥体壮的骏马拉着一辆指南车从那断流之处一跃而出,单乌的身形腾空而起,轻巧地落在指南车上,直接就从那断口之处冲了出去。   就在指南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的那一刹那,变故突生。   单乌的识海之中,那个金龙环绕全身发光的青年,猛地出手,扯住了那条环绕在身边的金龙,硬生生地,竟是将那条金龙从中扯成了两半,而那青年的身躯之中,本就濒临满溢的魂力光芒也开始毫不节制地向外喷涌,如同烟花一般,在单乌的识海虚空之中爆裂开来。   就仿佛天魔解体大法一般。   单乌端坐在指南车上,双眼紧闭,七窍流血,生命的气息却猛地拔升了一截。   无脸之人的身体一僵,随即竟是连完整的人形都难以维持,化作了一团混沌的黑色烟雾,而那条环绕的银色河流此时也已经重新合拢,恢复了循环流转,只是那流逝的速度又快上了几分。   时间刚好,追之不及。   那团黑色的烟雾在虚空之中凝滞了半晌,终于缓缓收拢,向着单乌离开的方向漂移而去,一条同样的银色河流从那烟雾之中蜿蜒而出,向前延伸,最终与那条环形的河道融为一体,而那混沌黑烟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河道之上重新漂浮起来那一副漆木棺椁。   指甲抓挠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了起来,高高低低,似乎是一个人正在放声大笑,笑中满是自嘲,却更仿佛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值得人反复回味。   上层的地宫之中,那只高大的僵尸猛地从阴影之中站立而起,抬头望向了头顶之上黑压压的一片嶙峋山石,半晌之后,抬起了一只手,缓缓地挥动了一下。   ……   胜阳城中,文先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狼毫,一副泼墨江山的画卷已然在他的笔下成型。   峰峦之中,隐有刀兵闪烁,关隘之上,竟有真龙盘桓。   “大势已定,且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来。”文先生轻轻搁笔,对着这副画卷满意地捻了捻胡须,而后抬头,看向了荒草地的方向。   荒草地上空的阴霾明显淡去了大半,甚至依稀有那么几缕阳光从云雾中漏下,在那片荒草地上勾勒出一团一团迷雾一般的光晕——胜阳城中很多人都发现了这点,眼下正纷纷出门查探。   此时,距离单乌跟着罗关进入荒草地,刚好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   ……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最重要的一件事,莫过于郑国来犯。   战事很快如火如荼。   一纸征兵令落在了石泉的头上。   给读者的话:   ???依然求收藏求推荐各种第一百二十二回心愿   “你……不如随我回中桓山吧。”木宛看着石泉手中那一纸征兵令,有些迟疑地说道,“凡间的战火再猛烈,也波及不到化外神仙之地……你甚至可以随我一同修道,我相信你的资质,一定可以在这条路上走上很远的。”   “你不是凡人,我是。”石泉却是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有了太平日子,我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它再一次沦落战火之中,而我独善其身?”   “这世上的战火……不是一时半会便会停息的。”木宛的眉头纠结而起,“你不是一直不愿意看这世道纷争么?那么不如远远离开,眼不见为净?”   木宛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李辰昆霆二人与黎凰争锋失败之后,转而去了郑国,四处宣扬魏央为妖女所惑戮害忠良的事迹,而郑国暗藏的野心也因此得了理由,直接举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帜,甚至串联了燕国,光明正大地与魏国扯开了脸皮,而魏央同样早有准备,于是在此生死存亡之际,魏国上下视郑国如敌寇,亦是群情激奋,人人奋勇争先——归根到底,这场战事,仍是黎凰与李辰昆霆之争。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木宛摇头叹息道,而这句话,也是给了石泉一个极为明白的提点。   “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凡人。”石泉后退了一步,依然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这个人的确没有啥大本事,入不了仕挥不起刀,但是,哪怕我的命只能救一个人,我也会去救。”   “仙姑不沾凡俗,或许是时候该回山了。”石泉深深地看了木宛一眼,称呼也从双方熟悉之后的“木宛姑娘”变成了最初见面之时的“仙姑”二字。   木宛只觉得心头刺痛,伸出手张了嘴,想要挽留什么却又无从下手,泪水不知不觉竟盈了眼眶。   石泉对着木宛躬身行礼,后退着走了两步,而后直起身来,竟是走得无比决绝。   推开的房门外是明亮到有些刺眼的阳光,衬得石泉的背影挺拔且高傲,几乎就要完全融入那片阳光之中一般。   这样的场景让木宛一瞬间竟升起了一种这一去或许就是永诀的恍惚之感。   “你……等一下!”木宛终于喊出了声,随即快步地追了上去。   “不管你去哪里,我陪你去。”木宛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有仙术,我可以救治很多人,我甚至可以将这些法诀教给你……我……”   木宛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而石泉张开了双臂,轻轻地将这位仙姑搂进了怀里。   ……   石泉这种本不该存在于世人眼前的人,自然不会在户籍之上有什么痕迹,理所当然,也不会真有什么征兵令落在他的头上。   那纸征兵令是王卅一弄来的,他领了单乌的命令,早早已经混进了当初镇压妖邪之事的军队之中,如今已经有了不少军功在身,而当初单乌对于他与石泉都有交代,战事一起,就将木宛那些人,也都一同拖下水。   石泉理所当然地进入了王卅一的部队,而木宛也终于下定决心留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现身,只是隐没在暗处,对石泉多有关照。   木宛的选择让孙夕容和元媛都有些震动,姐妹同心,再加上厉霄的一些煽风点火,她们便也放弃了回山的举动。   有这些人相助,战事频繁之中,石泉的声望很快便水涨船高了起来。   单乌一直都没有出现。   ……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片茫茫黑暗之中走着,脚下看不见路,但是奇怪的是自己也没有跌落下去,更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明明是存在的,却怎么也摸不到自己的躯体。   远远的前方似乎亮起了一点灯火,昏黄温暖,于是黑暗之中的单乌终于找到了方向。   单乌向着灯火走去,那灯火同时也在向单乌靠近,一时之间,单乌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在走路了。   灯火渐渐显出了清晰的轮廓,那是一盏漂浮的白纸灯笼,中心之处一点烛光闪烁,靠近了,却发现这温暖居然并不是错觉。   单乌回忆起了这灯笼的来历——正是老瘸子一路提着的那盏灯笼,而在到达了那个地宫深处的奇怪城池的时候,这个灯笼便消失不见了。   单乌之前以为这灯笼是遗失了,却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又一次见到。   单乌好奇地向那灯笼伸出了手,灯笼的光晕也顺从地将单乌整个人都给笼罩了进去。   借着灯笼的光芒,单乌总算是看见了自己的手脚,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一种有些虚幻的模样,通透无暇,似乎根本不存在什么实体。   这种感觉,似乎是在现实的世界中感受到的魂体存在?   “老瘸子,是你吗?”单乌的手摸上了那盏灯笼,毫不意外地穿了过去,手横在了火焰上方,微微的暖意终于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存在。   “是我。”灯笼里的火焰跳动了下,老瘸子的声音不出意外传了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单乌微微有些疑惑,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拼命释放自己的魂力想将老瘸子的魂魄从那条金龙之上剥离开来,却悲哀地发现两者原本就是一体,真剥离开来,便也魂消魄散。   而自己在那无措之际,似乎又发生了一些让自己觉得模糊混乱的事情,接下来,便是眼下的这般情景了。   “记不得了?也对,那个时候你不是你。”老瘸子的轻笑了一声,火焰又明亮了一些,“那个时候你融进了我的魂魄,炼魂之火下,你已可算是不复存在。”   “以你的魂魄为依凭,我占据了你的这具肉身,继而,我那本尊也以我作为桥梁,入主此地。”随着老瘸子的解说,单乌渐渐发现,原来自己正漂浮在识海之中,只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却不见自己熟悉的那些星芒。   如果不是无法触摸,单乌几乎要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是真的有血有肉了。   “那个时候,你几乎已经消亡,而我就只剩这灯芯之中的一点点隐蔽的心思。”   灯火渐渐从那灯笼之中升了起来,落在了单乌的手心上,微黄的火焰内部,瑟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形,仿佛一团即将燃尽的蜡烛。   一直围绕在灯火外面的白纸灯笼一瞬间灰暗了下去,变成了一团皱缩的燃烧后的纸屑,飒飒地落入无边黑暗之中。   单乌将那点灯火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眼前。   “然后你就自爆了?”单乌问道,他的记忆在提示之下已经衔接了起来,最后爆开的那满目流光的景象似乎仍然清晰地存在于自己的眼前,而那些流光最终注入了几乎消散一空的星芒之中,竟使得那些星芒也发生了同样剧烈的爆炸,而在一片光华流转之中,重新诞生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婴儿成型之后,不断吸收着那些逸散的流光,重新长大成人,并最终恒定在了单乌眼下的岁数。   “我还能怎么救你?”单乌看着手心的那一捧烛火,哭笑不得。   “我不想进地狱,所以,就让我慢慢魂飞魄散的好,有你最后送我这一程,我可真的是,死也瞑目。”老瘸子回答道,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如果你之前没有为了救我而完全放弃了自身的存在与我融合,我们爷儿俩又怎么可能合作得这么好?不但顺利将你送出地宫,还差一点就将我那本尊给坑了个万劫不复了——临走前能出这口气,这十年我就没白疼你。”   “其实你差一点就真的白疼我了。”单乌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闪过的每一丝念头。   “人非圣贤。”老瘸子倒是很看得开,“你是我教出来的孩子,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脑子里时时刻刻都不知道有几道弯在那转——你这样的人,做起决定来,注定比其他人艰难。”   单乌苦笑着摇头,他觉得自己完全担不起老瘸子的谅解,有些想法别人不知却瞒不过自己——看似完全的放弃背后,未必就真没有那一点仁至义尽听天由命的侥幸。   “我不是在宽慰你,我只是有感而发。”老瘸子继续说道,似乎想要趁着魂魄彻底消泯之前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我们这些血脉后代,或者说他的分身,从降临人世开始便不得不承担起本尊的执念,明明是无法反抗,却一个个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哪怕一点私心。”   “我的运气比其他的分身要坏一些,因为我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去颠覆山河,不过我的运气也可以说非常好,胜阳城里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彻彻底底地让我厌弃了那所谓的长生梦——所以我死的时候,是真的很释然的。”   “可惜,魂魄还没进地府,就被人勾了回来,重新塞进了一个陌生人的躯壳,又再活了一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在他的手下。”   “所以,你与碧桃的事情,我知道。”   单乌的表情有些尴尬,微微别过脸,似乎不愿意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件事。   老瘸子却依然一字一句地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自己却没发现,你这也是同样的,将无可奈何,当作了心甘情愿第一百二十三回得道   “不是一回事。”单乌心里反驳,“你们理解不了我这种死不了的人心里会诞生的想法。”   但是单乌却没有说出口,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哪怕一个刹那。   所以他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想再问一句,这一回,是不是又是文先生的考验?”   单乌的语气已然有些不善。   “呵,这一点你还真是误会了,一个碧桃已经够了——文先生让我前来,是因为他知道,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带出来的。”老瘸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的选择无关紧要,因为这件事,是我真正心甘情愿去做的。”   “文先生与我的本尊之间在这些年里互有交锋,这两人并非一路,这一点,我与本尊之间的联系可以作为保证,而文先生是不会将自己谋划的成败寄托在不确定的回答之上的。”老瘸子解释道,“知道这些,对你日后对形势的判断很有用。”   “所以我的选择,只是让你散魂的时候,会觉得开心一些么?”单乌眼见着手中这团火焰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有些想哭,可一个魂体又有什么可以拿来哭?   “你是我的孩子,你的永生,便等于我的永生。”火光只剩下了最后一点零星的火花,竟在单乌的指尖跳跃起来,牵扯出了一跟弯曲的弧线,仿佛是老瘸子最后那依然含笑的嘴唇曲线。   单乌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他的手中依稀还残留着一些热度,而他的魂魄本身,依然虚幻得仿佛远在另外一个世界。   “这难道就是仙凡之界?”   ……   人与鬼,是处于两个世界的存在,虽然某些时候双方可以互相交叠互相以所谓的阴气阳气影响,甚至让彼此都受到伤害,但是归根到底,人凭空伸出手,是抓不住鬼的,同样,鬼也对人无可奈何——除了一些修真之人,开了窍通了灵,才可以借由一些法器秘诀,在人鬼之间沟通无碍。   而所谓的灵力,刚好就是那么一种可以在两界之间流转自如的能量——可以修复肉身的伤势,同样也可以对那种虚无的鬼物造成伤害。   生人的肉身之中,同样有魂魄的存在——识海,正是这两个世界交汇的存在。   所以,想要控制住灵力的流转,就必须通过识海,真正抓住身而为人这魂魄的存在,以魂魄为本我,并以此释放出相应的感知——这一点,就是所谓的神念,也就是单乌所感受到的那些星芒,以及其所对应的灵力触须。   可是做到了这点,仍然只能算是一个修真之人,却不能说是跨越了仙凡之界。   因为事情仍有不协之处。   单乌仔细回忆了自己的一切感知,已然能够确定——之前在自己的识海,在那彻地镜中,甚至在附着在罗关身上对那位梁惠王的夺舍进行反击的时候,他都是能够切实感应到自身魂魄作为一个实体的存在的,而正是因为有实体,所以他觉得这件事理所应当而并未深想。   毕竟在鬼魂的世界中,别的鬼魂,的确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直到眼下。   或许是因为炼魂之火让自己的魂魄更为纯粹,或许是因为吸收了大量老瘸子和那无脸之人分魂自爆后逸散的魂力,或许是之前濒临消亡的自己连魂魄的意识都被拔出了魂魄之外——总之在种种难以言说的波折之后,单乌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一种,站在世外看待自己的魂魄,或者说自己这个人的感觉。   可偏偏一切来自于魂魄之上的感知又是如此地感同身受。   “是我非我,我是我,我亦非我。”单乌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两遍,不由自主地有些摇头叹息,这种玄乎莫名的感受,的确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解释明白的,“难怪每个人都语焉不详。”   “不过,有些说法,倒是能够想明白了。”单乌随即释然,“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象,物,精,此三者落于人身,或可对应魂,身,识,追根溯源,精中有信,识中得道,得道而成仙——换句话说,也就是我想要跨越这仙凡之界,就不能继续肉身归肉身,魂魄归魂魄,虽然意识可穿梭两界,却也硬生生地将这两界给分割开来,两者于各自空间之中皆为实体,反将自我意识牢牢束缚,以为所谓意识必须得有所凭依,不得超脱……”   “如果悟不通这点,就算偶有机缘巧合得证天道,也会因为干扰太多,难以通透……”单乌越想越明白,只觉得自我所在的前方随着自己这意识流转,霎时一片雪亮,渺小的一缕魂魄居于漫天星辉之下,竟也流露出了一丝脆弱不堪的意味。   “这就是我。”意识流转,单乌瞬间回到了那魂魄身上,抬起头来,只觉得星辰流转之间,种种玄妙难言之处,着实让人心向往之,“那便是我要求的道。”   星辰转眼之间消散一空,单乌睁开了双眼,视线渐渐由模糊转成清晰,只看见头顶上嶙峋的怪石,而自己的身体躺在一片不怎么平整的石板之上,颇有些肩酸背疼。   “好吧,这就是我的性命。”   ……   如意金在地面上一弹三尺高,蹦跳着一头扎进了苏醒过来的单乌怀里,单乌甚至在心底听到了如意金那激动到极点的“呜呜呜”的哭声,于是伸手在它的身上拍了拍,而后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溶洞,钟乳石在洞壁附近犬牙交错,而溶洞的中间则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上面浅浅的水流弥漫而过,任何一点声音都能引动回声袅袅,不远处有天光洒落,显然那个方向便是出口。   单乌起身的地方难得干爽,在他的身边不远,停着一辆指南车。   那两匹拉车的骏马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沉睡,而仔细看去,这两匹马身上的鬃毛虽然隐约流转着金属的光泽,仍是切切实实地有血有肉,至于毛色,虽是黑马,但却有着四只火红的蹄子。   “那两匹是魔龙马。”如意金注意到了单乌的举动,于是止了哭泣之声,乖巧地开始解释,“魔龙马是外海修真界中,南海炎魔宫的特产,寿数悠久算是一个最大的特点。”   “这两匹魔龙马显然已被九幽噬魂大法改造过,平常如果没有主人召唤,便会陷入沉睡,在这种状态之下,不需吃喝,几近死物,甚至这些沉眠的时间都可以直接计算在它的寿数之外,而这魔龙马一旦清醒奔驰起来,身遭黑云翻滚,足下红莲闪烁,其声势可谓惊天动地——那地宫之中的无脸之人既然能弄到这两匹马,说不准,当年这片土地上的修真宗门,真的都被他劫掠了一遍。”   “文先生的宗门也是那时候遭殃的么?”单乌的心头微微一动,这地宫距离那阴曹地府的距离实在不算多远,要遭殃起来,那阴曹地府简直可以说是首当其冲。   “那么那辆车呢?”单乌继续问道。   那辆指南车看起来是青铜所铸,不过并没有锈蚀的痕迹,因而仍是一派雍容华贵的暗金色,整体看起来仿佛就是一般的车驾,甚至并不宽大,只是车驾中央树立着一根高台,高台之上站着一个手持长剑指向前方的人俑,而长剑所指的方向便是正南。   “有传国玉玺,有山河社稷图,有七星龙渊剑,难道这还真是人之始祖的指南车?”单乌忍不住感叹出声。   如意金没有回答,他并不了解这些帝王之间代代相传的秘辛,倒是一只蹲在指南车车轴之上的双角金蚕开了口:“自然就是那辆指南车。”   “主人,它跟在主人身上出来之后,一直想要寄生于主人身上,主人要再不醒来,我怕我拦不住了。”如意金立即告状。   单乌拍了拍如意金以做安抚,转而看向那双角金蚕:“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地宫之中那一位的分身,还是金蚕蛊中的王者?”   “我说我不是分身你肯定不会相信,但至少感谢你让我得以重见天日。”双角金蚕若有所思地看着单乌,“不如你先告诉我,靖安太子眼下如何了?”   “魂飞魄散。”单乌干脆地回答道。   “啧,你就没再拯救一下?留个哪怕一缕残魂,以定魂珠镇住,也可指望个有朝一日啊。”双角金蚕看着单乌的眼神就隐隐有了戒备之意。   “我这人冷血的程度,只怕超出你的想象。”单乌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对着双角金蚕龇牙一笑,眼中笑意阴冷,竟看得那双角金蚕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这双角金蚕随即便觉得自己这表现实在太过窝囊,重重地哼了一声,身躯猛地一弹,化作一根长箭,直接就往单乌的方向冲了过来,似乎是想给单乌一些颜色看看,也好彰显一番自己身为金蚕蛊王的霸道绝伦。   双角金蚕气势滔天,破空而过之时甚至隐有龙吟之声,然而这记飞射行至半途便已宣告夭折。   双角金蚕的身形猛地僵直在半空之中,绿豆小眼睁成了黄豆大小,语气里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得道了第一百二十四回双虹映日   单乌的手掌微微张开,手掌与双角金蚕之间有着莫名的阻隔,让先前气势腾腾的双角金蚕直接委顿了下去。   “你的积累……明明还早得很啊,怎么就得道了?”双角金蚕对于横亘在自己前方的力量有着莫名的畏惧,僵持了片刻之后,缓缓退了回去,伏在指南车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竟是老实了不少。   双角金蚕当年虽然被坑得惨,但是地宫之中那么多年,在知道了自己那无脸先祖的底细的前提下,他对于修真一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在刚才那一刹那,它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单乌手中挥出的那一缕灵气,真正应了一个“灵”字,如同一条活生生的小蛇一般,正对着自己吐着信子,仿佛只要自己一个不妥,立即就会被分拆入腹。   而且单乌甚至没有依靠法诀咒语抑或符文法宝的相助。   单乌同样清楚自己如今灵气之中的异样——似乎灵气之中,也有了自己的“识”。   甚至不止如此,单乌只觉得自己的视线也与之前有所不同,如果说以前只是可以看清楚不被遮挡的事物的话,现在单乌觉得自己的意识所到之处,一切事物都仿佛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就好像他身后洞壁上那些斑斓壁画一般的水渍——如果自己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看清每一条石缝里的细节。   这样的感受太新鲜,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有些兴奋和喜形于色。   “嘿,你也别得意,你眼下根基如此浅薄,灵池识海都还未能彻底成型,便急忙忙地入道,以后你修炼起来的麻烦肯定不会少。”双角金蚕看出了单乌的得意,于是冷哼了一声,“看到地宫深处那一位了吧,看到他你就该知道,所有速成的道路都必然满是陷阱,你以为你现在风光,十年后没准连我都不如。”   “是速成么?”单乌微微一愣,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系统的修炼方法,依靠的全是挨打之中的本能,就算起步的时候是中桓山的那些功法,眼下也几近面目全非,所以他很快便释然了——这世道,唯一不会欺骗自己对自己不利的,只怕就是“本能”这两个字了。   “说不定真的就是我悟性绝佳呢。”单乌轻轻一笑,“地宫之中你有着地利都可以被我轻易拿下,现在在外头你又何必自找麻烦,不如坦白说吧,如果你不是地宫中那无脸之人的分身,你想求我做什么?”   “当然,你要拉不下面子,说命令我也可以。”单乌一边说着,一边举步上前,出手扶在那指南车上,呼吸之间,那指南车便消失在了他的袖口。   那串念珠仍然套在单乌的手腕上,如意金识趣,立即从单乌的胸前转移,在那念珠旁边环绕了两圈,小心翼翼地当起了护卫。   “我……我想亲眼看看,当年我治下的万里山河,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   一个月后,魏国边境,狼牙关。   关隘城墙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欣喜的喧哗之声,随即,城门开启,一列百余人黑衣小队鱼贯而入,立即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欢迎。   那一队的黑衣人每一个都是形容憔悴,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看起来仿佛已经可以躺在地上等死的模样,但是每个人眼里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之意,满是红色血丝的双眼仿佛山中独行的孤狼,而眼下,在这夹道欢迎的场面感染之下,之中孤狼之意渐渐淡了下去,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于是有人晃了晃身子,居然直接就软倒了下去。   软倒的人很快便被人扶住,并且背着就往伤兵营地走去,至于其他人,有的开始傻笑,有的开始抱头狂哭,九死一生的经历让每个人都需要些时间消化,而这其中,只有一个人的神态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只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喜悦。   那个人长了张很好看的脸蛋,刚进兵营的时候甚至因为这张脸而屡屡被人找茬欺负,可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那个长得小白脸一样的青年出乎意料地会打仗,只要是他在的小队,不说每一次的军功计算下来都会遥遥领先,甚至连伤亡的数量都少得可以。   当然,其中也有些伤员声称自己在伤重弥留之际亲眼看到了一位女菩萨从天而降,随即洒落甘霖,便拯救了自己这一条性命——只是这话一直都没多少人相信。   那个小白脸自然便是石泉,他也的确是颇有些才华,不过有木宛等人隐匿一旁相助,这才华便显得有些惊才绝艳起来。   战事胶着之际,正是任人唯贤的时机,甚至为了奖励将士们奋勇杀敌,奖励和提升也都给得爽快,于是石泉很快得到了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   ——深入敌后,烧其粮草,断其后路。   说起来简单的任务,却是带着这两百余人的小队穿插于对方在山林里驻扎的数万大军之间,纵有捷径小道,但是这一路疾行不得停歇,多地辗转,对方也并非任人鱼肉,稍有判断失误,便是有去无回。   石泉领受这任务的时候,木宛当即便想先行一步帮他将那些粮草都一把火烧了,甚至是将那个给石泉发布这命令的军官也给杀死——这些冲动被石泉直接拦下:“凡人间的胜负,始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这些凡人挣出来,除非你们这些神仙愿意出面,直接以无上神通压服诸国,逼出一个天下太平。”   最终,石泉带出去的二百余人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也是九死一生,但总算是凯旋归来——甚至是超出意料的凯旋。   人群之外,高台之上,一个穿着考究的公子正眯着眼睛看向那群情激动的方向,石泉的表现自然落在了他的眼里。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不错。”那位公子用手中扇子轻轻指点了一下。   王卅一正陪伴在这位公子身边,闻言当即上前了一步,将石泉这些日子以来的功绩大大褒扬了一番,更将此次行动的大半功劳都堆在了石泉身上。   “哦?如此人才,居然流落民间多年。”那公子的眉梢一挑,随即笑了起来,“你等先去议事,等会宣他来见本王。”   那公子撂下这句话,便摇着扇子带着身边那一圈侍从下了高台,王卅一在后方弯腰恭送,而石泉在人群之中,似乎毫不在意地抬起头,往那高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   木宛靠着障眼法将自己隐蔽在一个帐篷上面,此时看着前方这乱糟糟的场景,只觉得人群之中卓然站立的石泉,看起来竟仿佛世外之人,高高在上又隐怀慈悲,却不惜为了这碌碌凡人亲身入世手染血腥,一时间只觉得砰然心动,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也站在他的身旁,哪用去管那些修真之人不能入世的条条框框?哪用去管日后那飘渺难言的所谓长生?   “人生苦短,也未必不好。”木宛轻声感叹着,随即笑了起来,“但是能活下来,总是会更美好一些。”   花篮形状的腰饰随着木宛的意动,缓缓飘到她的面前,迎风见长,转眼便成了两尺来高的花篮,上面姹紫嫣红的花朵也活转了过来一般,饱满鲜妍的花瓣之上甚至凝结了一滴滴的露珠,轻轻颤动着,摇摇欲坠。   木宛口中轻声念动着法诀,伸手在其中一滴露珠之上轻轻一弹,那滴露珠从花瓣之上跌落,却并没有直接坠地,反而腾空而起,转眼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咦?怎么下雨了?”有人觉得头顶有些湿,从欢喜之中迷惑地抬了头,却见阳光依然高挂在山巅,映照出一片晴空万里。   但是却有水滴实实在在地凭空落下,越来越多的人抬了头,随即就听到有人欣喜地大叫了一声:“我的伤口在愈合!”   “我的也是!”   “被这雨水沾到地方都在好转!”   “快看快看,老刘醒了!”   “我当初在战场上活下来靠的就是这天降甘霖!”   “是那位女菩萨显灵了!”   “快,快看上面,两条彩虹!”   “两条彩虹是好兆头啊,看起来这一回,我们这狼牙关是真的守住了。”   “这分明是老天爷也在欢迎我们石泉兄弟的凯旋归来啊。”   “快!快去拿盆来!锅也行!这雨水不能浪费!”   ……   凭空落下的雨水滴在了石泉的额头上,而后顺着他面颊的线条一路滚落,于是他面颊上那些擦伤磕碰都渐渐地淡了下去。   石泉轻轻地擦了一下滚落到下颌的水滴,在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之外,同时感受到了鼻端萦绕的淡淡花香,于是他抬起头,靠着冥冥之中的感应看向了旁边一处帐篷的顶端。   帐篷的顶端空无一人,但是石泉知道,木宛正站在那里。   于是石泉对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并轻轻点了点头,唇齿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木宛于是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之下脸红了。   ……   那位公子此时也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天空的两道彩虹,啧啧称奇了半晌,抬手招过了身旁的一个文书模样的侍从。   “将这双虹映日的奇观写个折子,上报给父皇,需要提点什么,就不需要我交代了吧?”   给读者的话:   ???仍然求收藏求推荐各种第一百二十五回羡鸳鸯   虽然李天师已然剥落画皮逃亡他国,但是晦月灾年的预言仍如同一片阴云一般笼罩在魏国的前程之上,在这种情况之下,天降甘霖双虹映日这种奇观虽然没有什么神仙预言加持,但是其一派祥瑞的气象,配合着不久之后传来的狼牙关大捷的军报,仍然仿佛一阵清风,将永安城上空笼罩的不安与茫然涤荡一空。   ……   狼牙关中,驻军不过万余,与白水关,陈山关互相守望,数次战事之后,后方兵源未及补充,于是剩下的不过六千余人,而关外山林之中,逼近的郑燕联军总数将近八万,本已占定地形,意图一鼓作气将这三个关隘依次吞下,更有细作通风报信,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自己的后方竟有奇兵突起,干脆利落地断了粮草补给,接着又引动了好几处的山体崩塌,直接将这散落在山林之中的八万大军给困成了一群瓮中之鳖。   郑燕联军本就占据优势,这种情况之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那支深入敌后的队伍受到了接二连三的围剿追杀,一路折损人手,只是最后仍有半数逃回了狼牙关。   对于被断了后路的郑燕联军来说,不能后退那便前进,于是针对狼牙关的进攻没多久就发动了,然而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狼牙关的那些驻军竟仿佛养精蓄锐已经很久,就等着与人大战一场,更要命的是,那些亲身参与围剿那支魏国小队的敌军们惊悚地发现,原先被他们追得几乎已经半死不活伤重垂死的那些人,居然又一次生龙活虎地冲在了前方——看起来简直是好吃好喝地养了大半年的模样。   人数上的差距当然不会让狼牙关的驻军们如此轻易取胜,但是当那些人退回关卡之中歇过再战之时,竟又再一次回复到了神气完足的状态。   连接几天,郑国与燕国的这些联军所面对的,都是焕然一新仿佛从未遭受过打击的狼牙关。   而在这个时候,己方的军队之中竟有流言传播了起来,说魏国的军队受了上天关照,不久之前,甚至还有天降甘霖双虹映日的奇观,在那些异象之后,狼牙关驻军中的那些伤员便在一夜之间全数痊愈。   这些流言被郑燕联军安插进狼牙关中的细作给证实了大半,特别是那甘霖普降的场面。   在郑燕联军被狼牙关拖住进退不得军心动摇的时刻,白水关与陈山关此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有了动作。   与此同时,双方在战事最为激烈之处,更有一队突然出现的奇怪军队,这些人装备精良,身手超卓,进退有度,来去如风,虽然数量不多,却着实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郑燕联军被活活打散,奔走于山林之中,又怎么比得上魏军对地形的熟悉,于是一路被追着撵着死着,而魏军甚至趁着这一场大胜,直接将之前沦陷的铜山关也给夺了回来,直到巨大的魏字旗帜高高飘扬在铜山关头的时候,那支在驻军之外突然出现的奇兵主人也已经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地步上了城楼。   正是那位衣着考究的公子。   而他的身份也终于宣扬开来——魏央第七子,受封为胜阳王的魏蓝英。   那支军队,正是由阴曹地府之中历年来训练而出的死士整编而成。   于是一切的功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蓝公子的头上。   ……   “蓝英此子,看起来是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于是行事就有些急了。”魏央看着下方呈上来的军报,几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随即很好地掩饰住了,做出欣喜的表情,于是种种封赏依着流程,便源源而出。   “倒是这天降甘霖之事,莫非与她有关?”魏央想到了黎凰,越想越觉得此事是她的手笔。   他当然不会知道黎凰在听闻此事之后,几乎是立即便想到了前后因果:“天降甘霖这不是孙夕容那几人特有的法诀么?居然这就光明正大地在战场之上用了出来?”   “看起来她们当中的某一位,是真的打算抛弃一切,与这凡人世界抵死缠绵了……”黎凰托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幻阵之中单乌留下来的山河图景,“不知道是位怎样的人物,居然将我中桓山上的仙子都给勾得头脑发昏只羡鸳鸯不羡仙了,有机会,倒是应该见上一见。”   ……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之前只是暗地里救那小子的性命也就罢了,可现在居然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如意甘霖咒,还是在这战事的关键节点——你已经与这凡人世间纠葛太深了,你知道么?”孙夕容看向木宛的神色无比严肃,她本以为木宛会一如既往地垂头认错,却没想木宛居然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甚至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完全没将自己的警告放在眼里。   “你……你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孙夕容有些诧异了,崩起来的严肃神情自然就冰消瓦解。   “师姐,对不起,我觉得,我大概是不会再回去中桓山了。”木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孙夕容躬身一礼,语气里不无愧疚。   “为了那个叫石泉的小子?你打算抛弃你这几十年的苦修?”孙夕容神色微变,身上甚至隐隐有杀气升腾。   如果木宛敢说一个是字,那么就算木宛事后会伤心欲绝会恨自己恨到天荒地老,孙夕容都会坚定地对石泉此人痛下杀手。   ——让一个修道之人放弃长生的愿望,几可等若是让一个普通人去上吊自杀。   ——既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师妹的性命,那么这个坏人孙夕容是做定了。   “不完全是……”木宛轻轻地摇了摇头,甚至上前一步,按住了孙夕容就要从袖子里抽出玉如意的手。   “我只是在想,我一个人,苦苦修炼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就算得了长生,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凡人之身强行修仙,但是哪怕日后跨过了仙凡之界,是否真的就能否认我们曾经的凡人的跟脚?是否真的就能说一句,这整个凡人世界,都与我毫无关系?如果我一个人的长生不死,能换眼下这么多普通人这一世,甚至几代人的平安宁静,是不是也是挺划算的生意呢?”   “这都是他对你说的话?”孙夕容的眉头微皱。   “这是我在这凡人世界中一番历练后的心中体悟,大抵是从我们当日刚到永安便开始,那些凡人的血肉,便已经让我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木宛一句话,自己担起了全部的理由,这一下,孙夕容就算想要对石泉迁怒都失去了立场。   “其实师姐也不用对此事如此悲观,师姐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看过的那篇佛门修行手札么?”木宛也察觉到了孙夕容的不安,于是开口安慰道,“那里面不是说,那些得道高僧在得道之前,都是行走人世,行善积德,历经万千苦楚,方才真正体悟出一颗菩提心,立地成佛么?长生之路万千,我未必就适合走中桓山的道。”   “佛门?”木宛的话语让孙夕容的眉头微皱。   那手札的内容孙夕容也很清楚,只是一堆看起来神乎其神的故事,以及种种语焉不详的感悟,与修炼有关的内容少之又少,再加上所谓的佛家宗门中桓山又不是没有接触过——她可没见清凉山上的那些和尚要入世修行啊?   木宛此时提到佛门,不过是为了暂时安下孙夕容的心而已——就连木宛自己的心里,对于所谓的佛家入世修行,基本也是全然不知所谓的态度。   更何况,哪有佛门中人对着区区一个凡人春心萌动的?   “我会替你瞒住师尊,保证你什么时候想要回头,都可以不受任何惩罚。”孙夕容沉默了半晌,拍了拍木宛的手背,做出了承诺。   ……   单乌又往前站了一步,已经踩在了断崖的边缘,脚下一片乱流翻涌,连山中云雾都无法聚散成型。   远远的,可见一片关隘,正是铜山关,铜山关之外,山林地形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河冲刷而出的平原。   铜山关上高扬的旗帜,以及旗帜下面那摇着扇子的公子,看得单乌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这种时候还别有用心,难怪文先生说他的目标仅仅只是对魏央取而代之。”单乌微微嘀咕了一句,双角金蚕从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也停留在了单乌的身边,持平在略高一线的高度,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单乌。   “你在说那个旗杆下面的人?”听到单乌的低估,那双角金蚕自然有所猜测。   “除了那人还有谁?”单乌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他此时已经将那关隘之中的驻军扫了一边。   “文先生居然真的不在?”单乌心中暗暗惊疑,莫非这也是文先生的暗示,告诉自己大可以放手施为,该用的棋子该踢开的拦路障碍,都要果断下手才好。   “你有想要扶植之人?”双角金蚕的绿豆小眼一转,便已经猜出了单乌的意图,“所以,那出头抢功的公子哥儿便成了一个碍眼的障碍了。”   “没错。”单乌点了点头,随即微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好了第一百二十六回铜山关初战(上)   蓝公子斜靠在太师椅上,正凑着灯光细看一本兵书。   “这石泉的确有些能耐,若能收服做为幕僚,倒是不错。”蓝公子喃喃道,将手中兵书又翻过了一页,却突然听见屋外院子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鸟叫。   叫声虽然不大,却胜在清亮,更是一波三折地婉转,正是蓝公子那些暗卫们之间互传消息的秘法。   片刻之后,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出现在了书房一角的阴暗处,单膝跪地,对着蓝公子微微行礼,道:“文先生派人来了,说是有重要事物转交给蓝公子——印信身份皆已验证,并无差错。”   “是么?”蓝公子的眉梢微微一挑,当初自己决定出征之时,文先生坚持不肯离开胜阳,说那地宫之中事物已有眉目,如今数月过去,那地宫难道已经破了?   蓝公子挥了挥手,于是暗卫点头退下,随即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人站在了蓝公子的书房之外:“单乌奉文先生之命,前来拜见蓝公子。”   “进来。”蓝公子将手中兵书一合,扔在了书桌上,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来人显然事先整理过仪容,穿着虽然不算多好,但却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头发也束得整齐,面目颇为清秀,依稀有些眼熟,于是蓝公子迟疑了片刻之后,已然想起来者何人了。   “文先生让你从阴曹地府出来了?”蓝公子笑了起来,他的位置和野心使得他对于他人姓名容貌等等的记忆力都无比强大,所以他至今依然能够记起当初单乌跪在他面前既拘谨胆怯又野心勃勃不怕死的模样,和如今眼前这年轻人那一丝不苟的仪态一联系,轻易便将眼下的单乌与记忆中的那个重合了。   “几年没见,你倒是越发一表人才了。”蓝公子依然是当日里高高在上偏又春风和煦的姿态。   “蓝公子还记得小的,实是小的三生有幸。”单乌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对着蓝公子躬身行礼。   只一个照面,单乌便能够确定,阴曹地府中发生的一切事情,蓝公子都并不知情,于是他收敛起心里头那一丝戒备,自身的气焰更是被牢牢压抑住了。   “说吧,文先生让你前来,所为何事?”蓝公子问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单乌背后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之上。   “此事机密,还请蓝公子屏退左右。”单乌的目光在墙角阴暗处微微扫了一下,以做示意。   蓝公子微微迟疑了片刻,一挥手,房间角落里便有轻微的破空之声,随即这书房之中便变得愈发安静。   “如此干脆,看起来其身上有所依仗,或许正是文先生绘出的护身符箓。”单乌暗想,同时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并且从身上解下包袱,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弯着腰,捧到了蓝公子的桌案之上。   单乌的手在离开那包裹的时候,扯开了扎口,于是那灰扑扑的包袱布松弛了下来,露出了其中的一抹明黄之色——帝王之色。   “咦?”蓝公子微微一愣,当即伸手,直接将其中那被明黄丝缎包裹的东西拿到近前。   明黄丝缎之中,是一个式样古朴的盒子,搭扣已然锈蚀,显然颇有年月,而那盒盖被掀开之时,便连见多识广的蓝公子都有些惊讶到失态了。   那一方人头大小的白玉印玺被蓝公子小心翼翼地捧出,并举到了灯光之下细细观察,温润荧泽的光辉流传,夹杂着淡淡的青蓝之色,而印文之间残留的朱砂亦是鲜红欲滴,将那八个繁杂无比的文字衬托得一笔一划无比清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蓝公子将那印文缓缓念了出来,心中已然猜到了此物的价值,“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正是此物——文先生曾言,得此印者,当为天下共主。”单乌回答道。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蓝公子将那传国玉玺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盒子之中,“有了此物,本王的一切作为,都可称之为受命于天了。”   而单乌闻言,当即一撩衣摆,直接跪在了地上,对蓝公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殿下持有此物,想来要不了多久,小的便该改称万岁了。”   ……   魏央的面前就这样被摆上了一道密奏。   这道密奏,将狼牙关大捷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最后似乎是轻描淡写却偏偏让人难以忽视地,写了一句胜阳王魏蓝英疑似得到了传国玉玺,却隐瞒不报,恐有别样心思。   这道密奏的来历正是当初魏央外派出去的两位大臣之一。   王卅一当初正是趁着那两人率兵于魏国国内平乱之机,靠着对其中一位的救命之恩,成功地进入了魏国大军之中,并打出了一个不低的地位,其中重要的一个推动之力,便是这两人为了魏国一心一意毫无私心任人唯贤的坚持。   如今边境战事吃紧,这两人一腔热血,自然就领了皇命,成了前线驻军之中,魏央的一双眼睛。   所以,这密奏之中的种种仿佛亲眼所见的消息,其实都是由王卅一明里暗里透露出去的,否则这传国玉玺如此隐秘之事,又岂是随军的文臣能够打探得到的?只不过全部的事情加上那书生文人的妙笔生花,魏蓝英的形象便无休止地低矮了下去。   “传国玉玺?难怪他当初一定要去胜阳,看来正是盯着那传说中的小梁国地宫去的。”魏央对着这密奏的最后一行盯了许久,终于起身,直接将那密奏扫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   没过多久,在铜山关外驻扎的郑燕联军居然士气大振,后有消息传来,原来是当日叛出魏国的李天师来到了军中,施了一手类似于甘霖普降的法术,于是联军折戟于狼牙关之前的阴影顿时被一扫而空,摩拳擦掌地开始谋划着反攻。   天色方明,铜山关外便已鼓声雷动,列队的兵士推着投石机冲撞车之类攻城的器械缓缓推进,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拥簇着军队正中的一杆大旗,大旗之下,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木制高台之上,七星冠登云履全套装备,手持一柄秋水剑,身前甚至还放了香案长桌,身后两侧,两个眉清目秀的道童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那老道士是要作甚?”蓝公子站在城头之上,看到了对方那怪异的布置,开口问道。   “据说前国师大人会妖术,小的猜测,会不会是要登坛做法?”有人回应道。   “是么?”蓝公子轻轻一笑,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劝他离开城头的说法,反而在大旗之下站得更稳了些,更是放声喊了两句,“儿郎们,我大魏国的江山,可不是对面那些宵小可以觊觎的,今日,我当与诸位儿郎共守此关,只盼此战过后,可定我大魏国万世太平!”   几句话煽动得铜山关中群情激奋,士卒们高举着武器重复着“万世太平”的口号,而城头之上,石泉控制着手下,更是严阵以待。   木宛就站在他的身边。   “那个人,是我曾经的师兄。”木宛皱着眉头小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手段,但是,只怕这些凡人们,不会是对手。”   迟疑了片刻,木宛再一次下定了决心:“我如果先行出手,很可能会被他抓住把柄,但是只要他破了规矩,哪怕我维持不了这障眼法,我也一定会出手阻止的。”   “有你在我身后,我还需担心什么呢?”石泉微微一笑,无声地说道。   ……   李天师从长桌之上以两指挟起了一张黄纸,口中念念有词,那黄纸居然凭空飘起,转而由平平淡淡的杏黄之色转变成了一片金光耀眼——那金光居然迎风见长,眨眼之间,竟是变得比那杆高扬的军旗还要显眼嚣张。   李天师随即将长剑对着一碗朱砂鸡血轻轻一点,那朱砂鸡血立即跳跃而起,扑腾扑腾地溅落在那片金光之中。   仿佛虚空之中出现了一支巨大的毛笔,笔尖点了那朱砂鸡血,随着李天师在高台之上舞剑的动作,笔走龙蛇,一团赤红的符箓瞬间成型。   成型的符箓大放光明,将下方的军阵整个人笼罩了进去,每个人都仿佛身上镀上金箔,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效用,于是那数万大军齐声发出了一声吼啸,巨大的声浪甚至让地面都微微颤抖。   前进的鼓声越来越急,此刻大军已经到了适宜于冲刺的距离,而随着半空之中那张赤金符箓烟花一般地散开,无数兵刃高高扬起,仿佛野狼亮起獠牙一般,对着铜山关城墙之上的那些驻军示威性地挥过,便聚集在了下方紧闭的城门之上。   最后一声鼓点重重落下,燃烧的滚石飞舞呼啸着划破天空砸在了城墙之上,本已经越行越快的队列终于放开了压制的速度往前疾冲,与此同时,那些人身上的金光仍未散尽。   “这只是一些幻术,其中有些蛊惑之意,可以让那些士兵们暂时忘却死亡的可怕。”木宛在石泉的耳边轻声说道,而石泉微微点了点头,便已经冲到了城墙边,一脚便将搭上城墙的云梯给掀了下去。   “檑木滚石扔下去!他们仍是血肉之躯!”石泉大声喊了一句。   被掀翻的云梯砸在了地上,那些士兵直接摔出了一地的血花,虽然很快便被后来之人淹没,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仍被很多人看在了眼里。   有几个明显已经重伤的士兵,居然摇摇晃晃地,又撑着手中的短剑站了起第一百二十七铜山关初战(中)   不知道谁的手松开,一块滚石骨碌碌地滚下城墙,刚好碾过那几个士兵没来得及用盾牌护住的头顶,顿时一地红白。   城头之上所有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气,看起来传说中的请动天兵天将护身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到底还只是传说而已,这些人身上的金光并没有让这些士兵完超脱凡人的范畴。   “稳住!”石泉开始发号施令,这一处城头之上的防御已然恢复了正常,数架床弩已经瞄准了对方的投石车,粗大的弩箭从城墙上高高升起,而后狠狠砸落地面,操纵床弩的是有经验的老兵,数轮过后,对方的投石车能够使用的便已寥寥无几,早已备好的滚石更是将搭在墙头的云梯直接砸成数截,只是这一切的手段,对于人身的效果却并不如人意。   这些被加持过后的士兵明显顽强了许多,往常砸下去的滚石,就算有盾牌的掩护,也能让支撑盾牌之人吐血重伤,丧失继续行动的能力,而不是如同眼下,一个个状若疯狼,明明已经在狂喷鲜血,手都撑不起盾牌拿不起武器,却依然前仆后继地往墙头攀爬,不到彻底气绝身亡,便不会放弃进攻的姿态。   铜山关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有些难以承受的压力,甚至连蓝公子都隐约感受到了,决定这场战事成败的关键,正是下方那些不知死为何物的人。   冲撞车已经开到了城门之下,轰隆隆的撞击之声响起,于是城墙之上早已备好的滚油倾泻而下,直接就将下方那些推动冲撞车的士兵给浇得皮开肉绽,甚至还有熟肉的香味飘散,继而几支火箭射下,城门口顿时一片火海蔓延开来。   通常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那些士兵只会哀嚎翻滚努力拯救自己的性命,冲撞车的行动便会被延缓一段时间,甚至可能被直接烧毁——但是这情况显然已经不可能再次发生。   那些明明已经全身水泡甚至皮肤剥落的士兵,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推动着那冲撞车,毫无停滞地一下一下撞击着,撞得城头之上每个人都觉得脚下似乎是在颤抖。   之前无往而不利的应对手段终于失效,蔓延的火海阻拦不了任何人。   “守住城门!”石泉喊了一声,声音里微微有些颤抖,却被很好地压抑住了。   滚石檑木被集中一处倾泻而下,成功地将那抬冲撞车给砸了个四分五裂,那些火焰之中也不退缩的士兵们自然也死了个七七八八,一时之间难以再组织起有力的冲撞。   更多的滚油顺着城墙倾泻而下,转眼之间,城墙之下便已化作了一片火海,火焰与浓烟冲天而起,那些在火海之中奋力挣扎的身影,让石泉想到了当年依稀在阴曹地府那暗道尽头的壁画之上看到的景色。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样撑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以必死之法,才能逼退这些人。”石泉喃喃地说了一句,隐隐有些刻意,在感觉到身后木宛身上那种不安的气息之后,随即抬头看了看蓝公子所在的方向,发现那位公子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纠结的眉头又紧了数分。   “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手?”石泉想到了蓝公子那支来去如风的秘密部队,他原本也可能是其中的一员,然而眼下,自己显然已经站在了与蓝公子隐隐竞争的立场之上了。   之前的那一场大功劳,自然是单乌协同王卅一,以及郑国那边不知名的所在,特地为了他而安排的——这样的一场大捷,本足以让石泉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名头,真正在魏国数十万大军之中响亮一回,只是没想到最后关头竟成为了蓝公子用来装点门面的功绩。   “既然如此,我便再送他一场大捷。”单乌的话依然在石泉的耳边回荡。   石泉听得出单乌话语里的不怀好意。   ……   木宛的脸色已经惨白,这些日子她跟着石泉,也算是见过了不少生死之间血肉战场的景象,但是却没有眼下这一回,残忍得让她愤怒。   那些烈火之中的凡人,连求生的本能都被强行掐灭,成为一个只知为某一个人的私心拼命,甚至可以被随意毁弃的棋子——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这场战争之中某些人的不义。   她甚至回想到了当初在永安城中看到的那一地血腥——李辰对凡人性命的毫不在意,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感受到了石泉一心坚持要参与到这战事之中的决心从何而来——如果凡人世界因为李辰或黎凰等人的私心而陷入战火之中,如果任由他们将战事蔓延,那么不管其中某一方得到了胜利,剩下的凡人们,岂不是同样会沦落成为下方火海之中挣扎拼命却不知为了谁的存在?   石泉想要拯救的,不仅仅只是他身边的这百余人,他需要的是更高的位置——一个可以当面站在黎凰李辰等人面前,请他们离开这凡人世界的位置。   甚至是一个可以站在作为始作俑者的中桓山那些上师的面前,对他们说“请不要打凡人世界的主意”这样的位置。   “所以他才会看向那位蓝公子的位置?”木宛觉得自己看懂了石泉那些细微动作背后隐藏起来的心思。   ——那位蓝公子同样也站在大旗之下,云淡风轻地与登坛做法的李天师遥遥相望。   木宛的双手在胸前捻出手印,一道辟火诀便拍向了石泉的身后。   ……   炼狱一般的火焰起到的作用并不大,那些满身是火却仍有一口气的人奋力往着城墙下方怕着,前方的倒下了,后面的便踩着前方的尸身往前踏上一步,继续成为后来者的踏脚石。   烧得城墙发烫的火焰在蜂拥而上的人群面前,终于显出了疲态。   终于,一个因为穿过火焰身上火势仍在蔓延的人,居然一鼓作气,借着城墙下方越堆越高的尸身,以及城墙之上那些被打出来的豁口,直接翻到了城墙之上。   看起来就仿佛那片火海之中突然分出了一缕火焰。   那登墙之人高高跃起,直接就扑在了旁边一个猝不及防的弓箭手身上,那弓箭手连声惨叫,却来不及挣扎,便被那着火之人给推下了城墙,而那火人随即也被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以长枪捅了下去。   石泉也拿过了长枪,加入到了城墙边沿应对那些火人的争斗之中,双方短兵交接,差距便越发地巨大了。   ——正常人的本能,是无法靠近火焰太近的。   但是这些突破防线之人,每一个身上都是熊熊烈火,所过之处,哪怕他们手无寸铁,只需要不怕死地往前一扑,往往便可成功地拖拽住一条人命,陪着自己共赴黄泉。   城头顿时一片混乱。   “想想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魏国这边也有人发了狠,在发现避不开那些火人以命换命的飞扑之后,便索性甩开膀子自己冲了上去,直接挥着刀撞出城墙,将好几个眼见就要攀上墙头的火人给推了回去。   “不要惊慌!”石泉终于稳住了一队人以命换命的冲动,数人并肩,手持盾牌长枪,终于守住了城墙之上的一段防线,而其他人有样学样,同时弓箭手退开了一段距离,避开了最容易被扑中的一段距离,箭雨再次升起落下,将那些火人的攻势再次遏制住了。   ……   “生死之际,面色不改,倒真是个将才。”蓝公子看着石泉,开口评价道。   “可他显然无力扭转乾坤。”蓝公子身旁的一位幕僚开口说道,语气之中隐有不屑。   “关键时刻能冷静下来的人总是有价值的。”蓝公子笑道,“无能为力是人力所限,乱出昏招可就是自取灭亡之道了——方才那一轮混乱,如果这些兵士直接就开始以命搏命,那么现在我们就该开始后撤了。”   “眼下看来,似乎还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蓝公子指点道,突然就笑了起来,“果然,他是在等本王出手。”   那幕僚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那叫石泉的守将又一次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这杆大旗的方向。   “刚好,这时间也差不多了。”蓝公子合起了手中折扇,往另一只手的掌心一拍。   铜山关外的空地之上,突然就升起了一层雾气。   这团雾气有着绿幽幽的颜色,似乎极为沉重,紧贴着地面缓缓蔓延,所以开始之时一直没有人在意,而眼下这团雾气似乎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如同春草一般开始蓬勃地张扬了起来。   很快便有人发现,并不是这团雾气自己变得活泼了起来,而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士兵受了这雾气的影响,一个接一个地直接扑到在地,落地的动静溅得这雾气表面波涛翻涌,所以看起来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扑地之人的脸上出现了一层青碧之色,嘴唇也转眼乌紫,已然气绝身亡,而从这些死人的七窍毛孔之中,竟也开始丝丝缕缕地冒出那种绿幽幽的雾气。   转眼之间,便有数千人扑倒在了铜山关的城墙之前,以至于铜山关之外一时之间,除了那些燃烧火焰发出的哔啵之声,竟是寂静无声。   蓝公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碧海鱼龙舞,明月共潮生,年年望相似,不知待何人。”   “这碧海潮生之景,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给读者的话:   看起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于是明天继续三更,求推荐求收藏各种第一百二十八回铜山关初战(下)   铜山关下已成死域。   碧海潮生产生出来那些雾气十分沉重,堆积在地面并不升腾,只是缓缓地往前推进,垂死之人挣扎的动作不管多么剧烈,也无法让这团雾气有些微的消散,并且中毒之人很快自身便也成为一个毒源。   石泉等城头守兵,看着眼前这一派寂静景象,一时之间,竟也默然无语。   ——蓝公子与李天师这些人之间的对峙中,自己这种普通的士卒,除了成为双方以人命展示自身力量的工具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存在价值?   ……   血肉之躯阻挡不了无孔不入的碧海潮生,在这种情况之下,继续以人命堆填,显然已是不智。   一声号角声传来,原先那些不怕死的郑燕联军仿佛突然被人施了定身的法术,立即僵直不动,没有继续前进,却也没有后退,仍是维持了一个随时可以进攻的姿态。   高台之上,李天师将长剑横举在胸前,似乎是憋气了半晌,突然舌绽春雷,一声高喝,有一圈无形的气流从高台之上以李天师为中心扩展开来,直接将高台周围的栏杆给推了个四分五裂,甚至那两个盘坐在李天师身后的道童也被直接掀翻,在台面上翻滚了数圈,险些就直接坠下。   李天师头上的七星冠也在这一声高喝中化为齑粉,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披散开来,却没有垂落——高台之上妖风翻滚,不管是头发还是那宽袍大袖的衣物,此刻均呈现出了一副张牙舞爪的姿态。   李天师横过剑锋,在自己的手腕之上一刀划过,迸溅而出的血珠洒向前方香案,香案之上,烛焰暴涨,高高得仿佛火炬一般。   天色突然就黑了下来,衬得那两团烛光越发地耀眼。   黑压压的云雾开始在战场的上空堆积,仿佛之前那熊熊大火中随着黑烟升腾而离开的性命重又回到了铜山关的城楼,甚至罗列出了一派天兵天将即将降临的气势来。   李天师所在高台之上,那两点火炬一般的烛光微微晃动了片刻之后,缓缓漂浮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那两团烛光居然是一条巨龙的双眼。   巨龙的身形虚幻,仿佛只是空气有轻微的变形,并由此勾勒出来的一个外围的轮廓。   巨龙抬起了头,对着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嘶吼了一声,低沉的龙吟震得每个人都有些胸腔发麻,一些本就有些暗伤的,更是直接一口血吐出,跌坐在地。   云层同样受到了震动,黑压压地一片猛地收缩了一下,一道微弱的电光在云雾之间亮起,随即,沉闷的雷声敲击着地面,竟让碧海潮生的雾气也因此凝滞了一下。   李天师在那高台之上手舞足蹈,状若疯魔,似乎十分艰难地,让那巨龙的头颅又上升了些许。   一团黑蒙蒙的烟气从那巨龙的鼻孔之中喷出,融入到了天上的云层之中。   又是一道电光,足有水桶粗细,直直地劈在了铜山关城头的大旗之上,张扬的旗帜瞬间化成了一团火焰四下散开,蓝公子在一群人的护卫之下仓促躲避,原先淡定从容的姿态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了。   而让他更加狼狈的事情紧接着就发生了。   与雷声一同传到地面,是倾盆的大雨。   接连不断的硕大水珠里面甚至还夹杂着石子一样的冰雹,砸得铜山关上噼啪一片乱响,也将闪避不及的蓝公子给浇了个彻头彻尾,甚至发冠也被冰雹给砸得歪斜了。   雨水浇在了依然有火苗跳窜的尸堆之上,也砸在了碧海潮生的雾气之上,火焰挣扎了一番便彻底熄灭,只剩下热量蒸腾水汽所产生的白色雾气,至于那碧海潮生,虽然一时半会没有彻底散去,却也弱了气势,一点点地削减了下去,地面上汇集起深碧色的溪流,蔓延片刻之后便沉入了土壤,留下一片被腐蚀过后的焦黑痕迹。   落雨的范围并不大,所针对的只是铜山关及其城下毒雾,对郑燕联军虽有波及,却也只是将那些人的盔甲兵刃给冲刷得更加雪亮了一些。   鼓声再一次合着进攻的节奏响了起来。   “他居然能操控天气?”石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渐渐亮起的天光,喃喃说道,看似自言自语的感叹,却是在说给身后的木宛听。   “这是祈雨咒,可以驱使附近的云雾水汽汇聚一处,从而天降大雨,只不过,寻常的祈雨咒,并不会似眼下这般,有降雨之外的这么多动作。”木宛在石泉的背后说道,“需不需要我出手驱散云层?”   “不用,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还未到暴露的时候。”石泉轻声说道,“看起来,他也未能真正做到弹指之间尸横遍野的境界啊。”   “看来我们也没有办法留手了,这些人不死透,那妖道是不会放弃进攻的。”石泉上前一步,探头看向那些不断逼近的敌人,做了个手势,几架床弩立即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粗壮的箭杆上被绑上了一些手脚,同时数列刀车也已经在城头以及城门的后方排列了开来。   蓝公子此时也在身边诸人的回护之下缓过气来,没有理会仍未消散的兵临城下的危机,反而将视线投注在了对面高台上空那悬浮着的虚幻龙头之上,只是一眼,那龙头眼眶中的烛焰跳动了一下,竟仿佛冷冷不屑地看了蓝公子一眼,仿佛在说:“小爬虫,见识到真龙的风姿,被吓傻了吧。”   蓝公子的视线微微闪躲了一下,随即挺胸站了起来,同时召来了身边随侍之人,下了几句命令。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几架床弩接二连三地射出了长箭,粗长的箭杆直接扎进了对方规整的阵列之中,却并不仅仅只是扎穿地面而已,那些箭杆在落地之后猛地崩散,四处飞溅的木屑有着锋锐的边缘,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一些铁质的箭头,瞬间便将队列给清空了一大片,却依然阻挡不了那些士卒们前行的步伐。   床弩仍在接连不断地上弦,眼见对方开始冲锋而床弩的效率已然追之不及,一列黑衣黑甲的人物突然出现在了那些原本对着铜山关外的敌人严阵以待的士兵们身后。   这些黑衣黑甲之人,正是蓝公子手下的那支神秘的部队。   “蓝公子下令,主动出击。”为首之人对着石泉以及那些惊讶的士卒们说了一句。   “什么?”石泉微微一愣,立即反驳,“借助这铜山关的地利,以我们准备的手段,尚有一线胜机可寻,主动出击,岂不是白白抛弃了现有的优势?”   “我方与敌之差异,仅在军心,故我方当有同仇敌忾奋勇向前悍不畏死之势,一味龟缩防御,等若是在对敌示弱,反而更易招致接连重创。”那为首之人解释道,“蓝公子说,你们不会白白牺牲。”   那为首的黑甲人说着,同时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捧出了一些看起来仿佛是雷火管的东西,一根根黝黑发亮,不知道炸开之后,会是何等光景——其中用意,昭然若揭。   “以命换命,方显我方之不屈。”黑甲将领一字一句地复述着蓝公子的话语。   石泉几乎是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了城头,下方堆积的尸身刚好形成了一个适宜于冲刺的斜坡。   石泉的脸色有些阴沉。   其实他知道蓝公子说的是对的,己方的军心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的确有些动摇和畏缩,觉得对方神仙中人不可战胜,也的确需要一些人用自己的牺牲和鲜血,来唤醒其他人心中本源的那些血性——这样的手段有效,却是断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地使出来的。   蓝公子并不是什么愚蠢冲动的人物,之所以这么做,理由只有一个:石泉意图靠着李天师那队鬼附身一般的队伍试探蓝公子手中底牌的意图,已然被蓝公子看了出来。   这不是一个足够乖顺的下属,所以蓝公子放弃了招揽的念头,决定先下手为强,让石泉领一个不得不走的死路。   石泉不能反驳反抗,甚至需要以身作则,否则这一路以来他塑造出来的精于作战勇往直前的形象,此时便会受到重创。   木宛有些焦急,抬手就想扯开身上这障眼法现身,将那些黑衣黑甲的蛮横之人全部扫开,甚至给打发到城下,让他们亲自去面对那不断逼近的敌方军队。   但是石泉微微一个眼神扫过,却是止住了她的举动。   “胜阳王之杀伐决断,末将佩服,自当领命!”石泉抬起头,对着那半截旗杆旁边的蓝公子行了一礼,“末将谢过胜阳王之信任,未免胜阳王失望,还请容末将交代一番。”   蓝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石泉,微微点了点头。   石泉转身,一步跳上了城头砖墙,他将一捆雷火管直接绑在了自己的身上,同时举起了另一捆雷火管大喊了一声:“国难当头,岂能坐视,今日不除那妖道,他年你我同袍兄弟,血亲骨肉,皆如这城下残骸!”   “你我纵为凡人,难抗天意,但是即便是死,也要自己选择个轰轰烈烈。”石泉继续喊道,“大家兄弟一场,肯与我同生死共命运之人,出列第一百二十九回龙魂   “石长官!我随你去!”石泉话音刚落,这城头之上立即有人应和,百余人依次出列,皆是当日里跟着石泉出生入死一同升官的将士,每个人都是双眼赤红地盯了城头蓝公子一眼,一时间,一股有些悲壮的气氛就在这城头之上蔓延开来。   石泉没有直接说明,但是蓝公子的意图,稍微有点心思之人,便能看出。   于是,一些石泉并不熟悉的人,也受此氛围的感染,上前了一步。   ……   在郑燕联军开始攀爬那死人尸堆的时候,噗噗数声,那床弩上装备的特制长箭从天而降,直接穿透了那些本就不甚紧密的尸堆——烈火早就将那些尸身烧成了焦炭,又受到了那倾盆大雨的急剧冷却,眼下这一受力,立即崩散成了哗啦啦一片灰黑泛白的碎骨焦炭,混了水分如同泥浆,和着更多细碎微烫的尘埃灰烬,扬起落下,那些攀爬的士卒因此跌落,继而被遮蔽了视线。   一直紧闭的青铜大门在此时轰隆一声开启。   借着这烟雾的遮蔽,紧靠并排的刀车趁势冲了出来,积蓄已久的力量,硬生生地在那城门口推开了一条血路。   石泉等人的脸上均蒙着一块随手扯下的衣袍,是他们足以不受这漫天烟雾的影响,而石泉更是一马当先,手中长刀挥舞,率领着这支百余人的小队,顺着这被切开的豁口竭力前冲。   随即,青铜大门轰隆一声,在这支小队的身后重新关上了,石泉等人守住了门口,没让郑燕联军靠近一步。   这百余人的小队,顶着来自前方的压力,整个队形都被压缩成了一个楔形,顶端便是石泉。   “不要管身后!往前冲!”石泉大喝了一声,踩着那已经被敌人的血肉之躯阻拦住的刀车,直接跃起在了对方的头顶之上,半空之中调整了身形,一刀斩落,便是一颗大好人头骨碌碌地落地。   其他人与他早已配合默契,立即跟进,于是趁着这烟雾未散的当儿,这根楔子狠狠地嵌进了对方的阵列之中,并成功地避过了对方针对城门的最为尖锐的犄角,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之后,竟从那迎面而来的压力之中挣脱了出来。   尘埃终于淡薄了下去,石泉带着人几乎已经擦在了攻城大军的边缘,但是那攻城大军却似乎仍未反应过来——每个人似乎都只剩下了占领铜山关的本能故而只知向前,至于从自己队列中线斜穿而过的这支小队,仿佛根本就是一团无人可见的幽魂。   “啧,这小子倒是敢赌。”蓝公子将这一切变故全都看在了眼里。   蓝公子扔给石泉的是一个必死之局,那些加料的雷火管便等若是他赏赐给石泉的白绫抑或鸩酒。   而石泉赌的就是——那些攻城的敌军显然已经迷失了自己的神智,只知一昧前冲,所以,如果那高台之上的道人没有下达新的指令,那么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是不会吸引到太多的敌人的。   于是在烟雾的遮掩之下,石泉短暂地让这百余人的小队得到了一线喘息之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正如蓝公子所料,那高台之上的道人看到了此间景况,不过手中长剑一挥,攻城大军的后方便分出来了一支队伍,向着石泉等人包抄了过去。   石泉身在乱军之中,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察觉到周遭敌人的调动情况,但是让蓝公子惊讶的是,石泉带领的那支队伍,居然真的就开天眼一样,又转了一次向。   “我本以为这小子活下来全凭运气,没想到还真有点天赋之能。”蓝公子赞叹了两句,又指点了一番城头防务。   那些黑甲人也开始动手参与这铜山关的防御,将那些意图重新攀爬上城墙的敌军阻断在了地面上黑灰混杂的泥浆水洼之中,碧海潮生虽然已被雨水冲刷渗入地下,但是那些水渍之中仍有部分的药性,接触久了,一样也会扑地身亡。   同时更有另一支队伍,从铜山关的一侧峭壁遮掩之处偷偷潜出,在石泉等人吸引了那妖道的注意力之后,潜藏行迹,混在了郑燕联军之中,一点一点地往那做法高台的方向靠近。   两支队伍,一明一暗,其目的,都是李天师的性命。   李天师显然也察觉到了那潜藏的暗流,于是那漂浮在高台之上的巨龙突然对着正觉得自己运筹帷幄的蓝公子轻蔑一笑。   下一刻,攻城大军再一次僵在了原地。   石泉等人为明线,他们不需要在乎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奋勇杀敌,并竭尽全力挺得更久前行得更远便行,于是这些敌军的僵硬对石泉来说,正是大开杀戒的好时机,接连几根黑管被扔了出去,加料的雷火管爆开,石泉等人奋力一冲,便从那险些就被封堵住前路的包抄之中突破了出去,甚至还占据了一个颇为微妙的地形,刚好借着地势的高低起伏,将自己等人给藏在了李天师的视野之外。   但是这样的变化对于蓝公子的那支暗线却是灭顶之灾,没有人会料想到身边的敌军居然会突然静止不动,很多人依然循着自己的目标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就算有反应足够快的,也无可避免地慢了半拍。   明线转暗,暗线转明。   那些僵直如木偶一般的敌军,几乎在同一时刻,调转了刀锋枪尖,对着那支暴露出来的暗流绞杀而去,其动作之机敏迅捷,又哪里看得出之前一片木讷只知前行的模样?   蓝公子眼皮一跳,脸色便有些白了,握着扇子的手背上微微青筋突起,那扇子骨也被摩擦得有些嘎吱作响。   他的脑中甚至窜出来了一个假设——那叫石泉的将领,与对面高台之上的妖道,互有勾连,所以才玩得出这样一套反转。   这个假设暂时还没法证实,却成为了他的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除非他死在这乱军之中,否则这假设便为事实。”蓝公子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便已经有了决断——干脆利落,万无一失。   而事情的发展使得蓝公子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那条悬浮在李天师头顶上的巨龙,那硕大的脑袋猛地往上窜了一截,虚幻的身影在地面扭动了一番,居然真的就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在铜山关之外的战场上盘旋了数圈,随即一头扎下,头颅所向,正是石泉等人隐蔽的那一处视线死角。   没人知道被这样的巨龙冲撞会产生怎样的效果,有人直接将那黑管缚在长箭之上对着那巨龙张开的大口射了出去,姑且当作避无可避之下的垂死挣扎。   长箭毫无悬念地落尽了巨龙的口中,于是半空之中接二连三地爆开了一片烟花,全然被那巨龙的虚幻身躯给包裹住了,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那巨龙看起来非但毫发无损,甚至连原本虚幻的身形,都因此而凝实了不少。   蓝公子甚至能够看清楚那巨龙身上一片一片重叠的鳞甲了。   石泉站在了所有人的前方,抬头挺胸,毫无惧意地面对那条巨龙,再一次张弓搭箭,箭上却没有绑任何东西——木宛就在他的身后,又有什么事是值得畏惧的呢?   石泉捏住箭尾的手指正在一点点地减少力道,而木宛附着在那长箭之上的简易的破妄之术也已成型,却突然有一个讯息钻进了他的脑海,于是他再一次捏紧了长箭,并将弓又往后拉开了数分。   一条金色的巨龙突然从铜山关的城楼上升起。   没有一丝杂色,五爪,体躯庞大,身遭隐约云雾翻涌,斜睨人间的姿态,如同上古之际的王者归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景象震惊了,其中甚至包括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的石泉。   蓝公子的头抬得几乎自己整个人都要往后翻到,方才将那条金龙的全貌收入自己的视线。   金龙尾端,遥遥指向蓝公子目前所居之帅府,正是他安放那传国玉玺的地方。   “这莫非是传国玉玺之中真龙之魂?难道真龙现世自择明主的传说是真的?”蓝公子有些吃惊,吃惊到他甚至不忍去想这条金龙出现的契机,究竟有何微妙之处。   “这是……真的龙魂……”木宛也惊得目瞪口呆,险些连自己身上的障眼法都无法维持。   李天师更不用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震动,直接一口血噗了出来,而后整个人踉跄后退了几步,方才以剑拄地,稳住身形。   那条正在冲着石泉俯冲的巨龙也僵直了身躯,半晌之后,方才缓缓地,仿佛顶着无比巨大压力一般,扭转过了脑袋,而看向那五爪金龙的眼神之中,竟就带上了那么一丝祈求之色。   五爪金龙看着前方不知何处的遥远之地,一动不动,竟如泥雕木塑。   虚幻的巨龙双眼之中的烛火光芒微微跳动着挣扎了一下,不甘不愿地黯淡熄灭,而那横亘在天空之中的虚幻身形,也随之腐朽——头角断折,鳞甲剥落,缺口之处一团团雾气仿佛腐烂生蛆后诞生的那些无法闪避的恶臭气息。   石泉手间的弓箭,也缓缓地垂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剧本,已然默默地在他的心头流转过了一第一百三十回谁为主(上)   那五爪金龙的身影在铜山关之上盘踞了片刻之后,便渐渐淡去了影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真龙现世,自择明主,倒真是一段好福缘,可惜,这条真龙眼下仍是无主,这传国玉玺,你就算控得住一时,也未必就能拿捏得住一世。”李天师在高台之上抹了一把嘴角血迹,恨恨地放话说道,同时一挥衣袖,随即一声钲响,竟是鸣金收兵,连陷在战场中央的石泉等人也不再顾及了。   李天师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显然有过什么加持的手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蓝公子的眉头微皱,李天师的话等于将他原先打算隐藏的秘密大白天下,后继可能带来的麻烦——特别是永安城中的那一位——还需早作应对才行。   更何况,这金龙出现的时间,着实有些微妙。   ……   石泉等人见敌军退去,甚至收缩了阵型后撤了数里,复又等待了半晌之后,方才听到了铜山关之上传来的鸣金收兵的讯号,一队人马便趁势撤了回去。   几乎是一进城门,石泉便带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人,对着正从城头上走下来的蓝公子行了跪拜之礼,礼数之周全,让蓝公子本欲发难的心思,便迟疑了那么片刻。   “末将石泉,率铜山关诸位儿郎,谢胜阳王大恩。”石泉磕了三个头,方才直起了上半身,朗声说道,三言两语,便将碧海潮生以及真龙现世这些事迹都归了蓝公子的功劳,自己等人被蓝公子强迫出击的事情也成为了蓝公子为了整个大局而不得不为的当机立断,更是再三强调正是因为有蓝公子在此,才会有金龙盘踞于铜山关上空,护佑这大魏儿郎。   在石泉的鼓动之下,其他人也纷纷下跪,高呼王爷千岁。   石泉的话给足了蓝公子的面子,话里行间,只差直接说蓝公子是真龙之主,成为魏国国君君临天下四海称臣指日可待了。   “特意强调此事……”蓝公子默默想着,“你是真的认为自己有希望成为这真龙之主,才如此欲盖弥彰地想要将此事推在我的身上,好自个儿韬光养晦吗?”   蓝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别过脸扯了扯嘴角,而再次正视石泉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无比地真挚,仿佛对石泉等人的平安归来有着发自内心的欣喜。   一团水银一样的金属团,从石泉扶在地面的手上滚落了下来,躲躲闪闪地,一路滚远。   ……   夜,蓝公子的书房。   单乌正跪在蓝公子的面前。   “你是想说,那所谓邪气的东西,也就是那妖道弄出那条巨龙所需要的东西,爆发之时会引动这真龙之魂的感应,所以那五爪金龙才会现身,压制住那邪气躁动——并不是因为感应到了所谓天下共主的出现?”单乌的解释让蓝公子勉强接受,毕竟李天师弄出的那条声势浩大看起来无比邪恶的巨龙是他亲眼所见,这传国玉玺之中升起的那条金龙也的确僵硬呆滞,并无灵动。   而真龙之魂这种堂皇正大之物会克制妖邪之气,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是如此。”单乌点头,“所以蓝公子无需担忧。”   “那么这传国玉玺认主,又需要什么条件呢?”   “福缘深厚,身具龙气,命有帝王之相,便有机会。”   “仅是机会?”蓝公子手里把玩着那人头大小的传国玉玺,向单乌确认道。   “文先生所言便是如此,天下纷争厮杀,群雄并起,互有胜败,但是所谓王者,天下唯一,却是要到尘埃落定之时,我等凡人才能看出——这传国玉玺不过是早上那么十来步而已。”   “所以说,能不能让这玉玺认主,还是要靠争?”蓝公子的眉头挑起。   “并且文先生还说,蓝公子命途福缘皆已足够,只是身上龙气淡薄,故而总还是差了一些。”   “那么龙气此物,又是从何而来?”蓝公子再一次问道。   “国之君王,皆是身负龙气之人,若蓝公子深得皇帝陛下喜爱,甚至得了太子之位,便可有这大魏国的龙气眷顾,想来这一短板自可补足。”单乌没有抬头,继续说道。   “太子之位?”蓝公子眉头一挑,嘿嘿冷笑了起来,“当年被流落民间的皇帝陛下亲手杀死的连妾都算不上的侍女,她的儿子,能有个胜阳王的封号,是不是就该觉得三生有幸了?”   “取而代之亦可。”单乌迟疑了片刻,压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蓝公子从鼻子里哼着气笑了起来,将传国玉玺放回了匣子中,而后指点着单乌:“我就喜欢你这副天生反骨。”   ——与石泉的表现不同,单乌所谓的反骨,从来都是顺着蓝公子的意愿的。   “你吩咐下去,让人备好车马,明日你随我回永安。”蓝公子开口吩咐道,“既然传国玉玺的存在已经为人所知,那便无法再留在这铜山关之中,对面那妖道,定然会想方设法夺取这玉玺,而父皇听闻此事,定然也会以金牌召我回朝,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将其送入永安,顺便看看我父王新纳的那位神女娘娘,是不是真有别样手段。”   “至于那位石泉,既然他如此能干,又一心向上,便将他提拔为校尉,这铜山关交在他的手上,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蓝公子接二连三地对单乌下了一连串的命令,而在单乌一一应下之后,突然又迟疑了非常久的一段时间。   半晌,方才开口:“既然不能让父王和那神女娘娘生疑,黑甲军暗部随我离开,明部便留驻铜山关参与防备事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   “以及,你想办法给我找一个替身来,有备无患。”   ……   山路之上,前后骑士拱卫,一辆马车夹在中间,车骑之后烟尘滚滚。   虽是山路,但是这马车显然经过特制,行驶得无比平稳,矮桌上放置的满水的水杯,也只是水面微微颤动而已。   马车之中,蓝公子坐在一侧堆积的松软皮毛之中,正斟酒自饮,而在车厢的另一侧,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双眼紧闭陷入沉睡的青年男子躺在地板之上,身下垫着一块防水的油皮,单乌跪坐在那男子的脸旁,身边放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刀具,以及种种绷带伤药。   那青年男子的身材与蓝公子极为相似,但是面容却是天差地别。   单乌声称他在阴曹地府中学的本事,使他可以制造出一个和蓝公子一模一样的替身来,再细心之人也别想发现端倪——这样的宣言激起了蓝公子的好奇心,正巧这赶路的时间足够无聊,于是他直接下了命令,让单乌在他的眼前将这手段展示一番。   而眼下,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单乌在那男子的脸上比比划划。   男子上半身的衣物已然除去,数根银针刺进了男子身上的穴位,单乌的双手在水里洗过之后,复又在自己手上以及那男子脸上浇上了两壶烧刀子酒,弄得这车厢之中酒香四溢,却让蓝公子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劣酒气味着实浮夸单薄。   继而单乌掰开了那男子的嘴,一把只有一指宽度的细小刀刃被单乌伸了进去。   蓝公子还没看出什么名堂,就见单乌仿佛小孩子拆卸五灵锁之类玩具一样,在自己低头斟了一杯酒再抬头的功夫,将那人的一颗脑袋给拆成了一片零碎,偏偏这些零碎之中还都有些丝丝缕缕的牵绊,证明他们之间本就是一个整体。   蓝公子一时之间竟连酒也忘了喝,腰身一挺,直接就在那皮草软榻上坐直了身子,他甚至特地盯着那脑袋似乎散架的男子胸口半晌,直到确定那人的呼吸依然平稳,方才舒出了被震惊得一直没有吐出来的一口浊气。   这口气缓过来之后蓝公子已经依稀能够分辨出那些被单乌拆下来的都是人脸之上的什么部件,也已经能够看出单乌正操着那柄带着锯齿的小刀子,推拉着,在那人的下颌骨上锯着,发出让人有些牙酸的声音。   蓝公子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颌骨,重新靠回了软榻之上。   纵然他见识过无数刑求现场,也见过一个人是怎么被活生生地被凌迟至死,可以说,他并不会因为这些血淋淋的场面而觉得不适,否则他也不会要求单乌当着他的面演示,但是在他意识到,被单乌如此对待过后的人,居然还是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时候,不由地对人之性命的顽强有了全新的认识。   “你的手很稳。”蓝公子盯着单乌的手看了片刻,发现他的刀子下得又快又狠,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手底下的是个活人,不由地赞叹了一句,“难怪你说只有你一个人学会了这等本事。”   “你说,我要是让你用这样的手段去审讯一个人,让他清醒地感受这扒皮拆骨之刑,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扛得住吧?”蓝公子呡了一口酒,笑道。   “的确没人扛得住。”单乌依然将那人的骨头折腾出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却是回答了蓝公子的疑问,“如果不让人陷入昏迷,这些人基本都会在脸皮被扒下来的那一刻,直接陷入癫狂,或者受到惊吓而死,蓝公子如果真想询问什么,只怕得去地狱问了。”   单乌一边说着,一边从那人的下颌骨的位置抽出来了一根断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   此种情景让蓝公子不由自主地又赞叹了一句:“你真的能把这颗脑袋再给拼回去?”   “必不会让蓝公子失望。”   单乌轻声地回答道,竟显出了几分乖巧第一百三十一回谁为主(中)   永安,深宫内院。   “我见到你弄出来的那位蓝公子了。”黎凰踏进幻阵的时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叹之色,“这等改头换面的手段,已经颇有传说之中移形换貌之术的雏形了——你真的只是靠刀锋和针线便做到了这些?”   “你不是已经亲自确认过了?”单乌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既然如此,这人岂不是想变什么模样就变什么模样了?”黎凰有些心动,似乎很想让自己的容貌也由此变得更加完美一些。   “切下来的东西我装不回去的。”单乌摇头笑道,“也就是说,变换了容貌之后,便无法再回复原样了。”   “那位替身从此以后就只能顶着他人的颜面而活?”   “替身本就只是为了替死而存在,就算侥幸不用替死,他接触到的那些事情都注定了他无法活下去,所以我并不需要考虑他的未来。”单乌将前因后果略作解释,“当然,这也是蓝公子的意图,至于最后用这张脸活下去的究竟是谁,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怪你一定要让那人的容貌恢复完美,甚至来求我对他施展疗伤之术。”黎凰抓住了单乌话语里的重点,眨了眨眼睛,便笑了起来,“你这趟回来,已然突破了仙凡之界,所以眼下是打算快刀斩乱麻了?”   “再拖下去,你觉得中桓山的那些人还能坐得住么?”单乌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示意黎凰那些压在他们头顶上的上师们,“传国玉玺已经出现了,有了传国玉玺,他们还会满足于区区一个魏国的龙脉之气?更有甚者,如果山河社稷图以及七星龙渊剑都一同出世呢?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些东西是真的对修真之人有效用的。”   “这些东西都在你的手上?”黎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万分的神色,“全是在罗关逃进去的那处地宫之中发现的?”   “正是。”单乌点头。   黎凰的眼中微微显出一丝悔意,似乎在遗憾自己未能一同前去。   “这些东西不好拿,拿了便要准备着和上师们纠缠了。”单乌苦笑了一下。   “你是指中桓山那些上师们很有可能破坏规矩,亲自出山?”黎凰抬眼问道。   “不仅如此。”单乌解释道,“我在路上接到消息,传国玉玺出现之后,一直作旁观之态的黄天岭和紫霞山已然开始蠢蠢欲动,并且已经派出了弟子与李辰昆霆他们联系了。”   ……   传国玉玺已经摆在了魏央的面前,胜阳王魏蓝英早已告退,两人之间父慈子孝的戏码似乎仍残留在这处空荡荡的大殿之中,隐隐有回声做响。   有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启禀陛下,太子求见。”   小太监的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推门而入,眼见撞破了魏央的沉思,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恭恭敬敬地跪地行了一礼。   这少年便是魏央亲自册封的太子,魏翔。   “翔儿,过来。”魏央抬头,对着那少年招了招手,“来试试看,将手放在这玉玺之上。”   “是,父皇。”魏翔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那方玉玺,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那五龙纠缠的印纽之上。   大殿里一片沉默,没有任何魏央希望看到的异象产生。   想到了密报之中所言,金龙盘踞于铜山关上空的景象,魏央有些失望,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那玉玺提起,让魏翔捧在了胸前:“这方印玺你好好保管,最好每天都这样摸一摸它。”   “父皇是想让我养玉?”魏翔摩挲着手中的印玺,他似乎并没有看出这传国玉玺的非凡来,不过觉得是件足够好看的玩物。   “嗯,就是这个意思。”魏央微微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   铜山关。   入夜的篝火旁边,石泉,王卅一,以及其他的几个将领心腹围坐一圈,每个人脸上都是百般不解的疑惑表情,这些疑惑甚至已经累积成了阴沉。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每个人心里都在盘桓的问题——除了石泉和王卅一这两个知道了全部的幕后局面之人。   在金龙现世的那一天之后,密探回报,对方大军之中李天师踪迹全无——这种事的确可以验证,因为郑燕联军突然就老实了不少,远远地退了回去,不再进攻,反而闷头修筑工事,似乎打算与铜山关的这些人长期对峙。   于是石泉带着人出去骚扰过几次,有一些战果,但是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阵营外松内紧,看着似乎士气不振,但是内里危机重重,并不是能够轻易吃下的硬骨头。   这种姿态,分明是在告诫铜山关中众人:我现在暂时没空跟你纠缠,所以你最好也别来挑拨。   这样的认知显然会让人火冒三丈,但是,考虑到铜山关中的局面,石泉等人只能无奈地选择了默无声息的对峙。   ——胜阳王离开了,胜阳王那队黑衣黑甲的监军依然还在。   石泉名义上得了校尉的权,但是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胜阳王的眼线——有了之前城头之上的先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队随时会在你奋勇杀敌之时,从背后捅上一刀的阴险小人。   “眼下看来,也只有胜阳王回来,这仗才能继续打下去。”石泉纠结着眉头说道,“不过,既然胜阳王和那位妖道抛下了这对峙的战场,纷纷为了传国玉玺而离开……难道这传国玉玺真的能成为双方之间决定胜负的根本原因?而我们这些普通的士卒,不管死了多少,也都只是这城墙脚下的尘埃?”   几人凑头分析之后,显然都认知到造成眼下这不死不活的局面的根源,便是那突然出现的传国玉玺,以及其背后的传说。   “区区一个传国玉玺,便能抵过我们这么多条人命?”王卅一喃喃地开口道,其他人皆是一声长叹。   “要我说,那金龙现世,为的可不是那位胜阳王啊。”有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这金龙要是真与胜阳王有关,早就该出现了,又何必等到石校尉被派出去送死之后,方才姗姗来迟?”   “的确,还正好是对方那雨龙想要对石校尉不利的时机……”   话题很快有些发散,石泉装作若无其事地重重咳了一声,强行掐断了这个话题。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作出了封口的手势,表示自己再不会胡言乱语。   “夜深人困乏,有些事情便难以自控,所以诸位不如歇息去吧。”石泉开了口,站起身来,“我与王副将再去巡视一圈。”   王卅一点了点头,而后与其他人拱手告辞,跟在石泉的身后便转了出去。   两人并肩而行,绕过军营之中数片区域,检视过城头之上巡岗换班,最后在那些黑甲人驻扎的地面外围转了一圈。   一点细碎的白色粉末随着两人前行的足迹一路洒落,有的混在了杂草之中,有的被投进了火炬灯台篝火之中,浅淡稀薄的气味混合在军营之中无处不在的汗臭味血腥味硝烟味之间,是一种让人完全无法察觉的存在,却让那沉睡之中的军营,变得越发安静了一些。   那黑甲人驻扎的营地受到的影响更为强烈。   这种气味能够轻易调动起他们的感官,让他们的本能之中产生出一种莫名的眷念,就好像离家日久的游子,突然之间看到了来自家乡的一朵花,一封信,一碗面……抑或其他。   这种熟悉感轻易便瓦解了那些人的戒备,于是石泉与王卅一一路走进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警觉阻拦。   两人直接走进了那黑甲将领所在的主帐之中,而在进门之前,王卅一手里一块骰子大小的极乐散,随着他指尖弹动的动作,落进了帐前架起的作为照明之用的火盘之中。   气味瞬间浓郁了一些,原本只是安抚的效用如今已经开始让人变得有些不安与躁动,想要得到什么却又难以满足的感觉,使得这些人的心里仿佛一百只老鼠奔来跑去,于是便有人掀开帘子出了军帐,而后,一个接一个地,凑到了主帐前方的空地之上,对着那被投入极乐散的火盘,就开始跪地膜拜,同时口中喃喃,记忆之中那些熟悉依然的经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渐渐合上了其他人口中的吟唱。   这些黑甲人的神态渐渐痴狂,有些人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仿佛在进行某些不为人知的仪式。   而主帐之中,石泉与王卅一并立于上首,那位之前威武且难缠的黑衣将领,正全身颤抖着匍匐于地,口称圣者。   ……   永安城,蓝公子受封之前的府邸之中。   “啧,果然。”蓝公子冷着脸听过了前方弓着身子的小太监的汇报,一直不置可否,直到背过人去,方才轻轻地感叹了一声,“传国玉玺这等宝物,宁愿当一件玩物赏赐给魏翔,也不肯让我再接触一二。”   “接下来,是不是就打算将我架空,继而软禁了?”蓝公子猜测着,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兴奋之意。   父慈子孝的戏码他已经演得足够久了,虽然一步步的忍让后退都是为了更光明远大的目标,但事实上他的心里头早已积累了沉甸甸的怨沉甸甸的仇,只待有一天寻到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契机,便可劈头盖脸地将魏央以及他所疼爱的那位小太子一起,砸进脚下尘埃之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第一百三十二回谁为主(下)   数日之后,铜山关的那一场风光终于有了明面上的公文传递到了永安,在那些文臣妙笔生花的加持之下,一时之间民心大振。   自然便有人为带来这一派风光的胜阳王请功,魏央没有理由反对,因为和之前的双虹映日一样,没有帝王会将这种祥瑞之兆往外推的。   胜阳王再得封赏,而庆功的宴席,便在今夜。   入席之人,除了朝臣以外,还有魏央和那些个皇子,甚至一直不露真容的神女娘娘,也盛装出席。   黎凰端坐于珠帘之后,隐约露出的身影端庄大气,隐隐竟真有些神佛之意。   单乌作为侍从跟在蓝公子的身后,倾斜的角度刚好与黎凰对面。   酒过三巡,有臣子恳请,于是随着魏央的吩咐,有个内侍太监出来宣了一声,歌伎舞女等纷纷退下,随即这大殿周围的警戒便强了数分。   魏央对坐在他下首的小太子魏翔点了点头。   小太子起身,来到了这大殿的中央,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的手中居然一直捧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木匣,看着便仿佛经历了无数的岁月。   “他打算一直捧着这盒子吃饭睡觉么……”单乌在蓝公子的身旁,轻声感叹了一句,换来蓝公子一串压抑的轻笑。   随着小太子的出面,场中瞬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伸长了脖子,死死盯住那个木盒。   小太子将木盒高举,亮相一番之后,方才颇为郑重其事地打开了那木匣。   一团朦朦的青蓝光团从那匣子之中渗了出来,周围的红烛高照也没能让这团光晕黯淡数分,而更让人震惊的是,环绕着这处大殿,居然有一声低低的龙吟之声响起,在梁柱之间回荡环绕不息。   小太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与他一般表现的还有周遭那些一同伸着脑袋的朝臣。   蓝公子微微一愣,便有些哑然失笑,偏头看向单乌,果然发现他的视线已然盯在了房梁的阴暗之处。   “这手段,也颇为下作。”单乌缓缓收回视线,感受到了蓝公子的目光,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一共四个人,用的东西我没见过,不过这声音倒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意思。”   “为了他这不争气的儿子,父皇也是倾尽心血了。”蓝公子低声笑道,随即站起身来,对着上首的魏央以及场中正对着那玉玺发呆的小太子深深一礼,“万万没想到到这传国玉玺方到太子殿下手中,便能引动此等异象,真龙认主,指日可待。”   有了蓝公子挑头,场中气氛更是高涨,而在这个时候,蓝公子感受到了对面那珠帘之后投注过来的目光。   蓝公子微微一惊。   那珠帘明显没有任何变化,珠帘之后端坐之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是蓝公子分明就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穿透了那些遮挡,看到了那张足以闭月羞花的美妙容颜,正对着自己轻轻一笑,似乎对这场中闹剧只有彼此看出端倪这件事颇感欣慰,甚至还带了些只有你知我知天知的心有灵犀。   蓝公子只觉得自己被这个笑容猛然之间冲击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传说神女娘娘的容颜足以倾国倾城,不过传说一直只是传说,除了魏央之外,也没有几个人有那个资格得见真容。   而此刻这不知真假似是而非的恍惚一眼,让蓝公子瞬间认同了那种种传闻,也理解了魏央为何匆匆忙忙便将这神女娘娘迎进宫中,甚至为此直接将偌大的后宫给清了个干净。   于是当他的视线落到上首端坐的正在接受众人拱卫的老人的时候,一股不平之意便在心头熊熊燃烧。   ——那样绝色倾城的神女娘娘,当真会看上这么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么?   “不过一名美貌女子,我为何会心神动荡?”蓝公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目光闪烁,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了那珠帘之后。   在他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珠帘之后的景象突然之间变得又深又远,继而这一处大殿之中的景色就在不知何处升腾而起的云雾之中淡了下去,蓝公子左右环顾,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你是不是真的做好准备,坐上魏央所在的这个位置了?”一个充满蛊惑之意的女声在蓝公子的耳边响起,于是蓝公子猛地回头,不出意外地,在他身前三尺左右的距离,站立着的,正是那仿佛盛开牡丹一样的神女娘娘,身姿摇曳体态袅娜,眉眼之间更是一片水漾的春意。   “见过娘娘。”蓝公子后退了一步,居然还记得礼数。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神女娘娘似乎并不在意这凡间礼数,反而又向着蓝公子逼近了些许。   蓝公子在黎凰的注视之下突然又恍惚了那么一刹那,一声“是”险些就脱口而出,却被他硬生生地压在了舌尖。   对于这位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女娘娘,蓝公子了解的也仅仅只是传说,他并不知道这位神女娘娘与魏央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就算有所猜测,却也依旧要作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神女娘娘是真的站在魏央那一边,必要的时候,美貌也救不了她。   “还请娘娘明示。”蓝公子决定暂且不将话讲明。   “无趣……这一点,你还不如你那个侍从。”黎凰掩嘴一笑,退开了些许,伸手在身旁画了一个圆,便有一面水镜浮起,镜中出现了另外的一片场景。   一男一女,男的是单乌,女的居然也是眼前这位神女娘娘。   “你想要到达怎样的高度?”水镜之中的那位神女娘娘开口问道。   “不知道,总之尽我所能。”单乌朗声回答道,他甚至有勇气挺直腰杆直视前方这艳丽非凡的女子。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或可飞天遁地?”黎凰继续询问。   “曾经想过,后来觉得希望渺茫,但是铜山关外所见,使我领悟前方仍然有路可走。”单乌的坦率让蓝公子微微动容,“有些地方,哪怕我付出全部只是为了去看上一眼,也是值得的。”   “你的那位主人,心中到底有何打算,你可知晓?”水镜之中的黎凰似乎往镜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视线扫过了蓝公子的所在,同时她口中吐出的问题更是让蓝公子有些心头一紧。   “你可以听听看他的回答,或许你就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蓝公子的身边,黎凰又靠近了一些,低声的话语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呢喃,挠得他的脊梁骨都因此有些不堪重负。   警惕与享受这两种极端的感觉同时存在,蓝公子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竟是咬牙撑住了。   而在此时,水镜之中的单乌毫无迟疑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神女娘娘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答案如何自然早就知晓,我等生死皆在娘娘一念之间,又何必在我这里多此一问?”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黎凰一挥手,水镜散去,而她也已经走到了蓝公子的面前,微微抬起的下颌,似在示威一般。   “又何必多此一问?”蓝公子呵呵一笑,从善如流。   “你若早有准备,那么我便可以让那传国玉玺之中的龙魂再度现世,并且做出认你为主的姿态来。”黎凰轻笑了起来,一只手兰花一般斜在身前,指尖之上一团小小的光晕流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那团光晕显然便是单乌曾经说过的所谓灵力。   “为什么?”蓝公子的多疑让他依然有些犹豫。   “我喜欢这花花世界,也喜欢足够英俊的男子。”黎凰坦白得让蓝公子惊叹,而正是这种毫不掩饰的贪心,让蓝公子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种“就算真是神仙中人也可为我所用”的自信。   于是蓝公子灿然一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神女娘娘赠与的大礼,我自然要接下来的。”   ……   蓝公子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未移动过一步,抬眼看向珠帘之后,那位一直端坐的神女娘娘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了几个收拾场面的侍女。   蓝公子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口是一片跳动的凉意,低头一看,只见一团星云一般的光团正从他的心口处飘起,内里压抑的光芒让他觉得有些眼花,而奇怪的是,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发现了这团光芒的存在,除了站在他身边,同样也是满脸惊疑之色的单乌。   那团光芒缓缓漂浮到了蓝公子的头顶,继而仿佛一团烟花散开,星星点点洒落下来,让蓝公子的精神为此一振,仿佛身体里多了一些会保佑自己战无不胜的诡异能量。   小太子手中的木匣猛地爆发出了更加炫目的光芒,而一声比方才浑厚得多像样得多的龙吟,瞬间充斥了每个人的耳朵,甚至仿佛撞在诸人的胸腔上一样,让人不由自主的全身一软。   捧着匣子的小太子首当其冲,身形猛地晃动了一下,想要维持平衡终究无力,到底还是跌了个屁股着地。   木匣上方,一条金龙虚影从虚无之中缓缓浮现,那原本木然的双眸此时居然定定地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场中唯一仍站立着的人——胜阳王魏蓝第一百三十三回谋篡   蓝公子微微抬头,与那金龙虚影对视,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了神圣的光辉之中。   没有人知道传国玉玺认主会是个什么景象,所以这样的变故让大殿之上一瞬间鸦雀无声。   魏央的脸色有些难看,而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知道应该如何解决眼下的僵局。   有些反应足够快的臣子已然醒悟到这种突如其来被揭露到台面上的矛盾所会带来的生死之局,更意识到自己一个站队出错便可能是抄家灭族的惨淡结局,瞬间便是脸色苍白,却犹疑得不敢有任何动作。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父皇,如你所说,我果然让这玉玺之中的龙魂现世了!”小太子有些欣喜地叫出声来,他眼下正坐在地上,低矮的视角让他甚至都无法看到那条金龙的全貌,所以自然不会知道金龙的视线所向,还以为这场中的寂静全是因为这金龙现世所带来的震撼。   “翔儿干得好。”魏央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沙哑着声音回答道,眼睛却死死盯着蓝公子,仿佛想从他的身上挖出些什么。   蓝公子终于从那金龙的光辉之中回过神来,对着魏央微微一笑,轻蔑无比。   金龙的虚影渐渐消失,小太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捧着那玉玺匣子飞快地跑到了魏央的身边,想要从父皇那里再得到一些夸奖。   “父皇,是不是儿臣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是太子殿下的?”蓝公子死死盯着那抱着玉玺的小太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小太子终于发现了场中的僵局,脸色微变,却将怀中的玉玺抱得更紧了一些。   “翔儿,你先退下。”魏央轻轻拍了拍小太子的肩膀,便将他交给了旁边一位内侍太监,带了下去。   “胜阳王……意图谋篡,尔等还不速速将其拿下!就地斩灭!”眼见小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帘后,魏央猛地从龙椅之上站起,唰啦一声便抽出了腰间所配长剑,遥遥指向蓝公子。   大殿之外立即便被一层层地围住,魏央的龙椅周围也是层层环绕的侍卫,而殿堂之中,四角房梁之上,嗖嗖地跳下数名黑衣蒙面之人,落地之时所携带的冲力形成了一圈圈四周散开的无形波动,将那些手脚僵硬得难以动弹的朝臣往四周推开,这些人很快便被被人保护,或者说看管了起来。   这些人的动作看得单乌的瞳孔微微收缩,很显然,这几个藏在房梁之上的主攻之人都是高手,其功力,甚至不输给阴曹地府的那些阎王。   ——魏央身为人间帝王,不管是收罗人才还是奇珍异宝,都有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便捷与轻松。   在单乌心中的感叹刚刚升起的时候,这些人手中长剑一展,便向蓝公子攻了过去。   蓝公子依然立在原地,而单乌脚步微错,直接迎了上去,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短刀,在他的指尖如穿花蝴蝶一般往复盘旋,接连铮铮数声,竟将那几柄蓄满了力道的长剑给一一弹开。   “我不死,你们谁也别想伤到公子!”单乌龇牙咧嘴地说道,看起来仿佛是一只套上锁链都不会安分的野狗,蓝公子甚至在他背后装模作样地露出了震惊和想要阻止的意图,却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单乌仍是毫不客气地用刀锋指向所有人,只将蓝公子护在身后。   那些围攻之人显然对于自己的攻势被破而感到十分地震惊,几个人后退了数步,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居然对着单乌抱拳一礼,并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的名号。”   “无名之人,不劳记挂。”单乌摇头笑道,“就好比诸位,莫非就可以掀开头上面纱?”   单乌的话音刚落,一枚银亮的飞针便从他的另一只手中弹出,直取身旁视线死角之处一名蠢蠢欲动的黑衣之人,那黑衣人的长剑挥出一半,便不得不转了方向对着那枚飞针拦腰斩去。   那飞针却在行至半截之时突然加速,刚刚好贴着那人的长剑滑了过去,咻地一声扎进了那人的胸口,继而仿佛在那人胸口之中埋下了一根雷火管一般,“嘭”地一声,胸腔炸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而透过那个口子,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人的心脏正一片片地剥落下肉块——就好像有人正一刀一刀地凌迟那颗心脏一样。   那人自己似乎也有些愣住,一时半会竟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在他终于瞪大了眼睛吸了气想要尖叫出声的时候,那颗心脏已经整个儿都随着喷涌的血液从胸腔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而就在那无心之人的身躯仍旧挺立的时候,单乌已经高高跃起,直接一刀便劈向了方才与他对话之人,双方很快便交上了手。   单乌以一敌六,用的全是阴曹地府中学来的身法招式,也没有在如意金中注入灵力,单纯的以快打快,人影被拉成了一抹虚影,在蓝公子的身周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战圈,那些普通的侍卫插不了手,一时之间无法上前,便只能将魏央给护得越发紧密。   “你这侍从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看来你是早已图谋不轨了。”那无心之人让魏央震惊了片刻,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往侍卫的身后退了几步,看向蓝公子的目光更是仿佛凝成冰一样。   “如果我当真图谋不轨,我这侍从的银针,早在入殿之时便可进入父皇你的胸口了。”蓝公子闻言,脸上随即露出了极为委屈的表情,“儿臣亦是父皇之子,儿臣若得天下,亦等若父皇得此天下,所以,为何父皇竟对儿臣的真龙命格如此抗拒?甚至不惜果断抹杀儿臣的性命?”   “汝之生母,曾为得到寡人宠爱,暗设巫蛊之术,以迷蝶幻象接连坑害数人性命,更险些误了寡人大事,已然死不足惜,只是当时局面不明,寡人念你终究是我魏氏血脉,这才宽恕一二,却没想到你们母子竟是一脉相承的沉迷于这些歪门邪术。”魏央的反驳义正言辞。   迷蝶幻象一事虽然隐秘,但场中之人或多或少也知道些许,于是方才那真龙现世的可靠程度,便打了个折扣。   “这些年我为父皇立下的汗马功劳,难道还是抵不了我母亲当年之过?”蓝公子大声争辩,嗓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你在胜阳城中的所作所为,可别以为真能瞒天过海。”   “胜阳城中之异象众所周知,其存在又不是一天两天,可笑我一心想为父皇解决那城中阴煞,却要平白受此污蔑。”蓝公子笑得颇为惨淡,但是回应的话语却依然寸步不让。   “扩建私军,暗筹军备,甚至与他国官员暗里交易……这些,难道也只是为了解决城中阴煞?”魏央将蓝公子这些年暗地里做下的事情一一道来。   胜阳城中帮派遍地,做这些暗门事情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魏央能够一一查清,足以说明他到底防备自己这个儿子防备了多久。   “我的私军如今都在铜山关,为我大魏国镇守国门!”蓝公子的回答显然更为理直气壮,狼牙关铜山关的克敌功绩足以让他在那些专以弹劾为乐的御使面前挺直腰身,“我养私军,但并不代表我有私心。”   ……   上位之人谁都要争一个名正言顺,大开杀戒固然也可,但是天下人悠悠之口,却不是光靠杀便能堵住的,更何况魏国如今外敌未去,朝堂之上军队之中,都经不起太大的震动。   所以蓝公子面对魏央的责难,几乎是寸步不让地针锋相对,但是眼下,真正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却是双方各自真正的实力。   单乌的出手毫不留情,那神出鬼没的银针更是防不胜防,蓝公子与魏央不过争执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便已经撂倒了四人。   黑衣人还有两人,此刻已然胆寒,但仍尽忠职守,一人拦住单乌,另一人却是掉头向魏央扑了过去,而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魏央的面前。   那人的胸前,不出意外地又出现了一个血洞,显然单乌方才的那一枚银针,竟是想要直取魏央的性命。   “不计生死,杀。”魏央脸色阴沉地一声喝令,显然是连依然还活着的那名高手的性命也不顾了。   拦在魏央身前的那一排侍卫同时动作,一排十字梅花弩就那样对准了单乌与蓝公子的所在。   单乌直接出手,将最后那一个还活着的黑衣人给揪住了衣领拖近身前。   要穴被拿,那人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竟被单乌直接横在了身前作为屏障。   弓弦轻颤的声音响起,弩箭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迎面而来,将单乌与蓝公子的位置尽数封死,甚至连一些因为位置所限并没有退到足够远的无辜臣子侍卫,也在这箭雨的笼罩范围之内。   单乌大喝一声,两手抓起手中那僵直不动的黑衣人,直接将他仿佛盾牌一样挥舞了起来。   弩箭擦过那人身上,直接便能削下一块肉来,至于直接透体而过的箭支同样不少,甚至连单乌的身上也被那弩箭射中数根。   单乌的内力源源不绝地涌入手中那人的体内,竟护持得他一时未能彻底死去,但是他同样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点一点被弩箭削碎同时被内力塞爆的痛苦。   于是那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了一声临死之前的长第一百三十四回易主   一团血花从那人的胸口之处爆开,瞬间一个完整的人躯便已四分五裂,巨大冲力四下扩展,硬生生地将那铺头盖脸的弩箭给推折了方向。   ——天魔解体大法,有时候也可以用在他人身上。   有的弩箭折返,误伤了他人,偶有不幸的甚至直接一命呜呼,大部分弩箭笃笃地扎进了地板和梁柱甚至桌椅之上,更有一些直接被撞得失控,翻滚着便从半空之中落下,哗啦啦地撒了一地,而随着这些弩箭的去势已竭,单乌有些体力不支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肩头胸腹之处都插着半截箭杆,血流汩汩而出。   蓝公子的身上也溅到了一些血,但却是毫发无损,反而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显出富贵清华来。   “父皇,儿臣最后再问一句,儿臣是不是非死不可?”蓝公子抬头,眼里甚至隐隐蕴有水光。   “十八年前,便不该留你。”魏央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身前的侍卫们将自己给护卫得越发紧密了一些,第二批十字梅花弩也已经就绪。   “既然如此,请恕孩儿不孝。”蓝公子绕过了跪在地上喘气的单乌,上前一步,对着魏央便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而就在蓝公子抖着衣摆缓缓起身的时候,大殿的外围突然传来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声。   “杀!”魏央当机立断,并未受到任何外来变故的影响。   第二批梅花弩箭飞射而出,眼见蓝公子的身前空无一人,便是那名疯狗一样的侍从,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然而几乎就在魏央的那句“杀”字出口,那些侍卫的手指在机簧之上开始收缩的时候,大殿的顶部突然哗啦啦地破开了一个大洞,数十人混着砖瓦稀里哗啦地落下,正是原先一直埋伏在房顶之上的暗卫。   这些暗卫显然已被制住,落到地上都仿佛树干一般僵硬不动,而这时机同样也是刚好,将那迸发而出的弩箭全数给砸落在了地上。   继而一群鬼面黑衣人从上方破开的大洞之中落下,在蓝公子的周围站了一圈,同时大殿之外,一连串的惨叫之声接连响起,竟又涌入了一批鬼面黑衣人。   这些鬼面黑衣人的身上都逸散着一层层的黑色烟雾,让他们的踪迹显得有些诡秘飘渺,难以捉摸。   这些鬼面黑衣人正是蓝公子手下的暗部,也是魏央一直想要调查清楚,却始终捉摸不定的那一队私兵。   ——魏央查不到阴曹地府的存在,所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阴曹地府之中有多少超乎常人想象的事物。   而更让魏央气得睚眦欲裂的是,那些黑衣人的中间,居然还夹着一个神色慌乱手捧木匣的少年,正是方才魏央安排先行离开的小太子。   小太子颤抖着站在一群黑衣人的中间,继而被直接推到了蓝公子的身边。   那颗内侍太监的头颅从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手中被高高抛起,砸向了魏央所在的方向。   “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魏央的脸上难掩震惊之色,皇宫之中的高手绝不止殿中那蔚山七老,外围的护卫也同样不弱。   这些人如果早就潜伏在皇宫之中,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魏央很快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皇宫之中总是需要侍从与护卫,如果这些人早个几年便已经潜藏进那些太监侍卫之中了呢?   这个念头一生,魏央便觉得自己身旁的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侍卫,看着也不是那么地可靠了。   而蓝公子并没有回答魏央的疑问,他此时已经站直了身子,搂过了小太子的肩膀,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甚至用衣袖轻轻擦去了小太子脸上溅上的血迹。   虽然蓝公子一方的兵力仍在劣势,同时魏央作为底牌的那几个真正的高手仍未被翻开牌面,但是小太子的性命在手,魏央便等若是被拿住了命门。   而蓝公子直到此时,仍未放弃经营好自己无辜无奈迫不得已的形象:   “我本希望,我的这些安排,永远也用不上的好。”   ……   “如果可以,你弄的那个替身一旦完成,便替换了此人吧。”黎凰的声音在单乌的耳旁响起,明显她一直藏身于幻阵之中,留在这大殿之内看热闹。   “怎么?他得罪你了?”单乌依然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掩饰了嘴唇的动静。   “这人的表演太过恶心。”黎凰声音听着有些牙酸,“你是没看到,他刚才手里掐着那小太子的脖子的时候,居然还在挤眼泪。”   单乌不由地哑然失笑:“不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来走这谋朝篡位的一场大戏么?”   ……   铜山关。   石泉与王卅一走出军帐的时候,天色正处在最为黑暗的时分。   火盆之中的极乐散已然燃烧殆尽,那些黑甲将士跪伏一地,对着石泉等人连连叩首,却是连抬头看上一眼都不敢。   “吾为圣者之徒,特来拯救汝等迷途羔羊。”石泉上前了一步,朗声说道,“汝等罪孽,唯血与火方可清洗。”   “吾等追随圣者,绝无贰志。”那些伏地之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王卅一随即上前,高高举起了手中一块令牌,令牌之上银光流转,随即崩散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了每一个人的眉心之处,轻轻一触,便消失无踪。   令牌的背面,霎时便多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银色小点,正对应着场中众人。   “此牌名为赎罪令,你等罪孽皆记录于此,罪孽偿清之日,方得安享极乐。”王卅一高举着令牌,解释了一句。   这枚令牌,正是单乌在突破仙凡之界之后,在双角金蚕的指点之下,依着通天镜的道理,自己折腾出来的一件勉强算作法器的东西。   一团灵气可以一分为二,互为阴阳,并在冥冥之中有所呼应,这正是通天镜的道理所在,让单乌拿来依样画了葫芦——如果没有突破仙凡之界,根本就不会体会到灵气之中阴阳二分那些细微的差别,更别说操控那些灵气随心所欲地进入死物之中,却依然保留有一些浅淡的自我意识,在受到触发时自主变化。   ——灵中有识,正是踏入仙凡之界的特征。   石泉与王卅一靠着这枚赎罪令,轻易便可掌握这支军队的一举一动,再加上极乐散的诱导之效,这所谓的明部,在一夜之间,便已经彻底地更换了主人。   ……   木宛并没有跟在石泉的身边,所以她并不知道石泉王卅一这些凡人背着她居然有那么多的手段可以用。   在石泉若有似无地提到了对李天师失踪的担忧,以及苦恼于到底应该怎么应对那些神乎其神的道法手段的时候,木宛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能够插手的一件事——如果魏国与郑国燕国之间的这场战事是由黎凰和李辰之间的矛盾而起,那么化解这场战事,岂不是也可以从那两人身上下手?   凡人想要对抗修真之人实在太过困难,这一点铜山关一战已经让木宛深有体会,于是木宛思前想后,终于决定亲自前往李辰的所在之处探上一探,而不去理会石泉想要以凡人之力抗争一切的坚持。   孙夕容等人对木宛的举动不置可否,但是姐妹义气,更为了以防万一,几个人仍是一同行动。   李辰的踪迹并不难寻,甚至一路都有些刻意引导的痕迹,虽是针对修真之人,却似乎并不止是为了木宛等人而设。   铜山关西北一百里处,木宛等人发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怪异的道观。   这处道观前不搭村后不着店,孤零零地隐藏在山谷之中,周围有些许幻术遮掩的痕迹,在木宛等人眼里,却显得欲盖弥彰。   有一个小道童斜靠在道观门口,有些困顿却强打精神,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的模样。   木宛等人对视了一眼,于是厉霄识趣地跨出了一步,掀去了身上的障眼之术。   厉霄的出现让那小道童精神一振,立即挺直了身子,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小小的铜镜看了一眼,方才对着厉霄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四位真人驾到,有失远迎。”   “那是罗关师弟的彻地镜。”孙夕容看到了那小道童手中的铜镜,微微有些吃惊。   “罗关早已失去联络许久,他的铜镜如今在这小道童手上,莫非是遭了不幸?”元媛也有些震惊。   “或许我们早就该来看上一看了。”木宛纠结着眉头,便也散去了身上的障眼法。   孙夕容与厉霄并肩,而木宛与元媛落后一步,四人行至了那道观门口,却已然没有发现道观之中存在有这小道童之外的人物,不由有些暗自心惊。   那小道童微笑道:“且随我来。”   小道童带着四人步进了观中那荒芜的庭院,在四人正不明所以之际,将手中铜镜举过头顶,对着一片平坦地面照了过去。   地面上的泥土渐渐地淡了下去,露出了其下一条青石砌成的暗道,暗道的两边镶着夜明珠,而尽头之处,依稀可见一扇青铜大门。   青铜大门的背后,几股强势的气息升腾而起,厉霄等人的神色不由自主地也随之一变。   “哼!”厉霄轻哼一声,不服气的心思翻涌上来,瞬间他的身上便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升腾,仿佛一柄正待出鞘的宝剑,遇到了可堪一战的对手,甚至因此而跃跃欲试。   剑修的气势总是如此的鲜明和让人惊叹,于是下一刻,那青铜大门轰隆一声向着两边开启。   数名修士走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满脸堆笑的李天第一百三十五回规矩的保障   厉霄等人正疑惑李天师那异乎寻常的热情,随即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传音话语。   说话之人居然是昆霆。   “厉霄师弟以及三位师妹,还望诸位替我李师弟撑一下场面,事后定有酬谢。”昆霆的声音又急又快,似乎正在与人较力,难以分心,“此事关系我中桓山百年大计,撑过眼下这关之后,我定当亲自向诸位解释。”   昆霆的为人一直甚为可靠,所以他的话便等若是为李辰的所作所为做了担保,故而孙夕容等人提起的戒备之心便松懈了些许。   而厉霄是知道单乌的存在的,于是他眼珠一转,嘴角扯开了笑容,对着李天师便迎了上去,双方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李天师便让开了身子,让那几个陌生的修士出现在了厉霄的面前。   彼此都在缓缓运转灵力,无形的交锋就这样扩展了开来。   那几个陌生修士,一个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另一个虽然矮上一截,但其肉身强壮也是不遑多让,这两人身上的肌肉绷得道袍都有些发紧,眉心之处均是一道赤红的戾纹,正是来自黄天岭的力士——这是一类专注于肉身修炼的修士,弹弹小指便可开碑裂石,哪怕是遇上法宝一类,也可徒手抵挡一二。   “这两位便是黄天岭的力士,胡烈,段刀。”李天师恭恭敬敬地做着引见。   除此之外,场中还有三人,他们气势也同样高涨。   这三人虽然乍看起来都是寻常人的体貌,但是其中一人左眼为重瞳,一人右手为六指,剩下那一位正面看不出有何异样,微侧了身,却见背上衣物鼓起了一块,不知是驼背还是长了肉瘤——紫霞山一直追求堪破天机,故而门中弟子皆为异相之人。   “这三位,则是紫霞山中的高士,观天,指地,承泽。”   厉霄的神色傲然,视线扫过前方五人,方才微微颔首,勉强勾了嘴角,算作行礼。   这些时日以来,凭借单乌留下的灵石,厉霄的修为又精进了些许,并且与单乌那一战所得到的教训,让他越发精进于对细微之处的掌控与坚守,加上极乐散效力的逐渐消失,他的剑意变得是越发地纯粹与顽强,眼下哪怕同时面对黄天岭紫霞山这五人,都不曾表现出半点动摇。   过刚易折,这道理大家都懂,于是站在厉霄对面的几个人在厉霄的咄咄逼人之前虽处守势,却仍在暗暗积蓄着反击之势,务必要让厉霄吃点暗亏。   而让众人惊讶的是,一直安静地立于厉霄身旁的那位容貌秀美的道姑,此刻居然也上前了一步。   孙夕容的灵力属性五行偏水,而水为世间至柔之物,眼下绵绵密密地护在了厉霄周围,阴阳相济,不过短短刹那,黄天岭紫霞山的这些人便已知道来者不善。   黄天岭的力士躯体强大,表现尚还不甚明显,而紫霞山那位单眼重瞳的观天道人,竟似被海浪轻轻地推搡了一下,往后滑动了半步。   李天师极有眼色,见双方胜负已明,立即插入到对峙的双方之间,做出了热情好客的模样,将众人同时引进了那青铜大门之后。   青铜大门之后是一处相当宽阔的空间,只是似乎修建得很是仓促,只看得出厅堂的雏形,墙壁之上甚至还有未曾打磨的刀削斧凿的痕迹,内里更是空空荡荡,只有地上散落着一些蒲团,以及蒲团旁边用以放置茶具的矮几,双方显然互有防备,彼此之间的距离也隔得相当可观。   几乎是一进大厅,厉霄便已经察觉到了空气之中那有些暧昧微妙的气味,显然正是在摘星楼中让自己中招的玩意,不过让他略为安心的是,入座之后,端到自己手旁的那些茶水之中,茶香悠然,并无异样。   “看起来是在那些人的杯盏之中。”厉霄抿了一口茶水,暗暗想道。   “看来李天师的所谓叛逃,果然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观天道人吃了暗亏,嘿嘿一笑,率先开了口。   “虽然我不知你等来此所为何事,但是我中桓山哪怕是弃徒,也不是可以随便外人欺负的。”昆霆又一次发出了恳求,于是厉霄冷哼了一声开了口,撑起了中桓山强势霸道的门面。   这种事情让厉霄这个剑修来做简直是无比合适,那种以心事剑行事但凭本心于是一言不合便会拔剑相向剑修传闻,配合厉霄身上时不时迸发出来的剑意,直接便堵得观天住了口。   “你们中桓山内部的事情我们不过问,也不想知道,我们来此拜见李辰道长,只是为了打探那传国玉玺之事。”段刀粗着嗓子开口说道,巨大的声音在这略显空荡的大厅之中仿佛隆隆的雷声。   “可我看诸位这气势汹汹的,不像打探,倒像是逼问。”厉霄斜眼扫过那两个盘坐地上仿佛两座小山一样的力士,表面上满不在乎,心底却有所警惕。   或许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功法差别太大,一个着重于肉身一个着重于识海灵池,所以厉霄根本无法查探出那两个力士的真实的修为水平,这让他多少有些不那么踏实。   “我们师兄弟都是粗人,如有得罪,多多包涵。”胡烈倒是不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刚硬固执,轻描淡写便揭过此事,“李辰道长在这凡人世界中经营多年,想来早成手眼通天之人,却不知李辰道长可否将那传国玉玺骤然现世的来龙去脉告知我等?”   ——先捧一句,再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胡烈的从容自如,除了外表,又哪里看得出“粗人”二字?   ——只不过,如果没有厉霄等人突然出现在此镇场,这些力士高士的所作所为,只怕真的会连粗人都不如。   李辰微微迟疑了片刻,便将那传国玉玺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来,事情居然从蓝公子受封胜阳王之后带着自己的护卫进入了胜阳这妖邪盘踞之城开始说起,这些事情别说黄天岭紫霞山的那些人,就连厉霄等人也都是第一次听说,于是不由自主的,几个人的视线便落在了木宛的身上。   他们这几个人当中,只有木宛跟着石泉上了战场,也只有木宛是真正近距离的见识到那金龙现世之景的。   木宛被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看得有些不安,于是在李辰将金龙现世的表现描述了一番之后,开口补充了一句:“那传国玉玺之中的金龙虚影,的的确确是一条龙魂。”   “所以,便如李辰道长所言,金龙现世之后,道长做法唤出的雨龙,转眼便被碾压成了齑粉?”指地道人也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李辰点头确定。   “如此说来,传说是真的了。”承泽道人长叹一声,开了口,“传国玉玺既然现世,我等修真宗门便必须团结一心,将那传国玉玺从凡人的手中夺取过来,重新封镇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才行。”   “承泽道长何出此言?”李辰做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单乌自己也弄不清传国玉玺真正的效用,故而命李天师接触意图谋算传国玉玺之人,好将那玉玺对修真之人的效用打探清楚。   “看起来你也是不知传国玉玺真正的来历,这才放纵那凡人将传国玉玺带回了龙脉重地。”承泽道人摇头微叹,却同样开始讲起了故事。   在承泽道人的讲述之中,这片陆地上在很久之前曾经出现过一个无比厉害的皇帝,那位皇帝不但第一次将这片陆地上能让凡人居住的地方都纳为了自己的疆域,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各处洞天福地之中的修真宗门——因为这位皇帝想要长生不老,长长久久地将他的这个皇帝当下去。   原本那些修真宗门并不在乎此事,毕竟凡人若无天赋机缘,不管怎么蹦跶,都不可能触摸到修道成仙的边,更不可能会是那种种道法仙术的对手,然而,就在这些宗门麻痹大意的时候,这位皇帝请出来了一样极为可怕的事物——一方封印了龙魂的玉玺。   这玉玺可能咋看之下不过是一方普通的印玺,圣旨诏书之上盖上一盖,便算有其存在的价值了。   没想到的是,龙魂出世,天地齐喑。   那方玉玺之中封印的龙魂,可以说是几乎所有的道法仙术的克星,只要有灵力波动产生,那龙魂便会自主出现,将一切并非天然的灵力悉数化为弥散于高天厚土山川河流甚至花鸟虫鱼之中的那点点灵性。   除此之外,那龙魂甚至与这片陆地之上的龙脉遥相呼应,双方互为加持,竟是永远也不用担心这龙魂有朝一日会魂力耗尽魂飞魄散。   据说,没有一个修士能够在这传国玉玺之前,依然拿捏住自己身为神仙的高傲与自得。   所以当时的那些个宗门,接二连三地便倒在了这凡人皇帝的百万大军之下,所有的洞天福地都被搜刮一空,甚至门人子弟也流落四散,直到百年过去,这皇帝化为了一抔黄土之后,才零星又有一些幸存之人重开山门,传到如今,便是中桓山黄天岭紫霞山,以及其他的一些更加短命的宗门。   “所以又有说法,这传国玉玺,正是天顶上的那位,为了保障‘修真之人不得以超凡之力介入凡人世界’这条规矩,而特意赐下的法宝。”承泽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换句话说,是不是只要封镇起了这传国玉玺,那条规矩,便可算是心照不宣地被破除了?”木宛听出了承泽道人的言下之意,微微地皱起了眉第一百三十六回禅位(上)   “心照不宣这词用得可着实微妙,不过事实正是如此。”承泽对着木宛微微一笑,点头道,“太过嚣张放肆光明正大容易引起那些执法人的注意,但是只要表面上做得好做得足够太平,从这凡人世界中取些东西,又有谁能有底气出来说话呢?毕竟,定下规矩的那个人是如此高高在上,甚至都没有人敢于说出他的名字,虽然无人敢于挑衅,但是他也管不了如此细节的方方面面。”   木宛的心头有些不安,她想到了中桓山一直以来谋取龙脉之气的意图以及前前后后的作为。   很显然,虽然传国玉玺始终没有出现,但是那些上师们一直顾忌着那条禁令,想来正是害怕事情万一发展到失控的境地,中桓山便会再度面临灭顶之灾。   如此一来,倒不如小心谨慎些,只派些可有可无的低等弟子,一旦出事,便可直接抛弃。   木宛有些同情地看了李辰一眼,觉得自己已然明了了李天师这十多年中所承受的苦楚,甚至觉得李天师哪怕真的背叛中桓山,那也是情有可原。   那么,黄天岭紫霞山的这些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既然这传国玉玺如此重要,为何你们不直接过去抢了便走呢?”厉霄仍有些难以理解这些人的谨慎,毕竟除了单乌之外,他在这凡人世界中,还没有遇到能让自己吃亏的。   “没有灵力,使不了仙术,你觉得你能从容出入万军之中,龙脉之地,将那传国玉玺安然带出么?”观天终于开了口,“是了,你眼中只有那柄剑,想来的确是不清楚此事可能的影响。”   “传国玉玺与天下龙脉隐隐相合,而永安作为都城,更是龙脉汇聚之地,如果贸然前去,很有可能引发异变,得不偿失——毕竟我们希望的是彼此宗门的绵延长久,而不是一夕覆灭。”指地拦下了观天的话语,颇为客气地对着厉霄解释道。   “这话里意思,莫不是没了灵气仙术,你等就连凡人也不如了?”厉霄轻笑了一声,视线转向了胡烈段刀两人。   这两个一身横肉的汉子,可不像是连凡人都打不过的。   “此事的确需要万无一失,否则对天下修真宗门又是一场浩劫,黄天岭的两位力士想来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才没有擅自行动。”承泽出头,又说了一句,而胡烈与段刀纷纷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李天师突然开了口,视线扫过了场中众人,“这传国玉玺,如果弄到了手,怎么看管,封镇于何处,又是如何封镇?”   “毕竟,这传国玉玺的功效,看起来不但可以让凡人们来克制我等修真宗门,同样也可以用于你我宗门之间的争执。”   ……   魏央与蓝公子之间仍在对峙。   单乌在服下一颗大还丹后,药力还未化开,便是反手一刀往背后削去,刀锋贴着小太子的耳朵扫过,惊得小太子一个踉跄竟跌进了蓝公子的怀里,而待到所有人回过神来,一只断手擦着那小太子的肩膀落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而那只手的主人跌跌撞撞地后退,断臂维持不了身体的平衡,甚至连脸上的面具都被晃得松落了。   面具之下是一张惊骇难言的面孔,颇有了一些岁数,但是依然面白须净,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声尖锐仿佛女子,竟是一名太监。   “你……你怎么发现我的?”那老太监尖着嗓子,用完好的那只手指着单乌问道。   “你身上一股太监的骚味。”单乌轻轻一笑,欺身靠近,短刀出手,直接就将那老太监给捅了个背心敞亮,而那老太监的垂死一击,也将单乌给整个儿打趴在了地上。   魏央的神色微变,复又后退了一步,低声说了几句,他身边的一团影子便渐渐淡了下去,继而单乌察觉到了自己身旁越来越重的杀意,却连身都懒得翻一下。   而蓝公子搂着小太子,做出了一副安抚的姿态,附在那小太子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什么,那小太子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就抬起头来看向四周,似乎想要寻求一个依靠,却只能远远地看到自己的父皇躲在侍卫的身后,甚至还在不断地后退,似乎就想要逃离此间一般。   “死心吧,大难当头,父皇也顾不了你了,唯一一条生路,就是顺从你这位兄长的话。”小太子的心里突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声音很是陌生,微微带了点童稚,但是仔细回忆一番,却又觉得似乎是自己的语气。   “父皇顾不了我了……”小太子茫然抬头,已然将那句话当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区区皇位算什么,没有小命,我便什么都不是了。”那个童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推动着小太子的心思往前更进了一步。   这样的心思反应在了小太子的动作之上,于是他上前了一步,而蓝公子也轻轻松开了搭着他肩膀的手。   蓝公子挥手示意了一下,拦在小太子前方的鬼面黑衣人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将小太子暴露在了魏央的眼前。   看起来小太子只要愿意,甚至可以自己走出这包围圈。   魏央连忙下令,让自己身前那些侍卫手中端举的十字梅花弩放了下来,连那个已经逼近单乌脖颈的阴影也因此停滞。   小太子上前两步,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位皇兄。   “一直以来我抢走皇兄那么多东西,也是时候归还了。”小太子依稀觉得自己心里面出现了一个短手短脚的小娃娃,穿着明黄色的棉袄,在雪地里慌乱地跑来跑去,最后终于扑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抬了头,却正是蓝公子。   曾经温暖的回忆使得小太子用力抿了抿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几步走出那鬼面黑衣人的包围圈,抱着那传国玉玺,对着魏央便跪下了。   “儿臣恳请父皇禅让皇位于……七皇兄。”   魏央正暗地里做着手势,想让已经潜入大殿的高人出手,将小太子给捞出来,却没想到捞人的时机未能等到,便被小太子自己的举动给打断了。   “你说什么?”魏央难掩震惊之色,死死盯着被人隐隐包围着跪在下方的小太子,半晌之后才缓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儿莫怕,他伤不了你。”   “父皇,为我大魏国的前程,还是顺应这天意吧。”小太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传国玉玺,“这枚玉玺对我来说不过死物,我并非真龙择中之人,反而是七皇兄,先是双虹映日之兆,继而在铜山关上引动了金龙现世,方才更是在这大殿之上令这传国玉玺认了主人……每一样征兆都在展露天意,父皇又何必非要违逆?”   “而且,我已经知道方才的龙吟之声是怎么一回事了。”小太子神色黯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不知是谁塞给他的一样奇形怪状的哨子,凑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下。   龙吟之声果然响了起来,大殿之中一时哗然,就算是那些被看管起来的朝臣,脸上也现出了阴晴不定的神色来。   “更何况,父皇可还记得,册封我为太子之后不久,那妖星现世晦月灾年的天象?甚至还没过去多久的,地龙翻身?”小太子低着头,声音甚至有些哽咽,“我的命格,或许本就承担不起这大魏国的千秋万代,父皇并不需要为孩儿强扭天机。”   小太子情真意切的迭声请求,到底让魏央觉得无措了。   魏央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无可奈何地惨笑了起来。   有一句话他其实很想大声说出来,只可惜如果眼下当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那便等于他这前半生,全然成就于谎言之上了。   ……   “其实我从来没有信过天意。”魏央很想这么说,“可为我所用者才是天意!”   不管是李天师所谓的运筹帷幄能掐会算,还是黎凰神女指点的那龙脉之变,甚至是当年蓝公子生母那迷蝶幻象之术——他都会借势,会利用,会作为自己做出决定的参考,但是在他的本心之中,他从未相信过这世上真有天意的存在。   ——无非就是所有人的心中所思所想,交汇冲撞,最终汇成尘世中一条涛涛长河,自然而然,一切事物便有了自己的发展方向。   所以他可以亲手杀死那个为他背下黑锅的女子,所以他给了李天师超然物外的地位,却很少让他真正了解这大魏国的方方面面,所以他能够坦然地将神女收为后宫,而没有觉得必须得建一座什么祠堂神庙才能供得起神女大驾。   所以在确定小太子引动不了这传国玉玺的异象之后,他果断就安排了这宴会上的一切,完全没在乎人造出来的龙吟,是不是会让这玉玺之中的真龙感到不悦。   却没想到,胜阳王魏蓝英的手段似乎更高一筹,除了龙吟,竟能再次弄出这金龙现世的景观。   ——魏蓝英也不是相信天意的那种人,对于这一点,魏央知道得清清楚楚。   ——某种程度上而言,魏央与魏蓝英,更像是一脉相承的父与子。   “为何翔儿就没有学到一分半点?”魏央摇着头苦笑,却忘记了,若魏翔真的有那么一丝半点与他自己相似,只怕自己一样会将魏翔看做是生死大仇,牢牢地防备起来。   ……   “请父皇禅让皇位。”小太子跪在地上,神态居然越发坚定了起来。   而在小太子的率先影响之下,那些被推挤到一边的朝臣,渐渐也拿起了自己的主意——此时不站队,更待何时?   更何况,蓝公子本来就一直有所经营。   于是转眼之间,这大殿之中,唰啦啦跪倒了一片。   “微臣请陛下禅让皇位于胜阳王第一百三十七回禅位(下)   魏央摇头苦笑。   事实上他仍可直接打压掉魏蓝英这个不孝子,甚至可以下令将大殿之中那些上赶着站队的朝臣个杀个干净,一片血流成河之后,又有谁敢于多嘴?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后宫之中的那位神女娘娘:“她那么神通广大的女人,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只怕也是有别样心思了。”   联系起了黎凰离场的时机,魏央的心头瞬间一片敞亮,不过转念之间,他甚至都已经想出了怎样让那个道姑同样吃不了兜着走的应对方法。   可是,让魏央做下这一切冒险之事有价值的前提,就是自己疼爱的小儿子魏翔,能有一个可以扶得上墙的性格。   魏央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当真下了杀无赦的命令,只怕在自己这小儿子的眼中,自己也成了一个为了皇位权势冷血冷心甚至虎毒食子之人,以魏翔的性格,在面对自己时不说惶惶终日,只怕也会想方设法地敬而远之。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魏央后退了几步,居然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当日里魏央被黎凰以天下山水龙脉的图景激起了的雄心壮志,却在儿孙后辈的事情面前,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父皇!”小太子看到魏央跌倒,心中一惊,甚至连手中的传国玉玺也拿不稳,直接抖手落在了一边,被一直趴在地上的单乌眼疾手快地接住,并奉到了蓝公子的面前。   蓝公子微微点头,颇有些心满意足地接过了那传国玉玺。   而那小太子则已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向着跌坐在地的魏央跑了过去,蓝公子手下的鬼面黑衣人没有阻拦,那些站在魏央前方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之后,也默契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小太子一路奔到了魏央的身边,掺住了魏央的胳膊,就要将魏央扶起。   魏央看着小太子,身子动也不动,摇头苦笑,同时将手在小太子的手背上按了按,一叠声地:“罢了,罢了……”   “蓝英。”魏央安抚了小太子的激动之后,抬起头来,视线穿过那些侍卫分出的缝隙,直直地看向人群中捧着传国玉玺站得挺直的蓝公子。   魏央的眼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年,原本总是气势逼人的双眸之中,骤然生出的昏黄晦暗,竟显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来。   蓝公子没有想到魏央的变化居然这么大,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吃惊。   “蓝英,你能否答应父皇一事?”魏央在小太子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语气之中,竟有祈求之意。   “还请父皇吩咐。”蓝公子微微颔首,姿态依然恭敬。   “你坐上这龙椅之后,可否放过你这弟弟?就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不,哪怕让他远避外海,也请留他一条性命。”魏央叹了一口气,方才开口说道,“你也看得出,他不是有野心的孩子。”   “父皇这又是在说些什么?难道我竟是那般丧尽天良无视人伦之人?”蓝公子微微一笑,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传国玉玺,“我便对这真龙之魂起誓,定当悉心侍奉父皇,让父皇安享晚年,而我这弟弟,自然便是安乐王,如此才可常伴父皇身边……莫非父皇不愿由他承欢膝下?”   魏央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传国玉玺一眼,一则那真龙之魂也不知是否真有效力,二来蓝公子所立的誓言,更是摆明了要将魏央和那小太子一起软禁在自己眼皮底下,死或许是死不了,活,也别想活出什么花来。   唯一的倚仗就是,自己身边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足以信任之人,并且只有自己活着,才能以他们的力量来保住小太子的安然无恙。   魏央低头看了一眼扶住自己的小太子,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心里的最后那一丝不甘:   “铺纸备墨。”   ……   次日,魏央禅让皇位的诏书便已公告天下。   夜宴之上的事情自然得到的美化,只言传国玉玺之中那真龙之魂在夜宴之上突然现身认主,所认主人正是刚刚赢下狼牙关铜山关的胜阳王——此事实昭示大魏将兴,于是皇帝陛下大喜,当即立下了诏书,将皇位禅让于胜阳王,而自己则心甘情愿地升为太上皇。   至于原先的那位小太子则被封为安乐王,不日将随太上皇出宫,前往永安城郊兴庆宫。   兴庆宫内园林精美,本为玩乐之用,只是魏央一直以来励精图治,竟是从未前往过,如今成了太上皇,倒是不得不与那些桃红柳绿庭院山水朝夕相伴了。   而那位神女娘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皇太妃,不过因为来历特殊,身负天命,与大魏国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所以未能陪同太上皇一同离宫,仍旧神秘莫测地居于后宫之中,倒也成了一段奇事,民间偶有议论,事关风月。   ……   “没有想到竟能如此顺利。”蓝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魏国国君魏蓝英,在龙椅之上正襟危坐,却有些贪婪地伸出手摩挲着自己眼前的传国玉玺,一刻也不肯放开。   “陛下命格卓绝,自有天佑。”单乌单膝跪在下首,开口回道。   “可惜这传国玉玺仍然没有动静,莫非真的需要将郑燕两国乃至其他都一并吞灭才行?”魏蓝英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遗憾地叹了一声。   “陛下如果有此决心,我相信传国玉玺自会有所感应,毕竟此物正是为了成就这天下共主而存在的。”   “言之有理。”魏蓝英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这大殿之中各种金龙盘踞的事物一一抚摸了过去,“话说回来,你是如何想到从魏翔身上突破的?”   在魏蓝英先前的谋算之中,不管怎么筹划,都难免与魏央正面交锋拼一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所以他甚至让单乌替他准备了一个替身,某些难以抵挡的关键时刻,便以替身诈死,以麻痹魏央一段时日,而自己则逃回胜阳,联合文先生再行起事。   但是单乌却在明了了宫中形势之后,提议选择魏翔作为突破口,而魏蓝英也在此时忆起了极乐散的效用。   ——魏央和刺猬一样难以下手,但是魏翔却天真单纯如同一张白纸。   于是魏翔在被鬼面黑衣人拦住之时,便已经让他吸入了一些极乐散,接下来的手段,魏蓝英以为是自己在魏翔耳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蛊惑起了作用,而事实上,单乌依靠了如意金那器灵能够与人心神沟通的手段,直接伪装了魏翔内心的想法,果然成功地让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做出了选择。   这效果可比直接以魏翔的性命威胁要有效得多,亦让魏蓝英隐约觉得,自己对于人心的把握,似乎比单乌弱上了那么一些。   “在我小的时候,收养我的那个人曾经教我唱过一首歌谣。”单乌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回答了魏蓝英的问题。   “世人都晓神仙好,清闲快活少不了,管它富贵花开落,日月撺梭不见老。得意尽处望天高,偏有儿孙忘不了,黄土陇头没白骨,冤亲债主解不了。”   单乌直接用念的将这歌谣快速地念了一遍。   这歌谣自然是老瘸子教的,此刻念来,除了回忆,更有一种别样的心酸。   小梁国地宫之中的点点滴滴,依然历历在目,而正是这段经历让单乌明了,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感情,是可以完全不计得失地付出的。   “冤亲债主?啧,这词用的不错,我那小弟对于父皇来说,可不就是冤亲债主,还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债。”魏蓝英感叹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是真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也能用在父皇身上。”   单乌没有继续接话,而魏蓝英感叹过后,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个替身?”   “已经解决了。”单乌回答了一句,“太上皇写诏书的时候,我便已经让他服下秘药,而后混在清理出去的死者之中带出去掩埋了,没有人掀开过他脸上鬼面。”   “很好,他的容貌与我太过相似,若为心有不轨之人察觉,恐生事端,这一点,你做得很好。”魏蓝英点了点头,同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甚至让魏蓝英隐约有一种自己会被真正取代的错觉。   ……   那个替身的确服下了秘药,也混进了死人堆里,但是在转移出他人视线之后,这个替身,已然幽幽转醒。   那秘药是假死之药。   那个替身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这使得他本能地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死了。   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点一点飘渺的微光,绕着这替身四下转悠,同时每一点微光都仿佛一个人正在开口说话,混杂的声音让那替身的头脑昏昏沉沉,却依然分辨出了那话语中的意思。   “吾乃真龙,欲借汝血肉重生。”那个声音飘渺得满是神秘莫测的意蕴,继而那点点微光开始往着一点汇聚,在那替身的眼前汇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光晕,光晕之中一条小小的龙影明灭不定。   这团光晕虽然看起来似乎吹一口气就会消散,但是那光晕之中的龙影却散发出了无形的威压,使得那替身甚至想要跪地臣服。   于是毫无意外地,那替身顺从了那团光晕龙影的意图,回答了一句:“奉我血肉,心甘情愿。”   那团光晕微微跳动了一下之后,直接就钻进了那替身的眉心之中,而那替身的双眼安详地阖上,仿佛再一次陷入了假死之中。   周遭的黑暗淡去,那替身额头之上盘踞着的一条双角金蚕,亦终于现出了身第一百三十八回实力说话(上)   双角金蚕缓缓地蠕动着,蚕足已然没入了那人额上的皮肤,它的身躯亦开始变得透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肥圆滚滚的身躯与那替身的肉体之间互相交换。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很久,那替身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同时那双角金蚕头顶上的龙角,似乎也萎缩了一些。   在这替身的周边,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圈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种色泽不一的液体,此时受到了吸引,一道道的水箭从那些瓶瓶罐罐中飞射而出,落在了那替身及双角金蚕的身上,甫一接触,就仿佛滴水遇到了赤红的铁板,嗤啦一声蒸腾成了各色的烟雾,飘飘渺渺,互相渗透融合,甚至偶有微光仿佛细小的闪电一样闪烁于其间,好像那真有一条金龙在翻云覆雨。   最后这一切都稳定了下来,包裹着那一人一蛊成了一个灰色的巨茧,缠绕的烟雾丝丝缕缕,看着仿佛真的是由蚕丝纠结而成。   那些瓶瓶罐罐之中的东西,也在此时消耗一空。   “种蛊原来需要这么麻烦?”这是黎凰的幻阵,她自然有资格在一旁观看,巨茧成型的过程缤纷绚丽看得她目不转睛,然而当那些五彩斑斓的云雾最后居然混合成了如此灰扑扑的存在,不由得让她觉得这茧破开之时,出来的会是一只奇丑无比的幺蛾子。   “只是种下子蛊操纵他人并不难,难的是将这个人给变成母蛊,并且还要保持住蛊身之上的龙气。”单乌解释道,正是那双角金蚕之前给过他的说法,“不但需要筹备那些药材,还得找到一个能够心甘情愿成为宿体的人来,除此之外,结成茧之后还需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破茧而出。”   靠蓝公子手眼通天的能耐收集齐全那些药材,并让一个充满奉献之心的人来作为替身,如此一来此人假死之后才会在懵懂之中接受双角金蚕的请求并极力配合,至于结茧所需的安全地方,自然便是黎凰的幻阵——幻阵可以屏蔽一切的灵力波动,故而在传国玉玺威势的笼罩之下,只有在黎凰的幻阵之中才可以任由灵力涌动,而不用担心惊起金龙。   如果传国玉玺进入了幻阵之中,那么这幻阵的分崩离析,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当然,单乌手中那串奇怪的念珠也可以装下传国玉玺,甚至屏蔽其对灵力的感知——这种事情,单乌自然不会让他人知晓。   ……   “传国玉玺如何处置,当由你我师门共同决定,并不是我等低等弟子可以插手的,但是,将传国玉玺从凡人手中夺走,正是你我必须完成的任务。”观天道人大声说道,这句话从双方开始谈论到正题开始,他已经重复了好几十遍,可偏偏对面中桓山的那几个人,死活不肯给一个肯定的答复,“你们如果无法决定,为何还不上报师门,求一个金口玉言?”   “诸位居然如此推脱,莫非,这凡人世界还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可怕之处?”承泽道人显然看出来对面这几个人的异常之处。   孙夕容闻言,默默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厉霄身上,又转移到了木宛的身上,最后,落定在了李辰的身上。   凡人世界之可怕,在这三个人身上可以说是表露无遗,而更糟糕的是,自己和元媛,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了原先一心向道的心境。   “你莫非还真想借着中桓山诸位上师们的面子来压我们?你又算哪根葱?”厉霄保持着鼻孔看人的姿态,隐约流露着刻意。   “都说了这么多,莫非你们还没有理解中桓山这几位的意思么?”段刀嘿嘿冷笑了一声,露出了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这凡人世界,是中桓山的天下,至于黄天岭紫霞山什么的,谁都没有资格到这凡人世界分一杯羹。”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下山以来,我曾经听说了一件事——那魏国国君新纳的皇妃娘娘,就是中桓山中的某一位女弟子,似乎还是哪一位上师的亲传?”观天的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曾经听说的一个传闻,忍不住就开口说了出来,“这传闻莫非是确有其事?所以你等才会百般推脱——因为传国玉玺早已落入你们那位皇妃娘娘的手里了?”   观天本是打算以此传闻挤兑一下对面那自命不凡的剑修,故而语气里满是嘲讽——因为一个修真之人跑进凡人皇帝的后宫之中当妃子以色事人本就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丢脸之事,故而在中桓山内部,虽然上师们在清蝠上人的压逼以及黎凰亮出的一些证据之下,勉强算是接受了黎凰的解释,但是在消息流传之时,仍是无比默契小心谨慎地将黎凰的存在给直接抹去,甚至连李天师的叛逃之说都模棱两可,仿佛另有深意。   所以黄天岭紫霞山这些几乎没有入世过的外人,就算有心调查,也只知道有一个疑似被中桓山判定为叛逃之人的李天师,知道这个早早被送出山门的没有修炼天赋的低等弟子已经在凡人世界中经营多年,却将坊间流传的神女娘娘的传说当成了魏国国君杜撰而出的风流韵事,闲时拿来取笑一番中桓山的名头已经沦落到能被凡人拿来贴金了,却从未当真。   观天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嘲讽之语等着厉霄的反驳,却没想到对面几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居然同时就默不作声了。   “传闻竟是真的?”一直表现得足够斯文的胡烈也有些吃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剩下的人神色微变,互相交换着神色,显然都感受到了彼此一些颇为复杂的情绪。   门中核心弟子给凡人皇帝当了妃子是足以让整个宗派都成为笑柄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个妃子成功拿到了传国玉玺,一切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他们愤怒于自己居然被这么个已经沦落了的宗派的弟子装腔作势挤兑了那么久,一边却又眼红起了对方不择手段的未雨绸缪。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装出一副十足诚意的模样?”观天站了起来,伸手指向李天师,“莫非觉得我紫霞山的异人们好欺负,所以故意耍弄我等不成?”   ——紫霞山中之人皆有异相,虽说有朝一日或可凭此窥破天机,但是在默默修炼的那些岁月之中,这些异相带来的,往往只有他人的侧目。   故而,观天本就比其他人来得敏锐,之前又被厉霄挤兑过多次,这一刻爆发,自然也是最为激烈。   “诸位,我们不如联手,解决掉这几个小辈,再一口气冲入魏都永安,把那位神女娘娘,嘿,神女娘娘,也一并斩杀,如何?”观天一抖手,虚虚张开托起的手掌之中便已经漂浮起了一个圆球状的法器,当中一颗人头大小的滚圆的透明水晶,四周环绕着五颗拇指大小的异色水晶球,黄蓝红青褐,似乎与五行灵气隐隐有所共鸣。   李天师大惊,连忙起身想要阻拦,同时想要将黎凰的身份多解释两句,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厉霄却仿佛事情不闹大不开心一样,虽然依然盘坐在蒲团之上,但是单手剑诀一起,便有一道剑影分光浮现在他的身前,没有依凭实际的剑身,却比之前在单乌面前唤出的那一道虚影明显要凝实得多,而那轻描淡写的姿态,则意味着他对灵力的掌控又上了一个台阶,或许要不了多久,所谓的仙凡之界,便能被他一剑破开了。   那剑尖微微转动着方向,对准了观天道人。   “要动手我自然奉陪。”厉霄轻声笑道,“并且坦白说吧,这凡人世界已经是我中桓山的地盘,你们两家,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插手太多,小心折了命数。”   “真是狂妄之辈。”段刀也被激得起身,伸手在自己脖颈后面一摸,竟就抽出来一柄宽厚巨大的鬼头刀来,不过亮了一个相,便有呼呼风声从刀锋之下翻滚而出,吹得人的衣襟猎猎作响,更将意图上前解释的李天师给直接掀了个跟头,好不容易才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   有了段刀和观天的冲动,其他人自然不会坐视,就算真有什么误会需要解释,也得先将之前顾全大局忍下来的气发泄出来再说。   胡烈站在了段刀身后一尺左右的位置,亮出来的是一双铜锏,同样也是分量沉重的东西,可提在胡烈的手中,竟仿佛一对轻巧的女子双剑一般。   指地的面前出现了一具古琴,琴身悬空,或者说仿佛黏在了他的手指之上,那生有六指的手在琴弦之上扫过,一连串的玲珑叮咚之声,却激得闻声之人气血沸腾。   而更让中桓山一方震惊的,则是最后那位承泽。   承泽摇着头站起之后,却背转了方向,而后他身上的道袍中间,那高耸之处的衣物哗啦一下便撕裂做了两半,露出了其下一个有些怪异可怕的面孔来。   那是一张满是皱纹却没有任何毛发的人脸,眉骨高吊,双眼凸出,宽鼻阔嘴——那张嘴在张开嘶吼之时,几乎可以毫无障碍地塞下厉霄一个半拳头。   那人脸的脸皮有些耷拉,拖在承泽的后背之上,而人脸与承泽的后背之间竟是无比自然的过渡,承泽背部的肌肉随着那人脸的表情而颤动着,继而,在厉霄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承泽的肩膀,胳膊肘,手腕,乃至膝盖和双脚的方向,都直接扭转到了反面的方向——原先的背面竟在这骨节咔嚓声中,变成了正面。   而承泽原本的头有些无力地低垂着,仿佛世间一切事物都不再与他有关第一百三十九回实力说话(中)   “这是寄生胎?”三名女子有些动容,厉霄也惊得站起身来,而元媛一时没忍住,疑问脱口而出。   寄生胎乃是胎儿于母腹之中成型之时,互相吞噬不成,最终融合而成的一种畸形的婴儿,先天体弱不说,更因其怪异之貌通常被人视为不祥,故而很少有能够平安长大的。   “怎么了?小丫头被吓到了?”那张脸嘿嘿地笑了起来,视线转向元媛,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之中的黏腻感让元媛有些难以忍受。   而更让众人吃惊的,则是那张人脸老气横秋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是某位老资格的上师。   “哟,看来是群敏锐的年轻人,倒是比紫霞山里那堆不中用的有前途多了,可惜啊,这前途却要断在今日了。”人脸轻叹了一句,斜眼看向自己这边的观天与指地两人,那两人低了头,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很显然,这人脸已然成为另一条魂魄所占据的躯壳,只是不知道这条魂魄是在夺舍胎之时出了变故,还是本就刻意如此。   黄天岭的两人也被这变故惊到,而只是惊讶了片刻之后,便连忙转过了头去,回避了那人脸的视线。   “请问这位前辈,究竟是何人转生。”孙夕容定了定神色,上前一步,朗声问道。   “唉,久远无名,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会知道。”人脸摇了摇头,或者说承泽的背部带动人脸左右晃了晃做出摇头的姿态。   “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孙夕容神色一肃,手从袖子中抽出,一柄白玉如意便横在了手臂之上,而随着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条水龙凭空出现,横在了两方人马之间。   木宛的花篮,元媛的羽扇,此时也已亮出身形,甚至厉霄指尖的长剑虚影,也轻轻晃动了一下之后,直接分作了七柄,竟成北斗七星之势。   李天师瑟缩着后退了一些,他的能耐也就欺负欺负凡人,在修真之人的争斗中本就是拖后腿的存在。   “可笑当初我居然还真被单乌忽悠得不知天高地厚。”每每念及此点,李天师的心头便有一丝怨念缠绕,但他却并不后悔——因为现在这群中桓山的核心弟子,一样陪着他,被单乌指使得团团乱转。   承泽背后的人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厉霄等人拉开阵势,甚至双臂都在背部环抱了起来,就好像正常人一般抱胸而立。   与黄天岭与紫霞山之人的各自为阵不同,中桓山这四个人显然早已有了协同合作的概念。   孙夕容白玉如意召唤出来的水龙盘旋一周,隐成阵势,已将己方五人护住,而厉霄的剑影融入其间,至刚至柔相合,使得那七星剑阵之中隐含的危机变得愈发得神出鬼没。   而木宛则从花篮里摘出一朵花来,那花落在地面,沾染了水龙中流转的水属灵力,转眼便抽枝发芽,直接顶到了这处大厅的顶部,继而四散着生出张牙舞爪的藤蔓,护卫着主干中央包裹着的一颗尚未绽开的花芽。   元媛手中的羽扇在她的手腕抖动之间,由青转赤,继而一团火球升起,飘飘摇摇地靠在了木宛那花芽旁边,含蓄且热烈的暖意勾动着那花芽蠢蠢欲动,似乎随时就会绽开。   “这地下密室之中不缺土,倒是的确足够凑一个五行阵。”承泽的背前后弯了弯,背上人脸做出一副点头赞许的样子,“可惜毕竟分属多人,不能协同如一……观天,将你的五行相生之法使出来吧。”   “是。”观天颔首应道,手中的水晶球立即亮了起来,炽白耀眼,周边旋转环绕的五颗异色水晶更是仿佛从内里点起火来,飞速旋转之中,一缕精纯至极的灵力从观天的体内被抽离,汇入到当中的那团光芒之中。   第一个火字符文在那团白芒之中浮现,那白芒不过微微犯了点红光,那符文便已成为了土字,如此再三,五行符文在眨眼之间转过一轮之后,厉霄的剑影已然漂浮在了观天额角不远处,并且正以极速逼近。   厉霄等人可不是傻子,没人会乖乖等着对方将法诀准备完成再动手的。   指地的六指在琴弦之上拂过,一串串琴音如烟花四溅一般,击在了厉霄的剑影之上,同时也拦下了木宛从另一个方向飞射而来的片片花瓣。   此时如果有人绕着指地行走一圈,便会发现每一步落下,耳中听闻的琴音都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悠扬婉转间,不断地消磨着对方的斗志。   元媛手中的羽扇再次转为青色,一道道劲风撕裂空气,将指地的琴音给撕扯得四分五裂,更稳住了己方四人的心境。   而观天手中的白芒此时终于成型,随着他开口一声大喝,并用力将双手往自己的头顶上方托举而起,那团白芒如同盛开的莲花一般,一片片花瓣舒展开来,形成了一个喇叭口的形状,随即,那花蕊之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漩涡的吸力让周围空间之中的五行灵力均有些不稳,而在此时,一团晶莹的水滴追在厉霄的剑影之后,转眼两者融为一体,而厉霄一声清啸,那剑影自上而下,顺着那漩涡的吸力,笔直地插入了花蕊之中。   长剑没入大半,甚至一截剑尖已然穿透,刚好就悬停在观天的头顶。   观天与厉霄隔着孙夕容布下的水帘对视了一眼,双方几乎同时动手,白芒耀眼,而其中一道金光亦是不甘示弱。   灵力的暴动向着孙夕容的水幕奔涌而来,透明澄澈的水幕靠着水性至柔的流转卸力强撑了片刻,终于无法维持住一个完美无缺,转眼便如水晶一般化为点点散碎的星屑。   而每一滴水珠之中,都有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只是刹那之间,一片绿意瞬间爆发,草木藤蔓自水滴之中蓬勃生长而出,互相纠缠勾连,依附着先前木宛种下的那棵花树,堪堪拦住了仍如山崩海啸一般的灵力暴动。   草叶被不断地从屏障之上削落,碾碎,而又有顽强的新生前仆后继。   那些碎屑在不断翻涌的力量之下无法落地,于是纷纷扬扬地,竟充斥了草木屏障之外的大半个石室,彼此之间的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了起来。   观天等人来不及应对这些视线上的障碍,厉霄的剑影爆裂开后,猛然增加的力量与速度,狠狠地将他的头皮削下了一块,一转眼便是鲜血淋漓,如果不是段刀的及时救援,没准他的这颗脑袋就真的交代在了此地。   段刀的鬼头刀挥舞起来如同门板一般,衬得厉霄的剑影无比虚弱,但是视觉上的威风顶不了实力上的差距,那鬼头刀上一道一指来宽的深痕,正是厉霄的杰作。   胡烈的双锏也搭上了两道剑影,他的一招一式稳且有力,从容不迫,如岳峙渊渟,反而让厉霄一时之间无法突破防线。   胡烈是个难啃的骨头,但是厉霄并没有在胡烈的身上感受到会让自己觉得无能为力的压力,甚至他以一敌四不断地骚扰反击也没有觉得难以为继——只有那个目前仍未出手的怪异的寄生胎,每当厉霄的剑影想要将他也给笼罩在攻击之下,那道进攻的剑影便会莫名其妙地失去灵性,僵硬地悬浮在那寄生胎身前三尺的半空之中,似乎随手一挥便会彻底散去。   寄生胎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厉霄的眉头纠结,而在厉霄的剑影被定住了数道之后,观天与指地二人同时使出手段,对那几道剑影绞杀而去,意图通过这几道剑影,令厉霄的神念受创。   厉霄冷哼了一声,他留那剑影在敌阵之中凝滞不动,只是为了更多地感受一下那寄生胎的手段,可不是留着用来给观天指地当靶子用的。   于是僵停的剑影随着厉霄的冷哼接二连三地爆开,眨眼之间,便在他处再次重组,这一散一聚之间所需要消耗的灵力,让段刀胡烈等人暗自心惊。   厉霄深深地看了那寄生胎一眼,转而一心一意地应对起其他四人,而随着周围空间之中草木碎屑的增加,厉霄的剑影变得愈发神出鬼没,可惜对方四人也已经渐渐找到了配合的节奏,胡烈与段刀以攻对攻守了个密不透风,指地的琴声补下了剩余的破绽,而观天在这喘气的当儿,再一次在手中凝聚出了一个五行灵气团。   另外一边,木宛与孙夕容的交替合作,总算是挡下了第一波的灵力暴动,神色都有些苍白,而厉霄斜眼看了孙夕容一眼,手在腰间一抹,两块灵石便在衣袖的遮掩之下塞了过去。   手心处灵动的凉意让孙夕容目露惊诧之色,随即她便明白了厉霄这段时间的修为为何会如此突飞猛进,甚至在方才自爆剑影之后,都未显出哪怕一丝不支之态。   “撑过去这回我再解释。”厉霄轻声地安抚了一句,孙夕容点了点头,两块灵石便有一块过了她的手,塞进了木宛的手中。   水木相生的屏障渐渐稳定了下来。   而在此时,观天的第二团五行灵气团正在从他的手中冉冉升起的时候,厉霄的七柄剑影接连爆开,在胡烈段刀身上都留下了伤口,却到底没能阻止观天的那一声洋洋得意的大笑。   一直悬浮在花树旁边几乎被遗忘的火球,在元媛羽扇的驱动之下,踩着观天大笑的节奏,越过了水木屏障,一头钻进了那草木碎屑最为浓密的所第一百四十回实力说话(下)   炽烈的火焰瞬间席卷,爆炸的力量让这间石室整个儿都颤抖了一下,一条裂缝直接就在石室的顶端裂开,而火焰依然毫无节制地膨胀,在外守门的小道童在感受到地面的巨震之后,随即便看到了地面裂缝中窜出来滚滚火焰,仿佛冲着那将明未明的惨淡天色咆哮挣扎一般,竟是连天边微微亮起的那一抹鱼肚白都瑟缩得往后退了一些。   小道童跌坐在地,手里的镜子滚在了一旁,他也顾不上捡回,手脚并用地就想离开此地,却在慌乱之中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反震的力量让他直接一个跟头翻了回去,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来,却发现来人是个容貌陌生的方脸汉子,腰间挂着一对金瓜锤,看起来好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小道童本能的反应就是想将那面铜镜再捞回来,因为李天师曾经告诉他,只要拿住了那面铜镜便可保安然无恙,然而他的手刚刚做出了想要伸出的动作,那面铜镜便已经被人拨弄了一下似的,骨碌碌地滚到了那汉子的脚下,微微一弹,跳进了那汉子早已摊开的手掌之中。   “想要活命的话,就速速离开。”那汉子斜眼看着那小道童一眼,那小道童甚至连回一句道谢都顾不上,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铜镜的镜面之上缓缓升起了一个黑色的人形,如轻烟一般摆动了两下。   那方脸汉子一手托着铜镜,一手从腰间卸下了一柄金瓜锤,跨前一步,高高跃起,对着那冒出火焰的地面就砸了下去。   铜镜之上飘起的人影也在此时淡了轮廓,转眼消失不见。   一道水桶粗细的雷电从金瓜锤的顶端生出,直接劈进了那条裂缝之中,仿佛完全没有受到那沸腾的火焰影响,直接横穿了整个石室,砸在了石室角落里,那寄生胎撑起的一处屏障之上。   ——那寄生胎在草木碎屑的爆炸发生并将几人同时掀翻出去的时候总算是出手了,虽然只出了一只手。   那一只手捏着一个奇怪的印诀,一团蒙蒙的暗褐色光芒在翘起的小指之上亮起,撑起了一面半球形的护罩,将己方五人笼罩在内——外界火风肆虐,内里却是波澜不惊。   “弟子学艺不精,给紫霞山丢脸了。”观天瘫在指地怀里,脸色苍白,胸前皮开肉绽,胸骨尽碎,头皮少了一块的伤口又在流血,如果是个凡人的话,眼下或许已经一命呜呼了。   修真之人的体魄到底比凡人好上一些,但是对于观天来说,却已然无法让他有继续活下去的指望。   方才第二团五行灵气还未出手,石室中那些草木碎屑便已经猛地爆炸开来,观天分不了心避无可避,那团五行灵气也没能来得及散去,于是所有的力量都反噬回了他自己的躯体,如果不是寄生胎的及时出手,只怕整个身躯都会因此而四分五裂。   他作为法器的水晶球也为他分担一部分的冲击,进而化为了一地的碎屑。   “求上师救一救观天师兄。”指地跪在地上扶着观天,面向寄生胎,低着头恳求着。   寄生胎轻轻哼了一声,根本没有理会指地的请求,怪异的面孔之上冷漠的神色,让胡烈段刀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了一下,感激救命之恩的话语一时也难以出口。   那道水桶粗细的雷光便在这时狠狠得撞上了寄生胎撑起的屏障。   仿佛一根雷火管在爆炸的那一瞬间被扔进了水中,寄生胎撑起的屏障猛地晃动了一下,被雷电击中的地方不但飞溅起了无数水滴一样的灵力碎片,更有层层涟漪扩展开来,眼见就要真的如同一个气泡一样灰飞烟灭。   那寄生胎神色微变,另一手并为剑指,在屏障消散的那一刹那,对着那雷电中心处最亮的一点便指了下去。   那一道雷光仿佛早有预知一般无声泯灭,寄生胎的这一指便按在了空处。   虽然暗褐色的屏障在雷光消失的同时便已再次撑起,己方无人再受创伤,但是寄生胎脸上的皱纹依然纠结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与自己交手的这个人,显然也是跨过的仙凡之界的人物,故而才会将雷电冲击的位置以及雷电消散的时机掌控得如此只好——灵力有识的话,做到这些便是轻而易举。   来人方才那一手,仿佛是在对自己打了个不轻不重的招呼,同样也是为了示威。   而在此时,石室顶上的石壁也越发地脆弱,哗啦一声便是磨盘大小的一块砸落在地面,将那充斥于石室之中无所不在的火焰给推开了些许。   有第一块便有接二连三,石室整个儿便崩塌成了地面上的一个巨坑,草木灵力碎屑之上生出的火焰失去了密闭的空间,在猛烈地窜动了一下之后终于燃烧殆尽。   中桓山五人在孙夕容的水龙屏障之下毫发无伤,那棵花树之上的花苞也已经完全绽开,逸散出星星点点仿佛花粉一样的灵力,一点点地渗进周遭的水龙身体之内,让那水龙的身躯显得愈发地凝实。   而在破开的大洞之外,与天光一起落尽寄生胎眼帘的,正是那个手持金瓜锤的方脸汉子。   “昆霆师兄?”中桓山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有些惊喜,也有些惊讶,特别是厉霄,不由自主地就感受到了前途之上的压力与阴影。   短短时日未见,昆霆已然真正跨过了那条仙凡之界,或许该是时候转换称呼,称其为昆霆上师了。   第一个喊出昆霆上师来的是李天师,其他人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喊出口。   “紫霞山同舟上师,居然亲身驾临,这动静可着实不小啊。”昆霆站在巨坑的边缘,对着那寄生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小伙子居然认得老夫?”寄生胎眉头一挑,撤下了那暗褐色的防御层,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便直直地拔地而起,从巨坑的坑口飘了出去,随即后退半步,站在了与昆霆遥遥相对的巨坑边缘。   而方才的那一阵震动之后,观天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在指地的怀里,明显的出气多进气少了。   胡烈和段刀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往又远处稍微挪动了一些,这紫霞山和中桓山都有上师级别的人物在此,黄天岭实在没必要凑得太靠前。   “不知道我这些师弟妹做了什么,引得上师如此大动肝火?”昆霆客客气气地说道,“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先前或许是有误会,但是伤了我紫霞山的弟子,就不是误会两个字可以解决的了。”寄生胎同舟嘿嘿地笑了两声,他眼下已经看出来,昆霆不过是一个刚刚突破仙凡之界的雏儿,只怕如何使用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灵力都还没有摸索清楚,便也懒得再继续做口舌上的交锋,准备直接以力压人了。   故而在这个时候,还清醒完好着的胡烈段刀,以及指地,三人的耳边都已经传来了同舟的命令。   “他们四人合作,你们不是对手,但是若分而击之,他们没有人是你们对手。”同舟的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强势,“我会击碎那条水龙,你们抓住机会,嘿,紫霞山和黄天岭,可不能真把面子丢在这小山沟里面。”   “如果真丢了面子,那么你们也不用再想着什么回山报信了。”冷哼的威胁之声,以及观天渐渐沉寂下去的躯壳,仿佛悬在了胡烈三人头顶上的利刃。   厉霄眉头却在此时微微一抬,鹰隼一样的视线便扫向了对面三人,因为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对面三人高涨起来的杀意,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迫性地塞进了他们的躯体一样。   那同舟道人在此时再一次地腾空而起,四肢大张,继而悬空停滞,两只手上的灵力依稀化了实体——一面鬼头盾牌,一柄开山板斧——寄生胎的脸孔做出仰天嘶吼的姿态,仿佛要从你背脊之上脱离,至于原本那个头颅,则无力地垂落在胸口的位置,仿佛脖子已经彻底折断了一般,只剩下了一个球形的肉袋。   昆霆手里的彻地镜早已收起,两柄金瓜锤交错擎起,挥洒开来一片细密的雷网,对着那寄生胎兜头而去。   同舟道人大吼一声,身体合在盾牌之后,对着昆霆的那片雷网便撞了过去,不过一击,昆霆便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继而那雷网便有些不受控制地,顺着同舟手中盾牌的动作,被直接掀到了一边。   那开山板斧直接一记泰山压顶,对着昆霆就劈了下来。   昆霆一声大喝,不闪不避,奋力迎了上去,却没想那记直劈在半空之中突然游鱼一般地转了方向,擦着昆霆的身形滑了下去,昆霆暗叫一声不好,想要回援却已来不及,只听得身后一片稀里哗啦的防御碎裂之声,以及木宛等几个姑娘发出的清喝,夹杂着一声有些慌乱的尖叫。   厉霄的剑影在同舟的开山板斧之下一路崩散,而他一直没有请出的那柄长剑的实体也已经出现在了手中,几乎是瞬间耗尽一枚灵石的情况下,终于顶住了那开山板斧带来的对他们几人来说几近灭顶的重击。   厉霄的脸色一片惨白,一口血便噗了出来,而同舟哈哈大笑一声,手肘处骨节一转,那颗仿佛废物一般的头颅突然又抬了起来。   不需转身,承泽道人便已挥舞着盾牌巨斧,迎上了从后方回援而来的昆第一百四十一回配合(上)   那寄生胎怪异的肉身让昆霆微微一愣,手下却是毫无保留,锤与盾毫无花巧地撞击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电光四溅。   而巨坑之中,段刀与胡烈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直接冲了上来,黄天岭的体修在远距离上并没有优势,所以方才只能为观天做着掩护,眼下抓住机会与厉霄等人拉近距离,立即便显得来势汹汹起来。   每一脚落下,地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破碎石块便会被果断地直接碾成粉末,继而四下扬起,在那两人的身后卷起了一条土龙,及至近前,段刀更是就地一滚,门板大小的鬼头刀一记横扫,刀锋过处,半弧形的刀芒向前推进,周遭的空气都随之变形,在刀芒之后,竟是滚滚雷声响起。   而胡烈的身形就跟在这道刀芒之后,一个骤然的停顿之后,身形瞬间从众人的视线之中消失,再次出现,已然横身在厉霄的头顶,手中的铜锏似乎也随着他步步增长的气势而大了一圈,连着他本人仿佛小山一样的体型,直接封死了众人闪避的方位。   厉霄脸色微变,一步拦在了孙夕容的身前,同时直接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身前,手中长剑如游龙一般从血雾中划过,血雾瞬间汇聚到那长剑之上,剑身亦闪过一道金光,继而随着厉霄并指一挥,那长剑的本体居然就这样脱手而出,一往无前地冲向了段刀挥出的那一记刀芒。   方才水幕被破,孙夕容和木宛同时都受了重创,一时半会难以再次撑起防御,而厉霄同样看得清眼前的形势,知道自己无法直接破开这两人的合围,所以,他决定赌上一赌。   刀芒在厉霄的攻势之下转眼散裂,滚滚雷音也戛然而止——段刀并不是厉霄的对手,所以厉霄才决定对他下手,下死手。   故而厉霄的长剑在破开段刀的刀芒之后并没有回援,而是直接逼近了段刀的咽喉。   胡烈的铜锏在这个时候已经压到了厉霄的头顶,厉霄却是头也不抬,任凭发冠在劲风之下被挤压破碎,一头乌发四下崩散。   段刀横刀于身前想要抵挡,却发现自己还是太过天真,真正以实体使出的飞剑之术完全不是他手中这柄只有分量可以言道的鬼头刀能抵挡的。   一条裂缝毫不意外地贯穿了鬼头刀的刀身,刀身虽然没有直接断裂成两截,却依然被厉霄的飞剑从中间穿透了一个豁口,崩散的碎屑砸在了段刀的脸皮上,继而便是紧随其后的一截雪亮的剑尖。   厉霄的双脚都因为头顶上的压力而没入了地面一寸来深,脚下仍有更多的裂纹蔓延开来。   而元媛手中的羽扇从一开始,便向着胡烈手中的铜锏挥去,甚至连指地再一次响起的琴音都来不及顾及。   丝丝缕缕的幽风无法像木宛的草木屏障或者孙夕容的水龙那样做到足够坚强的防御,却仍在勉力牵引着那两柄铜锏的行动,只是在胡烈这种将力量融入身体中每一个部位的体修而言,这些力量总是虚弱得有些可笑。   但是现在就是双方正在对赌——是厉霄的长剑先刺穿段刀的咽喉,还是胡烈的铜锏先砸烂厉霄的头颅。   同样也是在赌——对胡烈来说是同门师弟的性命比较重要,还是拿下厉霄这些中桓山弟子比较重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巨坑之外的昆霆与寄生胎甚至连一招都没有过完。   但是事关生死,这短短的一刹那落在孙夕容的眼里,竟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更糟糕的是,这一百年中,她都无法动弹。   胡烈的铜锏在距离厉霄的头顶只有一指左右的距离的时候,胡烈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了,再次出现,仍是那从天而降泰山压顶的姿势,只是铜锏下方的目标,变成了厉霄的那柄长剑。   厉霄的长剑已经割破了段刀脖颈之上的皮肉,再推进半分,或许便可致命。   可惜炼体之人皮糙肉厚,厉霄的飞剑之术固然锋利无匹,却也无法真正做到斩瓜切菜,这略有迟滞的片刻,到底使得这催命的一剑终结在了胡烈的铜锏之下,徒劳无功。   厉霄的长剑被胡烈的铜锏狠狠砸下,噗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的尘埃之中,却依旧顽强地弹跳了起来,躲过了胡烈的第二记追击,从段刀那被扎穿了一个口子的鬼头刀中退了出来,晃晃悠悠地掉头,直接飞回了厉霄的手中。   元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羽扇挥出,风刃连轮,扰乱了指地一直在边上奏响的靡靡之音,而在木宛的配合之下,更有一股微妙的甜香扩散了开去。   木宛和孙夕容此时已经缓过气来,木属与水属的灵力在恢复之上本就有所特长,更何况还有厉霄塞过来的灵石,虽未完全恢复,却也不是不能一战。   木宛的花树早在水木屏障崩散之时化为虚无,但是那朵原本盛开在花树之上的花朵此时已经回到了她的手里,花瓣的边沿微微有些焦枯,却并不妨碍其中存留的灵力——这朵花的作用本就是尽可能地凝聚周围环境之中的木属灵力,等若是一件事先存储下来可留作缓冲或者后手的倚仗。   木宛正要将其中的灵力散与孙夕容,助她再一次撑起水龙屏障,却被孙夕容抬手制止了。   “现在的关键是速战速决,昆霆师兄不是那寄生胎的对手。”孙夕容已然看清了场中局势,“昆霆师兄一旦败落,我们就算在黄天岭那些人手下撑下来也是无用,而且那寄生胎……别有用心。”   “你师姐说得没错,玉如意不能再用。”厉霄一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指缝之间的灵力光辉不断闪烁,长剑横在身前,与胡烈遥遥相望。   胡烈那瞬间移换身形之术让他有些心惊,虽然似乎使出那移形之术对胡烈看起来也是不小的负担,但是飞剑之术对自己岂不是同样难以一而再再而三?   双方硬拼,自己又能顶得住几回?更何况头顶上那个寄生胎虽然以承泽的那一面脸与昆霆打得难分难解,但是背上的那张老脸依然不怀好意地盯着下方的形势,似乎只要孙夕容撑起防御,他便会再一次出手,将那防御击碎。   孙夕容那玉如意是一件远超她真实实力修为的法宝,正是清瑶上师担心这几个女弟子在凡人世界出什么意外而赐下的,正因其珍贵,清瑶上师特地助了孙夕容一臂之力,让她得以将神识之力烙进这玉如意之中,如此一来,这玉如意就算在争斗之中出了什么岔子,凭借这神识烙印,他人也别想将这玉如意据为己有——或者说至少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据为己有。   但是在方才那水木屏障被击碎之时,孙夕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力量趁着灵力大乱的时机透进了玉如意之中,将她留在玉如意之中的神识烙印磨去了一丝。   孙夕容并不傻,她立即便反应过来那寄生胎动了夺取自己这玉如意的心思。   如果她依旧傻傻地使用玉如意撑起水龙屏障,或许还能撑上个五六回,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这玉如意落入他人之手。   ——清瑶上师或许并不曾想过,孙夕容等人会在这凡人世界中遇到上师级别的人物。   ……   胡烈和段刀此时已然再度发起了攻势,段刀似乎是被挫了锐气,落在了后方作为守望,而胡烈一马当先,一种万夫莫当的气势,抡着手中铜锏,便如狂风骤雨一般砸落,看起来声浪涛涛俱是冲着厉霄而去,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标并不是厉霄等人其中的任何一位。   胡烈想依靠自己的这轮攻击,彻底将对方四人——李天师可以忽略——给分散开来。   方才厉霄与他的对赌,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会因为段刀的性命受到威胁而不得不放弃眼见就要到手的人命,那么厉霄难道就不会因为其他人的性命受到威胁,而方寸大乱么?   厉霄冷哼了一声,两只脚仿佛在地上扎根了一般,仿佛只要自己不死,自己便会一直拦在孙夕容的身前。   厉霄也没有费力召唤出剑光虚影,他知道那些东西无法抵挡住胡烈段刀这种蛮牛一般的体修,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些皮肉伤已是极限,所以他的手指轻轻抹过自己手中长剑那如水一般的剑身,整个气势都已经沉静了下来,偏眼里的一点星芒越来越亮。   胡烈的身形又一次消失在了厉霄的视线之中。   厉霄全身的感官敏锐度都已经提升到了自己的极限,于是在胡烈消失的那一个刹那,他扭腰转身,直接往着自己身后的空荡之处斩去。   长剑划过虚空,却带起了一溜金铁交击的鸣响,以及一串飞溅的火花。   铜锏的行迹在那虚空之处闪现,继而出现了胡烈的背影。   胡烈的一只手反手背在身后,手中铜锏刚好拦下了厉霄这拦腰一斩,而另一只手中的铜锏,毫不迟疑地对着孙夕容与木宛这两个看起来脸色苍白的女子砸了过去。   木宛拖着孙夕容踉跄后退,同时手腕翻转,那朵灵力汇聚而成的花朵便被她扔在了脚下。   胡烈一声冷笑,踏前一步,轻易便将那灵力花朵被踩了个花瓣四散。   可是下一步,他却发现自己的脚似乎已被粘在了地第一百四十二回配合(下)   地面上不知何时长出了纠结的藤蔓,直接攀着胡烈的双腿往上蔓延,看起来弱不禁风似乎自己一脚就能踢开,但是架不住那数量一瞬间的暴涨,于是胡烈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到底没能挣脱,反而更进一步地感受到了脚底板上那争先恐后的此起彼伏。   短短一个呼吸之间,胡烈被那些藤蔓纠缠着下半身,直接从地面上抬了起来。   厉霄微微有些愣,眼睁睁地看着那猛然之间增长到三人环抱粗细的藤蔓托着双手乱挥的胡烈,拔地而起,对着半空之中正盯着下方不怀好意的寄生胎挥舞了过去。   寄生胎身形微晃,极为轻巧地躲了过去,胡烈被拖拽着从空中划过,最终啪嗒一声抽在了地面上,压塌了一片本就摇摇欲坠的道观房屋,激起尘土飞扬,其中却夹杂着胡烈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显然并未受到重创。   段刀原本要替胡烈作为掩护,打算从背后袭击厉霄,结果胡烈不慎中招,使得他不得不调转了攻击的方向,狠狠一刀便往那根藤蔓之上挥去。   厉霄察觉了段刀的动作,手中长剑紧贴着他转向的轨迹便直刺了过去,刀锋实实在在地切过段刀的后背,一片皮开肉绽,但是随着段刀筋骨之上的金光流转,这些伤,也仅仅只是皮开肉绽而已。   段刀的鬼头刀劈在了藤蔓之上,毫不意外地嵌进了一半还多,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力,便能将这藤蔓给拦腰斩断。   然而连上天似乎也不远眷顾段刀,就在段刀一脚踏在藤蔓之上,双臂肌肉纠结突起就要使力的当儿,他的那柄饱受重创的鬼头刀,不用厉霄再度使坏,便已不堪重负地断成了两截。   骤然失却的力量让段刀稳不住身形,自己将自己给甩了出去,狼狈不堪地跌在了巨坑的一个角落,手里依然紧紧握着那半截断刀。   而被甩在地面上的胡烈,身上的筋肉也在暴涨,本就残缺不全的道袍被直接涨裂,露出了其下一层黝黑发亮的皮肤来,甚至连纠缠住他的藤蔓也因此被扯断了数根,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断裂的裂口。   那两柄铜锏便被胡烈交叉地插进了这些裂口之中,随即双臂用力,铜锏交错绞动,到底是将捆缚住自己的那些藤蔓给撕扯了开来。   胡烈一个弹身,将自己从束缚之中解脱了出来,暗自后悔自己的大意。   而那藤蔓之间的灵力仍未耗尽,如无头之蛇一般在地上扭曲了几下之后,居然再度弹起,扫向了巨坑上方两位上师的战场。   “小丫头,不要这么着急。”寄生胎嘿嘿地怪笑了两声,脚尖在那藤蔓之上轻轻一点,竟将那藤蔓直接踢进了巨坑之中,哗啦啦地带垮了周边那一圈还没有塌陷干净的土石顶壁。   “我紫霞山的弟子,还是可以陪同你们好好玩一玩的。”寄生胎作为承泽的那一面犹有余力地应对着昆霆步步紧逼的连绵攻势,作为同舟道人的那一面则仿佛看客一样,对着巨坑之中的这些小辈之争指指点点。   同舟道人话未落音,元媛的神色突变,突然就一口血喷了出来,原本看起来似乎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依然完好无损的存在,居然一眨眼,便也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木宛抬头,对着同舟厉声喝问。   孙夕容却拉住了木宛的胳膊,指了指对面角落里依然在一心一意弹琴的指地。   指地摇头晃脑,双眼紧闭,似乎正沉浸在琴音之中无法自拔,而那琴音不再有元媛的打断之后,转眼充斥了每个人的耳朵,仿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人在这巨坑的四面八方,都藏下了一个指地道人,此刻同时奏乐,逼得人避无可避。   “他的琴音中有暗劲,正是针对我的攻势,我一时不查,那暗劲居然就积累了下来,方才被引爆了。”元媛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同时接受了木宛度过去的灵力,“而且我没有料到,他居然能将那暗劲无声无息地在我们周围布下……我拦不住这么多的声音……”   ——那四面八方突然爆发出来的连绵琴声,正是指地在无人注意默默弹琴之时,所埋下的暗劲。   几人原本硬扛便能扛住的伤势在这突然暴起的琴音之中,急速地开始恶化,元媛因为一直与那暗劲纠缠,此时表现最为明显,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唇色便已完全褪去,便是直接握住了孙夕容手心的灵石,也显得有些入不敷出。   段刀从墙角爬了起来,丢下了手里那半截鬼头刀,取而代之的,是那双涨大了足有两圈的拳头。   胡烈挥舞着双锏,不依不饶地又一次向着厉霄的头顶跳了过来,厉霄挺剑相迎,却不得不分心照看身后那几个几乎已经无法提供支援的女子。   “木宛师妹!”昆霆让过了承泽的拦腰一斧,对着下方巨坑之中大声喊道,随即一道雷光便劈了下去。   木宛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昆霆的意图,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花篮。   被寄生胎踩到地上的藤蔓本已渐渐消散,此刻偏又挣扎着起身,仿佛垂死之时满是不甘的一声仰天怒吼,迎上了昆霆劈下来的雷电。   一团巨大的火球从藤蔓的顶端燃起,夹杂着未能散尽的电光,继而翻滚着就向那寄生胎压了过去,体积上的差距使得寄生胎一时难以闪避,只能撑起盾牌,直接拦了上去。   那个火球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明亮,仿佛在这巨坑的上方凭空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   指地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灵力的剧变,双眼虽未睁开,琴声却是更急。   胡烈与段刀正与厉霄纠缠,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厉霄神出鬼没的剑路,在厉霄突然收剑阖眼之时未能反映过来,于是那团刺眼的光芒就那样直冲冲地扎进了两人的双眼之中。   炼体之人的肉身再威武雄壮,境界未至之时,双眼仍是弱点。   寄生胎同舟处在承泽的背部,故而在承泽感受到那光芒之时,同舟在承泽背部的阴影里同样果断地闭上了双眼——他是唯一一个,或者说是半个,避开了这团光芒的对家人物。   一道水属灵气的气息腾空而起,同舟有所感应,反手便是一斧向那个方向挥了出去,继而传来一团水花飞溅的声音,混杂着孙夕容的闷哼,昆霆的惊怒,以及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李天师的惨叫。   李天师的惨叫持续着,从半空之中重新跌落回了地面,而那道水属灵力正头也不回地一路远去。   “啧,逃得倒是果断。”同舟感叹了一声,盾牌之上压力消散,显然那颗巨大的火球依然熄灭,于是他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入眼更是一片白雾茫茫。   ——孙夕容以玉如意召唤而出的水龙,擦过那高温的火球,很容易便会形成这一大片的白雾迷蒙。   同舟道人轻哼了一声,身形再度拔高数丈,轻易便从那一片白雾迷蒙之中钻了出去,于山林之中极目远眺,数个山头之外,一条水龙口衔如意,背上背着中桓山的四名弟子一名上师,落荒而逃。   “或许日后,我紫霞山的弟子,也都该放到这凡人世界中练上一练。”同舟道人感叹道,中桓山这些弟子之间的配合实在像极了凡人们会喜欢的所谓通力合作,随即他想到了观天那本该毫无破绽的五行流转之术,想到了指地那本该杀人于无形的音杀之法,甚至连段刀胡烈的表现都在他的心头流转过了一遍,最后竟只剩下了怒其不争来——如果单打独斗,己方几乎每个人,对上对方除了厉霄之外的任意一人,都会是必胜的结果。   然而事实却是,己方这些人,如果没有自己直接下达的一条条命令,只会输都比现在还惨。   这样想着,同舟那被皱纹挤出来的三角小眼里,隐隐便有戾气升腾。   ……   阳光明媚,山风悠然,于是那巨坑上方的云雾不多时便已消散一空。   同舟缓缓落尽了巨坑之中,他也不需要环顾,同舟与承泽的两双眼,轻易便将周遭的景物纳于视线之中。   胡烈与段刀互相搀扶着,双眼似乎仍看不清东西,指地有些颓然地坐在墙角,膝上古琴琴弦全断,甚至他的衣袖,胸口,前襟,乃至古琴四周的地面之上,都是飞溅的血迹,显然最后那一阵急雨乱弹让他受到了不轻的反噬,甚至那天赋异禀的双手可能都被割裂。   观天躺在另一个角落,奄奄一息,却到底还有一口气没有散尽。   除了这些之外,这巨坑之中,还有一个无比突兀的人物。   “我那一斧似乎并没有伤到人,也没能拦下那条水龙,他们却为何突然抛下了你?”同舟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了跪伏在地不断叩首口称饶命的李天师的面前。   “我是真心实意想与诸位合作的,中桓山的那些人不请自来,以为我会领他们的情,其实却是坏我好事。”李天师的话语微微一顿,却双手颤抖着对着同舟呈上了一柄上面只有浅浅一道血迹的匕首。   “方才我在水龙之上,偷袭了那位驱使水龙的女子,只是小的实在实力不济,甫一出手,便被直接打落。”李天师解释道。   同舟皱着眉头提起了那柄匕首,神识扫过,血液之中蕴含的灵力使得一个女子的面容瞬间浮现在了同舟的眼前。   不是孙夕容,却是中桓山的上师,清第一百四十三回别有用心,用什么心?(上)   那柄匕首被同舟举到了唇边,舌头舔过刀刃,卷走了那残留的一抹血迹。   同舟那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颇为心满意足的笑容,李天师偷眼看到,只觉得身上寒毛倒竖,于是他连忙将自己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   “只求上师饶小的一命……我会对你们有用的,我在凡人世界经营了十六年,我知道很多事情,也有很多门路……”李天师一叠声地说道,同时不断叩首,额头撞在了早被破坏的一片狼藉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很快便有一溜血迹顺着鼻梁滚落了满脸。   “你倒是心诚。”同舟啧啧了两声,不置可否。   “求上师饶命,求上师饶命。”李天师的叩首没有停止,而同舟已经直接调转了脚尖的方向,往段刀胡烈两人处走去。   “段刀,胡烈,见过上师,谢上师救命之恩。”段刀与胡烈此时已经恢复了视线,见到了同舟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躬身行礼。   “越过仙凡之界的人不得涉足凡人界,这一条规矩,可是比诸位的门规都还要铁的铁律。”同舟喃喃说道,在铁律一词上微微顿了顿,摆明了言下之意。   “我等定当为上师保守秘密,今日之所见所闻,如有一丝半点泄露,当叫我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段刀与胡烈对视了一眼,立即反应了过来,指天发誓。   “可惜保守秘密这种事情,我只相信死人的誓言。”同舟继续以晃动身躯的方式点了点头,却在两人毫无反应的时候,伸出了两只手,直接点在了两人的胸前。   胡烈段刀全身一僵,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随即,那两具小山一样的肉身,就仿佛泄气皮球一般垮塌了下来,最终收缩成了同舟手上两根细长的隐有起伏的木炭一样的棍状物,随着同舟两手一拍,哗啦啦散作了一地的飞灰,连衣物都未能存留。   只有胡烈的那双铜锏依然完好无损,重重地砸在地上,碾出了一片裂纹。   李天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你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同舟的声音在李天师的耳旁响起,吓得他全身一软,几乎整个人就要趴倒在地,却有一道冰凉刺骨灵力对着他的眉心之处,逼得他不得不拼命地抬头后仰,同时在脑子里努力搜刮着语句。   “中……中桓山率先破坏铁律,让一位上师亲身涉足凡人世界,与……暗算了黄天岭紫霞山诸位道友,段刀胡烈两位道友在其神仙手段之下化为齑粉,而观天道友也受了重创生死不明,那上师本想杀人灭口,而紫霞山的承泽与指地两位道友大智大勇百般周旋,不但逃出升天,还绑下了一个来自于中桓山的证人……而这笔账,须得中桓山给出一个说法,甚至应该宗门陪葬。”李天师的眼珠子转得飞快,虽然话语有些磕磕巴巴,但总算是将前因后果在短短的时间内编了个圆满。   “不错,很懂事,你这条命可以留下了。”同舟嘿嘿一笑,那道一直指着李天师眉心的灵力总算是消失不见,李天师长长舒了一口气,已是汗出如浆,身上最外层的那件道袍都透出了水渍来。   “可惜你得记得一点,紫霞山留下不是承泽与指地,而是只有承泽。”同舟说道,同时指了指仍躺在墙角的的观天,“以及这个只有一口气还在的废人。”   李天师脸色微变,脖子不由自主地就扭得有些咔嚓作响,好不容易才将视线转到了指地所在的位置,却只见随着同舟的一个响指,指地的身上猛地绽开了横七竖八的创口,血液喷溅而出,继而整个人都崩塌了下来——就好像被当初单乌所说的,被天罗丝绞杀而死的人一样。   “指地道友拼死一搏,方才为我等抢出生机,可惜,指地道友到底功力不足,遭受功法反噬,终于还是死无全尸。”同舟故作痛心地哀叹了一声,“我紫霞山一死一废,所受损失可不比黄天岭要小。”   “是……是的,指地道友明知不敌,却依然与中桓山那位上师以命相搏,其死亡之壮烈,甚至令中桓山那位上师都有了退缩之意,这才为同门师兄弟争来了一线生机。”李天师的面颊抽搐,替同舟将剩下的话语都给补了个齐全。   “好,很好,此事了结,我保你加入紫霞山。”同舟指着李天师哈哈大笑,“失了你这等人物,中桓山可是要吃大亏了。”   “谢过同舟上师,谢过同舟上师。”李天师面上仍有劫后余生的惊悸,却已流露出了难以压抑的欣喜之色。   继而同舟在观天的身上施展了一个小小的疗伤术法,恢复了他胸前创口,也使得他的生命气息渐渐稳定了下来,而同舟亦在此时换过道袍,重新以承泽的脑袋站起身来。   李天师背着仍在昏迷之中的观天,跟着承泽来到了道观之外远远站定,随即承泽手中那暗褐色的灵力巨斧直接甩出,尘烟飞溅之中,那道观连同那凹下去的巨坑都一并被夷为平地,就算有人想要调查此间的战斗痕迹,也只能看出这最后一击,的的确确是上师的实力。   ……   孙夕容驾着水龙,载着其他人在山间一路飞纵,最后几乎是一头扎进了铜山关。   “此地凡人众多,他应该不敢直接追来并施展手段暴露身份。”昆霆在落地之时开口说道,安抚了一下众人逃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心情。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不出面,让我们替李辰师弟撑场面,为何最后却要丢下李辰师弟?”孙夕容收回了水龙,方才开口问道,李辰向她要了一点血之后便直接从那水龙之上跳了下去,她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昆霆封住了声音。   “机缘巧合之下,我突破了仙凡之界。”昆霆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开了口,“才突破没多久,所以我一直在闭关巩固,并且炼化我这法器,没来得及回去中桓山汇报,闭关地点就在那道观不远处的山洞之中——那是李辰师弟为我找的地方。”   “李辰师弟仍一心想要回到中桓山,可惜和黎凰师妹相比,李辰师弟本就是中桓山的一枚弃子,丢了那能够死而复生的妖物之后,又丢了与魏国龙气相关的魏央的信任,功劳半丝不存,想要重回中桓山又谈何容易?他本想将龙气夺回,不过事情发展总是超出意料,所以在传国玉玺现世,甚至引动黄天岭紫霞山的人主动找到李辰师弟的时候,李辰师弟求见了仍在闭关之中的我,说他想要赌上一赌。”   “在原本的计划之中,本就是由我出面,打压下黄天岭紫霞山的气焰之后,佯装被李辰师弟偷袭,好让李辰师弟借此功劳混进紫霞山那些人之中,也好打探一番传国玉玺的底细,以及那两家对我中桓山究竟会有何不利,可惜,那两家的人来得早了一些,我行功正在紧要关头,无法出面,便只好拜托你等。”   “所以,事情便顺势发展成了此等模样?”厉霄的眉头微蹙,他知道昆霆与李辰背后有人指点,前后一串通,隐于幕后那人显然是想将中桓山与黄天岭紫霞山的上师们都一同拖下水——如此一来,那条不入凡俗的规矩十有八九会在争执之中被彻底打破,这凡人世界中的局面,难道还真能继续太平下去?   “正是如此,只是我却没有想到,紫霞山居然直接就让同舟上师出面——我不是对手,险些就连累了诸位师弟师妹。”昆霆的脸上歉意真诚,孙夕容等人纷纷摇头,表示此事无妨。   “你怎么认得同舟上师的?”厉霄开口问道。   “我在中桓山多年之前便已卡在了仙凡之界前面,修为不得寸进,便开始分心于宗门事务,故而其他几个宗门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我都算是略知一二。”昆霆回答道,他的表情掩饰地很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怨念,“除此之外,我曾经试图联络过黎凰师妹,或许是因为传国玉玺已至永安,势力笼罩之下,传讯符箓刚刚亮起便已灰飞烟灭。”   “那么此事需要禀报宗门?”木宛开口问道,她的心中隐有忐忑——紫霞山派了上师出面,那么接下来中桓山是不要也会有上师前来,那么凡人们怎么办?石泉的愿望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在那些上师面前,坦诚自己放弃修行留居于凡人世界的决定?   可木宛还来不及忐忑多久,孙夕容已经一句话替她下了决定。   “师尊已经知道了。”孙夕容的掌心之中托着那枚玉如意,那玉如意上盘旋的小龙来回游走,最后仰头喷出了一团水雾来,晃动了片刻,出现了一个看不太出来岁数的道姑,柳叶眉吊得几乎斜入鬓角,双眼细长,冷眸如电,嘴角仿佛从未开心过地也往下撇着,于是明明不算难看的一张女子面庞,却一眼便能看出剑拔弩张的意味来。   那道姑正是孙夕容等人的师尊,清瑶上师。   在场诸人纷纷行礼。   “免礼。”清瑶上师直接开了口,声音却是意外的清脆,“你们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人?”   “是。”孙夕容应道,很快便将他们遇上同舟道人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李辰也算有心了,不过,同舟?”清瑶的眉头微微皱起,继而仿佛终于想起了此名的来历,嘴角下撇的弧度,就那样又深刻了几第一百四十四回别有用心,用什么心?(下)   几个小辈大气不敢喘一声,默默等着清瑶上师的吩咐。   “李辰此事,你等不得外传,否则他会有性命之危。”半晌之后,清瑶缓缓点了点头吩咐道,“至于昆霆,你于凡人世中历练,进而突破仙凡之界,此事大善,不过眼下你或许仍得滞留凡人世界中照看一二,紫霞山既然会直接让同舟出山,便不会就此罢手,你……得守住我中桓山的利,传国玉玺,不容有失。”   “或许要不了多久,你我便可亲身相见。”清瑶的眉头依然纠结着,人影则在水雾之中淡了下去,留下的那股肃杀之气却仿佛仍然盘踞在玉如意的上方,刺得孙夕容都觉得手心有些生疼。   除了昆霆,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还记得我们当初下山是为了什么吗?”元媛突然开口问道,却是叹息的语气。   “寻一只能够死而复生的妖兽,盯着李辰推动那皇帝前往中桓山的祭天之行,以及……互相盯着别被人捷足先登占了便宜。”厉霄开口回答道,在说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身边的孙夕容,而孙夕容的嘴角抽了抽,别过脸去,算是默认。   “所以,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也挺好。”厉霄嘿嘿笑了起来,偷偷拖过了孙夕容的手,“人间一日,可抵山中数年。”   厉霄指尖的灵力轻轻地在孙夕容的手心撩拨着,或许只是轻佻的意图,却让孙夕容想到了厉霄不知从何而来的灵石,于是她的目光背着厉霄,微微地闪烁了一下。   ……   “宛儿,你回来了?”石泉坐在军帐之中,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抬头看向眼前的烛火。   木宛轻轻地应了一身,撤去了身上的障眼法术,出现在了石泉的面前。   她与他之间,正隔了一点烛光。   石泉微微地偏了脑袋,让视线绕开了烛火的遮挡,木宛娉婷袅娜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石泉的眼神有眷恋有担忧,更有一种无法忽略的慈悲。   “看起来情况并不好。”石泉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是不是会有更多的神仙要来这凡人世界走上一遭了?”   “你怎么知道的?”木宛开口问道,只是想问一个理由,却并无惊疑之意。   “你跟我说有那么一个神仙不入凡俗的规矩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石泉起身,绕过书桌,站到了木宛的面前,“依靠他人恩赐而得到的东西,如果本身没有足够的实力,迟早会被人抢夺而去。”   “你有想出什么办法么?”木宛继续问道。   “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要应对那些神仙手段,除了人命,便只有人命。”石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如果真的搭进了太多的人命,会不会还是安下心来,为诸位神仙上师们做牛做马比较好?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个有生之年。”   “其实并不是全无办法。”木宛沉吟了片刻,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传国玉玺的力量的笼罩范围之中,任何神仙手段都无法使用——那或许是你们这些普通人唯一的胜机。”   木宛将自己从黄天岭紫霞山那些人口中听来的关于传国玉玺的传说一一告知石泉,不意外地看到石泉的双眼越来越亮。   “你的意思是说,凡是传国玉玺可以引动龙脉之地,皆是神仙上师们的禁区?”石泉向木宛反复确认着这一点。   “没错。”木宛点头,起初她的心中仍有一些仿佛自己背叛了这天下所有修真之人的负罪感,而此时将所有一切都一股脑儿地对着石泉说出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我一定会将传国玉玺给你带来的。”木宛直直地看着石泉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做出了承诺。   ……   “这些道士,都在想什么?”魏蓝英狠狠地将手在桌面上一扫,一叠奏章被扫在了地上,一群小太监连忙下跪,仿佛随时准备承受天子之怒。   “你们退下。”魏蓝英的狠狠地在房中踱了几步之后,一挥衣袖。   小太监们不敢怠慢,躬着身子倒退着就退了出去,转眼之间,这空荡荡的御书房中就只剩下了魏蓝英一个人。   “单乌,你可以出来了。”魏蓝英的气息渐渐平缓了下来。   “见过陛下。”单乌的身影出现在角落书架的阴影里,看起来仿佛只是魏蓝英手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暗卫。   “文先生还是不肯离开胜阳?”魏蓝英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是的,文先生的密信中说,当年他承诺助陛下登上皇位之事眼下已经完成,接下来的路,陛下要学会自己走了。”单乌捧着一张上面满是鬼画符的淡黄色信笺,说话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反而更显逼真,仿佛自己真的和文先生联系过一样,“除此之外文先生在这封信中,还藏了一句对在下的忠告……”   “什么忠告,说来听听?”魏蓝英被单乌的欲言又止勾起的兴趣。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单乌闷声回道。   魏蓝英的身躯微微一僵,随即呵呵地笑了起来:“文先生想的也未免太过了些。”   “其实并不过,只不过,该被藏的弓,被烹的狗,是你而已。”一个和魏蓝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魏蓝英大吃一惊,猛地回头,第一眼甚至在疑心自己的身后何时出现了一面镜子,而下一刻便惊悚地发现,来者居然是另一个自己。   一样的脸型五官,一样的身形轮廓,一样的衣冠配饰,一样的龙行虎步,甚至眉宇之间,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高傲自得。   ——之前找的那个替身只有外貌相似,举止行为之间,可没有这种上位者的气魄。   魏蓝英的视线往单乌所在的地方扫了一眼,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你是谁?”魏蓝英心中盛怒,却依然能够冷着脸问道。   “我是你这个替身的本尊,真正的魏蓝英。”来人冷笑了一声,坦然回答道,周身的气派,看起来竟比魏蓝英还像个一国君主,甚至是天下共主。   ——这是真正的龙气之威。   “你在开什么玩笑?”魏蓝英心神被龙威所摄,脸色有些惨白,踉跄地退了一步,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哼了一声,高声便是一句,“来人,护驾!”   御书房的门随着魏蓝英的这声喊哗啦啦地全开了,全副武装的侍卫以及那些小太监冲进屋中,却在看到场中情景之时,仿佛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还愣着干嘛?马上拿下这个妖物!”魏蓝英指着自己身前这镜像一般的人物,冲着那些迟疑不定的侍卫大声喝骂道。   有人稍微动了动,但是他们很快便发现自己的直接上司,那位曾经是蓝公子从小到大的玩伴的带刀侍卫长,依然迟疑着不敢妄动。   魏蓝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抽紧,不知眼前这情景,是因为对方的伪装太过高明,以至于自己的亲近之人都难以分辨,还是因为这侍卫长其实早已被人收买,成为了这天罗地网中的其中一个节点。   “跳梁小丑,徒增笑耳。”来人的神色甚至没有一丝起伏,只是看着魏蓝英的眼神之中带上了一丝嘲讽与不屑。   魏蓝英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虽然这种失态是任何一个人在遇到这种事情时候的本能,但是在这种时候,本能会让他万劫不复。   这样的觉悟显然已经晚了,自己钦点的那位带刀侍卫长显然已经做出了判断,带着人对着魏蓝英一拥而上,转眼之间便将他五花大绑捆缚起来。   “你们这些瞎子!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么!”魏蓝英大声喊着,仍在努力反抗,却被人直接塞住了嘴,而后头朝下压服在了地面之上,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到了现在还嘴硬,这刺客当真是朵奇葩。”现在,被所有人认可了的“魏蓝英”勾着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魏蓝英,轻笑着说道。   “属下方才一时被此人迷惑,未能及时制服刺客,还望陛下恕罪。”那带刀侍卫长单膝跪在了“魏蓝英”的面前请罪,“眼下想来,陛下身为真龙天子,通身气派,又岂是这个赝品能模仿得出来的?”   “无妨,这刺客的易容手段着实高明,方才那一刻,竟连寡人自己也险些分不清孰真孰假了。”“魏蓝英”扶起了侍卫长,继而走到了真正的魏蓝英的身边,命人将魏蓝英的脸抬了起来,左右拉扯了一番。   自然毫无破绽。   “此事颇为奇妙,属下认为,除了此人来历之外,这易容的手段也需要查个究竟,日后万一再有此事,也好早做防范。”侍卫长被那张人脸的完美无缺弄得有些心惊肉跳——皇帝陛下这种天生贵气难以模仿,但是若出现了一个易容成自己的人呢?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分辨真假?   “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医院派些人来研究一番吧。”“魏蓝英”毫不在意地接下了魏蓝英那想要杀人的如刀视线,一字一句地,下了一条让魏蓝英心惊肉跳的命令。   魏蓝英的嗓子里撕扯出了一声几近泣血的哀第一百四十五回李代桃僵   魏蓝英还有一样底牌,就是文先生交给他的护身符箓,事关生死之际,便会自行激发。   眼下岂不正是事关生死的时机?   魏蓝英几乎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与祈求都投注在了自己胸前的那团符文之上,而他的祈求也终于有了效果,随着心脏急剧的跳动,那团符文经过的皮肉开始变得火烧火燎一般,继而一团金光猛地爆发,熔断了魏蓝英身上的枷锁,将压服他的那些侍卫全数弹开,甚至逼迫得那位“魏蓝英”也不得不踉跄的几步。   魏蓝英身处金光之中,只觉得自己周身仿佛浸泡在热水中一样,说不出的舒适惬意,而那金光之外,不管那些侍卫怎么发起进攻,都没法越过这团金光的边界,反而一个两个惨叫着翻倒跌撞,手中的兵器哗啦啦地落在地上,转眼化作了一团铁水,四下蜿蜒。   这种景象让魏蓝英不由地仰天大笑——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足够安全,并且,根据当初文先生所言,这符箓一旦激发,不管他在哪里,文先生都会在盏茶的时间之内赶到。   魏蓝英踏前了一步,逼近了那个想要来对自己取而代之的“魏蓝英”,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想这御书房的桌案之后,突然就响起了一声龙吟。   在之前的几次遇到潜入的怪异人士的时候,这条真龙都会自主激发,而后那些怪异人士便会完全丧失反抗之力,被众多侍卫轻易拿下。   “真龙一出,万邪莫侵,你这妖道还不退散?”魏蓝英大喜,视线直接投注到了安放传国玉玺的暗格所在,却只觉得有一双极其冷漠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魏蓝英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   下一刻,魏蓝英的脸色一片惨白,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针对的是我?这真龙之魂不是应该护佑我的吗?”   “难道这护身符箓……也是邪气?”   “文先生也是妖邪?抑或这传国玉玺克制的本就不是所谓的邪气?”   “这是一个从什么时候便开始的陷阱?”   ……   疑问再多也无济于事,那条金龙盘踞在那个“魏蓝英”的身后,似乎是轻轻打了个响鼻,魏蓝英身上的护身金光,便如烈阳融雪一般,迅速地褪了干净。   传国玉玺之中的金龙并没有选择帮助魏蓝英,甚至将他往万劫不复之地又狠狠地推了一下。   于是所谓的真假国君终于再也没有了分辨的余地,那些恢复过来的侍卫一拥而上,再次将魏蓝英给压服在了地面。   魏蓝英的视线依然顽强地停留在渐渐消散的金龙虚影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竟似是痴傻了一般,重新被塞了个严实的口中,含混不清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清的声音,正在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骗子,原来都是骗子。”   龙袍被除,冠冕被摘,一路被倒拖着离开了御书房离开了那连绵宫室——曾经属于魏蓝英的一切,就这样在他的视线之中渐行渐远。   ——甚至包括了他父母所赐的这张脸。   ……   “如果没有传国玉玺,那护身符箓可不好应对。”“魏蓝英”,也就是那被双角金蚕取而代之的替身,轻轻地感叹了一句,“那文姓妖道的手段,果然深不可测。”   昊天帝与文先生有过数次交手,而双角金蚕这个分身虽然从未直接参与,却也早已知晓了文先生的名头,而方才,正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文先生的能耐。   那团符箓激发出来的金光就在双角金蚕的眼前,所以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其中孕育的强大灵力,这种力量足以让场中所有人死无全尸——包括他自己这么一只蛊虫。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个护身符箓并不是文先生能力的极致。   于是他隐约地猜到了单乌让他亲自出面激怒魏蓝英的意图——只是不知道单乌是打算用这种属于他人的强大来向自己示威,还是想用这种举动向自己暗示联合之意。   “你有龙气,有肉身,还有传国玉玺,又需要害怕什么?更何况,传国玉玺居于龙脉重地,威力只会更强,而他的灵力,一样会受到这传国玉玺的制约。”单乌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奏折拾了起来。   “可我的本尊却与他争斗了那么多年,也只是互有胜负。”单乌的语气足够表明他的立场,于是双角金蚕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嘴上说的却是故作泄气的话语。   “他下不了地宫,而你的本尊却出不去——可不就等若他留守胜阳,而你护着这传国玉玺于永安?”单乌将奏折往桌子上一扔,抬头说道,“面对面都做不到,又谈何胜负?”   “所以,你给我换了人身又将传国玉玺交代给我,是只想让我当一个看家护卫?”双角金蚕勾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还是想让我替你当一个前锋打手?”   “当打手,你打得起来么?”单乌嗤笑了一声,这双角金蚕的优势在于他知道怎么当好一个一国之君,至于其他——单乌都可以将他打得乖乖服气。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能保住自己,保住魏国龙脉,以及这传国玉玺万无一失,便算是功德无量了,那群道士眼下四处煽风点火,郑国和燕国都已完全沦为傀儡,铜山关外亦不断施压,一群上师随时可能大开杀戒——这内忧外患连蓝公子都是焦头烂额,没准真让您这位千古一帝阴沟里翻船呢。”   “你想要做什么去?”双角金蚕疑惑于单乌的去意——他莫非当真如此信任自己,甚至都不用时刻盯在一旁,免得自己坏他大事?   “去各家宗门拜访一番,要知道,闯空门,还是这种修真宗派的大门——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单乌的嘴角勾起,似乎是想到了不久之前的事情,“说起来,我似乎曾经发过誓,要让中桓山上下血流成河的。”   “你就不怕我一离开你的视线,就将这传国玉玺交给某位上师,让这凡人世界水深火热么?”双角金蚕再次追问,他可没觉得单乌真有抄了那些道人老家的本事,十有八九也只是去踩点一番而已。   “那又何妨?我在意的并不是这凡人世界。”单乌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反而是你,拿着这天下第一等的香饵在手,却只是想赌气做些损己利人的事情,不觉得亏么?毕竟曾是这片土地的天下共主,你就心甘情愿继续当一只只能做做白日梦的蛊虫?”   蛊虫两个字似乎戳中了双角金蚕,于是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了一些。   ……   胜阳。   文先生闲闲地丢了一把碎米在院子中,于是一群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鸡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永安城中传来的动静不小,甚至文先生在这院子里都有所感应。   “居然用这样的方法来破我的符箓……不错,想得出来便是不错。”文先生对永安城中的一切可谓是了如指掌,于是自言自语地点评了两句,“昊天帝的分身选的也不错——自己人太嫩,的确需要一个过渡的人物。”   文先生正琢磨间,一阵阴风从院子里吹过,其中一只小鸡突然竖起了脑袋警觉地左右看了看,继而蹦跳着追着那道阴风的方向在这院子里转起圈来,文先生点了点头,伸手一招,那只小鸡便落进了他的手里。   文先生念念有词,一点精血从指间逼出,就这样送到了小鸡的嘴边,小鸡一口含了进去,不多时,鸡爪的尖端便微微显出一丝殷红来,仿佛刚刚抓破了什么东西沾染到的血液。   文先生捧着这只小鸡小心翼翼地转身回屋,而在他的身后,那一群仍在啄米的小鸡突然全部僵硬了一下,一个接一个地一头栽倒在地,一阵风卷着院中尘土吹过,便已经是尸骨不存。   ……   魔龙马的马蹄踏在虚空之处,每一次的落下都有一朵红莲绽开,花开花灭短短一瞬,便是一大片的山河风景被抛在了身后。   指南车带着一溜黑烟横过天际,因为足够高足够远足够快足够偏僻,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单乌盘坐在指南车之上,他的身前横放着那面彻地镜,镜面上漂浮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微微颤抖着,指引着指南车前行的方向。   这个黑点代表的是彻地镜中一个鬼卒的位置,而这个鬼卒,眼下正附体在观天道人身上。   那日昆霆突袭紫霞山黄天岭那些弟子,声势浩大地示威之余,亦依循单乌所言,让一名鬼卒附身在了其中某位半死不活的人物身上,意图作为埋藏进紫霞山亦或黄天岭之中的暗线。   ——李天师则为单乌走了一条明线,至于是不是真心能不能发挥作用,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了观天这个内线,单乌闯空门的第一站,便选在了紫霞山,而不是那个曾经让他死去活来好几次的中桓山。   “好了,你可以开始苏醒了。”单乌低声对着那个黑点下了一道命令,随即那黑点轻快地跳跃了两下。   如意金攀上了单乌的肩膀,仿佛一条小蛇一样立起身来,明明没有任何五官,却偏偏做出了极目远眺的姿势来。   地平线的尽处,一座紫雾缭绕的山峰,渐渐露出了一角真第一百四十六回闯山(上)   为避免惊动对方,单乌远远地便按下了马车,于一处无人山林中落地,两匹魔龙马轻轻地在地面踏了两下之后,便重新睡了过去。   单乌收起了指南车,认了方向,一路便向着紫霞山的所在行去。   半空之中所见,紫霞山似乎就在眼前,转瞬即至,但是换成了这爬山涉水的一路,竟是耗费了单乌足足两天的时间。   ——单乌突破了仙凡之界,但是他的灵池仍未成型,同时也不会什么飞遁的术法和可用的法器,所以在低调赶路这一点上,还得指望他这一身凡人轻功。   “同舟道人带着李天师去了铜山关,此外,三名上师,以及数十名弟子亦领命奔赴各地,意图凭借这郑国累积下来的资本,迅速成就出一支属于紫霞山的道兵来,好应对百日之后与黄天岭中桓山这两个宗门的三星山之会,故而眼下紫霞山中,除了大多数的底层弟子外,便只有闭关的宗主与天聋地哑这一对护法,以及铁丹,晖木两位上师,宗主实力不明,但是天聋地哑同样只是上师的境界。”被安排在观天那人身上的鬼卒一一汇报着,而此时观天道人的躯壳正大摇大摆地走在紫霞山的山间小路上,一路往着紫霞山的护山阵法走去。   道路之上空空荡荡。   “紫霞山没有那么多资源能够维持住这护山大阵的运转,所以大多数时候,仅有迷阵以及警戒的效果。”单乌手中铜镜上方的黑点话还在说着,单乌眼前那团白蒙蒙的云雾便已经往两半散去,显出了观天的身形来。   观天看起来一副重伤初愈的模样,佝偻着背,周身阴气缭绕,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印堂有些发黑,甚至连眸中重瞳都有些浑浊。   观天行至单乌面前,单膝跪地便是一礼,并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奉在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轻声地嗯了一声,接过令牌,而那观天道人身上的阴气骤然间凝聚成了一个黑点,从他的头顶上升起,与铜镜之上那个小小黑点融为一体,继而噗通一声,扎进了镜面之中。   “道兵?”单乌喃喃着自己方才听到的词语,看着眼前的观天在阴气消散之后瞬间气息全无,不由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我有百万鬼卒,却不知能否也弄一支鬼兵出来?”   单乌将观天的道袍裹在了自己身上,继而伸出一只手按在了观天道人的脸上,如意金从他的袖口里探了出来,几条触须交错纵横,不多时,观天的一张脸皮便被单乌直接拽了下来。   单乌往那面皮之上撒了些药粉,化干净了那些残留的血液皮脂,略作调整之后,便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除了没有重瞳,眼下的单乌,看起来与方才那位伤重初愈的观天道人并无二样。   ……   有了令牌之后,紫霞山的护山大阵便是一路畅通,当眼前最后一片云雾散开,一道白玉台阶顺着山势蜿蜒而上,台阶两旁兰草萋萋,而抬头望去,不远处便是一道山门,上书紫霞二字,隐有氤氲紫气在那山门周遭缠绕,而更远处,则是隐没在紫霞之中的种种屋舍,无比夸张的檐角高高地翘向天空,顶端神兽雕像衔着金铃在山风之中微微摇晃,更摆出了一种逐日望月之态。   单乌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摘星楼——那座永安城里一根棍子一样矗立着的高楼——只觉得这些压抑不住的想要去往九天之上的意图,竟是直白得有些可爱。   单乌走了两步,于是一些紫气沾染到了他的身上,让单乌觉得自己精神一震。   这些紫气之中蕴含的居然也是灵力,虽然还不如灵石之中精粹凝实,但是若能长长久久地在此修炼,日积月累之下,也不会比单乌消耗灵石所能得到的进步来得缓慢。   于是单乌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看向了紫霞山最高处那些浓郁得几乎滴出水来的紫气——那种好地方,想来只有常年闭关的宗主才能占据。   单乌感叹了一番,继续拾级而上,那鬼卒已经将紫霞山中种种地形位置描述了清楚,而单乌心中也早有目标,于是不多时,他便已经顺着一条山道的岔路,来到了一处距离紫霞山主殿区域有些偏远的山脊处,一团凝聚不散的云雾之前。   这是紫霞山一位上师的别院,这位上师已然带着弟子出山,只留下了这个被阵法环环包裹住的所在。   ——虽然凭着观天的令牌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紫霞山那些弟子专用的丹房和书阁之中,但是那些地方的收藏又怎么能比得上这些上师的别院呢?   更何况,单乌相信,“搬空那些丹房书阁”与“从这些上师屋里顺走一个蒲团”相比,明显是后者更能让人丧失理智。   ……   单乌上前,绕着那一片奇怪的石头转了几圈,微微闭上眼睛,回避掉肉身的视觉影响,以神念直接感受那些石块之间纵横交错的符文与线条,这些东西牵动着周遭的紫气,丝丝缕缕,如同一个蚕茧一般将当中那片似乎是几进几出道观一般的大宅院给包裹了个结结实实。   “哈,没想到真的可以。”一个有些惊喜的声音在单乌的心底响起,正是黎凰。   “如意金靠的是分魂之间的感应,并非灵力,自然可以。”单乌解释了一句,手在袖子里轻轻摸了摸凑过来了讨好撒娇的如意金。   在地宫中吞下那颗定魂珠后,吸收了大量鬼卒的魂力,又受到炼魂之火的洗礼,故而如意金的分魂之间联系越发紧密强大,已经可以在极远的距离之间召唤联系,并通过神魂感应将消息互相传播——如意金已经开始试图感应那些曾经散落四地的残余部分了,只可惜那些部分内里蕴含的神魂只怕十有八九已然消散殆尽,彻底沦为死物,而这种情况之下,不至近处,难有发现。   而考虑到黎凰如果离开永安,极有可能在中桓山那些上师面前暴露其所在,故单乌给黎凰留下了一小团如意金,如此一来,至少在魏郑燕这三国的地面上,单乌可以随时借助黎凰对于阵法的精通与见地,在几个接近空荡荡的宗门之中畅通无阻。   “嗯,不是什么复杂的阵势,只是防止外人进入,以及受到强硬破坏时会惊动守山的护法。”黎凰似是思索沉吟了片刻之后,声音再度响起,同时一片图景详解就出现了单乌的心底,“解法也不难,可以直接破进去。”   “不是说不能受到破坏么?”单乌不解地问,手下却没停,顺着黎凰的指示直接斩断了一处联系了数块石头的节点。   “啧,我这叫有技巧地破坏。”黎凰轻笑道,“脚下也不要停,赶快跟上,否则的话这阵法会自我修复。”   单乌应了一声,随即整个人便如流云一般,融入了这阵法之中,转眼之间,已经站到了那宅院的大门口。   一个有些目瞪口呆的小道童正杵着扫帚发呆,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单乌,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单乌一拳敲在了脑袋上,整个人就此瘫软在地。   “还好,留守的不多,都是小辈。”单乌的神念扩展了一番,暗自点了点头,掏出了彻地镜,数道黑影从镜面升起,继而四下散开。   那个被单乌捶倒在地的小道童的脸上现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不过转眼之间便已平息,睁开了双眼爬起身来,对着单乌行了一礼,而在这个时候,那宅院的大门也吱呀一声被人从后方打开,又有两个小道童弯着腰,对单乌做出了恭迎的姿态。   “你这一群鬼卒可真是让人羡慕,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未免有些可惜。”黎凰轻声地感叹道。   “如果看到什么暗格,或者我有漏下的东西,你可提点一二。”单乌吩咐了一句,地宫之中的经历,让他总觉得自己在搜刮东西这方面或许并没有什么天赋——就在那地宫第一层中,自以为已经刮地三尺,却连最为珍贵的传国玉玺都没有发现。   炼丹房,书房,静室……单乌一路行去,稍微有些价值的东西,都会用手中的念珠将其一并带走,直至最后搜到了一处供奉了祖师画像的厢房,单乌终于发现了自己一心期待的密室的所在。   这是埋在地砖之下的一个小小的七星斗转阵,屏蔽一切感知,如果不是黎凰细心且精通阵法,直接就会单乌所忽略。   “天璇,开阳,摇光,玉衡,最后站天权位。”黎凰指点着,而单乌依言而行,几步踏过之后,整个厢房的地面都往下方沉降了三寸,继而往两侧分离开来。   没有多余的通道,也没有什么暗门,一个极为直白的密室就这样出现在了单乌的眼前。   如意金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它的欣喜让单乌与黎凰都瞬间感知到了,于是单乌再不犹豫,直接跳进了密室,奔向了密室角落处的一个加了封印的小箱子,而如意金也转眼化作了一柄匕首,横在了单乌的掌心。   灵力灌注进了如意金,于是这一回,竟是连那箱中事物也激动了起来,仿佛在不断弹跳着,撞得那小箱子里面咚咚直响。   单乌一刀斩在了那小箱子之上,封印的符箓浮起,似乎想要阻挡一二,却被如意金的锋刃毫不留情地划过,直接便被扯成了碎片。   小箱子应声而第一百四十七回闯山(下)   仿佛久别重逢的情侣一般,如意金从单乌的手中飞出,与那箱子里面同样窜出的一团似乎带了点暗金的银色液滴撞在了一起,扭转糅杂,抵死缠绵,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人可将两者分开。   原本只有鸭蛋大小的一团银色液滴,眼下体积足足涨大了一倍有余,银色的基底上浮现出丝丝缕缕暗金色的条纹来,原先跳动之时那灵动活泼的姿态,似乎也因为这分量的增加而多了一份沉稳大气。   液滴渐渐稳定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向两头延长,形成了一片扁扁窄窄边缘不齐的金属片,看着仿佛被折断的竹蔑,而单乌看了半晌,才发现那竟是一截没头没尾的剑身。   剑身上那些暗金的条纹组成了两个有些陌生的文字,不属于单乌所指的任何一种。   “这是我之前那位主人给我的名字,念忘,因为找回了这一部分,我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如意金说道,那两个字亦随着单乌的视线依次亮了一下。   “当然现在,我已经是主人的小金了。”那两个字仿佛就在水里化开了一样,消融,继而重新组合,构成了单乌能够认得的一个古篆的“金”字。   单乌被如意金逗得哑然失笑,而如意金也已经重新化为了一团没有定型的液滴,扑进了单乌的手心,无比乖巧地盘绕了起来。   “有时候真是不羡慕你不行啊。”黎凰明显也感知到了这边如意金那欢喜雀跃以及对单乌依赖的心情,忍不住有些感叹。   “主人,我现在能够感应到了,其实我仍有其他部分散落在这紫霞山上。”如意金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只是那些部分,可能有些难以收回了。”   “嗯?有什么难度?”单乌眉头微挑,他不会没有察觉到如意金话语里的恳求之意。   “留在紫霞山上的这部分如意金,被那些上师用来熔炼自己的兵器用掉了一部分,故而除了一处空屋之外,还有一团正在铁丹上师的炼器房中。”   “铁丹?”单乌立即响起了观天的汇报,这铁丹道人似乎是想要开炉炼制一件法宝,这才没有去参合那些神仙入凡尘的举动。   “无妨,反正我们就是来打劫的。”单乌轻轻地笑了一声,“不让紫霞山见点血,岂不是白来了?”   ……   看着如意金从一件长鞭形状的法器上重新凝聚成一团液滴回到自己手中,而那长鞭也因此变得千疮百孔,单乌微微点了点头,举步跨出了身后的暗门。   这是他闯的第三处空门,至此,除了同舟之外,紫霞山外出的三位上师,他们的家底都已经被单乌搜刮一空。   这些上师们的居处彼此之间相隔遥远,故而单乌这一路,没有惊动一个多余的人物。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紫霞山中的灯火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山腰处那些弟子的居所最为明亮,越往上,越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有没有月黑风高杀人夜这种说法。”单乌抬头看天,漫天的紫霞此时已然成为了浓厚的雾霭,白日里阳光之下尚还妖娆玄妙,到了夜里,却只让人觉得这山头上缠绕了无数的冤魂,似乎并不比胜阳城那荒草地来得让人舒服。   “你这就准备去了?”黎凰的声音响起,“那些阵法如果有人主持的话,我没有把握无声无息地破开。”   “这次不用破阵,我直接去敲门。”单乌回了一句,走在山路上的身形显得越发地鬼祟与别有用心。   绕过一处山梁,铁丹道人的居所就在前方,单乌几乎是探头探脑地靠近了一些,而后迟疑着后退了几步,闪躲在阴影里,继而又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却又因为体虚而蹲在路边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总而言之,就是一副似乎想要回避掉外人偷偷摸摸找上门,却又因为种种顾忌而反复纠结的模样。   “你……铁丹上师让我来转告你,快些滚回去,否则惹出了上师的火气,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一个核心弟子打扮的小道士“笃”地一声站在了单乌的面前,居高临下,颇有些嫌弃地看着整个人似乎都很是萎靡不振的单乌。   这个小道士只有一条正常的腿,另外一条腿畸形得仿佛他下半身多出来的一条尾巴,在道袍之下晃来晃去,故而他只能跳跃着前进——这种从天而降的突然出现,让单乌也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于是单乌那有些痴楞的表情落在了那小道士的眼里,使得那小道士脸上的表情愈发不屑,仿佛在说:“这等废物,是怎么弄到这一身核心弟子的服饰的?”   “要不是这身服饰,早就该把他直接打落山脚了。”小道士暗想,见单乌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索性直接挥起了一只手,就想将顶着观天面容的单乌给直接推出地界。   “弟……弟子观天,有要事禀报铁丹上师,还望师兄能够通报一声。”观天,也就是单乌,仿佛总算回过神来一样,直接一掬到底,而道袍的袖子里,隐约亮出了一个小小的羊脂玉瓶,瓶口被食中两指夹着,微微起开了一条细缝,幽幽的药香传出,那丝熟悉的气味让小道士高举的手掌就那样软了下来。   单乌将小药瓶拢在了袖子里,借着攀住那小道士的胳膊求情的姿态,直接就塞了过去。   小道士或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微微有些紧张,却有按捺不住贪心,脸色红了一红,别过脸说了一句:“你且等上一等。”   说完,小道士便如一只麻雀一般,一跳一跳地跳回了大门里,过了半晌,方才露出了脑袋,对着单乌招了招手。   单乌自然千恩万谢,几乎将那小道士吹捧成了自己的再生父母。   “我……我只是看你有些可怜,见到师尊之时,可别乱说话。”小道士低声警告了一句,将单乌带到了一处静室门口,“师尊,人已带到。”   “很好,让他进来,你退下吧。”铁丹道人的声音响起,静室的门吱呀一声向两边分开,单乌十分恭谨地弯腰低头,踏进了门内。   “弟子观天,见过铁丹上师。”门在身后关闭,而单乌亦直接跪伏在地,行了一礼。   “唔,我对你有些印象,前些日子被中桓山那些败类打伤,归来之时生死一线,怎么?这才刚刚苏醒,就来求见老夫?”铁丹道人的声音如同锤子砸在了金属之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震得单乌的耳朵都微微有些疼痛。   铁丹的长相却与他的声音截然相反,整个人就是一个枯瘦到皮包骨头的老头,毛发稀疏,只下颌处好不容易留起的一缕长须,除此之外,打眼望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我……有一物想要献给铁丹上师,正是此次下山之后,于偶然之间得到的,此物紧要,还请铁丹上师谨慎一些……”单乌在铁丹是视线中瑟缩了一下,而后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团甚至微微有些颤动的金属液滴。   “咦?这是……”铁丹道人双眼一亮,伸手对着那团金属液滴一爪抓去,金属液滴横空飞过,最终稳稳地落在了铁丹的掌心,同时这静室四周的墙壁上都有刻有符文的铁板落下,转眼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盒子。   “果然是混沌金……这么一大团的混沌金,虽然不够纯粹,却也足够稀罕,你是从何得来的?”铁丹道人仔细研究了一番手里那金属液滴,越发地欣喜。   “这……其实这混沌金只是弟子发现的十分之一,不过,在弟子将其他的混沌金取出之前,弟子希望铁丹上师能答应弟子一件事。”单乌的表现似乎有些迟疑,缩着脑袋,却又勉强挺起了腰背,摆出一副想要讨价还价的姿态。   “呵,你这副模样,倒还稍微有了点我紫霞山弟子的架势。”铁丹道人微微一笑,“有何要求,说来听听。”   “弟子此回遭受重创,灵池已然破碎,左眼失明,甚至连天赋重瞳都已散去,或许此生都无法更进一步,故而弟子的师尊,白鹤上师,在同舟上师将弟子带回山之后,便对弟子置之不理,甚至想要将弟子直接打发出山。”   “是了,白鹤前日才下了山,所以你就趁此机会前来见我?”铁丹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仔细往单乌的眼睛里看了看,“居然重瞳也能散去,这伤想来的确不轻,所以……你想改投我的门下?我的门下也不是什么废人都收的。”   “不敢,弟子于修道一事已无前途可言,故而弟子想求铁丹上师赐弟子一个行走俗世的身份。”单乌躬身回答,“弟子知道铁丹上师对凡俗事务并无兴趣,但是上师可知,这凡人世间,种种矿藏灵药,其中未必就没有值得一顾之物……铁丹上师只要开口,其他人肯定都要让出一片地来,而上师如肯对弟子扶植一二,弟子定可为上师寻来更多稀罕之物。”   “白鹤率弟子亲入凡俗,抛下了你,你分不了这杯羹,便来求我,而我这儿,刚好的确没有这样的人才愿意出面……嘿,不得不说,你这算盘打得的确不错。”铁丹捻着胡须,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了遐想之中。   “这么说,上师是答应了?”单乌偷眼看向铁丹,手指缩在袖子里,轻轻地往膝盖上敲了一第一百四十八回铁丹道人(上)   安躺在铁丹手心的那团不够纯粹的混沌金,自然是收敛了灵性正在装死的如意金。   单乌的手指敲下的时候,如意金猛地弹起,一根又尖又细的突起对着铁丹的胸口一头扎去,而铁丹在这个时候,仍未收回眺望远方正在遐想的视线。   电光石火之间,单乌的呼吸甚至紧张地微微停滞了一下。   如意金突起的尖端没来得及没入了铁丹胸前的衣物,便被一团从铁丹衣物上浮起的光团阻挡住了。   铁丹的衣物居然也是一件法器。   单乌有些失望,一招手,如意金立即翻滚着回到了他的手里,继而灵力灌注其中,硬生生地逼出了一道寒芒。   单乌左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便贴着地面向铁丹冲了过去,铁丹此刻也回过神来,口中一声轻叱,随即一个硕大的甚至还有些滚烫的炼器炉鼎凭空出现,对着单乌就砸了过来。   那炼器炉鼎显然也是一件法宝,虽然看着貌不惊人,但是这当头砸下的力量说是一座小山也不过分,单乌只能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意图闪避。   没想到那炉鼎居然无比灵活,见到单乌闪避,便没有继续笔直砸向地面,反而在半空之中微微一荡,巨大的力量转了向,山呼海啸地贴着地面就横向推挤过去,似乎想要将单乌给直接挤死在墙角。   单乌在眼见退无可退,甚至身遭的空间都被炉鼎带来的灵压所封堵严实的时候,猛地向那巨大的炉鼎本体冲了过去,横在胸前的手掌上微微泛起毫光,似乎想要与那炉鼎来个硬碰硬。   铁丹暗自冷笑,只等单乌的灵力接触到这炉鼎,便会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却没想单乌的硬碰硬只是一个幌子,他的手掌拍在了那些无形的灵压之上,硬生生地将那一面铜墙铁壁给开出一条缝隙来,而他的身形亦仿佛游鱼一般挤了进去。   灵压之强大显然远远超过了单乌肉身的承受能力,这与炉鼎擦身而过的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钧,每一步,都伴随着单乌口鼻之中溢出的血沫,甚至连胸腔也因此塌陷下去一块。   而单乌之顽强显然也远远超过了铁丹的预料,于是在单乌以几乎完全没有降低的速度突破那灵压封锁,直接冲到铁丹的面前的时候,铁丹也只来得及往后仰倒,用自己的胸膛来迎接单乌的剑锋。   剑锋之上灵力凝聚的寒芒足以轻易地切开绝大多数的金石之物,可是这一击反馈到了单乌手中,却让单乌有一种自己拿了一根木刀去劈柴的感觉——大家敲得咚咚作响,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甚至还有一种异样的灵力在剑锋与铁丹的胸口之间聚集,这股灵力充满了不安分的躁动,单乌心知不妙,立即往一旁闪去。   果不其然,一道冰锥贴着单乌的面颊就飞了过去,虽未直接接触,但是单乌的半边脸上还是瞬间就挂满了冰霜,更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入针扎一般想要侵入单乌的脑袋,单乌一边闪避并运起自身灵力相抗,同时本能地用力甩了甩头。   单乌的半边脸就那样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情景让铁丹都吃了一惊,继而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掉在地上的半边脸虽然是人皮,却显然并不是单乌自己的脸皮。   “原来如此。”铁丹眯起了眼睛,重新将那炉鼎召唤到了自己的身前,并开始上下打量起单乌,“居然活生生地扒了我紫霞山弟子的面皮,此等手段,着实令人发指。”   “却不知来者何人。”   单乌索性也一把抹去了另外半边脸上挂着的人皮,嘿嘿笑了两声,却撂下了一句:“你紫霞山惹了谁,还不知道么?”   “中桓山?”铁丹的眉头舒展,似乎是明了了此间纠葛。   单乌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眯起眼睛,开始打量起铁丹胸前的那一堆东西。   铁丹的衣服虽有一定的防御之能,但已经在方才的争斗之中被单乌一刀断开,露出了其胸口上一片似乎是几块不同材质的金属拼凑而出的铠甲,边缘嵌在肌肤之中,其上符箓交错,更镶有灵石,其中一块灵石的光泽有些暗淡,显然正是方才那记冰锥的由来。   这铠甲比较怪异的地方在于,其在铁丹的心脏该在的位置突起了一块,这模样一瞬间就让单乌想起了阴曹地府那个挂在峭壁之上的巨大心脏。   铁丹胸前悬挂的这颗被金属包裹的心脏大小正常,血管根根分明,甚至还在一突一突地跳动,其上包裹的那层金属也表现得无比贴合,于是只是一眼,单乌便已有所猜测,于是在心里问了如意金一句:“这就是你说的,铁丹的炼器室里的那一部分?”   “不是我所感应的到的部分,但的确是由我而来。”如意金回答道,甚至还饱含了一种愤怒的情绪,“这有眼无珠之人,居然往我的那一部分里添加了无数低劣的金属,甚至还以三昧真火熔炼足有百日,硬生生地将我那一缕分魂悉数磨灭,再加上那道袍阻隔,故而与我这本体的联系悉数断绝,直到方才与之直接接触,我才明白……”   如意金说着,同时与单乌分享了它的一部分感知。   单乌的脸色微微就有些变了——在如意金的感知之中,他甚至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铁丹胸口那团覆膜金属上,一股仿佛永远也无法从三昧真火的灼烧中解脱而出的怨念。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亲眼看到了被活活烧死的……一团金属。   于是,一边是理所当然的愤怒,一边却又怪异地觉得有什么不妥,单乌思索了片刻,决定将这些念头暂时抛诸脑后。   “那层覆膜的后面便是心脏?”单乌从如意金传来的感知中抓住了一些异样之处,“莫非这铁丹道人的肉身畸形之处,便是那颗生长在体外的心脏?”   “这紫霞山居然能聚集如此之多的畸形之人,而且居然让他们都活了下来……”单乌能够想象到一个心脏生在体外的生命是何等脆弱,心中却不免隐隐生疑——这些畸形之人从何而来?   这世上名医没那么多,一个只是稍微体弱的正常人都未必能在凡人世界中安然无恙地长大,所以,若这些人全是紫霞山在凡人世间收养而来,那么紫霞山开山立派的那位宗主,在早年的时候莫非是经年累月地做着善事四处行走收养畸形的胎儿?可是这紫霞山如今成就如此之大,又怎会从未流传过慈悲之名?   “嘿嘿,看来你也看出老夫这颗心脏的不凡了。”铁丹注意到了单乌的视线,颇为自得地挺了挺胸口,让那颗突出体外的心脏越发地显眼了一些,“知道老夫这名号从何而来的么?铁血丹心,指的正是老夫千锤百炼,呕心沥血,耗费整整一甲子的光阴,方才炼制成功的这颗心。”   “我这颗体外之心,本是危及我性命的最大弱点,而如今,却成了我克敌制胜的底牌。”铁丹微笑着,甚至颇为怜爱地用手抚摸着自己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你能死在我这铁血丹心之下,也算此生不枉了。”   “既然这铁血丹心是你的底牌,所以你轻易不会让人知晓,是么?”单乌看着铁丹胸口渐渐亮起的灵石,语速极快地问了一句。   “呵呵,见过我这颗心的人,全都死了。”铁丹笑道,“你也不会例外。”   “那我就放心了。”单乌灿然一笑,铁丹的回答让他知道,眼前这个畸形老道士是不会去惊动这山中留守的任何人,譬如护法,宗主,乃至门外他的那些亲信弟子,所以这老道士甚至连封闭住这处静室的铁板都不会打开——自己的底牌,总是要守得越严密越好。   单乌大可以放手一搏,哪怕死去活来。   单乌的脚狠狠在地面上踏了一下,甚至踩得地砖都有些不堪重负的裂纹产生,而他则借着这一蹬之力,手挥如意金,斜着身子一道银丝甩出,目标直指铁丹的咽喉。   炉鼎嘭地一声冲到了铁丹与单乌之间的位置上,强大的灵压让飞射而出的那道银丝不得不偏转了方向,重新回到了单乌手中,化作了一柄短剑的形状。   “灵力控制得不错啊。”铁丹随口叹了一句,单乌没有灵池,所以他并不确定单乌真实的境界。   而单乌几步绕过炉鼎的灵压,在面对铁丹挥手而出的又一道冰锥之时,脚下一错,肉身的速度全力施展,他于是在铁丹眼中的身形顷刻之间便飘渺了起来,如此一来,不管是那沉重如山的炉鼎,还是那足以瞬间让人冻成冰棍的冰锥,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封锁住单乌的身形。   “雕虫小计,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我这天罗地网么?”铁丹嘿嘿一笑,身旁的炉鼎猛地掀开了盖子,炉中的三昧真火倾泻而出,瞬间便在铁丹的身前成就了一道火帘,而铁丹胸前的灵石灵力爆发,亦顺着那铁血丹心之上的纹路,渐渐凝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符箓。   符箓从铁丹的胸前浮起,瞬间便与那三昧真火成就的火帘融为一体,那火帘顿时便仿佛有了灵性,更似是长出了一双鹰眼,炯炯有神地,将单乌给盯得死第一百四十九回铁丹道人(中)   单乌的速度亦在增加——虽然灵池未成,短时间内能够调动的本体灵力有限,但是他有的是灵石作为补充。   “跑啊,继续跑啊,嘿,你以为足够快就能摆脱锁定了么?”铁丹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可不要忘了,我紫霞山中高士,一心所求,便是堪破天机。”   “家国兴亡这一类大的天机我虽然无能为力,但是,看出你下一步会往哪个方向逃,这一点,还是颇为容易的。”   铁丹的话音刚落,单乌的脚步便是一顿,继而一团火球啪地一声,狠狠地砸在了单乌的肩膀上。   单乌反应的速度已然足够快,至少没让那团火球直接砸在自己的心口之处,但是比起铁丹的预判,还是要慢了那么一丝,于是转眼之间那三昧真火就在单乌的肩头燃烧了起来。   身体里想要阻挡其蔓延的灵力似乎变为了这三昧真火的燃料,这使得单乌脸色微变,当即反手一削,便将那燃了火的一块皮肉给切了出去。   仍是晚了一点,皮肉被削去之后露出的白骨之上,也出现了点点黑斑,夹杂着一些火星崩散,只是没有明火,看起来就好像一根正闷在炉子里默默燃烧的炭条。   单乌来不及将自己这已被沾染到的骨头也给抽去,便不得不再次闪避身形,让过了袭向自己门面的那一团火焰。   “嘿,你还能再逃吗?”铁丹大声笑道,几团火焰接连而出,这密闭静室之中的温度一瞬间便高涨了起来。   单乌不得不开始挥剑与那些火焰硬碰硬,可是三昧真火又岂是寻常,于是单乌手中短剑与那些火球接触的每一个刹那,似乎都会有一些被熔化或者说被击散了的金属液滴四下飞溅,有些黏在了墙上形成星星点点落雨一般的痕迹,有的则洒落地面,随着这场中双方交手而产生的四散的劲力,水银一般飞快地滚来滚去,看得铁丹不由自主地竟有些心疼。   ——这些可都是能让他这铁血丹心更上一层楼的混沌金啊,而且还是他辛苦了一甲子都没能攒到手的分量,怎么可以如此粗糙地使用,甚至浪费?   ——就应该交给自己手中精炼,祛除杂质后,再加入天山寒铁,东海赤炎铜,极漠金砂……甚至还有自己当年从西南天坑之中得到的极品陨铁,于三昧真火中熔炼九九八十一天,如此便可将自己胸前这铁血丹心直接扩展到全身——而有了这样的一副铠甲,这天底下又还有谁能轻易伤到自己?   “松手吧!”铁丹大喝一声,一道火龙从炉鼎之中飞出,于半道化作了一柄大刀的形状,直接停在了一个奇诡的位置。   单乌却正在往那个方向闪避,这突如其来横在身前几乎就要将他拦腰斩断的巨大的火焰刀逼得他为了自保,不得不令如意金化作了一截护腕,护在腰前,直接与那火刀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   火刀被撞得微微颤抖,并未消散,而在这个时候,一道丝线一般的流火擦过了单乌的手肘,无声无息地烙下了一条焦痕,而单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单乌的胳膊便顺着那道焦痕直接断裂了开来,套着护腕的那截胳膊掉在了地上,而连在身体上的那一部分,创口平整,焦黑,竟是一滴血液没有流出。   火刀立即化作了一个手掌,往地上飞快一拍,那团正意图从单乌断臂上离开逃走的如意金,就这样直接被压在了手掌之下。   单乌的断臂直接化灰,而火焰手掌按着如意金便往回拖,如意金在那手掌与地面的缝隙之中吱吱乱转,却不敢真的在没有单乌灵力加持的情况下与那火焰硬碰硬。   单乌失了一条胳膊和如意金,惨叫一声,想要一脚踢散那团火掌,却钻进了早已备好的包围圈,转眼被火舌吞没,在这静室之中挣扎翻滚。   “嘿嘿,不自量力。”铁丹笑了一声,挥手做了一个收势的动作,那些几乎蔓延到这静室角角落落里的残余火焰都乖巧地回到了炉鼎之中,只剩下了仍在火焰中挣扎的单乌,以及仍在火焰手掌之下想逃跑却无能为力的如意金。   而随着单乌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弱,那团如意金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微小了起来。   “嘿,看起来你的确是在这混沌金上下了不少功夫,竟能通灵到此等地步,可惜,三昧真火之下,一切事物,都会还归本源。”铁丹哈哈笑道,“我这炉鼎,可是几百年前,这天底下第一大宗门的遗物呢。”   “咦?居然还没死?嘿,给你个痛快也好,或许烧完之后还真会剩下些什么?”铁丹思索了片刻,对着单乌一伸手,那团火焰便包裹着单乌,似乎就想将他整个人,都给直接塞进那炉鼎之中。   炉鼎的体积塞进两个单乌绰绰有余,虽然单乌的手似乎在炉鼎的边缘极不甘心地扒拉了一下,但是转眼便完全消失在耀眼的火焰之中。   铁丹嘿嘿一笑,正心满意足地欲将那团被按住的如意金弄到自己身前,突然就觉得自己胸口一沉,仿佛心脏被人掐住了一般。   “怎么回事?”铁丹有些惊恐地低头,却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居然聚集了一圈圆滚滚的金属液滴,似乎方才从单乌手中被打散飞溅出去的那些全都冒出头来——这些小液滴蹦蹦跳跳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扑去,没有伸出什么尖刺,仅仅只是啪嗒啪嗒地黏了一片斑斑点点。   看起来似乎无害,但是铁丹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自己胸前的这片铁甲正一点点地失去原本柔软如同皮肤一般的弹性,甚至开始压制住他体内内脏的蠕动——呼吸如同胸口被勒紧一般变得越来越困难,而更为要命的则是他的心脏,那种被人攥在手里一点点收紧一点点接近被挤碎的感受让铁丹的眼前已然一阵阵地发黑。   铁丹伸手在旁边的炉鼎之中一抹,一团三昧真火凝在了他的掌心,转手便被他按在了自己的胸前,那些粘着的金属液滴感受到了足以侵蚀魂魄的高温的靠近,滴溜溜地四下滚开闪避,大部分都被铁丹这一手直接从胸前抹除,却仍有那么几小团锲而不舍的在那些缝隙之中闪闪躲躲滚来滚去。   铁丹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条缝隙在这些液滴的滚动之中变得越来越深,灵石的镶嵌甚至都显出不够牢固来,而他同时也发现了自己身前那看似仍很完整的金属外壳之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肉眼难以发现的细小微孔,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光滑如镜的表面,此刻也仿佛起了一层雾气。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熔炼而出的人世间最为完美的金属,怎么可能被腐蚀?”铁丹呆滞了半晌,竟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脸上的神色更是仿佛见到鬼一般。   “弹性的消失,莫非是因为其中混沌金成分的剥离?”   “难道这些份属同源的混沌金之间会互相融合?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亲自验证过的。”铁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很快便再次否定——他的混沌金在之前仍残留了部分,反复试验中,并没有表现出此等异样。   “是中桓山那小子做的怪?”铁丹的视线扫过炉鼎,只看见一片烈焰涛涛,“不,这人早已化作飞灰,又怎么可能操控这些混沌金?只能是这金属本质的活性仍未被彻底祛除……看起来有些成分仍需增加。”   “不……不对……不该如此,我得再炼一次!”   铁丹顾不上驱除那残余的几滴金属液滴,火掌立即抓着那团如意金到了自己的身前,继而从炉鼎之中引动的三昧真火立即将他脚边那一圈跳动的小液滴全都给圈了起来。   铁丹就盘膝坐在这一圈火焰之中,逼着这些四处乱滚的液滴重新融为一团,并直接送到了炉鼎的上方,而他甚至完全不在乎身上那几滴残留液滴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或者说他认为这本就是同为死物的金属之间的互相影响,而非那个中桓山小子的阴魂不散——铁丹直接以手扣在了胸前那些金属块的拼接之处,啪嚓一声卸下了那几块已经变得让他呼吸不畅心跳沉重的金属片,露出了其下一片皱缩的皮肉,以及中心处,裸露在外的一颗仅有薄膜覆盖的,剧烈地膨胀收缩着的,红彤彤的心脏。   重新汇聚成团的如意金,以及那几块灵石被卸下的金属片被一起投进了炉鼎的火焰之中,甚至静室周围的地板也被掀开,露出了其下埋藏着的一个个精心封印的小盒子。   那些小盒子在铁丹席卷而来的灵力冲击之下依次打开,露出了里面种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及矿石,甚至还有一些怪异的白骨与木块。   铁丹的双眼赤红,双手张牙舞爪地挥动着,那些矿石受到召唤,冲着铁丹一拥而上。   铁丹的手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些矿石之上点过,有些矿石被分开,有些碎成了粉末……这些过手的东西接二连三的同样往那炉鼎之中落去,转眼之间,炉鼎之中的火焰便又高涨了数分,已呈白金之色。   “不会出错的,一定不会出错的。”铁丹的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其几近癫狂的姿态似乎当日里在铜山关上作法求雨的李天师能与之一第一百五十回铁丹道人(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静室之外,阳光再次擦亮了紫霞山上那些飞扬的屋檐,独脚小道士在铁丹那封闭的静室门口探头看了一眼,便转头在大门口挂上了上师闭关的牌子。   复又日落,日升……转眼已过七日。   极度的振奋似乎瓦解了铁丹对于一切外物的感应,于是哪怕那一滴残余的如意金化作了一根极细的银针,直接扎进了他那颗裸露在外的心脏之中,都没能让他的视线从那炉鼎之上移开片刻。   一滴属于铁丹的心头血顺着那滴银针露在外面的尖端滚落,滴在地面上的时候,刺啦啦地冒起一阵白烟,便化作了一团不怎么醒目的污渍。   地板之上的温度也已经高得惊人,或者说,眼下这个封闭的静室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火炉,虽然其中最为炽热之处,仍在那炉鼎之中。   铁丹的功法本就与那炉鼎同源而出,却也一直修炼到了眼下的境界,方才不会受到这高温的伤害,故而铁丹也从不认为,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其他人,能从这三昧真火中安然无恙地挣脱出来。   可偏偏在长久的寂静之后,突然就有那么一只手,啪地一声搭在了炉鼎的边缘,而这个时候,铁丹正在往炉鼎之中投入另外一块足有人头大小的赤色金属。   另外一只手从炉鼎中挥出,将那块赤色金属给弹飞了出去,继而那炉鼎开口处,就冒出了一个满头火焰的脑袋来。   一团灵力从炉鼎之中爆开,鼎中火焰瞬间暴涨,盘旋而上,一路冲到了天花板上,继而向着四下飞溅开来,甚至砸得周围封闭静室的金属板都是千疮百孔,而这炉鼎亦是狠狠地晃动了一下,继而倾倒,嘭地一声狠狠撞在了地面上,火焰瞬间流泻了一地,而那个本来应该化为飞灰的人,居然手脚并用地就从那炉鼎之中爬了出来。   铁丹被劈头盖脸的火焰砸了一脸,虽然没有本质的伤害,却也被砸得有些站立不稳,而在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胸前的异样——那根银针早已没入了他的心脏之中,如一条虫子一般盘踞着,同时不断绞碎着周边能触及到的一切,铁丹调动灵力想要将那根银针逼出,却激起了其更加激烈的破坏,所带来的痛苦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似乎并不想让铁丹死得太过轻易。   “我可不是第一次被火烧了。”单乌的声音响起,而那个火人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之后,便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随着单乌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他身上的火焰居然就这样被甩开并淡了下去,虽然整个人仍是焦黑一片看不分明,但是一些破开的皮痂之下,已然有了新生的嫩肉,甚至连之前断了的手臂,也已经恢复了完整。   “倒要感谢你将我塞进那炉鼎,否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些火焰呢。”单乌隔着那些仍未熄灭完全的火焰,对铁丹笑着说道。   ……   单乌在早先那一阵垂死挣扎一般的表演中将如意金散落了开去,更以自己的苟延残喘分薄了铁丹的注意力,而如意金只要谨慎一些,便足以在铁丹的无知无觉中,温水煮青蛙一般,将那铁血丹心的部件中所蕴含的属于它的那一部分给剥离出来大半,如此一来,待到单乌于灰烬之中死而复生之时,自然可以给铁丹带来足够的惊喜。   却没想到铁丹居然干脆利落地将单乌给直接塞进了那炉鼎之中——熊熊不灭的三昧真火之中,甚至还有炉鼎自身的灵力压制,单乌就算复活,在再次由生到死的那么点时间里,根本没那个能耐逃出火焰笼罩的范围。   如意金当时便有些慌了——单乌要是逃不出来,自己就算再机灵也不可能是铁丹这种货真价实的上师的对手,万一要是被拿住了之后同样也被扔进那炉鼎之中,自己好不容易成就出来的这团魂魄,不说灰飞烟灭,也会直接丧失大半的灵性。   于是四散于静室中的如意金当即便向着铁丹一拥而上,这才被铁丹发现了其中异常,直接以三昧真火扫下了大半。   然而,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单乌在被塞进那炉鼎之中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那炉鼎的四壁上居然刻画了一些灵力运转的方法——也亏得单乌是死习惯了的人,这苟延残喘的短短一瞬,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之后所省下来的力气,居然真让他记住了几个句子。   死,活,多看几眼功法,没能抵抗住多久便再次从外及里化为一坨焦炭,再死,再活,中间还被各种奇怪的东西砸在了头顶之上,甚至需要分心将在火焰中挣扎的如意金给收进了手中那串念珠之中……   第四次复活之时,单乌总算将那功法在脑海中串联出了一个完整的路线,一缕三昧真火便顺势被引入了身体。   ——三昧真火也是一种蕴含有灵力的火焰,一方面因其具有的火之属性,高温,爆烈,所有被沾染到的事物都会开始燃烧或者熔化,另一方面这同样也是一种极为适合炼器炼丹的火焰,因为其中蕴含的灵力其实并不十分紊乱——与传说中那些得自太阳的金乌火,或者火山口中引来的地火之类相比,三昧真火简直温驯得仿佛一只小猫,一个人若能调整自身的灵力属性与之相谐,那么自然便可以控制这炉鼎之中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炼丹炼器之外,甚至可以借助这些火焰之中的异种灵力修炼,促使修为更上一层。   当然,也从来没有人有本事在直接置身于火焰中心的时候,还能有那个心力与定力,来体会这火焰之中的种种玄机——一生下来就开始玩火的天才都不行。   好在单乌能够尝试的机会比别人多。   于是那一缕火苗一路将单乌的肉身化为焦炭,而他自身的灵力则跟在其后不断修补,起初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单乌还来不及领悟那火中真意,大半个身躯便已焦化。   ……   中间又死了两回,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化为焦炭的身躯渐渐恢复了活力,骨肉复苏,血脉重生,新生的皮肤渐渐覆满了全身,周围炽烈的火焰也不再具有威慑力,甚至让人觉得暖洋洋地极为舒适,源源不竭的火流于身体之中纵横而过,几乎就将他这个人给照得透明了。   灵力于四肢百骸之间流转,连带识海之中的那个人形都因此而灼灼生辉。   单乌的胸口,心脏一突一突地跳动着,每一记跳动似乎都让外界的三昧真火汹涌而入,继而又带着一团火焰从他的身体血液之中流转而过,一进一出之间,使他隐隐觉得自己胸口的位置似乎有那么一处具有边界却又无限宽广的空间正在成形,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可以装下他身上所携带的全部灵石之中的全部灵力。   于是他的视线透过火焰,再次扫过了炉壁上的那些文字。   “心头火,莫燎原,万归一,天地开……”单乌将此句喃喃念诵了两句,“这天地开,指的莫非就是灵池的出现?”   “人之五脏,心中火,肺中金,脾中土……原来如此,那铁丹道人心脏生于体外,确实是最适合感受到何为心头火的肉身,修炼火属功法,自然是事半功倍,至于那些冰锥及预判之术,则是因为功法属性不合,所以才需铁血丹心之上的灵石与符纹相助?而那观天的功法据说是五行流转,莫非人之灵池,可不止一处?”单乌的立即明白了铁丹道人这畸形之人所具备的天赋,并因此有所猜测,“这紫霞山中每个人都有特殊的功法对应,那么究竟是先收了这些人才创出的功法,还是为了这些功法,而寻找的人?”   单乌分心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精力很快便再次收敛到对那心头灵池的感应之中,而在单乌的恋恋不舍中,他的神念终于在这接连不断的修炼之中,仿佛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已然濒临极限。   ……   在单乌的护持之下,如意金早就从那念珠之中跳了出来,重新控制住了散落在外的那些液滴,而这一回,它也有了足够的底气,慢条斯理地来炮制铁丹道人。   “这三昧真火看起来对我已然无效,而你那铁血丹心,更被你自己亲手毁去。”单乌扶着脑袋盘膝坐了一会,总算从神念使用过度导致的颅内那一阵阵的抽疼之中缓过气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身上的焦皮亦随着他的动作而一块块地剥落,看起来仿佛出土的陶俑,每走一步,都在身边落下一层灰来。   单乌直接走到了铁丹的面前,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意金小蛇一般抬起了一端,直接指在了铁丹的眉心之处:“现在,我可以取你的命了。”   “但是这样一来,我死了那么多回所受的罪,未免就有些亏了。”单乌突然一笑,动作太大,脸皮飒飒地落了一大片,露出一颗没有眉毛没有头发的光秃秃的脑袋来。   “你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当然,你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求救——紫霞山的宗主,两位护法,我想他们会立刻赶来救援的。”单乌一边说,一边十分干脆地开始扒铁丹的衣服,不多时,便留下了一个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的坦荡荡的枯瘦老人。   那一颗怪异的心脏就那样垂挂在老人的胸前,难以抑制地剧烈跳动着。   “求救,让所有人看到你的这副惨败模样,还是直接化为灰烬,免见尴尬?”单乌微微一笑,在铁丹的上方打了个响指。   一团团逸散的火苗开始轻快地在那颗心脏之上跳跃起舞。   给读者的话:   为了补偿昨天的章节混乱和没有及时发现今天再补一章好了第一百五十一回同舟山(上)   铁丹道人突然就在自己的静室之中化为了一团灰烬。   而让铁丹道人化为灰烬的火焰,明显正是他那炉鼎之中,早为铁丹道人驯服了的三昧真火。   眼下,那炉鼎,以及铁丹道人所收藏的所有矿石金属都已经消失不见,静室之中一片狼藉,甚至连他的亲近弟子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弟子正要为师尊扫洒庭院,却见静室大门敞开,而师尊不见踪影……而空气之中,却有一股焦糊味。”那独脚小道士跪在殿堂之上,上首坐着一高一矮两个道人,正是天聋地哑两位护法。   “你说,铁丹闭关之前,有人求见?”天聋开口说话,声如洪钟。   天聋是个聋子,虽然修道之后他可以通过别的方法来知道他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当他自己讲话的时候,还是改不了大声叫喊的习惯,甚至因为灵力的加持,而变得更加地震耳欲聋。   “是的,似乎是白鹤上师门下的观天道友。”小道士瑟缩着回答道。   “观天?不是方才山下有人回报,在护山大阵之中发现的那个被扒了脸皮的?”地哑没有开口,他的腹部一鼓一鼓地颤动,竟也发出了仿若人声的声音来。   “正是此人。”边上一个低等弟子打扮的老道士回答道,正是他发现了观天的尸体,并靠着观天身上那些未曾痊愈的伤势确定了身份。   “看来是有人伪装了观天,骗取了铁丹的信任,这才得手,而根据现场判断,此人的境界,可能已经跨过了仙凡之界。”天聋点了点头,继续大声说道,“全山搜索,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定要查清楚此人是何来历。”   “如果真是中桓山,那我们也没必要等那三星山之会了。”   ……   “我是没想到那铁丹居然真的死也不求救。”黎凰一时有些唏嘘,也有些难以理解。   “这不奇怪,据我那鬼卒所言,同舟带回了可以入世的消息,其他人争先恐后,甚至那晖木都有试过争上一争,就铁丹一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足见此人清高,可我诳言试探之时,他却并不排斥从凡人世界中获取利益——由此可见,对他来说,丢脸这种事,的确比命重要。”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留在山上。”黎凰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死不了的倚仗这么强大?”   “那三星山之会若是真的成了,你让点好处我陪些笑脸,你我这些花花肠子,还有这凡人世界可就真的要死了。”   “所以,我还想再放一把火呢。”单乌轻笑,他现在披了一个裂口人的皮,两边的嘴角斜过耳际,翻卷着红彤彤的粘膜,牙齿也几乎全部暴露在外——因为相貌太过可怖,所以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弟,也没多少人愿意多看他几眼,而他也总是低着头回避他人视线,故而单乌的伪装就算有些偷工减料,却也一直没人发现。   单乌跟在一队搜寻的弟子身后,正一路往着同舟的所在的山头而去。   紫霞山的诸多上师之中,也就同舟能够占据这么一个独立的山头。   山头在主峰西北,比主峰矮上一些,山腰处有一条铁索连接着两座峰头,铁索之下淡紫色的云海翻涌,更有彩虹长挂天际,其风光景象,倒是蔚为壮观。   “快看,这阵法果然有被破坏的痕迹。”有人指着一块石头叫唤了起来,那石头上一条清晰的剑痕,将石头上刻画的那记符文直接劈成了两半。   白鹤等几位上师的住处都已经被发现有外人闯入,不但那几位上师的多年收藏被搜刮一空,那些留守的小道童也似乎被抽了魂炼了魄,一副痴痴呆呆只知吃喝拉撒睡的模样,不管他人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法从那些小道童口中挖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   于是到了最后,还剩下同舟的山头境况不明,而根据这入侵之人之前的行为判断,当不会有漏网之鱼。   ……   其实本来的确不会有漏网的,但是在破解同舟那山头外面的屏障的时候,黎凰发现了极为阴险的一个陷阱。   这个陷阱虽然不会对人有直接伤害,却在人的身上留下一个去不掉的烙印,如此一来,不管这入侵之人如何改头换面,都有极大的可能会被同舟给揪出来。   故而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乖乖退了回去。   不过眼下,开路之人的手中,领的可是宗主亲赐的山中护法的令牌——这是需要滴血立誓才能使用的令牌。   “见此令,如护法大人亲至!”开路之人大喊了一声,众人纷纷伏地,而那枚令牌则被他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山头的方向捧过了头顶。   随即一声巨响如晴空霹雳一样从那令牌之上翻滚而起,正是天聋的声音,而伴随着这“开门”两个音的渐渐远去,山头之间的云海剧烈地翻滚了一番之后,竟仿佛被直接削去了一层。   这是早已封存在令牌之中的命令,道理和符箓差不了多少——就算是上师,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还能施展法术。   那根原本只有儿臂粗细的铁索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从上面抖落了一些累积的尘埃,继而云海翻涌,围绕着这根铁索,瞬间铺展开了一条云路。   那些从铁索之上抖落的东西就是之前让单乌退了回去的陷阱,而那些云海显然也是阵法的一部分,贸贸然飞渡,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一队人马列着队伍,飞快地从云路之上通过,单乌压在最后,而那云路就紧紧贴在他脚后半尺的距离不断崩散,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   “同舟道人之手段,我不及也。”黎凰忍不住就感叹了一句。   同舟道人的山头看起来倒是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连引路的道童都是眉目清明,毫无僵硬麻木之态,于是单乌跟随的这领队之人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收起了那枚令牌,正想上前例行盘问两句。   却没想火居然就从队伍的后方烧了起来。   ……   单乌的脚从云路上离开的时候,那云路再一次变成了铁索并且上面那些阴损的陷阱,也重新附着了回去。   换句话说,同舟道人这山头,又变回了他离开之时,那种封闭,隔离,无人知晓内部会发生些什么的状态。   而这一点在得到了黎凰的确认之后,单乌果断地动了手。   一条火线从单乌的袖口弹出,火线之中包裹着一根银亮的丝线,正是承载了单乌新修炼出来的火属灵力的如意金——他的控火之术还没那么好,只有靠着如意金才能牵出这样的火线——那条火线轻轻地擦过单乌身前那几个道人的脖颈,直接就往领队之人的后脑勺扑去。   领队之人总算还留了一丝警惕,感觉到脑后气氛不对,护身术法便施展开来,背上竟就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龟壳。   火线没有直接撞击在那龟壳之上,而是直接分作两股,一左一右绕过龟壳,缠在了站在那领队之人前方的两个引路道童的脖颈之上。   领队之人骇然回身,这才发现原来就在方才那短短一瞬,一张火网从队伍最后那个裂口人的手中生出,已经勾连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脖颈,在那些人的脖颈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无比清晰明显的焦痕,而更让他觉得惊恐的是,这些人全都是一副完全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模样,依然安静地立在原地,神态自若。   领队之人嘴还没来得及张开,握在手中的法器也还没来得及激发,就看那裂口人的手指微微一勾,那张火网瞬间收紧,下一刻,那些僵立不动的人的身体内部突然就亮了起来。   一人来高的火焰从那些人的脖颈断口之中喷出,将那一颗颗大好头颅直接给冲到了半空之中,而后四下散落,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狼藉,而那些人的身体也仿佛蜡烛一般,外层的皮肉衣物,都整个儿垮塌皱缩了下去——单乌的火焰仅仅焚烧了那些人大致的骨骼内脏,却留下了一副软软的皮囊。   领头之人只觉得自己双眼被这突然爆发一丛丛火焰刺得有些生疼,可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上一下,便见那裂口之人已然身形闪动,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张横跨了整张脸的大口就在自己的面前猛地张开,看起来竟似想将自己的脑袋给整个吞下去。   领头之人的惨叫终于出了口,而他整个人也往后一厥,竟是昏死了过去。   “啧。”单乌轻叹了一声,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了那裂口人的人皮,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来——方才那血盆大口张开的场面,正是他扯动这人皮面具弄出来的。   彻地镜中,一道黑影跳了出来,直接就钻进了那领头之人的躯体之中。   而单乌闭目,默默感应了片刻,在确定整个恶灵傀儡完成的过程中,那领头之人身上所携带的天聋的令牌上没有任何神念波动之后,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你杀人的趣味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黎凰的声音响起,“为何不能直接让他们全数化为灰烬呢?那样的效果完全足够。”   “要知道,中桓山是伪君子却并不是邪魔歪道,就算想要示威挑衅,也不会做这种恍若入魔之人才会做出的残虐之事,更不会将这些东西堂而皇之地作为战果亮在所有人眼前……”   “这片陆地上没多少成气候的入魔之人,你演得太过,会被人识破的第一百五十二回同舟山(下)   “言之有理。”单乌微微点了点头,从铁丹那里顺来的炉鼎直接往地上一放,一片火海蔓延开来,绕过了刻意留下来的那领头之人,将这空地之上的一片残骸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走吧。”单乌对那恶灵傀儡吩咐了一句。   ……   同舟显然比其他的上师更为小心谨慎,或者说财力雄厚,看着不怎么高的一个山头,一路上去,所遇到的陷阱防御竟比单乌直上紫霞山主峰之时还来得多些,亏得他留下了那得到令牌认可的恶灵傀儡,一路开道,这才畅通无阻。   山路走到尽头,一幢看起来颇为压抑的青石建筑出现在了单乌的眼前,虽然屋檐仍是紫霞山特有的风格,但是那殿堂的结构明显矮了不少,或者说,似乎有一半的高度是埋在了地下。   ——就好像是侏儒戴了高帽一样。   单乌没有在这建筑外面停留太久,两道火线从手中弹出,直接便将看门的小道童给燃成了灰烬。   恶灵傀儡捧着令牌叩开了大门。   一股阴风从门中卷了出来,门后居然真的就是一道向着下方的台阶。   单乌凑到了门边,往下方看了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抽搐,甚至觉得头顶上那艳阳紫霞,都鬼魅了不少。   “我记得,你方才好像在说,这片陆地上没多少成气候的入魔之人,大家轻易都不会做出太过残虐之事……”单乌喃喃说道,而黎凰那一头,竟是安静了许久,也没有一句反驳。   ……   青石台阶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青石台阶的下方,匍匐着一个怪物。   打眼看去仿佛是互相纠缠的一群衣不蔽体的人在妖精打架,可是在那怪物察觉到大门被打开于是蠕动地抬起头来,并且作势就要对单乌这冒犯之人发起攻击的时候,手脚分开后所展示出来清晰的形态,竟让早已在楚江王那里见多识广了的单乌都忍不住有些作呕。   这个怪物,是头尾相接的一串人。   这一串人有男有女,若只看单个人的体态,似乎都是无比健全的正常人。   这些人皆是四肢着地的匍匐之态,女性的上半张脸上敷有薄粉,甚至眉眼也都经过精心的修饰,然而这些人的下半张脸,却生长在前一个人的尾椎骨之上——这些人就是这样生成一串的。   眼下,这十来双眼睛,就这样齐刷刷地盯向了单乌。   “也许这是天生,毕竟紫霞山上,怪人众多……”黎凰的反馈有些虚弱。   “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单乌反问了一句——在判断一个人的外貌究竟是不是天生如此这一点上,的确没有比单乌更有资格下结论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台阶下方的那“一串人”模样的怪物已经怪叫地向着单乌扑了过来,仿佛一只从洞中弹跳而起的蜈蚣,而最先那个人的脖颈之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项圈猛地亮了起来,继而一道水波一样的光芒从头到尾扫过了这条蜈蚣,每一双手每一双脚之上,都覆盖上了一层边缘锋锐的铁甲。   单乌已经直接将那冒着滚滚烈焰的炉鼎给推了出去。   炉鼎与蜈蚣头部那人双臂之上的铁甲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烈焰翻滚而出,顺着那人双臂向上,直接就笼住了半身,然而炉鼎本身居然也有些不支地被撞飞了三尺。   “咦?”单乌被炉鼎之上反馈而来的冲击也撞得后退了两步,心中不免有些震惊于这怪物的强大,“莫非这怪物能将这么多人的力量融为一体?”   正诧异中,蜈蚣的上半截猛地扬起,继而笼罩在顶端的三昧真火四下崩散,那被火焰包裹之人,竟只是有些皮肉焦黑而已。   “果然如此。”此景让单乌心中对于这怪物的力量重新做了判断——三昧真火虽然能以对方的灵力作为燃料,但是就好像一棵树砸下来也会砸灭火堆一样,对方的灵力如果足够磅礴,也未必不能直接逼出那些阴损的火焰。   而那些构成怪物的人的灵力流转显然已经融为一体,畅通无阻,并不比积年的上师弱上多少。   那怪物甩掉了身上的火焰,显然也对那火焰的威力有些畏惧,看到那炉鼎再次撞击而来的时候,左右摇摆着闪避,并且在好几对手足之间,汇聚而出了一个个属性各异的术法。   有云雾妖娆水汽氤氲,有庚金白虎低吼咆哮,有草木滋生血肉复苏……   单乌没那么大能耐同时应对这么多的攻击,就算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灵池。   更何况,如意金小小声地在他的心底抗议了一句:“我不想碰这玩意……”   “我也不想。”单乌回答道。   于是单乌一招手,那炉鼎瞬间回到了身前,消失在了袖间念珠之中,随即后退了一步,对身旁那恶灵傀儡直接吩咐了一句:“关门。”   恶灵傀儡手中令牌一招,那大门吱呀吱呀地开始合拢,而单乌拽着恶灵傀儡的衣领,瞬间化作了一道虚影,从那大门口消失在了两旁的树林之中。   尚未合拢的门缝之中喷涌而出了五光十色的术法波动,连那扇特制的大门都无法承受,甚至往外突起了数分,而这些轻微的变形,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是这小小的意外,竟导致那大门卡在了合拢的途中。   片刻之后,一个依然有些焦黑的人,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将半截身子从残留的门缝之中伸了出来。   阳光似乎让那人有些难以适应,竟往回又瑟缩了一下,但是门里其他的部分传来了悉悉索索的鼓动的声响,于是那人一点一点地,从门缝之中爬了出来。   第二个第三个人也这样缓缓爬出,这些人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一整条的蜈蚣都已经盘踞在了这山顶的空地,沐浴在艳阳紫霞之下,翻滚蠕动,似乎在表达着无从发泄的欣喜。   当头之人看到了那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有些红了眼,于是想要往那个方向爬去,却被他身后的人拽住了。   于是鼓噪之声更大,似乎每个人咽喉之处的发声器官都还保留着一定的作用,咕噜咕噜地发出各种只有他们之间能够听懂的声音,一整条的姿态也随之便得不怎么可控,有的部分往着山下移动,有的部分坚定地固守在原地,也有一部分似乎是发现了单乌逃走的方向,想要追踪而去。   于是结果就是,谁也无法离开这山顶空地。   其中一个人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条下山的道路,可偏偏他前后两人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于是他的手开始有些烦躁地在地上敲打了起来,手上的铁甲将青石地面砸出了一道道的裂纹。   ……   “这令牌之中果然没有离开的命令。”就在那怪物自己跟自己的不同部位纠结的时候,单乌躲在一处山岩之后,通过那恶灵傀儡,将那天聋赐下的令牌反复检视了一遍,终于确定,这位护法大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一群人平安离开。   “同舟道人有这等怪物守门,谁又能奈何得了他?而这等秘密,又怎么可能随意地让这些低等弟子知晓?”单乌此刻已经醒悟了过来,“我中计了。”   “我以为我大着胆子留下来无人知晓,却并不妨碍他们抛出诱饵赌上一赌。”单乌回忆起了自己这个搜寻小队组合起来的过程,并没有发现异常,唯一的独特之处或许是——这支小队从一开始,搜寻的目标就定在了同舟道人所居的山头,一心一意。   起初单乌以为这只是因为同舟道人这山头距离主峰略远,所以就没有安排这些人顺路去搜寻其他的地方,眼下回想起来,这点距离对于修道之人又能算得了什么?这一番举动剖析起来,岂不正是因为天聋地哑那两护法知晓了自己的易容之术,所以主动创造了一个能让自己下手混入队伍的完美的路线与时机,以及一个会让自己想要赌一赌运气的目标?   “我果然会赌的。”单乌默默地反思了一遍,只觉得以自己那找死的性格,就算看出了这是个圈套,只怕依然会一头钻进来。   至于天聋地哑那两位护法,他们若是赌赢了,轻轻松松便可以将单乌从紫霞山这么多人中给筛选出来,甚至可以袖着手看同舟那看门怪物是如何大展神威;而如果没能引出单乌——给那怪物送些生人血肉之事,显然并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正是一个可以将此事进行得顺理成章天衣无缝的借口和机会。   “我要死在了这里没能逃出去的话,会成为那怪物身上的一部分么?”单乌的面颊不由地抽搐了一下,心底却升起了熊熊的斗志来。   ……   单乌默默地点了点空地之上组成那怪物的人数,终于确定了几个看起来有些狂躁不安的目标,身形一晃,整个人便从树梢上跃起,踏在那突然出现在身前的炉鼎之上,竟成功地让自己驾驭着这一件法宝腾空而起。   单乌的手中出现了一团团白烟凝聚而成的球体,正随着他横空而过的动作,对着下方那怪物身上的某几个人砸了过去   本已开始互相争吵有些想要各自为政的怪物在这一瞬间又成为了一个统一的整体,翻滚着抖散了那些落在身上的白色烟雾,密密麻麻的手脚之上那凛冽的寒光,再一次地对准了单乌的所第一百五十三回杀生成仁   单乌再一次落荒而逃。   而那怪物立即紧紧追上,整体速度并不慢,身后烟尘滚滚,前方的一切障碍都被轻易碾平,但是这一串身体的中间却有几个节点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于是呈现出了一条不怎么平滑的弧线来。   单乌没敢冲出太远,周围的林子里同样有同舟留下的手脚,不知是为了防备自己这种外来之人,还是要防备那怪物之类的东西逃脱控制。   故而单乌在连接几个骤然急转,闪开了身后攻击过来的法术之后,趁着那炉鼎之中的三昧真火再次爆开的时机,硬生生地在那怪物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将自己给藏到了一处岩石与地面交接的缝隙之中。   岩石虽然坚硬,但到底是普通岩石,也是如今壮大了不少的如意金能够自主应付的。   单乌在与那怪物周旋的时候,如意金就拼命地在这岩石的下方挖洞,刚好就挖出了一个足够藏人的空间,那恶灵傀儡已经被塞了进去,而单乌也随即一头钻了进去。   单乌比那怪物至少多了一样优势,就是突破境界后他的神念可以穿透一些阻碍视线的障碍物,因此藏身于石头中并不妨碍他继续关注那怪物的举动,但是那怪物这一时半会,却难以找到单乌的踪迹了。   怪物开始发狂,蜈蚣一样的身躯四处横扫,所过之处草木碎石被掀了一地,甚至连单乌藏身的巨石也没能幸免于难,被抽着翻滚了两圈,甚至裂开了一条缝隙。   但是这块石头实在太过巨大,那条缝隙出现在单乌藏身之处的对面一侧,而那怪物也不会仔细翻看这石头之上是不是多了一个洞口,所以单乌的气息虽然依旧飘荡在周遭的空间之中,那怪物施展出来是术法终于还是失了目标。   “不同人的灵力可以汇聚于一处,不同人的术法依然可以自由施展。”单乌回忆起自己方才闪躲的仓皇狼狈,有了些新的发现,“灵力深厚,手段多变,如果真能毫无贰心同心协力,那这怪物的确是足够无敌了,那怕对上真正的上师,没准最后赢的也是这怪物……”   “不知道说人话他们能不能听得懂……”单乌微微迟疑了一下,埋在藏身之处不远处的土壤里的一枚符箓被他以神念隔空引动,燃起的一团小小火光中,传出了一句混杂了鬼话连篇之术的话语来:“杀了你前后之人,你便自由了。”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传讯符,是单乌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战利品。   一道风刃毫不客气地将那小火苗给斩成了碎片。   随即,那怪物整个儿扑了上来,在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直接掘地一丈,挖出了硕大的一个深坑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倒是单乌所在的巨石,靠在这深坑的边上,摇摇欲坠。   单乌正想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那从坑里爬出去的怪物便已经直接对着那巨石横扫而过,直接将那石头给扫进了坑里,又发泄似地丢下了一堆术法,硬生生地顺着先前那道裂纹,将那石头给劈成了两半。   单乌深刻地体会到了这怪物的烦躁不安,已然能够确定,方才的那句人话,这怪物是听懂了的。   越烦躁越好。   于是接二连三的,这空地周边的几处传音符箓都被激发而起,声音含混连缀,绕着那怪物四面八方地漂移着,配着之前单乌洒下的那几个包裹了足量极乐散的白烟球体,有那么几个节点的表现便开始不怎么对头了——虽然仍被前后之人拖拽着一起行动,但是行动之时,已然成为了所有人的负累。   那个先前就一直盯着下山的道路,烦躁到以手中铁甲反复砸地的男子,也是被极乐散直接砸在了头顶的存在,双眼之中的红丝越来越多,突然就抬起了手臂,贴紧了自己下颌与前方那人尾椎骨连为一体的部分。   一道血光,突然就从那怪物的中段飞溅了出来。   那男子成功地将自己的脑袋从那人的身上摘了下来——只有上半张脸,没有下颌骨的存在,耳鼻线下被掏空了一般的血肉模糊,当中一个黑黝黝的仿佛由脖颈直接通往他的身体内部的根本无法合拢的洞口,洞口之中,风声呜咽。   继而那男子便是反手一刀,将身后那人的脑袋也这般切了下来。   血花飞溅之中,整个怪物都陷入了一种死寂一般的沉默,而那男子居然缓缓挪动着自己的两脚,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左右摇晃一点一点的调整着,硬生生地让自己站立了起来,同时双手上举,仿佛想要将天空之上,那轮明亮耀眼的太阳给拥在怀里一般。   黑洞中的风声越来越响,血仍在毫无节制地流淌,下半张脸被掏空的部分随着他仰头的动作看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折断一般,然而那人的眉眼之间却显现出来一种无比放松无比满足的神态,更有一滴眼泪,顺着那人的脸颊缓缓滑落。   然后他就死了——以这种站立着双手向天的姿态无比干脆利落地死了。   ……   “这不是极乐散的作用……”虽然事情发展得比单乌的预料还要完美,单乌还是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或许是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着这样的死亡,所以才能如此干脆利落,摆脱束缚站起身来之后,直接便震断了自己的心脉。   “他也想毁了这个他自己参与组成的怪物。”   “如果他只是杀死自己,这个怪物并不会真正死亡——同舟大可以直接截出死亡的那个人,再将其前后连接起来,也就是说,想要这怪物死个彻底,便必须杀死其中的每一个人。”   “而大多数人,便是再没有个人形再没有尊严,也是不愿意就此死去的。”   “但是这一次不同,他杀不了全部人,但是边上还有我这么个心怀不轨的——更何况,同舟不在此地。”   “他看出了我的意图,所以选择了这个时机,就算煽动不了与他有同样念头的人,也可以为我创造一个出手必胜的前提。”   ——这人的举动所拿捏的时机太好,在单乌那极乐散与鬼话连篇的互相作用正热火朝天的时候,用自己的性命,替单乌在那些仍有犹疑的人的心中,压下了最后一枚砝码。   这怪物到底慌乱了。   处于怪物顶端的那个人嘶吼了一声,挥舞着双手就要折转回去,似乎是想将那个自我了断的男人给大卸八块,可是这一回只扑出了数丈,便已失了依靠,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又有一个人做出了决定,于是这条怪物,此刻已经断成了三截。   这个人同样努力挣扎了一下,可惜他的四肢或许是早已习惯配合前后之人匍匐前进,肌肉骨骼都找不回站立的感觉,扑腾了片刻之后,极为遗憾地趴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之后,被他前方那个几乎被削断了半身仍在痛苦挣扎翻滚的人一脚踹在了天灵盖上,铁甲刺入颅骨,就此咽了气。   单乌此时从石头里跳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柄从战利品里随便找出来的大刀,在身侧炉鼎的掩护之下,对着那些纠结成一团人体斩了过去。   有人依然记着反击的任务,可惜这断成了数截的怪物已经无法拥有完整形态那般雄浑充沛的灵力,单乌操控着炉鼎横冲直撞,足以占据上风,更别说其中仍有心思摇摆之人,见到单乌的刀锋袭来,竟是直接闭目迎了上去。   一片火海再次在地面上蔓延开来,这怪物断成了三三两两的组合,有的翻滚着想要逃跑,被单乌追了上去一刀一个。   人心散乱,摧枯拉朽。   满地的火光之中,单乌倒提着那柄大刀,走到了那个站立着死去的男子身前。   直立的身高与单乌差不多,没有下半张脸,而上半张脸眉目舒展,如果是正常地活着的话,或许会是一个看起来很让人舒服的年轻人。   那人的眼角旁边有一点殷红,单乌起初以为是血,后来却发现似乎是一颗朱砂痣。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所以我会把你的骨灰带出去,找一个向阳的地方好好安葬的。”单乌低头,默默地对着那人行了一礼,而后一道火焰从那人的脚下升起,盘旋而上,一个小小的火龙卷便将那人给整个儿包裹进去。   火焰的温度有所节制,并不是那种足以焚化一切到最后残渣都收拾不起的高温,而透过这暗红的火焰,依稀可以看到那人渐渐变成焦炭,继而开始崩塌,崩塌下来的部分在火焰中继续翻滚收缩,最终竟凝成了几颗形状滚圆的珠子,再也没有了其他变化。   单乌撤去了火焰,那几个珠子晃晃悠悠地,就落在了单乌的手心之处,一颗颗晶莹剔透,滚圆可爱,如珍珠如暖玉,流转之中,甚至隐隐有让人心静的效果。   “这是……”单乌微微有些愣住,而如意金则在他的心底给出了答案:“这是舍利子,高僧大德火化之后才会生出的东西……或许,应该找个庙将他供起来,否则的话,总有亵渎神佛之感。”   “嗯。”单乌轻轻地应了一声,腾空了一个铁丹用来装矿石的小盒子,将那几颗舍利子小心翼翼地以绢布包裹着放了进去,这才收进了念珠之中。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莫怪莫怪……”单乌抚摸着手中的念珠,低声地念叨了两第一百五十四回隐秘(上)   单乌轻轻落地,脚下没有激起一丝灰尘。   他现在已经站在那青石台阶的底端,也就是先前那怪物盘踞的所在。   地面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没有任何兵器,法器,纯以肉身抓出的痕迹。   除此之外,意外地干净。   “嗯?”单乌的视线落在了一片看起来被破坏得更为严重的地砖上,“那上面是不是字?”   “梵文?”黎凰依稀看出了一点轮廓。   “不止一处有字。”单乌已经发现了异样,“只是这些字都在刻下之后,不少又被人在上面破坏了一层,所以看起来有些面目全非。”   “这些字与那怪物有关?”黎凰猜测。   “他们之前也都是正常人。”单乌唏嘘地感叹了一声,而如意金显然也感受到了单乌的情绪,默默地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搭在了单乌的手背上,似乎也表现出了一副为了自己方才的嫌弃憎恶而饱含歉意的模样。   “得把这些字保留下来。”单乌的视线扫过,又发现了几处,甚至还看出了一些内容来。   “怎么?你莫非还想靠这些字迹来寻找那些人的亲朋好友?”黎凰反问,“紫霞山这么多年从未露出过马脚,足以说明这同舟道人行事滴水不漏,有什么痕迹,只怕都被他抹去了,你打算怎么找?或者你还希望将这些字迹交给中桓山?要知道,这些凡人性命,中桓山除了装腔作势骂上两句,其实也不会太过在乎的。”   “我知道这些对神仙没用,但是这些,对凡人有用。”单乌回答道,他本想直接挖下那些砖块,却发现材质已脆,难以下手,于是翻找出一块块的绢布,覆盖在那些疑似残留有字迹的石砖上,小心翼翼地拓了起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家都这样认为,所以对那些凡人来说,神仙打来打去,和那些国君打来打去,都没什么不同,只期望你们这些神仙赶快打完,大家好继续太太平平过日子,却从不知道……神仙会做些什么。”   “可是就算知道了,拼死一战,也不会是对手。”黎凰反驳,“皇帝不够好,百姓们揭竿而起还能自立为王,可神仙不开心的话……凡人能做什么?那些上师所会的,可不仅仅只是蛊惑人心的术法。”   “那样就闹大了。”单乌收起了手下的一块绢布,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那些上师们害怕的那一位定下规矩人还没有死的话……也许会睁开眼看一看这片土地。”   单乌的话让黎凰一时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方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开始以为你的目标真是天下龙脉,后来发现你似乎想要将天底下那些修真宗门都一起拖下水……而现在,我觉得你似乎是在到处借刀,想要除掉一个人。”   “没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单乌轻笑着否认了一句。   ……   “余本青州一书生,忽一日得遇高士,相谈甚欢,言及长生不老之事,余本以山野怪谈应之……未料醒时竟已隔世,非人非鬼……生耶?死耶?”   “……此命无可惜之处,唯恨不能斩妖邪,行天道……冲霄剑云鹤子,自此绝笔。”   “吾惧死而欲长生,未曾想生之怖竟至于斯……恨之不及,悔之也晚……”   “这个怪物,自己是连体怪胎就想让所有人都与他一样,甚至比他更畸形……”   “杀……杀杀杀杀杀……”   “生?死?”   ……   断断续续的片段,勾连起了一个个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单乌仿佛能看到那些人在毫无防备甚至满怀希望中沉睡,却在苏醒之时发现这世界突然之间就成为了完全不同的模样,有人疯癫,有人满腔的恨意,有人几次三番寻死却被同舟满怀恶意地救回性命,进而这些人一点点地变得麻木,变得头脑空空,变得眼中只知同舟一人……   这种一点点被改变的过程显然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而那些对于同舟的恨意也会在压抑中渐渐转移,当那些紫霞山中的小道士站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对方的鲜血便会成为他们的狂欢。   有的人会在那些小道士临死之前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点曾经生而为人的触动,有的人却仿佛终于找到了以此等模样存在于世的价值——那些不管是畸形的还是正常的人,那些不管是憎恶还是恐惧的眼光,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被碾碎,被摧毁,或者成为自己身上让自己更加强大的一部分。   ——那个怪物毁了我们的一切。   ——但是他又重塑了我们的一切。   ——是他将我们变得不人不鬼,甚至再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站立在阳光下。   ——没有他,我们永远都是蝼蚁一般的碌碌凡人,朝生暮死。   ——我们希望的永生不是这样的。   ——只要能够强大与永生,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好?   ……   不是每个人在一开始就能够通过嗓子里的咕噜声互相交流,于是这种种争论同样留下了痕迹,其中一些互相矛盾针锋相对的话语甚至出自于一人之手。   “我不认为紫霞山没有什么类似恶灵傀儡的法术。”黎凰回答着单乌的问题,“同舟这妖道就是故意的……或者说,乐在其中。”   “这个人现在在铜山关。”单乌眉头微皱,他以前的确没有想到有所谓的神仙上师能够如此丧心病狂,“看来我得尽快回去。”   单乌的脚下没停,在收集完了那些字迹之后,他穿过那青石台阶所在的大厅,绕过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方之后,已经进入了那青石建筑的内部。   单乌觉得自己恍惚之中又一次回到了楚江王的陈列室。   不同的是,楚江王只是大大小小的水晶瓶,里面放着一个人的某一些部位,而在同舟这房间之中,大大小小矗立在地上的,是一个个数丈来高的巨大的水晶,水晶的中间,凝固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连体怪物。   大部分看起来似是天然,譬如一些双头蟒蛇或者或者一些怪异的未能成功长大的寄生胎,但更多的,明显是与方才青石台阶下那怪物用差不多的手法制造出来的东西。   有几个是在肩膀之上长了数十颗头颅的人,这些头颅或者如同那些重瓣的花朵一样,以纤细而修长的脖颈相连,在那窄小的肩膀上层层堆积,或者索性合并成了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头颅之上,不同人的脸与脸之间紧密地生长在一起,凝固出一个个或哭或笑的表情。   此外甚至还有将心脏在体外生成了一串葡萄模样的怪物——那人的容貌有几分像铁丹道人。   有的人生了数十双手,有的人在前胸后背长出了眼睛,有的人的背后,是仿佛翅膀一样的肺泡……   有一颗头,却接了两到三个以各种怪异的姿态生长在一起的躯干——在成就出那看门怪物之前,同舟显然做了无数次未能成功的尝试。   ……   单乌的拳头凝聚了灵力,直接一拳砸在了其中的一块水晶之上,那水晶纹丝不动,却在表面浮现出了一丝阵法的波纹。   “你惊动他了。”黎凰小声提醒,“而且你我的能耐,破坏不了这些东西。”   “那又如何?”单乌的眉头微挑,“我现在想亲手杀了他。”   “别开玩笑了,你也就仗着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黎凰嗤了一声,“左边那扇门后面似乎有些东西,过去看看。”   那是一扇有些隐蔽的小门,在这巨大的房间之中毫不起眼,但是其上附着了一些东西,与这山头外面那护山阵法上的隐蔽陷阱几乎一模一样,足以说明此地对同舟的重要性。   单乌思考了片刻,召过了恶灵傀儡,在发现天聋的令牌对这扇门已经无效了之后,直接命令那恶灵傀儡对着那扇门引动了灵力自燃。   鬼卒咻地一下缩回了彻地镜之中,而那被附身之人则带着一身熊熊灵焰,直接冲过了门去。   陷阱之中那些用来留下暗记的灵力争先恐后地往那团灵焰之中投去,瞬间渗入了那人的肌肉骨骼,甚至脊髓之中都留下了痕迹。   单乌收敛了全身的气息,紧紧跟在那灵焰的身后,反而被这陷阱中激发出来的灵力所忽略了。   眼见这扇门已然洞开,单乌一矮身,贴着那团灵焰便先一步冲了进去,继而在他的身后,那团灵焰猛地爆炸,居然硬生生地将门框边上的青石都削去了一层。   附身之人站在门框之中,摇晃了片刻之后,轰然倒地,而那些灵力暗记到了此刻,居然仍如雪花一般,洋洋洒洒地向那人的身上落去。   “好一个灯下黑。”黎凰轻轻赞叹了一句,“这样原路出去也不难。”   而单乌此时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亮。   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水中有鲤鱼戏荷莲,岸上有芳草茵茵,而照亮此地的光线的来源,居然是头顶上那几面水晶分光镜折射而来的实实在在的天光。   而真正然单乌觉得目瞪口呆的是,在亭台之间,小桥上,假山边,花间树下……或悬着挂轴,或立着绣像屏风,打眼望去,只觉得这风景之中,有一群女子正在赏花,在逗鱼,在凭栏远望……   黎凰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   “这……这都是……清瑶上师…第一百五十五回隐秘(下)   “清瑶上师?”单乌想起了这个名字,仔细地打量起那些画像之上神态各异的人物,这才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同一张脸。   “挺好看啊……”单乌感叹了一句,在李天师曾经的描述之中,清瑶在单乌的脑海之中已然成了一个面目僵硬眼神凶悍嘴角刻薄随时会用拂尘照人面部狂抽的中年妇女的模样,此时看到这些画像,才觉得自己的想象有多不靠谱。   “不……其实也不太像。”黎凰感叹了一句,“清瑶上师可没这么温婉,她的眉梢要吊得更厉害些,嘴角也挂得更狠……”   “呃……”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环顾四周,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觉得,我就算毁了外面那么多的水晶和里面的尸体,也不会比在这里放一把火,更让那同舟道人暴跳如雷。”   “显然。”黎凰应了一声,“那就放火吧。”   ……   单乌当然没有立即放火,此地作为同舟道人的私密所在,自然会收藏有所有他认为重要的但是无法随身携带的东西。   单乌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房门,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侍立在书桌旁边红袖添香的清瑶上师,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继而便将视线落在了旁边一排排的书架之上。   一排排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名字,正是单乌在楚江王那里曾经看过的医书,而在最显眼的地方,甚至还有满满一书架的小册子,单乌翻了一页,果不其然,上面记录的全是同舟那些想要变成现实的狂妄想法。   “铁丹?”单乌在浏览中,看到了其中一个册子书籍上标注的人名,于是抽了出来。   “紫霞山几个上师,甚至几任宗主的名字都有。”黎凰念了几个名字,而单乌依次将其抽了出来。   那几位据说是宗主的册子中,都被撕去了大半,只留下了空白的页面,倒是上师们的都还留着,一页页无比详细地记录着那些人的成长轨迹,以及身上那残缺之处的变化与修为境界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过多的前因后果,但是单乌还是知道,自己的那些猜测,被证实了。   虽然未必真的就如造出那蜈蚣一样的怪物那般造就出这漫山遍野的残缺之人,但是这些残缺之人的的确确是依着功法的属性挑选,甚至在后天一步一步地通过种种手段,来让这些残缺之处发扬光大的——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是扬长避短。   “有这些就不算白来了。”单乌毫不犹豫地将这一整个书架给收了起来,而后,往那书堆之中点上了一把火。   火焰很快蔓延开来,烧过书架,烧上房梁,烧穿了窗户,更慢慢地爬上了那红袖添香的清瑶上师。   单乌觉得自己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哀嚎,如同远在天边,亦仿佛就在眼前。   ……   同舟道人的确是发狂了,他甚至将一直由自己紧紧看管的李天师一个人丢在了铜山关,自己则拼了老命的往回赶。   甚至在赶路之中,他也没忘记联络驻守在紫霞山上的天聋地哑两个护法。   “你们两个是白痴吗?怎么会想到用我那同舟山作为诱饵?”如果现在能够站在那两个护法面前,同舟毫不怀疑自己会直接扑上去将这两个人给扯成碎片,“我那同舟山里有多少重要的秘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出来这愚蠢的主意?”   “你那守门神兽,难道还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天聋有些不以为意,“你不是说,这天底下就没有能单枪匹马战胜你那守门神兽之人么?”   “那个人至少是一名上师,而且狡猾得如同泥鳅,根本抓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所以,宗主不出面的前提下,如果不以同舟山为饵,如果不依靠你那守门神兽的威力,又如何能够拿得住他,难道要我们毫无作为地看着他扬长而去么?”地哑反问,他同样疑惑于同舟的气急败坏。   “你也知道他至少是一名上师,你也知道他足够狡猾,你们难道就从未担心,同舟山上的秘密大白天下之后,我紫霞山该如何应对吗?”同舟气得有些发昏,却又不知该怎么责骂天聋地哑的不知轻重——之前有那么几次紫霞山被人挑衅,都是将人引到了同舟山中,由同舟驱使那守门神兽将其就地斩灭。   ——这一次只是同舟暂时不在而已。   并且就算是同舟自己,也未曾想过那守门神兽居然会摆不平某些存在的可能,更没想到一个外来之人居然能直接摸到同舟山内部的那片花园之中。   “他烧了我的宝贝!”同舟在内心嘶吼着,却不敢大声地说出来,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没有任何人可与他分享,于是所有的心痛愤怒狂躁和想杀人的心都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并在心里无数次地立誓要将此人抓住抽筋拔骨,要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把自己假设中那些最不似人的手段都用到此人身上……   “守门神兽……或许凶多吉少……”同舟几乎是无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同时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自己狠狠地抓了下来。   “怎么可能?”天聋地哑也是大吃一惊,那一支小队进入同舟山后便再无讯息传回,两人自然是默认那守门神兽大发神威,将那外来之人轻松抹灭,接下来,只需等同舟回山,安抚下那守门神兽,便可从那人的遗物之中,找出证明此人来历的种种事物了。   可是同舟现在居然承认了守门神兽凶多吉少?!   天聋地哑震惊到苍白的脸色稍稍让同舟觉得安慰了一些:“那个人已经下了同舟山的山腹,大概该看到的秘密也都看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只希望,最后那道门,他没有胆量开启。”   “我们会阻止他。”天聋地哑对视了一眼,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单乌站在了一片周遭火焰仍未熄灭的焦土之上,默默地看着地面上出现的一道暗门。   暗门之上有一个铜铸的拉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莫名却有一股凶兽盘踞的气势。   “这是一个封印,看起来还是新的,刚刚加固没有多久,所以才有这种逼人的气势。”黎凰和单乌都不敢确定的时候,如意金开口了,“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独特的封印,甚至在封印之外花些时间用蛮力也能破解,但是也足以封印起某一些……比之前那些人还要强大的存在。”   “是不是还是不要开启为好?”单乌默默地问了一句。   “是。”如意金迟疑了片刻回答道。   “但是这很有可能是能对紫霞山产生致命威胁的东西。”单乌回答道,如果这里面真的封印了什么货真价实的神兽妖魔的话,那么自己拼着死上一回,将这东西放出来让紫霞山焦头烂额一番,似乎也颇为不错。   而就在单乌的手缓缓地伸向那拉环的时候,突然一阵仿佛天雷落下的声音响起,却是天聋那特有的大嗓门。   “鬼蜮之辈,出来受死!”   这么一句话,似乎在这地下的空间之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回声反射,轰隆轰隆地,竟将上方的水晶分光镜都震出了一些裂纹来。   “来得还挺快……算了,这种大牌就留到最后再掀开吧。”单乌啧啧地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收敛了气息,一转身便从卡在门口重新燃起全身灵焰的附身之人的身上踩了过去,燃烧着三昧真火的炉鼎顶在了前方,一路顺着通道冲了出去,那附身之人的灵焰崩散之后,终于完全黯淡,及至整个人都已断绝声息。   天聋地哑两人已然进入了通道之中,一路行来的种种痕迹让两人都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大意——那山顶空地之上的灰烬,显然正是那守门神兽燃烧殆尽后遗留下来的残渣。   这种情景让两人不免有些心生退意——就算是他们两人联手,也未必是这守门神兽的对手。   “他定是使了什么诈。”地哑安慰了两句,“就像他冒充观天,暗算了铁丹那样。”   地哑安慰的声音尚未停息,两人便已看到一个巨大的炉鼎气势汹汹地直面而来,里面燃烧着的三昧真火似乎随时会喷一个排山倒海。   火光明亮的后方阴影处,依稀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仿佛正远远躲着,操控着这炉鼎法宝。   “来得正好!”天聋一声大吼,几乎可以看得见轮廓的音波从他张开的大口之中扩散了开来,硬是撞得那炉鼎上的火焰微微一暗。   地哑同时扬起了手中巨杵,对着那炉鼎便横扫而去。   那炉鼎的下半截突然就顺着那巨杵横扫的方向荡了开去,整个儿就横了过来,随即骨碌碌地翻滚着往天聋地哑的脑袋上撞了过去。   地哑的巨杵就变了方向,由横扫变为上撩,到底还是砸在了这炉鼎的腰部,将那炉鼎整个儿往上掀起,直接砸在了天花板上,而天聋的胸腔此时也膨胀到了惊人的大小,对着方才那人影闪动的方向,便是一声怒喝。   滚滚声浪贴着通道的墙壁往前推进,青石的墙面居然硬生生地被刮下了将近一尺的厚度,而此时如果有人站在了这通道中央直面这一波声浪的话,只会和这通道墙壁一个下场。   炉鼎撞上了天花板,而后哐当一声又落到了天聋地哑身后的地上,却依然骨碌碌地往前滚第一百五十六回音波之术   “嗯?人呢?”天聋的吼声过去之后,通道之中飒飒的一片落尘,奇怪的是,那个原先闪动的人影,居然就消失不见了。   天聋疑惑地往前上了两步,地哑却察觉到了不对,猛地回过了身子,紧紧盯住了后方正越滚越远的炉鼎。   “那人影只是个障眼法,他在那炉鼎之中!”地哑的声音出得太快,竟有些含糊不清。   地哑提起手中的巨杵便欲向那炉鼎捣去,那炉鼎却在地哑出声之时猛地弹跳了起来,一片火光崩散,而后便看见一个人影从那炉鼎之中跳了出来,一溜烟地往出口的方向跑了出去。   地哑的巨杵狠狠地撞在了炉鼎之上,炉鼎全身巨震,似乎是颤抖着呜咽了一下,掉头追着那逃窜之人一起远去,而那逃窜之人在炉鼎靠近之时轻松一跳,攀上了那炉鼎的腰身,竟是直接御物而行了。   天聋地哑急起直追,他们已经在方才的交手之中确定了那人的能耐——并没有强大到惊天动地。   双方的距离不断缩小,就算有火焰的遮掩,天聋地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单乌的模样——虽然只是背影,但是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还是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回来!”天聋发出了第二声大吼,周遭的墙壁又一次开始剥落,其速度比双方任何一个人飞纵的速度都要快上数倍,眼见就要逼近那逃窜之人。   那逃窜之人一点没停,反手一甩,却见一道火光没入了这条甬道顶端的砖石缝隙之中,随即一声闷响,这甬道的顶端开始崩塌,哗啦啦的碎石倾盆而下,虽然在声浪扫过之后轻易便化为齑粉,但其连绵不绝的下落在声浪的激发之下变得越发汹涌,大有将这条甬道整个儿阻塞起来的意思。   天聋地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受了伤,逃不了多远。”天聋十分肯定地说道,在碎石下落阻路之前,他清楚地看到那炉鼎上攀着的光头身形在音波震荡之下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光头之上甚至因此崩裂开了数道血痕。   “方才他扔出来的符箓……似乎是中桓山那些道士喜欢用的。”地哑的鼻子嗅了嗅,似乎是想嗅出这空气中残余的灵力,“天罡雷火符,没错,就是这个。”   “这果然是中桓山对我等的挑衅?看来,也不必等到三星山之会了。”天聋皱起眉头,前方的落石总算告了一个段落,但是这通道也被填塞得差不多了,反倒是通道的上方,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而就在天聋再次鼓起胸膛打算清路的时候,地哑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别用音波了,他的位置找得很好,这一段通道上方的岩层有一条裂痕,又被天罡雷火符破坏了一通,动作稍大,便会再次崩塌,我们直接从上面过去。”   ……   单乌知道自己低估了天聋那音波的杀伤力。   事实上,单乌承受的不止是天聋看到的那一下震荡——在甬道崩塌之后,那些震荡裹挟着被粉碎了的碎石尘埃,又一次劈头盖脸地敲在了单乌的身上,甚至让他的肉身也随着这些震荡而再度变得粉碎了一些。   眼下,单乌的全身皮肤便已如同龟裂一般,绽开了无数不规则的裂口,甚至连肌肉骨骼都被影响到,一团团腥甜的血液不断地想要从口中喷涌而出——这一瞬间让单乌甚至开始怀疑,莫非自己也成了那些食了自己血肉之后,整个人都化作了一个血袋般的存在?   好在心脏仍在顽强地跳动着,心头灵池之中那三昧真火属性的灵力依靠身旁这炉鼎的支援,依然连绵不绝,顽强地维持着自己这个肉身的完整,甚至意图将其再一次完整地修补起来。   暂时死不了,可也无法再行搏命之事,单乌一时之间有些两难,只能强撑着一点意识,御使这炉鼎一路冲到了这同舟山的山顶空地上。   天聋地哑的动静已经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单乌御使着炉鼎突然一歪,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的力量,嘭地一声直接砸在了地上,单乌滚落在地,略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看天。   守护同舟山的阵法依然完整,就算有指南车,他也无法轻易离开。   ……   天聋地哑听到了外界山顶空地之上动静,知道那入侵之人已然有所不支,当下速度更快,及至追到了门口,只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焰灼烧的气味,延伸至四面八方,似乎是想要迷惑两人的判断。   “雕虫小技。”天聋轻轻哼了一声,难得的小声,而地哑则双目炯炯地左右查探,同时那双招风大耳,居然还在一抽一抽地动弹着,一团莹莹的光晕附着在耳廓的周围,隐有符文流转。   “真是狡猾的小子,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地哑突然笑了起来,耳廓之上的荧光散去,同时伸出手,指了指那一块曾经被单乌掏空了一个洞的岩石。   “吼!”天聋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一声大吼,那块岩石在天聋震荡而出的音波之下仿佛豆腐一般,唰唰地落了一地的粉碎,露出了其中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炉鼎来。   鼎盖严丝合缝,一丝火苗一丝热量都没有流泻出来,如果不是地哑施展神通听出了炉鼎之中火焰灼烧时偶然崩散出来的噼啪声以及那微弱至极的心跳声,只怕还真难以被发现。   “以为靠着这炉鼎,便可安然无恙了么?”天聋哈哈大笑,对着那炉鼎又是一声低吼。   炉鼎在音波之中颤抖出了一层虚影,边缘都因此有些朦胧了,但是意外地却没有碎裂变形。   地哑的巨杵狠狠地敲在了鼎盖之上,鼎盖不受控制地直飞上天,炉鼎之中的火焰也升腾而起,却是一派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   “死了?”天聋有些疑惑,这炉鼎一副已然失去了控制的模样,并且炉鼎之中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机——虽然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那声波所能够带来的杀伤力,但是对于这种太容易到手的胜利,他一时之间还是生起了一丝质疑。   可是他又没法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那人真的是死在了这炉鼎之中的话,只怕还真不会有什么尸身留下。   而且,面对那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天聋地哑两个人还真没有直接凑进去看个究竟的本事。   “这或许是个幌子,方才他藏身于这炉鼎之中,便是为了引导我们觉得他会再次藏身于此……不如我们分头,将这同舟山上下再搜一遍。”地哑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同时巨杵对着旁边落下的鼎盖一引,于是那鼎盖再一次落在了炉鼎之上,将那三昧真火给封了进去。   数道符箓落在了鼎盖之上,衍生出纵横交错的链条虚影,却是将这炉鼎结结实实地捆缚了起来,随即这虚影和符箓都一同消失不见,看起来仿佛与之前毫无变化。   但是此时,若是有人意图开启鼎盖,转眼便会被地哑察觉。   ……   “确定没有?”地哑与天聋再一次回到了那炉鼎旁边,地哑出声问道。   “这山上只有你我两个活物了。”天聋回答道,“我下去看了一眼,同舟那密室被烧得干干净净,不过好在封印未破,想来他也是没能来得及。”   “如此……我便在这山上等同舟归来吧,你将铁丹的炉鼎带回去,这毕竟是他的遗物……同时去求宗主出关。”地哑一一吩咐道,而天聋随即应声,伸手一引,便将那炉鼎给扛在了肩上,大踏步地便往山下走去。   ……   单乌的双眼缓缓睁开,入目所及之处,赤金色的墙壁,狭小的站不起来的球状的空间,滚烫的温度,以及眼前似乎永恒跳动的火焰——这一切仿佛与他有些命里甩不脱的纠缠,一时之间,竟有些淡忘了自己想要做的那些事情。   ——他方才的确又死了一回。   在同舟的那些笔记中,天聋地哑的能力都有十分详细的描述,所以单乌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计较。   于是在同舟山山顶之时,他直接钻进了这炉鼎并藏身于巨石之中后,便已经准备好了被天聋地哑发现,于是在看到地哑那耳廓之上发出的荧光之时,他甚至有心情去觉得顶着那双耳朵的地哑看起来有些像猪。   天聋的第一声吼,震碎了岩石的同时,毫无意外地穿透了炉鼎的内部——炉鼎的材质撑住了,单乌的肉身与修为却无能为力。   单乌当即便被震得几乎成了一滩血泥,只有少少的一些部分因为灵力的关系,还未彻底崩溃。   第二声吼,直接将这些艰难凝聚的灵力也震了粉碎,三昧真火席卷,单乌立即化为了灰烬。   ——天聋地哑感应到的一切变化其实都是无比真实的,意外的只是单乌这个人而已。   ……   单乌很快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灵力流转,渐渐就觉得周围的那些炽烈的温度变得让人温暖惬意,甚至不断地渗入肌体,一丝一丝地勾动着经脉之中潜藏的灵力,反反复复地穿梭于肉体凡胎之中,似乎只要次数足够多数量足够大,就会像一块顽铁被百炼成钢一样,成就出一柄足以削金断玉的宝剑来。   单乌的视线,或者说神念,渐渐地扩展了开来,于是他能够看到自己下方那正扛着鼎走在云路之上的天聋,能看到云路下方仍在不断翻涌的云海,以及其中隐隐闪烁的陷阱,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一缕阳光透过了炉鼎的遮挡,直接照耀在他的身上,为那燃烧不息的三昧真火又增添了一丝活力——就好像这炉鼎完全不曾存在一样。   给读者的话:   明天上架,所以再三更个几天   (一愿上架后还有人愿意看,二愿走过路过的能让我听个钢镚响,三愿能来个土豪包养此外别无所求【跪…第一百五十七回后会有期   单乌想到了当初通过如意金与黎凰分享自己感知之时黎凰的惊叹,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就算是积年的上师,也无法轻松地随时随地以神念外放来感知身边的一切事物,因为那会带来难以承受的精力消耗,所以单乌才有胆子一个人往紫霞山中进得如此深入,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   ——天之所钟。   那个时候黎凰用这个词来描述单乌,特别是在知道单乌在凡人境界的时候已经是百脉畅通之体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将这个词反复强调了几遍。   “是么?”单乌不由自主地嘴唇翕动,喃喃出声。   事实上,他也很想问自己一句“凭什么”,特别是在看到那么多人疯狂到违逆伦常的种种举动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些白白得来的好处,似乎着实不公平地会让人丧失理智。   ——中桓山在知道有自己这种死而复生的妖物存在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铁律限制之下他们能够动用的最强大的那一部分人。   ——地宫之中,梁惠王,昊天帝,甚至包括后来跟着自己出来的双角金蚕,几次三番地想要将自己的这条命抢过去。   ——同舟道人更是以长生为借口,诳了那么多人成为他的试验品,其中有些人到了后来,居然是心甘情愿感恩戴德。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文先生就真的不会丧失理智么?他所追求的也是长生不死得道成仙啊。   ——文先生在自己面前指引的让自己抛下一切的那条路,到底会通往何方?   ……   单乌的脑海中一瞬间百念纷杂,但时间甚至容不得他将这一口气吐完。   天聋听不见声音,但是他能够感受到了肩上那炉鼎之中有人呼吸说话带来的气流颤动的动静——这动静沿着炉鼎的外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肩上。   天聋的脚步于是就停在了云路中间——离开同舟山有了一定的距离,但是距离对岸仍有些遥远。   云路的两端转眼崩散,甚至连那根铁链都失去了踪影,只有天聋所站立的一块长宽将近五丈左右的云台,在紫霞缭绕之下如同登天的祥云。   天聋将肩上扛着的炉鼎狠狠地往云台上一砸,同时胸腔膨胀,一道声波眼见就要出口,那炉鼎也不再伪装成全然的死物,借着这一砸之势在地上狠狠反弹了起来,对着天聋便砸了过来,试图在天聋出声之前,将他的功法给强行打断。   天聋这一口气就憋在了胸口,手里却是抖出了一个一人来高的鼓槌,毫不含糊地对着炉鼎砸了过去,炉鼎的鼎盖应声而开,直接就跳出来一个全身是火的人来,依然不要命地往天聋扑了过去,似乎就算是硬受了天聋这一击,也要抱紧天聋,让他与自己在这烈火之中同归于尽。   天聋没有拼命的意识,急速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堪堪就到了云台的边缘。   那团火紧追不舍,哪怕天聋的鼓槌正正地敲上了那人的肩颈交接之处,那人也只是身形往下一坠,反手就抱住了那根鼓槌,蛇一般地攀了上来。   天聋只能往后又退了一步。   他当然不会直接从这云台之上摔落下去——他身后的云台,又往紫霞山主峰的方向延伸出了一丈。   这一丈的距离给了天聋辗转腾挪的余地,鼓槌带着上面那攀附的活人在半空之中仿佛舞旗子一样盘旋了整整两圈,最后狠狠地在地面砸落,同时天聋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就那样吼了出去。   这火人似乎就在等着天聋吼出这一声。   火人攀着鼓槌在落地之时翻转成了一种单膝着地的跪姿,这姿势使得他几乎是一落地就借力反弹而起,同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弯刀,由下而上冲着天聋的那记声波就劈斩了过去。   刀锋上凝着一条火线,却泼洒出明月一般的寒意来。   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为此一滞,继而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往两边撕裂开来,竟是硬生生地形成了一块楔形的真空区域。   这个楔形刚好卡在了声波的必经之路上,首当其冲,不过支持了眨眼般短暂的片刻,便被四面八方压逼而来的气流给冲了个粉碎,甚至因为其范围的太过狭窄,甚至也阻拦不了那声波的继续前进。   于是在那火人的身后,那一片云台在天聋的声波之下,转眼便是千疮百孔。   但是让天聋有些吃惊的是,处在这个楔形后方的那个火人,居然只是身上的火苗被挤压得黯淡了片刻,整个人居然纹丝不动,似乎真的就靠这一击,守住了在这声波环绕之中自己的周全。   天聋的吃惊来不及维持多久,那火人已然借着这一击之势,从地上弹跳而起,对着天聋的咽喉便是一刀横切而去。   天聋只来得及拖起鼓槌在那刀路之上稍作拦截,却没想那弯刀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条火蛇,在鼓槌边上绕了个弯,前行的方向没有一丝偏移,而那火人此刻的站位居然又转到了天聋的身侧,逼得他不得不激发了身上所携带的一张甲符,这才拦下了这两侧接连而来的攻击。   这甲符也在这两击之后,崩散成了点点灵力光芒。   对方的攻击似乎可以从任何方向突然发起,看起来似乎是凡人们最喜欢钻研的武功招式,又有些像黄天岭那些炼体之人喜欢的贴身肉搏之术——虽然这进攻的节奏和力道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长久耗下去自己也未必会输,毕竟双方的灵力积累差距显而易见,但是天聋还是觉得有些烦躁。   ——不能使用音波之术,对天聋来说,等若直接断去了他的臂膀。   ——更何况,就算想借用地利,将那火人直接陷下这云台去,也是需要拉开一定的距离才能做到的,否则随时会连自己也被一同拽落下去。   所以天聋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拉开距离,而在左支右挡了几轮之后,天聋已经不太能分辨出自己所面对的方向,只知道往后疾退,而脚下的云路亦在一路蔓延。   天聋又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传来的触感似乎有些异样,天聋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前方逼近的那火人脸上的火焰淡下去了那么一丝,露出了一双笑得弯弯的眉眼来。   随即天聋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鼓槌之上的压力也是一松,那火人居然没再继续近身纠缠。   一团黑烟噗地一声在天聋的眼前爆开,随即马嘶之声传来,有什么东西就从天聋的眼前腾空而起,转眼远去。   “多谢天聋道长护送在下出来,后会有期,不需远送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山间震荡起连绵不绝的回声,震醒了茫然之中的天聋,待他抬起头来,只看见一溜黑烟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咻地一声消失在了护山大阵之上,只留下了虚空之中一道道水波一样的纹路。   伴随着这一切的,是同舟山方向一路飞奔而来的气急败坏的地哑。   ……   观天,铁丹,甚至那些送死弟子身上的腰牌都在单乌手上,这护山大阵自然而然地将单乌当做了自己人,所以他驾着指南车离开紫霞山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而转眼之间,便是一道黑烟消失在了天边。   单乌散去了身上的火焰,显出了身形来,虽然有些气喘,但却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势。   “你是怎么做到的?”黎凰的声音几乎是立刻便响了起来。   在单乌动手之前,黎凰曾问了一句:“没有元媛那风火羽扇,你怎么应对那声波之术?”   而单乌当时只是回了一句:“我试给你看。”   于是这一场争斗全程,黎凰是旁观者。   ——单乌劈出的那个楔子如此弱小脆弱,却护住了单乌的安然无恙。   “我切身感受了那么多回,要是还无法应对,岂不是白死了一回?”单乌轻笑了一声,却随即开始解释,“你有没有试过同时往水里扔两块石头?”   “这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天聋这一手与音杀之术的惑神之效不太一样,可以说是纯粹的蛮力。”单乌解释道,“如果要说具体感觉,似乎你的全身都会不断地随之颤抖,仿佛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分裂成了无数的点,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千百次地撞击在你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稍有弱点,便会随之崩散。”   “那么,如果我让两次撞击之间的时机错开那么一点,就好像在一张纸的两侧,往左推的力量与往右推的力量撞在一起,大家的力量大小都完全相同,那么这张纸岂不是就可以安然无恙?”   “那个楔子……是用来让天聋吼出的音波所带来的震颤分裂,并错开成互相抵消的两部分的?”黎凰瞬间理解了其中关键,恍然大悟地叹道。   “正是如此。”单乌确认了黎凰的判断。   而黎凰略微欣喜了片刻,想到了什么,突然泄气了一下:“这方法只有你能用。”   “虽然神念足够强大的话,应该都能做到。”黎凰有些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除了你,谁还能有强大到足够瞬间判断出那声波震颤强弱的神念?”   “其实也未必。”单乌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想到了很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受到的启发,从而想到了这应对方法的么?”   “司天院,李天师之外的,那些凡人。”   给读者的话:   是的,声波的衍射,就是这样第一百五十八回倾巢而出   “那些凡人?”单乌给出的答案让黎凰大吃一惊。   “你若好奇,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们。”单乌回答,“他们一定会演示给你看的。”   “难道你是想说,那些凡人们……也能有办法?”   “短时间内可能困难,但是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一定可以。”单乌的回答,是十二万分的肯定。   黎凰却因为单乌的回答而迟疑了片刻,方才带着浓浓的不解开口问道:   “……你也算是修真之人了,走得甚至比我还远上一些,为何你知道凡人能够克制这些仙术道法,会这么开心?”   ……   “你也算是修真之人,为何会如此一心一意地为这些凡人着想?”昆霆看着眼前这温温柔柔仿佛从来不会跟人红脸的女子,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   昆霆也与孙夕容厉霄等人一起留在铜山关之后,木宛与石泉之间的互动,便瞒不过他的眼了。   “我们和他们真的有很多不同么?”木宛反问了一句,“如果没有他们,真的会有我们么?”   “话虽如此……”昆霆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些道理那位定下铁律的人也曾经说过,只是道理落进了现实中,一边是道法通玄,不饮不食便能轻易活个上百上千年的神仙人物,一边却是每日里为了一日三餐四处奔波,一个不慎便会死于非命的碌碌凡人——就算是有些闲钱的凡人都会觉得自己与那些乞丐之间的差距恍如一在天一在地,又哪里寻得到足够的制约来让这些修真之人觉得自己与那些凡人根出同源呢?   “上师们不久之后便会陆续到来,你……”昆霆想要提醒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好自为之吧。”   木宛还未应声,便见孙夕容带着厉霄与元媛走了过来,孙夕容手中的玉如意上那条小龙来回盘旋,似乎颇有些欢欣鼓舞的姿态。   “师尊明日便至。”孙夕容对昆霆微微行了一礼,开口便对木宛说出了这么一件事,而看向木宛的眼神,也满满的都是担忧。   “我不会让师尊她老人家担心的。”木宛苦笑了一下,做出了承诺。   “清蝠上师去了永安,想看看黎凰师姐是否安然无恙,以及那传国玉玺是否能够到手。”孙夕容在得到了木宛的保证之后,方才说出了第二件事情。   “传国玉玺就在眼前,总是要上师们亲自去验证一番才是。”昆霆点了点头,“只是这传国玉玺的势力笼罩之下,不管是黄天岭还是紫霞山,甚至白头山这些小宗门,都已经折了不少人手了,新任魏国国君似乎已经完全明了了这传国玉玺的用法,故而种种明示暗示,威胁利诱,甚至长生之秘都无法让他松口……此外那些凡人高手的能耐也颇有些超出想象,清蝠上师……也是,清蝠上师未必需要亲自出手。”   “是的,清蝠上师带了他那水虺,同时亦带了我中桓山的诚意——在去永安试探过之后,清蝠上师便会来铜山关为清瑶上师压阵。”厉霄接过话头,认可了昆霆的判断,“永安不失,魏国不失,便仍是我中桓山机会最大,故而三星山之会之前,两位上师都会留于此地,以防万一。”   “李辰之前回报,对面那位同舟上师,似乎收了紫霞山上传来的消息,早些时候急冲冲地就离开了,看那仓促之态,事情或许不小。”昆霆也说起了自己收到了消息,“如果紫霞山当真有变,那么,对方或许不会乖乖等到三星山之会了,还需提醒清瑶上师早作应对。”   “上师们难道真会在凡人眼前大展神通?”元媛听出了一点苗头,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   场中霎时一片寂静,没人敢于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木宛微微垂下了眼睫,将视线偏转到了下方山谷之中那连片的仍在紧张地进行排兵布阵的军营之中。   营地当中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帐的门口,一杆帅旗高高扬起。   ——那是新任行军元帅石泉的帐篷。   ……   同舟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天聋地哑两个人,眼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牙齿亦被磨得咯咯直响,仿佛想要扑上前去将两人给活剥生吞了。   其他几位匆忙赶回来的上师,其表现也不比同舟好上多少——正谋划着放手利用这凡人世界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接到消息,有人告诉你,因为疏于防范,你们收藏的那些宝贝都被人一股脑儿打劫了个清洁溜溜——是个人都不会淡定。   唯一可能看起来表现还算平静的是晖木道人,他之前在争取下山的名额之时被直接排挤出局,却没想因祸得福,守住了自己这点微薄的积蓄——他甚至有些想要感谢眼前这几位曾经将他直接挤出议事大厅的上师们了。   而更让晖木觉得庆幸的是,与他一同留在山上的铁丹道人,居然连命都没能留下——晖木道人的能耐,名气,对中桓山的价值等等,全都比不了铁丹——所以晖木道人甚至有所猜测,也许正是自己的平庸和无用,才让自己逃过了这生死关。   于是晖木道人决定继续保持住自己眼下这份平庸,没准就能活得比在场所有人都长久一些。   “能够确定那人身份的,便是那天罡雷火符,那符箓之上充满了中桓山的气息。”地哑解释道,“除此之外,这人从头到尾都做得十分小心,甚至连真正面目都没有露出过,关于使用的功法和法器……似乎都是铁丹道友那里夺得的。”   “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人潜入紫霞山才几天功夫,从铁丹那里带走了三阳鼎炉,同时学走了铁丹那三昧真火的功法,然后就原样用了出来,并将两位护法给打得找不着北,一不留神就被他逃走了?”同舟嘿嘿冷笑,斜着眼看着天聋地哑,似乎很想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将这两人在此地此时正法了事,方才消减心头愤恨。   “如果非要说他自己的手法,那似乎是一种能够随意变形的法器,灵活得仿佛蛇一样。”天聋被同舟嘲笑之后,心中有些不忿,思索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些,并将那火人手里忽而弯刀忽而长鞭的兵器描述了一番。   “你们难道忘记了铁丹道友这十来年,一直在炼制什么东西么?”同舟嘿嘿冷笑了一声,“铁丹道友曾经拜托我等为他收集混沌金,据他所说,他希望能炼制出一种不论软硬形状,一切皆可随心所欲的金属……”   “也许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铁丹道友已然炼制成功了。”同舟做出无比惋惜的姿态摇着头,视线却落在了脸色骤然惨白的天聋身上,似乎很是享受他那一副仿佛被天雷劈中的神情。   “这一点倒是极有可能,我曾经拜托铁丹道友为我炼制了一根长鞭,就是掺杂了混沌金,虽然无法改变形状,但是其实已经隐隐有了可以让人随心所欲操纵其性质的能力。”有一位上师出面佐证了同舟的说法——那根长鞭如今正千疮百孔地躺在他的密室的地砖上。   “……你这么说,是认为此人并非中桓山之人,而是与铁丹素有渊源?”天聋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不,他就是中桓山的。”同舟的回答斩钉截铁。   ——只有中桓山的人,或者至少是与中桓山有所渊源的人,才会认出那些意态已经全然不同了的清瑶上师的模样,才会在看到密室之中那些清瑶上师的画像之后,生起将那密室之中的画卷一个不留全都付之一炬的念头。   可是这个理由同舟当然不能摆上明面,他只能以不讲道理的蛮横,直接下了结论。   至于之前的连串反问,只是同舟想要挤兑那两个将入侵之人描述得无比强大以推脱责任的紫霞山护法而已。   “可是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也无法向中桓山发难了——三星山之会之前,一切是非不论,一切纷争暂停。”地哑等不到同舟的解释,只能开口叹了一句,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同舟身上升腾而起的熊熊怒火。   “理由?还有必要么?”同舟冷笑了一声,“同舟山里那些秘密都被人看了个干净,我们还需要找什么理由来推脱掩饰?或者装作自己仍是慈悲为怀神仙宗门?”   “那么同舟道友您的意思是?”天聋发现场中气势已然全数被同舟所牵引,便也顺着问了一句。   “直接就去铜山关,跟中桓山那些伪君子们明刀明枪打上一场。”同舟回答道,“不需要找任何理由,为的就是传国玉玺,为的就是这凡人世界的种种资源,为的就是吞下中桓山这块肥肉——什么三星山之会,谁会管它?”   同舟的发言震得所有人都一时无语,只觉得若当真如此做了,自己等人的脸皮从此以后只怕是再也不需要了。   “这……此事会令同道鄙夷我紫霞山的。”地哑迟疑了许久,方才缓缓开了口。   “如果吞下了中桓山,我们便是这片陆地上最大的宗门,那些猫猫狗狗的鄙夷,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同舟冷笑了一声,居然从方才那暴怒之中冷静了下来,“我在跨进这个大殿之前,收到铜山关那边的讯息,中桓山将要派两位上师驻扎在铜山关,一位是清蝠,另一位,是清瑶。”   ——同舟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方才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吐出了“清瑶”这两个第一百五十九回成龙之妄   “那上百张画像的损失,就让你本尊前来偿还吧。”同舟的心里默默地呐喊着,甚至连血脉的流速也加快了几分。   “如此一来,铜山关岂不是有了三位上师?”天聋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眉头亦是微微皱起。   “没错。”同舟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能将铜山关整个掐灭在这片土地之上,可就没有必要一定要等中桓山那些人让开门户了。”   “这时机可要快,因为传国玉玺的出现,虽然局面僵持,但是周边那些小国,甚至郑国与燕国的龙脉之气亦在向魏国汇聚而去——一旦龙脉汇聚完成,这传国玉玺的能力便会达到顶峰,对凡人可不战而胜,对我们可就是磨刀霍霍了——我甚至有些怀疑,中桓山提出的三星山之会,正是为了拖延这龙脉之气汇集的时间——传国玉玺并不似他们所宣称的那样,仍在那凡人皇帝手中。”   同舟滔滔不绝,正欲继续说下去,殿堂之中突然就传出了一阵有些低沉的嗓音。   “参见宗主。”场中众人面容一肃,纷纷行礼。   殿堂上首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但是那低沉的声音却已经开了口:“山中变故,我已知晓,此事关系我紫霞山千秋大业,其间应对,悉数交予同舟师弟,宗门库房,亦可随意调用……同舟之机巧百变,远胜尔等,更熟悉山外诸事……如今风雨欲来,还望尔等同心协力。”   那声音在殿堂之中激起了一阵阵的回声,反复叠加得甚至连原本的话语听起来都有些散乱,同时一枚紫金令牌已经悬浮在了同舟身前不远处,乖巧地转动着,似乎正等着同舟伸手摘取。   “见此令如见吾之本尊。”那声音又交代了一句,方才缓缓平静了下去,而那枚令牌亦乖乖地躺到了同舟的手里。   同舟的手高高举起,对着天聋地哑扬了扬手中令牌。   天聋地哑对视一眼,只能伏地行礼:“参见代宗主。”   ……   单乌一身僧袍,颇有些风尘仆仆地行在山间路上。   如今铜山关万众瞩目,单乌想要进入,自然得低调行事——便彷如一个凡人一般。   白日的天空中似乎闪过了一道流星,站在山道上的单乌抬起头,眯了眼,便往那流星消逝的方向看去。   单乌的视线本就特异,眼下突破境界之后,更是能够轻易看到极远处的物体。   那是一团五彩云霞,本体的形状似乎是一面绢帕,上方盘坐着一个道姑,那道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被人注视,微微回头张望了一下。   那是个表情极其严肃的道姑,一身纯黑的道袍,看不出年龄,只看得出此人绝对不好惹——单乌这才明白黎凰所言的眉角更吊嘴角更撇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同舟居然能将这副模样画出那么多风情万种的姿态,其中功力,也着实非常人所能及了。   那道姑手臂上搭着一柄拂尘,白毛的末端居然带着一点殷红,倒成为了这神态严肃的道姑身上唯一的一点跳色。   而承载着那道姑的云头一路前冲,堪堪就要冲破远处那片山隘的时候,突然停住,而后缓缓盘旋而下,落点的不远处,正是铜山关。   “清瑶上师……”单乌念叨着这个名字,轻轻地笑了一声,他已经将这个冷面道姑与当初那一堆黄纸小人中的某一个联系了起来。   “你有一个好徒弟。”单乌喃喃地说道,“却不知这个好徒弟够不够换你的命。”   ……   云头转眼即至的地方,走路至少还需两天,中间还会路过一个村子。   单乌在村子里暂时落了脚,在村子里的面馆中要了一碗素面,装模作样地念了会经,低头吃了起来。   “我的师尊现在在永安。”黎凰的声音似乎很有些不安,“他和水虺就在城外,正在向城中喊话。”   “水虺的肉身以及其毒雾,可不是剥除灵力便能够制服的。”黎凰有些担忧,同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给了单乌。   单乌微微地垂下眼睛,于是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黎凰耳中传来的隆隆声响,似有妖物咆哮,而其中更有一个锯齿一般的声音:“中桓山仙人降临永安,尔等凡人还不速速迎接。”   而在这巨大的声音之中,依然混杂着一些微弱但清晰的,来自于这皇宫各处的,太监宫女们之间的消息传递。   “永安城外出现了一条巨蟒,我的天啊,据说盘起来跟座山一样——之前永安城外不是塌了一座山么?那巨蟒就盘在那山塌陷的缺口处,据说都溢出来了。”   “那巨蟒身上都是和这面墙差不多大的鳞片,眼睛都大得跟这间房一样……天啊,这巨蟒要是张开了口,岂不是能一口将皇宫都给吞进腹中么?”   “那巨蟒据说在往城楼靠近了,碾过的地方地面全都粉碎……永安城的城墙,顶得住么?”   声音正纷杂间,突然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出现在了黎凰的阵法之外:“黎凰神女,且随寡人往城头之上走一趟吧。”   “去吧。”单乌对黎凰吩咐了一句。   “我不像你可以随随便便地死而复活。”黎凰反驳了一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单乌取笑了一声。   黎凰没有回话,但随即单乌便能看到听到黎凰一系列的行动,看到那些华贵的车辆繁复的仪仗,以及道路两旁不安但仍充满了希望的永安居民,并看着黎凰与“魏蓝英”并肩一步一步地踏上城楼,与那位站在水虺头顶上的青衣老道遥遥对视。   ……   “吾之爱徒,你果然未让为师失望。”清蝠道人看到黎凰的出现,轻轻一哼,便笑了起来。   只需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这女徒儿滞留永安,根本不是什么逼不得已,也不是什么为了中桓山的前途利益——全然就是她自己的一片私心。   这私心若放在往日自然无伤大雅,反正不会令自己损失什么,甚至隐隐合了中桓山那些隐秘的追求,但是在传国玉玺出世这关键时刻,仍一如既往地怀有私心的话,便显得有些不知轻重了。   于是清蝠道人的语气里,多少就有了些问罪之意。   黎凰有些迟疑,上前一步,就要行礼,却被“魏蓝英”直接伸手拦住了。   “魏蓝英”上前了一步,开口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并不妨碍对面那位清蝠上师能将他的话语听个一清二楚。   “既然是求见寡人,就该守这凡人世界的规矩,对寡人及太妃娘娘,行三跪九叩之礼。”“魏蓝英”淡淡地说了一句。   “本仙降临永安,乃是你等微末凡人之幸,还不速速见礼?”清蝠闻言,只觉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得无比好笑。   而随着清蝠道人的话音落下,四下里骤然一片寂静,甚至连风声都凝滞不动,只有那条巨大的水虺嘶嘶地吐着信子。   “魏蓝英”仿佛看好戏一样默默地看着那水虺的一举一动,传国玉玺在“魏蓝英”的手里没有任何动静,因为不管是清蝠还是那水虺都没有动用灵力,但是此时,亦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以“魏蓝英”为中心,往四下里笼罩开来。   水虺突然微微往后瑟缩了一下,而清蝠道人也因此落下了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等待凡人跪拜的表情,而脸色大变。   清蝠道人已经察觉出来了,自己养了这么多年耗费了如此之多的心血,所培养出来的这条水虺,居然在害怕对面的那个凡人帝王。   “怎么回事?”清蝠道人连忙掐诀,意图让自己与这水虺心意相通,好弄明白此间事态。   “区区一个爬虫,居然也妄想成龙。”“魏蓝英”轻声笑道,仿佛已经看出了那水虺的底细。   而此时,清蝠道人以将自己的心神与这水虺联系到了一起,居然刹那之间,便被震得有些眼前发黑。   在那水虺的视线之中,对面的城头上,分明一条五爪金龙昂然盘踞,目光中流传的活意,又岂是那传国玉玺中受激而出的龙魂所具有的?   水虺在这条金龙面前恐惧,胆怯,想要表达臣服的心情一股脑儿充塞进了清蝠道人的意识之中,险些拖得他也一并生出想要对前方金龙匍匐跪拜的心思来。   虽然清蝠道人到底还是挺住了自己身为仙师的骄傲,让自己的脊梁在这真龙的威压之下挺得更直了一些,但是这一瞬间的心神动摇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脚下的水虺——那水虺本就靠着清蝠道人身为它主人这一根弦绷着方才没有丢盔卸甲,如今感应到了清蝠道人自身的动摇,这一根弦便再也无法绷住。   水虺盘踞而成的小山猛然崩塌,高高昂起的蛇头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砸在了地面上,接连九次,竟是真的就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而在一片尘土飞扬之后,那蛇头紧紧贴着地面,双眼低垂,根本不敢往两边散开视线,而原本昂然站立在蛇头之上的清蝠道人,居然也一副颇有些无措的姿态跌坐在蛇头旁边,显然是方才蛇头动作之时,他因为震惊太过,都没来得及维持起自身的平衡。   “寡人得传国玉玺认可,本是真龙之命,你这一条灵智未开的蟒蛇,又何必做什么春秋大梦?”“魏蓝英”哈哈笑道,似乎是在对那条水虺说话,又似乎话里藏刀地暗示清蝠的不自量力。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所谓的真龙命格?”清蝠咔嚓咔嚓地扭动着自己的脖颈,将视线投注到了城墙之上,他的心意依然与水虺若有似无地联系着,于是城头那金龙的虚影,便也浅淡得仿佛一团一触即散的烟雾。   “莫非……我指望着水虺化龙……竟是错了?”清蝠的脑海中,满满充斥着的,就是这么一个疑第一百六十回佛缘(上)   “这水虺若只是条寻常水虺,或许还无计可施。”单乌的声音响起,“运气不好,碰上了咱们这位货真价实的真龙天子。”   “你是说,我那师尊经年累月地以蕴含龙气之物培育这水虺,企图有朝一日诱其化龙,反而导致这水虺对所谓的龙威无比敏感,故而才会被轻易压制?”黎凰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那双角金蚕身具龙气之事她也知晓,却从未觉得有什么难以抵御的特殊之处,故而方才那番变故看得她有些不明所以。   “正是如此。”单乌回答,如意金中传来了黎凰身后,城墙上,城池之中,无数欢欣鼓舞的躁动,以及铺天盖地的“万岁万万岁”的欢呼,显然所有人都因为这条水虺的臣服而振奋莫名,那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仙居然也这般狼狈不堪地跌落尘埃,一下子就将前些日子里魏国各地传来的不知道该说是神仙显灵还是妖物作祟的事情所带来的影响给压了过去,甚至传说中铜山关外那据说是天兵天将的威胁,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可怖与绝望了。   “你将紫霞山做过的那些事告知金蚕吧,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利用这些事情。”单乌吩咐道,“如需证据,可至铜山关寻一云游僧人。”   “你想趁热打铁?”黎凰很快明白了单乌的意思,于是靠近了“魏蓝英”的身边,将单乌在紫霞山中发现的那些阴私之事大略地说了一遍,同时在心中又问了单乌一句,“你就不怕将这金蚕捧得太高,以至于你安排的那位美男子被压逼成炮灰么?”   “凡人世界的事情,始终还是要凡人来做决定的。”单乌默默回答了一句,“至于其他……攀得越高,垮得越快。”   正在盘算怎么利用黎凰提供的这些消息的“魏蓝英”似乎听到了单乌的这句话,眉梢一挑,当即回过头来,盯着黎凰耳坠上那团盈盈颤动的金属液滴,勾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   ……   单乌放下的碗筷,那一碗素面被吃得干干净净。   而就在单乌带上斗笠,背着个小包袱就要跨出店门的时候,迎面居然又有一个中年和尚就要跨进门来。   那和尚看到了单乌这一身打扮,微微一愣,竟是笑着迎了上来。   单乌不知这和尚想要做什么,只能站定不动,却没想那和尚打了哈哈,居然压低了声音,对着单乌称了一声“施主”。   “贫僧法号圆觉。”那看起来颇有点肥头大耳的和尚笑着说道,“一见小施主便觉有缘,不知小施主可否赏面一述?”   ——施主是属于方外人的称呼。   单乌微微一愣,盯着那叫做圆觉的和尚默默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确是个假和尚,但是被这陌生和尚一眼看出底细,也着实是一件让单乌有些好奇的事情。   于是单乌跟着那叫圆觉的和尚重新退回了店里,桌上被那小二换上了一壶粗茶。   而单乌在这短短的几步中,已然暗自模仿了一下圆觉的动作脚步神态,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   “你怎么看出来的?”坐定之后,单乌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   “施主之仪态动作无可挑剔,只是眼中凡俗纷乱。”圆觉显然察觉到了单乌的小动作,于是也笑了起来。   “六根不净的和尚可也不少。”单乌轻笑,显然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   “六根不净的和尚,没有慧根。”圆觉解释道,“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要求些什么,拜些什么,念的都是什么经,故而他们的六根不净,反馈到双眼之中,俱是一片混沌腌臜。”   “但是小施主眉清目明,意态坚定,如有所求,定是一心一意——若当真抛却了这万丈红尘,得道顿悟只在朝夕;但若无心皈依我佛,自然也不屑于身上这一身僧袍。”见单乌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圆觉又补充了两句,“可偏偏小施主一举一动,皆无出格之处——这看起来,便是伪了。”   “大和尚好眼力。”单乌想了想,觉得无法反驳,只能端起了身前的茶盏,“以茶代酒,敬大和尚一杯。”   “好说,好说。”圆觉嘿嘿笑道,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像真是在喝酒一般。   “小施主虽然仍未放下,但是贫僧看得出来,小施主乃是有佛缘慧根之人。”圆觉双手合十,对着单乌念了声阿弥陀佛,“故而,贫僧斗胆拦住小施主,只是想请小施主听贫僧念一段多心经。”   “我只听说有心经,却没听过有多心经。”单乌微微一愣,还未细问,那圆觉和尚居然就开始念了起来。   不过两句之后,单乌便已听出,那圆觉和尚念的,可不就是每个和尚都倒背如流的般若密多心经?   ——也就是单乌所以为的心经。   经文不长,不过片刻,那圆觉和尚便已念完,而单乌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对自己的无知的反省中恢复过来。   “原来这就是多心经……”单乌牵着嘴角,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看那大和尚一副认真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真就开口问一声“请问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无妨,无妨,施主今日能听贫僧念一段经,便是结了善缘。”圆觉似乎毫不在意单乌的有听没懂,而是再一次端起了茶盏,“有缘聚散自东西,且尽浮生一杯茶。”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的视线扫过了圆觉的衣袖,一个依稀有些怪异的花纹映入了他的眼帘,而答案很快便从黎凰处反馈了回来:“大和尚是清凉山的?”   清凉山是这片陆地上比较少见的佛门宗派,一向摆出一副只知吃斋念佛的姿态,却没想在这风雨欲来之时,竟也有弟子入了凡俗。   单乌的眉头不由自主就有些皱了起来——时间微妙地点微妙人物也微妙,而他本就不信所谓佛缘。   “哈,贫僧云游天下,只是暂且在清凉山挂单而已。”圆觉看来一眼自己的衣袖,便明白了单乌的猜测何来,于是哈哈笑道,语气之中,已是承认了自己的来历,却又不肯牵扯太多的模样。   单乌正欲再问些什么,如意金突然在他手腕上的念珠上轻轻一磕,瞬间提醒了单乌那念珠之中存放的东西。   ——紫霞山中,那个被坑害了的无名僧人被烧尽后,所留下来的舍利子。   ——这个圆觉是不是真和尚,到底有什么立场,行走俗世来这铜山关附近存了什么心,皆可以靠这个舍利子试探一二。   于是单乌抖手便激发了一张符箓,一层浅淡的光圈瞬间将两人给笼罩了起来,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仍在面对面你一杯我一杯永无止境地喝茶,但是其中真正发生的事情,便已无人可以查探了。   “大和尚,你我萍水相逢,话也没说上几句,我也不是佛门弟子……可以说我不知你是不是真有道行的真和尚,也不知你是否可靠,但是既然你说你我有缘,我就姑且信一次缘分这回事。”单乌将面前桌上的茶杯拨到一边,而后手伸进了袖子里,同时双眼紧紧地盯着圆觉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那个装了舍利子的盒子只是刚刚从念珠中取出,圆觉的表情便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一丝震惊,一丝惊喜,悉数堆在了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双眼之中,竟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漫溢而出。   甚至单乌自己,都清楚地感受到了手中那木盒里的舍利子之中,突然弥漫出来的莫名波动,平淡如水,却分明有着极深的眷念。   单乌只觉得自己心头莫名一松,原本一直搭在如意金之上的手直到此时方才松开。   ——这和尚若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单乌并不介意大庭广众之下立即动手。   单乌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木盒放在了桌上,往圆觉的方向推了一下。   “你我之间的所谓佛缘,也许是由他而起。”单乌缩回了手,轻声说道。   圆觉的双手颤抖,缓缓地扶在了那木盒之上,迟疑了半晌,方才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用绢布仔细包裹着的舍利子,足以看得出得到此物之人所怀的敬畏之心,于是圆觉颇有些感激地看了单乌一眼。   “未曾想,竟能于此地得见故人。”圆觉看着绢布中央那几颗滚圆的晶莹剔透的舍利子,语气之中不胜唏嘘,眉宇之间却生出了一丝疑惑不解之色,“只是,以他的佛法修为,纵然此生未证菩提,圆寂之后自当安然转世,再修来生,却为何……这舍利子之上,竟有残魂恋恋不散?”   单乌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纠结着措辞,将紫霞山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于是圆觉的脸色渐渐就开始改变了。   原本肥头大耳呵呵傻笑的一个圆胖和尚,随着那双眼圆睁,双眉斜吊,甚至脸上那些肥肉一块一块地绷紧,显现出满脸的横肉来,竟从庙里那弥勒佛,变作了金刚怒目之相。   或许这描述并不准确,因为金刚亦有佛相——眼下的圆觉,直接给他一把鬼头大刀,他就可以去找一个山头召集一班小弟靠着打家劫舍自立为王了。   单乌突然觉得,这或许才是这位圆觉和尚的本相。   “紫……霞……山……”圆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念叨着,猛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了蒲扇大小的手掌,眼见就要往桌子上拍去。   手掌还没有触及桌面,那薄薄的木板拼凑而起的桌子,便已经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呀第一百六十一回佛缘(下)   舍利子之上突然滑过一道微光,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笼罩开来,单乌只觉得心头翻涌的思绪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抬头看向圆觉,发现那大和尚的巴掌就停在了桌面上方一寸的位置——这一掌,没能拍实。   单乌的手默默从桌子的下方抽了回来——他试图以灵力撑住这桌子的完整,虽说是担心这桌子被拍散动静太大让人注意到此处的异常,但同样也是存了试一试圆觉此人修为的念头。   圆觉双眼怔怔地盯着那舍利子半晌,两行热泪就那样滚落而出,人也一屁股坐回了板凳上,喃喃念叨了些不知什么,竟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合掌,闭眼,将方才念给单乌听的心经,或者说多心经,又反复地念了几遍——却是念给他自己听的。   舍利子合着圆觉念经的声音,竟变得越发地晶莹剔透,而单乌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似乎不止是自己和圆觉,这个面馆里的所有人都仿佛受到了这舍利子散发的无形力量——或者所谓佛性——的洗礼,脸上的神色都舒缓了下来,之前再愁眉苦脸的人,似乎都因此而平展了几道皱纹。   单乌想了想,伸手撤去了身边的屏障,有人看到了这边念经的和尚,虽然不知为何心生欢喜,但仍双手合十,对着两人的所在行了一礼。   “似乎与极乐散的效用截然相反……”单乌心里莫名地有了比较,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颇为得体地向周边诸人还了一礼。   ……   圆觉的心经念了几遍,呼吸渐趋平稳,脸上绷起的横肉也已经消失,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那舍利子,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一时情绪激动,还望施主见谅。”圆觉伸手将那装着舍利子的木盒盖了起来,伸手推到了单乌的眼前,“这舍利子,还是由施主带在身边吧。”   “为何?”单乌一愣,问道。   “这舍利子可助人静心凝神,及至修为高深之处,甚至可以抵御心魔。”圆觉解释道,“施主方才在桌子下面流泻出来的灵力波动,足以让贫僧看出施主修的正是心头火——这功法眼下或无异样,但是经年累月之后,心境如有缺憾,火势难控,随时会反噬自身,故而他日施主若觉心绪躁动意气难平,便可借这舍利子相助,默诵多心经——如此一来,心可自安,命亦无忧。”   “你又从何得知这些细节?”单乌眨了眨眼,还是没敢伸手去拿那盒子,“还有,你方才只念心经……多心经,却不需要为你这故友念一念往生咒么?”   “施主助我这位故友得到解脱,我这故友便以这佛身舍利相赠,以做回报——将来施主如果有缘入我佛门,自会知晓这些佛门神通。”圆觉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至于吾友之魂魄,只待他日缘分至时,冤结开解,功德圆满,万物归空——施主同样毋需挂心。”   ……   清瑶道人缓缓走近山崖,眯着眼睛打量起铜山关这双方对峙的局面,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小辈,一个个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立着,呼吸都不敢大声。   其中甚至包括了已经突破境界的昆霆——清瑶上师多年积威,可不是轻易便能抹除的。   “你们对这些凡人使用天降甘霖之术了?”清瑶只是一眼,便看出了那些军阵之中那些术法沾染过的痕迹。   “弟子只是担忧这些凡人伤亡太重,守不住这铜山关,甚至抵抗不了那些惑神之术。”木宛还没开口,孙夕容却已上前了一步,将此事承担了下来。   “呵,此地之胜负,看的难道不是我等修真之人?这些凡人就算再多上个数十倍,又能有什么作用?”清瑶有些嘲讽地冷哼了一声,“可别告诉我,得知紫霞山黄天岭那些人争相入世的消息后,你们已经放下身段,现身于凡人眼前,要与他们同进同退了。”   “除了李辰师弟之外,我们并没有……”孙夕容连忙回道。   “李辰那是情况特殊,可以忽略,但是身为修真之人,可别真就在这凡人世界迷失心志了。”清瑶打断了孙夕容的话语,却回身往那些小辈的身边环绕着转了几圈,最后皱着眉头站到了木宛的身前,“你的身上全是凡人的气味,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小辈的呼吸都因此而紧张地一滞,场中一时之间寂静得只有风声。   元媛有些无措地偷眼看向孙夕容,而孙夕容纠结了半晌,正欲开口,却看到了清瑶平举在自己面前,示意自己不要说话的那只手。   “我在修心。”木宛在清瑶的逼视下,身躯微微有些颤抖,这四个字说得仿佛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不过这个答案总算让孙夕容元媛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置身于那些从身到心俱是秽物的凡人之中修心?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些。”清瑶的脸色并没有好上多少。   “这是弟子下山以来的体悟,与之前弟子看过一篇佛门修行手札有些关系。”木宛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重新稳住了身形,将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说辞一一道出。   清瑶皱着眉头盯着木宛,似乎是想确定她到底有没有说几句老实话,听到后来,只是冷笑了一声:“莫忘初衷,莫入歧途。”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木宛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这一句话也是对你们说的。”清瑶的视线环绕了一圈,针刺一般的视线逼得众人纷纷垂下了头。   “之前你们做了些什么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此刻我在这里,有什么私心,都可以收起来了。”   ……   单乌与圆觉并肩走在了山路之上,双方的目标都是铜山关,于是圆觉大呼有缘,而单乌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几十年前,贫僧我遇到我这位故友的时候,还是个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一路走着,圆觉一路说着,他的眉宇之间尽是缅怀之色,“而我这位故友,当时虽然年龄不大,却已经是位高僧了。”   “我打劫了一户人家,而他那天正好在那户人家之中借宿,见我提刀想要杀人,便站出来说,他可以命换命——以他一条命,换这一户人家所有人的命。”   “当时我就想啊,这笨和尚难道不知道,我既然要杀人,就会把这一院子的人都杀个干净么,又怎么会独独留下他一条命?他又有什么资本来向我要求以命换命?所以我那个时候哈哈大笑,觉得这和尚明显经读多了脑子塞了,于是我直接提了刀就像去砍了他的脑袋,却发现他的脑袋我砍不动——有一层金光围绕在他的身上,就跟那些菩萨塑像上包裹的金箔一样。”   “我不信邪地砍了几回,我那大刀豁了口,他却依然安然无恙,我这才知道,是遇上高人了,于是我连忙跪地求饶,只求高人恕我一命,却没想他竟将刀塞回了我的手上,又问了我一句,肯不肯让他以命换命,只要我答应了,他的命就交给我。”   “这我哪敢啊,于是我当时几乎是骇得双腿一软,坐地上就起不来了,而他则叹了一口气,就在我面前坐下,然后开始跟我讲故事……”   “佛祖割肉饲鹰?”单乌眉头微微一跳,开口问道。   “你听过这故事?”圆觉正准备将那故事细细说来,被单乌这一打断,居然就有点卡壳了。   “嗯,听过,狼与羊的也听过——世人怜羊,狼心独怆。”单乌点了点头,这些故事他不但早早就听说过,还曾经看胜阳城里那些人以此当作支持自己杀人越货天经地义的大道理——单乌知道这些故事里有佛主,但是却从没看过有人真将这位佛主当一回事。   “小施主果然有慧根亦有佛缘啊!”圆觉惊叹道,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脚步杵在了山路中央。   而单乌走了几步发现圆觉没有跟上之后,便也停下了步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在斗笠之下微微一抬,笑容之中,隐有嘲讽之色,仿佛摆明了在说:“我知道你讲这故事别有用心”。   “……只是同样也很难渡。”圆觉与单乌对视了这一眼,立即就委顿了下去,低着头,跟了上去。   “……总之,那一夜过后,我被我那故友点化,就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圆觉的故事只能草草地收了尾,正欲再讲些什么试探单乌的心境,一直只是当个听众偶尔接两句话的单乌开了口。   “渡人难自渡。”单乌说道,“我不知道你哪位故友的佛法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一辈子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会将割肉饲鹰这一类的传说当真并且身体力行,我只知道,他死的时候,那个时机,那个行为……他的心里未必没有杀心——那或许就是他这一世修行未能功德圆满的理由,虽然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为慈悲的方法。”   “而你其实也是如此。”单乌看着圆觉笑了起来,“这一路上,你跟我聊心经,聊你当年被点化的那些事——你是真的想要渡我入佛门,还是想要借此泯灭你心中对于紫霞山的那丝恨意?”   “我不认为有冤自承,有仇自了,就能活生生忍出一个得道高僧第一百六十二回后宫起火   “小施主此言差矣……”圆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开口便要解释。   “铜山关就在前面了,我也不想继续与你打哈哈猜哑谜。”两人此时转过了一道山梁,一直被层层山峦压逼的视线开阔了些,单乌伸手向前指了指,山脚下,隐约已经可见那些军营里搭伙做饭的炊烟。   “大和尚你去铜山关的目的,是希望能够调停中桓山与紫霞山的那些人,将那些人都劝回山上是吧?”单乌站在这道山梁的转折处,回了身,刚好就拦在了圆觉的身前。   “正是……小施主既然能够看出贫僧之所愿,莫非也有此意?”圆觉微微一愣,也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嘴角甚至还咧开了一个颇为欣慰的弧度。   圆觉的心思虽然一直没有明白说出,但是他并不认为出面调停两个宗门这件事有何不能见人之处,所以也没有刻意隐瞒,故而此事被眼前这位小施主猜中,圆觉并不觉得并不意外,反而生出了一丝欣喜。   “你说你只是在清凉山挂单,显然是不想让清凉山牵扯到此间浑水之中,而你在听我说过那舍利子的来历之后,早已默认了我是中桓山的弟子——毕竟此时此地有所纠葛的就这么几家人物——所以这一路才不曾开口问我姓名来历,就是怕你我交涉太多,使得你还未开始调停便有所偏向,是也不是?”单乌勾着嘴角,又问了一句。   “莫非施主并非中桓山之人?”圆觉听出了单乌话外之音,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可偏偏你这多嘴和尚,又不肯放过这说服我的机会。”单乌摇头笑道,同时回答了圆觉的问题,“我当然不是中桓山之人。”   圆觉的脸色微微有所改变,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佛号:“却不知施主是何方人士。”   “无有来历之人。”单乌的脚下微微挪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波澜不惊,“只不过,看在大和尚你与那舍利子的主人之间似乎是真有渊源的份上,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一件事——我来铜山关的目的,和大和尚你刚好是相反的。”   “相反的?”   “因为我到这铜山关来,是想让中桓山与紫霞山打起来,越不可收拾越好。”   “为什么?”圆觉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看到了完全无法置信的事物,“这些修真之人打起来是什么光景你不会不知道——这铜山关内外数十万的凡人,你就不曾为他们想过一分么?”   “你能劝得他们暂且回山,你难道能劝得他们完全放下这凡人界中的一切么?”单乌冷笑了一声,说道,“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佛主,割了肉便可换那些人不去对地面上的这些羔羊下手?你那故友的遭遇意味着什么,你真正明白吗?”   眼见圆觉的心神有些动摇,单乌更是直接往圆觉的方向逼近了一步:   “其实你,甚至你身后的清凉山,于那争斗的双方而言,也不过只是一只羊而已。”   ……   清蝠道人被“魏蓝英”恭恭敬敬地送出了永安,那条水虺裹挟着满身不祥的黑烟,一路往铜山关逶迤而去。   黎凰默默地坐在妆台之前,想到清蝠道人临行前对自己撂下的一句“既然你要玩火,那就好自为之”,心头莫名就不安了起来。   她也注意到了事情的改变。   在单乌去追杀罗关之前,自己与单乌之间的关系,还像是各有心思的互相合作,而自己在这些合作之中,还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至少这魏国的龙脉之气,仍可归于自己的手中,甚至调动这魏国四十万大军征战天下抢夺他国龙脉,也需要依靠自己的煽风点火。   但是在单乌回来,特别是他已经直接就突破了仙凡之界后,事情的重点,便有了奇怪的偏移——传国玉玺的出现让天下龙脉的价值更为重要,而这一切都成了饵,想要钓上的,竟是这片陆地上所有能够排得上号的修真宗门。   而更让黎凰心神不宁的是——在现在的这个“魏蓝英”拿着传国玉玺坐上皇位之后,她除了向单乌提供一些修真界的常识之外,就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了。   甚至连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对于阵法的精通,在单乌的紫霞山一行中,似乎也颇有点可有可无——此行最关键的铁丹的别院以及同舟山,单乌都没有依靠她。   之后,清蝠道人的出现,“魏蓝英”的轻松控场,都再次证实了这一点。   “他就算完全无视之前的约定,就此反悔,我也毫无办法。”黎凰默默想着,视线落在了镜中自己的耳垂旁,如意金的光芒晃晃悠悠,仿佛是一道贴在她脖颈之上的刀刃,又仿佛是一双盯着自己不得轻举妄动的眼睛。   “他是会随时翻脸的人么?”黎凰在心中对自己问道,然后她想到了李辰李天师。   李天师算是中桓山这些人里第一个被单乌摆了一道的存在——单乌没有翻脸无情,但确实是轻描淡写地将他作为了手中一颗随时可以抛下的棋子。   当初黎凰围观此事,只觉得李天师蠢得有些天真可笑,眼下联系到自身,却只觉得肝胆俱寒。   “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李天师?”黎凰问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黎凰觉得自己的手脚似乎渐渐地有些冰凉。   这个时候,一股夜风从窗口窜了进来,撩动了她鬓边的发丝,于是黎凰抬起了手,似乎是想要将这些散乱的发丝给别到耳后,却在手指刚刚举到与耳廓平齐的位置时,并指如刀,贴着自己的耳垂便是一记斜削。   那点缀着如意金的耳坠就这样斜飞了出去,周围的空间迅速变化,实实在在的宫室眨眼之间便已经转变成了那一片空无一物的幻阵,继而黎凰双手结印,一连串的封字就贴在了那串耳坠之上,于半空之中将那团如意金牢牢包裹。   如意金在那团封印之中有些无力地挣动了几下,终于认命地安静了下来,而黎凰默默看了那团封印半晌,一咬牙,便从这幻阵之中退了出去。   黎凰现身的地方正是御书房,“魏蓝英”正伏案看着奏折,一副勤政爱民的贤君模样。   “你到底还是来了。”“魏蓝英”察觉到了黎凰的到来,微微一笑,却是头也没抬。   “你给我留下暗示,让我放下如意金前来见你,打的又是什么主意?”黎凰微微抬了下下颌,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了一些。   “说正事之前,还请太妃娘娘先回答寡人几个问题。”“魏蓝英”放下手中朱批,往身后的椅子上轻轻一靠,抬眼看向黎凰,“你有没有觉得,大多数凡人的价值,便是乖乖地被我们踩在脚下?”   “的确如此。”黎凰的眉头挑起,却已经隐隐猜出了“魏蓝英”想要说的话。   “那么你有没有觉得,单乌此人,着实太过看重于凡人了力量了?”“魏蓝英”嘴角一勾,继续问道。   “的确。”黎凰点头,她想到了单乌在提及司天院那些凡人之时的兴奋心情。   “你会乐意于看到他希望的情景发生么?譬如说我被一个普通的凡人掀翻在地,或者你那宫室之中被一群乞丐抢夺一空,而你我俱都无能为力?”“魏蓝英”站起身来,他的手轻轻摸过桌子边缘的那些龙纹,颇有些眷恋不舍的姿态。   “这需要看有什么可做交换。”黎凰轻声笑道,“但若只是心里的情绪,那么,不愿意。”   “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他会兑现之前给你的承诺,而不在乎这事态如何发展变化么?”   “不相信。”黎凰上前一步,在长桌的边缘逼停了正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的“魏蓝英”,“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说的事情了。”   “很简单,一句话,单乌背后的那个人,现在在胜阳城,人称文先生,曾经是这具肉身本尊的幕僚,现在胜阳城的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手料理,而这鬼魅纠结的胜阳城在他手里,至少是个像样的城市了。”“魏蓝英”咧嘴一笑,继而又补充了一句,“此人之修为虽然无人知晓,但是最低也是金丹——换句话说,在这片陆地之上,没有比文先生修为更高深之人。”   “这就是答案?”黎凰微微一愣,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去寻找哪个不为人知的山头,或者在哪个茅屋之外不眠不休跪上个十天半月了。   却没想到这位高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留驻在这凡人世界,而且这个名字,黎凰确信自己绝对从不同的途径听到过不止一回,就连单乌自己都曾漫不经心地在她面前提起过,她也知道这似乎是一位颇有修为的道士。   这居然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追寻的高人?   “这莫非就叫大隐隐于市?”黎凰嘀咕了一句。   “谁知道呢。”“魏蓝英”嘿嘿笑道,“不知道太妃娘娘几时动身,前去求仙问道,孩儿也好早做安排。”   ……   单乌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位圆觉和尚身上,如意金的轻微波动,只能成为了暂时需要放下的那一部分事情。   “却不知小施主意欲何为?”圆觉的手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念珠。   “跟大和尚你商量一件事。”单乌的身体并没有放松,“如果大和尚放弃这调解的念头,那么你我各走各路,我也不会为难大和尚。”   “但是如果大和尚你执意要去化解这段纷争,那么抱歉,我就只能请大和尚留在此地……不,请大和尚去修一个来世清净了第一百六十三回高僧不好当(上)   圆觉愣愣地盯着单乌半晌,突然一咬牙,挺直了身板,甚至凸起的肚皮也因此颤动了一下。   “贫僧相信自己的判断,小施主并非如此冷酷之人。”圆觉的下颌抬了抬,却将脖子给亮出一个极适合下刀的姿势来。   “就凭我带走了你那故友的舍利子?”单乌冷笑了一声,抬起了手,手指间是一道薄薄的刀刃。   单乌仿佛是要替圆觉整理衣领一般,轻轻地将那刀刃贴在了圆觉的脖颈之上,刀刃之下,就是圆觉突突跳动的血管。   “还是你想赌我仍有一丝心软,对你这老好人下不了手?”单乌的手一点点地往圆觉的脖颈贴近,刀刃之下,圆觉的皮肤先是微微凹陷,而后轻轻一弹,表皮绽开,已是一道鲜血流出。   单乌似乎是十分刻意地放慢了下刀的速度,而圆觉脸上的肥肉颤抖着,一块块绷成了横肉,口中却反反复复念叨着心经,甚至眉眼也随之低垂,种种矛盾的细节,看起来竟是陷入了十分艰难的挣扎。   “我相信你只要愿意,可以轻松地将我撞开,甚至杀死,这样就不会有人去阻拦你当你的佛主,去调停出一个太平人世了。”单乌的视线落在了圆觉手中被捏得有些咯吱作响的念珠之上。   每一颗念珠之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梵文字符,正随着圆觉不断反复的情绪而流转着浅淡的金光。   而随着刀刃的加深,圆觉的每一丝呼吸,每一次心跳,甚至身上那些肌肉无意识的颤抖,全都无比清晰地反馈在了单乌的意识之中。   单乌对自己手下的这一刀充满了自信,于是他嘴角就这样带上了一抹笑意:   “你既不愿放弃,也不肯动手,那么就去轮回吧。”   单乌手上的刀刃猛地扎进了圆觉的脖颈,切下了一道纵向的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还在肩颈交界处拉了那么一下,随即,圆觉手上的念珠之上,一颗金色的梵文字符猛地亮起,对着单乌的胸口就撞了过去,将单乌撞得一路翻滚,竟是险些就从这山梁的边缘摔落下去。   单乌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抹了下嘴角血迹,却是笑得极为开怀。   “果然还是现在这样好。”单乌笑了起来,反手一亮,薄薄的一抹刀锋就变成了一柄短剑,其上火光流转,蓄势待发。   圆觉踉跄后退了两步,脖颈之上虽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甚至隐隐看得见伤口深处的隐约白骨,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单乌那一刀,虽然破开了圆觉的脖子,却没有伤到一根重要血管,看起来伤势严重,但并不致命,而待到圆觉那念珠之上的梵文一个个飘起,映得他周身金光闪烁之时,已是连眼下放出的这点血也不再流淌了。   “小施主何必……”圆觉察觉到了单乌手下的分寸,不由有些懊恼起自己方才那不够将生死置之度外,亦不够得道高僧的自卫与反击了。   “没有那道行,又何必逼着自己装佛主?”单乌察觉到了圆觉的懊恼,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提着短剑便向着圆觉攻了过去。   这一回的进攻,货真价实,没有一丝手下留情的成分。   蓬勃的杀意扰动了环绕在圆觉身边的一颗颗梵文字符,就好像一把饵食扔进了满池的锦鲤之中,激得水面翻滚如果沸腾一般,更夹杂着点点金鳞反射而出的婉转流光。   单乌的短剑陷在了这些锦鲤之中,甚至手臂之上都仿佛被铜汁浇筑了一般,行动之间隐隐有些迟滞之感,但是圆觉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那一团纠结的字符便已经被一蓬猛然升起的火焰包裹住了——竟是早已等着这一刻。   圆觉只觉得热浪扑面而来,不得不往后退让了几步,继而那些字符在他身前重新凝聚,依次排开,组成了一朵看起来无比沉重,故而转动得甚为缓慢的金色莲花。   这和尚所控的灵力虽然属性不明,但本质之上并无差异,故而三昧真火所过之处,这些字符之中逸散的灵力悉数化为燃料,让单乌控在手心的那团火焰,竟由赤红之色渐渐转亮,并于中心之处显出一线白金色的焰心来。   单乌推着那团火焰往圆觉身前送去,如意金在这个过程中极为乖巧地翻滚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上,化作了一柄反刃的弯刀。   圆觉盯着那团逼近的火焰,脸上的横肉狠狠抽搐了两下,因为这团火焰的外围,并没有十分可怖的高温——这说明这团火焰全部的力量都已经收缩在了焰心之处,一旦与自己身前这金莲相撞,瞬间爆发的力量,或许能让周边的山梁直接崩塌。   一段山梁的崩塌或许还要不了圆觉的性命,但这里距离铜山关太近,地势的任何改变,都有可能影响到下方那些驻扎的凡人士兵。   圆觉一声大吼,那朵金莲旋转的速度就快上了那么几分,迎着单乌推到近前的火焰而去,同时外层的花瓣迎风见长,竟是想将那团火焰以及单乌都直接就给困缚于金莲花瓣之间,以制止住单乌的行动,而单乌的脸色不变,手腕翻转,那团火焰遂变成了他拳头之上凝聚而出的一团灵力虚影。   单乌对着那金莲中心狠狠一拳捣下,大张的花瓣在这一刹那猛然涨大了数倍,一层层叠加而上,将单乌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进去,巨大的力量于花蕊中心之处爆裂开来,剧烈的反震让单乌的拳头以及半边身子血肉模糊,那朵金莲也已布满了裂纹,千疮百孔。   单乌另一只手上的反刃弯刀此时呼啸而出,在那金莲花瓣上落下了最后一击,金莲花瓣不过支撑了片刻,便如水晶一般片片碎裂,三昧真火从单乌的脚下席卷而起,仿佛饿了几辈子的恶鬼,对着那些散碎的花瓣扑食而去,单乌半边身子的血肉模糊,也借此回复了一丝的生机。   圆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哇地一声也吐出一口血来,看向单乌的眼神隐隐竟带了一丝畏惧。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单乌在金莲封住行动并仅仅局限于那么一小团空间中的时候,也敢于直接引爆手中那团火焰的威力——这种情况之下,固然能够破开这金莲束缚,但是反馈波及到自身的能量也绝对不会小,甚至可能更大。   单乌的反刃弯刀换了个手掉了个头,带着半边身子的血肉模糊就冲着圆觉而来,虽然看起来他是无力再弄出方才那样一团三昧真火,圆觉同样也来不及凝出一朵定世金莲。   仓促之中,圆觉手中的念珠对着单乌便甩了过去,念珠之上那一个个金色的梵文字符如同一群蝴蝶一般,劈头盖脸地将单乌的上半身都给笼罩了进去,或者撞击在他的胸前,或者切下了他身上那些破开来的皮肉。   这些字符顺从了圆觉的意志,如跗骨之蛆一样黏附在单乌的身上,不管单乌的速度快成什么样子都是闪无可闪避无可避,故而单乌索性不管不顾不闪不避,只是在体表撑起了一层薄薄的用于防御的火焰,时不时便会被那些字符割裂击碎。   单乌全部的速度与能量,都用来逼近圆觉的所在。   单乌手中附着着火焰的弯刀比先前要延长了一些,却依然有限,亦没有化为火焰细丝,因为刀刃一旦过长,挥洒之时便容易被那些纷飞的字符牵引去难以控制的方向,反而不如眼下招招逼人后退。   圆觉在单乌挥洒而出的刀锋面前,一直在后退,甚至有那么几回,那刀锋就贴着他的咽喉胸膛脸皮斜荡而过,突然暴起的长度和火焰灵力虽然没能彻底破开他的护体金光,但是那种千钧一发之际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感觉使得他退得越发迅疾。   圆觉脸上的横肉似乎被单乌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活生生地打散了,而在单乌直接一头撞碎一团字符,整个人纵跃而起,对着圆觉的头顶直接一劈而下,那些纷涌而上的字符于这泰山压顶之势下纷纷破碎的时候,圆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扯着嗓子无比认命地大喊了一句:“老子认输了!老子不干了!他们爱打就打去吧老子不管了!”   单乌的刀锋轻轻地落下,刚好就贴在圆觉那光溜溜的脑袋上,刀锋与肉身之间是一层薄薄的护体金光,波澜不惊。   单乌的头微微偏了偏,看着刀下那明显委顿成一团的圆觉,不由自主就裂开嘴笑了起来。   “我说过,你就是一只羊,所以你们又何必非得当佛主?忍忍忍,忍出自己一口心头血,也抵不了他人刀锋相向,所以你是怎么就觉得,自己有资格代替其他的羊出头了呢?”单乌轻声地劝道,他并不意外圆觉的惧死与退缩——虽然开始的时候,圆觉看起来的确是得道高僧高深莫测行事难以捉摸的架势的。   而破绽就是圆觉自己所讲的那个他自己为主角的故事。   ——一个只是因为发现别人砍不死就会腿软会跪地求饶的人,长得再怎么凶神恶煞,内心深处必然都是贪生怕死或者说怯懦的,而这故事不论真假,试图以此感同身受来劝服他人者,其心态,必然也和这故事里的人差不了多少。   “既然怕死,那就请吧。”如意金翻卷回了单乌的手腕,而单乌亦指着另一边的山道,对着圆觉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而圆觉脸上的肥肉抽动了半晌,方才挤出来了一句话:   “我……我不是怕死…第一百六十四回高僧不好当(下)   “不是怕死?”单乌有些好笑地挑了下眉毛。   “我……我只是怕你……”圆觉想要争辩,然而一句话说到一半,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大和尚身为得道高僧,实是怕我这种鲁莽之人不惜命,竟直接死在大和尚面前,对否?”单乌敛了笑容,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扶住了圆觉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   单乌的一只手上焦黑的皲裂中混杂着模糊成团的血肉,就这样压在圆觉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血手印。   圆觉的胖脑袋蒸熟了一般通红一片,但是听到单乌的话,这颗红彤彤的脑袋还是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此言不差。   “这……小施主如不嫌弃,且让贫僧为小施主疗伤。”圆觉看着单乌似乎毫不在意那半边身子的血肉模糊,脸上的肥肉忍不住地抽动,小声地提出了建议,却不敢直视单乌的双眼。   这是一个很多余的借口,修真之人,谁不会一两手疗伤的本事?就算是单乌这种半吊子的,在灵石之外,也有大还丹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所以,圆觉此时提出替单乌疗伤的要求,不过是勉强给自己找的一个,能够继续留在铜山关,而不至于就此狼狈滚回清凉山的借口。   故而单乌迟疑地打量了圆觉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   “黎凰突然封印了你留在她身边的那一部分?”单乌在得知永安城中变故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如意金有些轻微的不安,因为它觉得自己没能看好主人排下的棋子。   “算了,她这种满腹心思的女人,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的想法就是主动去找死,我也没道理一定要拦住她——我与她本就是利益合作而已。”单乌抚慰的念头回馈给了如意金,同时让它将黎凰封印的手法步骤都一一梳理出来。   如意金立即小孩子一般呜呜地应着,不多时,单乌的心底便有一串手势流转而过,虽然完全不明其意,但单乌还是皱着眉头,微微阖眼,努力将其记了下来。   而圆觉在这个时候正念念有词地将手中的念珠按在单乌的创口上,看到单乌神色改变,以为正是自己的动作让单乌感觉到了疼痛,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仿佛不知死为何物的年轻人,到底还是个活人。   一枚金色的梵文字符从念珠上转印到了单乌的身上,随即一圈圈水漾的金色波纹在单乌的肉身之上蔓延开来,单乌感觉到了这一股灵力之中蕴含的一种慈悲博大仿佛高山大海滋养万物一般的气魄,而自己那些坏死的肉身之下依然鲜活的部分,就仿佛冻土之下残存的草木根芽,感受到了寒冬的远去,于是纷纷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推挤着表层那些已经僵硬龟裂的焦炭般的外壳,一时竟有些瘙痒难耐。   ——与大还丹对肉身的修复之力相比,似乎这圆觉和尚的术法更多了一分灵性,会让受术之人有所体悟。   于是单乌的视线在圆觉手中的念珠上微微滞留了片刻,不由哑然失笑。   “这大和尚居然还没放弃。”单乌想着,只觉得这和尚种种感化他人的方法笨拙顽强得着实有些可爱,于是嘴角没忍住就勾了起来。   圆觉明显注意到了单乌的神态的每一丝改变,此时见单乌眉目舒展,立即口中念念有词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明显是想让单乌也聆听一番菩萨真言:“……菩萨有四事法,人见之皆欢喜。何等为四?一者、嗔恚不起,视冤家如善知识;二者、常有慈心向于一切……”   “你真想跟我辩?”单乌听出了圆觉那些话语里放下仇怨劝人向善的暗搓搓的意味,嗤笑了一声,将身体从圆觉手底的金光之中抽了出来,“还是想让我再与你打上一场?”   “诶,小施主且慢,这创口仍未痊愈……”圆觉手下一空,抬头与单乌对视了一眼,话说到一半,不由自主就开始心虚了。   “不想跟我拼死拼活,也不想直接离开的话,就别动这些歪脑筋。”单乌冷着脸说了一句,也没有理会圆觉接下来的举动,直接掉过头来,自己取了一颗大还丹吞了下去,同时手心里握了几颗灵石,其中的灵力也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转了起来。   “小施主……”圆觉的手还伸在半空,做出一个挽留的姿势,就看单乌的半边身子上暗红的火焰升腾而起,不多时,那些焦黑坏死的部分便已经彻底地化为飞灰,露出其下不断生长的嫩肉来。   都是皮肉伤,在灵石的相助下恢复起来只在呼吸之间,故而没过多久,最后一层新生的皮肤终于合拢之后,那团火焰散去,而单乌直到此时,才抬起了胳膊,从自己的脖颈后方,抽出了两根细长的银针来。   那银针自然是如意金所化,一旦抽出,便化为液滴融入了主体之中。   注意到圆觉目不转睛的视线,单乌一边给自己换了件外衣,一边比划着说了句:“真正让一个人意识到疼痛的,不是受伤的的肌肉或皮肤,而是在于人的脑子,所以,只要阻断了这种疼痛来回反馈的途径,任何程度的疼痛,都不会让人感受到不适。”   “疼痛会告诉一个人前方有危机存在,而如果一个人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的话,那么他就可以一直向前,直到拼到粉身碎骨。”单乌将斗笠重新卡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而后指了指山脚下方的那些军营,“你知道吗?这方法就是那些凡人想出来的,为了对抗对面那位李天师施展出来的,能将人如傀儡一般操纵的迷魂法术。”   “若论真正实力,我的确不如你,你怕我死在你面前,也的确不是诳言——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知道你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我知道你点化不了我,也知道你根本做不成那些上师们与普通凡人之外的佛祖。”   “你本该一事无成灰溜溜地回你的清凉山的,但是如果你老实一点,我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展示给你看。”单乌在圆觉的面前摊开了双手,手里是一块拓印了文字的绢布,虽然不甚清晰,但仍可看出,那上面的字迹是一颗颗的梵文字符。   “我甚至可以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   ……   清蝠道人一路往铜山关赶路的时候,一路就已经联络了中桓山众人,特别关照了已经驻留在铜山关的清瑶道人。   “云游僧人?”清瑶得知了此事,没有关心那些事情里倒霉人的命运,而是注意到了那个据说手里有足够证据的云游僧人。   “这里有谁见过僧人了?”清瑶抬头,向那些弟子们问道,却只换来一群人纷纷摇头。   “你们这几天注意些,谁看到了僧人模样的陌生面孔,便立即将他带到我这里。”清瑶下了命令,一挥手,便让众人四下散开,而她亦在众人离开之后,缓步走出了此间落脚的山洞,抬眼望向铜山关内外那一片的乌烟瘴气,眉间的刻痕又因此深刻了几分。   虽然使了无数遍的辟尘咒,空气中依然飘荡着一股若有似无有些骚臭的气味,不知是山间的野兽还是腐烂的枯枝落叶,这种气味让清瑶觉得极为难受,回避都来不及,更别说仔细查探这周遭环境之中的异常了。   于是当清瑶听到了同舟那黏腻恶心的声音的时候,是着实慌乱了那么一个刹那。   “多年不见,清瑶仙子还是如此冰清玉洁,风姿绰约,邈邈如姑射真人。”同舟缓步从枯枝落叶中走了出来,背上的面孔向着清瑶,露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欣喜表情来。   而清瑶此时已经收敛起了那一丝惊慌,重新冷下了面孔,甩手便是一道冰箭冲着同舟的门面飞了过去。   同舟呵呵一笑,抬手便是一道无形气流,轻易拦下了那枚冰箭。   那枚冰箭在气流之中团团打转,很快便化去了原先锋锐的形状,软化了下来,甚至随着同舟的牵引,分出了一瓣瓣的花瓣来,一朵鸡蛋大小的冰雪莲花转眼成型。   同舟伸出了手,将那朵冰雪莲花托在了手心,背上的脸凑近了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沉醉的神色。   “清瑶仙子所赠之花,在下自然要好好收藏。”同舟嘿嘿一笑,竟拉开了衣襟,将那冰雪莲花贴肉收了起来。   同舟的举动让清瑶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一张脸拉得更长,同时指尖光影流转,显然是随时想要发出致命一击。   但是她也顾忌同舟道人的实力——至少就方才同舟展露的那绵里藏针的一手,清瑶已经知道,自己未必真是同舟的对手。   ——那么能与同舟势均力敌的昆霆,难道真的就只是刚刚跨入仙凡之界的上师水准?还是其实自己这边所有人,都被同舟给耍弄了?   “嘿嘿,清瑶仙子且息怒,在下前来,只是想要询问仙子一句话。”同舟笑着上前了一步,随即他的脚下便猛地窜起了一蓬张牙舞爪的冰簇,显然是清瑶为阻止他继续上前而施展的法术。   “在下只是想问,中桓山中升仙道,可有眉目了?”同舟开口问道,轻松一脚,便踏出了一地散碎的冰第一百六十五回有情人儿要成双   清瑶的神色之间似有触动,却不知是为了升仙道的隐秘,还是为了那一地被轻松踏碎的冰簇。   “其实关于升仙道,我知道的或许比你们中桓山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同舟依然步步逼近,清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而她的脚下,已经有蛛网一般的冰纹蔓延开来。   “升仙道不存在折扣,换句话说,仅仅一个魏国的龙脉之气,还远远不够。”同舟侃侃而谈,脚步堪堪停在了那些蛛网纹路的外沿,“而中桓山故意在龙脉一事上做出一副绝不会贪图更多的姿态——真以为这样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再派些小辈出来搅搅浑水,明里暗里放纵一番,就不会有人注意了么?”   “你想要说什么?”清瑶下颌微抬,眉宇间是越发倨傲的神色,语气却隐隐落了下风,因为她已经知道,同舟知道的事情,远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多。   “待到此间局势大定,我想邀请清瑶仙子,与我一同踏上升仙道。”同舟的嘴角微微勾起,双手放在他那具人身的腹部——以这背部面孔的角度看去,仿佛是颇为自得地背起手来。   “却不知是怎么个局势大定法。”清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同舟的话放得如此大,当然不会只是中桓山与紫霞山冰释前嫌大家重新回到之间进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你觉得怎样的局势会让你答应我这邀请,事态便会发展到何等模样。”同舟说着,身形随即黯淡了起来,仿佛就要消散在空气之中。   “你来就是为了向我中桓山下此战书的?”清瑶挑着眉毛问道。   “随便仙子理解,不过在局势明朗之前,清瑶仙子可千万保重,我可不想独自一人面对长生不死,那样太寂寞了……”同舟大笑道,同时对着清瑶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散去了那逐渐朦胧的身形。   “痴心妄想!”清瑶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不光是针对同舟撂下的那句对自己的邀约,同样也是在说同舟要成就升仙道的宏愿。   只是最后多出来的“呸”的一声,清瑶面对着的是前方虚无的空气,顿时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   同舟信步于山林之中,为了多回味一番方才与清瑶对面的场景,每一步都让他走得意味深长。   “她一定会答应的。”同舟喃喃道,颇有些喜不自胜的意味。   同舟亮在清瑶面前的两条路:一边是苦苦修行,看着运气几百几千年后沧桑老死或者殒落于天劫之下,另一边是轻轻松松踏上一条永生不死的光辉大道——简直是再愚蠢的人都知道该选哪一条。   更别说清瑶本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可以付出一切的修真之人。   “嘿嘿,你现在还能冷着脸对我爱答不理,要不了多久,你就得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抛下你了。”同舟想到乐处,甚至有些难耐地搓了搓手,同时转头看向了清瑶落脚那山洞所在的方位。   山林子里似乎有一道有些熟悉的气味飘荡而过。   同舟谨慎地抽了抽鼻子,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会种花的小姑娘。”   同舟对木宛还是很有一些印象的——一个尚未摸到仙凡之界门槛的小辈,在面对自己这等上师的时候,还有那般想要拼命的勇气,着实也是个稀罕人物。   “心情好,放你一马。”同舟冲着木宛离开的方向嘿嘿一笑,却突然又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动静。   “是个凡人?”这引起动静之人虽然已尽力无声无息,但其行动间的跟脚却瞒不过同舟的感知。   “莫非这就是那个存在于中桓山这些小辈身后的凡人?”同舟想到了与木宛孙夕容那些小辈过手之时隐约的判定,当下便留了心,顺着那凡人的踪迹追了过去。   谁想本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才追出去百来丈,同舟便已经发现,自己似乎被那凡人带着兜进了一个圈子。   “有点意思。”同舟停下了脚步,开始打量起左右那些树木的分布,在草草地环顾一圈之后,已经看出了其间种种刻意为之且互相关联的细节之处,亦看出这一片山林的经营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周遭的一草一木虽然没有灵力的波动,却也有种别样的韵律隐藏其中,在这种昏暗的天光下,似乎会让人对自己的位置的判断产生一丝难以察觉的误差。   这种偏差并不大,但是如果山间再起些雾气的话,就算是寻常的修真之人,毫无防备之下,十有八九也会中招。   “果然是你。”同舟的手摸了摸自己背部那张脸的下巴,嘿嘿笑了两声,对着两棵看起来仿佛是并肩长在一起不分彼此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松树走去,及至走到近前,才能看出这两棵树生得其实是一前一后,夹着中间那一人来宽的一条缝隙。   同舟顺着那条缝隙跨了出去,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又有了细微的改变,之前以为在近处的树木其实远在七八丈之外,而原先以为矗立在远处硕大无比的山石,其实只是旁边山壁之上平淡的凸起。   但是这一切仍不是真实的景象,于是同舟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闭了眼睛,开始动用起自己的神识。   ……   木宛站在山溪的一侧,安安静静地看着溪水流淌,在她的身后,一个年轻的将领正拨开了眼前横过的枝桠,同时轻声地唤了一句:“宛儿。”   “我的师尊已经来到铜山关了。”木宛回头看到石泉,灿然一笑,随即轻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在我师尊的眼中,凡人的性命并不算什么,如果让她知道了你,只怕……”   “你怕不怕?”石泉站到了木宛的面前,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不怕。”木宛微一迟疑,用力地摇了摇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石泉点了点头,“而且说不准,我们这些凡人,还能有些用途也说不定。”   “你是有了什么消息?”木宛一愣,接过了石泉递过来的一卷小小的纸条。   “才收到的密报,过几天大概才会公开的消息。”石泉说道,那纸条里写的自然就是同舟山里那些怪物的事情,“那些人……已经有人循着蛛丝马迹前去打探了,其中,并不全是普通凡人。”   “这些事……”木宛的脸色已然有些改变,她很快便联系到了之前清瑶道人的吩咐之上,“师尊应当也知道了这些事,不过,她只是要我们去寻找一个云游僧人。”   “师尊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人的经历,而是想从这云游僧人身上,打探清楚紫霞山的底细。”木宛迟疑了片刻,方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木宛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树林之中,突然就传出了一声阴测测的轻笑,随即便是让人寒毛倒竖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小姑娘背着师尊偷会情人不说,居然还想着要做吃里扒外的事……看起来,我得替清瑶仙子清理一番门户了。”   木宛与石泉俱是一惊,回身看向身后那摇曳的树丛,木宛的花篮已经托在了手中,石泉的长剑居然也已经提了起来——明明只是一个凡人,却摆出了一副要与木宛并肩作战的架势来。   “小情人一对儿,还想同生共死不成?”同舟嘿嘿笑着,踱着步子从树林里显出身形来,看到了石泉的举动,于是多打量了几眼,突然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之处,眼睛睁得滚圆,脸上的皱纹都开始抽动起来。   “咦?你这小情人的脸……”同舟双眼发光地看着石泉,甚至伸出了两手,一副想要凑上前去抚摸一番的架势。   同舟的话被他自己吞了半截,没说出来的那半截让石泉的脸色微微有所改变。   而木宛已经无比干脆地从花篮之中拈出一朵花来,挥手之间,一蓬花雨围绕着她与石泉两人飞旋散开,继而那些花瓣纵横交错,在空气中切开了一道道锋锐的痕迹,对着同舟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而趁着这花瓣遮蔽视线的当儿,木宛一把拉住了石泉的手,便要跃过这条溪流,好利用这暗藏玄机的地形,让己方两人隐藏起来。   却没想木宛的身形只是微晃,身体一软,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石泉一惊,连忙上前将木宛扶住,而在木宛有些无力地往他的胸口靠近的时候,在两人的身后,一面褐色的盾牌顶着那漫天的花瓣,正一步一步地显出身形来。   那些原本如飞刀利器一般的花瓣,此时竟僵直地悬浮在半空之中,更有一条条隐隐的暗线,联系着木宛手中的花篮,牢牢压制住了她的一举一动。   木宛靠在石泉的肩膀上,只觉得手中的花篮似有千钧之重,花篮之上更有无数枝蔓蔓延,将她的手脚牢牢捆缚住,莫说再次施展什么法术,便是动动小指头都无比困难。   石泉感受到了木宛的无力,只能紧紧地将她搂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则转过脸去,长剑斜斜地指向同舟的方向,似是仍未放弃抵抗的模样。   同舟身前的盾牌突然从中裂开了两半,随即仿佛大门一样张开,将那些花瓣给推开到了两侧,而同舟依然是一脸狂热地盯着石泉的脸,同时口中喃喃:   “乖,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第一百六十六回说客(上)   “乖乖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就放了这个小姑娘,如何?”同舟搓着手,向石泉提出了一个二选一。   石泉眉头一皱,一声不吭,直接反手将剑横在了自己下颌的位置,锋刃向上,只要他手腕用力将剑往上一削,他的大半张脸就会在这剑下斜飞出去。   “何必呢?你以为你一介凡人,在我的眼前,还能有反抗的余地么?”同舟对着石泉手中的长剑伸出右手,五指虚握,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在了石泉握剑的手上,于是一阵喀拉喀拉的骨节错位的声音响起,石泉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而那柄长剑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同舟再次上前了一步。   一声佛号突然从天而降。   圆觉手里托着一朵泛着金光的莲花,从侧旁一块巨石之后跃出,以一种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姿势落在了石泉与同舟之间,落地之时巨大的声势将场中那些凝滞的花瓣给狠狠地往下一压,霎时唰啦啦如落雨般砸在了地上,留下一地斑斑点点的凹痕。   木宛只觉得自己的身上也随着这些花瓣的坠落而骤然轻松,之前被钳制住的灵力流转再一次恢复了正常,一直试图收起花篮的举动终于得到的实践——就好比一直绷紧的绳索突然被斩断,于是由自身的举动反馈而来的力量使木宛身形晃动着,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几步,被石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形。   “哪里冒出来的野和尚?”同舟眉头微皱,召回了自己那分作两扇大门的盾牌,将其重新化为盾牌的模样,并矗立在了自己的身前。   “贫僧清凉山圆觉。”圆觉一手如托着钵盂一般托着金莲,另一手缠着念珠竖在胸前,对同舟念了一声佛号。   “清凉山的?”同舟微微一愣,同时视线转向了圆觉跳出来的那块巨石之后,“你的同伴呢,又何必如此藏着掖着?”   “贫僧清凉山圆悟,见过道长。”单乌也不再隐藏身形,从巨石后绕了出来,他的手上,居然同样也挂着一串念珠。   “清凉山的和尚不是一向不问世事的么?怎么今日,突然就出现了两位?”同舟的视线在圆觉与单乌之间转来转去,那面盾牌之上的纹路亦渐渐清晰,显然不再如先前那般轻松写意。   “贫僧前来,是希望能做一个说客,好让中桓山与紫霞山双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圆觉感受到了同舟的敌意,也感受到了身后单乌默默凝视的视线,当下叹了一口气,开口便说明了来意。   “可惜在半路上,我们师兄弟得到了一个消息。”单乌闻言,轻哼了一声,直接打断了圆觉那毫无气势的开场白,大步走入了同舟的视线,“我圆觉师兄的一位挚友,一名行走人间的苦行僧,被紫霞山的一位道长掳掠而去,饱经折磨,含恨而亡——这件事,还望道长同为紫霞山之人,能给个交代。”   “哈,还是你这个小和尚干脆利落,讨人喜欢。”同舟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哪像这个胖子,装腔作势还说什么化干戈为玉帛。”   圆觉的脸色有些尴尬,夹在同舟与单乌之间,似乎根本没有让他开口说那些大道理的余地。   “我师兄不肯伤人,说这些话也是真心。”单乌此时已经走到了圆觉身旁,同时伸手在圆觉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圆觉师兄,你不愿动手,此地便留给我来应付,而你……就将那边的两位带去清瑶道长那里吧,眼下或许只有清瑶道长那里足够安全。”   圆觉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石泉与木宛——这两人一个是个普通凡人,另一个是个比凡人略好一些的但是仍未跨过仙凡之界的修真之人——这样的两人在眼下这场合之中的确是太过脆弱,哪怕有清瑶赐下的法器护庇,争斗之时随便一个波及,都有可能让这两人殒命于此。   “不行……我师尊……不喜欢凡人……”木宛听到了单乌对圆觉的吩咐,想到石泉的身份,略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清凉山的名号,保下一个凡人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单乌看似随意地应了一句,却对着圆觉笑了起来,“要是连一个凡人都救不了,我们又岂敢放话说要还这凡人世界一个太平——是不是这样,师兄?”   “是。”圆觉迟疑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师弟你且小心应对,师兄我去去就来。”   圆觉的话音刚落,他手里托着的那朵金莲突然就膨胀了开来,化作了一个莲台的模样,直接就将圆觉兜了进去,并带着他往石泉与木宛的方向掠去。   这朵金莲在溪水边兜了一个圈,便带着木宛石泉两人离地而起,直往清瑶落脚的山洞飞去。   场中于是剩下了同舟与单乌。   “师兄?”待到圆觉离去,同舟开了口,刻意地将单乌对圆觉的称呼强调了一遍,“谁才是真正发号施令之人——这种事是很难隐瞒的。”   “送走这些闲杂人等,你我才好当面对话,不是么?”单乌笑了笑,并不诧异于同舟的敏锐,“与其被同舟道长你看出端倪在众人面前喝破来历,还不如由我直接坦白。”   轻声一个带了名头的称呼的转换,让同舟会意地笑了起来——对方显然和那真和尚不是一路人。   “我并没有看出你的来历,所以,你怕我挑破的事情……似乎,就只有刚才那个凡人的脸。”同舟眼珠一转,想到那唯一勾起了他的兴趣的事物,很快便联系上了此间因果,于是抬头看向单乌,“那张脸,与你有关。”   单乌抿嘴微微一笑,便算是默认。   “那是你的作品?”同舟的眼猛地亮了起来,仿佛有两团火在他的身体里开始燃烧。   “果然,我就觉得你一出现,你身上的气息就让我觉得无比的亲切……是的,我们是同一类人。”同舟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同时用力抽了抽鼻子,仿佛想要牢牢记住这空气之中弥散的单乌的气味。   “没错,你我是同一类人。”单乌的手缩回了袖子,不多时,从袖口伸出的手指之间,不再是缠绕着的念珠,而是一片小小的薄薄的刀刃。   看到了那刀刃的形状,同舟完全相信了单乌所言,而单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开心得几乎就要立地飞升。   “你的这副身体太美妙。”单乌收起了那片刀刃,一脸无比真诚的模样,对着同舟赞美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声,当时还觉得或许有所夸大,但是看到同舟道人你本尊之后,我真正信了世上真有此等非凡手段——我从未想过两副不同的身躯可以结合得如此完美……”   “你也看出来了?”同舟很得意地摊开了双手,在单乌的面前转了个圈,将自己的正反两面都展示了一遍,在收够了单乌的赞美之后,方才摆出一副谦让的姿态,拱着手对单乌说道,“不过你小子也不错,虽然没有我这么卓越优秀,但是细微精巧之处,亦值得褒奖……嘿,我若能将我这副面容也变得如同那小子一般,还怕清瑶那女人对我百般躲避?”   “不,过。”同舟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了下来,小锤子砸在案板上一般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打断了单乌恭维的假笑,“如果你以为你我之间这么一点类似之处就能让我乖乖接受你接下来的话语,我劝你还是别再做梦了。”   “同舟道长猜得出我要做什么吗?”单乌的假笑依然堆在嘴角,眼底却流转过了一丝不屑。   这样的表情当然不会逃过同舟的眼睛,于是同舟轻轻地哼了一声,身前的盾牌猛然涨大了数倍,倍增的压力让单乌不由自主地往后跃开了数丈,堪堪踩在了溪水边缘。   这是一言不合,便待动手的距离。   “我将个凡人的面孔做了手脚,那个凡人用那张脸勾引了中桓山的小仙子,而我还想替那个凡人保守住这个秘密——同舟道人看到这些细节,只觉得我与凡人们以及中桓山关系深厚,想要为他们出头……是么?”单乌的眉头挑了一下,假笑变成了真笑,不变的是眼底的不屑。   “不是么?”同舟斜着眼睛想要同样以不屑的神情看向单乌,可惜背上那张脸的高度其实并不适合斜眼的角度,故而那身躯微微弯着腰,才勉强让同舟的鼻孔朝向了单乌。   “这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干?”单乌摊开了双手,“比较起来,还是看一位心比天高的仙子,抛下师门之中曾经骄傲的一切——这种事情,都还比较具有诱惑力。”   “你在暗示什么?”同舟只觉得单乌话里行间隐隐是在提及自己与清瑶之间的关系,语气越发不善。   “有人愿意多想,我也没有办法。”单乌嘿嘿一笑,似乎终于对逗弄同舟这件事觉得心满意足,“言归正传,我做这么多,为的当然不只是看热闹而已。”   “传国玉玺,山河社稷图,甚至七星龙渊剑,抑或指南车之类……这些人皇至宝,只有利用凡人,才能从别的凡人手中抢夺过来。”单乌虚虚地指了指石泉木宛等人离去的方向,“那个凡人,正是我选定的棋子。”   “我的棋子眼下搁在这铜山关,日后一些事情,还需同舟道长你多多关照才是第一百六十七回说客(下)   “你果然不是清凉山的和尚。”同舟定定地看着单乌,半晌之后,笃定地说道,“和尚们说的都是放下,哪有你这般什么都要的。”   “哈,的确,至少清凉山在明面上,不会承认我的存在。”单乌脸色不变,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心虚,反而顺着同舟的话语开始解释,“但是每个宗门里总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那同舟山,不也是如此么?”   眼见同舟在自己的反问之下流露出审视的神态,单乌索性负起手来,继续侃侃而谈:“清凉山上一群得道高僧,自诩慈悲为怀,不忍见这苍生浩劫,所以,有圆觉师兄这样的真善人这样的得意弟子作为面子,下山意图调解一二,但是,又有谁不想在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分一杯羹呢?真依着经文把自己的肉割了喂鹰喂老虎喂狼,只怕这世上很快就不会存在和尚这一类人了。”   “这话说得倒是深得我心。”同舟嘿嘿笑了两声,动手的意图,就这样淡了下去。   “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做的也是同一类的事情,所以这些话,我不会说给清瑶仙子这些人听,甚至连面我都不会让她见到。”单乌伸手,向着一侧的树林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而远处清瑶的落脚之处,大概是圆觉已经带着人见到了正主,眼下正有一股灵力破开空气的波动向着单乌与同舟对峙的所在涌来。   而在这股灵力波动所带来的风声鹤唳之中,单乌轻轻一笑,直接就问了一句:“所以眼下这情形,你我是换个地方切磋一二?还是就此各奔东西?”   ……   “看来你就是那个凡人。”清瑶没有发现单乌与同舟的身影,无功而返,心里郁积下来的那口气就转向了贸然出现的石泉身上。   于是在喝退木宛并让其回避之后,清瑶盯着石泉,直接说出了心中打算:“我是不是应该直接杀了你,免得你坏我徒儿修行?”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还请莫动杀念。”圆觉上前一步,拦在了清瑶与石泉之间,开口便是连绵不绝的大道理,一套一套,意图将清瑶的杀意化解。   “你这和尚,废话忒多。”清瑶嫌弃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圆觉的念叨。   这和尚清凉山的来头让清瑶不得不有所顾忌,但是石泉的存在,更让她觉得心中不安,于是一道冰锥开始在清瑶的指尖缓缓成型,而无形的杀意,就这样对准了在圆觉身后露出了小半个脸的石泉。   “晚辈石泉,身份为这铜山关二十万大军的行军元帅,在此见过清瑶上师。”石泉与清瑶对视了一眼,没有回避,反而直接斜跨了一步,亮出身形,大大方方地对清瑶行了一礼,同时展示了一下证明身份的腰牌,“不知在清瑶上师做出决定之前,能否听晚辈一言?”   圆觉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了起来,似乎只要清瑶一动手或者说一个不字,他马上就会舍身扑在石泉身前,替他挡下清瑶的手段。   “好,你说。”清瑶迟疑了片刻,对着圆觉冷笑了一声,方才点头应道,言下之意,似乎只是给圆觉给清凉山留一个面子。   然而石泉行军元帅的身份,同样也让清瑶有所迟疑——这看起来只有一张脸的小子,居然不是一个随便死了便无人过问的蝼蚁人物。   “在上师眼中,我等凡人或许毫无一丝半点的可取之处,甚至弱小得仿佛蝼蚁,不过仗着到手的传国玉玺,才在诸位仙人面前嚣张跋扈了这些时日,而我就算身为一国大军的行军元帅,也同样如此不值一哂……不过,上师有没有想过,这传国玉玺,究竟从何而来呢?”   “这还用说?”清瑶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的确显而易见,所以上师有没有想过,这传国玉玺,在抑制诸位上师施展术法的用途之外,或许还意味着一个能将凡人的意愿上达天听的机会?”石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语气里隐隐有了一丝讨价还价的意味,“紫霞山中发生的那些事,在诸位上师眼中不过只是动手之时光明正大的借口,但是对我等凡人来说,却是一个足以为之不计生死不计任何代价的理由——再无能为力的凡人都会为此而生出强大的信念。”   “当这种信念足够强烈的时候,当这片陆地上为了这个信念而死的人足够多的时候,赐下这传国玉玺之人,难道真的会无动于衷?”   这句话石泉说得斩钉截铁,虽是语调上扬的问句,却充满了一种十足笃定的信心。   “哈,你以为……”清瑶不屑地笑了一声,想要打碎石泉这信心满满的痴心妄想,话说了一半,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有那么一丝的惧怕——几个宗门始终没有真正大打出手,顾忌的不正是那一位定下规矩的,比大家都要上层得多的大人物,以及那些想要找种种借口与大人物套关系的执法之人?   眼下这片陆地虽然因为连年征战导致其地脉气运之中血色不灭,让这片土地之外的人都习以为常,并成为了这些本土的修真宗门按捺不住欲望偷偷想要动手动脚的遮蔽伪装,但是若真的让这些凡人们同仇敌忾不计代价地为了同一个敌人拼出一个血气冲霄,那也绝不会被旁人忽略过去。   如此一来,在石泉通过木宛这些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清瑶这些上师的到来之后,在知道神仙打架会带来怎么样的破坏之后,这铜山关的驻军仍在不断增加的举动,显然也有了解释——这些血肉正是逼不得已之时用以祈望上苍的烟火,亦是这些本被直接忽略了的凡人想要跳进神仙眼界中的微薄筹码。   “不管前来拯救的是谁,对凡人来说,都是真神。”石泉又补充了一句。   于是清瑶很快就意识到了石泉的暗示,与清蝠在先前传递给她的意愿相同——想要彻底放开手脚在这凡人世界中攫取一切能成就自身的资源,想要毫无顾忌地对紫霞山黄天岭等大开杀戒,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与眼下这得了传国玉玺的凡人势力合作,如此一来,就算这片大陆的热火朝天召来了那些多管闲事的执法之人,万千民愿难道还成就不了中桓山众人的累累功德?   更棒的可能或许是,双方一起瞒天过海,没有惊动起更大的波澜,那么终局一刻,便是中桓山将这整片大陆都收入囊中之时,到那时,又何愁升仙道凑不齐全条件?   不过清瑶仍有疑虑。   诚然,这种合作看不出对中桓山的坏处,只需要上师们的视线稍微往下方看上一眼,并且如今一切战事未起却偏偏所有的暗流都蓄势待发,正是合纵连横最好的时机。   但是清蝠在永安城中被那位国君直接说动,而自己这远在千里之外,又被一位行军元帅以隐晦的暗示撩动了心底的利弊权衡,两相对比,清瑶只觉得,这些凡人似乎将自己这些修真之人的心思欲望都摸得通透,对症下药都已经过了百般权衡,力求一击即中。   直觉虽让清瑶觉得这些凡人的布局中埋藏了后手,但是百般权衡反复思量之后,却又觉得这的确是那些凡人们眼下最好的选择——毕竟玉石俱焚这种事,真做起来,任谁都要迟疑再三。   故而这些有一定掌控权力的凡人们知道了一些秘密却一直隐瞒,正是为了寻找一条不那么决绝的路。   于是清瑶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   于是清瑶指尖的冰锥缓缓散去,而那无形的杀意也就此淡了下去,开口说话时候的语气,竟也不再咄咄逼人:“的确是个好机会。”   “清瑶上师见识卓绝,晚辈佩服。”石泉的嘴角亦挂上了笑意,同时对着清瑶一揖到底。   而看着这两人突然之间就心领神会地缓和了气氛,圆觉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越发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他没为护下石泉做出什么事情,也没想通石泉与清瑶之间的对话,于是他只能努力记下了这两人的每一句话,期待来日开窍。   就在这个时候,清瑶突然转过了视线,看向圆觉:“据说紫霞山中那些龌蹉隐秘之事的证据,都在大和尚的身上?”   ……   同舟回到己方阵营的时候,几乎是立刻便召来了李天师。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个人,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同舟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李天师,缓缓地开了口。   李天师全身颤抖,只觉得同舟的眼光像针一样,戳得他的脊梁骨一阵阵抽疼,而同舟的语气亦让他明了这是一场考验——考验自己识时务的能耐。   同舟手中显出了那面褐色的盾牌,而后那团灵气变化着,在盾牌之上显出了一个人脸来,虽然一身僧人打扮,但是李天师还是一眼看出了那僧人的身份。   “很好,你果然认得他。”李天师的细微反应落进了同舟的眼里,同舟嘿嘿一笑,挥手散去了那面盾牌,却有一柄斧头就那样悬在了李天师的脖颈之后,“来吧,跟我说说看,这人是何来历。”   “我……我其实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他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信的。”李天师在脖颈后那道寒意的逼迫之下只觉得全身都落进了千年玄冰之中,冷得让人找不到生路,他的嘴唇亦是颤抖了半晌,方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名字,我所知道的那个,叫做单乌第一百六十八回听话的卒子才好用   “这中桓山中,矛盾不小啊,居然如此轻易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挑拨了。”听着李天师的交代,同舟的手在背上那张面孔的下颌处轻轻摸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清凉山的影子这种说法依然未知真假,不过这人的确与中桓山毫无瓜葛,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恶意?”   “的确如此。”李天师颔首应道,他隐瞒了单乌能够死而复生的事实,将一切的诱因归结于一个长生不死的骗局,除此之外,交代得毫无隐瞒,“我决定投靠上师,有一部分缘由,也是为了避开他。”   “这个理由倒是比你之前所声称的诚意要真实得多。”同舟笑了起来,收回了巨斧,同时出手将瘫软在地的李天师扶了起来,“可惜,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已经决定,跟那个来历不明的叫单乌的小子一起大干一场了。”   “啊?”李天师的脸色一瞬间就惨白了下去,脚下一软,险些又要跌倒。   “上师三思啊!”李天师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冒犯,直接抓住了同舟扶住自己的双手,声音颤抖得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惊弓之鸟的神态真实无比。   “这个世界看的是实力,而不是那些曲里拐弯的阴损心思。”同舟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李天师的惧怕十分可笑,“甚至连合作的诚意,也是建立在实力之上。”   “所以,他是不会给你们这些小辈看他的诚意的,因为你们没有资格,只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同舟一边说,一边抽回了自己的手,而李天师站在原地晃了晃,到底还是站稳了身形,只依然一脸迷茫难解。   “诚意?”李天师茫然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看看这玩意,这是你们中桓山的法器?当初似乎见你拿这玩意给那地下密室开路的。”同舟反手,从胸腹那一侧的襟怀里摸出了一面铜镜,亮在了李天师的面前。   李天师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了:“彻地镜?”   “这就是他展示给我的诚意。”同舟嘿嘿笑道,“连同里面的万千鬼卒,甚至还有封印住的一个鬼王——到手了我才知道,这样的法器落在你的手上,的确是糟蹋了。”   “那些鬼卒……以及鬼王,随时可能反噬。”李天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这只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同舟似乎对这彻地镜极为爱不释手,反复摩挲着,时不时召唤出一两个鬼卒在身边现形,看那架势,若非那深处的封印看起来着实慎重,他几乎想将那鬼王也召唤出来看一看了。   “却不知道,上师应了他什么事?”李天师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鼓足勇气问了这一句。   “一件能让中桓山阴沟里翻船的事。”同舟嘿嘿地笑着,“让他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同舟的话音刚刚落下,手中的彻地镜便已直接腾空浮起,越过了李天师的头顶,直接对着军帐之外的空地,继而一层铜镜的虚影从镜面上浮起,并在转眼之间长大成了一座城门的大小。   镜面虚影的中心仿佛连通了镜子深处那异样的空间,竟隐隐有深远的回声传出,继而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同舟满脸兴奋之色,李天师则是目瞪口呆——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本该不存在实体的鬼物,居然也能发出这等行动整齐划一之时,脚踏地面甲胄碰撞的军阵之声。   一列看起来全身黑雾几乎完全凝成实体铠甲的鬼卒从镜面之中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在他们之后是更多手持长枪大戟弓箭盾牌等等不同兵器的鬼卒,甚至还有一队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仿佛将领一般的存在——这些鬼卒在同舟的轻声喝令之下,现世之后没有一丝迟疑,直接化成了一团团的黑色飓风,往周遭的军阵之中掠去,一路带起阴寒的风,连月色都因此而黯淡了不少。   一处处的营帐在黑色飓风的侵袭之下陷入了死寂,甚至连用以照明的篝火都透出了一丝阴冷的青灰之色,间或传来了一些苦痛呻吟之声,但是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个印堂发黑双眼赤红的士兵从营帐之中大步跨出,仿佛等待检阅一般站得笔直,周身阴冷肃杀的气息,满满的都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气息。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阵营之中滞留的其他紫霞山甚至黄天岭之人——这种阴鬼之物对这些修真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一时之间,军营的周边上空,一圈圈术法的波动亮起,居然有人直接出手,想要驱赶那些几乎占据了整个军营生人肉身的鬼卒们。   紫霞山的道人到底还有算有点默契,在察觉到那些鬼卒的来源之后,已经联想到了同舟的身上,于是有人停了手,远远避开,一些没有反应过来的,也在同伴的提点暗示之下,悄无声息地往这场面的外围退去。   黄天岭的那些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这些炼体之人身上的气血丰沛,肉身强大,对那些鬼卒来说,是必须要消灭的威胁,亦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于是在同舟甚至都没有下达命令的时刻,那些没有找到肉身附着的鬼卒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往黄天岭那些力士的身边涌去。   “嘿,就让你们这几位当一个先锋军吧。”同舟显然察觉到了这等局面,非但没有出手相助自己的这些目前还是友军的同伴,反而将局面更推进了一步。   有了同舟刻意的加持,那些鬼卒的行动之间更见章法,甚至还有源源不绝的后援支持,于是那些体若金刚的力士纵然咆哮嘶吼,将肉身仿佛炮弹一样在层层黑雾之中横冲直撞,也着实靠着一身阳刚之气撕碎了不少鬼卒,但是那仿佛小刀削肉凌迟一般的攻击却是连绵不绝,仿佛有那么一张砂纸,上面挂满了千年玄冰凝成的细碎砂石,反反复复地,在那些仿佛铜汁浇筑而成的力士身躯上来回摩擦,起初只是让原本光滑如镜面的表层变得仿佛凝上了一层水雾,继而竟一层层地磨削掉了最外层铜皮,露出了其下略有些不堪的石头芯子。   于是那些力士的行动渐渐就有些气力不济了,那些鬼卒又岂会放过这种机会,当即一拥而上,竟是想要同心协力,将那些力士的魂魄硬生生地扯出躯壳,好化为与自己同类的存在。   同舟有些诧异于那些鬼卒如此机智识趣的自主选择,继而便被狂喜淹没了心头的那一点惊讶——那些力士除了将肉身锻造得刀枪不入之外,其魂魄也是异常壮大,就算眼下已被磨削得后继乏力,一旦真正成了鬼卒,在这彻地镜中休养一番,直接便可成为鬼将级别的存在。   于是军营之中很快便围绕着那几个黄天岭的力士成就出了几个被鬼卒团团包围的漩涡,漩涡之中,阴寒之气已足以让滴水凝冰,那些力士身上因为气力不支而失控渗出的汗液,便这样成就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终于,那几个弟子级别的力士,接二连三地被扯出了魂魄,空出来的肉身立即被几个强势的鬼将接手,随着一口阴气从那些力士的胸腹之中喷出,身遭的鬼卒骤然退去,而仅剩的那两个仍在顽抗之人,霎时间感受到了成倍的压力。   这些已被占据身躯的力士的双眼之中如同燃烧了两团赤红的火焰,此时正逡巡着,缓缓转向了那两个顽抗之人的方向,而随着同舟的一声喝令,这些力士立即如同出柙猛虎一般,嚎叫着便往那两位平常需要被尊称一声师尊的力士的方向扑去。   “哈,这会直接上就太蠢了。”同舟轻笑了一声,以彻地镜发出了一道指令,那些尚在咆哮的力士突然就收了声音,甚至连双眼之中的赤红之色也黯淡了下去,一个个甚至脚步踉跄了起来。   于是那两个仍在坚持并一点一点试图摆脱纠缠向着外围移动的力士,只觉得身边突然多了一股活人的气息,继而便看到自己的徒儿一脸颓败之色地在那些鬼卒纠缠之下艰难前行,其中一人心思便有些不稳,迟疑之间,已经依着本能往自己徒儿现身的方向移动而去,竟是在自身难保的境况之下,也要对自己的徒儿救上一救。   于是在他的手终于搭上自己徒儿的肩膀的时候,一道积蓄已久的阴寒之气顺着那毫无防备的手掌心直接长驱直入,瞬间便麻痹了那位力士的半边身躯,而周遭的鬼卒也卡着时机沸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顺着这个突破口涌入那力士的躯壳。   那力士知晓自己已然中计,只能无奈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垂死嘶吼,嘶吼未息,眼眸之中便已经转成了赤红之色。   这嘶吼之声回荡在军营的上空,提醒了最后仅存的那个力士,于是他当机立断地撇下了那个正在他面前呈现出垂死之态的弟子,直接掉过头去,继续往他之前判断出的生路冲去。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存在什么生路第一百六十九回来得及来不及   当最后一个力士的身躯归于安静,同舟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军营的上空,那些没有找到附身之人的鬼卒仍在四下游荡,寻找着漏网之鱼。   一道烟火在军营的边缘冲天而起,在浓墨一般的夜空之中亮起了一团仓促的流星,转眼即逝,但是仍被同舟所注意,略一凝神,便已有鬼卒围上了那放出烟火之人并取而代之——那居然是一个硬生生藏到现在,熬到鬼卒的阴气略有减淡,终于隐隐可见天色的凡人探子。   烟火让遥遥相对的铜山关的关隘之中响起了惊慌仓促的动静,同舟通过彻地镜中传来的动静默默感应了一番,嘴角就勾了起来。   笑声再起。   四散的鬼卒重新回到了铜镜虚影之中,继而铜镜收敛了虚影,回到了同舟的手中,而那些被附身的将士们则大踏步地在各自的区域之中汇集了起来,行兵列阵,于月夜之下,呈现出一派肃杀之景。   紫霞山躲远的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潜了回来,甚至不敢去惊动仰天大笑的同舟,生怕他一个兴起,就将自己也变了恶灵傀儡。   几名黄天岭的力士在同舟所在的营帐之前笔直地站成一排,完全就是一副等待检阅的架势。   地哑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了一些,仔细打量着那几个力士的情况,脸上就露出了惊疑之色,于是猛地回头,盯着同舟,显然是在等待他的解释。   这些士卒与力士都是恶灵傀儡,与紫霞山中那些中招的小道童们一模一样。   “李辰,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同舟终于尽兴,收敛了笑声,在感受到地哑的视线之后,直接踢了地上瘫软的李天师一脚,开口问道。   “但请上师提问,晚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天师被踢回了神,连忙伏地回道。   “中桓山的那些核心弟子,还活着的,都有些什么手段,你且一一说来。”同舟点了点头,开口下令,却是一个让李辰有些莫名的要求。   “以上师的手段,这些弟子的能耐哪能入得上师法眼?”李天师恭维了一句,偷眼瞧见同舟表情冷淡,当即便收敛自己言语试探同舟目的的小心思,老老实实将昆霆等人的功法底细一一说来。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位,就是那位将我赶出魏国的黎凰,她善于魅惑之术,除此之外,对于阵法一道也颇有天赋,至于攻击手段……我经历的那一回,见到的是控火之术。”李天师小心说着,而在说出黎凰的本事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了同舟嘴角勾起的笑意,并听到了身后地哑道人从腹中传出的一声“果然如此”。   “如此什么?”李天师心中嘀咕,却没敢表露出来,只是依稀察觉到了聚拢而来的紫霞山诸位道长身上升腾而起的怒气。   “你做得很好。”同舟拍了拍李天师的肩膀,绕过他走了出去,与帐前空地之上站定,而紫霞山留驻铜山关的那些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看起来就是那个女人了。”地哑说道,同时以眼神压制住了天聋想要开口的冲动——天聋的大嗓门,在讨论一些私密之事时,的确是个碍事的存在。   天聋的话噎在了嗓子里,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虽然关于黎凰的种种描述,譬如阵法,譬如控火之术,都十分切合在紫霞山中发生的一切,但是天聋毕竟与那人有过面对面的交手,故而他怎么都没法想象打法那么凶悍之人,居然是个女子。   但是其他人显然已经认可了这个猜测,只纷纷望向同舟,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去刺探了一番中桓山那些人的落脚之地,颇有些意外之喜。”同舟亮出了手中的彻地镜,“这就是制造恶灵傀儡的法器,那闯入中桓山之人,正是靠这面铜镜制住了诸位的看门道童。”   “在得到这面铜镜之前,我还知道了一个消息,中桓山的那些人,得知我紫霞山隐秘的消息的源头,正是魏国的国都,永安,而且似乎还是魏国的国君亲口告知的。”同舟说道,“你们看,这就又对上了一个关键,而永安城里那一位神女娘娘的功法,方才你们也都听到了——魅惑之术,控火之术,这完全可以解释铁丹为何会阴沟里翻了船,而精于阵法这一点,对诸位的损失也有了交代。”   同舟的分析严丝合缝得让人无法反驳,只能纷纷点头。   而同舟也没有将单乌的存在抖漏出去,毕竟关于这件事的推测,单乌从头到尾就在谈及永安城中形势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这些消息居然是从那些凡人手中扩散出来的,这一点,着实令人在意。”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注意一件事。”同舟见所有人都认可了自己的推测之后,心满意足地再次开口,“根据天聋所言,那人离开之时,所操纵之法器,其形象仿佛一架裹在黑色烟云之中的马车,这让我有了点联想——那些人皇之物之中,是不是有一辆以魔龙马作为座驾的指南车?”   “你是想说,永安城中那位魏国国君,手里握着的,不止是传国玉玺,甚至指南车都已经到手了?”地哑有点吃惊,“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其他诸如山河社稷图之类,也有可能在他手上?”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同舟点头,“所以我们真不能再等了,知道为何我今晚就动手将黄天岭的这些人炼制成恶灵傀儡了么?因为明天,紫霞山的那些隐秘之事,便会由那些凡人传遍天下,我们就算想继续瞒下去,那也是无能为力了。”   “现在这样多好,一了百了。”同舟看着那站成一排默然无声的力士,摊开在眼前的五指握拳,仿佛用力抓牢了一些什么——这是一个胜券在握的手势。   “明天,清蝠道人抵达铜山关之时,便可将对面的那些人一网打尽了。”   ……   “她还是没回来么?”单乌独自靠在一处背风隐蔽之处,在心中默默问道。   “没有。”如意金回答道,“我那一部分仍被封印着,无法感知。”   “算了,反正她若执意离开,也未必就有哪个命数。”单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略有些残忍的笑意,“永安到胜阳这一路可不算短,送她的这一个黑锅,看她敢不敢背。”   ——引起同舟思维发散的那些提点,当然不会真的只是顺口。   “你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如意金有些迟疑地问道,它感觉到单乌的心情有些不好。   “不是,我希望她……能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多撑一段时日才好。”单乌的脊梁微微一挺,从斜靠的状态站直了身体,同时视线转向了一侧树影背后,不多时,圆觉那光秃秃的脑袋便从树丛背后绕了出来。   “小施主的所在,着实让贫僧好找。”圆觉的形貌很有些狼狈,衣摆被挂得有些褴褛,甚至还粘着些草木枝叶——在单乌早已告知过路线的前提下仍在寻路这一件事上耽误了许久,于是圆觉的脸上颇有一些羞赧之色,顺口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那位凡人元帅我已经将他安然护送回军营了。”   单乌微微笑了一下——别说石泉根本不需要护送,何况就算护送也有木宛,哪里轮得到这个大和尚?   圆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单乌便念了一声佛号:“贫僧实在有太多不解之处,不知小施主可否为贫僧解惑?”   “可以。”单乌干脆地点了点头,“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施主请问。”   “你觉得那个凡人将领,和那个中桓山的小道姑,怎么样?”   “这……儿女情长之事,实非贫僧所能解。”   “如果我请求大和尚你不计代价地保住这两人的性命,你能否答应?”单乌上前了一步,微微弯了腰,对圆觉做出了恳求的姿态。   圆觉正想开口说这两人在这凡人世间自保已是绰绰有余,却突然睁大了双眼,视线越过了单乌的肩膀,往他身后一个倾斜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一片稀疏的树影之后,本是明月当空,而眼下,这月亮骤然被一团乌云笼罩其中,呈现出了一种模糊不清的虚幻姿态。   圆觉当然能看出来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乌云。   “这……这……”圆觉目瞪口呆指着树影之后越来越模糊的月色,一句话居然就卡在了舌尖,怎么也难以顺畅地说出口来。   “这是何人在行如此泯灭人性之事?”单乌回头看了一眼,直接就帮圆觉把话说了下去,同时给了回答,“就是那位让你的至交好友死也无法成佛的同舟道人——也就是方才在河边,你还想上前渡化的那个活人背上的面孔。”   “啊?竟是那人?”圆觉只觉得自己脸上的五官都因为震惊而失了控制,别说下颌沉甸甸地往下又坠了些许,甚至眼睛都几乎脱框而出——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说出话来已是天赋异禀。   “我眼下还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方才只能连诈带骗让他暂且退去。”单乌自顾自地回答道,给出的解释是真是假他自己都有些迷惘,“紫霞山中那些隐秘之事明天便会众所周知,于是他这是先下手为强了。”   “你……你是说,明天……”圆觉的舌头打结依然没有好感。   “你的调解,估计是来不及了第一百七十回再战铜山关(上)   单乌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蛮牛狠狠地撞在了胸口,胸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而整个人也因为这一撞而向着后方飞起,手脚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软,眼见就要直接摔到地上。   一只铁钳样的大手猛地伸出,掐在了单乌的脖子上,提溜着他整个人又往上方升高了一些,而后猛然转向,压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砸去。   一层薄薄的火焰附着在单乌的脑后,并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四下崩散,于是单乌的脑袋虽然在地面上砸出来不大不小的一个坑,单乌本人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头脑依然清醒。   “你骗了我?”圆觉的手上流转着一层金光,眼下正掐在单乌的脖子上,而他亦单膝跪在单乌的身侧,咬牙切齿的,竟又是那一副山大王的模样了。   “我有哪句是假话?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目的,也说过你的调解不会有用,趁早回山,对大家都好。”单乌的脖颈处同样也亮起了一圈赤红的光芒,硬生生地将圆觉的大手给推开了些许,留给了自己一个能够开口说话的空间。   “……你利用我!”圆觉迟疑了片刻,只能咬牙切齿地换了说法。   “之前一路,我让你做什么违背你本心的事情了么?”单乌缓缓地抬起上半身,竟从地上坐了起来,而圆觉的手掌在单乌反推的力量之下,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这颤抖从手指一路蔓延到了圆觉的全身,终于让他泄了力道,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   “你的能耐有限,所以你只能如眼下这般,无能为力,而已。”单乌拨开了圆觉的手,同时拍了拍那和尚的肩膀,摆出了一副颇为恳切的姿态来,“你也算与双方都见过面了,那我问你,清瑶道长有听进去你的话么?或者,你有本事拿住同舟道长,让他来听你的话么?”   “我也只是一只羊,是么?”圆觉问道,语气里仍有不甘。   “意识到这点就好。”单乌轻声笑了起来,“意识到之后,你就可以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   天边才露出一抹惨白,铜山关前,便已传出了哒哒的马蹄声。   ——在发现了从对方军阵之中射出的烟火之后,铜山关中的魏国将领,已是厉兵秣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了,而眼下铜山关内也不是只有当初的那点兵马,要充分发挥这支队伍的优势,只能出关迎战。   于是,几乎是伴随着朝阳升起的脚步,数列兵马从铜山关的城门之中踏出,在铜山关前方的空地之上迅捷且有序地排列出了一个个的军阵,刀枪的锋芒迎着斜斜映照着的阳光,反射出等待被鲜血浸染的寒光。   两列黑甲骑兵从这铜山关外军阵的主体两侧掠出,斜斜穿插而过,搅动一路的尘土飞扬,更让整个军阵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战鼓缓缓擂响,军阵中每个人都是全身一紧,继而便循着鼓声的指引开始向前移动,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的脸上全是肃然的表情,偏眼睛里跳动着或愤怒或不甘的激烈情绪,压抑得仿佛弓弦已经张到了满月,就等着最后松手那一刹那的爆发。   ……   那些修道之人做的事情,在石泉从清瑶处返回之时,便已经公诸于众了。   有人惊慌,有人茫然,有人畏惧想要临阵脱逃,当然也有人愤怒,有人全身热血沸腾只想立即将那些神仙道人碎尸万段。   石泉早有准备,自然轻易地收拢了这些混乱的情绪。   “天下之大,何处可逃?看看对面那些动静,你们就能知道,当每一分土地都沦为鬼域之时,我们这些凡人,根本就没有存活于世的资格。”   “此事已不是一家一国之存亡,我们所面对的,也不是你们还能够选择是战还是逃的局面——前方,都是死路。”   “甚至,有比死还要可怕的前途——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大好男儿,岂甘蝼蚁?”   ……   “大好男儿,岂甘蝼蚁!”军阵在推进的过程之中,不知是谁带头,大声呼喝了这么一句,转眼之间,这一句口号便山呼海啸般回荡了起来,合着鼓点,合着前进的步伐,硬是让地面都为止颤抖。   而在这样的压逼之下,同舟所在的营帐之中,却仍是一副懒散的姿态。   “这一仗,便交给你来指挥。”同舟嘿嘿一笑,将彻地镜扔在了李天师的手中。   李天师的脸瞬间就白了,他知道自己的能耐——若当真由他来操控这么多鬼卒的话,随时可能会被其中恶灵反噬而亡。   “我的要求很简单,杀,不管是杀对面那些人还是杀灭那些傀儡,总而言之,你要用杀来逼出中桓山的那些人,用杀来逼出清瑶和清蝠。”同舟沉声下令道,“这不需要什么章法,只要你对我有那么一份忠心便可。”   “……是。”李天师瑟缩了一下,只能低头领命,双手捧着那彻地镜,后退着步出了营帐。   而此时,紫霞山的其他人也已经汇聚在了这营帐的周围,却独独少了天聋地哑。   “两位护法上师已经动身前往永安了,一旦确定那潜入紫霞山之人的身份,便会替诸位上师出这一口郁气。”一名紫霞山弟子上前汇报。   “很好。”同舟点了点头,皱褶里的小眼睛闪动着有些莫名的光芒,“如此,在座的诸位,便随我一起,等着中桓山那些人露面吧。”   ……   李天师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军阵中央那座高台,在之前的战事中,他正是在这高台之上呼风唤雨,结果却引动了传国玉玺的真龙之魂,而让整个形势骤然之间再次失去了控制。   “这一回,又会引动什么?”李天师眼中一片茫然,每次他觉得单乌的目的已经足够成为他人生中的顶点了的时候,这个尽头总是会被再一次地打破——最早的时候劝服自己的所谓凡人世间的土皇帝是如此,之后的天下龙脉与成仙之道亦是如此,所以,这一回,凡人之性命前途与这片陆地之上的修真宗门之存亡,真的就是单乌最终的目的了?   李天师终于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单乌的目的是什么,同舟这些人又有什么打算,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自己就是一颗好用的棋子,杀人的钝刀,是一名随时可能在凡人或者在那些上层境界的执法者面前推出去背黑锅的乱世妖道,所以,与其思考这些前因后果,还不如好好享受一番眼下这难得的,将众生如蝼蚁般玩弄的短暂时光。   李天师的眼光渐渐就亮了起来——对万千性命生杀予夺的滋味,只要品尝过一次,就再也难以忘怀,单乌替他打开了这扇大门,却从未想过顺手关上,甚至还时不时地推波助澜。   李天师的脚步就这样急促了起来,登台的后半截他几乎小跑着来到了高台的顶端,继而正冠,振袖,双手托着那面铜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战场,竟又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的神仙姿态。   ——比紫霞山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神仙气派。   一片淡薄的铜镜虚影在李天师的面前铺展开来,镜面之上的黑雾高低起伏,转眼便成就了下方这一片战场的地形,而其中汇聚着点点如通天镜中一般无二的星芒,对应的正是昨夜成就的那数万恶灵傀儡。   李天师的手在镜面之上划过,一团星芒亮了一下,便循着李天师划过的路径开始行动,同时一种躁动不安渴求鲜血的欲望从那团跃动的星芒之中反馈到了李天师的心头,一时之间,李天师竟不知这是那些附身鬼卒心头的渴求,还是压抑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嘶吼。   这一队恶灵傀儡很快便出现在了魏国的军阵前方,并直接对着军阵的侧翼冲了过去——这是双方狭路相逢之时,对彼此实力的一次试探。   魏国这这些凡人士卒也很快有了反应,侧翼的前进速度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迅速地收拢成了一个进攻的阵型,如同一柄尖刀一般,对着那对恶灵傀儡就冲了过去,依然倾斜的阳光在相邻阵列的兵器之上反射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正将那些恶灵傀儡给笼罩了进去。   ——鬼物畏惧阳光与太过浓烈的阳气,这一点就算是成型的鬼卒也难以避免,只是能够略微抵挡一二,而附身成就恶灵傀儡之后,便可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故而眼下这反射而去的阳光其实并不能够对那些恶灵傀儡带来伤害,但是却可以在那些傀儡的肉身崩坏消亡之时,抑制住那些鬼卒的夺舍重生。   李天师发现了凡人军阵中的这些小动作,心中不由地冷哼了一声。   “就让我看看,你能将这些凡人士卒提升到何等程度吧。”李天师出手,在镜面上点了几下,几个亮得有些异样的星芒也动弹了起来,以一种凡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两军即将交接的地方扑去。   下方,那几个黄天岭的力士,此时身上的肌肉已是高高隆起,涨破了身上那些本就褴褛的衣物,同时挥舞着各自的兵器,从阵营的后方直线前冲,路途之中踏破了营帐踏碎了栅栏踢翻了那些用以给敌方下绊子的种种陷阱,也没有减慢哪怕一丝一毫的速度。   而此时,已有一名恶灵傀儡,对着冲到自己身前的凡人士卒亮起了手中的长第一百七十一回再战铜山关(中)   短兵相接,几乎是毫无花巧的碰撞,瞬间便是血肉横飞。   出乎李天师预料的是,这些凡人士卒居然表现出了超乎意料的顽强。   明明被刺穿了胸腹,仍硬挺着上前给对手一刀,甚至不惜让那长枪将自己整个穿透;明明被斩碎了肩背,仍可竭尽全力地抱住对方的大腿,将手里的兵器往所有能够得到的地方攻击;明明已经在身后拖挂了一大串的内脏,却仍可如同那些恶灵傀儡一般,毫不迟疑地前扑,随便抓住一个对手,继而扭打撕咬……   ——那些凡人的表现,与那些恶灵傀儡几乎是一般无二。   ——单凭这份无知无觉一般的悍不畏死,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没能被拉大到难以逾越的地步。   “这些凡人是被下了药?或者终于是动用了惑神之术?嘿,不过也好,既然你们双方都是要杀,那就杀个痛快好了。”战事之激烈让李天师的表情颇有些龇牙咧嘴,不知是痛苦还是狂喜,牙缝之间传出了仿佛猛兽撕咬血肉之时所会发出的咕噜声,继而他猛地一甩衣袖,复又将手掌前挥,凶狠的力道甚至让横在他身前的镜面虚影产生了一丝颤抖。   那几个几近全身赤裸的黄天岭力士随着李天师挥手的动作高高跃起,同时将兵器举过了自己的头顶——这些力士跳得是如此之高,竟在那凡人军阵之中投下了几片难以忽略的阴影。   “散开!”军阵之中有人下令,但是到底晚了一些,那几个力士重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灰土,中间夹杂着在这冲撞之力下四分五裂的血肉残躯,并且这落地的力量就这样往四周扩散开去,掀了一地狼狈不堪的士卒。   这些踉跄倒地的士卒还未稳住阵脚组织出有效的防御,那几个力士便已经嗷嗷怪叫着站起身来,舌头几乎全部伸出口外,随着他们挥舞兵器的动作而左右摇摆,口腔中的涎水也如雨点一般四下溅落,绷紧的皮肤上隐隐有一层仿佛涂过桐油的暗金光芒,阳光之下,仿佛刚刚浇筑而成的铜像。   这些力士就以这副青铜身躯,仿佛战车一样在人群之中冲撞了起来,一些甚至还没来得及翻身爬起的士卒在那些力士的脚下被碾得肠穿肚烂脑袋开花,有人想要上前阻拦,没想刀枪兵刃斩在了那些力士身上,竟是连一道白痕都没有留下便已豁口甚至折断,前仆后继的送死几乎没能让那些力士的脚步慢上半分,更别说对其造成难以继续行动的伤势了。   于是原本井然有序的凡人军阵在这几个力士的搅局之下被撕开了几个大口子,一时之间有些混乱,先前早已短兵相接的侧翼更是被后继补充而来的恶灵傀儡来回冲撞,竟是直接从本阵之上掐断,陷入了腹背受敌难以接受支援的窘境,甚至还在那些恶灵傀儡刻意地牵引之下,离本阵越来越远。   “一起上吧。”李天师双手虚虚地扶在镜面虚影的上方,同时往前一推,高塔之下,隆隆的脚步声响起,一列列的队伍鱼贯而出,那些脸色青灰双眼赤红的恶灵傀儡,以一种或许是长久没有感受过人身,于是手脚都有些扭曲的怪异姿势开始大步奔跑,潮水一般地向着对面的凡人军阵涌去。   凡人的军阵之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呼哨,那些已经散乱的了队列在这些呼哨声响起之后,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行动方向顿时一致,也不再有人贸贸然上前送死——只除了那支已经陷入困境的侧翼部队。   在军阵的后方,数台马车在重重护卫之下前进了些许,渐渐在李天师的视野中展露了马车之上那庞然大物的真容。   那是一组组巨大的弩箭,早些时候还只存在于铜山关的城墙之上,数量也极为有限,而眼下,居然已能独立成军。   弩箭缓缓抬升,巨大的箭尖斜斜地指向天空,嘎吱嘎吱的弓弦声,让李天师一时之间,不知是自己在眼下这种亢奋状态下产生的妄想或者幻觉,还是其实自己是真的听到了。   长箭腾空而起,闪电一般地跨越了大半个战场,直接就落在了那一片潮水一般涌近的恶灵傀儡之中,崩散的木屑与火焰对那些仍只是普通凡人身躯的恶灵傀儡带来了巨大的杀伤,潮水的蔓延之势,竟就真的被阻了一阻。   “攻击眼睛!还有嘴!”有凡人在军阵之中指着那几个仍未遗忘杀戮指令的力士喊道,一支支箭被搭上了弓弦,一根根长矛被扛上了肩头,一时之间,仿佛这些凡人们将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尖锐之物,都对准了那几个身上早已挂满了血肉的力士的头颅。   这些力士的身高远远高过常人,这使得这些个靶子在人群之中无比地醒目,而随着又一声的呼哨,长箭离弦,长矛脱手,意图这一击之中,能将那几个难以压制的力士扎成个刺猬。   “嘿,哪有这么容易。”李天师的嘴角挂起了嘲讽的笑意——在他看来,这不过只是无能为力的凡人们又一次的垂死挣扎。   那几个力士亦仿佛接到了指令,同时停止了几乎千篇一律的横冲直撞的攻击,仰面朝天,立在原地,全身的肌肉猛地收缩,继而弹出,这一收一放之力作用到这些力士的胸腔,竟使得他们的身躯内部,就这样发出了仿佛战鼓擂响,或者巨石滚落山崖之时,那种让大地都会为之颤抖的声音。   飞射而至的箭雨长矛受到了这无形之声所带来的猛烈的冲撞,在那些力士的面前僵直了片刻之后,哗啦啦地落了满地,竟是没有一支箭或者一根长矛能为那些凡人士卒们带来胜利的希望。   而其中一个身形尤为高大的力士——先前也是黄天岭的某一位上人——此时已然再一次地跃起,只不过这一回的目标并不是扰乱那凡人士卒勉力重聚的阵型,而是对着一根划破天空呼啸而至的,由那些床弩所发射而出的,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内里满是机关的长剑,挥出了手中那根形状仿佛棒槌一般的巨大武器。   棒槌与长箭就那样在空中相遇,长箭受到了强力的震颤,竟在这半空之中便爆炸了开来,内里蕴藏的强大力量几乎是劈头盖脸地向着那名力士的身上泼洒而去,硬生生地将这力士给砸回了地面,虽然依旧毫发无伤,却也难掩狼狈。   而就在这力士重新站起,还未来得及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根冷箭突然从一个近在咫尺的距离射出,甚至因为这力士的庞大身躯的阻挡,李天师都没能发现居然有人就这样动了手。   力士维持了一个垂着头的姿态,而附身其上的恶灵已经渐渐失去了对这具身躯的掌控,李天师察觉到了这一点,方才发现那力士居然已经中招。   那力士的身躯似乎被人推搡了一下,微微晃动着往后方倒去,一根短箭直直地插在那力士的眼眶之中,之剩下了一截尾羽留在外面,而插入那力士眼眶的箭尖显然也是别有机关——一团似乎不会被熄灭的火焰正在那力士的头颅深处燃烧着,时不时有火苗跳动着从眼眶中的创口,甚至鼻孔口腔这些孔洞之中窜出,而力士那颗硕大的头颅,在这火焰的灼烧之下,干瘪皱缩,转眼便小了一圈,看起来简直是放在一座肉山之上摇摇欲坠的核桃。   ——之前大张旗鼓的箭雨只是幌子,这根冷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样的情景让李天师也为之一愣,只能对附着在那力士身上的鬼卒发出了回归的命令,于是那力士强撑不倒的身躯终于瘫软,轰隆一声砸在了地上,转眼便被后方涌上的凡人士卒给踏在了脚下,淹没在纷乱的战场之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队已经被恶灵傀儡从主阵之上分割下来的侧翼军队,突然在其阵列的一侧爆开了一团耀眼的火光,掀翻了一大片的恶灵傀儡,而在这些火光仍未熄灭的同时,先前那队一直游走于军阵之中的骑兵,已然挥舞着长长的马刀,突破了最后那一点阻碍,在这侧翼队伍与主阵之间,硬生生地破开了一条生路。   主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向着侧翼的倾斜,这条通道一开,立即便有人补充了进去,在那些不断坠地爆开的长箭掩护之下,更推动这原先尖刀一般的侧翼往那些恶灵傀儡组成的散漫阵型之中狠狠地又刺入了几分。   李天师总算能够略微看清些场中的形势了,他原本以为靠那几个力士横冲直撞成就而出的大好局面,居然成为了对方隐瞒自己真实动向的完美的幌子,而与对方请出的那些床弩,以及暗藏在寻常队伍之中放冷箭的埋伏相比,自己控制的这些只会横冲直撞的恶灵傀儡,简直粗陋得仿佛一群来自深山的野狼。   “我怎么会如此失格?”李天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前方的镜面虚影,一时竟有些茫然——在伴随魏央四处征战的那些年里,他的能耐,可不仅仅只是夜观天象。   “是了……”片刻之后,终于想通答案的李天师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底的红血丝变得愈发浓厚。   “这是因为现在,我只需要杀死下方这些人就可以了第一百七十二回再战铜山关(下)   鬼卒们其实同样也有配合的兵种,但是郑国燕国以及他们所拥有的这些士卒,在沦于修真之人的控制之下后,便已经不再有人会去刻意主动地经营训练,虽然粮草兵刃铠甲之类未曾短缺,但也仅仅只是维持原样而已。   故而这附身成就恶灵傀儡之后,除了能够让那些人肉炮灰变得更为听话,让鬼卒能够在这阳光普照之下自如行动,却是连鬼卒自身的优势也打了折扣。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天师嘿嘿地笑了起来,那几个力士在他的控制之下开始往一处汇聚,而以这几个力士为尖端,一个略微有些散漫的队形也逐渐开始成型,并与魏国那些凡人士卒的阵列形成了一个遥遥相对却又彼此纠缠的局面。   “我只需要带来尽可能多的死亡便可以了。”李天师赤红着双眼,盯着那场中局面,甚至连涎水挂在了嘴角都不曾理会,而在他伸手往镜面虚影上搅动之后,那场中双方收束队形形成的对峙局面也被再一次地打破。   “我正可以这样做。”   于是,在李天师的推动之下,那些恶灵傀儡成就的散漫阵型亦开始流转,在转眼之间便耗去了近千人的小队之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就这样硬生生地在战场的中心产生,推搡得每个人都不得不顺着漩涡的流转而努力移动,并一点一点地往漩涡的中心靠近,无可抵御,无法挣脱。   而漩涡最中心的地方,便成了血肉横飞的绞肉场所,不管是凡人士卒,还是那些恶灵傀儡,在这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而越来越光辉灿烂的阳光之下,可以说都只有一条命可以拼上这一拼——至于这些血肉之躯拼过这一场之后,凡人们的明天会怎样,已经没有人有那个精力去思考了。   原来越多肉身被毁的鬼卒回到了铜镜虚影的上空,这些在阳光之下苟延残喘的鬼物争先恐后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镜面之中,竟让那呈现战场地形的虚影不断地荡漾出水波一样的纹路,激散而出的黑色烟雾更是让其中闪烁的那点点星芒都有些模糊不清。   而李天师已经根本就不去关注那镜面虚影的变化了,场中四下燃起的火光,飞溅的鲜血,甚至一声声失控一般的嚎叫——这些在李天师看来甚至是颇为热辣的精彩,可比镜面虚影上那些平淡无奇的星芒有意思得多。   那些鬼卒在回归之时,甚至还带回了些战场上的血肉硝烟之气,这些气味钻进了李天师的鼻孔之中,更是让他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已经舒张开来,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舒服的。   凡人士卒的军阵仍在勉力维持完整,只求不被这越来越大的漩涡给整个儿绞入,床弩之上射出的那巨大的弓箭仿佛不断地在这漩涡之中投下一根根的楔子,意图将这漩涡给钉牢在地上——这些楔子的坠落确让漩涡的外围流转缓慢了一些,但是却无法真正分开漩涡中心那一团纠结难分的你死我活。   而那几名力士已经在漩涡的中心之处杀了一个来回,又在暗箭之中损失了两名,还活着的几人在李天师的驱使下,突然就离开了战场的中心,仗着自己非人的体魄以及速度,冲着凡人士卒军阵后方的那些床弩扑了过去。   床弩实在太过庞然大物,而发射之时亦需要稳定的环境,所以虽然都有健马在车前拖动,却也无法太过自如地回避转移。   而在眼下的局面中,这些床弩几乎可以说是唯一能够对对方造成大量杀伤,能够媲美对方那些非人力士的存在。   当即便有几条人影从普通士卒之中向着那些狂奔的力士高高跃起,这些人的手中或持有短弩,或握有一柄短刀——这些精致小巧的兵器本不该出现在这战场之上的,因为根本应付不了那种以命换命用无数血肉去堵刀口的局面,但是,这些兵器和这些人,却是足够的杀人好手。   李天师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让那些力士去攻击床弩,为的正是要将这些藏在暗处放冷箭的存在给引诱出来——很显然,这些个好手在这军阵之中的任务就是应对力士这种寻常人难以抵御的存在,如果能将这些狡猾灵巧的杀手碾碎,黄天岭的这些力士,便是场中无敌的存在。   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影直接从后方跳上了一个力士的肩背,单手搂住了那力士的脑袋,手里的匕首便已经顺着手腕回转之力往后用力一带,尖端毫不意外地插入了那力士张开的大口,却在眼见就要建功之时,再难寸进。   这短短的电光石火之间,那力士合上了牙齿,以咬断了自己挂在嘴外的舌头为代价,咬住了那柄险些就要穿透自己脑袋的匕首,甚至还隐隐发出了一声嘎嘣之声,似乎那匕首之上已被咬出裂痕。   那身形瘦小的凡人一惊,撒手就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蒲扇大的巴掌已经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牙齿被自己咬断的力士在舌头断裂之时,便已经反手抓向了脖子后面挂着的那暗算之人,此时更是直接捏着那人脑袋狠狠地往地上掼去,同时一张口,便是一蓬鲜血裹着那柄匕首喷了出来。   那暗算之人被甩在了地上,瞬时四分五裂,而让人惊讶的是,那柄被喷出来的匕首尖端,突然就燃起了一团火焰,顺着那些被喷出的血液,直接就烧出一团火云来,并兜头往那力士的脑袋上罩去。   ——那匕首之上的毒物,见血即燃。   突然卷起的火云让那力士的视线一时之间受阻,而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手持短弩之人也已经从地面冒出头来,对着那力士的脑袋便是一箭。   火云更盛了一些,那力士的身躯摇摇晃晃,仿佛一根巨大的正在燃烧着的蜡烛,继而一蓬黑云从那团火焰之上升起,仓皇而去,甚至还留下了一连串的吱吱怪叫之声。   其他几个力士所在的位置同样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不过仍有三人,机巧地躲开了这些暗地里的进攻,并且将那几个暗算的凡人或碾或撕,撒出了一地的碎肉。   “眼睛和嘴果然是弱点。”李天师看到了这一切,默默感叹了一声,却毫不在意这些损失。   有两名力士已经成功地冲刺到了床弩的位置,手里的狼牙棒挥舞得简直能凭空生出一道龙卷风,在床弩周围守护的凡人被直接碾碎,而那些床弩的基底就算已经经过了青铜加固等等措施,也还是在那力士的敲击之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凹坑,并整个儿东倒西歪的起来。   还有一个身形大了一圈的力士却没有与这些床弩纠缠,甚至都没有理会那些拦阻在自己前方的士卒,直接碾出了一条笔直的血路之后,手中的巨斧已经遥遥指向了城头的大旗。   石泉身为统帅,正在这大旗之下,掌控全局。   这力士的冲击立即招来了城头之上的攻击,箭雨一波一波倾泻而下,却跟不上那力士仿佛野狼发狂了一般的速度,呼吸之间,那力士已经冲到了墙边,单手在那城墙壁上一按,整个人便如冲天而起的鹞鹰一般,笔直地向上拔起。   没有人能来得及阻拦,那力士的身影已然高过了城墙,巨大的阴影将城头上石泉以及那些护卫给笼罩了个结结实实,巨大的斧头还未落下,其声势便已经压得这城头之上的砖石崩裂出了一条条的裂纹来。   石泉抿着嘴,抬头,避无可避之下,仍挺直了腰杆,仿佛根本不会倒下一般。   一棵树突然就从他的身后伸展了出来。   这棵树迅速膨胀的树干将周围的那些护卫给直接推了开去,却无比温柔地拗出了一个弧度,将石泉给护在中间。   骤然张开的树冠仿佛一个人的拳头伸出,在半途之中五指猛地弹开,化作了一个张扬的巴掌,直接就托在了那力士下劈的巨斧下方。   巨斧的落势一滞,反震的力量直接将那力士掀翻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两圈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这棵长在城头的树像其突然出现一般,突然就消失了,继而一个捧着花篮的美貌小道姑,从石泉的身旁走了出来。   就在那力士挣扎着重新从地上站起来之时,那小道姑在城头上上前了两部,对着那力士的脚下一指,一团绿油油的草木便攀着那力士的双腿开始蔓延,仿佛想要将他捆缚在地面之上。   那力士用力挥舞着双手,仰天嘶吼,全身的肌肉跳动,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一只脚,连同那些植物的根系,一同从地面上拔了出来——这些藤蔓并不能全然压制这力士身躯中所蕴含的能量。   石泉同样上前,与那小道姑并肩站在了一起,手里不知何时竟取了一副弓箭,此时已是箭在弦上弓如满月。   弓弦轻颤,那柄箭头幽蓝的长箭离弦而出,破空之时的凌厉,甚至在空气中带起了一溜细小的漩涡。   长箭毫无花巧地落在了下方那仰天长啸的力士的口中,继而一团火焰从那颗脑袋上烧了起来。   城头之上,霎时间,欢声雷动。   ……   “终于引出来第一个了。”李天师看到了远处城头上的一切,嘿嘿地就笑了起第一百七十三回纷纷下场(上)   木宛出了手,脸上的表情却仍有些忧虑,但转眼便已变得坚定。   石泉放下了弓箭,看着下方那名力士的轰然倒地,继而偏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两人自然而然地,便是相视一笑。   “啧,这一对小人儿倒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同舟目睹了石泉木宛的这些举动,同样也看到了高高悬在铜山关上空观战的清瑶等人,搓着手就笑了起来,“自己的弟子这般死心塌地地跟了凡人,心情定然很不好受吧,清瑶仙子。”   “我就等着看,你养出来的这些弟子,是怎样将你从那云头之上拖拽下来的。”同舟自顾自地暗喜了片刻,对身旁两个紫霞山的小道士使了个眼色,于是那两一人少了一边胳膊的,名号亦分别为左手右手的小道士颔首领命,提着手中长剑便退了出去。   而木宛在这个时候,对着铜山关上空的一朵云彩默然看了半晌,突然就跪了下来,口中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笃笃笃地叩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竟是直接就握住了石泉的手。   仿佛一切,生死,前途,成仙之路……就这样被她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脑后。   木宛的另一只手亦将花篮高高提起,并直接就在城墙的边缘松开了手,那花篮仿佛被一股无形气旋托着,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面,一朵朵仿佛还带着新鲜露水的花朵以那花篮为中心,从地面之下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并渐次盛开,呼吸之间,那些早已不知被人践踏了多少遍的,干枯颓败的土地之上,一片花海就此逐渐成型。   花篮之上原本流转着的宝物的光泽,已然逐渐黯淡了下去——这是一种类似于法器自爆的用法,也是木宛在如今的能力下,所能发挥的最大实力。   石泉深深地看了木宛一眼,继而对身旁的传令兵直接下令,城头的鼓声立即变得急促了起来。   城门大开,两列依然盔甲完整元气充足,更是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马蹄踏过花海,惊动得那些花瓣如同蝴蝶一样纷纷离开了枝头,扑腾着飞起,环绕着那些马蹄盘旋而上,竟成了这两列骑兵身后,五彩斑斓到有些黑压压的一片阴云。   这两列骑兵很快便与先前在战阵之中穿插纵横,如今已经损耗过半的战友们汇合在了一起,花香浸染之下,那些士卒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竟逐渐开始愈合,而与之相反的,那些恶灵傀儡在被卷入这些花瓣的范围之后,无不纷纷发出惨叫,继而一团阴影从天灵盖上升起,竟是附身恶灵被硬生生地赶出了躯壳。   那些附身恶灵被驱逐的凡人躯壳之上,并没有足够致命的伤势,于是这些人虽然纷纷摇晃着倒地,虽然也有人就此咽了气,但仍有那么一些命硬福大之人,气若游丝地苟延残喘,甚至眼皮跳动,在这有治愈之效的花香的浸润之下,看起来似乎仍有复生苏醒的可能。   而这汇合之后的一整队骑兵速度更快,在那些花瓣的护佑阻拦之下,斜斜地穿过了大半个战场,切进了那些恶灵傀儡扎堆的地方,进攻的目标,遥遥指向李天师所在的高台。   “哎呀,这可就与杀人的目标不符了。”李天师看出了这局面中擒贼擒王以及将那些被恶灵附身之人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意图,嘿嘿地怪笑了两声,于是围攻阻拦那队骑兵的恶灵傀儡便就此改变了战术。   那些恶灵傀儡在冲上去之后,不再只是进攻那些兵马,而是在高高跃起扑击的时候,直接反手一刀,斩下了自己的脑袋,或者剖开了自己的胸腹,于是成片成片的内脏血雨劈头盖脸地浇在了那些飞舞的花瓣之上,粘稠浓厚,腥味扑鼻。   花瓣仿佛翅膀上落了雨的蝴蝶,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花香亦更加浓烈,似乎是想要将那些带来血腥味的四分五裂的躯壳也给治愈——自爆后的法器无法控制,故而这花香不分敌我,只有本能。   这些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的残躯极快地消耗着那些花瓣之中蕴藏的能量——或许在这队骑兵冲到高台下方之前,这些花瓣便会被消耗殆尽,那么这一队骑兵,也极有可能就此功败垂成。   这局面已经形成了一场对赌,只看这些凡人士卒,是不是真能抓住这有限的时机。   “我不该相信那些他只是为了重回中桓山故而潜伏于对方阵营的说辞的,我不该相信他那些突然转变的恭谨之色……我应该早些杀了他的。”场中的局面让木宛蹙起了眉头——她选择自爆法器,更多地是为了救下那些可能生还的被附身之人,而不是为了看着双方陷入这种硬生生地以血肉彼此消磨的境地。   但是李天师的应对,亦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天真——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李辰,仍是当初在永安城中,为了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便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将那些无辜的将士百姓给杀个干净的,李天师。   故而这一时之间,木宛只觉得自己心口气血翻涌,怒气混杂着不甘,让她几乎就想如下方那些士卒一般,直接对着李天师对着紫霞山那些上师的所在,挥着刀冲上去。   “或许除了我自己,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踏在修真之道上的人物,会真的在乎那些凡人的性命——哪怕是师尊,或者那些师兄师姐……”   “为什么李辰师弟在凡人世界中经营了足有十六年,依然可以如此淡定地视人命如草芥?”   “修真是为了什么?强大?还是长生不死?”   “如此冷漠的世界,我是真的……不能接受啊……”   ……   木宛的举动让云层之上的清瑶脸上几乎挂上了一层薄冰,连带着那些跟着观战的弟子们也都噤若寒蝉。   “好,很好。”清瑶恨恨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木宛便非我中桓山之人。”   清瑶带人来观战,为的就是关键时刻出面帮下方那些凡人一把,只是没有想到,这木宛不但擅自行动,还直接对着自己叩首,说出了辞别中桓山之语——这怎能不让她暴跳如雷?   “你们这些人,谁下去帮她,莫怪我将尔等一视同仁。”清瑶冷声说道,硬生生地将孙夕容欲言又止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孙夕容有些无奈,不敢真正顶撞师尊,又无法真的不关心自己的同门师妹,特别是在看到木宛干脆利落地自爆了法器,继而又发现从对面的阵营之中窜来了两个明显修为不低的紫霞山的道人之后,脸上的忧色越发浓厚了,不由自主地,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就看向了身旁的厉霄。   厉霄感受到了孙夕容的哀求,眯着眼睛打量了紫霞山那两个已近潜行到近前的小道士,在发现两人手中的法器都是长剑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猛地一亮。   “居然是用剑的。”厉霄的语气里颇为欣喜地赞叹了一句,搓了搓手,竟就大喇喇地对着清瑶行了一礼,“晚辈一时手痒,去去就来,还请上师莫怪。”   话音未落,厉霄已经干脆利落地从云头跳下,一道剑影拖拽着他的身形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转眼之间,便已拦在了左手与右手的面前。   厉霄的整个举动行云流水,甚至理由都颇入情入理,加上他本就不是清瑶名下弟子,清瑶也不便直接管教于他,于是,虽然这一时冲动手痒的动机仍然值得商榷,清瑶也只能斜过眼,狠狠地瞪了孙夕容一眼。   而厉霄此时已经唤出了剑影,一言不发,与那左手右手交起手来,双方你来我往,剑光闪耀,好不热闹,城头之上的凡人发现了这一处的动静,有人喧哗了一声,但并未持久,毕竟与整个战场上时时可能决定生死胜败甚至存亡的局面比较起来,这一处高手之间你来我往的僵持,多少透着一股与整个世界都无甚关联的冒昧气息。   ……   “第二个了。”同舟嘿嘿地笑了起来,同时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李天师,口中喃喃,“可惜,都还只是些小杂鱼,你得更努力一点,更进一步,引两条大鱼下来啊。”   这喃喃之声钻入了李天师的耳朵之中,仿佛粗糙石头互相摩擦而发出的声音让李天师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而场中局面的热火朝天更是让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有那么一股热血,呼啦呼啦地从心头窜上了脑门,顶得天灵盖生疼,似乎下一刻便会裹着自己的脑浆从自己的头顶心处喷涌而出——而在这种炽烈的混乱之中,李天师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已经和这彻地镜中传来的波动同步了。   那些不断回归的鬼卒所带来的战场杀戮的气息,让这面铜镜的本体已经滚烫得如同烙铁,而那铜镜的深处,那仿佛沉眠的巨茧一般的封印,亦在这些气息的影响之下,如同人的心脏跳动一般,开始不断地膨胀,收缩。   这种同步的波动提醒了李天师。   “是了,这镜中还有一个鬼王。”李天师喃喃道,瞪着赤红的双眼,双手亦穿过了那铜镜虚影,直接握在了铜镜本体之上,滚烫的温度瞬间便让李天师手掌与铜镜接触的地方变成一片焦黑,刺啦刺啦皮肉灼烧的声音和烤肉的香气一并传出,却并不能将李天师的行动阻止一二。   “就这样……来一场大的吧…第一百七十四回纷纷下场(中)   铜镜深处的巨茧所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在某一次收缩之时,一只漆黑的大手猛地穿破了那层云雾一般的遮蔽,在虚空之中停滞了片刻之后,反手在那些已经震荡溃散的云雾之上撕扯了起来。   云雾如枯叶一般片片散去,露出了其中以一种仰天咆哮的姿态昂然站立的高大身影,黑色的雾气如同长袍一般将那鬼物的身形衬得无比高贵,头上甚至还有仿佛冠冕一般的饰物,在面孔的位置五官几乎模糊成了一片,更是时不时地变化着,只有瞳孔之处两点幽幽的光芒,在黑暗之中灼灼生辉。   “出来了……”那鬼物在镜中世界发出了雷鸣一般轰隆隆的声音,满满的狂喜,甚至还带了些疲惫。   “这是……过去多久了?”在欣喜之后,鬼物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断层,这些不知真假的细节的缺失让鬼物越发茫然了起来,“我……是谁来着?”   一团战火硝烟的气息在李天师的控制之下,同样进入了这镜中世界,那鬼物感受到了这一丝让他颇为怀念的气息,眸中的火光猛地就亮了起来。   “杀!”一股强烈的冲动让这鬼物周身围绕的黑色雾气都沸腾了起来,整个儿都仿佛一团跳跃着的黑色火焰,追逐着那丝气息便冲了过去。   李天师捧着那面铜镜,感受到镜中突然反馈而出的强大力量,整个人都猛地震颤了一下,全身的骨节在这股震颤之下仿佛被硬生生地扯开继而复位,撞击中给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带来了无数蛛网一般的裂纹,于是李天师只觉得胸腔中一团热血难以抑住,口一张,直接就喷在了手中的镜面之上。   “杀……”镜面之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张人脸,头角峥嵘,配着血盆大口,正被李天师的这口热血浇了个正着。   李天师的血液似乎如同那些中了暗算的力士一般,也开始燃烧了起来,只不过却是黑色的火焰。   这团火焰从镜面上升腾而起,直接就将李天师给包裹了进去,李天师甚至来不及惨叫,已遭重创的肉身便已干枯,崩散,化作了一滩逸散的黑灰,只留下了一抹浅淡的虚影,却正是李天师的魂魄。   李天师从未想过反噬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难以抵抗,以至于火焰后残留下来的那一抹魂魄竟是定定地停留在原地,仍然一脸狂热之色地,盯着前方那面铜镜,甚至还维持住了那一个双手托住铜镜的姿态。   那张狰狞的面孔渐渐从铜镜之上浮起,血盆大口张开,似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铜镜上方的虚影重新化为了无定型的黑雾,钻进了那面孔的血盆大口之中,一些正在逃窜的残缺不全的鬼卒,那些附身着的恶灵,甚至还有战场之上新增的不知该往何处归去的亡灵,都在这鬼王似乎根本不会中断的一吸之间,不受控制地往那高台之上汇聚而去,并且毫无反抗地,落入了那张血盆大口之中。   一排排的人在战场之上倒下,那些正在与其拼死拼活的凡人士卒突然失了对手,眸中都流露出了一丝迷惘之色,左右回顾着,甚至还带着一丝殷切的希望,想要听到有人能够告诉自己:“这一场大战,已经胜利了。”   可惜片刻之后,他们便已发现,这不过只是一个美好且虚无的愿望。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明明已近正午的阳光,看起来苍白得竟是吹口气便会散去的淡薄,一股股阴风开始贴着地面呼啸,每一个活人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冰凉刺骨。   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从那高台之上升了起来,最后一抹淡薄的日头直接躲到了云后,虽不至于就此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铜山关内外,已然是一片仿佛太阳落山之后的昏暗。   这片寒意的降临似乎终于让李天师的魂魄从狂热之中清醒了过来,他也就此发现了自己的肉身已然化为飞灰的现实,虽为鬼身,却也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直到想要抛下那面铜镜,才发现自己已然被不知名的力量牢牢禁锢在了这高台之上。   如果这股力量无法散去的话,李天师十有八九,便会成为所谓的地缚灵。   李天师的鬼身因为惊恐而发出的吱哇乱叫,凡人听不见,却不妨碍那鬼王觉得聒噪,于是李天师只听得那鬼王的一声轻哼,便发现自己就算身为鬼物,也只能做一个雕像一般的鬼物了。   “识趣一点。”那鬼王的声音对李天师来说仿佛天音,“你只要继续护好这面铜镜,我自会给你好处。”   “永生不死的好处。”鬼王顿了顿,继续说道,区区七个字,以及一团从天而降的魂力,成功地让李天师的魂魄再一次露出了狂热的姿态。   而那鬼王已经一步跨出,仿佛有那么一条无形的台阶从那高台之上延伸而出一般,这鬼王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到了比所有人都要高上一截的地方。   鬼王的视线,刚好就压在了清瑶的头顶。   清瑶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没有想到对面紫霞山那些人,居然能够丧心病狂到此等地步,竟直接放出了一个鬼王来。   孙夕容与元媛的脸上都是有些惊恐的神色,而孙夕容更是有些无措地向下方已经和左右手罢手了,同样抬头关注那鬼王的厉霄看去,心里却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如木宛一般,同样追到自己的情人身边,不管生死,都在一起。   “这真的是不可挽回之局。”清瑶的心头暗叹,紫霞山如此不计颜面的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将这片陆地之上,所有对他们有所威胁之宗门,一个一个,斩草除根。   “他们为何会如此疯癫,这其中,会不会有那些凡人们做的手脚?”清瑶低头看了与木宛并肩站立的石泉一眼,心中依然难以释怀。   而同舟在这个时候也已经来到了高台的下方,仰头看向高空之中的鬼王,止不住的唏嘘:“这小道士虽然蠢,不过好在到底还是理解了那些暗示,将它给放出来了……唉,可惜如此强大的魂魄,就这么浪费了,实在是暴殄天物。”   所有的凡人都在这鬼王现身之后沉默了,那一队在木宛的加持之下,已然冲到高台附近不远处的骑兵,此时也已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警惕地观望着天空之上的变故。   “如果我要吞食下方这些魂魄,你们便会出面阻止我,是也不是?”大概是之前吞噬的魂魄让这鬼物的神智有所恢复,此时他说出这句问话,眸中幽光死死地盯着清瑶等人,竟是一丝迷惘都不存在。   “是的。”清瑶点了点头,一挥手,撤去了云头之上遮蔽的法术,在下方众多凡人之前显出了身形。   云头之上出现的人物,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那些在鬼王的压力之下,本已濒临绝望的凡人士卒,在看到清瑶等人出现之后,纷纷朝着那云头的方向跪了下来,同时口中喃喃,赞颂着各路菩萨神仙的大慈大悲。   木宛的视线从下方那些跪伏祈祷的凡人们身上移开,缓缓投注到了云头之上的清瑶上师,心中一股颇为复杂的滋味就这样蔓延开来,让她甚至想要代替那些无知的凡人,开口向着自己的师尊提出质问:   “如果早一些出手,如果早一些拿下李天师,夺下那面铜镜,这鬼王又怎么可能面世?”   “或者说,如果中桓山能够真的遵循那条不入凡俗的规矩,不贪,不妄,不心存侥幸,又怎么会将事态推进到如此地步?”   “将人逼至绝境,再出面做出拯救之态,如此算计,万千人命做陪,你又怎么有脸面停留在那云头之上,受人跪拜?”   ……   这些反反复复想要说出口却只能压抑在胸膛之中的话语,让木宛的心头烦躁非常,突然之间,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就那样窜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只有所有的修真之人都不存在,这个凡人世界才能太平。   “这是他的愿望?”木宛为自己这突然冒出的充满杀意的念头而心里一惊,偏头看向了身旁的石泉,只看见他的眉头之上深深的沟壑,以及双眸里流露而出的,同样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也是我的愿望……”木宛痴痴地看了石泉半晌,方才垂下了头,默默地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   鬼王似乎是不紧不慢地等着清瑶享受够了下方众多凡人叩首朝拜的滋味,方才懒懒地开了口:“可惜,单凭你,还有你身边那些个小崽子,还做不到这件事。”   “我挥挥手,一个喷嚏,便能让下方这些人成为我的食粮。”鬼王淡淡地说道,同时实现转向了铜山关一侧的山崖峭壁,“那边还有一位,此刻也该出来了。”   “阿弥陀佛。”随着一身佛号,一朵金莲从那山崖之上绽开,升起,托着一个满面愁苦纠结之色的胖大和尚,来到了清瑶上师身侧不远处,形成了一个并肩而战的距离。   那胖大和尚自然正是圆觉。   “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鬼王默默地盯着圆觉,半晌之后,方才冷森森地说了一句,“一种让我想要将你碎尸万段的气息第一百七十五回纷纷下场(下)   圆觉微微一愣,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鬼王对自己的杀意,不由有些莫名,但是转眼便已镇定了下来,对清瑶躬身一礼:“还请施主为贫僧护法。”   清瑶上下打量了一番圆觉,冷着脸点了点头,同时手中拂尘一抖,无数冰屑如同银河一般洒落开来,在两人与那鬼王之间凝成了一面冰雪屏障,在这昏暗的天色之下,依然看得出晶莹剔透。   而圆觉双手合十,端坐在莲花座上,直接就念念有词起来。   圆觉念的是往生咒。   起初还只是嗡嗡有声,只是手中的念珠之上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跳出金色的梵文字符,围绕着圆觉所在的金莲来回盘旋,而圆觉每念一个音,便会有那么一个字变得更加明亮一些,大一些,片刻之后,这些字符便仿佛在这半空之中立起的一面金光笼罩的巨碑,上面传递而出的波动,让场中那些躲过了鬼王现世之时那一吸,此刻还残存着的那些亡魂,眼下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一个个双眼痴茫着,便往圆觉普照而下的那些金光之中走去。   甚至连那些活人,都流露出了向往的模样。   那鬼王同样也在看着圆觉的举动,似乎是微微眯起了眼,眸中的火光流转出一丝轻蔑的弧度——杀意未淡,却已升起了玩弄的心思。   “往生咒?”鬼王轻哼了一声,虽是问句,却是笃定。   圆觉皱着眉头,没有回应鬼王的提问,他正竭尽全力,撑起那金光之中的极乐天国。   圆觉的心里,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能将眼前这看起来无比强大的鬼王,也给一并渡化了。   “你觉得那些亡魂,或者那些凡人,去你的极乐天国,就一定比与我融合这条路好么?”鬼王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似乎是看出来了圆觉的意图,摊开了一只手,手掌之上于是飘起了一缕魂魄的脑袋,那颗小脑袋似乎是好奇地看了看圆觉洒落的那片金光,便颇有些无趣地回过了头,重新钻回了鬼王的手心。   圆觉虽然仍在念诵经文,但是他也将鬼王的举动给看了个一清二楚,心头不由一惊。   ——那个小小的鬼物显然是还未完全与鬼王融合彻底的,所以还能够被鬼王放出,但是看那鬼物自己的选择,竟是对自己这极乐天国不屑一顾,情愿完全抛弃自己,成为鬼王力量的一部分。   “极乐天国能有什么不妥?”眼见金光涤荡的范围已然稳固,圆觉按捺不住自己心头疑惑,忍不住停下了念诵,开口问道。   虽然停下了念诵,但是梵文字符仍在金光范围四周上下浮动,指引着那些亡魂前行的方向,引诱得那些凡人心生向往。   “人都是这样,看到金光灿烂五彩斑斓,便会觉得那些事物一定是好的,可是实际上呢,你将这些亡魂召去了所谓极乐天国,还不是将他们当牲畜一样养着?让他们每日里痴痴傻傻,不知生死,只知对你们这些和尚大唱赞歌,来提供你们修炼之时所需要的信民之力?”鬼王嘿嘿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子一般,刮得圆觉的脸皮生疼,“比较起来,我让他们成为我的一部分,与我共赏这生之惬意,还比你这冠冕堂皇,少了一分钝刀子割肉的残忍。”   这些话语也传递到了下方众人的耳朵中,活人为此惊觉,甚至一些亡魂都被惊醒,大家纷纷茫然地抬头看向上方两者的争论。   木宛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而她更感受到了石泉的手中传来的如火燃烧一般的热量,以及手背上那些青筋难以压抑的跳动。   “真是胡言乱语!”鬼王的话让圆觉很是愤怒,于是大声呵斥了起来,“人世苦海,生老病死,人人都希望逃脱,而入极乐天国,便可超脱轮回之苦,享受真正无忧无患的大欢喜,乃是生而为人之大福报——岂可与你这些邪秽之念一概而论?”   “那不如玩个游戏——就让这些凡人自己来选,是愿意当你的猪,还是愿意成为我的……嗯,肉?”鬼王嘿嘿笑道,突然猛地往前一冲,清瑶连忙推动那冰雪屏障用以阻挡,却没想那鬼王只是看起来冲得势猛,实际却是轻轻地在那屏障边缘一擦而过,留下了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这一声尖啸让清瑶的屏障以极快的速度开始颤抖,一丝裂痕就在那屏障之中产生,蔓延,原本的晶莹剔透,内里已浮起了一团团浑浊的白色丝絮。   “鬼啸?”清瑶看出了鬼王所使用的手段,却已来不及应对,那团倏忽来去的身影转眼之间便让过了清瑶的阻拦,直接冲击在了圆觉洒落的金光之上。   一团团黑色的烟雾从地面升起,穿过那些梵文字符的阻挡,浸染着那片金光,将其逼得节节后退,金光之后,竟依稀有那么一丝真容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中心之处依稀是一尊巨大如山的佛像,在这佛像的周围,是无数匍匐朝拜的身影,虽然看不分明,但是那种仿佛千万年都不曾改变过的死寂的气息,亦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鬼王怪笑着退到了一边,他的手里抓着两个顺手带回来的魂魄,正上下抛动着,那两团魂魄在这样的抛动之下渐渐散去了五官四肢,团成了一个球形,继而被鬼王仿佛果实一般,直接就丢进了那张血盆大口,甚至还有一道黑色的烟雾在那大口旁边张扬了一圈,似乎是舔了舔嘴唇。   圆觉已然愤怒,念珠在手臂上绕了两圈,便在金莲上站了起来,极乐天国的景象便与金光一同散去,同时圆觉将缠着念珠的那只手高高举起,那些四散的金色梵文立即以念珠为中心汇聚了起来,而耀眼的光芒散去之后,那念珠已经在圆觉的手中变成了一根降魔金刚杵。   “鬼物如此妖言惑众,岂能留你?”圆觉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鬼王,脚下那金莲托着他往前一冲,抬手便是一道金光劈向了鬼王的头颅。   “终于有点意思了。”鬼王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在头顶上方一挥手,便将那道金光拨了开去,只是与金光接触的地方,猛地有一大团黑烟逸散而出,表明这一击,鬼王接得也不是真的轻而易举。   清瑶回身,看了看身后两个弟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一挥衣袖,便将两人送到了铜山关的城头,与木宛等人聚在一处,而后与昆霆对视一眼,足下那团云朵立即分作了两半,清瑶昆霆由此兵分两路,一左一右,一记冰锥,一道雷霆,直接就向着那鬼王围攻而去。   同舟在下方摩拳擦掌,已然兴奋得有些上蹿下跳,他没能想到那铜镜之中的鬼王居然是如此卓绝的人物,来历已是颇有文章可做,本尊更是拥有足够的实力,甚至好像还对那些宗门之中的冠冕堂皇了解得清清楚楚——这不止是一个能够用来杀遍天下,博一个成王败寇的强大助力,也是一个能够与那些执法之人纠缠到底——背黑锅,替罪羊,天塌下来用来撑天的高个子,抑或是直接争一个扬眉吐气的存在。   “得尽快把铜镜收回来,把契约定下。”同舟抬头看了看高台,铜镜依然稳稳地漂浮在李天师的魂魄面前,而李天师就仿佛那些铜铸的执灯小人一般,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来两个人,去将那铜镜收了。”这种安静让同舟心里有些打鼓,于是回头直接点了两个弟子。   而在这个时候,铜山关一侧的山林之中,突然有一片黑色烟云升腾,并伴有隆隆的山体倾塌之声,而那片黑云在逼近战场并逐渐浓郁到极致的时候,猛地在上方开起了一朵花,一只巨大的蛇头从黑云之中窜了出来,嘶吼着便往鬼王的方向冲去,而那蛇头之上,清蝠道人衣袂飘飘,看起来竟颇有些仙风道骨。   “终于来了,走吧,我们也该出动了。”同舟嘿嘿一笑,也不去管那两个正迟疑着靠近李天师的弟子,直接亮出了那一斧一盾。   就在清蝠道人那条水虺张着大口就冲着鬼王的脑袋直坠而下的时候,一柄斧面仿佛有一堵墙一般大小的斧头从下而上,腾空而起,直接就敲在了那水虺的下巴上,虽然那水虺鳞甲坚硬,寻常法器难伤,但仍在这一击之下崩裂的半片鳞片,怪叫着仰头翻了过去。   “居然豢养鬼王!你们紫霞山,到底还要做多少人神共愤之事?”清蝠稳住了水虺的身形,指着已然现身的同舟,大声喝问道。   “这要问你们中桓山有实力接下多少了。”同舟轻嗤一声,回了一句,便也不再过多废话,挥舞着巨斧便往水虺的七寸之处斩去,一道道劲风划过天际,那些因为落空而四下逸散的攻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砸在的城墙之上,无法闪避的凡人转眼之间便在这些攻击的余波之下,被碾成了碎肉。   一道余波撞向了铜山关的城楼,木宛与孙夕容联手,这才勉强在木宛已经失去了法器的情况之下,护下了石泉与木宛的性命,而石泉于此仓促生还之时,竟是丢下了木宛的手,几步冲到了发布军令的大鼓之前,推开了那些个已经腿软了的传令兵,自己拖过了那杆鼓槌。   天上打得热火朝天,这传令鼓声对比起来更显得无比虚弱,不过其中蕴含的意义,却让那些几近绝望的凡人,终于燃起了一丝求生之念。   ——依然有人没有放第一百七十六回皮相下的真相(上)   鸣金是收兵是撤退,但是鼓声传出的命令则意味着进攻。   可是普通凡人,双脚立于地面之上,又能对天上那些神仙做什么呢?   木宛追到了石泉身后,看着他一下一下敲击着鼓面的举动,心中虽有疑问,但还是用力抿了抿嘴,一抬手,便为石泉施展了一个千里传音的法术。   鼓声猛地激荡了起来,战场之上,只要还活着的人,就一定能够听到这城头之上微弱的鼓声。   于是那些茫然的凡人士卒们的眼眸之中,渐渐有了焦距,那些曾经与石泉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将领,更是被激励了起来,猛地挺直了腰身,战场之上瞬间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哨声,本已散乱成一片砂砾的军阵,居然合着鼓声,重新凝聚,规整,并移动了起来。   “咦?”鬼王注意到了下方的动静,拼着与昆霆砸下的天雷硬撞了一记,却也停下身形看了一眼下方境况,在发现城墙之上抡锤击鼓的是个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之后,竟放声笑了起来,“好,好极了,没想到时至今日,这些凡人之中,仍有可与我当年的野心媲美之人。”   鬼王的开怀大笑只能让对峙的三人越发紧张,在这互相交手几轮之后,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深刻地让清瑶等人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一线。   “我不会让你继续对那些凡人出手。”圆觉一声大喝,声音如同雷声一般隆隆而下,竟是用上了佛门狮子吼一类的神通,那鬼王本就虚幻的身影在这声怒吼之下微微逸散,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原状,飘忽不定之中,迅速贴近了一侧意图出手的清瑶,长长的黑色烟雾一般的尾巴轻轻一带,便将清瑶凝出的那一片冰雪凝就的暴雨梨花给绞成了一锅粥,而一只尖爪亦趁着这团混乱直接一挥而下,将清瑶身遭以符箓激发的防御灵光给扯下了不小的一团,那一层薄薄的防御就此失效。   被扯下的灵光猛地燃烧了起来,冷到极致的火焰跳动着,与那鬼王的手一同消融,但是随着那团冰焰散去,呼吸之间,便又有一只鬼爪于原处重生。   ——这就是鬼王的难缠之处。   不管是多么威力巨大的招式,不管是将那鬼王的身躯击散成什么模样,哪怕先前三人合力的一招几乎就将这鬼王给扯成了一团碎屑,但是己方只要一时力竭,这鬼王便会重新凝聚出实体,并且,根本看不出来曾经受过多大的伤害。   清瑶的脸色有些苍白,稍稍往后退去,昆霆手里的一团雷电聚成的圆球便已擦肩而过,封在了那鬼王闪避的方向上。   鬼王嘿嘿一声怪笑,身遭瞬时卷起了一阵阴风,在那雷球爆开之时,已然出现在了圆觉的身后。   圆觉那光秃秃的脑袋,正处在鬼王张开的利爪之下。   利爪的指尖猛地伸长,并长出了一个弯曲的弧度,刚刚好就抵在了圆觉紧紧阖上的眼皮之上,鬼物所具有的污秽之气,正一点点地渗入他体表所流转的暗金光芒。   而圆觉似乎也是存了拼命的心思,足下金莲猛地暴涨,继而那些花瓣如同一张猛兽的大口一般,对着猎物猛地合拢,竟将自己与鬼王一同困在了那有些半透明的金莲花苞之中。   金莲花苞瞬间凝实,成了一颗法宝难伤,完全封闭,毫无破绽的金色圆球。   清瑶与昆霆一时竟有些愣住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拼命的心思,所以圆觉的这番举动,竟让两人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类似于“舍生成仁”的评价。   而场中的局面根本容不得他们有太多思考,方才三人一鬼相争,鬼王控场,紫霞山的那些道士插不进手,如今鬼王暂且被困,这些奇形怪状的道士便已经干脆利落地出手,意图将清瑶与昆霆直接拿下。   而清蝠的那条水虺也在此时横扫了过来,空中翻滚的浓厚黑云,透着些腥臭难闻的恶毒气息,正是水虺所特有的毒雾,这毒雾逼得同舟也不得不游离作战,眼下更是直接拦在了那些意图对清瑶和昆霆动手的紫霞山道人前方。   清蝠发出了一声呼喝,而昆霆与清瑶对视一眼,立即抛下了与鬼王一同困在金莲之中的圆觉,左右交错,悬停在了水虺的头颅两侧,与清蝠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姿态,正与紫霞山那些道人对峙。   “这情况可不妙啊。”同舟嘿嘿地笑了两声,“不过清瑶仙子还请放心,我绝不会伤到你。”   清瑶冷哼了一声,而直到这时她与昆霆才注意到清蝠的狼狈之色,身上的护体灵光明显已经黯淡了不少,而更糟糕的是,那水虺的一只眼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瞳孔的位置处一道深深的斧痕,原本的瞳孔已经消散不见,更有血痕从眼角流下,竟是已经瞎了一只眼。   ——紫霞山这些道人的围攻,就算清蝠有水虺相助,也已是难以支撑了。   “紫霞山居然倾巢而出……”清瑶的目光扫过了场中众人的面孔,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局面的可怖。   而在下方,明显中桓山的一方也已陷入困境,铜山关的城头之上,甚至城内营地之中,凡人士卒死得已是尸横遍野,只剩几个紫霞山的弟子,以左手右手为首,将厉霄孙夕容等人团团围困在中间,孙夕容,木宛,元媛三人勉力支撑起守护的屏障,而厉霄指挥着一柄飞剑左冲右突,与那些围攻之人打得难分难解,虽然看得出这几人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灵石的光芒正明灭不定,但仍是逐渐流露出了后力难继的姿态。   而那些在战场之上还活着的凡人的士卒,早已经分成了无数细小的支流,趁着上方神仙们的不屑一顾,往铜山关周围那些连绵的山林之中退去。   ——活人着实不多,但只要面对的不是这些上师抑或鬼王,便仍有重振旗鼓的可能。   “如此局面,那个凡人的戏早该演够了吧。”清瑶皱着眉头扫了仍在一下一下敲击着鼓面的石泉,以及仍在努力护持他的木宛,心头突然就闪过了一丝不安,“莫非他真想拖着我们这些人葬身于此?”   “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否则又怎么能够解释这紫霞山的倾巢而出?”清瑶的视线落在了同舟的身上,念头变得越发阴暗——昨夜那凡人出现的时候,据说正在为同舟所逼迫,可自己追寻而去,却根本不见同舟的身影,这其中真假,着实值得商榷。   “哈,你这徒儿对她的小情人护得可真紧。”同舟察言观色,立即看出了清瑶心中所想。   “不如这样,我替你做件好事,让你那徒儿彻彻底底地对那凡人死心,就当是对昨日仙子赠花的回礼,如何?”同舟的眼珠一转,复又说道,嘴角的不怀好意愈发地深刻。   清瑶还未想出应该如何呵斥同舟这不要脸的言辞,便已听闻同舟一声呼喝,于是下方那些围攻的弟子立即停手,而左手右手同时对着孙夕容等人的屏障落下了最后一击,并以此为掩护,带着那一群弟子瞬间远离了铜山关的城头。   两道剑光,厉霄拼尽全力拦下了一记,另一记则狠狠地撞在了那屏障之上。   仿佛一个气泡轻轻地爆开,露出了其中疲惫不堪的四人,而那敲鼓的凡人也在此时停下了手回过头来,满脸戒备地盯向半空之中俯视而下的诸多神仙。   木宛急急地看了一眼周遭战场的情景,在发现那些撤离战场的凡人并没有受到那些上师的追杀之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然而那片战场之中的尸横遍野,以及半空之中诸位上师那审视的目光,却依然让她心头发紧。   而除此之外,一团巨大的仿佛一颗小太阳一般的金莲花苞,孤单单地悬在一侧,不断地膨胀,收缩,似乎其中正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小姑娘。”同舟嘿嘿地轻声唤了木宛一句,似乎是想用尽可能温和的语调,但是听起来却是无比的黏腻与恶心。   木宛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了一下,而石泉此时已经回过身来,轻轻地拍了拍木宛的肩膀。   “哎呀哎呀,你们这对小情人啊,真是让人不忍心拆散啊。”同舟怪笑着,斜眼看了清瑶一眼,“可惜啊,为了仙子,我不得不来当这个坏人了。”   “小姑娘,你知道你身边这凡人的真实面孔长什么样么?”同舟在清瑶手中的冰棱成型之际,已然直接掀开了谜底,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向着石泉丢下了一个鉴魂术。   同舟能看得出石泉面部骨骼肌肉上被人动过的手脚,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伤疤,其他人却没有他的这份眼力,而鉴魂术则是一种用来查探一个人是否夺舍的功法,可以将一个人的魂魄的真实面孔展示在他人面前,只有双方实力差距较大之时才能使用。   清瑶看出了这是无害的鉴魂术,手里的冰棱虽是蓄势待发,但到底没有挥出,而木宛虽然想要阻拦,却在看到清瑶投注过来的冰冷视线之中,迟疑了那么片刻。   石泉的脸色在同舟发话之时便已经改变,想要闪避却已经来不及,在有些无奈地看了木宛一眼之后,终被那鉴魂术直接兜头罩下。   肉身在这鉴魂术之下渐渐变得透明,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就这样缓缓地浮现在了木宛的面第一百七十七回皮相下的真相(下)   与石泉现有的面目相比,这张脸孔虽也不至于难看,但顶多也只能说上一句五官端正——眼有些小,鼻梁有些扁,颧骨有些高……总之颇有些平淡无奇的意味,就好像在路上随便遇上的某一个路人,互相点头行礼,一转身便会忘个干净的面相。   “鬼斧神工啊!鬼斧神工。”同舟看着石泉的这张脸赞叹着,一脸想要靠近仔细看个究竟,却又顾忌着清瑶的心情而不敢妄动的矛盾之色。   “身魂并无分离,这不是夺舍。”清瑶也已经看出了石泉的底细,颇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这自然不是夺舍,这是换了一张脸,只不过这技术,可不是随便一个凡人便能弄出来的。”同舟解释道,同时提高了声音,对着已经愣住的木宛又火上浇油地问了一句,“你这小情人,给你看的就是这一张假脸,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别的事情上,对你坑蒙拐骗了?”   “他说的是真的么?”木宛愣愣地看着眼前石泉那张所谓的“真面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她觉得石泉的面容如何并不重要,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当初石泉隔着人群的一笑让自己留上了心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面对这张“真面目”时,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而更重要的一点,也正是同舟问出来的那句话——石泉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情,欺瞒了自己?   在木宛看来,唯一支撑住自己没有落荒而逃的,便是石泉那双已经变了形状的眼眸之中,依然没有改变的淡淡的忧伤与不甘。   “是真的。”石泉点了点头,此时鉴魂术的效力已过,他的面容正渐渐恢复成肉身的容貌,而木宛一时之间,只觉得这样的场面让她不忍目睹,于是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脸。   木宛的动作让同舟笑的越发开怀,甚至往清瑶的方向靠近了些,手舞足蹈地做着想要邀功的姿态。   清瑶哼了一声,驾驭着那朵云彩直接悬在了铜山关的正上方,手里一根冰锥成型,就悬在了石泉的头顶,只要木宛流露出一丝怨恨之意,这冰锥随时都会落下。   昆霆知道石泉的底细,心里只觉得有些不妙,便也往铜山关的方向靠近了些,虽然仍对着紫霞山诸人摆出一副警惕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将清瑶手中的冰锥牢牢看住,只待那冰锥一动,自己便出手救下石泉。   清蝠自然也驱使着那条水虺回退了些,水虺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最终横在了己方与跟着同舟逐步逼近的紫霞山诸人之间,成就了一道划地为界的屏障。   甚至厉霄也有些紧张地往孙夕容的身边靠近了些,毕竟不管怎么说,石泉能被他们这个小团体接纳,起初多少也是因为自己被灵石以及女色买下来的面子,如今事情真相就要掀开,怎由得他继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只要敢乱说一句……”厉霄心里默默念叨着,将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石泉仿佛根本就没有在乎其他人的动作,他依然直直地看向木宛,连语气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我的脸,是主人给予我的,我与你相遇,相识,亦有刻意的成分,甚至,我与你谈论过的那些天下形势之类的言论……也是我的主人教会我的。”   “你想对我说,你的一切都在那所谓的主人的控制之下?”石泉的坦白让木宛的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块千年玄冰,整个人都冷得难以动弹,却仍从唇齿之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责问。   “不是控制。”石泉轻声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的话,我坚信,只有我的主人才是。”   “哈,这所谓的主人,还真是高深莫测啊。”同舟怪笑了一声,他昨日里才见过单乌,知道单乌眼下甚至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石泉的这句话在他听来,简直跟一个蚂蚁发现了一只老鼠尸体后,激动地大喊“我发现了一只大象”一样可笑。   “上面那些奇形怪状的物种,可还没有资格让我低头。”石泉听到了同舟的嘲笑,头也没抬地便回讽了一句,而后,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脸色骤变,直接伸手捧住了木宛的面颊,颇为强硬地让她与自己直接对视。   “我一直害怕在我临死之前无法向你坦诚这些欺骗,好在,这种事情已经不会发生了。”石泉嘴角带笑,双眼直勾勾地,仿佛想要看进木宛的心里。   “就让我最后再为你放一次烟花吧。”石泉的声音低沉且缠绵,而木宛整个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整个人都痴痴傻傻地,看着石泉那张完美的面孔越靠越近,非但无法反抗,更是连先前看到石泉“真面目”之时的那点尴尬,都直接被燃成了灰烬。   有一团热流从木宛的足下升起,瞬间沸腾起了全身的血液,让她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燥热得难以呼吸,却不知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哎呀哎呀不能看了。”同舟捂着脸怪叫,“清瑶仙子还不动手?这可是大大的冒犯,大大的冒犯啊!”   同舟的怪叫还没有落音,甚至可以说场中这么多的神仙准神仙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铜山关的城头之上,猛地绽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那面一直被石泉敲击的大鼓已然四分五裂,大鼓下方的青石地面竟是直接裂开了一条将近丈许的巨大裂隙,并沿着铜山关的城墙往四周蔓延开去,不过转眼之间,这铜山关的城头便已裂做四份,摇摇欲坠,而每一条裂隙中间,都潜藏着一排排黝黑滚烫的铸铁长管。   一颗颗烟花,正从那些铸铁长管中飞射而出。   清瑶距离城头最近,于是第一朵烟花直接就炸在了清瑶身侧,饶是她已经修炼有成,猝不及防之中,竟也被直接炸得斜飞了出去,半边道袍上带着火苗,活物一般地四下蔓延,那道袍却偏偏诡异地安然无恙。   清瑶还未来得及以术法将其熄灭,便已经又有一团烟花撞在了她立足的云朵状法器之上,摇晃之中,更有火苗翻卷而上,不依不饶地,想要将清瑶给吞噬殆尽。   清瑶没有出声,同舟却仿佛自己被那烟花炸得四分五裂一般,“啊啊啊啊啊”地惨叫着,闷头就往清瑶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此时,半空之中爆开的烟花,已经连缀成了一片火海,昆霆,清蝠,那条水虺,甚至紫霞山那些奇形怪状的上师,都已经陷入了火海的包围之中,而铜山关的城头之上,城体崩裂之时,厉霄只来得及护着孙夕容仓皇逃窜,孙夕容回头想要带上自己的那两个师妹,却发现木宛与石泉的立足之处早已被熊熊火焰所掩盖,而元媛的身影在不远之处闪动了一下便突然消失,似乎是踩到了塌陷的所在,一个不慎就此跌落——孙夕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厉霄开口,就已经看到元媛坠落的所在,一团火光猛地亮起——那个位置,对应的正是一根铸铁黑管的开口。   孙夕容被这样的场景惊得几乎全身瘫软,哭喊的声音还没出口,便已被厉霄直接敲晕,而后背在身上,几个纵跃,踏着那些已经开始全面垮塌的城墙,往铜山关两侧的山林之中奔去。   厉霄的念头很简单:那些凡人定然是知道会发生这等事情,这才提前躲进了山林之中,所以只要我也能冲进山林,便可安然无恙。   但是仍有一团流火沾染上了他的双脚,锲而不舍地开始燃烧,不管厉霄在奔跑之中怎么跺脚,甩腿,以灵力压逼,都无法将那团火焰熄灭。   火焰的温度似乎并不高,起初厉霄只觉得自己的双脚浸泡在了一盆稍微有些热的水中,甚至脚上的鞋袜都没有动静,但是随着他的奔跑,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脚之上已经被燎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完全就是已被灼伤的模样,纵跃之时水泡破裂,更是一阵一阵地疼得剜心。   “这是什么火?”厉霄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一片烟火的诡异难缠,怒的是石泉这一手不分敌我的冷血无情,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曾经怀抱的念头——只要石泉说错一句话,他便要将石泉斩杀当场。   而更有一丝不可为人所道的欣喜,正如这毒火一般,缭绕在厉霄的心头。   ……   昆霆同样惊怒,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单乌的全局安排最为清楚之人,毕竟单乌需要他帮着欺瞒忽悠中桓山的那些上师,故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单乌要做的大事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却没想到这不分敌我的一片火焰,竟是真的想让自己这些修真之人葬身于此。   “我对他已经没用了,所以需要就此解决,免得日后多嘴,泄漏了他的秘密?”昆霆拼命往火焰笼罩的范围之外闪去,却发现眼前始终都是火红一片。   那些火焰根本就是直接附着在他的身上——法器,衣物,甚至皮肤,并以一种极为温柔的姿态,想要将人给整个儿捂熟。   故而昆霆根本就没去思考这是石泉擅作主张的可能。   ——这种难缠且温水煮青蛙一般的火焰,与单乌的行事风格,岂不是异曲同第一百七十八回焚身似火   木宛没有看见外面这些上师们的兵荒马乱,她紧紧偎依在石泉的怀里,感受这或许是最后时刻的温暖怀抱,唇齿之上传来的触感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的倾诉,于是虽然石泉一句解释都没有,木宛却依然觉得,自己大概是捉住了石泉的心意了。   继而脚下的砖石陷落,木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漂浮在了空中,只有石泉的怀抱作为依靠,却凭空生出了一股无怨无悔亦无憾的释然。   因为不管诱因为何,至少有一点——石泉想让这些修真之人全数死尽的心愿,是真实的。   先前铜山关上空,不管是师尊清瑶的选择,还是对面的李天师以及突然出现的鬼王,甚至最后那位最让木宛寄于希望的和尚,都一个个暴露出来其本质之中对于凡人们的冷血与漠然——木宛感受到了石泉对那些所谓神仙们发自内心的憎恶与恶心,同样也感同身受地,窜起了“这个世界没有神仙或许会更好”的念头。   而立足于这个认知之上,木宛体谅了石泉的欺瞒——自己也是修真之人,自己也是不应该参合进凡人世界的存在。   “他恨我的身份,可是又是真的爱我。”木宛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情动,仿佛那些盘桓于她身遭的烈焰,已经直接烧进了她的心里,在她而言,或许这就是所谓飞蛾扑火般的幸福。   ——也是她平淡了几十年的人生尽头,唯一一次的不平淡。   ……   水虺的鳞片在火焰之中一片片地皱缩成团,露出了其下粉红的嫩肉,继而被更多的火焰侵入,于是那水虺整个儿发了狂,竟是完全脱出了清蝠的控制。   清蝠首先就被那水虺一摆脑袋扔了出去,继而想要去接住清瑶的同舟直接被那水虺于半空之中的翻滚横扫所波及,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小山一样直接碾过了同舟清瑶等人的所在,同时那水虺的毒雾也开始歇斯底里地喷溅出来,转眼便成为了那些火焰的燃料,将这半空之中的一片火海又给扩大了一倍有余,一些见势不妙想要逃窜的道人也全被卷了进去,而火海之中浪涛翻滚,则是那些受困之人的勉力挣扎。   “啊啊啊啊啊!”同舟的两张脸孔同时开始嘶吼,水虺的碾压只是让他有些气血震荡,眼睁睁地看着火焰中的清瑶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抽搐的水虺直接拦腰纠缠挤压及至奄奄一息才是真正让他发狂的原因,于是他的双手一合,手中的一斧一盾仿佛两条溪流一般极为流畅地融合到了一起,并为了一柄巨大的开山刀。   同舟也不去顾及那些沾染到自己身上的火焰,甚至也不去顾及周围那些同门们的四下逃窜,高高举起了那柄开山刀,对着那条发狂水虺便劈斩而去。   水虺原本坚若金石的鳞甲在火焰灼烧之下已经脆弱得仿佛只有那么一层皮壳,开山刀斩落,立即一片血肉横飞,隐隐透出其下森森白骨。   这些血肉在飞溅的过程之中,便已经直接化作了火焰——到了这个时候,同舟如果再看不出这火焰与那些射杀力士的暗箭上淬的毒一脉相承,只能说明他的脑子已经在这火焰之中被烧坏了。   ——这毒液只是混杂在最初的那片烟花之中造成了火焰的假象,并且这毒液的流动性好得着实有些出奇,故而才会带来这种沾染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其扩散而难以摆脱特性,至于肉身上那些跳动不息的火焰的本质其实正是被侵蚀掉的人身血肉,那种完全不觉炽烈的温柔如水的灼烧感,则正是来源于被侵蚀的过程。   “别被眼睛骗了!这是毒,不是火焰!”同舟只来得及将自己的发现大声喊出,便已陷入自顾不暇的境地。   那水虺受了同舟那一斩,又被毒火趁着这伤口侵入到了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让它知晓自己已无生路,绝望地仰天长啸了一声之后,松开了尾端纠缠着的清瑶,硕大的蛇口便对着同舟便笼罩了下去——死也要带个垫背的。   清瑶失了飞行的法器,全身火焰地往下方落去,那些四下逃窜的神仙根本没有一个回头看她一眼——包括同为中桓山的清蝠与昆霆。   同舟手中的开山刀猛地膨胀,成了一面巨大盾牌,刚刚好就卡在了那水虺的大口之中。   如果这还是清蝠操纵的水虺,那么它就会暂时停下攻击,吐出口中的盾牌,再继续追击,但是现在的水虺已经完全没了神智,只剩下了动物的本能,故而在口中被那盾牌卡住的时候,他的选择是,继续合上那张大嘴,咬碎盾牌,咬碎这个伤了自己一只眼之后,又给自己带来了致命创伤的畸形道人。   盾牌的边缘突然就变得锋利如刀,于是水虺这一合口,竟是直接就将自己上半边的脑袋给削去了一半,而下颌骨上,亦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火焰争先恐后地往那水虺的脑袋里钻去,同舟收回了盾牌,一口气没换,便已向着清瑶冲了过去。   清瑶眼见就要落到地面,被同舟驾驭着那副小舟一般大小的盾牌直接接住,继而贴着地面,远离战场,所前往的方向,如果同舟没有记错的话,那里有一条不小的河流。   水虺这一回是彻底失控,带着一身的火焰来回翻滚,撞塌了铜山关的城墙,将那些成就城墙的巨石给撞得漫天乱飞,甚至连圆觉与鬼王所在的那颗金莲花苞也被抽得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不过也亏得这一阵撞击,那些埋藏在城墙之下的铸铁黑管彻底失了效用,不再有烟火升起。   水虺也在这垂死挣扎之中,被彻底烧成了一根光秃秃的骨头,只有半拉脑袋搭在碎石之上,看起来似乎是颇为不甘心的仰天喝问的模样。   一阵风吹过,最后的火焰熄灭,白骨坍塌,激起一片迟迟未能散去的烟尘。   与此同步,远处那并未被火焰波及到的,李天师捧着铜镜所在的高台,突然也哗啦一声,整个儿垮塌了下去,只有一条半透明的魂魄,卷着一面铜镜,跨过了大半个战场,最终落到了那颗硕果仅存的金莲花苞的边缘。   金莲花苞依然一动不动,而笼罩于铜山关之上,鬼王降临后所带来的阴冷之气,也依旧没有消散。   原野上的阴风一阵阵呼啸而过,未曾散尽的亡魂以及鬼卒开始茫然地徘徊,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牢牢地禁锢了一般,离不开这片空间,亦找不到通往轮回的路。   如果没有别的意外的话,或许要不了多久,这铜山关就会变成小一号的荒草地。   ……   一处收拾整洁的山洞之中,木宛安安静静地躺在一片枯草铺就的床铺之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整个人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元媛躺在另外一片石板之上,全身正笼罩着一层蒙蒙的清光,将她表皮之上那些被侵蚀得斑斑点点的皮肤一点点地修复。   单乌的手里握着灵石,正盘膝坐在元媛的一侧——至于元媛的那些灵力,正是来源于他的这些灵石。   石泉垂首肃立一旁,仪态恭谨。   “找到你的那些士卒了?”单乌头也没抬,轻声问道。   “幸不辱命。”石泉点了点头,“清点过后还有两万余人,已是大大超过预计了。”   “很好。”眼见元媛身上的伤口已经全数愈合,单乌收回了手,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石泉,微微笑了起来,“从头到尾,你都做得很好。”   “接下来,不管去哪里,你只要想办法带着他们活下去便可以了。”   ……   以传国玉玺为凭,依附或者说收买一个宗门,让其与其他宗门之间狗咬狗,以坐收渔翁之利,那是永安城中“魏蓝英”所打算的徐徐图之或者说长治久安。   而单乌与石泉要做的就是打乱这个步骤,让那些神仙感觉到危机,以引出这片陆地之上,那些或许能够永远淡定的人物——譬如那些宗门之中,似乎永远都在闭关的宗主们。   所以在这样的目标之下,石泉借着“魏蓝英”打下的基础,将清瑶清蝠等人拖下水,而单乌更是直接将彻地镜交给同舟,并告诉他,这镜中封印了一个足以助他直接拿下中桓山的强大助力。   中桓山示弱之后,那位持有传国玉玺的凡人君王要是还想保下自己这一大片国土,便不得不寻求新的助力,更会自然而然地升起依靠凡人对这些修真宗门斩尽杀绝的心思——这便是单乌对同舟声称的,石泉这颗凡人棋子接触并掌控传国玉玺以及其他人皇至宝的机会——紫霞山所带来的威胁越大,这个机会便越容易,同时紫霞山甚至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不再需要耗费全宗派之力打生打死,轻而易举地便能搭上个顺风车,将所有可能带来威胁的宗门给扫灭个干净,到时候一家独大,岂不快哉?   当然,不管是石泉还是单乌,都没认为这样的两头套话,便能让这些惜命的修真之人真正打出个你死我活来——特别是一方的主导之人,还是一心想要软硬兼施地拿下清瑶,倾尽全宗门之力,却将这一场纷争视作调情的同舟。   并且,如果不能谋定后动发出致命一击,那么这些高来高去的神仙们想的都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打不过就跑不丢人,而且在各种法器的加持下,跑起来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所以,真正让神仙们体会生死之间的威胁,就只能靠凡人自己第一百七十九回不幸之幸(上)   除了极乐散之外,阴曹地府里还会调配一样东西,叫做化尸水。   说是化尸水,但是其实上只要是沾到血肉脂肪皮肤之类东西之上,便会产生强烈的腐蚀效果,而不会真去分辨是活人还是死尸。   这可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好东西,早些时候只有恶人谷中才有,后来恶人谷成为了阴曹地府之后,便成为了蓝公子那些死士们必备的药物之一了。   可是,往日只在普通凡人身上作用的化尸水真的会对那些神仙有作用么?在种种灵力的防御加持之下,那些看起来普通寻常的肉身,是否真的就普通寻常了?   单乌干脆直接拿自己做了实验。   实验证明,这化尸水不能说完全无效,因为它只要没被冲淡,有血肉就会有作用,并不会被灵力的运转所压制,但是考虑到有灵力加持的肉身所具有的再生速度,想要真正靠这玩意弄死一个上师,大概只有将这位上师限制了所有行动,剥去一切能让他补充灵力的药物与灵石,然后将他整个儿都给泡进化尸水里才能有用。   所以这东西肯定得想法子改进——怎样让它腐蚀的效果更加强烈?怎样让它变得更容易扩散蔓延以达到将人泡进化尸水里的效果?怎样将它弄到那些高来高去的上师身上?   这件事很早便被单乌交给了司天院以及太医院的那些凡人,同时,单乌还怀着私心,给那些凡人留下了另外一种与化尸水颇有些类似的东西——他自己的血。   ——这才是真正可能对那些上师造成致命威胁的成分。   可惜,自己的血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依然没人能够弄明白,不过好在化尸水在短短数月之间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如今这沾上就难以甩脱的烈火燎原。   在双方对峙于铜山关的短暂的平和时日里,石泉成了行军元帅,除了训练那些凡人士卒之外,这城墙之中,也已被动了手脚,数百根炮管安放进了了城墙中空之处,只待时机到来,拼他一个玉石俱焚。   李天师放出鬼王,引动清瑶等人下场,半空之中打得热火朝天,而石泉选择在这个时候击鼓,一者是为了将指令传给那些仍然存活着的士卒,二者,则是为了吸引那些神仙的注意力——他得将那些人都引到这烈火燎原所能覆盖的范围。   并且,因为单乌的刻意关照,石泉已经成为了这些神仙眼中,稍微有些关注价值的一个凡人。   最终,烈火燎原被成功引发,石泉给木宛喂下了假死之药,带着她从中空城墙的底部那条早已准备好的暗道逃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人事不省的元媛,上方的神仙们被烧了个七荤八素,连那条看起来仿佛神龙的水虺都未能逃脱,而若说整个过程中超出单乌预料的意外,或许就是那鬼王的身份存疑,圆觉那朵封闭的金莲,以及同舟突然掀开了石泉的真实容貌这两件事。   ……   “为什么要留下她们?”石泉指了指木宛元媛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小道姑,“如果主人接下来的目标有中桓山的话,留下她们,岂非可能坏事?”   “这两位卖相不错。”单乌笑道,“而且这两人多少是站在凡人这边,某些时候,不信天不信地的人,也是需要自己的菩萨的。”   “就为了这个?”石泉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在质疑单乌的决定,还是在思索自己应当采取的行动。   “如果会碍事,到时候再杀了也不迟。”单乌上前,拍了拍石泉的肩膀。   “不过这一轮生死相随的铺垫,差的的确也只是临门一脚了……那是个挺容易自作多情的小姑娘。”石泉神色复杂地看了木宛一眼,算是应下了单乌的吩咐。   ……   月已中天。   孙夕容此刻已经苏醒,她正斜靠在一颗歪脖子树下,身前不远处,是形容狼狈,但是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的厉霄。   烟火主要对着天空,加上厉霄跑得足够快,到底是在自己的下半身彻底化为白骨之前,离开了那毒火笼罩的范围,更因为听到了同舟大声喊出的那一句提点而想到了应对之法,从孙夕容身上取了水符,到底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眼下看到孙夕容苏醒,厉霄立即讨好地凑了上去,却没想劈头便是孙夕容的一个耳光。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我的师妹?”孙夕容的眼里是又悔又恨的神色,她有清瑶上师所赐的玉如意,可以召唤出一条水龙,而她的功法也刚好是水属,按道理来说,在那片火焰之中,应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可是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已被厉霄打晕带走,更糟糕的是,在晕倒之前,自己亲眼看到了元媛消失于火焰之中的身影。   “三位上师在场,他们都没救。”厉霄捂着脸转过头来,眼神有些轻微的闪烁,他还没勇气直接说,他其实就是想让那些人都死干净,想让孙夕容没有师尊也没有那些师妹,想让她哪怕就是回到中桓山也是孤苦一人——虽然他的举动,已经将这种意图表露无遗。   因为在那一个瞬间,厉霄的心里窜过的是曾经石泉为了让他彻底对中桓山死心,而说过的一句足以剜心的话:“她只有变成孤家寡人,才可能对你言听计从,而她如果继续当她的中桓山大师姐,总有一天你会连她的脚踝都够不到。”   而想到了那最后时刻,石泉在真相被拆穿之时的淡定,厉霄突然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输在了“怂”这一个字上——不管是一直以来对孙夕容的顺从,还是方才那一句仓促且没有说服力的辩解,都透着一股难成大器的畏缩之气。   ——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孙夕容也已经被自己带出,那些可能会妨碍到自己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自顾不暇地死在了那片火海之中,那么自己还需要顾忌什么呢?毕竟没有了那些法器以及那三人的合击之术,区区一个孙夕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换句话说,此时,此地,他可以为所欲为。   ……   “这不是借口。”孙夕容没能意识到厉霄那闪烁不定的心思,只是愤愤地盯着厉霄,同时抬起了手,第二个巴掌眼见就要挥出。   厉霄突然出手,抓住了孙夕容的手腕,眸中寒光一闪,表情就变得阴冷了起来。   厉霄本来就是有着鹰钩鼻子的偏于阴鸷的长相,此时神色骤然变化,一时间竟惊得孙夕容忘了动作。   孙夕容愤恨责怪怒其不争的眼神中渐渐多了一丝畏惧与软弱,而扬起的手也就此瘫软了下来,整个人有些瑟缩地往后靠了一靠,可惜身后便是树干,而她正被夹在厉霄与树干之间,以一种无法逃脱的姿态。   玉如意,符箓,这些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东西,都被厉霄搜了出来,正摆放在先前厉霄打坐的石块边上,孙夕容只要稍微倾斜下视线便能看到,可是这种情况只会让她更加绝望——或许是厉霄担心这些东西会被侥幸生还的清瑶上师追踪到位置,从而发现孙夕容与自己的所在,故而那些东西眼下正被一个颇为复杂的封印笼罩着,孙夕容就算想要以神念沟通那属于自己的法器,也已是无能为力。   “你要做什么?”孙夕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利的处境,而厉霄那满布血丝的通红的双眼,更是让她忆起了似乎是并不久远的时候,那个据说是中了所谓的极乐散,于是突然狂性大发,对自己意图不轨,行为举止都仿佛野兽一样的无耻之徒。   “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呢?”厉霄咧开嘴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仿佛这句话埋藏在心底早已很久很久,都已经等到石上长满青苔,抑或门框上染满铜绿,如今终于得见天日,满满的都是欢欣鼓舞。   “你……你是不是又中了极乐散?”孙夕容的嘴唇颤抖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想要给厉霄一击将他逼退,却没想厉霄一掌便往她的腰眼处按去,剧烈的疼痛让孙夕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灵池之中,已然是一片混乱,莫说调动灵力,便是想要抬手,都有些气力不济。   “极乐散其实是个好东西啊,可惜,那般好酒,只品尝过当日那一回。”厉霄喃喃地说道,同时舔了舔嘴唇,露出了颇为怀念的神色,“记得曾经有人告诉我,极乐散的功效与其说让人神智狂乱,倒不如说是撕去那些可有可无的伪装,让人坦然面对自己心底的欲望……”   “你这个伪君子!禽兽不如的东西!”孙夕容破口大骂,却被厉霄狠狠地掐住了面颊,下颌被固定住,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于是早已蓄积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了出来。   “你怎么就不能像你那小师妹一样乖顺呢?”厉霄喃喃道,“那小子将她从头骗到尾,她还是死心塌地毫无后悔之意,而我对你这一片真心,为什么就该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要守礼守节不能乱来?”   “乖一些,不管怎样,我对你是真心实意——和你那师妹比起来,你的命途并不坏,不是么?”厉霄伸出舌头,轻轻地在孙夕容的面颊上舔了一下,眼泪咸涩的味道让他越发地热血沸腾。   树影摇曳,月光微第一百八十回不幸之幸(下)   不幸的人不止孙夕容。   清瑶是真的伤得很重,先是近距离地直接被那烈火燎原所击中,后来在闪避之中,无比倒霉地被抽搐的水虺碾过,继而竟是直接拦腰勒住——发狂的水虺那强大的肉身力量将她的脊梁骨都整个儿碾断了,此外更是实实在在地给她的内脏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势,灵池粉碎,经脉寸断。   就算清瑶是上师,受到这样几乎等于腰斩的重创,也不过比被斩首之人多苟延残喘上一段时间而已。   而更糟糕的是,清瑶受到这重创的时候,一口血没有压抑住就喷了出来,却没想开口之时,那些毒火仿佛嗅到腥味的鲨鱼一般,直接就顺着那一口血液喷溅而出的轨迹,逆向蔓延进了她的口腔之中,内外交攻之下,她的生命气息更是无可挽回地衰落了下去。   更何况,那毒火原料之中还有单乌那莫名其妙的血液,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故而就算是同舟,在借着那条河流冲去了两人身上沾染的毒火之后,对着几乎已经就要化为灰烬的清瑶,也露出了一筹莫展的表情。   “不……这怎么可以……”同舟的脸上是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特别是当他想到了他那密室之中被付之一炬的画像,越发觉得人世冥冥,似有天意轮回,并且总在种种细微隐晦之处,流露出一些微妙的征兆,来昭示命运的强大冷漠与不可更改。   “不该这样啊!”同舟颤抖着双手推动着自己那小舟一样的盾牌,将横躺在其上,其实身躯已经逐渐冰冷了的清瑶推倒了岸边,而他亦反转了腿部的关节,直接跪在了清瑶的身旁,伸手想要触碰她那已经被灼烧得只剩一半的面颊,却又害怕这一触碰,便会让自己越发明了清瑶已经没救了的现实。   “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这个结局……”同舟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沟壑纵横的脸上老泪纵横,“我可以为你想法子改头换面,你爱看怎样的人我就变成怎样的人,我还可以为你铺就升仙道,让你轻轻松松就长生不死,可是,可是……”   “不,还来得及,她的魂魄还没散,还来得及……”同舟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抬起头来四下环顾着,“人,活人,哪里有活人?”   没有活人。   这条河流就在郑燕联军军营的侧后方,这些日子以来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峙,早就没有闲杂人等会在铜山关的附近逗留了,而那场热火朝天的混战,更是将那些凡人士卒给消耗殆尽,眼下这一时之间,让同舟上哪找人去?   甚至因为混乱之际众人的四散奔走,水虺发狂拖死了几个根本没人知道,这使得同舟就想要算抓两个同门过来,也已成为了一种奢望。   “难道真的是红颜命薄……”同舟有些凄凄惨惨地瘫软了身形,经过改造的关节扭得乱七八糟,看起来简直仿佛是个机关被破坏殆尽的傀儡娃娃。   眼见河流东逝,一切都难以挽回,同舟突然弹了起来:“我怎么忘记了,我是人啊,是活人啊!”   “是了,是了,正该如此!早该如此!”同舟一拍大腿,竟就此破涕为笑,继而那笑声越来越大,似乎清瑶遭遇此事,自己陷入此等困境,都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你可以永远陪着我了,用最亲密的姿态。”同舟看着清瑶,喃喃地说了一句之后,手在那面盾牌上轻轻一抹,竟抽出了一柄小小薄薄的柳叶刀来,刀口翻转,直接就是一刀扎在了自己这张脸与这个身躯交界的地方,一条血痕流了出来,转眼蒸发,而同舟的脸上依旧挂着快意的笑容,双眼之中,甚至充满了对于明天的憧憬。   明天之后,同舟与清瑶,便再也无法分开了。   ……   昆霆有些踉跄地踩过脚下那些杂乱的树丛,只觉得周围的山林似乎充满了不友好的气氛,仿佛在生硬地排斥他这个外来者,甚至连一条路也不肯让出。   昆霆看得出这些山林里的不自然,他同样也知道单乌的行事风格,故而他已在心里认定,顺着这些不自然的所在找下去,找到了那些凡人士卒,就一定能拿住那个将自己害得如此狼狈之人。   ——他在之前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来恢复身上的伤势,此时已有些枯竭之态,心里头更是烧着一团火,只想尽快找到谋划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好好质问一番: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要抛弃曾经的盟友?难道你已经强大到不惧中桓山了么?   可惜在他转过一处巨石之后,看到了一个让他颇有些意外之人。   那人背对着昆霆站着,负着手,仿佛正透过头顶上那些枝叶的缝隙,打量着今夜这似乎黯淡得有些异常的月光。   那人正是清昙道人,也就是昆霆与李天师在中桓山中的师尊。   “师……师尊……”昆霆的话语一时之间有些打结,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清昙见面,他甚至都没有做好与自己的师尊平起平坐的准备。   “我察觉到了你的所在,于是就跟了过来。”清昙转过身来,他的腰上有一枚玉佩微微闪亮着光芒,只一眼,昆霆便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被清昙做过了手脚,不管自己藏在什么地方,都会被清昙轻易找到。   “果然已经突破了仙凡之界,却为何迟迟不肯回山?”清昙慢条斯理地问道,同时向着昆霆走了过来,“为师知道你的积累,根本不会存在需要稳固境界而无法行动的时期。”   “难道你是在害怕为师对你不利么?还是,你做了什么心虚之事,不敢回山?”清昙步步逼近,而昆霆只能步步后退。   “我只是念在这十余年的教导之恩,尊你一声师尊,事实上,你我如今已是平起平坐。”昆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怯懦,猛地停下了脚步,挺直胸膛,昂然与清昙对视。   “是,平起平坐。”清昙颇为不屑地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你可是我中桓山未来的栋梁之材呢。”   “不知师尊前来,所为何事?”昆霆干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拱手问道。   “我领宗主之命,前来接应清瑶与清蝠的行动,却没想晚到了一步,你们居然都已经落了个如此狼狈的下场。”清昙轻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晚到一步,究竟是真是假,至于所谓的接应两字,是不是“收尸”的意思,也无人可知。   “我同样也没想到,一直以来身为中桓山大师兄的你,临阵逃脱起来,居然比谁都快。”清昙逼近了一步。   “当时情况混乱……”昆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想要解释,却被清昙挥手打断了。   “你在逃脱之后,根本就没试图联络过中桓山的其他人,甚至连往山中回报一下此间情景都没有,一心一意地就往这树林子里钻——你在寻找什么人?”清昙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你跟着我多久了?”昆霆大吃一惊,他这一路为了发泄心中情绪,没少骂骂咧咧,并且看眼下这情况,竟是被清昙从头到尾听了个明白。   “你这金瓜锤,上面有我留下的印记。”清昙摸了摸自己腰间那闪动的玉佩,“在进入一定距离之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够知晓。”   “所以,坦白告诉我,那个单乌,是什么人?”清昙又上前了一步,与昆霆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两尺左右,只要伸直了胳膊,便能直接拿住对方的要害。   “告诉我,你便还是我名下弟子,而我也会为你在中桓山其他人的面前瞒下那些大逆不道的举动。”清昙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有些蛊惑的笑容,“甚至,你若已经看不上中桓山了的话,我也可以随你一同去寻那名叫单乌之人。”   “你……”清昙的变化让昆霆有些心惊肉跳,但是回忆起自己骂骂咧咧的那些言辞,他很快便理解了清昙的意图。   与昆霆一样,清昙同样也是看上站在单乌背后那人所意味着的,通往更高的境界的可能性。   清昙没有直接参入到铜山关的这团混战,他只看到了那个颇为惨烈的结果——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将领便能做到的。   故而清昙便想将昆霆给找出来问个清楚,却没想在追踪昆霆的过程中,便已经听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消息。   诸如“过河拆桥”,“言而无信”,这一类的词语在昆霆片段式的念叨中,纷纷指向了一个叫单乌的人——不管是分化当初那一批进入凡人世界的弟子,还是不久前的传国玉玺,抑或中桓山与紫霞山的对立,似乎全都是此人的手笔,那个铜山关城头的凡人,同样也是他的手下。   “这个人想让中桓山与紫霞山都死个干净。”铜山关的情景让清昙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必有大来头。”这是清昙的第二个念头,经年累月地困于眼下的境界找不到出路,使得清昙对于他人可能会带来的威胁有着无比敏锐的直觉——就好比当初修为进步神速的昆霆。   而最让清昙觉得即刻就该动手的一个想法便是:   “中桓山已经给不了我什么了,我也该试着寻找新的同伴第一百八十一回好运到头   昆霆的脸色有些发青——他的确想要去找单乌兴师问罪,但是另一面,他仍不想放弃单乌所意味的机会,故而他才会这一路骂骂咧咧,要将自己心头的怨气多吐出来一些。   而清昙拦路的意图更是已经摆明了的——在压制了自己这徒弟那么多年之后,眼下是想直接抢夺那个可能让昆霆更进一步的机会。   “我告诉你来龙去脉之后呢?是不是打算将我就此灭口,也省的我会与你争这机会?”昆霆冷笑了一声,手里的金瓜锤已经微微提起,一点雷光蓄势待发。   “看来你对我是误解已深了。”清昙摇了摇头,“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清昙已是直接出手。   一根若有似无的金色丝线从清昙的指尖亮起,眨眼之间便在昆霆的身遭点亮了几个节点,昆霆大吃一惊,手中的金瓜锤还没来得及抬起,便已难以动弹。   昆霆根本来不及反抗,只觉得似乎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上了自己的手脚身躯,这些丝线如春蚕吐丝一般,一层层地覆盖,变得严密坚韧,甚至还有无数的线头往自己的皮肤底下钻去,而他此时也已经看清围绕在自己身遭一圈的那些亮着微光的符箓,正随着清昙的指诀而不断跳动着。   “傀儡符……”昆霆一时骇然,不光是为清昙的手段,更是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居然早已入了陷阱。   “所以,你还不说么?”清昙笑着问道,那些符箓接二连三地化作细小的金针,嗖嗖地扎进了昆霆的体内,而他头顶之上,亦有一柄悬空的小剑,眼看着就要落下。   “我……我说!”昆霆的脸色大变,他想起了李天师曾经告诉他的,用傀儡符制服过单乌,甚至因为将其置之不管而使得其活生生死了一次的事情——那种情境放在单乌身上只让昆霆觉得跟着单乌果然是有些搞头的,没准就能知道这死不了的秘密,但是这种假设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昆霆的心中,便只剩下了惊恐畏惧这一个感觉了。   “这才是为师的好徒儿。”清昙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撤去昆霆头上那柄小剑,反而将其往昆霆的天灵盖上又插入了一些。   昆霆立即觉得自己的眉眼似乎是无法自如动弹了,全身上下,或许只有一张嘴还能保持着自我的意识。   “那个单乌,就是最早的时候,师尊让我等下山追捕的那个妖兽。”昆霆的嘴唇颤抖着,说出了单乌的来历,“也就是那个可以死而复生的人。”   “是那个太岁小妖?”清昙微微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这妖兽或许有部分真实,但是更多的是一个被李辰这个一心想要回到中桓山的弃子所夸张了的骗局,却没想到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竟全是拜这小妖所赐?   “他真的能死而复生?”清昙于是问了一句,当初李天师演示给自己看的时候,自己的确是颇有些意动的,但是在召来其他上师一同研究的时候,清蝠直接说了句“这么远的距离,如此淡薄的联系,他要做戏,我们就算真的手眼通天,也未必就看得出来”,将清昙心里那些雀跃的小火苗就此浇灭了大半,而这也是最终这些上师们在面对这不死之物的诱惑之时,却依然显得无比矜持,甚至还会顾忌那不入凡俗的规矩的原因。   “那是真的,李辰师弟没有说谎,只是见识浅薄,才会认定那人只是一只普通小妖……”昆霆的语气里有些黯然,但是看到清昙流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色,心头越发忐忑。   ——也许自己这有限的自由,只在这短短的坦白交代的时间之内。   ——如果不拼一次赌一回,让事态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不是完全变成傀儡,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在先机尽丧,并且清楚地知道双方的差距的前提下,还一定要拼么?会有用么?   ……   “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么与单乌背后那人所代表的意义比起来,传国玉玺又算得了什么?”清昙听着昆霆的坦白,来回踱了几步,心头顿时火热,“难怪这些小鬼一个个下了山就丢了魂,看起来也都不是蠢人啊。”   清昙瞬间明了了这件事的价值,一些原本的打算,就此改变。   “当然,也是他们实力不足,才会被人这样耍弄……要是我的话……”清昙沉吟着,缓缓背过了身。   就在清昙的背面完全展现在昆霆眼前的时候,突然一道雷光从昆霆的口中喷出,眼见就要钻进清昙的背心之处,清昙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那柄一直悬在昆霆头顶的小剑,直接就刺入了昆霆的天灵盖,而清昙的背部,则亮起了一个金光灿灿的乌龟壳。   清昙轻哼了一声,正想说一句不出所料,却没想昆霆居然仍未放弃挣扎——他的头冠早已散乱,但是此时那一头头发却是根根竖起,上面闪动着丝丝缕缕的电光,这些电光如同小蛇一样钻进钻出,硬生生地阻拦住了那柄小剑的继续深入。   小剑还剩了半个剑身以及剑柄露在外面,在眨眼间不知多少回的雷电交击之下,居然硬生生地被打回了原形,呈现出一张有些虚幻的黄纸符箓的模样,继而竟燃烧了起来,就在清昙的眼前,化为了昆霆头顶上窜起的一蓬黑烟。   这些雷电的动作仍未停止。   昆霆如今仿佛被包裹在了一个雷球之中,那些由傀儡符引发而出缠绕在他身上的无形丝线在这密密麻麻的电光之中现出了形迹,并一根根地崩断——那些丝线包裹着昆霆仿佛一只被蜘蛛网捆缚住的猎物,而这猎物仍未放弃挣扎。   “这一招用出,你的灵池也算废了。”清昙只是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表示了吃惊,继而带着那乌龟壳略微后退了两部,依然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等到被你制成傀儡,我这灵池废与不废又有什么区别?”昆霆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身体在那些丝线的压逼之下猛地一挣,只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仿佛鞭炮爆开的声音,到底还是让他将手中的那柄金瓜锤给举了起来,对着清昙所在的方位便是一锤抡下。   一道紫色天雷从天而降,直接劈在了清昙那乌龟壳上方,继而昆霆整个人都挣脱了束缚,带着自己那满身雷光,对着清昙便扑了过去。   而在堪堪撞上清昙那乌龟壳的时候,昆霆那一身的雷光猛地收缩,凝聚在了金瓜锤的顶端,对着那龟壳的正中狠狠地砸了上去。   一团耀眼的光芒亮起,昆霆在反震的力量之下直接被掀翻了出去,而清昙那乌龟壳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之后,依然稳固如常。   光亮未息,而昆霆几乎是刚刚落地,便已挣扎着爬起身来,扔下了手里那金瓜锤,直接往一旁的树林子里钻了进去——他曾从那个方向一路走来,自然知道那些路径之中所可能暗藏的生路。   却没想他刚刚冲开树丛,便看见自己的前方正有一张血盆大口安安静静地堵在那树丛的缺口之处,白森森的牙齿就悬在自己的头顶,一滴涎水正待滴落。   昆霆怪叫了一声就要后退,那血盆大口之中却传来了让人——特别是已经精疲力竭之人——难以抵御的吸力,而更糟糕的是,昆霆突然觉得自己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瞬间一股麻痹之感顺着脚踝往上蔓延,很快便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双脚的存在了。   “我的命途不该到此为止!”昆霆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而他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向着前方大口之中倒了下去。   昆霆身上残余的雷电之势猛地爆发,而那大口则在昆霆的惨叫之中咔吧一声合了起来,而后上下左右地咀嚼了一番,片刻之后,从鼻孔里喷出了浓浓的两股黑烟,方才缓缓地从树林之中往外移动,露出了一张鲶鱼一般憨厚痴呆的面孔来。   那怪物缓缓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硕大的脑袋硕大的嘴——光一个脑袋便已有五尺来高,但却是个不过一尺高矮的短短小小圆圆的身子,软软的绒毛自颈部以下覆盖全身,两个圆圆的小耳朵在那双几乎位于面孔正面的两侧尽头处的眼珠子后面,似乎正颇为满足地一晃一晃地颤动着。   这怪物的移动似乎很是艰难,那颗硕大的脑袋仿佛随时会砸在地上,但依然无比顽强地仰着头,晃晃悠悠地踩过树木,蹭到了清昙的身边。   在这个时候,从方才昆霆倒地的地方,一只老鼠大小的小怪物从土里爬了出来,那是一只满身漆黑外壳的甲虫,脑袋前端是锯齿状的口器——那怪物在原地蹦跶着,咔嚓咔嚓地将口器摩擦了两声之后,翻过身,亮出了翅膀,嗡嗡嗡地同样飞回了清昙的身边。   “干得好。”清昙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这两个怪物,而在摸到那大头怪物嘴角边的血迹之时,从鼻子里便哼出了一声冷笑,“不自量力的东西,跑外头来撞了狗屎运,偷偷摸摸成了上师,就真以为有机会踩到我的头上去么?。”   “不安分的小家伙,都该喂狗第一百八十二回可笑的事情   清昙身后的草丛突然往两边分开,一条一尺粗细的蟒蛇嘶嘶地爬了出来,见到了清昙等人,立即抬起了脑袋,吐着信子,露出了邀功的姿态。   那蟒蛇盘桓着身躯,尾巴从草丛后面拖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来,却正是清蝠。   清蝠在水虺发狂之时被远远地甩了出去,但是偏偏他又不甘心放弃那条养育多年耗费了他毕生心血的水虺,于是又勉力折了回去,意图控制住那发狂的水虺,将它带离那片火海。   清蝠显然是高估了自己对那水虺的控制之力,而那水虺在狂暴之时,竟是硬生生地挣断了与清蝠之间的神魂契约,所带来的反噬让清蝠的神念魂魄都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创伤,虽然肉身依然完好无损,但是在神念恢复之前,已是与普通凡人无异了。   清昙哈哈地笑了一声,负着手走到了躺在地上被那条蟒蛇缠绕着的清蝠身旁:“清蝠兄,无恙乎?”   “中桓山已至如此境地,你还在计较你我之间那点恩怨么?”清蝠的脸色惨淡,开口说话的声音颇有些气若游丝。   “这机会太难得,当日你使阴招将那条水虺从我手中夺走之时,是否想过今天有可能会葬身蛇腹呢?”清昙笑道,那条蟒蛇乖巧地将脑袋在他的身上蹭了蹭,随即调转过去,对着清蝠嘶嘶地吐着信子。   “你……居然到现在还记恨此事?”清蝠想要质问,而有气无力更让他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是在哀求。   “你靠着那条水虺踩在我头上这么多年,是很容易算的账么?”清昙拍了拍蛇头,于是那蟒蛇将清蝠给勒得更紧了一些,“不过,你我之间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   “看到我养的这些妖兽傀儡了么?是不是觉得它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限制,却偏偏对我俯首听命?”清昙后退了一步,而那蟒蛇则挪动着身躯,用尾巴将清蝠给竖了起来。   几道符箓从清昙的手中射出,围着清蝠转了一圈,丝丝缕缕的线条便开始往清蝠的身上纠缠而去,同时,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一柄小剑,亦是毫不留情地对着清蝠的天灵盖刺了下去。   清蝠的身躯猛地僵直,而那条蟒蛇亦在此时松开了对于清蝠的控制。   清蝠没有跌倒,但是手脚都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曲状态,双眼反白,喉咙里传出荷荷的声音,眉心之处,一团仿佛蜘蛛一样的符文明明灭灭。   那些围绕在清蝠四肢上的无形丝线先是越积越多,到了一定程度,竟开始反向收缩——一时之间,清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或许已经不存在实实在在的血肉,取而代之的,则是这些繁复纠缠的丝线。   而更让清蝠惊恐的是,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识海周围,竟也被这些丝线给层层包裹住了。   “怎么可能?”清蝠惊恐地想要叫出声来,却是无能为力。   清蝠知道清昙那傀儡符的道理,也一直对此感到不屑,认为那样强行控制妖兽的行动根本不能发挥出妖兽在原始状态之下那些源自本能的强大战力,故而他在清昙施法之时,还以为清昙只是想要将他暂且制住,以便于进行一些交易。   “莫非那些僵硬的傀儡妖兽都只是他这些年故意弄出来的假象,只是为了隐瞒他自己的真实手段?”清蝠想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假设——如果这个假设为真,清昙到底会对中桓山做些什么,已是无法预知之事了。   而更糟糕的是,他的识海在水虺挣脱契约的时候受了重创,正是千疮百孔的时候,那些丝线便仿佛苍蝇一般,顺着那些薄弱之处,一点一点地渗了进去,生根发芽,并茁壮成长了起来。   清蝠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之中有些混沌,而站在他身前的清昙道人的身形,居然就开始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甚至需要自己跪地膜拜,奉献上自己全部的真心。   “还是老家伙识趣,小东西总是时不时地想着拼命。”清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个不肯乖乖成为自己傀儡的昆霆,不屑之外,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心情——毕竟是一个上师境界的打手。   清昙轻轻地一挥衣袖,围绕在清蝠身边的那几点金光最后化作了一团流星,消失在了清蝠的体内。   清蝠的脸色亦恢复了正常。   可是清蝠看向清昙的眼神,却变得如同围绕在清昙周围的那些怪兽一般,满满的都是眷恋依赖之意,配着那张老脸,说不出的可笑与恶心。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个了……”清昙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直接让清蝠背过身去。   ……   这一夜过去,天色将明,虽然铜山关附近的一片区域仍是昏暗如同鬼域。   单乌已经重新出现在了铜山关的那片废墟之上。   ——那个被召唤出来的鬼王虽然就此没了动静,但是仍让他难以释怀。   “你觉得他是谁?”单乌默默地问了如意金一句。   “昊天帝。”如意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果然你也是这样觉得……”单乌轻叹了一声,“不过,这昊天帝的意识似乎并不完全,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的强大,所以有没有这个可能——既然这梁惠王和那双角金蚕一般,同样也是分身,那么或许梁惠王的意识在封印之中被磨灭了太多,所以几乎被全然遗忘,才被分身主导了意识?”   “可如果他真是昊天帝而不仅是分身的话,主人打算怎么办?”如意金有些迟疑地问道,昊天帝的强大所带来的阴影依然存留在他的意识之中。   “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求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他念在分身的情分上放过我这个小喽啰……不过他应该无法本体降临这凡人世界,所以虽然找死,但我觉得我应该死不了。”单乌随意回道,试图让自己的心情轻松一些,然而在看到了那金色球体旁边的彻地镜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主人真的希望那是昊天帝?”如意金感受到了单乌的心情,略微有些不安。   单乌没有回答,腾空而起,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面彻地镜的所在。   一条半透明的魂魄依然护持在彻地镜的旁边,似乎早已发现了有活物的靠近,那颗脑袋一直冲着单乌的方向转动,同时对着单乌龇牙咧嘴,仿佛是一只护食的恶狗。   表情陌生,容貌却一如往昔——正是李天师。   李天师的魂魄似乎比最初形成之时要强壮凝实了不少,其中魂力充沛且杂乱,明显是吞噬融合过其他的鬼物。   “看来那两个紫霞山的小道士是被你吃了。”单乌咧嘴笑了起来,“死了比活的时候还能干,看来给你的好处,同样也是九幽噬魂大法吧?”   “吃……吃了你……”李天师的魂魄发出了飘渺如同风声的回话。   “哈,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倒是再一次提醒了我,当初你剜下我那两块肉的债了——果然,这债也该还了。”单乌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天师,突然就伸出手,冲着那魂魄的脑袋抓了过去。   一团火焰凝聚在单乌的手心,而李天师的魂魄则毫无畏惧地化作了一团没有形状的流影,脸的位置仿佛只剩下了一张大口,略微避过了那团火焰的锋芒,对着单乌的眉心之处便欲冲上前去。   单乌出手也未留情,手腕翻转,那一团火焰直接抹过了李天师的魂体,烧得那一团流影吱哇乱叫。   ——三昧真火毕竟是能够将如意金的一部分器灵给生生炼化的存在,对付李天师这样一个单薄的魂体,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   于是单乌直接一挥手,便将烧成一个火球的李天师拨到了一旁,任由他在火焰之中渐渐地化为一片真实的虚无。   单乌将那悬浮在半空之中的彻地镜给接到了手中。   彻地镜中已经完全空了,但是却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联系着前方那颗金色的球体。   牵系未断,金莲未开,说明那鬼王仍然存在,而一鬼一人困于一处这么久,除了夺舍,再没有其他可能。   “我该怎么称呼你,圆觉,昊天帝,还是梁惠王?”单乌的神念渗入了镜中,试探地传递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是我……我……非我……”镜中传来了莫名的波动,含混的话语让单乌一时有些痴楞,继而醒悟了过来,“夺舍仍未成功,是因为这两人在辨佛?”   “真的会发生这么可笑的事情?”单乌不由自主地问了自己一句。   然而不管单乌信不信,这种可笑的事情似乎真的就发生了,从彻地镜中传来的波动看来,一忽儿似乎是那鬼王一切皆可杀的口吻,一忽儿又是圆觉那尴尬莫名却又顽固非常的大道理——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鬼王那焦躁难言的心绪,甚至有些心生同情。   “还要不要管他?”如意金问了一句,圆觉的那颗金莲花苞无比牢固,单乌出手试了几次,都没能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这可是一个无法确定的因素。”单乌皱着眉头,他也感受到了头疼,这金莲花苞中的存在是生是死,最后出来的是圆觉还是昊天帝的分身,其所关联的势力或意味的实力,都不是单乌能轻易放过的东西。   “或者说,我弄出的这些意外,对文先生来说,同样也会是意外么?”单乌一时有些默然,“他会察觉到我的意图,并做出额外的应对么?”   “还是迄今为止,我仍未做出足够让他吃惊的事情来第一百八十三回阴沟里翻船   “何止吃惊,看着那几个宗门的下场,我甚至都有些开始担心我也会阴沟里翻船了。”文先生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正斜靠在门框上,抬眼看向荒草地方向那些已经淡薄了不少的阴云,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毛发油亮的五彩公鸡,鲜红如血的鸡冠和嗉子,眼珠子也仿佛红宝石一般,周围围着一圈暗金色的毫毛,鸡喙与爪子看起来也比别的公鸡要来的大一些,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流转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至于你所希望的应对,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文先生看着天色,眼见太阳升到了一个原本足以普照大地,却被荒草地上空阴云所遮蔽的位置的时候,拍了拍怀里那只公鸡的脑袋,然后用力将它往半空之中一扔。   那只公鸡奋力扑腾着翅膀,虽然那翅膀比一般的公鸡要强壮了不少,但是仍不足以让他如寻常鸟儿一般遨游苍穹,只是奋力地拽着它的身躯,落到了李天师在院子里竖起的一根旗杆之上,站出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态。   那公鸡在旗杆之上略微蹦跶了一下,仰起头来,伸长了脖子,对着那团阴云的方向放声啼叫了起来,声音里带着金铁交击的质感,于这胜阳城中远远传开。   这鸡鸣仿佛一个信号,原本还在街道之上游荡的胜阳城的居民,乞丐,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往就近的房屋里冲了进去,更是手忙脚乱地帮那些房屋的主人将门户全部关闭,生怕晚了一步就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那些房屋的门户之上,全都贴上了黄纸符箓,随着那公鸡的啼叫之声,亮起了幽幽的光芒来。   一阵阵阴风开始沿着街头巷尾席卷而来,撞得那些门户嘎吱作响,而门户之后的凡人一个个瑟缩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没有人敢于偷眼往屋外看上一眼。   荒草地上空的阴云渐渐地变了形状,最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漩涡,仿佛是被谁用箭捅穿了一样,露出了其后明亮的天光来,一道光柱就这样落在了荒草地的范围之中,可惜不过片刻,周围的阴云便往那缺口之处涌了过去,将那片阳光重新遮蔽。   一群群的鬼物受到了惊动,从荒草地上升腾而起,四下飞散,其中有很多更是直接冲入了胜阳城的范围,在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想要钻进那些明显有着浓厚的生人气息的房屋之中,却屡屡被那些贴在门上的符箓灼伤,于是发出了越发凄厉的哀嚎,只是却压不过那只公鸡的啼叫。   那只公鸡在看到了这些涌入胜阳城中的鬼物之后越发地开心,在旗杆顶上跳跃了两下之后,又啼叫了两声,随即一拍翅膀,如雄鹰扑兔一般,冲着下方一只已经摸进文先生院子里的鬼物扑了过去。   这公鸡的爪子落在了那鬼物的脑袋上,轻而易举地就将那只鬼物给撕成了两半,继而脑袋一晃,张开嘴,直接就将那半只鬼物给吸了进去。   此时,那些在大街小巷中实在找不到门路的鬼物,终于发现了文先生的院子这么一处没有防备可以放肆的所在,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这些鬼物的到来让那只公鸡更为欢快,扑腾着翅膀上蹿下跳,几乎是一口一个,将那些鬼物给拆分入腹。   ——这些鬼物,正是文先生喂给这只公鸡的食粮。   这些日子以来,这只公鸡都是以这些荒草地之中的鬼物作为食粮,而为了将这些鬼物引出荒草地,文先生强令这胜阳城中之人不得离开,只是令人人都将门户之上贴上了他所绘制的辟邪符箓以保平安——因为胜阳城中有足够的阳气和血肉的话,才会吸引那些被惊动了的低等鬼物找到一个行动的方向,并落入那只食量见涨的公鸡口中。   只是这公鸡的食量仍未增长到让文先生满意的地步,如果直接将其丢进荒草地的话,这公鸡与鬼物之间,到底是谁能吃掉谁,仍是没有准数的一件事。   只是,文先生已经渐渐失去了按部就班等待这只公鸡完全成长的耐心了。   于是他在指尖逼出了一滴精血,而后以那精血在空中画起了符箓,行云流水的线条转眼成就,继而漂浮到了半空之中,大放光芒。   那些荒草地上被鸡鸣所惊动的鬼物越发地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文先生所在的院子冲了过来,其数量远远超过了之前任何一次的诱捕,公鸡感受到了压力,全身的羽毛根根直立,整个身形竟又大了一圈,守在那根旗杆之下,如临大敌。   公鸡的表现让文先生叹了一口气,那枚符文的光芒随即开始内敛,但是其对于鬼物的吸引力不减反增,那些涌入文先生院子里的鬼物在略作迟疑之后,直接放过了那只公鸡,一头往那符文之上撞去。   仿佛撞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坛子一般,这些鬼物几乎是在符文之上略一擦碰便已消失,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一般。   片刻之后,闯入胜阳城中的鬼物被一扫而空,而荒草地上空的阴云跌宕又恢复了平静,只颜色有了肉眼难辨的一丝淡薄。   那枚符文仿佛被烈焰灼烧熔化了一般,整个儿垮塌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上,仿佛洒下了一地的金米。   公鸡欢快地啼叫了一声,头如捣蒜,将那些金米一粒粒吃了个干净,而每一粒金米入口,公鸡的体型便会变得更大一份,待到那些金米吃完,这只公鸡已然长得仿佛一只狼狗般大小了。   “至阴之物,养至阳之血。”文先生喃喃道,“可惜时不我待,要将这昊天帝完全引出来还是略有困难,少不得得在这胜阳城中大开杀戒了……”   “这胜阳……其实是个好地方啊……”文先生看着胜阳上空在阴风散去后渐渐清明了的天空,轻声感叹了一句。   “话说回来,既然传国玉玺已然与龙脉相合,这龙脉之气,似乎也可以取了。”   ……   就在胜阳城外云层涌动之时,单乌突然感受到了手中的彻地镜里传来了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如同遥远的地方,一片虚无黑暗的空间之中,有那么一双眼正缓缓睁开,并且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昊天帝!”太过熟悉的记忆让单乌几乎是立即便认出了这双眼的主人,同时很快便想到了昊天帝与那鬼王之间的关系,“那鬼王果然只是分身。”   “但是,之后还是不是分身就不知道了。”单乌的心头一紧,正想对那彻地镜施法,以试试看能否影响到那正在艰难夺舍的鬼王。   这种行为不自量力地相当找死。   昊天帝的那股气息毫无意外地从镜中顺着单乌探进去的神念反馈了回来,狠狠地撞在了单乌的意识之中。   单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双手脱开了彻地镜,整个人往后翻滚了开去,直接摔进了铜山关的废墟之中。   彻地镜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方向,直接对着那颗金色圆球,镜面所对的部分,一团黑雾涌了出来,刚一触到那颗金球,便源源不绝地渗了进去。   单乌被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骨头甚至都断了几根,可偏偏因为神念受创,根本无法调动灵力疗伤,只能躺在那废墟之中,死人一样地望着天空。   虽然意识不清,但是那颗金球之上所发生的事情,还是若有似无地映入了单乌的眼帘。   可惜单乌完全没有精力来思考这又是昊天帝的什么手段,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回荡着的,都是方才从彻地镜中传来了一声冷哼,仿佛魔咒一般,不断地打断着他的意识想要进行的任何举动。   具体说来,就好像一个人想要唱歌,一句词儿刚到嘴边就被人拍着脑袋大笑以至于完全忘了之前想要出口的东西,一个人想要读书,才看了一个字那书页就变成了春宫图,一个人想要数清楚身前的算筹,却被一阵狂风将那些小木棍儿给吹了个满地狼藉,却连先前算过的步骤都被全数抹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单乌的意识几近四分五裂,反馈到肉身之上,使得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如意金的轻唤也无法引动他的意识。   ——在真正走上修真之道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困顿的感觉了。   “什么都别想了,就这样睡过去吧。”一个念头从单乌仍在挣扎的思维中窜起,意外地没有像其他的念头那样被那声冷哼打断,反而被不断地强化,抬升,甚至一路衍生了下去。   就好像一条什么都会沉没的河流之上,突然翻滚出来了一叶小舟,而这片小舟在行驶之中,竟逐渐变成了画舫,变成了浑河之上的货船,变成了足以横过大海的巨轮……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睡着了多舒服,你的脑袋就不会疼了,身体也不会疼了,只有永远的安宁会来陪伴你。”   “醒着的时候那么多烦心事,睡着了便都不会有了。”   “睡着了还可以做梦,各种各样的美梦……”   “美梦?”单乌的意识突然跳动了一下,眼皮开始抽搐,似乎想要努力地再次睁开双眼。   他的意识之中,如同落下了一颗水雷,霎时间轰鸣一片。   给读者的话:   明天恢复一天两更,我打算屯点稿下个月刷全勤和长篇奖励,以及继续求打赏求订阅求听个钱响~~第一百八十四回想什么来什么   单乌只觉得自己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飘荡着银色河流的虚无空间之中,那一直扰乱他思维的冷哼也已渐渐停息。   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在自己的头顶,让自己的膝盖都有些发软,只要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便会直接跪伏在地。   迫于重压给别人磕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之事,但是不知为何,单乌突然就想要硬气起来,不但用力挺起了脊梁,甚至将头也抬起了些许。   抬眼望去,茫茫黑暗,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单乌却莫名觉得昊天帝无处不在,而那双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意味深长。   单乌还在努力摸索着周围的幻境,希望自己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魂体还是实实在在的肉身,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那片黑暗的空间之中,或者这一切仍是沉睡之后的幻觉,是所谓的“梦”?   “这世道,想要清醒而不肯沉睡的人,承受的痛苦总是会更多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向单乌传递着威胁一般的劝告。   “无非生死。”单乌默默地回了一句。   “还有痴心妄想。”那声音轻笑着回答,威胁之意淡了下去,“甚至生死之痛,也是源于痴心妄想。”   “得不到的东西,留不住的人,成不了的事,触不到的风景,当然还有永远无法杀死的神……你若想真正清醒,便该亲眼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看到自己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后呢?那又如何?”单乌反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悲凉哀伤之意,仿佛站在一片荒芜贫瘠的地面上,眼前可见的都是一片浓厚的黑暗,而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双脚仿佛生了根,根本不可能移动分毫。   似乎有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身影有些熟悉,但是想不出是谁,单乌于迷惘中伸手想要招呼一声,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如穿过一团青烟一般,从那人的身体中透了过去,而那人的身躯顷刻之间便如沙堆一样,哗啦地散落了一地收拾不起的砂砾。   那些砂砾弹跳滚动着,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继而有一团亮光在极远的地方亮起,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喃喃自语,单乌本能地想要上前,却因为双脚的生根发芽,而直接扑到在了地上。   那些一直存在的想要压逼着单乌跪下的力量,轻易地便将单乌直接给压了个五体投地,单乌努力挣扎了半晌,却连头也无法抬起。   在单乌的上方传来了鼓乐齐鸣的声响,似乎极远的高空之中有人歌舞欢笑,时不时一些流转的光芒落在了单乌的手背之上,让他明了这一片黑暗之中并非死寂无边,但是,也仅仅只是明了了而已,他只能仿佛一具尸体一般,渐渐地被身边增多的黄土掩埋。   “这就是我的现状么……”单乌默默地想着,而他也随即发现,自己越想挣扎,堆积而来的黄土便越来越多。   “永远不死又怎样?蝼蚁始终都是蝼蚁,而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满满的痴心妄想,却又宁愿清醒着的蝼蚁。”那声音渐渐远去,最终只留下了一声飘渺的叹息。   ……   铜山关废墟之上,彻地镜已经没了动静,而那颗金色的圆球顶端,如破壳的鸡蛋一般,笃地一声便出现了一道裂缝。   随即哗啦一声,金莲终于盛开,露出了其中盘腿而坐的胖大和尚,而此时那大和尚双眼一睁,仰头便是一声大笑。   “这战火硝烟之气,果然还是如此醉人。”大和尚摸了摸脑袋,站起身来,在那金莲之上活动了一下手脚。   “肉身凑合,可惜,还是错了。”大和尚感叹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正躺在废墟之上双眼翻白的单乌,脚下金莲一个回转,便将大和尚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单乌的身旁。   “唉,这和尚肉身与他混了几天沾染上了气息,倒让我那分身判断失误了。”大和尚叹了口气。   大和尚的内里,承载的已是胜阳地宫之中,那位昊天帝的分魂,至于梁惠王的意识,已是彻底湮灭。   在那鬼王夺舍迟迟未成之际,因为胜阳城中文先生的举动,惊动了沉睡之中的昊天帝,或许是想给扰人清梦的文先生一些好看,也或许是真的动了想到凡人世界看一看的心,昊天帝索性以彻地镜作为媒介,直接控制了自己的那一缕正被圆觉的佛理弄得进退维谷的分魂。   那个时候单乌同样也在通过彻地镜试探圆觉的状态,自然被昊天帝抓了个正着。   单乌的不死之身才是昊天帝真正能够上眼的肉身,可惜那个时候,对圆觉的夺舍已经进行了大半,于是只能一口气进行到底了。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就放过了单乌,那一声冷哼,便是他的手段。   “也罢,你这肉身满是谜团,魂体如今也已茁壮,没有靖安太子那样的牵绊,成败着实难说。”大和尚打量着单乌,念叨了两句,随即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既然你这肉身不死,那就让我看一看你是不是真能挨过这一劫,是不是真的魂魄不死,意识不灭。”   ……   清昙坐在一只毛色红亮的鹤鸟身上,小心翼翼地飞临了铜山关的废墟上空。   昆霆已死,清蝠已经成为了他的傀儡,那么中桓山那些需要接应的人,就还剩下了一个清瑶。   ——小辈可以不在意,但是上师的生死,还是需要有一个交代的。   “咦?那颗球也不见了?”清昙很快便发现了废墟上空的异常,心中顿时警惕了起来。   一只巴掌大的小鸟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去,闪电一般划过天际,在铜山关上空来回盘旋了一圈,突然一头扎进了废墟之中,片刻之后,那小鸟扑腾着窜了回来,叽叽喳喳,似乎在向清昙炫耀着自己的发现。   “游魂无数,还有一个活人?”这个消息让清昙略微放下心来,如果这种环境下还有活人存在的话,只能说明,那只鬼王十有八九是被那清凉山的和尚拿下了——至于那和尚去了何方,便不是他这个外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于是清昙直接驱动鹤鸟,降临在了铜山关的废墟之上,而那只小鸟更是直接落在了一块石头之上,来回蹦跶着,展示着自己的发现。   石头上蹭着一些血,而单乌就躺在这块石头旁边,姿态扭曲,双眼翻白,显然是魂魄意识之类受到了重创难以回复。   身上伤重,偏偏那张脸还是干干净净,这情景,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而更让清昙觉得莫名的是,这张脸居然还挺眼熟。   “何时见过?”清昙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这些年来唯一见过的一个陌生面孔,岂不正是李辰通过传讯符展示给自己看的那只太岁小妖?   “难道真的是?”清昙有些疑惑地凑了上去,将单乌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算什么?想什么来什么么?”清昙一时之间竟有些哑然失笑,在拿下自己那昆霆徒儿之时,自己还在畅想怎么找到那叫单乌的幕后黑手,怎么威逼利诱以求见一见那背后之人,却没想一转头,这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横躺在自己眼前。   “是不是那人,试一试便知。”清昙眼珠一转,对着那只蹦跶的小鸟直接吹了一声口哨。   小鸟欢快地回应了一声,跳到了单乌胸口的位置,笃笃两声,硬生生地在单乌的胸口开了一个血洞,更是直接一口啄上了单乌的心脏。   血液仿佛喷泉一般从那血洞中涌了出来,清昙退后了两步,避开了血液飞溅的路径,而那小鸟起初还挺欢快地在单乌胸前的创口处蹦跶,时不时地啄上一口,单乌的肉身此时也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而那小鸟突然就大头一栽,从单乌的身上翻滚了下来,全身抽搐着,从口里喷出一股血箭,便整个儿干瘪了下去。   “咦?为何就无声无息了?”清昙眉头微皱,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小鸟的表现。   根据昆霆所言,这单乌的血肉能让人内脏消融,口吐鲜血,让人的肉身彻彻底底地死亡,但是却依旧保留着活人一般的意识,能说话能求饶甚至能够思考——但是眼前这只小鸟,明显是干脆利落地一命呜呼。   “是他为人所欺,还是这人血肉另有玄机?毕竟在那种情况之下,他不可能说谎……”清昙收起了心里的疑惑,将视线重新转回了单乌胸前的创口上时,颇为惊喜地发现那一片血污之下,被啄开的伤口真的已然全数消失,而单乌那四肢的形状,也都恢复了正常。   “这一点倒是没有胡说。”清昙心头一喜。   而眼见单乌的呼吸渐渐恢复,但是意识看起来似乎仍未完全清醒之时,清昙手指微弹,一叠符箓便已经围在了单乌的身边。   “为了以防万一,少不得得让你受点罪了。”清昙嘿嘿一笑,那叠符箓发动,立即便将单乌如蚕茧一般包裹了起来。   “咦?昆霆不是说他已经跨过了仙凡之界?可他居然没有识海?”符箓之上反馈而来的动静让清昙微微一愣。   “真真假假…第一百八十五回受困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是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黑暗通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却依然被死死地压在那干裂的地面上,一切都没有改变。   “发生了什么?”他的意识仍在茫然之中,却发现自己的手腕旁边,长出了一根干枯带刺的荆棘来。   这荆棘并不是活物,反而像是被人从地面上那些皲裂出的缝隙中硬生生地塞进来一般,紧紧贴着单乌的手腕,划出了一条条白色的痕迹,创口处逸出淡淡的青烟,却并没有血液流出,同样也没有觉得疼痛。   “果然不是肉身……是单纯的意识?”单乌默默想着,想要起身,没想那根荆棘居然绕着他的手腕盘旋了几圈,尖刺眼见着就深深地刺入了皮肤之中,仿佛在他的手腕之上加上了一层镣铐。   单乌还没来得及挣扎,无中生有的荆棘已然突然爆发,贴着他的身体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纠缠蔓延,四肢身躯都未能幸免,甚至将他从地面上推起,整个人都被架在了半空之中。   一根荆棘悉悉索索地钻在了单乌的耳旁,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直接便往单乌的耳朵里钻去。   就算没有疼痛的感觉,单乌的本能也让他想要闪避,但是不管怎么扭动挣扎,在身躯主体被固定的前提下,能够闪避的范围也就只有那么一点,而更糟糕的是,那一直压逼在他身上的无形力量始终存在,与这些荆棘一起,死死地限制着他的行动,使得单乌就算想要让自己的意识自残性质地崩散或者分裂都做不到。   这根荆棘几乎是毫无迟滞地从单乌的耳朵里钻了进去,单乌不过微微一僵,另外一边的耳孔里便已冒出了苗头。   单乌的意识整个儿都迟滞了起来,那荆棘却是不依不饶,在钻出了单乌的耳朵之后,竟又分作了两股,对着单乌的眼睛便刺了下去。   这一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直接将单乌的上半身给撞得往后仰起,整个人便深深地陷入了那荆棘堆叠而成的灌木丛中,四周细碎的枝条瞬间便将其余的缝隙层层包裹,仿佛在合上最后的那块棺材板。   ……   单乌睁开了眼睛,略微有些痴茫,似乎适应不了眼前的光线。   一个人影在他的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鹤发童颜,长须长眉,七星冠,紫金道袍,仪态端庄,仙风道骨……仿佛这世上一切好的形容词都可以拿来形容眼前这人,令单乌不由自主地就生起了亲近之意。   单乌缓缓地坐起了身子,继而手脚并用地向着那人爬近了一些,并伸出了一只手来,想要攀住那人的衣角,得一句亲近之言,可行至半空,却又担忧起自己的贸然举动会让那人不喜,于是迟疑地僵在了半空。   “闭上眼。”那人似乎是用很温和的语气对单乌说了一句,于是单乌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随即他感受到了那人隔空牵引在他四肢上的力量,于是他顺势移动,乖乖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双手也乖乖地摆在身前。   “很好,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那个声音开口问道,仿佛在哄着小孩儿一般。   “单乌。”单乌回得又轻又快,伴随着心头莫名的欢喜。   “知道我是谁么?”   “是主人。”   “还记得见到主人我之前的事么?”   “唔……荆棘……一地的荆棘……”单乌顺着那提问开始思考,思维尚未转动,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唰”地一声从自己的一个耳孔穿到了另外一个耳孔,不由自主地脑袋就顺着那方向歪了一下。   便仿佛有无数的尖刀开始在单乌的脑袋之中翻搅,一记一记扎得又深又狠,让单乌觉得似乎有人将他的头按在了砧板上,正用剔骨尖刀反复剁削,甚至连眼前都开始发黑,好像眼珠子已经被人剜出,又狠狠地碾碎成一地的残渣。   单乌难以自控地抱着脑袋,“啊”地一声惨叫,便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不断抽搐。   ……   “定!”清昙见此情景,也是大吃一惊,连忙掐了指诀,将单乌的动作全然禁锢。   可是疼痛却是无法禁锢的,单乌大张着口,叫不出声,只能急促地喘气,双眼竟又开始翻白。   “静!”清昙皱眉,指尖又是一道符箓亮起,直接拍在了单乌的脑袋上。   单乌的身形略微晃动了一下,便往一旁倒去,呼吸渐渐平缓,竟是沉沉睡去。   “没有识海果然容易出问题。”清昙皱着眉头叹道,他这傀儡之术仍未彻底完美,虽然能让中术之人对自己俯首听令,但是因为直接作用于对方的意识与魂魄——灭识与束魂——所以往往会将对方的记忆给破坏大半。   这一点缺憾对于兽类来说无伤大雅,一则兽类本就不存在什么复杂的意识,二则反正它们只要听话就行,但是对于人来说,却往往意味着有效讯息的散失,意味着一些潜藏在对方心底深处的秘密,会彻底地成为无人可知的部分。   不过这种破坏也不是一成不变,至少对于那些积年的上师,那种对于自身的识海灵池之类都经历了百般磨练,因而稳固非常的人用起来的时候,灭识的过程只会消磨掉会带来反抗的那一部分,因而会保留下对方较多的本性以及记忆——所以清昙才会毫不在意地对清蝠使用,正是因为他清楚清蝠的底细。   但是如果是面对昆霆这种刚刚跨过仙凡之界没有多久的人使用的话,很有可能就会一时不慎难以挽回,故而清昙只是将这傀儡之术作为逼供的手段,而让昆霆在交代之时还维持了一个清醒的意识。   但是眼前这个叫做单乌的小子,因其身份的诡异以及那能够不断死而复活的特性,让清昙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再一次看到这铜山关的惨状,想到这一切都是由这小子一手促成,清昙便觉得就算眼红此人身后的背景,也不能白白将自己的性命放在这可能满是陷阱的一赌之上,故而出手便是傀儡之术,却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连识海都未成形。   而看眼下这情景,只怕单乌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在这傀儡之术下被消磨殆尽了。   “罢了,反正这也只是一个人质,只要拿在手里,不愁没人找上门来。”清昙嘿嘿地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小辈啊,也只配跟着别人家的小辈一起玩,真正的幕后之人,又岂是你们这些闲棋弃子能见到的?”   “弈棋之人,当然要寻找到差不多的对手才会露面。”   ……   感受到这具身躯新增加的每一丝一毫都已尽在掌控之后,同舟猛地睁开了眼睛,爬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冲到了河水旁边。   一个术法丢下,水面凝固成镜,并竖立而起,映出了眼下同舟的模样。   仍是那个承泽道人的脊背,当中是同舟那种沟壑纵横的脸,而在他的右边下颌之处,又多了一张崭新的面孔。   那只是一张侧脸,紧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正沉浸在噩梦之中——那侧脸朝向了同舟的方向,看起来仿佛正偎依在他的肩膀之上沉睡一般。   “这样多好。”同舟的手缓缓抚过那张侧脸,感受到其上吹弹可破的皮肤,以及温热鲜活的生命气息,那张老脸上便流露出欣慰满足的神色来。   “我们可以一起去走升仙道了。”同舟喃喃地说道,正沉浸于美梦遐想之中,突然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传出了吱呀作响破坏情绪的声音。   同舟有些愤怒地回过头来,却见清瑶那副残缺不全的躯壳的腰间,一枚玉佩正闪动着光滑,那吱呀作响之声,正是来自于清瑶同门的呼唤。   “这些中桓山的伪君子,此时倒来展现同门情谊了?”同舟轻哼了一声,他可还清楚地记得那烈火燎原迸发之时,中桓山那些人仓皇逃命的丑陋模样,特别是那些晚辈,头也不曾回过一个,反倒是他这个紫霞山的外人,为了清瑶的性命拼死拼活。   于是同舟上前,直接抽出了那枚玉佩,对着那玉佩另外一头的人说了一句:“清瑶仙子已入我紫霞山山门,与尔中桓山再无干系。”   “同舟?”那玉佩另一头的声音流露出了很是吃惊的情绪。   “啧,没想到吧。”同舟嘿嘿笑道,“清瑶仙子感动于我的拼死相护,决定对我以身相许,我与她如今已合二为一,成为双修道侣了。”   “放肆!”同舟话语里的轻薄之意显然激怒了另一头的人。   “哈哈,我也只是出于道义对尔等通报一声——记住了,从此以后,清瑶仙子便是我同舟道人的女人了。”同舟嘿嘿笑道,同时指尖微微用力,直接便将那玉佩碾成了粉碎。   继而一蓬火苗落在了清瑶的那些残躯之上,终于彻彻底底地,将那副身躯化为了飞灰。   ……   “啧。”清昙轻嗤了一声,将手中的玉佩随意地丢开,“一天到晚冷着脸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模样,没想到也是如此轻易便被人得了手。”   清昙眼下正坐在那只红色的鹤鸟身上,飞行于云层之上,阳光斜照在他的身上,依稀带起了一圈七彩的光晕。   而在他的后方,并排着两只通体乌黑的雄鹰,承载着单乌与清蝠两人。   下方,在他的视线根本就不会触及的地方,一群凡人正仿佛蚂蚁搬家一般,在山林之中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铜山关彻底归于死第一百八十六回甘入囚笼   中桓山,清昙道人的洞府之中。   一条蜿蜒的水道环绕在石室之中,水道的旁边零星生长着一些安神的香草,幽幽的气味让石室之中的动物都呈现出一种安静乖巧的姿态来,虽然间或有翻身打滚的有凑到水道边喝水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石室的中央有一颗花树,不过两人来高,便已触及了天花板,向着四面伸展开来,淡黄的花穗如同一串串葡萄一般悬垂而下,密密麻麻,花穗中间有无数拇指大小的,以那些花朵为家的嫩黄色小虫子飞来飞去。   这棵花树因为外形而被称为摇钱树,同样有着凝神安魂之效。   单乌斜躺在这颗树下,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花瓣,几乎将他整个儿埋了进去,而他的身体仍在不断地抽搐着,似乎依旧痛苦不堪。   ……   在回到中桓山后,清昙道人想到了单乌那狡猾机变的传闻,于是又试探了单乌一遍,没想到这一回,竟是连安魂咒都无法让单乌平静下来,于是只能禁锢了动作,将他放在这摇钱树下,意图靠着这花树的功效,等待他自己平静。   在清昙道人之前的试验之中,的确也有一些烈性的妖兽发生过如此反应,不过那些妖兽最终都死在了这种痛苦之中。   单乌不是那些妖兽,并且单乌最为独特的一点便是他的死而复生,于是清昙作此应对,多少也是想看看这死而复生的优势,在自己这傀儡术之前,是不是真有存在的价值。   同时,也想看看这小怪物的痛苦不堪,是否真的能引来自己期望中的大鱼。   为了这个目的,清昙甚至没有去动单乌身上的哪怕任何一样东西——谁知道那位高人的手脚会做在什么东西上面呢?   ……   一条荆棘从上而下,直接贯穿了单乌的脊梁骨,尖锐的钩刺使得这根荆棘在行进过程中几乎将单乌给整个儿掏空。   “抵抗什么呢?为什么要抵抗?”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单乌的耳旁响起,带着些纷乱的花瓣,如雪般不断飘落。   “你看,你的每次抵抗,都会带来更深重的伤害。”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而单乌在此时正用力挣断了束缚住自己右手的荆棘,并反手抓住了一根横穿过他肺叶并纠结在心脏边缘的枝条,一点一点地往外抽去——如果能拔下这根刺,那么他的另外半边身躯,或许也可以加入挣扎的行列。   尖刺在拔出的过程中毫无意外地划拉过单乌的心脏,一蓬蓬四散的烟雾从单乌的胸口逸出,继而在外界那莫名的压力之下重新回到单乌那已然有些不成人形的意识主体之上。   ——被那外力压制,被荆棘困住的,正是单乌的意识。   在这意识的聚散凝实之间,没有肉身之上实实在在的痛苦,却是一种比单纯的疼痛更加难言的滋味,让单乌只觉得自己受到的每一分伤害,似乎都在从自己的身上剜除一些什么——就好像一场不见终局的凌迟,而持刀之人正是自己。   贴着心脏划过的枝条已经只剩了一个末端仍陷在内里,但是腹部那根几乎将单乌拦腰斩断的枝条,亦开始示威一般地摇摆搅动——单乌的腹部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撑开了一个大洞,左右两侧连着薄薄的一层皮肤——或许不该称之为皮肤,那只是一团无法斩断的执念。   “伤害又怎么样,还不是无法阻止我的反抗?”单乌的意识发出了咆哮,终于拉扯出了那根枝条。   “这是你的错觉。”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你觉得你能反抗是错觉,你觉得你能挣脱是错觉,你觉得上天眷顾于你是错觉,你觉得你能战胜这些对手,同样也是错觉。”   “杀光这片陆地上的修真之人?杀了文先生和昊天帝了结你心头的那些恨意?然后就剩你独孤求败?然后只有你得到飞升?”   “接受现实吧,你若真能做到这些,就不会在最初的时候杀了碧桃,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老瘸子魂飞魄散,更不会任随胜阳城里那些与你一同长大的小乞丐们,在文先生与昊天帝的对峙之中苟延残喘生死由命……”   “哈,你又慌乱了,你回避着去想,却没有任何人比你更清楚事实的真相。”   “他们都是为你的痴心妄想而埋下的白骨,而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你看到了更高的境界了么?你看到了更好的人生了么?你看到那些渴求长生的疯癫之人了么?你以为你所向往的九天之上,存在着的又是什么呢?”   “还记得那条蜈蚣么?记得组成蜈蚣的那些人么?”   “记得他们那些绝望,及至认命的心情么?”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囚牢,而你就是那条为人驯养的蜈蚣。”   “所以,像他们一样接受现实吧,你的能耐没你想象的那么大,总有一天,你会对你咬牙切齿的那些人感恩戴德。”   “认命吧。”   “放弃挣扎吧。”   “只要顺从了,这些荆棘便再也不会伤害你。”   “从此以后,也再也没人会来伤害你……”   “只要你乖乖的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   单乌蜷缩着身子坐在地面,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荆棘串联编织而成的一个小小的骰盅一样的空间,正将单乌给扣在当中。   的确没有荆棘再对他进行伤害了——这些荆棘甚至仿佛成了一个堡垒,不管外界如何刮风下雨风刀霜剑,都不会影响到单乌眼下的太平安稳。   而在单乌的注视之中,那些原本干枯成褐色的荆棘的表皮,突然就泛起了一层莹莹的绿色。   仿佛冬去春来的大地一般,这股绿意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一棵幼小的嫩芽颇为艰难地从单乌身旁的土地上钻了出来,微微一旋,分出了两片心形的叶子,承托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露珠微微颤动了两下,顺着叶茎滚落了下去。   干涸出裂纹土地转眼变得湿润,一棵棵幼嫩的小草接二连三地冒出头来,生机勃勃地往上方窜动着,而上方笼罩着的荆棘也生出了叶片,舒展蔓延着,悬挂起了枝条末端,那一颗颗拳头大小的花苞。   仿佛是礼花爆开的声音,那些花苞接二连三地噼啪绽开,一朵朵足有铜盘大小的五彩斑斓的花朵瞬间布满了单乌的头顶,那花蕊之处抖落着一蓬蓬金色的花粉,纷纷扬扬,如同落雪一般,洒落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   美轮美奂,但却有边界。   “我是不是应该承认,当初因为恐惧着外面的世界而不敢亦不愿离开阴曹地府的碧桃,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单乌喃喃自问,“而我这个又鲁莽又愚蠢的人,明明已被接二连三地警告,却总也学不聪明,反而越来越狂妄自大,这才害己害人?”   “我是不是也应该老老实实地留在这个安然无恙的小空间里,等待着性命的终结?而不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这儿的确挺美,不是么?”单乌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身旁的小草,那柔软且娇弱的触感让他不忍用力,而他的怜惜似乎也被这小草所感知,于是轻轻舞动着叶片,向着单乌释放着自己的善意。   单乌感受到了这片空间对自己的接纳,甚至也由此感应到了自己的魂魄与肉身的所在——三者正在重新合而为一。   “这才是我的小天地?”   ……   “两个月,死了七次。”清昙一拂衣袖,一道劲风扫过地面,覆盖在单乌身上的那些花瓣纷纷散开,露出了其下呼吸渐渐平稳了的年轻人,他的身边,嫩黄的小虫子飞舞着,似乎是在汇报这两个月中发生的事情。   “结果却是识海成型?”清昙上下打量着单乌的状态,微微有些吃惊,“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之间,竟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清昙听说过一些有些自虐的修炼法门,自然而然便有此联想。   “哈,不过这样也好,我那傀儡之术与他的识海彻底结合在了一起,除非有朝一日他的识海全数崩溃,否则的话便只能永永远远地对我俯首听命。”清昙抚掌笑道,“却不知道这识海成型,能不能将他的记忆也挽回一些。”   “只是他那背后之人,面对此等形势,依然无动于衷?”   “我是不是高估了他的价值?”   ……   黄天岭。   距离黄天岭的宗主朱瑱出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黄天岭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忙碌,更是透着喜气洋洋。   这也并不奇怪,在两个月前铜山关一事之中,黄天岭折损了两名高阶力士,颇伤了元气,后来更是收到了中桓山送来的一些证据与示好,暗指正是紫霞山从中作祟,这才挑拨了两家宗门的关系,并阴了黄天岭之人,于是黄天岭自然要寻紫霞山的晦气,却没想紫霞山自铜山关之后,一声不吭,直接就开启了封山大阵,将那一座山头给护得滴水不漏,就算有中桓山的暗中支援,黄天岭也对那块避而不战一心死守的硬石头束手无策。   可是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去?有朝一日,总是要讨回来的。   而这整个宗门从下到上的群情激奋,终于惊动了那位常年闭关的宗主,于是宗主决定出关,要亲自为黄天岭讨回公道。   至于是不是真的只为公道,还是存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第一百八十七回赏脸   而凡人世界同样热火朝天。   铜山关的损失对魏郑燕这几个大国都是重创,一些本来闷声不响只求一条活路的也小国纷纷开始蹦跶了起来,而受铜山关之事的影响,其中更有无数不知来历的妖道跟着兴风作浪,甚至直接亮出了旗号,意图引导浪头。   郑国和燕国并没有传国玉玺相护,早在李天师插手之时就已呈现出傀儡之像,而眼下紫霞山封山,黄天岭调转枪头,那些已从上到下被控制得僵硬麻木之人一朝清醒,原本可争一争天下霸主地位的国家,便立即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崩盘,大小城楼之上旌旗林立,更有无数兵败之人整日里辗转于未知山林之间,意图如当年魏央一般,找到一个足以襄助自己成功立业开疆拓土的活神仙来。   ——透过铜山关之战的前前后后,以及数家宗门的所作所为,有人能看到那些神仙欲以凡人为牲畜的高高在上,有人能看出石泉等凡人士卒挑战修真之人拼死一搏的壮烈不甘,而更多的所谓“上位者”,看到的是原来这世上真有神仙,原来这些神仙真的是神通广大,真的可以在举手投足间轻易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   ——所以何必去管百姓的死活?何必去管那些士卒的存亡?何必为那么多凡俗事务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只要能够得到一位足够厉害的神仙的认可,睡一觉起来便可坐拥这万里河山。   魏国境内有这样想法的人同样不少,但值得庆幸的是,永安城中有传国玉玺,还有双角金蚕。   双角金蚕同样想要,并且需要开疆拓土。   一方面是本身的执念,另一方面,文先生的存在对双角金蚕来说始终是一个威胁,而能够保证双角金蚕安然无恙的,便是传国玉玺之中的真龙之魂,为了让龙魂的威力更加可观,它需要占据更多的疆土,得到更多的龙脉之力。   双角金蚕一直在等着郑燕两国这分崩离析的时机——他极为配合地搭上那二十万条人命,为的就是破开那足以僵持数十年的三足鼎立之势。   而在一些利益交换之后,铜山关的一切行动都成为了石泉一人的决断,双角金蚕与中桓山之间的深情厚谊一如既往,新的军队被迅速地征召,集结,并在一些中桓山的仙师抑或神兽的加持之下开赴各地,对那些此起彼伏的大小势力亮出了獠牙。   ……   中桓山的大殿之中,一面水镜微微荡漾,清莲,清昙,以及那位老得几乎看不出容貌的执律院长老,正对着那面水镜微微荡漾。   水镜之中是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影,面目模糊不清,但是透着镜面,仍能感觉到其身上几乎压制不住的磅礴灵力。   “铜山关一战,虽然我方损失了清瑶道友以及新突破境界的昆霆道友,清蝠道友的水虺折损得同样有些可惜,但是相对于紫霞山的倾巢而出,最终只回去了一个同舟而言,并不算无法承受之痛……如今将黄天岭的矛头引向紫霞山,实是坐收渔利之举。”清昙的眼睛转了转,开口说道,“而那凡人皇帝的局面亦是一片大好,想来荡平天下汇集出完整龙脉之时,指日可待。”   “做得很好。”水镜中的人似是颔首赞同,“只希望紫霞山中那一位不会再次发疯,或者发疯之时,朱瑱此人能够顶住。”   “宗主此言何意?”清昙眉头微皱。   “紫霞山中那些残障之人,心性本就偏激,行事往往不计后果,的确需要防备一二。”执律院的长老嘶哑着声音开口说道,仿佛是坟墓里的古尸突然复活一般。   “紫霞山已经没什么人了……”清昙争辩,想要说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在意。   “我中桓山有升仙道这种隐秘,紫霞山中或许同样也有。”那长老继续接口说道,“按理来说,我们这些天资卓绝之人,修炼到此等境界,耗费的时日心血,诸位各自都很明白,而紫霞山那些本该夭折的残障之人,却能与我中桓山一起,跻身于这片大陆之上的顶尖宗门,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那些凡人收集而来的证据,揭露的或许只是紫霞山中的冰山一角……故而我有所猜测——他们能够对凡人行此非人之事,未必不可用此等手段,生造出其他更为强大的人……或者说活物来……”水镜中人开口说道,语气之中隐有忧虑,“或许他们在铜山关一战便如此随意地倾巢而出,正是因为有此倚仗。”   “如此说来,这紫霞山是不能留了?”清莲的眉头跳动了一下,“朱瑱出关,我中桓山正需备上一些礼物,不如由我亲自走上一趟?”   “既然如此,就麻烦清莲道友走这一趟了。”水镜中人虽是下令,口气却依旧十分客气,“除了黄天岭之外,清凉山或许也许通些声气,毕竟那位圆觉和尚至今下落不明,极有可能,也是落入了紫霞山之手。”   “必不辱命。”清莲道人恭恭敬敬地领命。   清昙默默地瞥了他一眼,嘴唇的弧线急不可查地锋利了一些。   ……   “啧,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么?”清昙回到洞府之后,来回踱了两步,对着一片空气,仿佛那里站了一个人一般,哼哼唧唧地便是一声冷笑。   单乌托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跟在清昙的身后,想要递上茶盏,却又害怕让清昙的情绪更加不妥。   “紫霞山不能留?我看你那心思,分明是想自己拜进紫霞山的山门,求他们将那造神之法传授予你吧。”清昙指着身前的空气开始骂道,“收那么多的弟子,别说阳关大道了,连独木桥都没试出来一根,所以早就饥不择食了吗?亏得你还一天到晚装腔作势,好像对升仙道怀抱了多少希望一样。”   “升仙道,升仙道,谁又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中桓山成立至今,都没见那堆破石头有什么动静,真将全部希望寄于其上,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都沦落到只能从那堆凡人之中想法子,甚至还得好声好气地借用那堆凡人的力量了,又何必装出一副顶级宗门的模样?”   “难道以为这百多年来,我们还是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刚刚踏上修仙之道的雏儿们么?以为前方有个饼,就会继续对你俯首帖耳,忠心耿耿?”   “也是,清莲那家伙比我会装——所以跟凡人打交道的苦差事全归了我,去求别的宗门赏脸这种事,当然要给更为亲近顺眼之人了。”清昙连声冷哼。   ——与那凡人打交道,不但是纡尊降贵,并且双方发下许诺都是虚而又虚,可以说是什么油水都得不到;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清莲道人走这黄天岭的一趟,去时带着是中桓山的礼,回来是黄天岭的礼,其中转手之间,能收入囊中的纳为己有的可是凡人世间那些皇帝都弄不来的东西,更别说那必然会受到盛情招待的观礼贵客的风光身份了。   其间差距,说一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啧,我就等着看,看你们能求来多大的脸。”清昙终于骂得告一段落,头微微地往旁边一偏,单乌便已瞅着时机将茶盏端了上去。   茶盏微微的温热,内里的液体色泽莹碧,香气扑鼻,甚至蕴含有一丝灵力,虽然比不上文先生请单乌喝过的那一杯,但也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清昙接过了茶盏,微微地抿了一口,感受到茶香在口腔之中逸散,瞬时觉得自己的头脑也清明了一些。   “也罢,我便趁此机会,寻一下那位始终不肯露面的高人……”   ……   紫霞山不远处的城镇,一处客栈之中,天聋地哑相对而坐,战事让整个城镇都颇为萧条,偌大的一个客栈,安静得仿佛鬼屋。   他们之前领命前去追捕黎凰,可惜传国玉玺笼罩之下,他们就算知道黎凰的所在,能做的也不多,而黎凰在初次离开永安并察觉到有人盯视之后,原本蠢蠢欲动想要出行的行为立即停止,更是直接掉头躲回了深宫之中,面都不曾露过一次。   没过多久,铜山关的消息传来,继而中桓山的道人更是开始频繁的来往,黎凰身份受制更是无法轻易离开,而天聋地哑担忧紫霞山,当即便决定折返。   却没想在紫霞山外吃了个闭门羹,紫霞山大阵封山,竟是将他两人都封在了外面,一时之间,有家难归。   “朱瑱出关,莫非真是为了对付紫霞山?”天聋声音大小难以控制,索性以笔墨代劳。   “应当如此。”地哑皱着眉头,回答道,他们抓住了一个在紫霞山附近鬼鬼祟祟查探敌情的黄天岭的小力士,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些讯息。   “那为何同舟仍不让我等回山相助?”天聋低头,笔意飞扬唰唰唰地写了一大张。   “宗主也未联系我等,或许……”地哑压低了声音,突然接过了天聋手里的笔纸,飞快地写了两个字。   ——同舟。   地哑住笔,与天聋对视了一眼,随即捏住那张纸伸到了一旁的烛台之上,火焰燃起,瞬间将那三个字的痕迹吞没。   “紫霞山也许根本就不需要我们两个人了。”地哑喃喃地说道,颇有些黯然之色。   “宗主居然同意?”天聋开口便要出声,被地哑一把按住,继而天聋拉过纸笔,写出来的字竟因为激动而有了些歪斜。   “宗主当年将你我命为护法之后所说的话,难道只是儿戏不成?”天聋的呼吸有些粗重,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也许你我能成为护法,本就只是儿戏。”地哑轻轻地叹了一口第一百八十八回本能(上)   黎凰有些沉默地坐在梳妆镜前,镜中容颜依旧,眉头却布满了阴云。   在得知文先生的所在之后她便动心想要前往一探,没想到刚出城就被天聋地哑两个人盯上了,一副要将自己立毙当场的架势,而黎凰毕竟只是个仙凡之界都未能跨过去的小道姑,当即缩回了永安城,再也不敢露头。   而在探知那两人可能是紫霞山的上师之后,黎凰立即想到了这或许正是单乌给出的警告——将大闹紫霞山之事嫁祸给自己,并以此威胁自己不要乱动不该动的心思,不久之后传来的铜山关的战报,昆霆李辰那明确丧命的讯息,同样也让黎凰心惊胆战。   黎凰纷乱的心思在这些事后渐渐平息了下来,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连单乌都可以将自己的性命轻易拿捏在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有胆量,冒着可能白白送命的危险去与那传说中的文先生见面?自己是不是真有资格,继续在这修真之路上走下去?自己是不是的确自视甚高了?   ——没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及没前途的。   “而且最近的胜阳城……我到底要不要继续指望那个小子?”黎凰形容纠结,她眼前的梳妆盒里装着被封印的那团如意金,而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解开封印,再一次联系上单乌。   而黎凰正忐忑间,突有侍女来报,有中桓山来客,意图与黎凰见上一面。   ——自双角金蚕取代真正的魏蓝英,而单乌亦离开永安之后,几次三番地有人前来窃取传国玉玺,使得皇宫中的守备是愈发森严,就算是那些上师想要见谁,如果不希望触动禁忌落了面子的话,也得老老实实地走皇宫正门通报而入。   “清昙上师?有事不与那双角金蚕谈,找我作甚?”黎凰眉头微皱,深深地看了眼前那梳妆盒一眼,起身,袖子在那妆台上一拂,便将那梳妆盒送进了幻阵之中。   ……   一处偏殿之中,黎凰推门而入,不意外地看到了负手而立的清昙,同时发现了他身边站立着的一个被斗篷从头包到脚的外人。   “弟子黎凰,见过清昙上师。”黎凰风情万种地行了一礼,同时偷眼眼看向那个面目被遮掩之人,隐隐的熟悉感让她的心跳有些加速,似乎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你可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只要呆在这永安城中,魏王的羽翼之下,不管是谁,对你都是束手无策。”清昙感叹了一声,方才缓缓回转过身来。   “清昙上师说笑了,我滞留于永安城中,还不是为了中桓山在凡人世界中的势力?”黎凰轻笑了一声,直起身来,并没有显露出太过的卑微之色——在来势汹汹的清蝠被魏蓝英劝服之后,她已经学会如何充分利用这传国玉玺笼罩范围之下自己的身份了,别的不说,至少在面对中桓山的那些来人,她并没有低头臣服的必要,甚至可以做得略微嚣张一些。   ——也正是为此,她才暂时放弃了离开永安前去拜见文先生的念头,因为对现在的她来说,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双角金蚕的羽翼之下更为安全了。   “希望你还记得他是谁。”黎凰的嚣张让清昙哑然失笑,却也无可奈何,毕竟眼下他也无法施展出比凡人更多的手段,故而他直接入了正题,用手指了指身边那人,而那人对着清昙微微行过一礼之后,抬手掀下了笼在头上的兜帽,并且拉下了蒙脸的面巾。   “单乌?”黎凰抬头一眼,目瞪口呆,甚至本能地流露出一丝闪躲之意。   可随即黎凰便发现了单乌似乎有些异样——好像是乖巧了不少,眉宇之间甚至透露出一丝少年气来,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纯良得让她想到了那些宫女们养来解闷用的叭儿狗。   “看起来果然是认得的。”清昙微微笑了起来,“此人眼下中了我的傀儡之术,失了以往记忆,对我是言听计从……而我听说,你们这些小辈下山之后,便被他诱惑得心思浮动,甚至意图跟着他背叛中桓山?”   “哦?那又如何?”黎凰知道方才自己在惊诧之中失态,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隐瞒,便也镇定了下来,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下颌微抬,嘴角带笑,“的确,我当初动了私心,与他有合作过一段时日,可是这世道不就是与谁合作有好处便该倒向谁么?要是不顺从此人意愿,现在的我只怕与罗关师弟唐铨师弟他们一样,不知道魂归何处,或者说还有没有魂魄存在了。”   “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不是么?”黎凰对着清昙,轻轻眨了下眼睛,用不了魅惑之术,却不妨碍她继续利用本身的美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清昙点了点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对黎凰的追究,“故而我此次前来,正是想与师侄谈一笔交易。”   “还请上师明示。”   “听说当初,是你最先判断出他的身后另有高人的?”清昙开口问道。   “是又如何?”黎凰眉头微挑,知道这种细节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李辰昆霆和单乌自己,单乌看起来神智已失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否则清昙也不会将他带出与自己见面并意图套话,而李辰昆霆据说都已身亡,其中李辰的肉身消散还是明明白白写在了战报之上的讯息,如此推断,便只剩下昆霆一个可能——据说是受毒火所侵,无力回天。   “莫非昆霆之死其实与清昙上师有关?”黎凰心中惊疑。   “以黎凰师侄之聪慧,想来定会知晓其背后高人之所在。”清昙微笑道,“而作为交换,我手里还有几册天魔魅舞的残本,可作为诚意。”   “哦?”黎凰听到天魔魅舞四个字,眼睛不由地一亮,而看到清昙手中的那卷书页之后,立即警惕了起来。   天魔魅舞的那些残本一直都是清蝠道人的收藏,此时却出现在了清昙的手中,而清昙与清蝠之间一向不甚和睦,于是这其中暗示的意味,便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只听说师尊受了重创于山中闭关休养,莫非……也是中了清昙上师的傀儡之术?”黎凰心中暗惊,抬起头来,看向清昙的眼神便流露出一丝警惕与敬佩混杂的神色来了。   天魔魅舞残卷所代表的真正的诚意,在其本身对于黎凰的价值之外,更是清昙作为一个上师对于中桓山的贰心——大家是一条道上的人,没必要互相提防。   “我却是没有想到,清昙上师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是此等魄力非凡的人物。”黎凰开口,压低了声音赞叹了一句,“如此诚意,却让黎凰怎能不受?”   “其实此事我也是近日方才得知,他背后的那位高人,眼下正在胜阳城中,人称文先生。”黎凰的声音压成了一线,显得无比地郑重其事,却并没有透露太多文先生来历的讯息——双角金蚕自己不出面也没暗示,显然是不希望清昙知道单乌与他或者魏蓝英的关系。   “我既没胆量也没实力,离不得永安,也觉得自己无甚资格前去拜见那位高人,故而无法确定此讯息是否属实,而且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胜阳城这些日子以来只进不出,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何事,上师如欲前往,还请小心为上。”   ——黎凰纠结着不敢亲自前往胜阳,却并不代表她不会差人关注胜阳的形势,更何况如今她在这凡人世界中的地位,想知晓此事,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   “胜阳?”清昙将这个地名念叨了两句,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天魔魅舞的残卷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而黎凰立即上前收起,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而在黎凰回身行礼,对清昙赠书之举表示感谢之际,视线的余光看见了正在拉起斗篷的单乌,突然心头一跳,忍不住又开了口:“弟子还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上师可否将单乌此人,留给弟子?”   “嗯?”清昙的眉梢轻轻跳动了一下。   “这小子一直对弟子不假辞色,弟子心中颇为不甘,如今他既已成为傀儡,总该让弟子心愿得偿一回才是。”黎凰坦然说道,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求见高人,这可是一块敲门砖。”清昙轻笑着回答道,“不过,留上一夜,却也无妨。”   “如此,就谢过清昙上师了。”黎凰顺势也笑了起来,腰身款摆,花枝乱颤。   ……   “这女人……”清昙撇了撇嘴,想到了方才的对话,回忆起了当初昆霆李辰等人的联声痛斥,颇为嫌弃地轻嗤了一声,“也好,就试试看你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之处。”   ——留下单乌,自然是试探。   在永安城中,清昙无法施展自己所掌握的那些拿人逼问的手段,只能像往常与魏王打交道一般,与黎凰这个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小弟子好好说话,好好做交易,甚至还得想着点子来试探对方话语的真假。   单乌就是拿来试探的工具。   事实上,就算黎凰不提,清昙也会将单乌留下,因为他需要观察黎凰对被炼制成傀儡之后的单乌的真实态度,并且由此反推黎凰的真正意图,推断单乌,黎凰,以及那位高人之间的真正关联——毕竟通过单乌的存在震慑黎凰这种事,清昙直接口头威胁一番便可做到,并没有必要直接将单乌的存在展示在黎凰的面前。   “就让我看看你这女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又能做出些什么事来第一百八十九本能(中)   “来人,将他带去沐浴更衣。”黎凰指着单乌,对身旁的宫女吩咐了一声。   立即便有两排侍女上前,将单乌给请了出去,而黎凰回过头,不意外地看到双角金蚕“魏蓝英”就在身后。   “什么时候来的?”黎凰开口问道。   “那老道带着单乌进宫之时,便已有人通报于我。”双角金蚕举步上前,“看到他这副模样,还真是让人颇为意动。”   “你仍想附身于他?”   “谁人不想?”双角金蚕笑道,“可惜那老道士的手脚扎实,这时候附身,简直等于是送上门的猎物。”   “你知道他这是什么状况?”黎凰的眉头一挑。   “想唤醒他?”双角金蚕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黎凰一眼,“别做梦了,他的识海成型之时被那老道士的傀儡之术压迫,已然彻底纠结在了一起,说句同生共死也不为过,不管毁掉哪个部分都会造成他的识海崩溃——连那位文先生只怕都是束手无策,而识海崩溃之后,就是他最后残存的那点意识,都会随着一起湮灭——当然他情况特殊,没准连意识都能再次重生呢?”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黎凰发现了双角金蚕在说话之时脸上轻微的异样,视线漂移似乎想要看向某个虚无的方向,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本尊的另一个分身告诉我的,单乌眼下的状况,可是他一手造出来的杰作。”双角金蚕的视线落回了实处,“可是我却觉得事情未必就这样了,如果真的将他当作了傀儡,有朝一日可能就阴沟里翻船了。”   “分身之间,也会意见不合?”   “你自己心里,不也正是进退两难?”   “这怎么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双角金蚕负了手,“我来也只是为了看看他这副被人拿捏住了的模样,至于其他,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太妃娘娘了。”   “……你的那位本尊,又是何方人士?”黎凰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这个一直纠结在她心底的问题。   “你这是觉得一条路不通,想要改换门庭了?”双角金蚕正欲离开,听到了黎凰这个问题,轻声地嗤笑了一声,“其实我劝你,乖乖当你的金丝雀,好好看你那本天魔魅舞,别想些有的没的需要赌命的,没准还能活得久一些。”   “毕竟我连自己能存在多久,心里都不怎么有数啊。”   ……   纱幔轻舞,红烛高照,太妃娘娘的寝殿中,乖巧得仿佛小绵羊一样的单乌跪坐在床沿,抬着脸,一脸纯良地看向黎凰。   “我是金丝雀,那你现在又是什么?”黎凰的指尖碰上了单乌的面颊,纠缠起了一缕散落的发丝。   黎凰的手指按压着单乌的嘴角,拉扯起一个自己看习惯了的弧度,却在对上那双懵懂无知的双眼的时候,又一次败下阵来。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居然有朝一日会变成这般模样。”黎凰轻叹了一声,别过脸,刚想收回手指,却没想单乌突然一偏脑袋,直接咬住了黎凰的手指。   “嗯?”黎凰微微有些愣住。   单乌咬住黎凰手指的力道不轻不重,颇有些像那些宠物与主人玩耍之时的打闹,而单乌的舌尖抵着黎凰的手指,意义不明地舔舐着。   “……你这是装傻?还是本能?”黎凰有些哭笑不得,指尖上麻痒的触感让她一时之间竟真地有些心神摇曳口干舌燥,更何况单乌乖下来的相貌透着股讨人喜欢的斯文秀气,于是黎凰舔了舔嘴唇,“本来觉得傻了无趣,眼下看来,竟是别有风味啊。”   却没想单乌的牙齿在这个时候突然用力,齿尖压在黎凰的指腹,竟是直接咬出血来。   黎凰吃痛,想要收回手,却没想单乌在尝到这鲜血味道后仿佛突然找到了渴求之物,竟是颇有些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上去,并一口咬在了黎凰的手掌边缘。   “你还真是狗啊!”黎凰脸色微变,想要对单乌出手,却又害怕激起了他的凶性——毕竟除了实际修为之外,单乌凡人的武功造诣也不低,同在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下,黎凰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黎凰也不确定清昙的傀儡之术中,是不是埋下了什么陷阱。   为了防着这个陷阱,她甚至连缠在单乌手臂上装死的如意金都没敢碰触——因为她与如意金之间的沟通,同样是在意识之中,考虑到清昙那傀儡术封死了单乌意识的手段,如意金被故意留在单乌身上并设下陷阱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单乌的牙齿依然压进了黎凰的皮肉,而他的舌尖拂过那些渗血的伤口,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神情来,似乎那血液的味道让他极为受用。   “要喝血?”黎凰有些奇怪于单乌的举动,“不,他不是需要我的血液,他似乎只是喜欢这个味道。”   “我的血液里有什么味道?”黎凰眉头微皱,突然就想到了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可能。   ——极乐散。   极乐散对黎凰修炼的那魅惑之术有极强的加持功效,所以黎凰几乎是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换成极乐散才好,而在居于永安无所事事的这些时日,她修炼的时间也是极为充沛,因此她的血液甚至体味之中,隐隐地都带上了极乐散的气味。   而黎凰在触碰到单乌的面颊的时候,单乌似乎正是因为被这种气味吸引,才主动咬上了黎凰的手指。   “极乐散之功效,在于勾起人心深处本能的欲望……并且目前看来,对修真之人一样有效……”黎凰的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那么如果对他使用极乐散,是否真的有可能让他被封在傀儡术之下的意识得以复苏?”   “可是按照双角金蚕所言,要破开这傀儡之术需要他自毁识海,甚至有可能彻底地意识湮灭……虽然他有的是不死之身,可谁又知道意识泯灭后会发生什么……”黎凰的心头一时有些迟疑,“……也许就真的就这样死透了呢?或者他原本寄希望于文先生,才引诱清昙至此,而我的妄动会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我又为何需要在意他是否真的会死?我与他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果无法从他身上得到我所要的,那我甚至情愿他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如此,我也可以安心不少。”   “如果成功,他自会对我感恩戴德。”   “不过随便试上一试,毕竟对我来说,不管是什么结果,哪怕没有结果,这都是不会亏本的生意。”   “更何况,我其实根本就没确定,他是否真的是因为极乐散而如此异样。”   ……   黎凰空着的手从衣袖之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在单乌的面前微微一晃。   瓷瓶中泄漏出来的气味果然吸引了单乌的主意,于是有些愣愣地松开了黎凰的手掌,双眼盯着那瓷瓶就凑了上去。   “果然。”黎凰心中暗喜,伸手将瓷瓶举在了床头放置的酒水上方,手一抖,就将一大团粉末抖了进去。   粉末落入酒液之后立即化开,并挥散出了愈发诱人的气味,而单乌几乎是完全沉醉于这气味之中,甚至伸出手来,攀着黎凰执起酒杯的手,整个身子都凑了上去,似乎想将这杯半满的酒杯给护在怀中一般。   “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黎凰凑在了单乌的耳边轻声说道,也不知道单乌到底还能不能听见能不能听懂,总之在这句话落音之时,单乌已经低头,对着那杯酒水轻轻舔了一下,继而在黎凰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酒盏已经完全落到了单乌的手上,而那一杯酒水已然见底。   单乌的眼神在这杯酒下肚之后茫然了那么片刻。   黎凰瞅着机会,又给单乌斟满了一杯加料的酒液。   而单乌似乎已经忘记了外界所有的事情,在酒杯再次被斟满之后,便用双手捧着那杯酒,小心翼翼地啜着,烛光映照下的侧脸,透着股生嫩鲜活的孩子气,而那有些痴茫的目光,却又流露出一种欲语还休的暧昧来。   一时之间,黎凰竟有些不知道,这极乐散真正起了作用的人,究竟是单乌,还是自己。   更何况,眼下这红烛昏罗帐,正是旖旎好风光。   ……   单乌仍然坐在那骰盅一般的空间之中。   这空间虽然依旧还是那么点大,但是那些盛开的花朵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却透着股无穷无尽的意味。   每一朵花的中间,都承托着一颗露珠。   露珠清澄透明,里面似乎空无一物,却又似乎倒映着万千世界,转眼挥发,转眼重聚,而单乌的视线就在这些露珠之上逡巡着,却始终没有真正停留在哪一颗之上。   “这些露珠有什么好看?”一个声音问道。   “看的不是露珠,是轮回。”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单乌缓缓抬起头来,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花丛之中,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继而那花丛往两边分开,从那花丛之中,重又走出一个人来。   单乌站了起来,颇有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来人同样也是单乌,只是身上围绕着一圈淡淡的白色烟雾,看起来似乎有些飘渺不凡。   “你的身上为何有杀气?”先前的单乌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   “因为我想要破开这个空间,可是你却不愿意。”白雾环绕的单乌回答道,“所以我就只能杀了你,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离不开的,这空间一旦破开,这些花朵便会枯萎,继而荆棘丛生,而你会被那些荆棘来回穿刺,生不如死,然后,你会再一次选择像我这样,安安静静地留在这安全的空间之中。”   “而这,其实就是我方才所看到的轮回第一百九十回本能(下)   “我要打破这个轮回。”   “你做不到的,因为我做不到,因为你就是我。”   ……   黎凰蹭到了单乌的身侧,一只手顺着单乌的领口,胸膛,一路向下,整个人也如蛇一般贴了上去,另一只手却扶过了单乌手里的酒杯,直接将其送到自己的唇边,一饮而下。   单乌顺着那酒杯被夺走的轨迹偏过头,正对上了黎凰凑到了近处的红唇。   唇齿纠缠间,涌入单乌口中的那些原本芳醇诱人的酒液,此刻仿佛带上了愈发让人热血沸腾并为之痴狂的魔力,让单乌本能地开始索求更多,继而黎凰柔软的身躯整个儿压了上来,软软的床铺吃不了力,单乌撑不住身形,直接被黎凰挤在了身下。   ……   两个单乌已经战做了一团,那骰盅一般的空间之中,原本盛开地几乎要将空间填满的花瓣此时已经全数成为了碎屑,顺着两人的拳风腿劲四下飞舞,遮蔽着双方的视线。   两人似乎都在使用最为原始的拳脚功夫,并且,出招收势,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一样的速度,一样的招式,一样的呼喝声……甚至一样地拼命。   于是很快,两人便已经越过了重重花瓣,狠狠地纠缠在了一起,手脚之间互相压制角力,而待到身躯都无法动弹之时,两个人甚至开始用头颅互相撞击,用牙齿互相撕咬,连纠缠的手脚之间似乎都传来了喀拉喀拉骨头被硬生生挤成粉碎的声音,看起来仿佛两只已经被踩成稀烂的虫子,互相之间却已然想要咬下对方的脑袋。   破损的躯壳处不见血肉,全是一团团没有定型的烟雾,而这些烟雾在逸散之后,互相混杂,呈现出了一种驳杂的色彩,将这四下飞舞的花瓣也染得有些黯淡。   “你看,你我已经开始互相混杂了。”   “就算有外力相助,你依旧是我,我也依然是你,这没什么好反抗的。”   “就算眼下你我全都散成了烟雾,最后凝聚而成的依然是我,也是你,什么都不会改变。”   “这些花也会重新盛开,填满这一处空间。那些露珠的轮回也会继续。”   “你看,在你的身后,已经有一条新的胳膊出现了。”   ……   极乐散的气味已经完全充斥了这处空间,仿佛争先恐后地往人的皮肤之中钻去,更何况还有黎凰此等尤物,如果换个普通凡人至此,只怕立即便会血脉贲张而死。   单乌被黎凰压在身下,有些无措地瞪大了眼睛,而黎凰此时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胜利的笑容。   “美妙的本能。”黎凰也已经鬓发散乱衣衫不整,与单乌紧贴的部分传来的感知让她觉得愉悦非常,面颊红地如同能够滴出水来,眼神更是迷离,而她此刻低头打量着似乎已经完全落入她的掌控之中的单乌,不由轻轻地赞叹了一声。   ……   一个全新的单乌重新出现在了花丛之中,一朵朵崭新的花朵重又盛开,张扬起各自的美丽。   “看吧,一切仍会回到原点。”这个新生的单乌开口喃喃道。   “不,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于是单乌回头,果不其然,在身后的花丛之中,又一次走出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   “你看看这些花朵,她们和之前的那些花朵,是一样的么?”后来的单乌伸手指了指身边那些仍然源源不绝爆开花苞的花朵们。   先前的那个单乌环顾了一周,一时之间也有些默然。   花朵的位置不同,形状不同,颜色不同,虽然乍看起来仍是一片姹紫嫣红,但是却没有一朵花,与之前是一模一样的。   “哪怕就是这一朵,在破碎之后,开出来的也是不同。”后来的单乌随手掐下了身旁一朵淡蓝色的小花,那朵花在他的手中被碾成了一团轻烟,而在那断掉的枝头之上,重新凝聚的花苞之中,居然隐隐带了点红色。   花苞转眼长大,噗地一声绽放开来,一朵边缘如沾染上血迹一般的白花从那枝头之上仰起头来,似乎在对先前的单乌示威。   “所以在我眼中看来,这不是轮回,而是重生。”后来的单乌一步一步地向着先前的单乌走去,眼中的杀气随着他的步伐,渐渐地凌冽了起来。   “重生之后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你也不是现在的你。”   后来的单乌一抬手,身上环绕的那些白色的烟雾突然凝出了一柄短剑的模样,随着他前冲的姿势,对着先前的单乌的脖颈之处,便是一招横扫。   “可是你却依然是我。”先前的单乌的手中,同样开始出现一团跳动的金属光芒,刚刚好拦住了后来者的那柄短剑的攻势。   “就好像花朵不管绽放多少回,其本质依然只是花朵,狂风骤雨的侵袭依然会让它们零落成泥。”   “这种事就好比——一只蚂蚁就算成为了蚁王,它也不会变成蜥蜴;一只狗就算学会了用后腿站立,它也依然只是一只狗;一只羊就算开始吃肉,它也不会是狼群的对手……“   “那么,如果是一个人成为了神仙呢?”后来者的攻势并没有减慢,双方一个交错,后来者的短剑直接扎进了先前之人的肩膀之上,而先前之上手里的那团金属光团,也已经以一柄匕首的模样,切在了后来者握住短剑的手臂上——眼见又是两败俱伤之局。   “仙之一物,不过是凡人的极致,却不知你可曾想过,神仙之上,又有何物?”先前之人淡淡地说道,嘴角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后来者的狂妄无知。   后来者阴沉着脸,手中短剑飞旋这甩出,在这空间之中划过了一个半圆,被先前之人轻松闪过之后,“咚”地一声敲在了骰盅的壁上。   ……   单乌觉得自己的脑中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或者说,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一直想要撕破他的脑壳爬出来。   这种动静并不大,虽然也让单乌觉得全身不舒服,甚至伸手就想要剥开自己的脑袋瞧上一瞧,但还比不上之前那让单乌直接死去活来的痛苦。   单乌的呼吸有些粗重了起来,眼白的边缘也有血丝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而因为这种不适之感,他抱着黎凰的胳膊,也微微用上了一点力道。   黎凰感受到了单乌那细微的动作改变,身体的贴紧让她愈发满足,微微的轻喘带着别样的韵律,热气喷在了单乌的肩颈之处,那里还残留着先前洒落的酒液,衬得蜂蜜一般色泽的肌肤越发可口,让黎凰忍不住张开口,直接咬了上去。   黎凰当然不敢跟单乌那样直接用上咬破肌肤的力量,毕竟单乌那血肉的诡异之处,黎凰眼下还不敢挑战。   不知道是黎凰的举动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刺激到了单乌,他的身体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炽热,仿佛有一团火从单乌的身体内部,往黎凰的四面八方燃烧了起来,滚烫的温度与焦糊的气味使得黎凰突然惊醒,还未来得及挣脱,却只闻一声低低的龙吟,如裹挟着倾盆大雨,直接将单乌给浇了个透彻。   黎凰一场虚惊,暗暗松了一口气,而传国玉玺压得住单乌体内暴起的灵力,却压不住他越来越狂乱的神智。   那一团没能燃起的火,似乎全都烧进了单乌的脑子里。   黎凰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巨浪猛地掀翻了的小舟,都还没来得及呼救一声,便已被劈头盖脸地淹没,好不容易冒出头喘了一口气,随即便是更为漫长的窒息,甚至那水下仿佛伸出了无数双手,拖拽着自己,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向更为黑暗的深渊。   单乌的瞳孔有些扩散,血丝密布的一双眼黑得让人心惊,仿佛在那最深之处,有一只远古的怪兽在海底苏醒,浮起,在黎凰的眼前展露出了真正可怕的那一面。   黎凰一时间有些噤若寒蝉,而这种恐惧与身体上传来的快乐融合在了一起,却让她越发地充满期待。   “我到底是遇上了多么可怕的一个人?”黎凰默默地想着,先前那些想要改换门庭的犹豫迟疑,那些不知单乌还能不能清醒能不能继续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的忐忑,居然都在这一眼之中烟消云散,文先生,昊天帝,中桓山那些杂七杂八的上师,此刻在黎凰的眼中,似乎都成为了不值得一提的渺小弱小的可以随时被遗忘的名词。   “跟着他,我才有出头的机会。”黎凰默默地想着。   她并不知道单乌的意识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在极乐散的效用散去之后单乌是不是仍会回复成那种乖巧痴傻的模样并真的无法破开这困境,但是她能够确定一件事——如果极乐散引动的,真的是一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的话,那么单乌所隐藏起来的秘密,一定是到目前为止,她所接触过的人当中,最惊人的那一个。   ——人的欲望往往与能力并不匹配,但是如果连野心都只有那么一点的话,那么这个人一生的终点,便也近在眼前了。   “我居然也开始同那双角金蚕一样,期待着你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大吃一惊的时刻了。”黎凰喃喃道,双手环上了单乌的脖颈,仿佛在惊涛骇浪之中,终于抱上了一根足以让自己渡过整片大洋的浮第一百九十一回狗血淋头   单乌与单乌面对面地站立着。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新出现的单乌了。   四周盛放的花一朵接一朵地枯萎,在即将坠落枝头的时候噗地一声化作一团跳跃的火苗,并顺着那些枝条四下蔓延,呼吸之间,这骰盅一般的空间中,不再有那挤挤挨挨的花朵,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红的火焰。   火苗窜动着想要将两个单乌的身形都给吞没,却直接穿透了他们的躯体,仿佛那是站在火苗中的两抹幽灵一般。   火焰烧到了骰盅的四壁上,于是那些荆棘枝条的面目在花朵被燃烧殆尽之后,终于再次展现了出来。   “这种狭小阴暗的地方,这些虚伪的美景,居然就能困住你的脚步。”一个单乌开口说道,他身边的火焰低伏了一些,并向对面那个单乌做出了蛇一般试探威胁的姿态来,似乎随时会发起致命一击。   “这就是你我真实的能力。”另一个单乌开口,“这空间之外的任何一点野心,都是会将你我彻底湮灭的存在。”   “你越燃烧越愤怒,只会让自己越痛苦。”   “你希望自己的实力能够威胁到文先生,但是事实上,只要知道了你能够死而复生的秘密,随便一个上师的正经术法就能让你不得解脱。”   “想想看,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挑拨离间好像做成了很多事情,可是事实上,有什么事情,是你真正靠着自己的实力做成的?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值得你骄傲自得的?”   “你说你不怕死,也不怕失败,可是你依然不敢直接站到昊天帝面前对他说——靖安太子的账,请算一算。”   “你同样也不敢站到文先生的面前说一句——对不起,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要玩我于股掌之中,那我也依然是记仇的。”   “你甚至都不敢直接去中桓山的宗主和那些上师们的面前抛头露面,讨回最初的时候那些死去活来的账。”   “你同样不敢去问紫霞山的同舟或者那位闭关的宗主——做出那般违逆人伦之事,可曾想过报应?”   “这样的你,真的有勇气站在苍天之下,坦然地说一句,你要的,是那九天之上,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等模样的世界?”   “承认吧,你连真实的自己的都不敢面对,否则你为何要在外力的相助之下才敢现身,才敢对我发起进攻?”   “我就是你,而你现在的勇气,不过是那些让人沉浸于虚幻美梦之中的药物的作用。”   “你现在的一切挣扎,最终都是无济于事。”   ……   骰盅之中的火焰猛地爆裂了起来,火苗仿佛实体一般,以其中一个单乌为中心,凶猛地撞向四周的墙壁,却如同拍上堤坝的浪涛,无力的翻卷而回。   在这样的声势之下,这个单乌直接对着另外一个单乌扑了过去,而另外一个单乌依然喋喋不休,却并未作出反抗的姿态,轻易地便被扑倒在地,继而咽喉被咬住,一团跳动的火焰从那创口之中出现,如血液一般流泻于地。   原本花叶繁茂的地面呈现出了焦黑皲裂的模样来,火舌锲而不舍地舔过,不知道在燃烧一些什么,却执着地不肯熄灭。   场景之中出现了第三个单乌,他正跪在纠缠了两人身旁,抚摸着那个正在撕扯啃噬自己,疯狂地状若野兽的单乌的脊背,眼里有些悲哀的情绪,更多的却是一种无能为力。   “我又何尝不知你的痛苦与不甘?”   熊熊的火焰似乎随着那一个单乌安抚的动作,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   清昙领走单乌的时候,黎凰甚至没有出面应对,只留下那个让他一直以来都觉得颇为碍眼的传话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了一句:“太妃娘娘说了,如无意外,希望上师在事成之后,能将此人留下。”   传话太监的表情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玩味之色,似乎清昙脸上的尴尬让他颇为愉悦:“太妃娘娘同时还祝愿清昙上师一帆风顺,马到功成,早日突破境界,也好让我大魏国也能沾得上师一星半点的光彩。”   传话太监只是复述黎凰的吩咐,但是在他的眼中看来,清昙上师这种老道士,与那些听说过一些风月传闻之后,动了歪心思想要向太妃娘娘进贡些能用的美男子以求能够搭上话的钻营之徒没什么两样——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人总是不缺的,不同的是之前那些人显然没能让太妃娘娘满意,被玩弄一番之后便弃如敝屣。   而眼下的这一个全身包裹在斗篷之中的小子,看起来是做得不错,至少让太妃娘娘愿意留意一二,甚至因此给这老道士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原来这才是太妃娘娘的口味。”那传话太监打量着已经包裹得连身形都看不太出来的单乌,心里默默念叨盘算着——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如果转手卖了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清昙的脸色有些铁青,传话太监的无礼让他想要发作,却又顾忌着那些暗处潜伏着的凡人高手,最多也只能一句话不说,颇为无礼地掉头就走,而单乌也默不作声地转身跟上。   “我真是高估了这个女人。”清昙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着,他在之前甚至在单乌的身上留下了一些小机关,因为他笃定了黎凰定然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将单乌留下,好不自量力地尝试解开自己那傀儡之术,如此他便可以通过那些痕迹来推断黎凰是不是受过指点,却没想黎凰居然真的没有一丝半毫的弄虚作假——说是要心愿得偿,就是要心愿得偿。   傀儡之术没有丝毫波动,倒是单乌那一身就算洗刷过都依然浓郁得让人心神摇曳的香气,让清昙在看到结果的第一眼,便被逼得直接倒退三步。   这样的结果仿佛一盆黑狗血直接浇到了清昙的头上,让他嫌弃得唯恐避之不及,却偏偏好大一片铺天盖地,于是只能默默咽下那一口纠结的淤血。   “待我找到压制传国玉玺的方法,定将你等屠个鸡犬不留,以偿今日之辱。”站在永安城外的山坡上,清昙默默地立下了誓言。   随即一只鹤鸟托起了清昙与单乌,箭一般地向着天边飞去。   ……   “如果太妃娘娘真的想将单乌留下,也不是不可以,清昙虽为上师,在永安城中也无甚反抗之力,而那的那些动物,也已经让我不顺眼许久了。”双角金蚕站在黎凰身后不远处,敞开的窗口外,正好可以看到那只鹤鸟冲天而起的身影。   “你难道不想去试探一下文先生的底细?”黎凰笑了起来,“让一位货真价实的上师前去试探,能试探出来的效果岂不是比我好多了?”   “哈,你倒是醒悟得快。”双角金蚕的眉头微挑,显然黎凰已经醒悟了之前他言语之中意图让她前去试探文先生的挑拨之意,当下也不以为意,反而顺着打趣了一句,“是他突然恢复了一秒神智,然后劝服了你吗?似乎这一夜过后,你又变成让人难以下手的聪明女人了。”   “所以,你只需好好收拾这片天下即可,可千万不要再试图做什么会违背他的意愿的事情了,我会替他好好看着你的。”黎凰回身笑道,手指轻轻拨弄着自己的耳环,那上面悬挂着的一颗银亮的金属液滴,正迎着阳光微微颤抖着,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来。   双角金蚕的身体微微一僵,眼神闪烁,脸上却随即浮现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   骰盅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盛放的鲜花,充斥于每一个角落的花香,坐在了花丛之中孤单又无助的人影。   自己与自己厮杀的惨烈仿佛从未发生,烈火焚烧过的痕迹也已经被消磨殆尽,似乎只要坐下去,便是岁月静好,一切安然。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那人影手中,始终不曾熄灭的,一团跳动着的无根火焰。   ……   黄天岭的热闹终于到达了顶峰。   整个黄天岭上下都如同凡人间有嫁娶寿宴等喜事一般张灯结彩,山门之外的仪仗也依然一丝不苟,准备着迎接贵客。   而真正意义上的贵客,其实也就两位——中桓山的清莲上师,以及清凉山的圆难和尚。   虽然如此,那些黄天岭的弟子也依然意气风发地守在山门之外,意图用自己最为饱满的姿态,打亮黄天岭的名头,也好叫那些外来观礼之人知晓,黄天岭可不是那种能随便被人捏扁揉圆的存在。   ——之前被紫霞山设了陷阱坑害不过是一时不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宗主的带领之下,将受过的窝囊气都还回去,而你们这些前来观礼的,觉得自家宗门能与我黄天岭平起平坐的道人和尚,可得将我黄天岭的风光好好的宣扬出去,否则的话,就将你们全部在这山头之上咔吧咔吧捏碎了,然后去将你们的宗门也都咔吧咔吧捏碎了。   ——我黄天岭就是有这等实力,不服来战。   在这样的情绪的影响下,那些膀大腰圆的小力士们,身上腾起了熊熊的杀气,对每一个前来观礼的小宗门的使者都是怒目而视,那些小宗门心存巴结之意,自然不敢流露出不满之意,甚至有人在这种虚张声势的恐吓之中配合地流露出了被震慑到的畏缩与巴结,让那些小力士们的心情越发地好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了一声清越的道号:   “中桓山清莲道人前来贺喜第一百九十二回黄天岭之变(上)   话音未落,另一边同样也有声音传来:“清凉山圆难,前来观礼。”   人未至,声已到,黄天岭上下精神一震,甚至一些仍滞留在山门附近的小宗门的使者也随之停下了脚步,抬头巴望着,想要一睹高人风采。   一团七彩云霓托着几个道人出现在了天边,而另外一个方向,一个和尚端坐在木鱼之上,亦是飞速靠近。   清莲带了几个随侍弟子,而圆难则是孤身一人。   双方在半空之中汇合,互相行了一礼,方才一起落下云头,刚刚好落在了黄天岭的山门之前,一团耀眼的光华闪过,却是两人同时收了法器。   黄天岭的迎客长老立即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将双方引入山门。   整个过程之中,山门内外鸦雀无声,直到几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道上的时候,方才有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传来。   “原来那就是中桓山中上师的力量,压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得黄天岭这次大开山门,广邀天下修真之人,对我等也是一次难得的机缘,否则的话,常年滞留山门之中,只怕到老死都未必知晓别人家的上师都是何等风采。”   “那清凉山的大和尚也是气度不凡,只要看他走过来,我就觉得心都静下来了。”   “却不知道这世上出了黄天岭,中桓山,清凉山这些宗门之外,还有没有真正的神仙宗门。”   “据说是有的,只是早已不在这片陆地上了。”   “我听说过一个传闻,清凉山中桓山这些宗门之所以不管哪个方面都远远高过我等,其实正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更了不起的大宗门在支撑。”   “我们若改换门庭投入中桓山黄天岭这些宗门,有没有机会跳过龙门?”   “想得可美,你想投进他们的门下,也要看人收不收你。”   “唉,我都不知道我成天呆在山里,图的都是些啥。”   ……   “如果不出来看一看,只怕你也不会想到,你我这等宗门,居然也有人羡慕如斯吧。”外殿的人声鼎沸断断续续地传来,圆难呵呵笑了一声,对清莲摇头说道。   “的确。”清莲收起了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对圆难回了一礼。   “人之所在不同,眼界自然也是不同,以你我宗门之底蕴,困于瓶颈的所在,并因此想的长远些,也是应当。”圆难继续说道,“只是我却没有想到,紫霞山为了能突破眼下这困境,竟能行如此罔顾人伦之事。”   “你是说……”清莲眼神闪烁,附和着问了一句。   “来之前我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紫霞山这一次封山,是密谋打算将手伸到你我这等人的身上了。”圆觉的神色颇为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显然前方引路的迎客长老也是他说出这句话的对象。   “此言何意?”那迎客长老有些吃惊,几乎就忘了自己的职责。   “紫霞山会以活人躯体制造怪物一事,想来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圆觉反问了一句。   “确实,可这又如何?”迎客长老面露疑问之色。   “可惜那些来自凡人的消息中都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紫霞山的上师,同样可以以此非人手段硬生生造就出来,你我这些修真之人,同样也会成为他们的所谓‘材料’。”圆难解释了一句。   “我们宗主还只是有所猜测,却没想到居然已经成真了么?”清莲捻着胡须,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正是,所以贫僧斗胆,希望趁此时机,借贵派宝地,将此事公诸天下,也好激起天下人同仇敌忾之心,以免被紫霞山先行一步,祸害了这片土地之上的宗门。”圆难对黄天岭那迎客长老行了一礼,“此事重大,还望长老能与贵派管事商议一二。”   “让那些人知道,除了让他们恐惧慌乱之外,又有何用?”清莲眉头一皱,有些好奇地问道。   “有朱瑱宗主出手,拿下紫霞山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紫霞山的那些散落的弟子呢?没准他们当中,便会有人怀抱了此等机密,以谋求东山再起之时,所以我们需要在紫霞山大阵被破开之时,便将其彻底包围,斩尽杀绝,而要做到这一点,那些零零碎碎的力量,便也不容忽视,并且只有事关己身,才能让他们出足够的力。”   一个和尚能说出斩尽杀绝这四个字,让清莲和那迎客长老都不由地动容,而那迎客长老迟疑了片刻,匆匆告退,却是去与他人商议去了。   “更何况,此役之后,这些小宗门定当以我等宗门为马首是瞻,而不仅仅,只看得到黄天岭一家的风光。”眼见那迎客长老已经离去,圆难压低了声音,对清莲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道。   “而你我两家,便也有机会分这一杯羹了。”清莲了然地点头微笑——圆觉并不在意黄天岭是否真的会安排这个时间给自己,他在眼下说出这种事来,只是为了告知黄天岭一句不管你们什么决定我都会出面说这么一件事,并且借机与清莲事先通气,好让清莲在他觉得合适的时机冲出来天下大义的时候给予必要的支持,   继而只要趁着眼下这个形势,打起大义的幌子,黄天岭便无法拒绝清凉山与中桓山的插手。   ——清莲感受到了这圆难和尚的贪婪与急迫,同样也感受到紫霞山那些隐秘中所蕴藏的巨大的价值。   清莲甚至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以掩饰起了自己心里的不安与期待。   ……   眼见时辰将至,那些在外殿之中等待的修士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堆一堆地挤在一起,抬起头来,颇有些期待着看着殿堂前方的高台之上,心中猜测着黄天岭宗主的风采,以及这出关的举动会是怎样一番地动天摇的景象。   似乎是突然之间,一声清啸笼罩了整个黄天岭,继而大殿之外钟声响起,鼓声也随着应和,众人纷纷回头,只看到外殿广场之上,两个赤裸着上身的力士抱着比他们整个人都还要巨大的棍子,一下一下地敲击在那矗立在广场两侧的铜钟铜鼓之上,悠远浑厚的声音传递开来,气氛一瞬间便凝重肃穆了起来。   继而那些站在道路两侧的黄天岭的力士们开始呼喝了起来,听不出具体的词句,但是这些力士本就气息悠长,声音洪亮,此时同声呼喝,整个黄天岭似乎都随着这呼喝之声震荡了起来。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有的人甚至觉得天上的日头都黯淡了些许。   那些装饰在黄天岭上上下下的彩色丝绦随着山风摇曳了起来,仿佛有人正高高挥舞着手臂,等待着某个久违的人的归来。   “诸位久等了。”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瞬间压过了这满山的呼喝之声,每个人都东张西望地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却只觉得有一阵飓风刮过了眼前,逼得众人不得不闭起了眼睛,待到再次睁开的时候,一个披着大氅,全身上下包裹在金色铠甲之中的中年男子模样的人物,已经站在了大殿之中的高台之上。   这男子的身形并不如何高大,或者说在周遭那些看起来仿佛一座山一样的力士的衬托之下,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座放在庭院之中的假山,可是那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头顶上的空气突然间就沉重了不少。   里里外外那些黄天岭的弟子的呼喝声愈发响亮,其中蕴含着满满的欣喜之意。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自然便是朱瑱。   朱瑱环顾了一圈之后,拱了拱手,正待开口叫停那些呼喝之声并说些什么,却突然有一声狂妄的笑意从大殿之外传来。   “原来黄天岭的宗主,居然是这么样一个弱鸡。”那声音尖锐且粗糙,如一把钝刀拉过纸张,留下了一道边缘都是锯齿的残破缺口。   “不知尊驾何人,何不现身一见?”朱瑱神色微变,抬头看向殿外空地,朗声说道。   “你要取我的命,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么?”那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嚣张。   而这来人话音刚落,天上突然就飘散起七彩的花瓣来,纷纷扬扬地在殿外的空地之上洒落了厚厚一层,而后有一个人影,一身颇为喜气洋洋的金线镶边的大红衣服,无比招摇地从半空之中缓缓飘落,整个过程中,黄天岭的护山阵法没有做出哪怕一点反应。   地上已被扑了厚厚一层的花瓣之中,突然长出了一朵朵的冰莲,错落有致地盛开着,那清冷孤绝的模样轻易便将周围的那些姹紫嫣红给衬托成了一地零落花泥。   这种熟悉的功法让清莲的神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就从观礼的客位上站了起来,并往大殿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来人轻轻地落在了当中的一朵冰莲之上,稳稳站定。   这个时候,人们才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很多人一开始以为只是一个身形矮小得有些过头的道人,却没想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一个无头的躯干,最高的地方就是肩膀,两条胳膊摊开着,做出了一副就让你们看个清楚的姿态。   那人红色的喜服崭新鲜艳,却是大敞着衣襟,露出胸口高度的两张凑在一起的人脸来。   很快便有人发现那还不是胸口——如果以正常人的身体结构来说,此人应当是以背部朝向众人站立,但是这人全身的关节似乎也跟着前后翻转了,故而一时之间,竟看不出正反来。   其中的一张人脸,让清莲目瞪口第一百九十三回黄天岭之变(中)   那是一张女人的面容,只有半边,眼睛紧闭,表情似乎有些痛苦,正是中桓山的清瑶——那些化出冰莲的手段,正是清瑶的功法。   而在略上方一些的地方,依稀便是同舟的面容,不过容貌饱满了不少,皱纹少了眼睛大了鼻子挺了,但是下巴却似乎长坏了骨头,整个翘起并歪向了一边,一张脸看起来仿佛嵌在那脊背之上的月牙。   这个身躯原本的头颅已被斩去,肩膀之上平齐一片,两只手上缓缓亮出的硕大无比的一斧一盾,正是同舟的招牌。   “我未寻你,你居然就敢找上门来。”朱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大殿的门口,与同舟形成了对峙之势。   “想到你们破不开紫霞山的大阵,我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便直接上门了。”同舟笑了起来,站在冰莲之上手舞足蹈,“没想到刚好赶上你们这大喜事。”   ——当然没人会相信同舟是“刚好”赶上。   “你……你将清瑶道友怎么样了?”清莲上前一步,指着同舟喝问道,身体有些颤抖,似乎已是怒不可遏。   “哎呀,娘家人也在可就太好了,如你所见,清瑶道友已与我结为夫妻,融为一体了。”同舟哈哈笑道,而那张属于清瑶的面孔之上,痛苦之色更甚,甚至有那么一滴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渗出,顺着面颊直接滑落。   ——清瑶还是有自我意识的。   这样的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惊惧之色,不由自主地往朱瑱的身后躲了一些,而圆难此刻也已出面。   “阿弥陀佛,老衲本想在朱瑱宗主出关之后,与诸位商讨一番紫霞山的非人之举,却没想到清瑶道友已遭毒手……”圆难念了一声佛号,“紫霞山不灭,他日在座诸人,皆有可能是如此下场,我等还需同仇敌忾,将紫霞山这颗毒瘤彻底拔除才行。”   “哈,是不是毒瘤,难道是你说了算?”同舟轻笑了一声,“如果不是我,清瑶早已魂归冥冥,我救了了她,你们却非说她遭了毒手,这世上哪有如此不讲理之事?”   “更何况,你们这些老和尚老道士,虽然嘴上说我紫霞山行的是非人之事,但是心里,只怕还颇为希望我将这些非人之事做在你们身上吧。”同舟嘿嘿笑了起来,半截的时候突然停住,仿佛竖起了耳朵听了一会。   “有动静了,你们听见了么?”同舟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朱瑱脸色剧变,一步跳出,却没去攻击同舟,反而踱过了那敲鼓之人手中的鼓槌,对着那面铜鼓咚咚咚敲了起来,声音急促得让人心神骤紧,正是应敌之声。   而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闻到了空气中渐渐升起的微妙香味。   “不要紧张,我并不想让你们死——紫霞山需要的是活人,而不是死人。”同舟舔了舔嘴唇,对着朱瑱柔声说道,“黄天岭的力士的身躯,对我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材料,我不会就这样浪费的。”   “是真的,他居然真的要将我们变成怪物……”那些前来观礼的小宗门之人惊恐地往后退缩着,同舟话语里的意思已经太过明白,同样也太过可怕。   “休想得逞。”朱瑱回身,手里的鼓槌直接就向着同舟扔了过去,破空之声仿若雷鸣,而那鼓槌似乎是从朱瑱手中消失之后便直接出现在了同舟的身前,速度快的几乎没人发现朱瑱居然已经出手。   同舟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也消失在了原地,继而那鼓槌狠狠地砸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之上,直接嵌了进去,一片蛛网一般的裂纹以那鼓槌为中心蔓延开来,而鼓槌之上所裹挟的劲风也已是直接碾碎了那一地的冰莲与散碎花瓣,甚至将那青石地面个硬生生地刮去了一层。   “朱瑱宗主居然如此性急,莫非不打算单挑我紫霞山宗主了?”同舟的身影出现在了与大鼓相对的铜钟之上,那敲钟的力士抬头发现同舟,心头一惊,想要滚地逃跑却又想起宗主就在身后看着,于是大吼一声,同样也抡起了手里的长木。   “去,别碍事。”同舟对着那小力士轻轻抬了下脚尖,一股劲风直接将那小力士给掀翻了出去,撞在一旁的围栏之上,手脚扭曲,半晌爬不起来。   “紫霞山的宗主还能出得了山门么?”朱瑱冷哼了一声,手中已是长枪在手。   “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同舟眨了眨眼睛,随即笑了起来,“不过呢,只要有你们这些力士相助,让我们的宗主出关,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小力士气喘吁吁地从山下跑了上来:“报……报!有一群三头六臂之人,正在山中四处掳人,他们身上有迷魂异香,弟子们一时不查,中招了好些个了。”   “除此之外,有甚伤亡?”朱瑱冷声问道。   “暂时还没有别的。”那小力士摇了摇头。   “如此说来,我只需拿下了你,你紫霞山便算白来了一趟了。”朱瑱的视线转向了同舟,同时对己方的几位长老一挥手,那些长老领命,各自点兵,便去围剿那些个据说是三头六臂的怪物。   “不,如果我没能拿下朱瑱宗主你,便已算是白来。”同舟笑了起来,一团寒气凭空而起,围绕着他开始盘旋,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冰霜。   ——虽是清瑶的功法,但看起来威力显然更强了。   清莲的神色有些意动,原本捏在手里的法器偷偷收了下去——反正眼下修为最高的就是朱瑱,他愿意顶在前面,自己又何必冒险?还不如好好见识一番紫霞山那些手段造就出来的人物,究竟能有什么逆天的本事。   圆难低着头,口中念叨着莫名的经文,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一些什么。   至于那些观礼之人,虽然大气不敢出一口,却有很多人已是心生退意——他们本来就只为见识世面而来,可从未想过要将自家的这点家底,就参合到黄天岭紫霞山的纷争之中。   于是这场中气氛,一时之间,竟冷飕飕得有些微妙,或许是因为先前朱瑱出关的气势尚未完全发挥出来就被生生打断——没有人知道朱瑱的实力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也没有人知道同舟如今的改变会带来什么样足以天翻地覆的筹码,于是,莫说那些观礼之人没有理当存在的群情激奋共讨公敌的热烈气氛,甚至连黄天岭自己的那些弟子,在朱瑱的鼓槌落空,而那个敲钟弟子被踢开之后,似乎也有些被这莫名冷场的尴尬所影响。   ……   “痴心妄想!”场中的冷淡让朱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留手,于是冷笑了一声,手中长枪一抖,便向同舟攻去。   一道冰风从同舟的身后凭空出现,如同一条丝带一般,直接向着朱瑱手中的长枪席卷而去,所过之处皆是冰霜,使得场地中的气温骤降。   朱瑱的长枪在触到那冰风之时猛地颤抖,剧烈的震荡将那团冰雪直接抽散,并于当中破开了一个大洞,而朱瑱跟在那长枪之后,整个身体都与那长枪合为了笔直一线。   同舟怪叫了一声,从那铜钟的钟架之上跳起,而朱瑱长枪未至,那钟架便已在朱瑱的压逼之下四分五裂,飞射开去,而那大钟也仿佛被一根长木直接敲了个通透,一路飞退,一路如同砂砾制成的一般崩散出一块块漫天挥洒的碎片。   同舟刚刚跃起之际,这长枪的尖端亦随之猛地往上一抬。   这转向之中所蕴含的能量越发惊人,仿佛一只常年匍匐于山峦之下的巨龙,突然有朝一日抬起头来,对着苍天嘶吼了一声,这振聋发聩的声音撞得场中所有人都觉得脑子有些发晕,恍惚间,竟仿佛真地看到了一颗龙头冲天而起,对着无力闪避的同舟一口咬下。   那枪尖的攻势直取同舟要害,眼见已是避无可避。   同舟手中的盾牌猛地收锁,转眼之间便从一人来高变成了护心镜的大小,在同舟的手中仿佛一块毫不起眼的小小龟壳,而同舟便手持着这个小小的龟壳,直接磕在了朱瑱的长枪的尖端。   如同山崩一般的巨响传来,然而两者仍未完全接触,长枪与盾牌之间是暴乱了的灵力,纠结撕扯,竟是形成了一颗赭色金黄交互混杂的肉眼可见的光球,而一道道劲风以那光球为中心,疯狂地往着四面八方呼啸着,同舟与朱瑱的须发衣裳都在这狂风之中被卷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碾碎剥除一般,甚至连脸上的肌肤也被压出了狰狞变形的表情来。   “就这点实力,也敢来我黄天岭挑事?”朱瑱的嘴角突然勾了起来,冷声说了一句,手里的长枪猛地又向前窜进了半尺。   这半尺的距离刚刚好穿破了那团光球,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同舟手里的龟壳之上。   看起来好像只是轻轻一点。   同舟怪叫一声,全身的骨骼肌肉都仿佛在这一击之下失去了控制,身体翻滚,手脚乱甩,甚至连手中法器也被甩了开去,甚至还有一蓬鲜血随着他翻滚的动作开始洒落。   朱瑱落回地面,收回了手中长枪,极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仿佛方才那番动静,不过是抬脚踢死了一只癞皮狗一第一百九十四回黄天岭之变(下)   这一击足够的干脆利落,甚至轻描淡写。   同舟被高高地击飞到了天上,半天也不见落下。   黄天岭的弟子们率先发出了一阵欢呼,继而那些观礼的修士们也随之放下了心来,毕竟那条长枪所化的抬头巨龙是如此清晰地刻进了每个人的视线之中,而朱瑱的强大也终于让人有了直观的感受。   “要怎样的人才能接住那一击?”有人感叹出声。   “那根本就是无法被接住的一击。”随即便有人矫正了这个说法。   “如果有朱瑱宗主领头,我们又何必害怕紫霞山的那些怪物?”   “那些怪物本就该被斩尽杀绝的。”   “是啊,何况还有圆难大师和清莲上师,这说明清凉山与中桓山也有心对紫霞山动手了。”   “这可是万无一失的必胜之局啊。”   “如果想要得到这些大宗门的垂青,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了……”   ……   众人各怀心思,恨不得立即离开黄天岭,回头便去组织好自家的队伍,去将紫霞山给团团围住,也来一个瓮中捉鳖。   而朱瑱在这个时候已经从地面上跃起,也不见他需要什么法器用以维持自己在高空之上的平衡,几步踏在了空气之上,传来了一阵音爆之声,居然就这样凭空攀升到了同舟的上方。   长枪被抡出了一个圆弧,如同一条金龙翻身横过天际,直接对着同舟翻滚着已经扭成麻花一般的躯干砸了下去。   同舟的身上只是亮起了一层微弱的防护,刚刚撑起便被这一枪砸了个粉碎,巨大的力量撞在了同舟腰身的位置,将他整个人都给砸成了对折,并如同陨石一般,带着一溜残影,“嘭”地一声撞在了地上,砸出一地的烟尘弥漫。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地面传来的巨大动静。   “能砸出这种动静,这同舟的肉身也非同寻常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应该是死了吧?”有人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想要从那烟雾之中看个仔细。   却只见朱瑱在砸下这一枪之后,于半空之中直接扭转了身形,人跟在长枪之后,对着同舟落地的方向,便发出了一记直击。   众人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稀里哗啦地将同舟落地的地方又狠狠地犁了一遍,就算同舟仍有半口活气,此时也该是尸骨无存了。   围观之人这回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这同舟到底哪来的勇气来这黄天岭挑事,这种实力的差距,不是摆明了来找死的么?”   “也许人家真的就是来找死也说不定啊,被人打死了宗门干将,回头就可以哭诉是黄天岭先下了杀手,于是他们才得反咬一口。”   “哈,就凭他紫霞山做出的事儿,谁会认为他们的哭诉有用?”   “未必,谁知道几大宗门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势力呢?”   “如果我是黄天岭的这位朱瑱宗主,此间事了,立即就会率人去将紫霞山踏平,看那些怪物还能起什么幺蛾子……”   “不,等等,你们看,那同舟还没死!”   随着有人的一声尖叫,纷杂的议论一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眼光同时汇集到了场中。   被激起的灰尘正渐渐平息,朱瑱的长枪斜斜地插在地上,而他本人手握长枪的末端,仍然维持了一个挺枪前刺的模样。   长枪扎在了一座冰山之中。   那冰山的形状并不规则,上面坑坑洼洼,显然朱瑱那一击带来的破坏力不容小觑——每一个凹陷之处的周围都是一圈细碎如花瓣一般的冰棱,使得那些豁口仿佛开在那冰山之上的雪莲,而朱瑱的长枪刺入的地方,那些冰棱更是成长得如同水晶的晶簇,最大的那一根几乎有一人来长。   甚至仍不断有冰棱顺着朱瑱的长枪生长蔓延,眼见已经覆盖了大半的枪身,似乎如果继续下去,便会将朱瑱的长枪以及他整个人都冻在这冰山之上。   冰山的寒意内敛,使得围观之人都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冰山的威力减弱,反而代表了这些冰块的难以摧毁,以及中招之人不得不面对的更加难以抵御的低温。   冰山的内部传来了同舟的狂笑之声。   “你果然醒过来了!你果然还是不愿意死的!”   “感受到你的强大了吧?如果是之前的你,根本不可能接下这一击!”   “你现在的实力已经可以傲视这几家的宗主们了,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   “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带你去外海,去看看真正的修真界都是何等模样!”   “早这样多好?你我都不用在这糟烂地界蹉跎如此多年了……”   “闭嘴。”   ——最后两个字,是个女人的声音。   开口说话的是清瑶。   “终于又能听到你对我说话了……”同舟的声音颤抖着,嗫嚅了半晌,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冰山内部,一个缓缓站起身来的人影。   借着那冰山的屏障,那人影看起来安然无恙,一手揪着衣襟不断地擦着同舟的那张脸,另一只手中,一团蓝莹莹的光芒开始亮起,其中蕴含的冰寒之意,仿佛看上一眼,视线便会被冻结。   “清瑶仙子你是要助纣为虐么?”朱瑱眉头微皱,手中长枪一抖,崩开了那些不断蔓延的冰棱,并顺势退开了一段距离。   冰山微微一震,随即从外向内塌陷下来,那些散碎的冰屑全数汇聚到了同舟手里的光团之中,继而那光团之中衍生出了一根三尺来长的法杖,随着同舟的动作,凭空绘出了一片一人来高的符文,刚好阻隔在自己与朱瑱之间。   “我还不想死。”清瑶的声音冷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波澜。   “就算沦落到这等状态,也情愿苟活?”朱瑱眉头微皱。   “这怎么能算苟活呢?”同舟接过话头,压抑不住的欣喜若狂,“来吧,娘子,就让这些无知之人看看,如今你所掌握的力量。”   “哪怕娘子你将他们全都杀了也无所谓,肉身的原料满天下都是,我也不稀罕这黄天岭上大块头——一切只要娘子你开心就好。”同舟喃喃说着自以为的情话,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甚至开始轻轻抚摸着清瑶残留的那半张脸,而清瑶的眉头微微纠结着,低垂的眼睑下,眸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冷。   因为此刻朱瑱偏头,问了清莲一句:“你中桓山,对此可有什么表态?”   而清莲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清瑶道友自甘堕落,已非我中桓山之人,朱瑱宗主若能送其往生,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要难过,收拾完这些垃圾,我立刻便带你回中桓山,到时候,中桓山的升仙道上,只有你我二人。”同舟的手轻轻地在清瑶的眼角擦过,似乎是在替她擦去眼泪,而清瑶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那一只眼睛猛地睁开。   清瑶的瞳孔似乎都已成为了冰蓝之色,冷漠得如同一团真正的冰雪,无尽深寒从那法杖的顶端蔓延而出,投注到了那一片符文之中。   朱瑱大喝了一声,挥舞着手中长枪便往那符文之上砸去,而清莲与圆难眼见形势不对,竟也同时出手,两人的目标不约而同的,都是同舟身上,那张属于清瑶的面孔。   清瑶口中念念有词,同时轻描淡写地将手中的法杖往那符文之上一点,那符文瞬间爆开,化作了一片片铜盆大小的雪花,飞旋呼啸着,向着四周散去。   雪花的边缘锋利如刀,有些不自量力的小力士上前想要拦截,却被轻易地切削成了碎块,而那些残躯断口之处甚至都不见血液喷溅,砸落在地上,如同石头撞击一般传出清脆的“咚咚”的声音,而也有些动静比较大的,竟是直接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冰屑,并将其中的寒意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这黄天岭的山顶大殿内外,眨眼之间便是冰雪覆盖之景,而那些新成型的冰雪之中,同样泛着幽幽的蓝色光芒。   ——这已不是普通的冰雪,而是能让修真之人都轻易丧命的玄冰。   清莲和圆难不得不回手护住自身,那些冰风雪暴擦着两人的身边卷过,一头钻进了那座大殿,一些零星的呼救之声传出,呼吸之间,便已寂静无声,只留下了满满一殿形态各异的人物冰雕。   有的人仍有生机,身上的灵力光芒流转,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冲出这一层封冻,却只能绝望地感受到寒意正一点一点锲而不舍地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先是皮肤之上仿佛针扎一般的冰凉刺骨,继而手脚末端的失去知觉,继而四肢……越是抵抗,这种一步一步无力迈向死亡的感受便越是明显,不甘心与恐惧交错在一起,在那些人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魂魄之中,便已有了层层怨念生成。   ——怨念足够深重之时,死而为鬼,不得超生。   于是那些封印住这些修士的玄冰之上,原本蓝色的幽光,此时仿佛被滴入了一滴墨水,渐渐变得浑浊了起来,然而其中的阴冷之意,却是越发深重。   “干得漂亮!”同舟大声喝彩道,“九幽玄冰术想要大成,正是需要这般做法第一百九十五回九幽玄冰(上)   九幽玄冰,产自幽冥,在传说之中,其寒意可令魂魄冻结。   这种东西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普普通通的凡人世界,但是九幽噬魂大法之中,有一道法术,名为九幽玄冰术,修炼至极致,据说可令九幽玄冰现于人世。   而清瑶所修,其实正是这九幽玄冰的路子,只是因为自身的洁癖,一直未曾涉及生人魂魄之用,故而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冰系术法。   而眼下,或许是因为心生绝望而自暴自弃,或许是因为真的享受到了力量强大的美妙,清瑶的九幽玄冰术,终于踏出了这关键性的一步。   “早该如此!当日你的九幽玄冰术若能大成,又怎么会被那毒火和水虺接二连三地伤成那样。”同舟喋喋不休地说道,如果不是双手得借给清瑶施展术法,他甚至想要在一旁拍手称快了。   “清瑶道友,就算是为了活命,这造下的杀孽也过重了吧。”圆难地躲在木鱼的庇护之后,大声说道。   “你这和尚先前,不是想煽动这些人一起,将我紫霞山斩尽杀绝么?”同舟嘿嘿笑道,“这只是为了护下我紫霞山上下百多条性命而已。”   而朱瑱的长枪没有回守,在稳住身形之后,已然挑开了自己身前一路上的雪花,破开了那层层风雪,如一条毒龙,对着同舟胸口的位置便刺了下去。   同舟所在肉躯的胸前位置,那片风雪之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继而一团金光爆出,仿佛从洞穴之中突然弹出的毒蛇,张开了大口,露出了毒牙。   “嘿,别忘了我们这是两个人。”赭色的光芒围绕着同舟猛地亮起,定睛看去,仿佛一张早已存在于四面八方的大网,正等着朱瑱驯服的这条龙乖乖地钻入陷阱。   赭色的大网纠缠在长枪周围的部分猛地收紧,朱瑱只觉得自己的长枪仿佛刺进了粘稠厚重的泥淖之中,无数看不见的小手死死地扒着枪杆,阻止着长枪的前进,同样也阻止着他将长枪拔出困境。   朱瑱的眉头微皱,这境况与之前与同舟硬拼那一击的感觉完全不同,具体说来,之前那一击,就是简简单单的枪刺上盾牌,拼的是各自所拥有的实实在在的力道,而眼下同舟的这一手,却是通过那张大网,将自己进攻的力量给分散到了四面八方,并配合着不断回旋的风雪之力,将其彻底湮灭。   朱瑱的进攻于是有些进退不得了。   两片雪花呼啸地向着他的咽喉之处切割而来,朱瑱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试图拔出那根长枪,而是握住了尾端,整个人往一侧斜倒而去。   那两片雪花贴着朱瑱的铠甲交错而过,划出一溜火花,而那长枪亦随着朱瑱的动作弯成了一个弧形,其中绷住的巨大力量,拉扯着那张赭色大网竟随之产生了变形。   形状的改变使得同舟想要以同样的方法卸力变得越发地困难,而朱瑱眼见那枪杆之中力量已经积蓄到了极致,整个人猛地跃起,借着那枪杆反弹之力,居然硬生生地将那长枪于泥淖之中拖动了起来,枪尖拉过一片之前为了卸力而堆积成团,一时之间难以复原的赭色细丝,如同快刀斩入乱麻,竟是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   同舟轻轻地“哦”了一声,面对那一片支离破碎的网眼,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仿佛只是在为清瑶打下手,只要这些人的进攻不会直接伤害到他的本体,他便乐得看一场好戏。   朱瑱却是学了乖,不断以长枪试探着同舟的防御,意图循序渐进,逐步削除掉这一层层碍眼的仿佛苔藓一般的防御——冷静下来,或许能比较轻易地找到这怪物的弱点,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身为黄天岭的宗主,真正的实力,已足以傲视这片大陆。   而在此时,场地周围,大殿之中,那些修为不足又猝不及防之人,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已然死绝,随着那些雪花的旋转,一个个冰雕轰然倒地,而那冰雕深处,或多或少的,一缕墨蓝色的寒意缓缓飘起,并向着清瑶的唇边汇聚而来——那是已经融入了人魂怨念的玄冰之意。   清瑶张口,将那些寒意一一吞入。   清瑶的肤色变得越发苍白,而她的面孔之上,一根根青蓝色的血管浮现,蛛网一般在那个背部蔓延开来,连同舟的面上也无法避免。   “不能再等了。”圆难看出了清瑶的变化,偏头对清莲说了一声,“我们无法插手他们的争斗,却不得不救一下周边这些无辜之人。”   “不错,应该护送他们进入轮回,而不是成为那怪物的食粮。”清莲点头,他此刻也是心惊肉跳——如果真让清瑶继续下去,没准在这黄天岭之上这么多人命的加持之下,她真的能够达到这片土地之上,一直没有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于是圆难跃起,同时抽出了一根木槌,对着那木鱼便敲了下去,“咯咯咯”的声音以木槌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来,虽然未能对泛滥的寒意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却将那些冤魂之中满满的怨念给平息了些许。   而清莲取出的则是一面小小的幡旗,幡旗之上龙凤飞舞,挥舞之间霞光万丈,那些已然略有些平静下来的冤魂在触及到这些霞光之时,纷纷流露出了向往之色,晃晃悠悠地,竟飘进了那面幡旗之中。   却没想到清瑶在看到清莲的那面幡旗之时,微微愣了一下,停下了行功的举动,随即有些残忍地笑了起来。   “其实中桓山,又有什么立场来替天行道?”清瑶斜眼看向圆难,“这位大和尚一定没能看出那幡旗的底细。”   清莲脸色微变,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举措,清瑶已经干脆利落地开了口:“那面幡旗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幽噬魂幡,而他看起来想要渡走这些游魂,其实也不过是想借我的东风分一杯羹。”   “你在胡说什么?”清莲勃然大怒,仿佛受到了严重的侮辱,“睁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我这云霓幻彩旗,与传说中那鬼气森森的九幽噬魂幡哪有半丝关联?”   “云霓幻彩为表,九幽噬魂为里,你既然说不是,那不如将收入的魂魄再放出来让人看一看?”清瑶轻轻地哼了一声,直接掀开了清莲的底子,“为了伪装这到手的法宝,你可是耗费了不少的心思啊——可惜,大家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你以为我会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么?”   清瑶的话让圆难与朱瑱俱是一惊,看向清莲的神色便多了一丝提防之色。   清莲的确不敢放出幡旗之中的魂魄来。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方才以安抚冤魂为理由劝清莲动手,并意图将他推上前与清瑶死磕以给自己创造机会的圆难,此时的表情更是仿佛吞下了一百只苍蝇。   却没想到,清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朱瑱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还需要继续进攻同舟的那层层防御。   “中桓山的立派根基,其实正是九幽噬魂大法。”清瑶坦然说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得到的术法,正是九幽玄冰术;清莲得到的,是九幽噬魂幡;清昙手里握着的,是九幽控尸之术演变而来的傀儡术……每一样功法,要的都是人魂,都是人命……”   “大家做的事,不都是想让自己变强大,而将那些蝼蚁一般的性命如同草芥般对待?”   “所以,中桓山与紫霞山又有什么不同,身为中桓山上师的你,又有什么立场来号称自己的替天行道?”   “我现在开始后悔杀手下得太早了,要是留几个活人奔出去将这一切宣扬天下,只怕那些凡人们弄出来的烈火燎原,轻易便能烧上中桓山的山头吧。”   ……   “你是在提醒我什么吗?”清莲的脸色阴沉,盯着清瑶同舟合体的怪物,说话颇有些咬牙切齿。   “心里有什么,我的话里就有什么。”清瑶冷哼了一声,继而伴随着同舟看好戏看到精彩之处难以抑制的怪笑,席卷的冰雪越发剧烈了起来,却是调转了方向,全数向着朱瑱攻了过去。   清莲的嘴角微微抽搐了片刻,突然挥舞起手中的幡旗,一只青面獠牙的鬼物从那片祥瑞之景中直接扑出,目标不是清瑶,而是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圆难。   “阿弥陀佛。”圆难似乎早有准备,一声佛号,木槌敲上木鱼,一颗金色的梵文字符亮起,刚好迎在了那鬼物的面前。   鬼物触到字符,“嗷”地惨叫了一声,不过退后些许,便裹着越发浓厚的黑色烟雾,将圆难的所在团团围住。   “清莲道友,回头是岸。”圆难朗声喊出了这么一句。   “你说的废话,你自己会信么?”清莲的神色狰狞,同时出手在那幡旗的旗杆之上轻轻一搓。   ——圆难的反应已足够证明,就算清莲想要继续维持双方面上的和平,这个口口声声大道理其实满满的都是贪婪之意的大和尚定然还是会将清莲拿下,并以此事胁迫中桓山,毕竟,与中桓山等一起瓜分紫霞山,可远远不如同其他的宗门一起共同瓜分紫霞山与中桓山来得爽快。   而随着清莲的动作,那些装模作样的祥瑞之景瞬间崩散成了一片片混沌晦暗的五彩烟霞,内里满满的都是蛊惑人心的气息,而那些云雾之中,大大小小的鬼物如田间地鼠一般神出鬼没,两厢配合,竟是愈发让人防无可防,威力也随之倍第一百九十六回九幽玄冰(中)   同舟一脸袖手旁观的表情,而清瑶则将这肉身手中的法杖遥遥地指向朱瑱,汹涌而来的冰雪汇聚于法杖顶端,继而只闻一阵冰棱撞击之声,转眼之间,一柄比朱瑱的体型还要巨大的透明长剑出现在了在了这具肉身的手中。   看起来仿佛是同舟所惯用的那一类兵器,但是其本质却是玄冰,通透中带着幽幽的蓝意,甚至围绕着一些黑色的阴风,发出冤魂的呼号之意。   “我就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同舟嘿嘿笑道,对这兵器的出现似乎也是充满了惊喜之意。   继而这具肉身便挥舞着巨剑,毫无花巧地与朱瑱的长枪撞击在了一起。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巨剑的锋刃贴着枪杆逼近到了朱瑱握枪的手边,被朱瑱轻松一个卸力避了开去,虽然未能直接伤到,那枪身之上却是凝出了一层冰霜,支楞着倒刺一般的冰棱,看起来竟是有些无法下手的模样。   朱瑱却毫不在意,他身上的黄金铠甲亦非凡物,之前便已轻易地抵挡了清瑶挥洒而出的寒意,此刻更是直接以手掌在那枪杆之上一抹,瞬间便抹去了那些冰霜存在的痕迹。   “不要心急,且听我来说一说这黄天岭的修炼功法的特点。”试探过后,同舟的肉身挥着巨剑再一次纠缠上了朱瑱的长枪,清瑶瞪着眼睛似乎想要将心中压抑的怨气一股脑儿地挥洒出去,同舟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黄天岭以炼体为主,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而所谓炼体,不过炼皮炼筋炼骨,炼皮为入门,炼筋可为核心弟子,而走到了炼骨这一步,就可称为大力士,也就是相当于你我宗门之中上师的地位。”   “这种全身都练成铜皮铁骨的躯壳可是好东西啊,其生命力之旺盛,可以说随便我怎么折腾,其存活下来的几率都是最高的。”   “当然,这仍不是炼体的终点,毕竟对我们修真之人来说,你这一身的筋肉,就算一只手就能扛起个山头,却也没点别的手段,岂不是依然是任人宰割的货色?所以这炼体接下来的步骤,就是要将身体上的部位,一点一点地炼成法宝——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整个黄天岭上下,估计也就朱瑱一人了。”   “娘子,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朱瑱从出现开始,他的身上就套着那层黄金铠甲?甚至连他的面目都被覆盖——之前露面之时,不过是强行以幻术将他的面容展露出来而已。”   “这黄金铠甲就是他修炼出来的法宝,如果我没拆错的话,这法宝的本体,当是他的骨骼……”   朱瑱发出强力一击,将同舟手里的那柄巨剑磕开,吐出一口浊气,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道长竟对我黄天岭的功法如此了解。”   “好说,好说,我不过是剖过几个黄天岭的力士,故而有所心得而已。”同舟笑了起来。   “他将骨骼炼为法宝,那么他原本的骨骼……仍可支撑他的肉身么?”清瑶眨了一下眼,开口问道。   “娘子真是冰雪聪明。”同舟嘿嘿地笑了起来,知道清瑶已经抓住了关键。   “咄,知道这些又如何,你们莫非真有能耐突破我这层铠甲?”朱瑱全身一震,那铠甲之上的金光竟是变得愈发耀眼了。   “我只知道,你现在的这副躯壳,对我来说,已无半点用途。”同舟嘿嘿笑着,而他的肉身已经挥舞着巨剑再次攻了上去。   与此同步的,还有他身后卷出的两道如同鞭子一般的冰风。   ……   圆难躲在木鱼之后念念有词,一颗颗金色的梵文将他给团团包裹,以不变应万变,而那些青面獠牙的鬼物在梵文之外龇牙咧嘴,一时之间竟僵持不下。   ——和尚的行事,讲究的是慈悲为怀,总不好太过锋芒毕露,所以哪怕是装,也是要装一下的。   “师叔救我!”突然有一个小和尚跌跌撞撞地从外面那些五彩烟霞之中跑了出来,眼见就要跨进圆难的防御圈中,突然一个鬼物从地面窜起,直接将那小和尚给拦腰扯断,一片血雨洒落,激得那些鬼物欢欣鼓舞,立即蜂拥而上,意图分上一块血肉。   圆难端坐不动,只是眉头稍微挑了一下。   “幻觉而已。”圆难轻声念叨了一句,“只要朱瑱摆平了那紫霞山的怪物,这区区一个九幽噬魂幡,并不是多么难缠的东西。”   继而又有一群美貌女子出现,娇笑着扭着腰胯,站在那梵文屏障之外对着圆难搔首弄姿。   “呵,如此低等的手段,居然也敢来显摆?”圆难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别说这种套路是多么寻常无趣,就连那些幻化而出的女子,那些一模一样毫无特色仿佛只要大眼睛樱桃小嘴就够了的面孔,使得这层幻境拙劣得甚至都懒得让人分心多看上一眼。   那群女子似乎已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圆难的眼神中生出一丝波澜,终于是满脸怨念地消散于烟霞之中。   圆难觉得自己似乎是能透过那些女子脸上的表情,想象出烟霞之后清莲那一脸懊丧的神色了。   “此人就算拥有这传说中的九幽噬魂幡,弄出来的动静也着实唬人,但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实力。”圆难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微微有些心动。   而在美女之后,那金色符文之外,场景再变,一群小鬼端着一盘盘的美味佳肴,扛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甚至无数一看就知来头不小的宝光万丈的法宝,围绕在圆难的屏障之外,一一摆开,把玩,那些佳肴美酒的香气似乎不受那梵文屏障的阻拦,直勾勾地钻进了圆难的鼻子,似乎想要引动他仍是凡人之时,那些饥饿难耐的记忆。   而那些法宝之中,有佛光宝塔,有佛骨舍利,有七彩宝树……几乎全是传说中足以驭之移山赶海的神奇宝物。   面对这种浮夸的场面,圆难已是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给了。   “忽悠什么都没见过的凡人尚可,却对我也使用这等手段,是瞧不起人,还是你的真实本领就这么点?”圆难的眉头微微皱起,只觉得自己居然在这样垃圾的阵势面前,也一心只求稳妥拖着时间省着力气想要等着朱瑱的回援,实在是太过丢脸的一件事。   ——更何况,自己装作弱势被动的模样若装得太过火,只怕以后与黄天岭之间分赃的商讨,自己所代表的清凉山就更难有所争取的立场了。   “既然如此,就直接给你个痛快吧。”圆难站起身来,低声念了一声佛号,同时手中的木槌在木鱼之上狠狠一敲。   一枚梵文字符在圆难的头顶生出,洒下点点如丝如雨的光芒,将圆难的全身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仿佛给庙里泥塑的菩萨浇上了金身,而在圆难的额头之上,一只竖眼缓缓睁开,往周遭的空间略略扫过一眼,转眼消失。   继而圆难一跃而起,跳上了身旁的木鱼,木槌指向了某一处方位,整个儿横撞了过去。   梵文字符围起的屏障随之变形,防守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滴水不漏,引动得周遭的鬼物趋之若鹜,但却追不上圆难驾驭那木鱼的移动速度。   “南无……”沉闷如雷鸣一般的声音从圆难的鼻腔之中震荡而出,瞬间清空了前方一片混沌之景,露出了手持九幽噬魂幡,正一脸震惊之色的清莲。   “如此轻易……”圆难的心里暗暗想着,一个念头还未终结,却只觉得自己的背后突然有一片阴寒降临,继而自己的整个脊柱似乎都被人拿住,动弹不得。   清莲的震惊之色,在此时已然变成了狂喜。   ——出现在圆难身后的只有一只手。   这只手似乎早就等在了那里,不过轻松一抓,便拿住了圆难的脖颈。   那只手抓住了什么,缓缓往后抽去,一缕吱哇乱叫的挣扎着的魂魄从圆难的肉身之上被剥离了出来,而这魂魄似乎比其他修士死后所产生的魂魄更加强壮通透些,里面还混杂着一些土黄的丝絮,整体看起来甚至还有些颇为可口的意味。   “据说佛门之人修炼,一条魂魄几世轮回,于周而复始中见证永生,如今一看,居然是真有其事。”清莲轻笑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这胜果来得着实轻易。   那些拙劣的幻影诱惑当然不是清莲的真实水准,故意做得浮夸,不过是为了勾起圆难心中的轻视,以及让圆难觉得自己就算此时出手,也必然能够做到万无一失,而不出手,则定然会落下一个胆怯无能的笑柄——圆难的心足够贪,所以他的行动很好推测。   只要圆难出手了,他那乌龟壳一样的防御便会出现破绽,而圆难还以为凭借自己的速度能够先发制人,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埋好了陷阱。   “这些丝絮又是什么?”清莲突然面露疑惑之色。   那只抓着圆难魂魄的手中张开了一张嘴,三下两下地便将圆难的魂魄给啃了个干净,随着那团魂魄的消失,圆难的木鱼与木槌叮当作响地落在了地上,连同圆难那瘫软无力尚有余温的尸身,除此之外,就那魂魄之中几率土黄的丝絮,被那手掌中的嘴重又吐了出来。   于是清莲一招手,那只鬼手便托着那些丝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清莲小心翼翼地以灵力在那丝絮之上试探着,脸上顿时就出现了狂喜之色。   “原来如此第一百九十七回九幽玄冰(下)   “我说呢,这些和尚假仁假义地要拯救苍生替天行道,果然是有好处的事情。”那几缕土黄色的丝絮在清莲的指尖萦绕,正在缓缓消散,其中反馈而来的威严厚重的气息,以及那鬼手吃完圆难的魂魄之后所得到的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让清莲猜出了那些丝絮的来历。   ——功德之气。   据说一个人如果一直做好事,慈悲为怀,拯救苍生,那么上天便会为他记下这些功德,并在魂魄之中养出一丝功德之气,这丝功德之气便可以护佑着这个人的魂魄轮回转生,让人的下一世进入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家,或者享受一段无比顺遂的人生,或者得到一些让人眼红的奇遇……这就是清凉山那些和尚们常说的因果回报,这一世的因,下一世的果,这一世吃的苦,下一世享的福,而只有不忘初心,在这不断的轮回之中积累了足够的功德,才有可能得证大道,荣登极乐。   “看起来是好东西,可惜对我无用。”清莲有些不屑地捻了捻手指,将那一小团的功德之气直接捻散,这才收起了那漫天的鬼物,将注意力投注到了清瑶同舟与朱瑱的争斗上。   双方之间似乎仍是势均力敌,寒冰巨剑的无数次劈斩挑刺,都被朱瑱以长枪的动作轻易化解,就算偶尔擦过那身黄金铠甲,也未能留下更多的痕迹。   然而清瑶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同舟这身躯的极限一般,发泄一般地将那柄巨剑挥舞得越发凶狠,连绵不绝的攻击让朱瑱的防御与闪避都有些吃力,但是他仍靠着卓越的技巧应对着,时不时地发起反攻,逼得同舟不得不放出那赭色的丝网用以阻挡一二。   看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瑱还是能够磨死同舟清瑶这合体之人的。   清莲的心中有些忐忑,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亮明旗帜站到清瑶的那一边,抑或索性趁机逃走,回山之后见到宗主了再做商议,就只见朱瑱的手在那长枪末端狠狠一推,整个人的身体都随之绷成了一张满弦的弓,随即那长枪的枪身猛地一震,便化作了一条蛟龙,再一次地对着同舟的胸口撞去——这是与之前那条抬头巨龙几乎一模一样的招式。   同舟手里的寒冰巨剑在这个当口猛地扔了出去,狠狠砸在那蛟龙的头顶,巨剑再被撞碎之后崩散的冰棱附着在那蛟龙身上迅速凝结蔓延,似乎想要将那蛟龙封冻,但却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感,无数的裂纹在那些冰棱刚刚成型之时便已诞生,并随着那蛟龙呼啸翻滚的身形如轻烟一般化去。   眼见那蛟龙就要直接穿透同舟的身躯,而同舟甚至还没来得及召唤起他那层赭色的屏障。   两道裹挟着玄冰雪花的寒气从朱瑱的脚下突然爆发,竟是早就埋伏下的陷阱,而这两道寒气交错切割,雪花那利刃边缘所过之处,皆是朱瑱绷开的身形之上,那些铠甲的关节背面。   如果朱瑱没有绷出这副全力进攻的身形,这些攻击根本就无法触及到这些地方。   “你以为有用么?”朱瑱冷笑了一声,他对自己身上的铠甲充满了信心,甚至毫不闪避,依然维持着那个动作推着那条蛟龙前进,似乎是想要看看这些雪花是不是真的能够切穿自己身上的这层铠甲。   “有用当然是有用的。”清瑶没有说话,同舟却是笑了起来,“你一定没有发现,你的那身铠甲的关节之中,已经积了多少的水。”   “嗯?”同舟的话让朱瑱脸色微变。   而下一刻,那些渗入了朱瑱铠甲关节的皱褶连接之处雪水,已经在寒气侵袭之下,迅速凝结成了冰渣。   这些冰渣虽然并不起眼,但却坚若坚石,同时体积也比原先积下的那些雪水有所膨胀,甚至有将那些连接之处给硬生生撑开的趋势。   这些冰渣没有对朱瑱带来直接的伤害,因为他们还无法突破那层铠甲的防护,但是就好像在门框边上扔了一块小石头,这扇门便怎么都难以合上一般,给朱瑱的举动带来了巨大的妨碍。   朱瑱大惊,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动作因为这些细微的改变而有些僵直,一条舒展出去的手臂,居然怎样都难以收回。   这样的变化让那条蛟龙顿时失去了威势,现出了长枪的本体,在清瑶的层层冰封,以及同舟的赭色丝网之下,堪堪拦在了身前三寸之地。   同舟似乎是虚惊一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而放声,开怀大笑了起来。   “为了引动你再次使出这一招,我娘子可是险些就将我这把老骨头给拆散了啊。”同舟笑声不息,甩手甩脚地走到了朱瑱的身前,只有右手之中仍凝聚着一团寒光。   对于同舟那打情骂俏一般的抱怨,清瑶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而朱瑱在此时也已经明白啊了同舟清瑶的做法。   那些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都只是为了引出自己这全力而出的一记杀招——因为只有这一招的时候,自己的动作,是一种全心进攻毫无防备的状态,同时身上的铠甲也会随着自己的动作伸展,就好像一扇门大开了一样,那些小石子一般的冰渣,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起到作用。   “呵,事情可还未完呢。”朱瑱冷笑了一声,随即一声大喝,身上的铠甲都为此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凭借自身修炼出来的巨力,硬生生地碾碎那些冰渣。   “做不到的,你的身躯已经不是当初那筋骨皮都炼到极致的无瑕躯壳了。”同舟看好戏一般地嘲讽着,空着的一只手摸着自己那有些歪斜的下巴,言语之间颇有些感同身受,“人的肌肉只有攀附在原始的骨骼之上才能真正发挥出其所蕴含的全部力量,如你这般将骨骼弄到体外,以为只是换了个使力的方向,却不知道如此一来,你这一辈子再想使用与之前相同的力道,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修炼修到自己能力倒退还洋洋自得的,你也算是头一份了。”   ——同舟的下巴,正是因为肌肉骨骼之间的不谐,这才歪到了一边。   “娘子,想不想知道螃蟹剥了壳,会是什么模样?”同舟说着,也不理会清瑶有没有给出反应,直接伸手搭在了朱瑱的手臂之上。   并没有直接接触,而是那些赭色的丝线如同蛛丝一般,直接粘附在了朱瑱的铠甲之上。   同舟的手开始往外拉扯,清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有越来越多的冰渣汇集在那铠甲的缝隙之中,似乎是为同舟的动作加上了一把力气   朱瑱忍不住开始惨叫——这些铠甲是他的骨骼,虽然已成法宝,但与他仍是血肉相连,如今被同舟硬生生扯开,等若是直接将他活生生地抽骨扒皮。   同舟的脸上却露出了仿佛看到有趣的玩具一般的神色来,而他的另外一只手中,那些赭色的丝线汇聚而成了一柄薄薄的柳叶小刀,正被他试探性地嵌入了那些铠甲缝隙之中,而直到这个时候,朱瑱才发现,原来同舟手里这件变化多端的法宝居然可以如此锋利,而之前他的一直留手,不过只是让清瑶能够肆意发挥而已。   “给我个痛快吧。”朱瑱的声音有些惨淡,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绝对不是这合体怪人的对手,与其受这抽筋拔骨之痛,还不如求个早死早超生。   “这就要问娘子是否同意了。”同舟笑道,手下却是没停。   “不同意。”清瑶的声音冷淡得像冰,“九幽玄冰之术,需要的是怨念强大的冤魂。”   “你越痛苦,我所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   场中的变故让正在迟疑的清莲目瞪口呆,而朱瑱的遭遇更是让他心生畏惧,甚至连想要与清瑶套套近乎卖些人情哪怕是叫出九幽噬魂幡以换取一条命的心思都不敢生起了。   眼见那合体二人的注意力正在朱瑱身上,清莲偷偷摸摸地,就想要绕过那两人的所在,偷偷溜出这黄天岭。   而就在他放出了云霓幻象作为遮掩,猫着腰恨不得当自己是地上的破碎的冻尸一般匍匐前进的时候,突然地面之上又是一连串的震颤之声,继而一只大手凭空出现,抓住清莲身遭的那些幻彩云霓便是左右一阵撕扯。   清莲一声惨叫,有些无力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想要后退,那团被扯开的幻彩云霓之中便已经探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来,那人低头看到了清莲,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突然又有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臂,直接钳住了清莲的肩膀,将他硬生生地从那团幻彩云霓之中拔了出来,甚至还抖落了两下,似乎想要将拿下混沌的五彩烟霞全数抖散。   清莲这个时候才发现了正一个个跃上这山顶广场的怪物们。   ——三头六臂,甚至四头八臂的怪物们。   这些怪物们面孔倒是正常的凡人,甚至有些的身躯也并不显得有多魁梧,而在那些怪物们的手里,或多或少的都倒提着几个黄天岭的力士,其中更有那些前往支援弟子们的长老。   一团灵力涌入了清莲的灵池,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灵池与清莲识海之间的联系,而清莲也终于委顿了下来,只剩下心里翻滚不息的恐惧,以及对自己命途那难以预测的忐忑。   “放心,你会变得和我们一样强大的。”那抓住了清莲的怪物似乎是察觉到了清莲心头的一丝求死之意,嘿嘿一笑,居然就这样安慰了一第一百九十八回碰壁   清昙已经循着地图,带着单乌来到了胜阳城外。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到了地狱黄泉。   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这座城市的所在,浓厚的鬼气将这一片地域牢牢遮蔽了起来,凡是生人活物,都会本能地对这片地域产生一种畏惧并且迫切地想要离开的心绪。   “如此一个适宜于修炼九幽噬魂大法的地方,也未有封印存在,却为何这么多年以来,竟无人发现?”清昙的心里升起疑惑,这胜阳明明就在魏国的境内,距离中桓山也并没有比永安城更为遥远,以中桓山的跟脚而言,不知道这么一片鬼域的存在,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这些冤魂绝不是这几年才出现的。”清昙伸手捉住了一缕残魂,研究了片刻,方才在指尖捏散,“至少百年,看这情景,说不定鬼王都长成了好几只了。”   于是一只尖喙小鸟被清昙放了出去,那小鸟扑腾着翅膀一头钻进了黑压压的鬼气之中,清昙甚至还没从那小鸟的反馈之中探查出一些什么,就见那小鸟已经一头钻出了鬼雾,对着自己冲了过来。   那小鸟也发现了不对,连忙止住了前冲之势,扑腾着翅膀来回盘旋,似乎是颇为疑惑的样子。   “鬼打墙?”清昙心中揣测,又命令那小鸟来回试探了几次,每次都是一进黑雾便从那黑雾之中钻出,甚至往那小鸟身上加上了凝神辟邪的符咒都不行,于是清昙终于确定,与那些鬼物无关,这鬼雾之中另有高人手脚。   “如此说来,那位文先生藏身胜阳之事,倒是可以信他个八九分了。”清昙研究不出这胜阳城消失在中桓山视线之中的原因,也看不出阻碍自己那探路小鸟的手段究竟为何,只能将之归之于高人的手段。   “中桓山清昙,求见文先生!”清昙迟疑了片刻,没敢轻举妄动,而是站在那鬼域外围,高声喊了数声。   根本没有一丝动静,只是不知道是这位高人不存在,还是这高人根本不屑于与清昙这么个普通的上师见面。   清昙不肯随意放弃,而想到黎凰所言这些日子往胜阳之人皆是有去无回的结果,他同样也不敢拿自己贸然实验,于是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身旁的单乌身上。   “莫非这就是胜阳城中之人的算计——让我用这小子探路,一去不回,于是等若直接就将这小子拱手送回了那高人身边?”清昙的多疑让他有所猜测,但是随即却觉得这猜测着实可笑——这是他这种修为境界有限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如果面对的是能够隐藏起这一片鬼域的高人,而这高人想要夺回单乌,其实只要发句话,清昙便不敢不将单乌双手奉上。   “或许他正是在等着我的诚意。”清昙的思维跳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上,“我主动送上这小子,或许能有机会得那高人眷顾一眼。”   “毕竟眼下,前来求见拜访之人是我。”清昙暗暗想着,再次确定了一番单乌身上傀儡之术的万无一失,方才命令单乌上前,往那鬼雾之中走去。   这么一副似乎毫无反抗意识的活人的肉体似乎对那些积年的鬼物有着无以伦比的诱惑力,单乌所过之处,那些鬼物竟是纷纷停下了来回的呼啸飞舞,反而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单乌的这具肉身,眼见着就想往他的识海之中钻去。   清昙轻轻地哼了一身,单乌处于傀儡术控制之下的一部分本能意识骤然惊觉,周身瞬间燃起了一层薄薄的赤红火焰,逼退了那些想要上前的鬼物。   清昙跟在了单乌身后不远之处,因为他已经发现,随着那层三昧真火的燃起,单乌所过之处,鬼雾的颜色也随之浅淡了不少——或许单乌正是穿过这层鬼雾到达胜阳城中的关键。   清昙根本来不及高兴多久,随着他身后的鬼雾合拢,单乌的面前,突的一片豁然开朗,分明就是方才两人驻足迟疑之处。   ……   胜阳城中,门户紧闭,那些符纸依旧,门后却不再有那些活人胆怯畏惧颤抖虚弱的呼吸之声了。   文先生的院子之中,那只公鸡已经长到了小牛犊子般大小,鸡冠嗉子以及眼珠子是鲜红如血,而全身的羽毛都已呈现出暗金之色,此刻正在满院子的鬼物当中昂首挺胸,耀武扬威,时不时地扑腾一下翅膀,便是一片鬼物被拍得粉碎,并在其呼吸之间,一股脑儿地吸入了那大张着的尖喙之中。   文先生似乎并不以这公鸡的长势而欣慰,他的视线落向了胜阳城外,清昙与单乌所在的地方。   “这是你的示威?”文先生的心头盘算,昊天帝压制着单乌的意识,并让他被清昙种下傀儡之术,这些举动绝不会只是一时兴起,甚至可以说,将已经变成傀儡的单乌送到这胜阳城外,也绝不是偶然的事件。   ——事情到了昊天帝与文先生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太多能让他们一时兴起的余地了。   “你真的打算接招了?”种种假设以及建立在假设之上的推断让文先生很有些头疼——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双方之间的胜负,似乎又滑向了难以推测的方向。   “是的,我在赌,也想逼着你一起赌,赌这个小子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契机。”似乎是抓住了一些头绪,文先生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这是一个轮盘,转到谁,便看谁倒霉。”   “眼下这情况,他的苏醒便很有可能成为契机的所在……他可以醒在中桓山,也可以醒在我这胜阳城,那么你的升仙道我的斩龙诀都有可能受到影响;而他要是醒在了紫霞山抑或清凉山之中,说不准真的就引动了那些执法之人,来将你我一网打尽……他能做到这些事,可他自己眼下却不知道自己能做到。”   “胜负一事,需要的本就只是一个意外,所以我当初选择了这个小子打算碰碰运气,而眼下,你同样也认可了让这个小子来成为你我之间那颗捉摸不定的骰子?”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你的盛情呢?”文先生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眉宇间一派释然之色。   “眼下看来,还是将他再次送回中桓山的好。”   “只不过,带他过来的这位小道士,似乎根本就不想回山啊……”   ……   清昙正在苦恼于入不了这胜阳城,根本没有注意到有那么一抹鬼影,“咻”地一声从那片鬼雾之中窜出,对着单乌的眉心便钻了进去,速度快得单乌根本来不及以三昧真火抵御,继而那鬼影更是直接渗入了单乌的识海之中,竟比清昙那傀儡之术来得还要轻松自如。   而在这个时候,清昙腰间的玉佩突然亮起了光芒,并有急促的声音传来。   清昙心情不好,这玉佩的动静更是让他心烦意乱,刚想揪起玉佩扔在地上,却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听到了那玉佩之中传出来的一句话:“清莲道友恐遭不测。”   “咦?”清昙微微一愣,缓缓放下了那捏着玉佩高举的手,这才听清了玉佩之中,那位执律院长老絮絮叨叨地描述的来龙去脉。   “哈?清莲这老小子,去观礼结果观了条黄泉路。”清昙高兴得颇有些眉飞色舞,幸灾乐祸的同时,也颇有些暗自庆幸。   “要我回山?朱瑱出关,那黄天岭都被紫霞山一锅端了,你这中桓山就剩这几个人撑着了,还要我回山商议如何抵抗紫霞山,拯救这天下诸多修真宗门?说什么笑话呢……”听到了玉佩之中那长老的命令,清昙颇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虽然没有出声,心里却是满满的嘲讽,“和回山送死比起来,我还不如在这胜阳城外研究一下怎么讨得那高人欢心呢。”   “啧,清凉山也要出动?那群只会说大道理的和尚能顶什么用,中桓山与他们合作,一个不留神被察觉了根脚,那可又是一场好戏了。”清昙将那枚玉佩在手指间来回把玩着,心头因为入不了胜阳城而升起的烦躁心绪,居然也因此淡去了不少。   而就在清昙手里捏着那枚玉佩,正想用力将其捏碎,从此再也不理会中桓山死活的时候,那玉佩之中突然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仿佛是突然插入一般,以至于那执律院长老的话都被生生掐断。   “归去。”那声音就说了这两个字,无比地干脆利落,却震得那枚玉佩在清昙的手中猛地颤抖了一下。   “文……前辈?”清昙对着那玉佩迟疑了片刻,方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时机未至,速速归去。”那声音以一种让清昙完全不敢反驳的命令的语气撂下了这句话之后,不管清昙怎么呼唤,都再也不曾出现。   ——这种强行介入他人传讯之中的手段,清昙是闻所未闻,是高出清昙无数倍的手段,故而他的心中,对那高人的向往更盛了一些。   继而那执律院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听到了清昙胡言乱语一般的呼唤,忍不住就问了一句:“清昙道友可有异样?”   “无妨。”清昙怔怔地看着眼前那片鬼雾看了半晌,终于有些认命地低下了头,颓然地接了一句话,“我立即回山。”   ……   “居然得我亲自出声,看起来我这是又败了一轮。”文先生收回了视线,轻叹了一句,而他的指尖,一张传讯符箓正在缓缓化为灰第一百九十九回兽圈混乱(上)   大半年的时间,魏国的铁骑摧枯拉朽一般横扫了郑国与燕国原本的属地,几乎要不了几天便会有新的重镇被拿下的捷报传回永安,于是魏国的气势越来越盛,一统天下已渐成无可抵挡之势。   对于那些想要在凡人世界中掺和一把的闲散修士而言,烈火燎原可谓是无往而不利——这本该是让那些修真之人心生警惕并极力扼杀的威胁,却因为黄天岭的变故,而让那些大大小小的修真宗门无暇顾及。   紫霞山再度封山,却明显是在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阴谋,于是在清凉山与中桓山的挑头之下,各个宗门稍微能够撑点场面的人物,都已经汇集到了紫霞山外,等着时机到来之际,一拥而上,铲除紫霞山这个毒瘤。   而在某些穷乡僻壤之中,同样也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且行且驻,看起来仿佛是一群难民,但是却比普通的难民来得更为坚韧,更为强壮,也更为乐观。   ……   清昙于中桓山的兽圈之中。   一只黄鹂一般的小鸟蹦跶着跳进了单乌的手中,啾啾地叫唤着,似乎想要唤回单乌的注意力。   单乌的视线默默地从头顶的花树之上收了回来。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独自一人在这里坐了多久,而枯坐的这么长时间内他都在想些什么,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记忆便会彻底地回复到最初成为傀儡并出现识海那一刻的一片空白之中——有他自己的本能以及术法,对清昙依然有天然的亲切感,却对身边的一切又再次充满陌生感,而这一点,清昙也已经有所察觉。   “奇怪,按理说识海被封,只是抹去了过去的一些记忆意识,但是对于之后那些需要学习的事情并无影响,否则的话那些妖兽又该如何训练出灵性?可是他为何完全无法接纳新的命令?”清昙站在单乌身后不远处,皱着眉头打量着单乌的背影,半晌之后,仍是毫无头绪,“似乎是去过胜阳之后才出现的问题,莫非真与那位高人有关?”   而在此时,一枚传令符飘到了他的身边:“宗主有要事需清昙道友前往商议。”   “咄,又是要事……”清昙的嘴角轻轻撇了一下,“成天到晚的要事要事,不是紫霞山就是升仙道,也没见真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抱怨归抱怨,清昙撇了一眼与掌中那小鸟大眼瞪小眼的单乌,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那小鸟在单乌的掌心,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痴傻的人类,只觉得自己被对比得实在是太聪明太了不起了——清昙上师的那些指令,只要做过一遍,自己就能完美地学会,并无数次毫无差错地完成,反观眼前这个人类,总是对清昙上师的命令表露出一种不明所以的状态,要清昙上师一遍一遍地教,好不容易学会了没多久就再次忘个干净。   “真是愚蠢的人类,凭什么主人要对你这么上心?”小鸟吱吱喳喳地用自己的语言表达着不屑,甚至直接跳到了单乌的头顶上,将他的头发扒拉得一团混乱,而后撅起屁股落下了一团湿哒哒的鸟粪。   这样欺负人类的事情似乎让那小鸟无比开心,继而它甚至用爪子抓着单乌额前的碎发,把自己倒吊在了单乌的眼前。   单乌依旧睁大着眼睛,不知道视线落往何方,而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知为何,让那小鸟觉得有些馋了。   ——在清昙的训练下,这只小鸟知道了,不管是人还是妖兽,眼珠子都是最难以防御的弱点之一,而这小鸟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刚好就是人或妖兽的眼珠子。   小鸟猛地扑腾起翅膀,在单乌的前后左右都转悠了一圈,确信清昙已经离开,此地再无别人之后,掉过头来,对着单乌的一边眼睛便是一啄。   “嗯……”单乌吃痛,本能地闪避了一下,没有被那小鸟将眼珠子叼出来,但是眼球也被那小鸟的尖喙给划伤,一道血痕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视线也随之模糊了起来。   那小鸟得了劲,不依不饶地又凑了上去,却没想单乌一挥手,竟直接就将那小鸟给抓在了手中。   小鸟一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直痴痴傻傻的人类居然能有如此反应速度,而且那只手中的力道也强得几乎就要将自己被清昙上师特地锤炼出来的钢筋铁骨都要碾碎,立即开始发狂一般地挣扎着,同时尖喙不断地扎着单乌的手背,希望他能吃痛将自己放开。   而单乌的手此时却稳定得仿佛中桓山顶端那块经年累月地经历风吹雨打都未曾歪斜半分的飞来石一般,让那小鸟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单乌的眼神依然痴茫,却流露出了一丝好奇之色,抓着那小鸟的举到了自己面前。   “放开我,我是主人的爱将,快放开我,你这个愚蠢的人类!”小鸟继续用自己的语言呼喊着。   单乌当然不会听懂。   “你想吃我?”单乌喃喃地,对着那小鸟轻声问道,他虽然对一切都没什么记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那小鸟的行动意图。   小鸟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嘴角甚至都迸出血来,却没法阻止单乌越靠越近的脸。   单乌一口包住了那小鸟的脑袋。   小鸟仍在挣扎,甚至有些伤到了他的舌头,一股血腥味在单乌的口腔之中泛滥开来,这种气味让单乌的心跳有些加速,继而上下牙关卡在那小鸟的脖子上,用力便是一合。   小鸟彻底瘫软了下来,而单乌的血液所造成的影响此刻反应在了仍被单乌握在手中的残躯之上——一包血泡在单乌的指尖爆开,血液顺着单乌的手指一直流到了手肘,甚至还有小半直接溅在了单乌的脸上,而单乌的指尖,还粘着几根甩不掉的羽毛。   单乌默默地咀嚼了两下,那小鸟自傲的钢筋铁骨在他的唇齿之间被碾得粉碎,继而“咕咚”一声,那小鸟被咬得稀烂的脑袋,就这样被单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嗯……不是这个味道……”单乌舔了舔自己手指之上残留的血渍,心头的躁动莫名不安。   他的视线缓缓转动着,不远处一直鹤鸟正在梳理着羽毛,此时对上了单乌的视线,惊得往后跳跃了一下,全身的羽毛都膨胀了起来。   而随着这鹤鸟的反应,一些原本自顾自的妖兽也纷纷抬起头来,盯住了单乌。   单乌身上的血腥味,让那些妖兽嗜血的本能也有些蠢蠢欲动。   双方都没有退缩。   ……   清昙正袖着手听那宗主一条条地说着升仙道启动所需要的安排,以及怎样从魏王手中将那龙脉之气转到这中桓山,频频点头,仿佛正在专心聆听,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识海之中,一丝与自己傀儡的联系突然就中断了。   “嗯?”清昙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继而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些傀儡们心中突然涌起的暴动的情绪,似乎都针对于一个点,而那个点,正是单乌。   “他又出了什么异样?”清昙有些心惊,可还未等他在那些纷杂暴戾的信息中理出头绪,中桓山的那位宗主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清昙道友可觉得有什么不妥?”水镜之中的中桓山宗主紫玄开口问道,而那执律院的长老紫晟也翻起了眼皮,满是审视地看向清昙。   “没有,并无不妥。”清昙只能忍下了心头的不安,继续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单乌的存在是他的退路与希望,这是不能让中桓山其他人知道的。   “很好,那便继续。”水镜中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是看那神情,似乎是对清昙更多了一份关照之意。   在这种情况之下,清昙又哪里还敢分心去关心自己那些暴动的傀儡。   ……   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从角落之中猛地弹起,张开大口对着单乌便冲了过去,单乌的手里还握着一颗狼牙,那是方才从一只牛犊子大小的白狼口里硬生生地掰下的,此时调转了方向,对着那条巨蟒的七寸之处扎去。   巨蟒在空中翻滚着闪避,避开了狼牙,却没有避开单乌另一只手中拍出的火焰,嘶叫了一声,摔在地上,便带着身上那巴掌大小的焦黑一片迅速地缩了回去,让单乌想要追击,都有些措手不及。   那牙齿被掰下的白狼仍未放弃对单乌的进攻,此时趁着单乌身形未稳,更是人立而起,前爪直接扑上了单乌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将单乌整个儿推翻在地,单乌虽然一个翻滚让自己脱开了那白狼的掌控,背上却仍是被撕扯出了一条深深的血口。   一群蜂子围绕着单乌来回逡巡,却又有些害怕单乌手中的火焰而不敢上前。   一只水貂模样一直埋伏在草丛里的小兽觉得自己终于是等到了机会,对着单乌背上那被白狼撕扯而出的伤口扑了上去,同时张开了大口,一道绿油油的毒液如箭一般,眼见就要射入单乌背上的伤口之中。   单乌却以比那水貂更快的速度在此时转身,回手一击,狼牙直接扎穿了那水貂的脑袋,同时那道毒液擦着单乌的肩膀就飞了过去,留下一片黑红夹杂的水泡,以及空气之中火烧火燎的气味。   单乌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便将那挂在狼牙之上的水貂举到了自己面前,微微侧了头,一口咬上了那水貂皮毛柔软的小肚第二百回兽圈混乱(下)   “这也不是。”单乌一甩手,将那肚子被咬开的水貂扔到了地上,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被毒液燎出来的水泡,一团火焰在创口之上燃起,转眼之间,竟是连同后背的那道伤口也一起消失了。   地面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妖兽的尸体,就连最开始的那只鹤鸟也已经少了一截脖子身首异处,这些妖兽中有不少的内脏已经化为血水,可是表皮之上,依然可以看出那一个个被撕咬过的创口。   还活着的那些妖兽明显感觉到了危机,那些蜂子们十分努力地在花树之中飞舞着,刺激着那花树的香味,意图依靠其镇定凝神的功效来制止这场杀戮。   白狼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了几声,似乎是在与活着的妖兽进行交流,随即,这些妖兽便围绕着单乌缓缓移动,聚集到了一个方向。   单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妖兽胆怯但是仍想奋力一搏的姿态,眉宇之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态。   那白狼发出了一声长嗥,率先往单乌的左侧扑了过来,那巨蟒紧随其后,看起来是想包抄单乌的右侧,双方之间已是有了配合,其他那些蜂子以及甲虫蜥蜴之类的小妖兽,此刻也已振翅向着单乌不要命地冲了上来,似乎是领悟到如果此时不跟着一起拼命,那么大家都有可能被单乌一个接一个地咬死。   狼牙已经起不了作用,被单乌随手抛开,继而他摊开双手,两团火焰从他的掌心跃起,并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撑开了一张火网。   白狼正对着单乌的左手撕咬上去,而巨蟒在半空之中突然翻转了身形,将那一条蛇尾对着单乌的右肩就狠狠地抽了下来,这两个妖兽掀起的劲风让单乌的火网有些溃散,而让单乌更加有些意外的是,虽然三昧真火已经明确地烧在了这些妖兽的身上,他们却没有如之前一般翻滚着逃开——扑面而来的压力,依然足以让单乌直接翻滚着撞到墙边。   “是真的在拼命了啊。”这些妖兽不要命的举动让单乌的出手微微有些迟疑,可这当口又哪有功夫来让他迟疑的?于是单乌虽然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左手,避开了白狼的那一记扑咬,却实实在在地被那巨蟒的尾巴抽在了肩上,于是喀拉喀拉的骨裂声传来,自己的半边身子坍塌了下去,那巨蟒的尾巴却也被三昧真火烧得直接见骨。   巨蟒的尾巴成功地将单乌的火网给搅散了大半,那些蜂子蜥蜴对着这些空洞破绽之处便涌了上来,虽然其中仍有不少被火焰烧得翻滚了出去,但是这一波的冲击,成功地将那巨蟒得到的成果给进一步扩大。   单乌一头一脸的血,直接翻滚了出去,于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弧线之后,毫无反抗之力地扑通一声,落进了这兽圈中央一个小小的水塘之中。   单乌的眼前一片水花乱溅,水流混着血腥味道直接涌入了他的口腔胸肺,阻塞得他一时之间竟难以呼吸,而那些蜂子蜥蜴的冲撞让他的肉身受了更多的伤害,甚至有了好几个几乎洞穿了身躯的血口子,骨骼内脏说是四分五裂也不算过分,行动能力因此而丧失,只能连挣扎都没有地往水塘底部沉去。   单乌依稀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陷进了水底的淤泥之中,身子底下都是软软的黏黏的使不上劲的堆积物,可还没容他有更多的思考,身下的那些淤泥突然顶着他往上一窜,哗啦一声破开了水面。   水面的光芒晃得单乌有些眼花,于是他眨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便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有无数地尖刺压逼在他的身躯之上,毫不留情地往内刺入,这些尖刺甚至来回碾磨着,硬生生地将他的手脚,身躯,切成了收拾不起的血浆,肉块。   ……   白狼和巨蟒有气无力地匍匐在水塘边上,连同那些侥幸生还的其他妖兽,一群动物直勾勾地看着水塘中间,单乌落水之处,“哗啦”一下窜出水面的只有两瓣锯齿状花瓣的硕大花朵,并眼睁睁地看着那花朵“啪嗒”一声合拢,将深陷在花蕊之中的单乌给包裹了进去。   那花苞之下,缓缓地冒出来一双眼睛,接着是个完整的脑袋,继而是一个小小的不成比例的身子。   ——是吃掉了昆霆的那个怪兽,而这群妖兽的合力一击,竟是想将单乌给推进那怪兽的嘴巴里。   怪兽的脑袋飘在水面上,仍然不断蠕动着,似乎正在将单乌给细细咀嚼吞咽。   围在岸边的妖兽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白狼和巨蟒整个儿就瘫软了下来,那些还有余力的蜂子上下飞舞,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而就在这兽圈之中的气氛虽然惨淡但是仍渐渐恢复往日的祥和的时候,那飘在水塘中央的大脑袋,在一段时间的静止之后,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起初只是一条细细的血线,岸边的妖兽都没在意,继而那大嘴巴啪一声往两边分开,包在内里的满满的血浆哗啦一声倾泻而出,瞬间便将这水塘以及旁边的水道都染得通红,而那大嘴巴的小怪兽无力地在水面上漂浮了片刻,缓缓地就沉了下去。   岸边的妖兽猛地绷紧了神经。   在这些妖兽本能的直觉中,这缓缓平息了的水面,寂静中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危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片赤红之中,缓缓浮现了一片阴影,继而涟漪荡漾,一个让那些妖兽们恐惧得几近发狂的身影,正一点点地从那水底现身而出。   ……   单乌的脚尖轻轻地点在那水面之上,一层薄薄的火焰恍若实质一般将他托起,岸边的妖兽有的仓皇后退,也有的就此做出了五体投地的求饶的姿态,但这一切都并没有在他的眼中留下什么痕迹。   单乌的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臂,那上面缠着一圈仿佛护腕一般的金属,上面甚至有水流一般的精妙花纹——这个护腕始终存在在他的手上,哪怕自己从粉身碎骨中重生,这一点都未有改变。   单乌想不起来这护腕的来历,但是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该怎么操纵这团金属。   ……   骰盅之中,花开花谢。   “有没有觉得红色的花朵似乎越来越多了?”有一个声音低低地附着在单乌的耳边,却并没有另外一个单乌身形在这骰盅之中出现。   “嗯。”单乌点了点头,他双手捧着的一团火焰,似乎比之前更黯淡了些许。   “闻到血腥味了么?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了么?”那个声音依然在念叨着,似乎有微风随着他的话音起落而盘旋,将单乌手中的火焰吹得时明时暗。   “这是多么美妙的气味,与你手中火焰是多么的相得益彰,只有它们会让你感到愉悦,感到幸福,你该追随它们,并为此奉献出你的一切……”   “所以,你到底是谁?”单乌猛地抬起了头,打断了那个声音的喋喋不休。   “你不是我。”单乌的声音斩钉截铁,“虽然之前的一段时间之中,你都装作是我。”   “啊?居然这样就被发现了啊。”那声音依然左右飘忽着,“可惜,你伤不到我,我却可以改变你,在这片空间彻底崩裂之前,将你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这片空间要崩裂?”单乌捧着火焰站起了身,四下张望着,想要捉住那声音的来源,却无能为力。   “这世上真的存在永远不会改变的事物吗?”那声音轻笑道,不再伪装出单乌的语调,但也是单乌觉得陌生无比的存在。   “你一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团火焰,可你真正知道,这火焰意味的是什么吗?”   “无源之火,终将熄灭。”   “或者归于死寂,或者一朝绚烂,世间万物之终局,莫不如是。”   “这些话,不都是当初你说给我听的么。”   ……   单乌手腕上的那团金属,贴着他的手掌缓缓蔓延,并在指尖上成就出了一片薄薄的刀刃,就好像那白狼的利爪。   那白狼伏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类的变化,而在看到那利爪出现的时候,终于没能压抑住心中恐惧,从那岸边一跃而起,对着单乌扑了过去。   ——不管是死是活,都好过这寂静无声前路不明的煎熬。   单乌的手腕翻转,斜斜挥出了一道月牙,从那白狼的下颌切入,直接削掉了那白狼的大半个脑袋,颈腔中的热血飞溅在单乌的身上,而那浓烈的腥味之中,依然没有单乌想要追寻的气息。   于是单乌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岸边残存的那些妖兽身上。   他开始在水面上奔跑,身形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那条巨蟒还大张着嘴维持着惊讶的表情,便已被单乌直接切断了脑袋。   那巨蟒的脑袋高高地飞起,几乎横越了大半个兽圈,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还往前轱辘轱辘地滚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了一双宝光流转的登云履之前。   一些混合着血液的泥浆被那蛇头溅起,轻松地被那登云履上宝光弹开。   ……   清昙打开了兽圈的门户,看到的正是这蛇头腾空,以及那尸横遍野的景象,于是他的脸色霎时间一片惨淡。   而这惨淡之中,却莫名地又有了些期待。   ——那位高人当初说的是“时机未至”,便意味着话未说绝,那么这种变故,是不是正昭示着所谓时机的到第二百零一回围攻紫霞山(上)   让清昙心中期待变得更为旺盛的一点则在于,他与单乌之间那傀儡术的联系,并没有呈现出削弱的势态,依稀还牢固了一些。   这点变化使得清昙甚至能够凭借这种联系,清晰地感受到了单乌那想要寻找什么的迫切,并且察觉出这种迫切与鲜血有关。   单乌此时也已经落在了地上,半蹲的姿势,偏着头看向清昙,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悦,眼神茫然了片刻之后,露出了一副知错了的心虚表情。   “哈。”单乌的表情让清昙彻底放下心来——至少自己对单乌的控制,依然是牢固且可靠的。   “那个高人没有解开我的傀儡术,却似乎用了什么手段激发了他嗜血的本能?”清昙的心中盘算着,不由自主就往让自己欣喜的方向偏移了,“莫非,那个高人是真的打算将他送给我作为傀儡了?”   “那么,是需要我利用他,做成什么事情,才可算是时机已至呢?”清昙一边绕过那满地狼藉的尸体,一边缓缓向单乌走去,而那些幸存的妖兽领了命令,远远地避开。   单乌半蹲在地上,看到清昙的靠近,低着头微微往后瑟缩了一下,却又有些难以抗拒想要亲近清昙的情绪,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直到清昙的手摸上他那满是血腥味的依旧湿漉漉的头发的时候,方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不就是想要血么?没关系,这玩意多得是,要不了多久,你就算想喝神仙血,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清昙轻声地说道,而单乌闻言,抬起头来,露出的是极为灿烂的笑容。   ……   清昙并没有欺骗单乌,因为在不久之前,宗主与他商讨升仙道相关的是要事的时候,提及紫霞山中有开启升仙道的关键之物,所以,不能再任由紫霞山这样继续封山下去了。   为了破开紫霞山的山门,清凉山决定派出圆字辈的所有长老,其中更有一位据说对阵法一道颇有研究的天才。   “不是吃斋念佛行善积德的么?怎么连阵法也颇有研究了?”清昙心里有些不以为意,但是既然清凉山的老和尚们都如此说了,便只能如此信了。   而为了配合清凉山的行动,中桓山已决定让清昙与清蝠一起出动,两人对于驱使妖兽都颇有心得,故而虽然清蝠的水虺已经化为飞灰,但两人仍可试着协同合作。   “说到底,不就是想让我用自己豢养的妖兽去补他的损失么?”清昙心中不屑,却也有一丝暗喜,“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其实连清蝠都已经成为了我手中的傀儡了,哈哈哈,这买卖于我,倒是一点不亏。”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清昙除了准备前往紫霞山助阵之事,便是在观察单乌的一举一动,而让他越发欣慰的是,在饮过鲜血之后,单乌再也没有发生过记忆回退的事情,短短的十天半月,已然又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道童了。   于是清昙索性直接拿那些妖兽的血肉来喂养单乌,而单乌居然也没有反对。   ……   清凉山众人已经来到了紫霞山的山门之外。   整个紫霞山都被云雾包裹着,云雾之中丝丝缕缕的紫气流转,间或有一些电光闪烁,根本不用靠近,便能感受到其中孕育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一个胖大和尚盘膝坐在金莲之上,抬头看着前方那浓郁得如同牛奶一般的云雾,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不断地以指做笔,在空中写写画画。   护卫在他身边的同样也是一群和尚,一个个体表泛起金光,双目炯炯有神,不断地四下里扫视着,逼得一些想要上前套个近乎的其他宗门的修饰,都有些畏惧而不敢上前。   半晌之后,那胖大和尚舒展了眉头,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圆觉师弟,可是有头绪了?”一直立在那胖大和尚身边的一名手持禅杖的武僧模样的和尚忙不迭地开口问道。   “圆觉已知此阵奥妙,只待稍作安排,这紫霞山大阵转眼可破,圆真师兄大可放心。”那胖大和尚正是消失于铜山关一战之中的圆觉,不久之前,他找回了宗门,声称自己有了奇遇,已然学会了破阵之法,故而清凉山终于下定决心,将紫霞山一股脑地斩尽杀绝。   那被称为圆真的武僧面露喜色,招呼了一声其他人,便护着圆觉撤离,重回清凉山驻地。   继而一张张帖子从清凉山的驻地被送出,那些在紫霞山外已经驻扎了将近半年的小宗门,总算是看到了了结此事的希望,无不是暗暗欣慰,甚至开始摩拳擦掌,意图从紫霞山中,将自己这大半年的损失全数捞回。   “紫霞山这大阵如此豪奢,就算给拆了四分五裂,到时候若能得到些许部件,也可算大赚一笔。”   “紫霞山当初将黄天岭刮得地皮都不剩,不知道抢走了多少好东西,眼下,可就轮到我等替天行道,替黄天岭,将那些不属于紫霞山的东西重新抢回来了。”   “紫霞山一向与中桓山清凉山等并称,你们看那些清凉山的和尚们手里用着身上穿着……搞不好我们杀进紫霞山,随便扒光一个弟子,便足以抵过这些日子的辛劳了。”   “你们莫非就不怕那据说比黄天岭朱瑱还要厉害与可怕的怪人?”当然,也有人隐隐地有所担忧。   “清凉山的和尚们倾巢而出,为的不就是斩灭那个怪人?反正有那群和尚顶在前面,我等见事不妥,瞅着机会逃走便是。”   “也是,我们这么多人,四散而逃起来,紫霞山的人再多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就将我们一网打尽。”   “确实如此,只不过,若是清凉山的那些和尚顶不住紫霞山的怪物……我们就算逃回宗门……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呸,这还没开打呢,你们这些人就开始想着打输了怎么办——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才驻留在这紫霞山外的?难道就只是为了看别人拼死拼活的笑话?”   “不敢,不敢,息怒,息怒,我等驻留紫霞山,为的自然是要看到某一天,紫霞山自作自受,泯灭于天道循环之下。”   “你们这些人,就会阴阳怪气,可千万别阴阳怪气地忘记了——你们这一辈子,能够进入中桓山清凉山这等大宗门的视线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么一回了。”   “就算为了这个机会,怎样也要拿下几笔战功啊。”   ……   次日,中桓山的清昙与清蝠同时到达,跟在两人身后的,大大小小十来只奇形怪状的妖兽,其中甚至还有个全身裹在斗篷之中的人形妖兽。   中桓山与清凉山双方见礼,圆觉跟在师兄们身后,装作好奇,将裹在斗篷之中的单乌上下打量了几眼,方才笑嘻嘻地收回了视线,对清昙与清蝠详说了破阵之法。   “却没想到你清凉山的和尚,对于太极八卦之类道门机巧,也是如此精通。”清昙开口赞叹了一句——语气的确是在赞叹,但却总让人觉得意有所指。   “只是因为之前奇遇,对此略有所得而已。”圆觉念了声佛号,“这以阵破阵,居于阵眼调动诸多修士一事,只怕还要麻烦清昙道友了。”   “必不会令诸位失望。”清昙拍着胸口保证着。   ……   一个由天罡地煞总一百零八人组成的阵势在紫霞山外摆开,清昙手持令旗,居于阵眼之中,他的那些妖兽与其他人一起,散落在了这阵势的周围,以做警戒之用。   丝丝缕缕的莫名关联以每个阵中人为中心,四下蔓延了开来,最终全数汇聚于清昙手中令旗之上,那一片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的星点,正一一对应于阵中之人。   这令旗也是一个类似于通天镜,或者单乌弄出来的那赎罪令一个类型的法器,只不过这令旗并非只是被动地呈现出他人的位置信息,而是会将执掌令旗之人的指令,通过灵力之间莫名的联系,传递给阵中每个人知晓。   这令旗本是清昙用来指挥他那群妖兽的——特别是昆虫类的妖兽,总是一群一群的集体行动,就更需要这令旗作为中介,来让这些昆虫行动的轨迹变得更为精准以及变化多端。   清昙有这么一件法器和他养了那么多妖兽一样,都不是什么秘密,故而圆觉这才拜托清昙占住了阵眼,以控制住这阵势运转起来之后的种种可能的意外。   圆觉立在了清昙的身边,他是真正指挥这阵势运转的头脑一般的存在,而他的师兄——圆真等人,同样也参与在这阵势之中,并且占据了最为锋芒毕露的一部分。   “这紫霞山的护山大阵为逆五行上清疾雷阵,正处于激发状态,如果贸然闯入,便会惊动云雾之中隐藏的雷霆之力,对人带来伤害,所以为了破解此阵,我们须得先以五行阵势发出攻击,破坏掉那护山大阵之中的五行流转。”圆觉朗声解释道,如果不看他那光头以及一身僧袍,根本不会有人会觉得做出这番解释的阵道天才,居然是个和尚。   于是很多人趁着这阵势未起的空档,偷偷往圆觉处看了一眼。   ——一个拍着肚子,肥头大耳,嘴角带笑的和尚,满脸期待地看向紫霞山那一团云雾的护山大阵,竟莫名看出了一股挥斥方遒的气势第二百零二回围攻紫霞山(中)   五行大阵起。   一百零八人的阵势直接离地而起,斜斜地悬在了紫霞山那片云雾的前方,仿佛一面巨大的八卦镜这类的法器,想要将那团云雾给照出真形来。   参与组阵之人并非都是上师的修为,但是阵势起时,彼此之间气场连接,互有辅助,让那一堆填进去凑数的小弟子也觉得自己开悟了一样,突然就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了。   金木水火土,阵势之中的灵光依次亮起,在大阵的前方汇聚起了一颗颗灵力气旋,起初仿佛是一缕小小的风旋,继而竟变粗变长,由一柱龙卷风,实实在在地变作了龙形。   圆觉下令,而清昙挥动令旗,那五条分属五行的龙形灵力低吟了一声,呼啸地撞在了紫霞山的那片云雾之上。   撞击的位置似乎天马行空,但是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一片震耳欲聋的雷暴之声,潜藏在云雾之后的紫色闪电龇牙咧嘴地露出狂暴的真容,惊得那些参与破阵之人纷纷暗自庆幸,幸好之前自己没有贸贸然往那云雾之中闯入,而想到了某些胆大不怕死冲进去的修士,更是后怕得连同情之心都生不起来了。   这一波雷暴瞬间从那五个被撞击的点开始蔓延,连做一片,震散了遮蔽的云雾,也彻底撕开了外层温和神秘的面纱。   “若非圆觉师弟,单凭此阵,紫霞山便可安然立于不败之地。”圆真看着眼前的这片雷海,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唾液——他与清凉山的那些和尚一起承担了最有风险的一部分,而他眼下,真的有些被吓住了。   “只要圆真师兄能够信得过师弟,那么师弟便可保证师兄安然无恙。”似乎是察觉到了圆真的退避之意,圆觉的声音循着那令旗的联系传来,让圆真一时间竟有些耳红面赤。   随即,圆真也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雷海的变化。   在那五行龙形灵力源源不绝的进攻之下,那片雷海之上波澜起伏,渐渐地,就分出了明显的高峰低谷——一些地方几近凝成深紫色的晶体,另一些地方却通透地几乎能够看到其后紫霞山的景色。   突然,其中一条金属的龙形灵力发出了一声长嘶,推着与自己纠缠的那团雷光,狠狠得撞在了相邻的水属龙形之上,两团灵力倏忽湮灭,倏忽重生,竟在那片雷海之中,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没有雷电存在的狭长缝隙。   令旗中的指令也在此时下达,圆真大喝一声,率着那一群和尚,如一支等待多时的弩箭,对着那道缝隙便冲了上去。   四周逸散的五行灵力不断地往这支弩箭之上附着而去,及至触及那片雷海之时,已然成为了一片足够厚重稳固保下其中所有人安然无恙的遮蔽,亦使得那根弩箭仿佛楔子一般,稳稳地卡在那道缝隙之中,阻止着那片雷海的再次合拢。   就好像一块劈柴,被人找到木纹的走向,并挥起斧子斩了进去一般。   继而其他的几条龙形气旋亦接二连三地撞击,汇聚,每带来一次震动,都会使那条缝隙变得越发地深长,亦使得那楔子的形状不断增长。   圆真这时方才理解了圆觉所言——这个充当楔子的任务看起来最危险,但却是最安全——的含义。   看起来危险,指的自然是圆真这些人不得不处于距离雷海最近的位置,稍有不慎,雷云合拢,这群人便是一个都无法跑掉,只能被动地化为飞灰。   而实际上最安全,则是因为,这雷海之中绝大多数的攻击,其实都被那五行大阵所牵制住了,双方之间势力的此消彼长,一个不慎,平衡破碎,首先被反噬的自然是五行大阵之中那些几乎被压榨出最后一丝灵力的修士——这些人甚至可能在圆真等人之前就送掉性命。   “散开!”圆真大喝一声,同时身上金光流转,仿佛有一个金刚菩萨的虚影从他的身上浮现而出,而他则顶着这层虚影,挥舞着手中禅杖,狠狠地往那雷海的边缘之上敲击而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配合着暴乱的五行灵力,瞬间便将那楔子给扩张了一倍有余,紫霞山的真容,依然通过这个缺口,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片雷海似乎仍在顽强抵抗,努力地想要合拢,而圆真在这个时候,猛地离开了己方这五行大阵所能笼罩的范围,直接冲入了紫霞山中,而后高举禅杖,一击直劈,刚刚好就敲在了紫霞山的山门之上。   圆真全身的功力,以及这从天而降的威势,紫霞山的山门虽然看起来材质不凡,但是在晃动了一下之后,依然从中出现了一道裂纹,而挂在门头上的牌匾,亦尴尬地松脱,坠落在地,收敛了流转的宝光,虽然未曾碎裂,却也依然显出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圆真的威势看得众人忍不住想要喝彩,而更让众人欣喜的是,这紫霞山的山门似乎与这雷云大阵密切相关,此时那牌匾跌落,这雷云大阵立即便委顿了下来,虽然仍有一些雷光流连不去,却已可以算是偃旗息鼓。   五行龙形灵力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当即摇头摆尾一阵张扬,将那些残余的雷光都远远驱赶了开去。   “紫霞山山门已开,替天行道之举,就看今日了。”清昙朗声说道,同时手中令旗一收,整个五行大阵就开始混乱了起来,有摇摆着身形掉了队的,也有直接坠落在地的,那堆凑数弟子更是不堪,好几个惨叫地跌在地上狼狈翻滚,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再次抬起头来,露出来的已然是一张人干脸了。   ——五行大阵可以均衡起每个人的实力,但是每个人所需要承受的压力,也同样是被一视同仁的。   五行龙形灵力瞬间散去,但是那片雷海也已无法再翻弄出什么花样来了,硕大的口子张开着,透着无声的邀请。   但仍有少数犹有余力之人,汇合了其他那些未参与布阵之人,无比热切地向着那被撕开的口子冲了进去,生怕慢了一步,紫霞山中暗藏的好处就被他人得了去。   有几个三头六臂的怪物跳了出来,欲与众人动手,但是这些人围在紫霞山外如此之久,也并非只是荒废时日,对于这些怪物也是做过一番研究,当即便是一个个小小的七星北斗阵,九转玲珑阵之类的阵势围着那一个个怪物排开,种种针对性的术法招呼了上去,手段与当日黄天岭那些只知力拼的力士比较,已是天上地下——没有了当初让黄天岭的力士实力大降的迷香,再加上人数的优势,短短片刻的交手,这几个怪物便已是败象频频了。   “圆觉大师这天罡地煞五行大阵,可着实是让人心折。”清昙落在众人身后,对圆觉恭维了一句。   “可惜也只有这一回能用上一用,其他时候,凑不齐全这些人数。”圆觉笑了一声,却指着不远处一个鬼魅般跳跃的身影,“那也是清昙上师的妖兽?”   “是啊,修炼成人形的妖兽,可是罕见。”清昙捻了捻胡须,颔首笑道。   ……   单乌的斗篷在移动之中被风掀开了,露出了下面一张怎么看都是人类的面孔,有些人知道单乌的身份,不由地升起了好奇之意——人形妖兽这种东西,一向只在传说之中存在。   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嘶吼了一声,全身劲力爆发,硬生生地将围攻他的修士往四面八方推开了些许,眼见那围攻的阵势就要溃不成型,那怪物心中狂喜,对着之前一直处于阵眼位置的一人,抬手便是一记杀着。   风刃切过空气,留下一片晃动模糊的光影,那被怪物攻击之人来不及反应,一条胳膊便已冲天而起,继而断臂的半边身子上如同被人以快刀片过一般,斜斜地出现了一排整齐的刀口,顺着肋骨的走向,将他整个人给切成了风箱一般,而那人惨叫了一声,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其他人失了主心骨,一时间心慌意乱,不知是继续围攻,还是干脆四下逃窜的好,正茫然间,却有一片阴影从他们的头顶上掠了过去。   那是一个裹在斗篷之中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片刀刃般的武器,上面火光流转,此刻正对着那怪物的一颗脑袋斜削而去。   那怪物感受到了威胁,三个脑袋同时转向,同时六只手都开始结印,转眼之间术法已成。   这术法却没能来得及发出去。   那怪物因为头多手多,动起来多少会有那么一丝不够协调的地方,平常以一对多四方平衡尚还能够稳当,此时三个头六只手都定住了一个方向,那两条腿如同风中的芦柴杆一样,不堪重负,竟使得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那一边歪斜了过去。   而单乌的速度又岂是寻常?   这细微的一点不稳当所露出的破绽,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身形折转,整个人竟直接贴到了其中一颗脑袋的旁边,一手揪住了那颗脑袋的头发,另一手则在那脑袋连接身体的部位抹了一刀。   如果同舟在这里,他当然能够看出,单乌出手下刀的位置,正是他当初将这个脑袋安在这具躯壳之上后,修补抹平的那些断口——就算已经毫无痕迹,那些断口仍是这些怪物最为脆弱的地方。   于是单乌揪住的那颗脑袋,随着他这轻轻一抹,应手而第二百零三回围攻紫霞山(下)   那怪物在单乌的手下似乎完全丧失了反抗之力。   周围一群修士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单乌手起刀落,竟是直接卸下了那怪物身上多余的胳膊多余的脑袋,还原出一个依稀能够拼凑完整的正常人形。   可惜那个人形就算能够再次拼凑完整,也是不可能继续活下去了,单乌一手掐着那人形的脖子,另一手的手掌已经直接切进了他的躯干,将那并在一起的两颗心脏直接摘了出来。   心脏的形状怪异,于是单乌捏在指尖把玩了片刻之后,张开了口,好像在吃什么多汁的水果一样,直接咬了上去。   心脏里还积蓄着的血液随着单乌这一口直接喷溅了出来,染了他一头一脸,偏偏脸上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伴着他细细咀嚼的动作,好像是在鉴定他手里的这团血肉是不是足够新鲜,是不是能够拿来做一道细炖慢煨的浓郁汤肴,或者还是应该直接切了片沾了料,就是吃它一个鲜活滋味……   于是围观的几个修士仿佛被猛然惊醒,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这些动静似乎是惊动了正在品尝美味的单乌。   单乌抬了头,视线扫过了那几个正在后退的修士,无意识地舔着嘴唇的动作仿佛在对那些修士说“其实我也想尝尝你们的滋味”。   一个修士在于单乌对上视线的时候,直接就吓得两脚发软踉跄后退及至跌坐在地,而他身边一人勉强镇定了下来之后,抬头对着正往这个方向移动的清昙大吼了一声:“还请清昙道友约束一下你的这条妖兽!”   “好说,好说。”清昙点着头应道,指着单乌口中喃喃,似乎是发出了什么指令。   单乌低着头,随手将手中那颗咬了一口的心脏仍在了地上,同时掐住那人形脖子的手指也松开了,那人形的脖颈骨骼以及喉管血脉之类早已粉碎,此时失了支撑,脑袋一歪,大睁着双眼,面色惨白地颓然倒地,继而几缕幽魂从那些残躯碎块之上升起,茫然了片刻,似乎是受到了召唤,倏忽消失在了紫霞山的山道之上——紫霞山的护山大阵似乎屏蔽了外界的阳光,于是这些鬼物仍可现身。   “嗯?”单乌的视线目送那几缕魂魄的消失,他同样也感受到了那些魂魄消失的方向所存在的,一种充满了诱惑力的隐秘之物。   单乌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   可是这种隐秘之物的诱惑力,在那几缕魂魄消失之后,便同样也变得淡薄起来,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故而单乌想要凭借方才那一瞬间的感应寻找到此物的存在便就此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的视线盯上了其他那些仍被围攻之中的怪物。   ……   紫霞山山门之外,除了清昙和圆觉,每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没人想到原来这人形妖兽的战力居然如此之强——那些需要几个人依靠阵势合力围攻方才不落下风的怪物,似乎在单乌的手下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单乌能够轻松地越过那些布阵之人的头顶,直接插入到与那怪物近身的位置,引得那多手多脑袋的怪物手忙脚乱,甚至有几个怪物在慌乱之中,两只手布下了截然相反并直接就互相抵消了的术法,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单乌掌缘的那柄弯刀贴近,狠狠地切入这具躯壳的连接之处。   除了第一个怪物,单乌没再做出直接啃噬血肉的举动,但是却依然骇得人退避三舍——单乌虽是帮了那些修士的大忙,却也无人会对他的出手表示感激,因为他的出手,让其他人瞬间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   “你这妖兽的战力可真是让人惊叹。”圆觉看着单乌,感叹了一句,“不光是修为,连战斗的意识也是一等一的——他的每一击都在那怪物的弱点之上,毫不浪费,要知道,这些怪物的弱点可不好找,不将人之肉身研究透彻,切多少刀都是徒劳无功,故而这妖兽虽然功力也没比其他人深厚多少,但是场中的这些人类,也没有一个能是他的对手。”   圆觉的言下之意:这被称为“妖兽”的存在居然能做出如此精巧的进攻,可不像是那些只有蛮力与本能的真正的妖兽啊。   “这不奇怪,妖兽开窍得比人晚,如果再没有些天赋本能的话,又有什么值得拿来费心思豢养并调教的呢?毕竟我们修真之人可不是凡人,养了动物都只是作为家畜而已。”清昙微微一笑,无视了圆觉的话外之音,反而一口咬定了单乌的战斗本能。   圆觉也没有抬杠,只是指着单乌说了一句:“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你需要现在就跟过去么?还是等到收拢这些大部队再说?毕竟这些个怪物明显只是放出来拖延时间,这紫霞山真正的埋伏,应该还在前方。”   “无妨,就让他自行行动,就当是探路也好。”清昙的眼珠子一转,随即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身边这圆觉似乎想要通过单乌试探些什么,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单乌远离视线——反正这个傀儡哪怕就是被人大卸八块,也不用担心会真正身亡。   圆觉点了点头,而在这个时候,身上笼罩的金光虚影的圆真正挥舞着禅杖,对一个怪物发出了拦腰一击,并将那怪物直接击飞到了半空之中。   那怪物斜划过天空,未至高点之时,单乌刚好从另外一个方向斜掠而来,两者在半空之中短短的交汇,时间仿佛停止了那么一个刹那,继而单乌踩着那怪物的脑袋冲天而起,向着紫霞山的山道上方继续扑去,而那怪物在这一脚之下,猛地崩裂成了一团看不出胳膊脑袋的残肢碎块,内脏鲜血如雨一般纷纷而下,更因为高度的足够,而笼罩了极大的一片范围,有几个和尚避之不及,身上的金光被血液浸染,留下了一块块仿佛锈迹一般的黑色瘢痕。   圆真看到了此等境况,不由地抽了抽嘴角,轻声安慰了众人一句:“畜生而已。”   “这畜生要是能直接咬死同舟,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一个被血液污染到护体金光的和尚开口说道,同时亦眯着眼睛追随着单乌的去向,于是他看出了单乌前方不远处,一片让单乌都有些追之不及的,迅速远离的幽魂。   “圆慧师兄觉得他是找同舟去了?”圆真回头问道。   “猜测而已,毕竟这是紫霞山,山中又有阵法,那些冤魂想要离开此地重入轮回,少不得要在同舟手下走过一圈。”那被称为圆慧的和尚继续开口说道,“这一圈走过,离开紫霞山的希望可就渺茫了。”   “难道就不会是这紫霞山的宗主么?”清昙此刻已经走近了这群和尚身边,开口问道,完全没有理会这群和尚对单乌那血腥行事的不满。   “紫霞山的宗主,也不过是同舟造出来的玩具罢了。”圆慧抬头看了清昙一眼,似乎是权衡了一番他的实力之后,方才淡然说道。   清昙微微一愣,继而他便看到有两个僧人押着两个全身都被细密的梵文字符给封了个结结实实的人走上前来,却正是一直流连在紫霞山外的天聋与地哑。   “这两位原是紫霞山的护法长老,为了能救下紫霞山的宗主,这才向我们透露出了紫霞山的隐秘之事。”圆觉此时也已上前,向清昙做了解释,“紫霞山的侧峰同舟山,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兵分两路?”清昙立即领会到了这群和尚的意愿。   “没错。”圆真点了点头,“我们会分出一些人率领大队人马直上紫霞山的主峰,而清昙道友你,则与我们几个前往同舟山——一些紧要之事,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清昙的目光从单乌先前离开的方向收了回来,不由有些哑然失笑:“看起来,诸位是看在我那妖兽一马当先的份上,才同意让我也参与分这一杯羹的。”   “呵呵,清昙道友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明说。”圆慧笑了起来,他的视线看似无意地往清昙的身后晃了一下。   清昙立即会意:“也好,攻下这紫霞山主峰的功劳,我就让给清蝠道友好了。”   ……   每当那些魂魄的踪迹消失于视线之外,或者单乌前进的速度被一些障碍之物阻拦,总而言之是发生了让单乌追之不及的情况的时候,他就会出手,随便抓住边上一个怪物抑或紫霞山的普通弟子开刀,于是这上山的一路,单乌撂下的尸体,也是直接就铺满了一路。   而在转过一个拐角,眼见方才窜出的那缕魂魄就在不远之处,于是单乌疾速前冲的时候,突然有那么一只手从地面之上升起,抓在了单乌的脚踝之上,不但阻住了他前进的脚步,更直接将他在半空之中左右甩动,往地面上狠狠砸去,直到瞅着单乌似乎是不怎么动弹了,方才暂时松开了单乌的脚踝,手掌捏成了拳头,对着单乌的脑袋就捣了下去。   单乌肉身显然已经遭受重创无法动弹,而他的嘴则在此时张开了一线,一团三昧真火对着那拳头就喷了上去,那拳头吃痛,居然直接就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   “主人说得对,果然不能对你掉以轻心。”那只手左摇右摆地终于将那团三昧真火甩灭了之后,对着单乌张开了五指。   手掌心中,一颗眼珠,一张嘴,而在它的身后,竟是接二连三地,又竖起来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一只只手掌第二百零四回金刚伏魔阵(上)   单乌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人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皱着眉毛看着自己眼前这突然出现的一片小树丛一样的手掌。   一些手臂按在地面上,似乎正在使劲,于是这小树林的中心位置渐渐高耸了起来,看起来仿佛是拔出了一颗萝卜一般,露出了一团肥肉一般的还粘着泥土的白花花的主体。   那白花花的主体大约有一丈来高,在完全离开地面时候还发出了啵的一声,随即整个瘫软开来,而上面那一片手掌摇曳着,一颗颗眼珠死死地盯着单乌。   单乌的眉头跳动了一下,身形窜动,踏上了旁边的一截断壁,直接借力斜冲,想要从那怪物的一侧直接绕过去,却没想那怪物居然完全没有看起来的那般蠢钝,整个身子直接一个翻滚,而后一群手便向单乌的脚抓了过去。   单乌的身形倒转,手里捏着一团火焰与其中一只手对拍了一掌,那只手仿佛遇到了针尖的蠕虫一般猛地一缩,带动得那一处所联系的主体都往内部收缩了一下。   单乌借这一掌之力,眼见就要越过这怪物的手掌能够触及到范围,却没想那怪物突然整个儿弹动了起来——看起来仿佛是瘫在地面上的圆滚滚的一个多毛的圆球,突然就拉伸成了一张竖直的面饼,而后直接向着单乌翻倒下去。   单乌没有想到这怪物居然还能有这般变化,前冲之势受阻,后退亦无退路,被那直接扑倒下来的面饼直接拍在了地面上。   那多手的怪物在以一张饼的形状将单乌直接拍下之后,迅速地膨胀了起来,成为了一个倒扣在地面上的碗状,因为单乌的身上又一次燃起了那让这怪物疼痛畏惧的火焰。   单乌又一次站起身来,眼下他被扣在那怪物之下,所见之处一片漆黑,除了他身上燃起的火光,就只有那怪物手上的眼珠子里倒映而出的那点颇有些饥渴的幽光——想要上前将单乌拿下,却又畏惧着单乌身上的火焰——而单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挥着手里带火的刀刃向着一个方向切了过去,那一片的手立即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却,其速度之快,竟连单乌也有些追之不及。   “嗯?”单乌有些疑惑这些手后退的空间何来,但是待他再次看了一圈四周,便也明了了这怪物的应对之策——不管自己往哪个方向进攻,这怪物就会整体往哪个方向撤退,反正只要维持着一个碗扣着自己的形状即可。   于是这场景在随后赶来的清昙圆觉等人看来,就是一个多手的怪物,似乎毫无条理地在地面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地的焦痕,而那些张扬着的手掌亦发出了一叠声的怪叫,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   单乌在一轮前后左右反复折转毫无条理的猛攻之后,不由地也有些佩服起这怪物的行动协调能力了——能完全跟上自己的进攻节奏,所需要的能耐可不仅仅只是手多力量大而已。   换句话说,单乌如果想要再如先前应对那些三头六臂的怪物那样,利用他们自身的不协调找到弱点,也已是颇为困难的事情了。   于是单乌干脆地放弃了继续的进攻,站定在这扣碗之下,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可以通过在地面挖个洞以摆脱这怪物的包围。   可是这想法还没能形成完整的应对之策,思绪中,突然就出现了更让单乌茫然的一点——他突然觉得眼下的这个困境有些眼熟。   “在什么地方经历过?”单乌的眉头纠结了起来,“那么当时,我是怎么解决这困境的呢?”   ……   而看到单乌暂时的放弃进攻的举动,那怪物顿时觉得自己反击的机会来了,于是附着在这扣碗内部的手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单乌的身边靠近,其中几只甚至已经举到了单乌的头顶上,一张张口直接就张了开来。   单乌听到了一连串轻微的“呸呸”声,继而他只觉得这黑暗封闭的空间之中似乎是下了一场雨,这些雨点砸在了他护身的火焰之上,沉重得如同水银一般,一片噼啪作响之声,甚至连那些火苗都为此黯淡了些许。   单乌循着动静抬起头,继而哑然失笑。   ——那怪物居然意图靠着自己的口水,来熄灭单乌身上的火焰。   同时,那口水中有种让人十分介意的香味,带着明显的麻痹气息,而那一只只眼珠子里流露出的认真的神情似乎是在说:“就算扑不灭你身上的火焰,就算这点麻醉效果对你无效,但是我的口水只要数量足够,淹也能淹死你。”   “你脑子还好么?或者该问,你有脑子么?”看着那一张张嘴巴努力地往外喷口水的模样,单乌忍不住开口嘲笑了一句,却突然就自己愣在了当场。   ……   骰盅之中,单乌抬头看着自己头顶上的那些花朵,鲜红的花瓣之中本是墨色的花蕊,而如今那些花蕊皱缩成团,继而一个接一个地从中裂开了一条缝隙,竟变作了一只只睁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骰盅当中的单乌。   “这才叫感同身受,不是么?”那个外来的声音依然在单乌的耳边盘旋。   “滚开。”单乌的脾气越见暴躁。   “你以为这里给了你一个安全的港湾而恋恋不舍,却忘了这里最初成就之时的那番景象了么?”那声音仗着单乌拿不住自己,笑得越发放肆,“对我发什么火呢,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你已经快要连你自己的本能都不如了么?”   “也好,你就乖乖当一只什么都不需要想的妖兽也好,反正你这天赋异禀,就算眼前这一位不怎么成器却仍束缚住你主人折在了半道上,也有的是人肯来将你豢养驯化——文先生,昊天帝,他们一定都不会白白放过你的,自然会将你用在最合适的位置之上,蹭着他们的光,你自然也可以直上九霄。”   “这样你就不需要思考了,也不需要为某些选择而痛苦了,就可以安然享受这个小世界里的花香弥漫,悠然自得,好不惬意?”   “是了,那些传说之中,不是有一堆神仙,他们的坐骑宠物一个个全都同样位列仙班了?其中甚至还有神龙麒麟这等神兽,也是,能和这些神兽并列,同样也是足够风光足以让人自傲之事,却不知道你要何时才会碰上这样一个厉害主子了。”   “其实我觉得文先生真的不错,你认为呢?”   ……   单乌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又被塞进了一些什么,站在原地,双眼有些发直,甚至身上的火焰也开始失控,那多手的怪物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以为正是自己口水之中迷香的效果,停止了喷吐口水的动作,一只只手互相之间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单乌直接拿下。   有一只手的骨节突然伸长了一段,试探性地抓向了单乌身上火焰略有些薄弱的地方,虽然仍听得那手中嘴巴在触及火焰之时吱呀乱叫,但那只手随即用力捏合,啪啦一声,便将那一团火苗给彻底熄灭。   “哦哦哦起作用了可以下手了!”那只手的成功让其他的手立即兴奋了起来,于是这倒扣的碗突然就坍塌了下去,重新收缩成了一个圆球,将单乌直接包裹了进去,继而这怪物外层那些依然张扬的手终于发现了在一旁围观而迟疑着不敢上前的圆觉清昙等人,其中一只手颇为不屑地撇着嘴轻嗤了一声。   “你们以为自己选了条通往大机缘抑或升仙道的路?”那只手开口说道,随即他旁边的那一圈手顺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仰天大笑,“我家主人的确正在同舟山,而诸位是不是真的能见到我家主人,可就要看诸位的命硬不硬了。”   “没了这个开路的卒子,这一路,可就没之前那么太平顺畅了。”那一群手仰天大笑着,继而一同扭转去了另一个方向,而承载起这一群手的那白白圆圆的身子主体,就仿佛一个小皮球一般,弹跳着就出了清昙等人的视线。   而在这多手的怪物离开之后,清昙等人身前的道路两旁,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了那些奇形怪状的三头六臂的拼凑之人,一个个的手上,托举而起的术法灵光,已经对准了各自的目标。   “金刚伏魔阵!”圆真大喝了一声,举着手里的禅杖就跳了出去,一声狮吼,身上金光流转,并很快与他身后那些同样结阵之人连为一体。   仿佛有一座金色的七层宝塔拔地而起,塔身随着这群和尚的移动而缓缓旋转着,屋檐之上悬挂的风铃叮咚作响,合着这些和尚低声念咒的声音,仿佛凭空在这紫霞山上辟开了一片庙宇,其中梵唱声声,朝暮不息,每一个靠近这庙宇之人,均会觉得身心皆为此净化,甚至升起向往之意。   “这些和尚的手段果然诡异。”清昙脸色微变,微微后退了些许,与这金刚伏魔阵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甚至将自己的那些妖兽也带远了一些——这种涤荡心灵的功效,还是留给敌人去尝试吧。   圆真带着整个阵势一步步上前,每深入那些三头六臂的怪物的包围堆里一些,那宝塔之上的流光便会变得越发凝实。   有一些怪物的某一个面上出现了迷醉向往之色,但是这些怪物毕竟是有三个脑袋的存在,只要有一个脑袋还保持清醒,这金刚伏魔阵的威力便无法彻底发挥出来。   圆真的禅杖高高地举起,而后随着他那声狮子吼,对着其中一个怪物遥遥指了过第二百零五回金刚伏魔阵(下)   塔身之上一尊佛像随着圆真的动作睁开了眼睛,双眼射出的金光,直接将那怪物定住,那怪物大吼一声,六只手上的术法直接丢了出去,这举动给其他的那些怪物开了个头,一时之间光华乱溅,术法乱飞,撞得那黄金佛塔一阵一阵地颤抖出虚幻的波纹来,而那佛塔之上的佛像亦接二连三地睁开了眼,口中与那些组阵之人同步,念出了嗡嗡不绝的梵唱之声。   塔身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投注于其上想要将其击溃的术法居然因为这种旋转而黏附在了那塔身之上,仿佛给这黄金佛塔披上了一层七彩云霓。   清昙唤出了一只浑身甲胄的妖兽,竖起了那一身鳞甲,将自己给护卫在内——眼下虽然没有谁顾得上来攻击他这么一个落单在外的,但是他也得防着被那双方所误伤。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住人。   一些正往紫霞山顶峰进发之人发现了这条支路上的动静,心生疑惑,特别是发现那对阵之人全是清凉山的精锐之后,不由有些意动。   “那一侧通往那些怪物的巢穴。”清蝠咳了一声,立于鹤鸟之上,对下方的一群修士们解释了一句,“清凉山的大师们身先士卒,主动吸引了那些怪物的注意力,我们正当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擒贼擒王,方才不会辜负诸位大师的生死相搏。”   清蝠的解释其实有些虚伪,但是清凉山那群和尚周围围满了怪物是真,方才清凉山那群和尚直接冲入雷海之中的举动也是真,这些不明底细的外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看出其中关窍?眼下被清蝠一阵煽动,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热血沸腾,于是在不知道是谁放声大喊的“冲啊”,“杀啊”之类的口号之下,这一大队人马瞬间化成了一条洪流,顺着紫霞山的山道逆向而上,沿途间或有几个怪物或者几个孱弱的弟子跳出来阻挡,但都被瞬间吞没,似乎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有人冲到了紫霞山的主殿群落外沿,一个个标注着丹房,藏书楼,炼器室之类牌子的建筑就这样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人心浮躁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顶点。   谁还有心去管紫霞山的宗主为何还未出面,或者那些怪物要是真的源源不绝自己又该怎样,那个率人摆平了黄天岭的紫霞山的高手是不是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看到了这些象征着收获的房屋,就意味着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守和承受的“可能会死”的心惊胆战都有了回报。   ——先抢够了,到时候见势不妙直接就走,谁管你中桓山清凉山和紫霞山之间要怎么大战一场?难道真当我们会蠢到拿了东西还一心一意地为你们打生打死?   这些人的心里都是这样的念头,而人多的力量毕竟强大,那些护持在几个要地外面的阵势很快便被强力破开,一群群的修士如凡间的盗匪一般,毫无体面地呼啸而入,甚至还有些人在附近发现了通往其他上师住所的道路,于是那些早已人去楼空之地,同样遭受简单粗暴的洗劫。   但是却没有人敢于率先进入紫霞山的主殿,以及更后面那些紫霞浓郁的,疑似是紫霞山宗主闭关修炼的所在地。   ……   清昙暗暗地笑了一声,清蝠的言语行为,自然都是他的指示,而他如今也有些好奇,那位一直任由同舟蹦跶,而自己始终未曾现身的紫霞山宗主,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而在这个时候,圆真等人与那些怪物们之间的对峙也已进入关键阶段,随着圆真的一声大吼,那已被七彩云霓层层包裹的黄金宝塔猛地拔地而起,连带着那些组阵之人也随之腾空,分散于宝塔四周,成为护卫宝塔的八部天龙之像,而那宝塔的底端随即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传出——清昙无事,他那些妖兽无事,草木砖墙碎瓦等等全都无事,但是那些先前被金光所盯上的怪物,一个个身不由己地,被拖拽着往那漩涡之中移动。   为了抵抗这股吸力,那些怪物们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继而围绕在宝塔周围的那群和尚亦开始主动出击,金刚杵,禅杖,种种法器对着那些怪物当头砸下。   这些和尚虽然没有像单乌那样直击要害一刀毙命,却也能在阵法的加持之下砸得那些怪物头晕目眩,于是那些怪物只是稍一松懈,便在顽强的张牙舞爪中被拽离了地面,翻滚着往那漩涡的中心涌去。   “活捉?这打的又是什么主意?”清昙的眉头一挑,他看不出来那漩涡的另一方通往怎样的空间,但是也留意到了那些和尚们敲打怪物时候的手下留情——按理来说,看着单乌出了那么多次手,哪里是能够一击毙命之处,再愚蠢之人也能拿住关窍了。   “看起来果然不能对这些和尚掉以轻心。”清昙皱眉,“不过既然如此,还是让这紫霞山快些彻底乱起来吧。”   于是在清昙的心念转动之下,清蝠又一次开了口:“这些边缘之地,所有的不过是些弟子用的器物,紫霞山真正的宝藏,应当在紫霞山这怪物宗主的闭关之处。”   清蝠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大,似乎只是在与身边清凉山的和尚们商议,但是这种关键性的讯息又怎么可能被人忽视,于是一些没能来得及抢到好东西,却又碍于清凉山中桓山控场以至于不能打闷棍明抢暗夺,正心生郁闷之人,立即眼睛发光地盯住了清蝠等人。   而清蝠同样也没有辜负这些人的期待。   清蝠站在了鹤鸟之上,他的身前一群蜂子组成了一个尖角形状的阵势,护佑着他,对着紫霞山正殿那掩映在紫色云霞之中的大门撞了过去,激起了一片四散的涟漪虚影,大门在这样的撞击之下,虽然未能完全打开,但是却已在震动之中开启了一条细细的缝隙,内里隐隐透出金光来,仿佛推开那扇大门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宝山。   那些蜂子体内蕴含有摇钱树的花蜜,这种东西在这些蜂子的肚子里转化过后,凝神静心的效果便会彻底转变成一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酒一样的气味——清蝠道人的修为,在那条水虺之外,最为高超的便是他的幻术。   换句话说,这大门被撞开,并透出宝光的景象,其实不过是一个狡猾的幻影。   但是已经足够了。   有人挑头,有好处在前方,晚了就有可能什么都抢不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这些前提加在一起,轻易地便调动了这群修士的鲁莽与傻大胆。   于是在清蝠的幻术还没露出破绽之前,雨点一般的术法攻击在了那扇大门之上,竟真的就将那扇门给撞击得狠狠往后方飞了过去,一路洒下了一地的砖石碎屑,最后狠狠砸在了大殿之中的高台的台阶之下。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紫霞山的山巅似乎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继而一些率先冲入大殿之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殿中高台,在那两扇大门的撞击之下,哗啦哗啦地塌陷了下去,并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   圆真等人此时也已经收拾好了场面,那些怪物一个不剩,全被那黄金宝塔给吸了进去,继而那宝塔虚影消散,那群和尚一个接一个缓缓地落在地上,脸上是难掩的兴奋之色,整个过程之中,清昙都只是袖手旁观。   “清凉山的诸位高僧,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看到那群和尚已经收起了神通,清昙从那鳞甲妖兽的后方绕了出来,对着圆真圆觉等人行了一礼,脸上是颇为敬佩的神色。   “却还是比不过清昙道友的妖兽。”圆觉呵呵笑了起来,话里不知是否另有含义,而清昙还没揣摩出圆觉的心思的时候,圆觉已经抬头看向了紫霞山主峰顶上传来动静的方向,“看起来主殿已破,我们也得加快速度了。”   “更何况,清昙道友那稀罕妖兽,眼下还落在那些怪物手里呢。”   ……   那个多手圆球模样的怪物一路弹跳着,来到了连接紫霞山主峰与同舟山的那条锁链之前。   那条锁链之上,缠绕着一个全身没有骨头的,或许可以称之为人的玩意。   “宗主,宗主,我已经将主人要的那人带来了。”那多手圆球在崖边弹跳了一下,重新变成了一个倒扣的碗,继而挪向一边,露出了其下全身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液体的一个人来。   那没有骨头的人听到了呼唤,身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脑袋的形状随之改变,硬生生地将脸的那一面扭转到了上方,与那多手圆球的一堆眼睛对视了一眼。   如果有人肯多看那张变形的面孔一眼的话,就会发现,那居然是一张将朱瑱的脸皮剥下来后,直接给摊平撑开了,才会出现的一张面孔。   “主人让你守在这里,守不住就死。”那张脸的嘴唇张合着,传递着同舟的命令,继而两条胳膊仿佛蛇一样甩了出去,缠住了趴在地上的单乌,直接将他给卷到了自己的背上,而后翻转身躯,飞速蠕动着,顺着那条铁链迅速地向着同舟山攀爬而去。   而那多手圆球则唰地一声,张开了所有手所有眼,对着远处刚刚冒出头来的圆觉清昙等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声:   “来吧第二百零六回多手圆球   “清昙道友有没有觉得这怪物的手臂有些眼熟?”圆觉在圆真等人的护卫之下,露出一副颇有些闲适的姿态来。   “嗯?”清昙被圆觉提醒,方才仔细打量了那多手圆球之上,本来觉得大概是类似于触须一样的手,却没想这一细看,还真看出些苗头来。   那些手臂比寻常人的都要长上不少,手掌也大上不少,看起来筋肉纠结,血脉突出,表皮之上更是一层隐隐的金属光泽。   “看起来,倒像是黄天岭那些力士的手臂……”清昙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十有八九就是了。”圆觉点了点头,也没有理会清昙的震惊之意,继续说道,“看起来是才炼了一层皮的小力士们,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的力量汇聚一处,居然也能对我等造成威胁,这般行径,可谓逆天。”   清昙没有来得及理会圆觉口中的逆天二字指的是这将人融合到一起的手段的违逆天理,还是这种手段所带来的结果的强大与不可思议,那只多手圆球已经轱辘轱辘地向着众人滚了过来,圆真等人方才拉开防御的架势,那圆球便已从地面上猛地弹起,眼见就是要绕过圆真等人的防御,直接将后方的圆觉与清昙等人直接压在身下。   清昙身后的地面猛地塌陷,从里头爬出了一只将近两丈来长的穿山甲,这穿山甲的四肢之间还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膜,此时直接从地面窜起,手脚张开,那层皮膜鼓足了风,居然轻轻松松地将那体型硕大的妖兽直接推到了多手圆球的面前。   穿山甲的两只前爪上都是锋利如刀的长指甲,此时正对着那多手圆球交叉着劈斩而下,那多手圆球的反应也是机敏,一只只手突然之间互相合拢,刚好压在了穿山甲那长指甲的两侧。   那么多的空手入白刃配合得居然是如此完美,清昙一时之间竟也有些目瞪口呆,他突然理解了为何单乌那么灵活的身形,居然也会被这圆球给扣在了身下——这圆球的确不像它看起来的那么迟钝。   继而这圆球顺着穿山甲上冲之势旋转了起来,那些手死死压着穿山甲的指甲,将那妖兽拖拽着在半空之中连转了两圈,竟是直接就将这妖兽甩了出去。   穿山甲显然已经被转得懵了,被扔出去的时候四肢乱挥,却怎么也把握不了平衡,而后,在清昙的揪心之中,噗地一声落进了紫霞山与同舟山之间的那一大片云海。   一团雷暴从云海之中窜起,瞬间就将那穿山甲给劈成了焦炭。   而那多手圆球的下坠之势,却依然没有停止,甚至还越摊越大,似乎想将对单乌用过的手段,对下方这一僧一道,也同样用上一遍。   ……   “啊哈哈,你这个小骗子,总算是落在我手上了。”同舟甩着袖子走到了一棵树下,那无骨之人正攀在一棵横向的树枝之上,两只手臂紧紧地缠在单乌的胳膊上,将他整个人都吊在树上甩来甩去,意图将他身上沾染的那些湿哒哒黏糊糊的液体给尽快甩干。   “看起来他中的正是清昙的傀儡之术。”清瑶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些被甩落在地上的液体,于是同舟的这副躯体就稍微地站远了一些。   “而且他的情况看起来还更为严重一些,似乎是在识海成型的时候,被傀儡之术入侵,于是他的识海与傀儡之术已经完全地结合在了一起,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了。”清瑶解释了一番傀儡之术的特点之后,将单乌的状态也告知了同舟。   “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同舟依循清瑶所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的状态之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你这叫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仗着一张口条想要玩火,结果却被火烧了身?”   “当初被你那张嘴忽悠得我们夫妇俩差点就葬身在那铜山关下,更连累得我紫霞山瞬间便弱势到人人可欺的境地,你说,眼下我该如何炮制你才好呢?”同舟摩挲着双手,似乎心里千万种念头呼啸而出,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取舍。   “用他的肉身作为你我的载体。”清瑶沉默了片刻,方才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咦?”同舟一时有些愣住,“娘子几时也会有此想法了?”   “这个人的脸让我有些熟悉,并且,如果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消息都没有错的话,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清瑶开口说道,“这个人,就是当初我中桓山发现的那一个,可以不断死而复生疑似妖兽的存在。”   “当真?”同舟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只觉得又一块大馅饼从天而降。   “真不真试上一次便知。”清瑶说道,对着那吊在树上的无骨之人便下了一道命令。   那无骨之人的双手立即从单乌的胳膊上离开,一条胳膊直接纠缠住了单乌的脖颈并死死勒住,另一条胳膊则变成鞭子一样,狠狠地对着单乌的胸口抽去。   撞击声沉闷的仿佛敲在了一个水袋之上,单乌的身体没有一丝晃动,整个胸口却随之塌陷了下去——这一抽用的是暗劲,单乌的表面虽然完整,但是胸腔之中的内脏骨骼,此时多半已经化作了碎块。   单乌的呼吸之声骤然停止,身体上那些残余的温度也随即缓缓散去。   “诶,他要是骗你们的呢?真就让他死这么容易了?”同舟忍不住开口问道。   ——清瑶的命令下得太快,同舟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待我先检视一番”,面对的便已经是单乌气绝身亡的一具尸体了。   “如果这也是假的,那就合该你我被耍得险些送命,也出不了心头这口郁气。”清瑶的语气已然不善,毕竟在她的感受之中,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都可以归结到当初中桓山这几个上师在得知有这么一个可以死而复生的“妖兽”的时候,心里所起的贪心。   “更何况,我相信,如果他无法死而复生,那么第一个下手杀了他的人,肯定就是将他变作傀儡的清昙——当初那件事,惊动的可不止我一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同舟的郁闷,清瑶叹了一口气,又安慰了一句。   “娘子言之有理,娘子果然是聪明睿智,远胜为夫不知多少。”同舟一叠声的恭维,而更让他高兴的是,随着那无骨之人松开了单乌的脖颈,单乌身上的生气明显地开始恢复,连那已经塌陷下去的胸口,也早已恢复成了原样。   “果然是难得的好躯壳,如果能以他作为你我的载体,你我便也等若是拥有了此等死而复生之能……赞,果然是大赞!”同舟哈哈笑道,“到时候,最好的位置让给娘子,而我只要一只手就行,哈哈哈,到那个时候,我便可以真正亲到娘子的小脸蛋了……”   “不过在此之前,这人本身的神识,魂魄,甚至身上这傀儡之术,也都需要先解决一下才好。”同舟绕着单乌转了两圈,突然眼睛一亮,“杀了清昙的话,这傀儡之术是否会消失?”   “主人既死,这傀儡之术便如无根之木,自然会就此消失。”清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亲自去杀了清昙?”同舟提议道。   “傀儡之术会让中术之人对主人产生莫名的依赖,这也是为了防止太过强大的妖兽或僵尸会对主人产生反噬的手段,想让他亲自下手杀了清昙?谈何容易?”清瑶表示出了不甚看好的态度,“让他为清昙死上一百遍都还容易一些。”   “嘿,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搞头。”同舟笑了起来,“一个人亲手杀死血脉亲缘的时候会有多痛苦,他杀死清昙的时候就会有多痛苦——既然想要出这口郁气,不玩点花样怎么成呢?”   ……   金刚伏魔阵压在了那多手圆球之上,圆真等人轮流对其发出进攻,却始终无法破开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手臂。   “看来这金刚伏魔阵对付零散的少数人尚可,想要一口气吞下一个宗门的人,还是太过勉强了些。”圆觉刚刚举着金刚杵发出一击,此刻回转,对在一旁掠阵的清昙感叹了一句。   “虽然如此,却也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清昙客气道,压抑住了自己心里的波澜万丈。   他一直出工不出力,也未能给那多手怪物造成什么杀伤,因而整个场面都是靠着金刚伏魔阵撑着,这让清昙更直观地感受到了这阵法的威力——看起来这情景若能持续下去,彻底磨灭这多手怪物并不是难事。   换句话说,清凉山只要愿意,同样可以直接将黄天岭给整个儿吞并——因为这多手怪物是黄天岭几乎全部弟子的力量的完美的总和,要是正常状态下,这些弟子三三两两零零碎碎布些小阵,那就更是全无抵抗之力了。   清昙原本以为靠着自己豢养的这些妖兽拿下黄天岭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眼前这一比较,似乎差距还是巨大。   “中桓山的上师号称贵精不贵多,却不知是否真有谁能抵挡得了这金刚伏魔阵。”清昙唏嘘了片刻之后,愈发地小心谨慎。   而圆觉在再次发起进攻之前,若有所思地往同舟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嘴里无比含混地,念叨了一些什第二百零七回秘密怎么说出口(上)   “又是一个想唤醒这小子的?”圆觉念叨了一句,“虽然这控尸之术未竟全功,却也不是随意可破的。”   “本尊出手助清昙封了这小子,可不是为了让他醒过来的。”圆觉的金刚杵再一次被一堆手封住了进攻的趋势,同时还有一只手臂挥舞着巴掌,照着圆觉的脑门就拍了下来,圆觉脚下的金莲带着他原地一转,避开了这多手圆球从另外一个方向翻卷上来的陷阱,重又回到了半空之中。   多手圆球仿佛一团灵活的面团,紧紧追在圆觉身后,抽成了一根细长的长条,一心想要将圆觉此人先行制住,因为他也已经看出来圆觉正是那些和尚之中的核心人物,这一个团队的全部行动,皆由圆觉的指令而出。   那黄金佛塔突然就调转了风格,没有继续以那漩涡中的吸力压制多手圆球的行动,反而瞬间变得仿佛真是这么多的黄金浇筑而成的宝塔一般,无比沉重地砸向了地面,刚好将那变成长条的多手圆球的下半截给死死压在了宝塔之下。   这样的手段先前出现过一次,可惜那个时候的多手圆球仍是一个球形,其同心协力之后所产生的巨大的反弹之力成功地将那黄金佛塔给推回了天上,甚至险些翻滚坠落于那片云海之中。   但是这一回,多手圆球的形状追着圆觉已然改变,短短一截细长的部分就算想要反抗,力量也是不足,因而那黄金宝塔简直是有些扬眉吐气地矗立在了地面之上,塔身与地面瞬间结合在了一起,几乎将那多手圆球给瞬间挤成两段。   多手圆球上那些嘴巴里发出了惊恐的怪叫,继而那宝塔两侧,这多手圆球被分开的一长一短两个部分,都瞬间膨胀成了一颗球形,这两个球形拼命膨胀,拼命往两侧拉扯,似乎是想要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躯体给拉断,抛弃掉被宝塔吞没的那一部分,并以一分为二的模样再战。   但是这宝塔所具有的,明显并不仅仅只是无比沉重的重量,塔身之中,漩涡之内,另有乾坤,于是对多手圆球来说,它只能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躯体消失在了怪异的空间之中,感受不到控制不了,但却并未真正死亡,故而就算他想要自残想要将自己分成两半,这种藕断丝连似的纠缠,便就此成为了阻碍它真正对自己下死手的牵绊。   于是这多手圆球大头的一侧在发现了自己的犹豫之后,又一次变成了那根细长的触须模样,环绕着那黄金宝塔盘旋而上,上千只手同时用力,竟是想将这黄金宝塔整个儿掀开。   黄金宝塔的当中一层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内里一连串的诵佛之声响起,竟似将圆觉圆真等人的口中念叨扩大了无数倍,这些声音仿佛有明确目标一般,一一撞击在了那些攀着塔身的手上,于是那些手霎时间如同发狂一般,捶打,劈斩,撕扯,对着那黄金宝塔做出了种种歇斯底里的举动,那黄金宝塔的表层在这些攻击之下出现了一圈圈的波纹,继而竟随之凹陷,那些手仿佛按在了一片粘稠的泥潭之上,陷入并且被黏附住了,塔身之上的金光亦随着那些手臂开始向多手圆球的主体部分蔓延。   ——这黄金佛塔想要将这怪物给同化掉。   意识到这一点的清昙不由地心惊肉跳——这些和尚围着这怪物纠缠了如此之久,并不是因为下不了杀手,而是因为想要真正降服这个怪物。   “这些和尚要这些怪物作甚?”清昙心中疑惑,而更让他不安的是,“他们让我看到这些场景,是觉得我不会泄露秘密,还是想要挟我为他们做些什么?”   而在这个时候,圆真双手横举着禅杖,盘坐在了这黄金宝塔的上端,口中念诵着佛号,唠唠叨叨,其他人亦围着他如同做法事一样转着圈,继而一片耀眼的金光闪过,黄金宝塔消失一空,而那多手怪物,也同样不见踪影。   圆真于那金光之中现身,一手持着禅杖,一手对圆觉行了一礼:“多谢师弟相助,才能使这降魔杖大成。”   清昙这才注意到了圆真手里的那根禅杖,禅杖顶头那一圈圈的金环之中,安坐着一个背带佛光的如来雕像,那雕像的手上托着的,可不就是方才见到的那座黄金宝塔?   “原来那阵法是以这件法宝为跟脚的,难怪我无法看出端倪。”清昙微微松了一口气。   “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够渡化这些怪物进入那佛塔之中的小极乐,于师弟我,也是一场功德造化。”圆觉笑着回应道,同时回头向着清昙,又解释了一句,“这怪物若就此死去,其上所附冤魂定会让同舟此人实力再涨,故而我等只是将其活擒,他日这些怪物若能参透佛法,必可往生极乐,不再承受此间痛苦。”   “好一个大慈大悲冠冕堂皇。”清昙心中暗赞,面上却是一副被点醒的模样。   “清凉山之慈悲,着实让贫道心折。”清昙对着清凉山几个和尚行礼说道,话音未落,却只听见一个难听的声音远远地从同舟山上传了过来。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这些和尚又何必惺惺作态,摆出这一副心系苍生的模样来呢?而你这个小道士,跟着吹捧,却也不嫌肉麻。”同舟没有现身,但是他显然对这山崖边上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或者说,整个紫霞山中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你们这些和尚如果真的有心,就不该让那些无知之人前往进攻紫霞山的主殿。”同舟嘿嘿地笑着,“我紫霞山的宗主是什么东西,天聋地哑不知道,中桓山的小道士不知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么?”   “我紫霞山,可是为你们清凉山的光鲜亮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   紫霞山的顶峰之上,那大殿之中,突然凹陷出来的深坑里,咕噜咕噜地响起了液体冒泡的声音。   “那是什么?”一头冲进大殿之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奋勇向前,还是先行退避为好。   而就在这些人迟疑的当口,那深坑之中的液体仿佛被人搅动了一样,噗地一声就翻涌了上来,溅到了地面之上。   那是一滩漆黑的液体,看起来有些恶心,却散发出了无比甜美的气息,让这些涌入大殿之人全都是精神一振,甚至连周身的灵力运转,都为此快了几分。   “这是……”有人想到了一个可能,却迟疑着不敢确认,但是那些退缩之人,都因此而大着胆子上前了一步。   一团肉色的不明物体从那坑洞之中挤了出来,将那坑洞给挤得更大,而那种诱人的甜香之气,也变得更加浓郁——很显然,发出香味的并不是那些黑色的液体,而是眼前这个肉团一样的怪物。   “太岁!”有人终于将这句话喊出了口,甚至想要上前,从那肉团之上切一些好处下来,却没想下一刻,形势陡转。   整个紫霞山的山顶都塌陷了下去,那些大殿以及周边的建筑,那些丹房炼器室,崩塌的房屋令那些修士手忙脚乱,直直地往那塌陷而出的巨大坑洞之中落去。   有不少人或许是一直怀抱着见势不妙立即逃跑的心思,震惊过后,稳住了身形唤出了御空的法器,带着自己冲天而起,其中就包括了一直立足在鹤鸟之上的清蝠。   黝黑的深洞之中,一连串的水花翻涌之声,继而一张硕大无比的面孔,渐渐地从那潭黑水之中缓缓浮起。   那面孔仿佛是被水浸泡得过久了的尸体,似乎随手一碰便会脆弱得变得稀烂,于是那些坠落但仍想搏出一线生机之人,更多的则是大着胆子本着富贵险中求的贪婪之人,凝出了种种术法,狠狠地向着下方那张人脸砸去。   每一击都起了十分明显的作用,那张脸破的破烂的烂,化为齑粉碎肉的也是一大片一大片,但是让所有人心寒的是,这些被击碎的部分,在攻击停止的转眼之间,便已恢复成了原样。   那张脸上的双眼的部分始终没有睁开,但是那张硕大无比的嘴,却在众人发现攻击无效因而被惊到的短暂刹那之中,猛地张开,瞬间便充斥了整张面孔。   一股吸力从那张巨口之中产生,紫霞山巅的雾气翻涌而入,瞬间便是一空,似乎那些灵力充沛紫雾本就是属于这怪物的一部分,并露出了光秃秃白惨惨的似乎是以骸骨堆积而出的山头。   有些人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还能唤出自己的法器逃窜而出,但是大部分人却在逃窜之中被恍若实质的紫雾冲刷,抵挡不住,于是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消失在了那巨大的黑洞之中。   待到再也无人落下,那张巨口猛地合拢,并再次浮现出了那张脸来。   似乎是吞下的那些人让它感受到了愉悦,或者是想要更多,那张脸居然从那坑洞之中一点一点地开始上升,而那双紧闭的眼睛,也缓缓地睁开了。   一群人惊惶失措地驾驭着法器开始逃窜。   ……   “原来这才是太岁。”清瑶看着水镜之中的景色,有震惊,亦有唏嘘。   “这便是我紫霞山宗主的真身。”同舟嗤笑道,“所以,你觉得紫霞山,真的还有继续维持颜面的必要么第二百零八回秘密怎么说出口(下)   那些四下逃窜的修士并不是中桓山清凉山这些家底丰厚的宗门,只是逃出那深坑的范围,便已经接二连三地耗尽了维持遁法的灵力,抑或法器的功用达到了极限,下饺子一样跌落在地上,却是连口气也来不及缓,立即手脚并用地,向着紫霞山下方跑去。   那颗巨大的脑袋此时已经缓缓地浮出了地面,似乎塌陷的那个巨坑依然有些狭窄,于是这脑袋的边缘呈现出了一种被挤压的皱褶,但是却依旧顽强地在崩掉了几片地面之后,钻了出来。   整个紫霞山都因此而震动了起来,继而那些一路奔走到紫霞山山脚处的人惊恐地发现,原来先前已经被破开的大阵,居然已经重新合拢,那一阵阵的雷光闪烁,直接就将冒险想要冲出去的修士给劈成了焦炭。   “逃不了,只能拼了!”很快便有人意识到了这点,立即大声喊着,想要拉拢住一些同盟。   但是场面已经失控——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绕到别的地方去碰碰运气,于是转眼之间,这漫山遍野的修士乱窜,甚至有人荒不择路地躲进了一些还未崩塌彻底的房屋或者密室之中,却全然没有想到,这怪物既然能弄得紫霞山山崩一样地震动,又怎么会影响不到那些残存的本就摇摇欲坠的密室?   清蝠站在鹤鸟之上,因为能够稳稳升空,他看起来比其他人就要多了一丝从容,也更能沉下心来打量这紫霞山宗主的模样。   “诸位莫慌,这怪物只是复原力强,以及体积庞大而已。”清蝠的声音很快便传遍了紫霞山,“诸位只要同心协力,定能拿下此物。”   响应者寥寥。   “什么叫只是?如此庞大的身躯,如此强大的复原力——这怪物还能怎么打?你倒是打一个给我们看看啊?”那些东躲西藏的修士们心里想着,但同时也有些期待,期待这些大宗门的厉害的上师们,能真的做出些符合传闻的事情来。   ……   “紫霞山最大的秘密?”清瑶看着水镜中那渐渐清晰起来的一张人脸,开口问道。   “并不是。”同舟摇头,“紫霞山真正的隐秘,在我同舟山山腹之中,那是关系到外海修真界的隐秘——不过,对于这片大陆来说,我们紫霞山的这位宗主,也的确相当可观就是了。”   “你拿来让朱瑱,以及黄天岭的那些弟子变成怪物的原料,正是从你们的这位宗主身上得来的?”清瑶虚心求教。   ——那无骨之人正是朱瑱。   那一日黄天岭上,被炼制成法宝的铠甲被同舟与清瑶一块快掀去之后,清瑶嫌弃朱瑱这条魂魄当中的怨念依然未至火候,同舟便想出了一个如此糟践人的方法——直接将朱瑱变作了无骨之人,并用以看家护院——这种漫长的直抵人心的折磨,将当初组成那条蜈蚣的得道高僧都给折磨得无法轮回,用来应对心性修为本就寻常的朱瑱,实在是有立竿见影之效。   而面对清瑶的疑问,同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错,只有太岁的药效,才能让无骨之人的肉身不至于彻底散架,并维持住最为饱满的活力,进而承受住更多的改造;同样,也只有太岁,才能完美地承载起一个宗门的全部力量。”   “好叫娘子得知,紫霞山从建成之日,便守着这么一棵太岁作为镇山之宝——虽然太岁在传说中为长生不老之药,疗伤愈人功效非凡,它自己看起来似乎也的确是能够永生不死,但是在这世上,还真没有谁靠着吃太岁就真的长生不老了。”同舟开口解释道。   “故而紫霞山的这位宗主,眼见长生无望,于是有一天突发奇想,便将自己与这太岁融为了一体,成就了一种共生的关系,就好像你我一样。”   “当然,那个时候我对于人体的了解还远远不如现在,而我们的这位宗主更是连我都不如,因此贸然行动的结果,虽然也算如他所愿,但是他自己本人也就彻底变成了这一副太岁模样的存在,故而只能常年闭关,不见人影。”   “不过,我紫霞山上下这么多先天后天的肉身残缺之人,不管是生存还是修炼,可都是要好好感谢一番这位宗主化为太岁之后喷出的紫色烟霞。”   “要知道,身体残缺之人,别说修真了,就算是想要活下去,面临的危机也比寻常人要严重得多,所以,娘子,为夫做的那些事根本不是违逆人伦之举……为夫,只是想让这些先天不足的孩子们也能够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哼,刚说完那些和尚虚伪,我看你也不遑多让。”清瑶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么,紫霞山又为清凉山做了些什么?”清瑶顿了顿,继续问道。   “听说过清凉山中那些个天赋异禀的护法罗汉么?额头有竖眼据说能看破阴阳的,脑袋大得异常的长得像寿桃的,甚至手长过膝头角峥嵘的……”同舟嘿嘿地笑了,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装腔作势被清瑶拆穿有什么可羞耻的,他甚至从清瑶的嗤笑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甜蜜之意,于是解说的话语越发亢奋激昂故作玄虚了起来,“你真当这世界上有如此多长得似鬼非人天生异相的人类么?”   “我敢保证,那群和尚收走黄天岭那些弟子之后,下一次你见到他们,他们的身份,便会成为清凉山的护山神兽。”同舟十分干脆地下了论断。   “如你所言,这清凉山还真是棘手……”清瑶轻叹了一口气,视线在单乌身上一转而过,“我若是站在凡人立场,多半也会如他一般,不计代价地,想要让修真之人都死个彻底。”   “呵,这可就关系到我这同舟山的山腹之中的隐秘了。”同舟   “这山腹之中,封印了一个执法之人,并且,还是来自于蓬莱岛的高人。”同舟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高人是受了重创,故而想来这紫霞山挖了太岁作疗伤之用,却没想被我等想方设法地诓骗,中计之后无力疗伤,随即便被我等封印了起来——我原本的计划中,解开了他身上的隐秘,他便是你我二人的载体。”   “要知道,如果能直接寄身于那人身上,可就至少也是金丹的修为了,到时候在升仙道上,能得到的好处就更多了。”   “所以眼下,如果这封印被人解开,立即便会有其他蓬莱岛的执法人追踪前来,是么?”清瑶挑起了眉头,问道。   “没错!如果说那太岁之秘关系到的是紫霞山的生,那么同舟山里的这处隐秘,关系到的则是紫霞山的死,甚至这片大陆之上所有修真宗门的死。”同舟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这都是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隐秘,当然,这是在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的前提之下。”   “可惜眼下这意外实在太多了。”同舟到底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种无比想要炫耀却又害怕为人察觉的表情来,“我们现在有了更棒的选择,并且,谁知道这封印开启之后,出现的会是什么啊?”   ……   天聋地哑原本是被几个和尚押在了一处隐秘之处,此时紫霞山震动,隐秘之处也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押这两人的和尚早一步离开去追寻自家的大部队了,徒留动弹不得的天聋地哑,眼睁睁地看着那紫霞山山巅之处,冒出来的硕大的脑袋。   “宗……宗主……”天聋地哑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果然……是同舟的手笔么?”半晌之后,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唤回了地哑的神智。   “同舟他居然真的对宗主下了手?”天聋震惊地大喊。   “不,宗主变成这样,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还记得宗主是什么时候开始,便已不再出现在你我等人面前了?”地哑到底理智一些,问了天聋一句。   “很久……久到那场变故还未发生,久到我们还未当上护法之前,就已未曾见过宗主的面了……难道你是想说,那个时候的宗主已经……”天聋震惊得声音都发布出来了。   “十有八九……”地哑惨然道,“宗主让同舟将你我二人强行提升修为成为上师,并命为护法……根本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他和同舟,需要一些幌子,来向外人证明,紫霞山依然在按照原本的规律运转,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变,连上师的数量,也未曾增加或者减少……”   “那个时候消失掉的上师,并不是因为同舟与宗主之间的内讧,那整件事情也不是双方拼了个你死我活后不得不的互相妥协……而是因为,宗主变成了太岁——所以除了促成这一切的同舟,所有可能知道这一件事的人,都得死。”   “宗主当年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他与同舟合作,希望你我的这场戏能够更为逼真一些……”   “我们的出现……果然只是一个笑话。”   ……   紫霞山又一次震动了起来,山顶上的那颗脑袋总算是完全挤出了地面,目光逡巡,神态安然,竟显出了一丝佛第二百零九回杀与救   那颗属于紫霞山宗主的太岁脑袋,光秃秃,圆滚滚,眉目细长,宽鼻阔嘴,看起来仿佛是一颗巨大的佛头顶在了紫霞山的山顶上,同时那颗头的嘴角居然还带着浅淡的笑意,俯视着下方四处乱窜的人群,一派庙宇里菩萨佛主雕像笑看芸芸众生的架势,倒是比清凉山的那些个和尚还要像样一些。   一些人在山体的震动之中灰头土脸地从崩塌的隐秘之地中跑了出来,而圆慧等人以及站在鹤鸟上的清蝠,都已经摆出了严阵以对的架势,多少让人恢复了一些信心。   “太岁本为无知无觉之物,为何会变成如此形貌?”圆慧念了一声佛号,站到了清蝠的身边,似在征求意见。   “眼下局面虽未明朗,但已不容退避,只能拼死一搏,若侥幸得胜,这棵太岁,当为诸位共有。”清蝠接口道,直接立下的许诺,实实在在地勾引起了众人拼死一搏的心思。   ……   清昙圆觉等人根本就没有理会紫霞山这山崩地裂的动静,他们一行人此时已经踏上了通往同舟山的那条铁链,有圆觉指点,这条路上的陷阱,轻轻松松地,便被圆真一一破除。   “紫霞山立派之时,收容天下残缺之人,此等善举,我清凉山自然会对其有所关照,可是却未曾想过,世事流转之后,这紫霞山居然会变成此等模样。”圆真对清昙解释了一句,却根本打消不了清昙亦步亦趋中越来越盛的心惊肉跳。   可是偏偏圆觉总是若有似无地关照于他,让清昙就算想要离开这么一群和尚的包围,也变得几乎不可能了。   “他们到底想要留我做什么?”清昙再蠢,此刻也能看出这些和尚要自己与他们一起行动,根本就不是为了与中桓山同分一杯羹——这是一种变相的挟持。   铁链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团扭曲的人形,疾速向着众人前来,圆真大吼一声,禅杖前挥,硬生生地与那人形撞在了一起。   好像打在了一团粘性的泥团之上,禅杖的前端在与那人形接触的刹那,立即被黏附缠绕,随即,那禅杖的顶端便仿佛被压伤了千钧重担,直接压制住了圆真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无骨之人如同一条蛇一样死死地缠在圆真的禅杖上,硬生生地靠着那一身皮肉对抗着禅杖之上流转的佛光所带来的伤害,同时蠕动着脑子,将一张脸展示在了这群和尚面前。   那张脸甚至还努力地依靠着肌肉撑出了形状,就差直接用笔在那张脸的旁边,写上“朱瑱”二字了。   “你们这些和尚,掠走我黄天岭的孩儿们,究竟意欲何为?”朱瑱开口说道,死死纠缠着那根禅杖,圆真甚至依稀感觉到,有一股越来越大的压力,正在试图将这禅杖的杖头,从自己手里这根铜棍之上硬生生地切下来。   “渡往极乐,免受这人间苦痛。”圆真坦然说道。   “撤手!”朱瑱冷哼了一声,无骨之躯纠缠着圆真手中的禅杖就要往外拽去,巨大的力量让圆真难以抵抗,竟被整个儿掀翻了过去,要不是他的双手依然死死握住了禅杖的尾端,只怕眼下已经落进了铁链之下的雷云之海之中,化为飞灰了。   铁链之上空间有限,四周都可感受到那雷云之海带来的沉重压力,而同舟显然做过手脚,原先那些能让人如履平地的云台始终未曾出现,因此,其他人就算想要出手相助,一时之间也施展不开。   与之相反,朱瑱没有了骨头,但是一身筋肉却更为灵活强大,一头纠缠在铁链之上的时候,其余的部分左右摇摆挥洒甩动,全无半点滞碍,可以说是占尽了优势。   圆真就这样被甩来甩去,眼见时间拖延下去事情便会越来越危险,圆觉冷哼了一声,大步上前,直接对着朱瑱甩动的脑袋一掌拍去。   朱瑱冷哼了一声,全然不将圆觉的进攻放在眼里,甚至还用脑袋对着他的手掌撞去,却没想一抬头,圆觉那涨满了风的大袖子里,突然飘出了一面铜镜,刚好映出了自己那张没有骨头附着于是扭曲得几近一滩烂泥的脸。   镜中存在有另一个世界,漆黑,冰冷,寂静——这面铜镜正是彻地镜。   朱瑱的魂魄没能被直接抽出,但是也在彻地镜的映照之下狠狠僵直了片刻,继而一团黑影直接笼罩在了他的面门之上,而圆真趁着这个机会终于借力跳回了铁链之上,隔着朱瑱与圆觉相对,同时手握禅杖,憋红了脸,竟是想有样学样,将朱瑱也从那铁链之上拔起,也让他感受一下那片雷云之海上方的压力。   圆觉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手,后退了一些,那面铜镜消失在他的袖口,除了首当其冲的朱瑱,并没有任何人看出端倪,只觉得圆觉这一掌足够巧妙,给圆真带来了喘息的空间,这场中形势,也因此扭转。   朱瑱的意识还没有恢复,圆觉此时已经开了口:“不要浪费时间了,某些时候,杀人亦是救人。”   圆真应了一声,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而那禅杖之上,佛光虽然仍在闪耀,却已显示出了一分肃杀之意。   朱瑱的身体里似乎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开始拉扯着这副无骨之躯,看起来简直是想硬生生将这副躯壳拉断,动静大得让刚准备出手的圆真有些愕然,而就在圆真惊讶地抬眼的那一刹那,圆觉的视线已经投注了过来,其中隐隐威胁之意——似乎只要圆真接下来的这一手做不漂亮,圆觉便会亲自出手,将圆真给丢到下方这云海之中。   圆真大喝了一身,身上气劲鼓胀,撑得僧袍片片碎裂,而那禅杖顶端,亦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似乎当中那尊佛像活转了过来,捏着降魔印的那只手对着纠缠于其上的朱瑱便是一掌按去。   看起来仿佛是禅杖的顶端突然出现了一只泛着金光的巨大手掌,一巴掌便将同样也在酝酿着大招的朱瑱给拦腰拍断,残缺的躯体一左一右从铁链之上落下,雷云动荡了片刻,便将其彻底吞没。   似乎有一股小小的羊角风在这条铁链之上转悠了片刻,将圆觉僧袍的袖口吹得鼓鼓囊囊,转眼之间动静平息,这铁链之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有人抢走了朱瑱的魂魄。”清瑶皱眉道,“是那个拿禅杖的武僧?”   “不,在朱瑱肉身湮灭之前,这魂魄便已经被人盯上了——确切地说,是在那个圆觉和尚出手的时候。”同舟盯着水镜回答道——朱瑱的魂魄是他一心想要送给清瑶的大礼,自然会上心。   “而且,我感受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同舟皱着眉头来回踱了两步,似乎是在回忆,却在视线转到单乌的身上时,恍然大悟,“是了,彻地镜,当初是这小子送给我的。”   “彻地镜?是了,的确是这东西的气息。”清瑶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同舟突然停下了身形,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彻地镜当初为李辰那个小子所掌,而后彻地镜中鬼王现身与圆觉争斗,同时直接抹杀了李辰的性命,将他也变成了一条冤鬼……我虽然派了两人前去取镜,但是后来慌乱之中也无法顾及,想来多半是失败了,所以,最后能够得到这彻地镜并且还能用起来的人……”   “圆觉,被鬼王夺舍后的圆觉。”清瑶肯定地说道,她也已经回忆起眼前这个指挥若定的胖和尚与当初那啰嗦烦人让人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游说之人之间的差别——再精彩的奇遇再艰难的成长,也不如夺舍两个字能解释得通。   “鬼王都入了清凉山,难怪这些和尚们的装腔作势越来越让人恶心了……”同舟不免唏嘘,“不过,这事情也的确是越来越精彩了。”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拿出点货真价实的本事,来恭迎鬼王驾到呢?”   ……   朱瑱的湮灭让一群和尚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圆真虽然心有疑虑,却仍被这种气氛感染,而放弃了思考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   “诸位小心,麻烦仍未过去。”圆觉突然开口提点了一句,继而众人便已发现下方的雷云已经不再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雷云之下兴风作浪,想要将那片雷海给掀到铁链上空,好将这一群和尚给来个一网打尽。   铁链周围的压力陡然增加,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一道雷电从侧方窜起,直接抽在了圆真手里持着的禅杖之上。   “小心!”圆觉大喝一声,足下金莲绽开,瞬间便将他自己以及一旁的清昙给卷了进去,将那些四面八方围绕而来的雷电摒弃在外,其他人也都是各展神通,意图与那片雷电抗衡一二,只有首当其冲的圆真,整个人似乎被那雷电通过手中禅杖直接捆缚在了这根铁链之上一般,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甩脱手中的禅杖都做不到。   于是在所有人都无计可施的注目之下,圆真几乎是瞬间就已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焦炭,继而燃烧出一团火光,那根好不容易圈了足够的怪物而大功告成的禅杖,也从那一团火焰中脱离出来,于雷电之中载浮载第二百一十回忠心耿耿(上)   “有时候,你清凉山也该回馈一些什么才好。”同舟的声音响起,继而那根禅杖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咻”地一声便往同舟山飞掠而去。   “啊!”有人惊叫了一声,循着铁链便要追击,却没想刚走出数步,那铁链之上便已张开了一张巨网,将那人兜头罩住,而那人挣扎了片刻,没能逃脱,反而被后继涌来的雷光淹没,成为一颗光球,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铁链,融入了下方的茫茫雷海之中。   圆觉的脸上表情惊惶,大喊大叫地似乎是想挽回自己这些师兄师弟的性命,但在小小地出手试探了一番那片雷云的强度之后,却依然缩在自己那金莲花苞之中,拿出了一种可以说是袖手旁观的姿态。   那些曾与圆真一起组成金刚伏魔阵的和尚们,就这样在圆觉的眼前,一个接一个地化为了雷电光团,其中有些人明显是察觉到了不妥,满脸不解不甘地回头看向圆觉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只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立于金莲花苞之中,双手合十,一副虚伪至极的念诵往生咒的模样。   “这具身体的力量果然还是有限的啊。”直到最后一个雷电光团也从铁链之上消失,圆觉停下了念咒,在自己的面前摊开了双手,喃喃说道,“救你们的性命,不是这具身体能够做到的事情,得动用些不能让你们知晓的手段,所以,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死了。”   清昙斜眼看向圆觉,完全不敢开口,只剩心惊胆战——如果没有圆觉这层屏蔽,他的命运,不会比其他那些和尚好上多少。   圆觉似乎是察觉到了清昙的注视,回头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你得感谢你捡到了一只好妖兽。”   话音未落,圆觉突然出手,亮出了手里的那一面彻地镜。   镜面横在圆觉身前,镜面之上,瞬间便是一片虚影铺开,看得出是紫霞山与同舟山的地形模样,连同当中一片浪涛汹涌的雷云之海也无比清晰,而圆觉出手,在那片虚影之上轻描淡写地拨动了几下。   虚影之上的景物微微晃动了片刻,继而围绕着圆觉与清昙的这片暴动的雷光猛地静止了片刻,而后哗啦哗啦如同镜子一样碎裂开来,重新露出朗朗晴空之下一条孤悬着的铁链来。   清昙的脚重新落到那铁链之上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两腿一阵发软,险些就要一头栽倒。   “他怎么做到的?”清昙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惊恐地抬眼看向圆觉,以及他面前的那面无比眼熟的铜镜。   “果然,当初跑这紫霞山闯空门的就是这个小子。”同舟的视线从水镜上移开,看着单乌感慨了一声。   ——在铜山关被坑过之后,同舟心里便已有所猜测,断定所谓的中桓山黎凰十有八九只是个随便扯出来的棋子,而眼下圆觉利用彻地镜,轻松调动了当初单乌留在紫霞山中的那些鬼卒,破开了自己这雷云大阵,更是将此事牢牢坐实。   “明明做了这么多坏事,可在铜山关之前,却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见过的也以为你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小卒子——这也的确是不小的本事。”同舟的手掐在了单乌的天灵盖上,似乎很想将他的脑袋给掀开看上一眼,“或者说,你的主人,就是这鬼王么?”   ……   “你若牢牢地跟住我,不要三心二意,那么我还可以保你一个平安无事。”圆觉收起了彻地镜,回头对清昙笑着说道,“你现在的命,还是留着比较好。”   清昙闻言,脸色一片惨然——圆觉的言下之意,只要什么时候自己的命不再重要了,那么便是该死的时候了。   而更糟糕的是,清昙根本不知道,圆觉要留自己的命做什么,这让他根本连想要努力巴结一番,都找不到任何头绪。   “看起来是没有闲杂人等了,所以,该怎么称呼你呢?圆觉?还是鬼王?”同舟的声音在此刻响起,继而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铁链的尽头。   一些形状愈发奇怪的人跟在同舟的身后,在铁链尽头的那片空地之上摆上桌椅,奉上茶盏,甚至打起了扇子。   “若说眼下,贫僧圆觉。”圆觉笑了一声,大踏步地迎了上去,而清昙胆战心惊之下,只得亦步亦趋。   ……   紫霞山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而在清蝠等人的指挥之下,那些依然存活的修士,终于聚集了起来,并且循着之前在紫霞山山门之前学会的那样,摆起了一个天罡地煞五行大阵。   没有清昙的令旗,这五行大阵成就得颇为勉强,摇摇晃晃地漂浮在空中,似乎只要发出一击,便会彻底崩散。   突然,在紫霞山山脚的位置,一片土地开始缓缓蠕动,继而引发了大片的坍塌,又是一团没有形状的肉色从那些剥落的泥土之中现身。   “这……这还是那个太岁?”山石坍塌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难道这整个紫霞山之下,都是这个太岁不成?”有人惊恐地叫起来,五行大阵一阵紊乱,但总算是稳定了下来,甚至开始变得越来越稳定——没有人想掉下去成为这太岁的口粮,所以,在灵力法器都不足以倚仗的情况下,只有这五行大阵,还能提供给他们凭空而立的短暂安全。   于是,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的情景还是发生了。   黑水一股一股地从地下渗出,似乎是侵蚀了所过之处的每一块岩石,继而整个紫霞山都开始崩塌,一团团的肉色在那些破碎的岩石之下艰难地挤出,释放出浓郁的让人窒息的香气,一个不怎么成人形的巨大人形,终于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   连接紫霞山与同舟山的那条铁链的一端随着紫霞山的崩塌而失去了凭依,向着下方坠落而去,那些雷云云海却未受到影响——或者说,在紫霞山崩塌之后,这片云海便已经自发地成为了一个屏障,将不知道会做些什么的紫霞山宗主,以及那些走投无路的修士,都给阻拦在了云海的另一头。   圆觉与同舟安然地坐在同舟山山崖边的空地上,仿佛欣赏美景一般,看着这山峰崩塌的场景,谈天饮茶,好不惬意。   “如何?我就说了,此地赏景最是怡人。”同舟指点着说道,“却不知道此等情景,是否也是大和尚你所愿意见到的?”   “打开了紫霞山的山门,为的不就是见识一番此等情景?”圆觉笑道,“只是未曾想到如此壮观而已——这棵太岁,可比我记忆中的茁壮了太多。”   “大和尚之前见过?”同舟的眉头轻轻一跳,觉得圆觉的话语之中,似乎夹带了什么了不得的讯息。   “何止见过,我还吃过——当然,上一世的事情。”圆觉嘿嘿一笑,却将话题转回到了同舟的身上,“却不知道同舟道友,打算拿这么一团太岁做些什么?”   “紫霞山面临灭顶之灾,紫霞山宗主出面迎战,这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同舟坦然道,“只是却不知道,大和尚你大张旗鼓地,一心往这同舟山而来,为的又是何事?”   “同舟山之中的隐秘,难道还需我来说明?”圆觉呵呵笑了起来,“替天行道,为黄天岭那些冤死之人报仇,并救下被紫霞山困住的来自于蓬莱的执法之人,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多么厚重的功德,想来不用我说,你也知晓。”   “这应当是你说服清凉山的借口。”同舟微微坐直了身子,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你一个夺舍的鬼王,根本不会愿意与外海那些执法之人打交道,也不会在意所谓的功德。”   “是的。”圆觉点了点头,“故而我个人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借着清凉山的战力与号召力,护送我眼下的这副躯壳,前来向你问个清楚——升仙道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同舟大吃一惊,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的震惊同样感染了清瑶,于是一道薄薄的冰墙,就此横在了同舟与圆觉之间。   ——除了清瑶,同舟可未曾对任何人说过升仙道一事。   “你还记得你活了多久么?”圆觉在几乎逼到门面上的玄冰寒气之前依然安之若素,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喝看一口手中的香茗,“或者说,你还能记得你换了多少副身躯么?”   “你……你是……”同舟的全身都开始颤抖,他的记忆的确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了不少,如果不努力回想他根本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之上,或者自己又是经历了什么才掌握了这种通过不断地替换寄宿的肉身而延续寿命的方法,或者,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将这升仙道的种种隐秘,都记得一清二楚?   ——自己的确是为了将这些隐秘之事告知一个人而一直活了下来,这个人却不是清瑶,而等着踏上升仙道的人,自然也不是自己与清瑶这合体的怪物。   “很好,看起来虽然时间过了许久,但是该记得的东西,你还是记得的。”圆觉打量着同舟的表情,颇为满意地点了点第二百一十一回忠心耿耿(中)   鬼王的身份,让同舟一时之间有些失措。   同舟原本抱着的念头是:既然这鬼王夺舍了清凉山的和尚,那么必然对清凉山有所企图,在双方目标相同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坐下来喝喝茶谈上一谈的,就算不能真正缔结契约,交流些双方都想要知道的讯息也是好事。   可是同舟却没想到,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鬼王,居然与自己有如此之深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自己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书生的时候。   那个时候,这鬼王的本尊高高坐于龙椅之上,而自己,只能俯首领命,口称万岁,胆战心惊,更兼一腔实打实的赤胆忠心。   然而眼下,同舟的心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反正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而你如今也不过只是个清凉山的普通和尚,国已非国,你已非君,我亦非臣,所以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将你杀灭,好独享升仙道的隐秘呢?”同舟的念头窜动着,脚步微微后移,而那些原本端茶打扇的怪物们身上,也渐渐浮现起了一层杀气。   “果然,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圆觉并不见惊慌,不过顺手将茶盏放在了身旁的矮几之上,“要不是清凉山那些和尚愿意护送,只怕我都见不到你的面,就被你想方设法地绞杀于同舟山外了。”   “可是现在却也不迟。”同舟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打了一个响指,那几个端茶打扇的怪物将手里的东西一扔,低头抬眼,对着同舟便冲了上去。   圆觉的身旁,一朵金莲兜转了一圈,将那些怪物第一波的攻击轻松拦下,而圆觉亦在此刻摸出了那面彻地镜。   “嘿,你以为靠这面镜子,靠镜子中的那些鬼物,就能摆平眼下这场面了么?”同舟嘿嘿笑着,仍然缓缓后退着,直到退出了战场,于远远的一块巨石之上站定。   一个身上附着着一层细密鳞甲的仿佛蜥蜴一样怪物佝偻着身形在圆觉的正面站定,扩开的血盆大口中似乎喃喃了几句,一面环绕着七彩云霓的幡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颇有些示威性质地与圆觉手中的彻地镜刚好相对。   “哟,九幽噬魂幡也在这里。”圆觉抬眼看到了那面幡旗,轻笑了一声,掸了掸衣服站了起来,而清昙瑟缩着往后退去了一些,想要避开双方争斗的锋芒,却发现自己后退的空间似乎只有那片翻滚的云海。   “这位是中桓山的清莲道友,他手里这九幽噬魂幡里,同样也有着几只鬼王,而他身上的这层鳞甲,可是黄天岭宗主朱瑱毕生功力的精华所凝就。”同舟远远地站在巨石之上,开口介绍了一句——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是么?那我倒要见识一番了。”圆觉手中的铜镜的镜面上浮起了一片虚影,仿佛在他的身前开了一扇门一样,继而圆觉绕到了那扇门之前,仿佛是在特意展示给清莲或者同舟看一样,居然背转过身去,在这些人的眼前,缓缓推开了那扇大门。   那仿佛黑雾凝成的门户,在开启之时,居然从内里透出了一个无比光明敞亮的世界。   清莲微微一愣,手中幡旗挥舞,一片云霞滚出,立即便将他自身以及圆觉,甚至旁边那些正与那金莲纠缠不休的怪物全都笼罩了进去——这是一种察觉到威胁而主动防卫的举动。   同舟的瞳孔在看到那镜中世界的时候,微微收缩了一下。   圆觉哈哈笑了一声,居然甩着袖子,大踏步地就走进了那镜中世界。   清莲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唤出自己那幡旗之中的鬼物做一个试探,却没想只是眨眼之间,自己身边的七彩云霓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有些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街道。   清莲一时之间有些痴怔,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杀!”一个命令在他的心头响起,让他悚然惊觉,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九幽噬魂幡同样还在手里,而自己的双手之上,依然是那一层取代了他的皮肤的细密的白骨鳞甲,指尖上长着又长又尖,几乎可以随手将人刺穿的指甲。   随即清莲便发现自己的身体亦本能地循着这一声命令行动了起来,幡旗飞扬,其中的鬼物呼啸而出,配合着自己恍如兽类一般的种种扑击动作,不断从身旁那些仿佛凡人一样的生命之中,抽出一缕缕仍在挣扎的魂魄,并于呼吸之中,肆意吸收着死亡所带来的阴气,好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地冰冷,更加地接近那些鬼物。   “原来如此,倒是有些想法。”一个声音从清莲的身后传来,惊得清莲猛然回身攻击,却只看到方才自己大肆杀戮的那一条长街,居然又已经恢复成了原样,那些凡人们说说笑笑,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硬生生地将一个活人给改造成了冷血生物,这个人的体质便可以无限趋向于至阴之体,如此一来,修炼这些阴鬼相关的术法,或者操纵这种鬼物为主的法器,那些阴阳之间的冲突便不会存在,也就不必真正将一个人变作鬼身。”那个声音依然固定在清莲的身后,甚至还有拍掌之声传来,“难怪同舟会将你认定是他的得意之作,便是我,也舍不得将你就这样毁去了。”   “却不知这样的身体,能不能直接修炼九幽噬魂大法。”在清莲越发癫狂的攻击之中,那个声音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周遭的景物猛地散去,清莲的一只手依然高举着幡旗,但是他的另外一只手却已经按上了彻地镜的镜面,同时他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镜面,似乎镜面之中有什么让他心心念念难以释怀的东西,那眼神几乎都想要将这面彻地镜给整个儿吞下一般。   圆觉的一只手托在那铜镜的背面,似乎双方之间的较量正处于胶着的状态,他甚至都无法分心操控那朵金莲,于是那几个围攻金莲的怪物越战越勇,其中甚至有那么几个,已经虎视眈眈地打算转移目标进攻圆觉了。   圆觉轻轻地“哼”了一声,而这一声听在清昙耳里,竟如雷鸣一般,将原本瑟缩着一心想要遁逃的他给当头砸醒。   “圆觉要是出了问题,我根本就逃不了。”清昙心中念头急转,“同舟的实力深不可测,难道还真要我指望单乌那个难以操控的傀儡么?”   于是清昙一翻手,亮出了自己的法器。   左手驭兽圈,右手百兽图。   “去!”清昙呼喝了一声,百兽图展开一页,一片光晕从那页面之上浮起,落在地上,继而便是一声狂暴的嘶吼之声响起。   那片光晕甚至还未完全散尽,召唤出来的那只仿佛云豹一般的妖兽便已腾跃起身子,对着那些打算围攻圆觉的怪物们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清昙手中的驭兽圈亦向着一个掉头往自己扑来的怪物的脑袋上扔去。   那驭兽圈行至半途,突然涨大了一圈,刚好将那怪物的两个脑袋都给圈了进去,继而从百兽图上窜出的一群黑红相间的蝴蝶将那怪物层层覆盖,片刻之后,蝴蝶飞散开来,露出了一摊散落的白骨。   ……   清昙依然有信心依靠自己豢养的这些妖兽拿下黄天岭——这并不是盲目的狂妄自大。   只不过眼下,拿下黄天岭,或者单挑那些仍在与太岁对峙的修士,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自傲的事情。   同舟清瑶合体的怪物,已经是做下了将黄天岭整个一锅端掉这件事的人物;清莲在变成这么一副非人的形态之后,实力似乎也变得让清昙有些望尘莫及;而圆觉这个和尚,虽然看起来是卯足了力量与清莲对峙,但他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清莲的性命,而是想要逼迫清莲乖乖地去做一些事情。   在这些人的面前,清昙就算将百兽图上的妖兽全部放出,也无法让他生起什么类似于“杀光这些人拿下这同舟山”的念头来。   他只能纠结着选择一个看起来活下去的机会比较大的方向站好队,而后将一切交给命运。   “做得不错。”圆觉注意到了清昙的举动,轻声赞扬了一句,换来了清昙抽着嘴角的一声苦笑。   ……   同舟的脸上亦呈现出了凝重之色,眉头紧紧纠结着,两只手反反复复地握紧了又松开,似乎心中正在进行着艰难的抉择。   “是否需要我助你出手?”清瑶看出了场中形势的逆转之势,开口问道。   “你我一旦出手,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同舟纠结着说道,“那就真的必须你死我活了。”   “那又如何?”清瑶反问,“为了升仙道,就算赌上一条命也是应当,更何况,这一番试探也能看出,他并不是强大到无法应对。”   “但是他太过胸有成竹了,仿佛你我二人的性命,全在他的转念之间。”同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从来不会把事情全部展示给人看,也就是说,如果眼下这境况看起来你我还有与他一争之力,那么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一定还埋藏着他的后手——足以让你我万劫不复的后手第二百一十二回忠心耿耿(下)   清昙站定了立场之后,便已不再犹豫。   而在场中的怪物只剩下了那个揽镜自照的清莲的时候,同舟认怂了。   清瑶见反对无效,只能恨恨地闭上眼,再不理会场间事务。   同舟佝偻着身子,灰溜溜地从石头上溜下来,蹭到了圆觉的身边,躬身行礼,并舔着脸笑道:“多年不见,臣子只是想要确定一下陛下的身份,这才略作试探。”   “我知道。”圆觉的手此时已经从那面铜镜之上离开,而清莲却依旧没有动静,仿佛成为了一尊雕塑。   “因为我的确不是本尊,只是一缕分魂而已,所以你心有疑虑,也是应当。”圆觉侧眼看向同舟,仿佛顺着同舟那硬拗出来的理由附和着。   但听在同舟耳里,这句话却直接变成了一句:“你若没能收手,这以后的可有你好瞧的。”   同舟暗自庆幸,自己方才纠结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低估昊天帝的实力。   “一缕分魂已是如此,却不知陛下的本尊,此刻已至何等修为?”为了确定,同舟又问了一句。   “虽未重聚人形,却也堪比化神了。”圆觉微微偏转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向同舟,双方视线相触,一股强大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同舟的脑海之中,身子连紧闭双眼的清瑶也被波及,惊恐地睁开了眼睛,而同舟的躯体在这压迫之下也难以继续支撑,摇晃了片刻之后,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头的肩膀在地上狠狠撞着做出叩首的姿态,口称万岁,一如当年。   清昙收起了百兽图上的那些妖兽,看到了此等情景,也是心惊肉跳。   而这一眼之后,圆觉居然踉跄地后退了两部,咳了两声,接着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一片衣襟。   “唉,这副肉身还是太过孱弱,使用的力量稍微过线,便会四分五裂。”圆觉擦了擦嘴角,身上泛起了一层金光,双眼微阖,竟是开始疗伤。   同舟已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了。   “升仙道的事,当年由你主持,种种细节也只有你最为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来,你对当初失败的原因知道了多少?或者,这失败的结果,正是你所乐见?”半晌之后,圆觉重新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语气已有些严厉了。   同舟只觉得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当年他一身枷锁地跪在殿堂之下,抖抖索索,拼命辩解。   他甚至清楚地记起了当初那龙椅之上传来的命令:“既然如此,我便给你足够的时间来弄清楚这件事。”   ——这条命令,便是他能够一直活下去的理由。   十年百年,他勉强还能记得这条命令,可是更久的时间过去之后,他所渴求的,便只有真正永久的性命,这一件事情了。   ……   “不敢,不敢……事实上,当年陛下所行,并无疏漏。”同舟从回忆之中惊觉,连忙请罪——事实上,他一直以为昊天帝也与他一样,完全遗忘了曾经有关升仙道的这条命令了。   “我当年四处行走,到处收集有关升仙道的消息,百般推敲之后,要开启升仙道的条件,确实就是龙脉归一,万民归心,山水称臣……”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圆觉逼问,“祭祀的生灵上?是数目,还是种类?”   “坏了陛下大事的,或许正是这棵太岁。”同舟回答道,“对应的,正是那一句‘不死之死’。”   “不死之死?”圆觉的眉头微皱,他也忆起了这么一句话——这句意向朦胧的话语当年的确让他困扰了许久,但是在那通篇都是意有所指的篇章中,这四个字,其实也不是那么起眼。   “当初臣与陛下皆认为,此句对应的当是某样不死之物,所以才找到了那棵太岁。”   “不做此解,又当如何?”   “解法未错,错的是,这太岁,其实一直未死。”同舟继续解释道,“不死之死——当年我们找到了不死之物,却无法让他彻底死亡。”   同舟抬起了头,指着雷云之海的另一侧,在众多修士排起那阵法的围攻之下,不断地陷出深坑,却依然缓慢蠕动,看起来似乎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的太岁。   这其中,自然有些人发现了同舟山这片雷云之海,以及同舟山上隔岸观火的那些人,于是有没有入阵之人试图往同舟山逃跑,却再一次证明了什么叫做走投无路。   那一片狼狈的场面看得圆觉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要让他死透,的确有些困难。”   “莫说当年,只怕就是现在的我,对此也要头疼一番。”同舟感叹了一声,“当然,紫霞山宗主与其相融,同样只是我的一个尝试。”   “想利用其中魂魄,引导其本体的衰亡?”圆觉领会了同舟的意图,轻声笑了起来,“这的确是极有可能之事。”   “不过,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圆觉收回了视线,“我现在觉得,那个叫做单乌的小子,似乎更符合不死之死这个条件。”   “他?”同舟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的确。”   “所以,你说,如果我们让单乌那个小子去应对这棵太岁,会是什么结果呢?”圆觉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一些极为有趣的景象。   “这……”同舟微微一愣,心念转动,片刻之后,又有一个怪物,拖着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但依然双眼空茫的单乌出现在了这片空地之上。   “他的记忆又没了?”清昙看出了单乌的状态,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   而单乌此时被那怪物放在地上,环顾四周,也已经发现了清昙的所在,眼睛一亮,冲着清昙便跑了过去。   “哈,成这样了?也好。”圆觉轻笑了一声,直接对清昙下了命令,“让他去杀了那棵太岁。”   “啊?”清昙微微一愣,看了看正抬眼看向自己仿佛小孩子一样的单乌,又回头看来眼云海对面那整个紫霞山大小的太岁,强烈的对比,让他的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轮争斗之后,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死之物,应当可以确定了。”同舟缓缓站起身来,眼里同样闪烁着颇为期待的光芒,“升仙道之开启,亦可顺势而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僵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清莲,突然全身的鳞片都开始咯咯作响,并有一缕缕的黑烟从那鳞片的缝隙之中渗出,动静大得同舟不由往旁边闪开了一些。   那面铜镜之中浮起了一张鬼面,对着清莲如今的那颗蜥蜴脑袋不断地嘶吼着,继而一只爪子从镜面之中伸出,直接抓在了清莲的头盖骨上,于是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借力的依凭,那镜中的鬼物一点一点地展现出完整的身形来,而清莲的肉身,则在这个过程之中,随着那一层鳞甲的片片剥落,而露出了那已经彻底腐朽了的内里。   “看起来就算是至阴之体,也无法以活物之身,修炼九幽噬魂。”清莲的结果看在了圆觉眼里,于是他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随手一挥,那面铜镜便带着镜中鬼物,以及清莲手中那杆九幽噬魂幡,一同落回了他的手里,至于清莲,即将成型的九幽噬魂大法被打断,肉身直接崩塌成了一地的残渣碎片,而那化为鬼物的魂魄,也困于镜中,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只能依附于这彻地镜而存在的鬼卒。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仿佛只是一个突然插入的小小的插曲,但是看在清昙的眼中,却是一场明明白白的示威之举——如果你不听话,那么变成清莲这副模样,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于是清昙忙不迭地展开了手中的百兽图,一只身上带着雷光的鹏鸟拍着翅膀蹦跶了出来,看到身后那片雷云之海,欢快地叫唤了一声。   而后,那鹏鸟在清昙的指挥之下,直接抓起了仍在茫然的单乌,越过雷云之海,直接就往紫霞山的方向飞去。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哪怕就是圆觉,也忍不住对清昙赞叹了一声“有眼色”。   ……   雷鸟带着单乌,一路掠过雷云之海,来到了那棵太岁的脑袋之上。   与整个太岁相比,这一鸟一人仿佛只是无比渺小的两只蚊虫,根本引不起那颗太岁的注意——那群一直嗡嗡作响成群结队的修士,才是它真正在意的存在。   于是雷鸟直接以俯冲之势逼近了那颗太岁的头顶,继而爪子一松,单乌趁势落下,半空之中一个折转,刚刚好就落在了那棵太岁的脑袋之上。   脚下一片湿滑,踩起来亦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力,甚至还看得见一个个手指粗细的毛孔,孔隙之中分泌出油脂一般的粘液,无比轻易地便沾了人一身——这感受对单乌来说,并不比方才那一身湿哒哒的唾液要好上多少。   于是一层薄薄的火焰便已覆上了单乌的身体。   继而单乌蹲下身来,如意金化为细长的刀刃,在脚下这片肥肉一般的脑门上直接便是一刀切下。   太岁的防御并不优越,以如意金的锋利,这一刀下去,竟仿佛切豆腐一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顺滑得让单乌以为自己只是在水中随意地荡了荡刀。   但是刀锋过后,不过眨眼之间,那些切开的痕迹,便已不复存在。   “抽刀断水?”单乌的脑中突然就闪过了这么一个念第二百一十三回不死之死(上)   单乌的动作让太岁注意到了自己脑袋上的这只小虫子。   于是那些白花花的肉开始蠕动,五官变形,那张大嘴的位置亦随之开始上移,想要将单乌给直接吞入。   单乌当然不会继续傻在那儿,虽然他眼下对这么一座肉山也是束手无策,但这并不妨碍他努力地做些什么。   于是单乌贴着那太岁的脑门开始跑动,避开了那张越来越近的大嘴,却直接跳到了太岁那颗已经快掉到下巴位置的左眼旁边。   那只眼睛的边上居然还有一圈眼睫毛,除此之外,一片白花花的肉色上绽开了一条颇有些宽阔的缝隙,露出内里湿润的通透的眼球,甚至连瞳孔旁边虹膜之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絮状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而那瞳孔内部,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观察,竟仿佛一个被圈起来的无底的深渊,似乎跳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那颗眼珠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单乌的逼近,转动着从一片平滑之上凸起,那颗眼球就这样被一条粗壮的触须顶了起来,继而那深深的瞳孔便对着单乌照了一眼。   单乌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出手,奔跑,跃起,如意金所化长刀顺着他在半空之中扭转的姿势泼洒出了一片旋转的刀光,直接斩在了那根仍在升起的触须之上,覆盖着火焰的刀刃轻松陷入,传出一片甜香浓郁的焦糊之味,仿佛一锅蜜糖留在火上忘了搅拌,让单乌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   单乌的刀刃眼见就要将那根触须给拦腰斩断,那些已被斩开的部分居然再次合拢,被烧焦的部分颜色也已恢复了正常,除了空气中残留的味道,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方才单乌这一击所带来的伤害。   于是单乌这一刀便没再继续。   陷在太岁触须里的刀刃方向微微偏转,原本的横向劈斩变成了纵向借力的行为,单乌借势抽出了手中长刀,并顺着那根触须攀援而上,轻松地勾着了那眼珠旁边的睫毛,避开了守在一旁的大张着的,正守株待兔地等着单乌斩完这根触须后开始下落的大嘴。   继而单乌一手揪着那丛眼睫毛,翻身滚到了眼球之上,同时反手一刀,干脆利落地扎进了那颗颇有些晶莹透亮的眼球。   不远处的大口之中,突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声,似乎单乌的这一击所带来的痛感比那些修士拼了老命的攻击还要强大,继而单乌便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这颗眼球,在那触须的带动下疯狂地甩动了起来,似乎想要将单乌这只小虫子给甩飞出去,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包裹着这颗眼珠子的眼皮都在颤抖,一副想要合眼,却又害怕会带来更大伤害的纠结模样。   这太岁强烈的反应让单乌暗喜,于是他一边借着那一丛眼睫毛稳定着身形,同时执刀在那眼球之中来回搅动,刀身上的热量甚至让这颗眼球内里似乎是液体的存在开始升温沸腾,他所攀附的这一颗眼球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大。   “嗯?”单乌的动作突然迟疑了一下,因为他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执刀的那只手,居然已经完全陷入了那颗眼球的薄膜之中。   就连手里握着的那几根眼睫毛,其色泽也正在渐渐褪去,看起来仿佛是要变成肉质的触须。   连带着的,自己的整个人,似乎都有往那眼珠之中沉没的趋势。   ……   “太岁的五官,从何而来?”圆觉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那一团有些发狂的肉山,开口问道。   “当年紫霞山宗主与太岁相融,初时形貌,如草木扦插,人是人,太岁是太岁,虽然连为一体,但仍各自独立。”同舟开始解说,“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真正获得太岁那近乎不灭的性命,于是在属下的提议之下,宗主开始主动地与太岁进行同化。”   “三十年之后,太岁本体之上,仅余宗主五官,具体说来,或许与属下这等情景类似。”   “融合若到此为止,这紫霞山的宗主,或许还能勉强算人,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开始,属下又怎会轻易让它停止?”   “又五十年之后,太岁与人,不分彼此,而从这个时候开始,整个太岁,便开始向着人形发展,不管其体形如何巨大,都顽固地想要维持出一个人形的模样,而五官的形状也因此保留,只不过,据属下分析,构成这些五官的,同样也是太岁的本体……换句话说,是这棵太岁觉得自己是人,于是幻想出了五官,模拟出了形状,并且就这样当了真。”   “所以,对这棵太岁来说,眼球被伤到的痛楚,其实也只是它的幻觉?”圆觉领会了同舟话语中的意思,觉得尤其,微微挑了下眉毛。   “正是如此,而且眼下看起来,这棵太岁已经渐渐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了。”同舟陪笑道,“却不知单乌那个小子限于局中,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出应对。”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落进了清昙的耳朵里,听得他颇有些胆战心惊。   而他的心里,亦开始默默祈祷,希望单乌在这种怎么看都毫无胜算的局面中突围而出,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只要单乌还活着,只要单乌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那么自己对圆觉同舟那两人就还有用,而单乌一旦消亡,那么听到了这么多隐秘的自己,便只有死得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这一条路可走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应该让单乌来应对这两人……”清昙的目光闪烁,心虚地低下了头。   ……   那棵太岁现在是彻底没了人形,五官全数消失,只剩一团波涛起伏的肉山,那些以清蝠圆慧为首的修士此刻也已经停下了攻击,满是警惕地看着下方的变动。   单乌的长刀翻转,削断了那些想要缠绕上自己手脚的肉质触须,从层层纠缠之中挣扎着退开了一些空间,在发现这太岁的改变,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看起来可以下手的弱点之后,也是略微惊诧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么方才那张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单乌有些疑惑,“或者说,这玩意的肚子里,难道仍是这样的一团肥肉?”   单乌手中的长刀随手一切,斩断了一条伸向他脖颈的触须,被斩断的部分落在了他的手上,捏起来仿佛就是一团实实在在的肥肉,却仍在不停挣动着,似乎想要从他的手里跳出,重新回到本体之中。   越是挣扎,这肉质之上散发出来的甜香便越是诱人,单乌捏着那团肉质,不过微微迟疑了片刻,便是一口咬下。   那团太岁似乎在单乌的嘴里发出了一声惨叫,单乌甚至能感受到从那太岁之上传递而出的想要反过来吃掉自己的意图,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太岁的主体似乎也感应到了自己这一部分肉质的遭遇,愈发沸腾了起来,于是原本围绕着单乌伺机而动的触须瞬间后退,单乌的脚下哗地一声便陷下去了一个大洞,而他的四周,高高的肉墙嗖嗖地竖起,那些肉质的弹性甚至让这些肉墙在空气中甩出了啪啪的抽击之声。   肉墙合拢,而单乌则顺着那突然出现的大洞,直接往下方坠去。   “也好,就看看你我之间,到底谁能吃掉谁。”坠落的黑暗之中,单乌的四周一片空空荡荡,找不到着力点,但这并不妨碍他又一次啃下了一块手中的肉质——这一次纯粹是为了示威。   似乎是想阻止单乌的举动,两条触须左右交错,对着下坠的单乌抽击而来。   这太岁当然不会想到,单乌在应对这种全不着力的状态上,有着谁都比拟不了的经验。   几乎是在那触须挥舞而出的劲风刚刚触及到单乌的身体的时候,他的动作便已经有了改变,手里捏着的肉质被丢开,而他整个人居然顺势攀在了其中一条触须之上。   那条触须的应对也足够灵敏,瞬间便分叉出了手指一样的分支,想要将单乌给牢牢抓住。   同时,单乌也已经感觉到了周围肉壁渐渐挤压靠近所带来的压力——这棵太岁显然是想要将单乌给彻底禁锢在这些肉质之中,双方才好慢慢地来研究到底是谁吃谁的问题。   单乌顺手便在那根纠缠自己的触须之上抹了一把,一团凝实如同刀刃的火焰将那根触须纵向剖成了两半,那根触须抽搐着想要愈合,却已被单乌直接削下了一团已被火焰燎得焦香的肉来。   “虽然味道不错,但是真吃光这么大一座山,似乎也挺困难的……”单乌有些含混地说道,太岁的味道被火燎过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美味,让他不由自主地为此兴奋了起来。   而那太岁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彻底地包裹住了单乌的身体,同时一种咬牙切齿一般的意念传递到了单乌的脑海之中。   “在此之前,我会先吃了你!”   ……   “这会变成什么样?”单乌的具体举动由清昙告知了圆觉,而那太岁的意念波动,更是强烈得让所有人都能轻易感知,于是圆觉看着那团波涛起伏的肉山,不由地有些哑然失笑。   同舟和清昙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只能各自摇头。   而圆觉索性重新坐回躺椅之上,端起了茶盏来:   “果然,世事只有充满未知,才能称得上有趣第二百一十四回不死之死(中)   “刚才那个,是清昙上师的妖兽?”有人认出了单乌。   “他刚才吃了太岁?”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少,而太岁散发出来的意念,也足以让人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人想到了之前山门被破的时候单乌啃食那些怪物的举动,不免感叹果然是妖兽的本能,就是这么直接单纯。   “是了,不管怎么说,这肉山,都是太岁啊……”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传说中延年益寿甚至可让人长生不死的太岁啊!”   “我们与它对峙了这么久,都未曾感到灵力枯竭,似乎正是这香气的作用?”这一句提醒让很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似乎局面也因此变得没那么生死攸关了。   “为什么我们一直要杀死他?太岁本就是不死之物,我们也可以直接吃了他啊!”   “只要能封印住其行动,这岂不是一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山?”   越来越多的人恐惧之中回过神来,抬眼看向正处于五行大阵中心的清蝠——清蝠显然也未能想到此点,他的行动都是收到清昙的指点,而清昙自己都在心惊胆战,哪里能顾得上别人的死活?   “这棵太岁,或许是因为生人魂魄融入,才有知觉与反应,并主动与我等相抗。”圆慧此刻出面开口,提出了一个假设。   “还是大师目光如炬,想来正是如此。”清蝠立即顺着圆慧的话语接了下去。   “所以,如果想要制止这太岁的行动,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继续这样毫无意义的攻击,而是要将其中魂魄诱出,并加以封印……”清蝠说着,对着圆慧微微躬身,又补充了一句,“或者渡化。”   “如果诸位道友不嫌弃,还请让贫僧试上一试。”圆慧双手合十,对着周边诸位修士行了一礼。   这些修士虽然有心也如同单乌一样直接去从那太岁身上削块肉下来,却也没他那份不怕死的胆量——一旦脱离阵型落在那太岁身上,只怕还没来得及动刀动枪,就会同先前的那些人一样被瞬间吞没,不知死活。   所以对于圆慧的提议,众人纷纷点头,并且整个士气都因此高昂了起来。   ……   “这些卒子总算是稍微能看了。”圆觉看出了那五行大阵内部的调整,继而听到那一声佛号破空而来,不由轻笑着说道,同时侧目看了清昙一眼,似乎清楚地知道清昙心里的每一丝波动。   清昙在圆觉的视线中缩了一下脑袋——在意识到单乌的性命成败与自己的性命相关之后,清昙便一心希望着那太岁能够被人杀灭,哪怕是死在那些乌合修士手中,因此在圆慧开口表示自己有法子可试之后,清蝠交出主导权的话语,等若是直接出自于清昙之口。   “若那只是寻常魂魄,没准还真能被那老和尚给渡化了,可惜,这太岁之中的魂魄,本是紫霞山的宗主,而这魂魄与太岁相融的岁月,只怕比那些修士中最年长的那一位都要久远了吧。”同舟撇了撇嘴,表示并不看好圆慧的举动。   “可是这么久的岁月过去,他还知道自己是紫霞山的宗主吗?”清昙反问了一句。   同舟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他当然不会告诉清昙,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紫霞山中的一切事务,都是他假借宗主之名,自己跟自己玩出的波澜起伏。   ……   而单乌此刻已经深深地陷在了太岁之中,火焰灼烧的速度比不上太岁再生的速度,毕竟两者之间数量的差距实在太大,于是单乌的脑袋整个儿都被太岁给糊住了,手脚亦随之受限,虽然仍可移动,但是挥动之时仿佛陷在粘稠的油脂之中,而那些肉质的亦如水流一般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不管单乌怎么努力挣扎,灼烧,却还是抵挡不住那些充塞了他的鼻腔食管咽喉,甚至直接渗入了他的肺叶的肉质。   太岁想要令单乌直接窒息而死,更想全面渗入单乌的躯壳,好将这个人与自己同化——如果太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的话,它就会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等于是将自己的优势直接拱手让给了单乌。   就算是在窒息的状态之下,一团三昧真火始终都在单乌的身体内部燃烧着,抵挡着这些肉质的侵入,并且在这团火焰存在的空间被压缩到一个极限的时候,肉质的增长与消磨,总算是达到了一个平衡。   被三昧真火炼化的太岁,逸散开来的,是无比纯粹的灵力。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阴曹地府里,楚江王喂他的那颗千蛛万毒丸所产生的漫长的痛苦,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而这种经历所带来的记忆,会深深地留在他的肉体之中,哪怕眼下,他关于之前所有事情的记忆都已经尽数湮灭,他的身体也依然会记得这种感受,并替他做出一如既往的选择。   于是在双方的僵持之中,这些灵力被单乌的身体吸收,搬运,心口部位的灵池在这么长时间的纠缠之中本就濒于枯竭,此时得到了补充,竟是渐渐缓过气来。   单乌那一团心头火就这样越烧越旺,竟真的就将那些肉质给逼出了体外,太岁察觉到了不妥,终于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于是仿佛要搅起深海之中汹涌而至的暗流,一股股强力的波动随着整座肉山的颤抖荡漾,侵入了这棵太岁的内部,那些力量震颤着撞击上了单乌的身体,一团团肉质翻滚碾压着想要将单乌扯碎,单乌被它挤来挤去,却如同泥鳅一般,每每弹动着身子,让自己始终存在于压力袭来的死角之中,滑不溜秋,难以捉摸。   充沛的灵力让单乌的灵池几乎显现出边界来——原本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小池塘大小那么多的灵力,在与太岁这反复的纠缠之中,眼见着就扩展成了一片汪洋,而那汪洋的尽头,甚至可见海天一线。   三昧真火已经重新燃烧到了单乌的体表,而单乌并没有停止吸纳这些逸散的灵力,虽然这些汹涌而至的灵力让单乌觉得自己的灵池之中波涛汹涌,甚至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变得无比地剧烈,似乎下一刻,自己这颗心脏便会从胸腔之中跳出去,并炸出一个天女散花。   继而,在这样的压逼之中,灵力搬运的路线渐渐开始改变——以自己那颗心脏为中心,单乌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体里几个开始同步壮大的节点,这些节点之中的灵力并没有像心口灵池一般,拥有十分明确的属性,但是它们的出现,让单乌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吃肉已经吃到想吐了的贪食之人,突然之间又多出了几个胃袋,于是在面对眼前的一片山珍海味的时候,饱胀到窒息的感觉转眼之间便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巨大的满足感。   “哈,换种方式,一样是吃了你。”单乌轻声笑道,身上的三昧真火烧得更旺。   ……   最早知道了单乌进步的人,就是清昙。   “第二灵池开辟?”清昙的心跳猛地加速,要知道,他们这些积年的上师,为了突破境界,往往要花上数十年,才能真正开辟第二灵池,而将第二灵池修炼到极致,却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年。   只有当开辟的灵池都悉数圆满之后,一个人方才能够积蓄起足够的灵力,开始尝试结丹,据说只有结成金丹,才真正拥有足以不靠外物而飞天遁地的能力,才可以将视线再稍微往远处往高处看上一眼,才能够去遐想一番传说中的外海修真界。   清昙当然不会知道单乌具体的进步的细节,但是就他所能感知到的那些反馈,自己可能都需要耗费一甲子的时间才能修炼出来的功力,单乌在与太岁这短暂的对峙之中,已然轻松地完成了。   清昙的呼吸有些粗重,这一回,竟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想要前去挑战那棵太岁了。   “如果他真的进步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待他归来之际,我……未必不可放手一搏。”清昙的视线飞快的在同舟与圆觉的背影之上扫过,立即心虚地投向了空无一物的地面。   “看起来,那些个修士在此战过后,如果命大的话,修为都会大为提升,可惜,多半是没那个命的。”同舟突然开口,骇得清昙差点就将单乌的进步说出口来。   好在他往对岸多看了一眼   那些修士在圆慧的指挥下,摆出阵势依稀有些像金刚降魔阵,但是明显更为温和,一尊佛像的虚影在那阵中漂浮,一颗颗金色的梵文字符上下飞舞,投注下一个个金色的光圈,这些光圈彼此之间不断叠加,竟在那棵太岁形成的肉山之上,洒下了一片金光织就的网格。   这一层金网并非实体,但却仿佛有着实实在在的重量——在这片网格笼罩的地方,太岁肉山的波动,明显已被层层压制。   可是在那些金网未曾覆盖的地方,这棵太岁仿佛是一个人怒火冲天后的胸口,正以一种惊人的幅度,上下起伏。   于是,静者愈静,动者愈动,两者之间的反差,正在逐渐增第二百一十五回不死之死(下)   太岁似乎是真的怒了。   先是吞了一个怎么都消磨不了的硬骨头,继而又被一群飞虫一般的小人以怪异的手段压制了一部分的行动,于是整个肉山能够动起来的部分是越发地翻江倒海。   单乌整个身体团成一团,在太岁的内部来回翻滚,这是最适宜于化解这种种撞击力道的动作,突然单乌只觉得眼前一亮,竟似是看见了天色。   单乌微微一愣,很快便发现这并不是错觉,在自己的前方,这棵太岁,竟真的分开了一条通道。   一股大力从后方撞来,直接将单乌从那条通道之中撞了出去。   这似乎是这棵太岁竭尽全力的一击,以至于单乌在飞出通道之后,这股力量也依然没有削减,仍旧推着他一直往前。   而在单乌的前方不远处,正是清蝠圆慧等人排布的大阵。   于是在那些人眼中看来,这棵太岁终于开始了反击——它的反击是在自己身上又开了一个口子,继而肉质如同喷泉一样从那口子之中涌出,并以这种喷涌的力量,向着他们扔出了一颗火球。   单乌身上,一直被太岁压制着的三昧真火终于摆脱了禁锢,似乎是想要扬眉吐气一般,猛地膨胀了开来,其声势颇有些惊人,惊得组成那大阵之人一阵慌乱,整个阵法竟有些摇摇欲坠。   “莫慌!我们可以压制住这个火球!”圆慧大喊了一声,同时一声佛号,随即便是一圈金光对着单乌兜头罩下。   “碍手碍脚。”单乌感受到了那些修士的敌对之意,轻喝一声,身上火焰猛地散开,绕过那团金光,对着那群修士就反烧了回去。   于是单乌虽然还是狠狠地撞在了那一层无形的阻隔之上,继而被直接反压了回去,却仍有几团火焰笼罩住了几个靠得太近的修士。   待到爆开的火苗散开了些许,众人方才发现,单乌与那些着火的修士之间居然有一条火线相连,单乌被打压得下坠,同时亦拖拽着那几个修士一同往那太岁的身上落去。   于是,仿佛是自作自受一般,大阵瞬间便被扯出了一个缺口,短时间内难以平衡,所有人都摇摇欲坠。   而那些被单乌拽走的修士,不过落到半空,便已经四分五裂,燃烧着坠落。   几条火线重新回到了单乌的手中,化作了一片着火的刀刃——那些火线的中间,暗藏着的本就是如意金,绞碎这些个肉身,不费吹灰之力。   ……   “这些卒子,果然还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舟摇着头笑了起来,同时看向了清昙,“指望他们能助单乌那小子一臂之力,还不如指望那小子别突然狂性大发,丢了太岁与他们死扛才好。”   “这……不会发生的……”清昙心虚地回应道,清蝠与单乌都受他所控,只是却不知道圆觉是否知道这一点。   于是,不知道是因为那几条人命抵消掉了单乌被反压后心生的不满,还是因为清昙强烈的指示,总之单乌在落在太岁身上之后,没再去追究那些修士的行为,而是闷头对着那太岁劈斩了起来。   被削斩下来的肉质碎屑瞬间便被单乌身上的三昧真火化为飞灰,继而凝成一团灵力气旋,绕着单乌盘旋了起来,而单乌身上的火焰,竟也随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着。   “这就是太岁的功效……”单乌的变化让上方那些修士一个个都看红了眼,有几个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脱离阵型,也如单乌一样对那太岁贴身进攻好收点好处。   要不是早些时候那些直接掉下去就没影儿的人还历历在目,只怕这大阵眼下就已经散个干净了。   ……   单乌高高跃起,直接一刀下劈,配合着三昧真火的威势在那太岁之上斩出了一条数丈来长的口子,正打算直接跳进去,却没想身前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将他的护身火焰都给斩作了两半。   单乌的身后突然涌现了一片肉墙,阻碍着他的行动,无法闪避,使得他不得不横起了如意金作为抵挡,继而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一柄长剑狠狠地磕在了如意金之上,倒转着飞了出去,噗地一声扎在了一旁的太岁之上,转眼便被吞没了进去。   “咦?”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单乌有些诧异,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他的身后阻挡了他退路的肉墙之中,竟也无声无息地飞出了一枚尖锥。   单乌向前扑倒,却仍然闪避不及,被那尖锥擦着肩膀划过,一片血花就洒了出来。   “都是法器?是上面那些人掉下来的?”单乌吃了两回暗亏,不敢大意。   而这太岁在这两击得手之后,立即振奋了起来,整个肉山翻滚着,先前吞掉的那些修士的法器,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埋没在这紫霞山里的东西,甚至还有那些山石碎片,一样接一样地浮出了表面——吐出单乌这种本能的举动所带来的结果,似乎给了这棵太岁很大的提示。   于是那些有用没用的法器开始如同急雨一样对着上方的修士投掷而去,在太岁表面滞留的单乌同样也没有被落下,那些刀枪剑戟神出鬼没,配合着此起彼伏的肉墙,让单乌防御得也极为吃力——如果不能在肉墙竖起之时便烧出一个足以辗转腾挪的空间,那便等于是眼睁睁地等着被那太岁万箭穿心。   更让单乌惊讶的时候,这棵太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开始使用灵力来操纵这些法器,而不仅仅只是将那些东西如同石头飞刀暗器一样砸来砸去,并且这灵力使用之纯熟,怎么看都是一个积年的上师。   “这怪物内部,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单乌有些惊讶,这种行为,明显比之前那只会以大堆的肉质来挤压碾磨的行为,要聪明且犀利得太多太多。   而那上方的阵势在这样的攻击之下也终于开始瓦解,一片片的人跌到了太岁之上,人在挣扎片刻之后便被太岁吞没,继而那些法器再一次地浮出表面,成为这太岁手中的利器,对那些残存着的修士发起进攻。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清蝠和圆慧都有些自顾不暇,终于在一片法器扫过之后,清蝠脚下的鹤鸟哀鸣着坠落,连带着其上表情茫然失措的清蝠一同被那翻卷而起的肉质触须上张开的黑洞所吞没,圆慧双手向天撑起了铜钵法器,也不过比清蝠支撑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   单乌当然管不了这些闲杂人等的死活,他在闪躲过了一片蝗虫一般的飞剑之后,被从脚下探出的一双被套在触须之上的手套钳制住了行动,继而一杆长枪从单乌的后心穿入,直接将他捅了个对穿,而后如同旗帜一样高高地挑了起来。   ……   “圆慧那渡魂阵法,不用还好,这一用起来,便将我紫霞山宗主的魂魄给完全唤醒了。”同舟看着清昙,颇有些示威意味地笑道,“一个完全觉醒的紫霞山宗主,可不是那么好应对的啊。”   “到现在才见了血,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才真正是太岁与单乌这两样不死之物之间的争斗。”清昙掩饰住了心中的不安,强作淡然地说道。   “并且……若是按照我的理解,我觉得那‘不死之死’四个字,如果不是有什么更为复杂的深意的话,这世上唯一能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就是单乌。”清昙迟疑了片刻,顶着圆觉投注过来的视线,咬牙开了口,“因为他的血肉,为兽类所食,仿若剧毒,但是如果为活人所食,那活人的最终状态,我觉得,正是所谓的‘不死之死’。”   清昙的话语让圆觉的目光微微地波动了一下。   而清瑶也在此时开了口:“这一点,我认同清昙道友的想法。”   ……   肉山渐渐恢复了平静,那些曝露在表面的法器也一件接一件缓缓地沉了下去,只除了挑起单乌的那杆长枪。   单乌的心肺已然在那长枪中灵力爆开之后全数粉碎,却偏偏还有那么一缕火焰,附着在单乌流淌而出的血液上,顺着枪杆蜿蜒而下,并在下方的太岁之上灼烧出一片黑漆漆的大坑——单乌的意识消散得比他的性命慢了一步,所以他的眼睛依然睁着,执着地看着不远处的那片太岁表面。   而在单乌所看着的那片平滑的表面上,突然鼓起了一团肉质,扭动翻转着,显出了一个上半身的人形来。   与整个太岁相比,这人形并不算大,但是挥舞出的巴掌,也足以轻松地将单乌给拿捏起来。   单乌被那个人形从长枪之上捏了下来。   “现在,你可以乖乖让我吃掉了。”那人形嘶哑着开口,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一般,声音出的勉强,吐字也含混不清。   “那就吃啊。”单乌扯动着嘴角开了口,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笑,仿佛看到一个人正无比开心地往着伪装成通途大道的深渊奔去,拦都拦不回。   人形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坑,继而单乌便被直接扔了进去,而后巨坑合拢,那个人形露出一副大战过后释然轻松的姿态,双手负在了身后,抬眼便往同舟山的方向看去,竟似对那雷云之海的另一侧,颇有些蠢蠢意第二百一十六回不能细想的所在(上)   骰盅之中,满目的红花包围。   单乌,那不知名的声音来源,现在又多出来了一条攀着花叶吐着信子的毒蛇。   “这里还真是谁都能来,偏偏就你死活都不肯出去。”那不知名的声音似乎是被这突然出现的毒蛇勾起了兴致,调笑了半晌之后,附在了单乌的耳边说道。   “识海本该通透无暇,而如今你这识海却满是杂念,处处漏洞。”那条蛇吐了吐信子说道,似乎是在解释自己的出现并不怪自己,实在是单乌所在的这片识海太过残破。   “所以你又是为何而来?”单乌看着那条毒蛇,开口问道。   “献策而来。”那毒蛇微微点了点头。   “有何良策?”这毒蛇的神态让单乌觉得有些好笑。   “你困在此地,不过是因为那清昙道人的傀儡之术。”毒蛇摇头摆尾地说道,“事实上,只要杀灭了清昙道人,这傀儡之术自然会随之湮灭。”   “难道派你前来之人,会帮我杀了他?”单乌问道,面上依然是那种浅淡的笑意。   “当然不会,杀人脏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那条毒蛇摇着头说道,“不过呢,我可以短暂地接管你的身体,推动你的本能,让你亲手杀了他。”   “看吧,他将你坑害成这样,你肯定是愿意亲手复仇的——这是多好的一个主意啊?”那条毒蛇从花叶之中蜿蜒爬行,蹭到了单乌的身旁,垂下的脑袋就在单乌耳边,信子嘶嘶地吐着,让单乌的意识化身,居然也仿佛实实在在的肉身一样,觉得耳朵有些痒了起来。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你觉得呢?”那不知来源的声音同样在煽动着,“这千疮百孔的识海还有什么呆头?更何况,你如今的实力,想要反杀那样一个道人,实在是太过轻易了。”   “不过是在下手之前,短暂地抹去他埋在你意识中的这一丝亲近感罢了。”毒蛇的尾巴勾过了一朵花儿,随即一团毒液喷出,那朵花瞬间枯萎,皱缩,化为了一滩黑色的脓水,从那花枝之上滴落而下。   “或者,你仍在畏惧做出选择?”   “或者,你真的打算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天意?”   “或者,你是真的想让自己也彻底湮灭?”   ……   单乌于窒息之中苏醒了过来,一团火焰燃起,灵力抚慰了肉身,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仍在太岁的深处,身边是一圈油脂一般粘稠的液体,晦暗的赤红之色,甚至可以说,已近纯黑之色,虽然仍有些轻微的甜香,但是在火焰灼烧过之后,却并没有任何灵力产生。   单乌在液体之中扑腾了片刻,想起了之前这太岁体内密密麻麻的法器,于是小心谨慎了一些,手脚并用地在这液体之中划动了一段距离之后,依稀摸到了太岁的肉质。   肉质仿佛死物一般,没了那么吹弹可破的弹性质感,沉默,平静,没有对单乌的触碰做出哪怕一丝的反应。   “它还活着么?”单乌有些疑惑,“或者,它知道我还活着么?”   单乌的手顺着那太岁的肉质墙壁缓缓抚摸着前进,想要弄清楚自己所在的这片空间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自己手下有了怪异的凹凸不平,甚至连质感也有些不同。   “嗯?”单乌有些吃惊,手掌从那肉壁之上挪开,于是他有些震惊地发现了自己方才按着的地方,居然是一张只剩下了些微起伏的,摊平了的人脸。   “呃……”饶是单乌,也被这张人脸给惊到了,继而他便发现,原来在自己眼前的这片肉壁之上,居然密密麻麻地分布了无数的人脸,只是有些面孔似乎因为年深日久,而变得几乎完全平坦模糊了下去,而自己摸出来的这张脸,或许是比较新鲜,所以鼻子眼窝的起伏,依稀还有所保留。   “这是哪里?”单乌有些吃惊,“难道这太岁吞了人,便全都集中在此地么?”   “或者说……”单乌一时有些沉默,因为他已然不情不愿地想到了“排泄”这两个字。   ……   “我还记得当初那个让我等心动,并派出弟子下山的那个场景。”清瑶看了清昙一眼,将当初透过传讯符箓查探到的,那两个只剩脑袋却依然能够喋喋不休的小道童的情景描述了一番。   同舟的眉头有些跳动,似乎是遇到了难解的疑惑,而圆觉的脸上则露出了好奇之色。   “如果单从字面上来解的话,我认为那两个小道童的状态,才是真正的不死之死,更何况,太岁其实并不能算不死之物……”清瑶开口说道,“最简单的一点,它可以被人生啃,也可以拿来入药,而它被人吃了之后,便会被消化,其中灵性便会被吸收,余下的杂质会被排出体外……不管从哪个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太岁,都可算是死得透了。”   “所以,太岁这种东西,可称长生,却绝非不死。”清昙接口道,“但是单乌不同——至少目前,我还真没发现有什么可以彻底杀灭他的方法。”   “你们说的这些倒是有些意思。”圆觉点了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下颌,居然就这样陷入了沉思之中。   同舟斜着眼,努力想要看一眼与自己共生的清瑶脸上的表情,却是无能为力,于是他转向清昙的视线,便显得越发不善了。   ——清昙会主动提及升仙道这个话题,无非就是想抬升单乌的价值,好让自身在圆觉的眼里变得更加有价值一些;而清瑶与之一唱一和,更是在无形中将同舟的想法给贬低了下去。   “娘子,莫非你是看为夫无法为你留下这升仙道的机会,你就想投靠于这鬼王和他的本尊了?甚至为了这个目的,不惜在言语间帮助清昙这老道来与为夫作对?”同舟的心里哀鸣着,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敢,“升仙道一事,可是为夫上百年来都在钻研的事情,怎么可能再出差错?或者,娘子你的心里,依然还是对中桓山故人念念不忘?”   “既然如此,可就别怪为夫心狠手辣了。”同舟的目光闪烁,一些在圆觉出现后便被打断的计划,此刻重又回到了他的心头。   而在此时,圆觉已经开了口:“同舟,你怎么看?”   “升仙道开启,是足够严肃的事情,那些句子,哪一个对应的不是人间奇珍?所以,不死之物究竟为何或许还待商榷,但是属下并不认为,那样一排大煞风景的死不了的人头,会成为祭品的一部分。”同舟颔首道,“真要说的话,单乌此人有些魔性,似与升仙道不甚相符。”   “的确,此人颇为魔性。”圆觉点了点头,继而低声喃喃,“真是没想到,那老道想以他与我赌上一场输赢,居然还真赌对了——这骰子可能关联到的,竟是我这升仙道的成败。”   “我本以为,他能起到的影响,最多不过只是关键时候大闹中桓山坏我好事而已。”   “好吧,这一回,算我输了一步。”   “不过,谁知道他会不会又转回去呢?”   ……   单乌花了些时间,缓缓沉到了那团黑色液体的底部。   视线所及之处,凌乱的法器以及碎石等铺满了一地,甚至还有一些衣物的碎片。   “所以这是吃不了我,又把我扔出来了?”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单乌对自己的所在终于有了确定的猜测。   “啧,就这点本事,何必还装腔作势?”单乌轻笑了一声,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下紫霞山的山势,于是随便往着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果然,在这黑色液体的底部,四周的墙壁已是石质。   单乌顺着这石质的墙壁摸索着,虽然都是一样的冰冷坚硬,但是在某一个方向上,就算是隔着厚重的石壁,也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而触手之处,甚至还有让人觉得或许是错觉的微微麻痒的电流通过。   “看起来就是这个方向了。”单乌轻笑了一身,三昧真火护体,如意金化为刀刃,对着前方的那一片山石就劈斩了过去。   一条通道渐渐成型,而随着又一大块的石壁被劈碎,从刀刃上传来的雷电让单乌险些就将如意金给扔了出去。   “只能硬扛着么?”单乌的手掌一片焦黑,而他看着那片隐隐雷光闪耀的石壁,心中有些迟疑。   “不对,似乎有法子可以解决,我记得的……”单乌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些破碎的片段,于是他缓缓松开了手,如意金化为丝线,绕着他一圈圈地盘旋了起来。   崩散的碎石在液体之中四下崩散,而随着单乌向前方那片石壁靠近的时候,那些碎石之间闪烁的雷电之光也越来越明亮与密集,单乌身上三昧真火撑起的防御圈被不断地压缩,而在不断的调整之中,如意金附着在单乌身外的火网之上,竟是构成了一个将单乌围在当中的球形。   黑色的液体亦被火焰驱逐出了球体之外,于是雷电不断地在这个球体与四周的液体和碎石之间蹦跳着,甚至帮着单乌将那面石壁给劈得酥脆,却再也没有一道雷电破开单乌这层看起来无比稀松的防御。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样做有用第二百一十七回不能细想的所在(下)   那棵太岁之上的人形此时也在张望着雷云之海的方向,并且蠕动着这座肉山,想要尝试着渡过那道障碍。   然而只是一根触须伸过了悬崖,便有一团雷电包裹而上,将那根触须给灼烧成灰烬,连带着蔓延到肉山之上,激起一阵波涛起伏。   “看起来,方才的胜利,让它有些膨胀了,居然想要渡过这雷云之海。”圆觉看着那棵太岁,轻声说道,“不过,这么看来,这太岁的确不能算是不死之物……”   “所以,莫非真是单乌这小子?”   而圆觉正在沉吟之中,被同舟开口打断了。   “陛下,这太岁既然已经心存冒犯,是否需要属下将其中魂魄扼杀?”同舟向圆觉请示道。   “单乌如何了?”圆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向清昙问了一句。   “已经活转过来了,而且,似乎还在努力想要做些什么。”清昙回答,他能够感受到单乌一心想要除掉那太岁的心情,却不知道他的那些自主的行为具体都意味着什么——这让清昙有些不安,总觉得在第二灵池开辟之后,单乌已经渐渐呈现出脱离他掌控的趋势了。   “傀儡之术必然是万无一失的。”清昙默默地安慰自己,“那些控尸之术中,操纵比自身强大无数倍的僵尸都不会出问题,我用此来控制修为顶多与我自己持平之人,怎么可能就出问题呢?”   而清昙的回答让圆觉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看好了。”   “他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来应对这棵太岁,对于这一点,我也很是好奇啊。”   ……   那条通道已经渐渐逼近了断崖的边缘。   最后一层的岩石似乎有些异常——单乌能够感受到那一层岩石之外惊人的威压,但是在目前自己所在的这一侧,雷电的密度仍停留在一个虽然也会要人命,却并不是完全无可抵御的程度。   “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单乌打量着自己身遭那一圈的如意金,有些心虚。   但是他却没有因为这一丝心虚而停下自己那找死的举动。   通道被不断拓宽,那最后一层石壁亦在不断地被削薄,大量的黑水涌入了这条通道之中,挤压得那一面石壁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堪重负,一些细小的纹路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开始出现,单乌察觉了这些动静,及时地收了手。   在通道一侧的石壁上,单乌挖出了一个足以卡进自己以及这颗如意金围成的圆球的空间,继而他的手中,在护身火焰之外,另有一团三昧真火开始汇集。   这一团火焰悬浮于单乌的双手之中,稍微涨大一些,便被单乌控制着往内里坍缩一些,如此反反复复,那一团火球从最初的赤红之色,已经渐渐变成了耀眼的白金色,而其中的灵力波动,更是微妙得一触即发。   这颗火球被单乌小心翼翼地推送到了那一层薄薄的石壁边缘。刚好就在那些裂纹产生的位置。   继而单乌飞快地退回了自己准备好的那个小洞之中,对着洞外的黑水狠狠地丢出了一个自爆的法器——那玩意是他在黑水底部随手捡来的。   法器的自爆所产生的波动如果放在外界的话或许足够砸碎一片房屋,但是在黑水的压逼之下,这种动静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传出,自爆的力量便已被周围的黑水所吸收,变作了无形的涟漪,缓缓扩展了开来。   这些涟漪荡漾到了石壁的附近。   石壁旁边,单乌安放的那一颗火球,正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此时被涟漪中的波动所影响,内里蕴含着的狂暴能量立即爆发了开来。   爆发的力量本就不弱,同时一大片的黑水被灼烧成了水雾,水雾居于石壁与黑水之间,体积膨胀而带来的强大的压力无法释放,于是硬生生地推挤着那片石壁,终于将最后的那一层阻碍给挤压成了碎片。   通道被彻底打通。   雷云之海中那些仿佛实体一般的雷电,以及这团与太岁有关的成分不明的黑水终于触碰到了一起。   没有了那层特异的岩层的阻隔,密集的雷电顺着黑水直接逆向而上,路程之中几乎毫无削弱,而那些黑水亦从洞口之中急速地倾泻而出,若非单乌事先躲进了通道的墙壁之中,此刻只怕已经顺着水流直接冲进了那实实在在的雷云之海,死一个灰飞烟灭了。   “我这样就算真的死了,至少复活的时候还能找到自己……”单乌看着自己隐蔽的洞口之外的电光闪耀,同样感受到那呼啸而过的黑色水流,不由自主地,也升起了一丝后怕之意。   ……   太岁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真正的危机居然在自己那么大的一座肉山之下。   它只是依稀察觉到了下方轻微的似乎是个塞子被人拔掉的声音,没想到接下来,就是一团雷电直接由下而上,将它给劈得一阵巨颤。   而它甚至都无法靠着抖动这座肉山让自己弹跳而起,因为除了雷电对它所带来的影响,肉山的下方不知为何居然产生了一股微妙的吸引力,这股吸引力越来越大,硬生生地拖拽着那座肉山往下方本该满是黑水的空洞之中陷了下去。   太岁有些惊慌失措,那上面生出的人形也已经扭曲成了无数四下乱爬的触须,似乎想要让自己从这团累赘之上脱身而出,于此同时,在那肉山的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新的触须产生,它们或者爬向那些残存的岩石地面,或者往紫霞山那护山大阵伸展开来——不幸的是,紫霞山的大阵之中,蕴含的同样也是雷电之力。   一条巨大的焦痕出现在了太岁的身上,让这座肉山的其他部分都随之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根触及到护山大阵的触须直接化为了一团焦炭,哗啦啦地断落而下。   然而更糟糕是,似乎被这根触须所引动,原本只是安然存在着的护山大阵似乎也被下方不断闪烁的雷电所吸引,其中的雷电之力也渐渐发生着改变,随即又是一条粗壮的雷光直接劈在了这座肉山的最高处,并且久久不散。   焦糊的香味从来没有这么浓郁过,一块块清晰可见的焦糊瘢痕出现在那座肉山之上,再强大的复原能力,似乎也无法阻挡这在雷电之下被消磨成飞灰的结局。   莫说清昙和同舟了,就是圆觉看到这番场景,也不由地有些目瞪口呆。   这些看戏之人很快便发现了这雷云之海的平面不知在什么时候,往下方降低了相当大的一截。   “他连通了这片雷云之海和那棵太岁……”同舟看出了端倪,喃喃说道。   “而他现在还是活着的。”清昙同样也很震惊——单乌反馈而来的讯息中,雷电黑水似乎充塞得到处都是,而单乌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居然安然无恙。   于是,在这仿佛天罚一样的电闪雷鸣之中,那座太岁形成的肉山终于开始皱缩,坍塌,失去了动弹的力量,一点点地陷进之前那座肉山爬出来的深坑之中,继而被更多的雷电淹没——原先紫霞山所在的那片地域,竟形成了一片新的雷云之海。   生死已分。   ……   “他难道还能活着?”同舟回过神来,颇有些难以置信地向清昙问道。   “还……还活着……”清昙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两人的视线都不由地转向了圆觉,似乎是想知道,圆觉是不是在双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单乌备下了什么后手。   “待他归来之后,让他自己说吧。”圆觉的神色已然收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真的还能回来?”清昙嘴角抽搐地看向那一片崭新的雷云之海,以及那只在雷海上空欢快地盘旋着的雷鹏,“难不成他触类旁通地,借着那第二灵池又学会了什么雷电相关的功法不成?毕竟他曾与昆霆在一起呆过。”   却没想片刻之后,那只雷鹏欢快地叫唤了一声,俯冲而下,在那片新形成的雷云之海边缘俯冲而过,居然真的就抓起了一个人来。   而起看起来,这人除了衣服破烂些之外,竟是真的安然无恙。   ……   在横飞过了那道断崖,逼近同舟山的时候,雷鹏松了爪,而单乌在半空之中随意地一个翻转调整了方向,轻轻地落在了清昙的身边,邀功一样地向清昙奉上了一块烤得焦香的太岁。   出了单乌之外,所有人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半晌之后,还是圆觉开了口:“你是用什么抵挡住了这片雷云之海?”   在领受到了清昙的命令之后,单乌伸出了手,他的手腕之上,那团如意金如死物一般,安静地盘绕着。   “通灵如意金?”清瑶微微一愣,抬眼看向了清昙,“是清芸的东西。”   “清芸将这东西给了他那个下山的弟子,估计就是这样,才落到了这小子的身上。”清昙回答道。   清芸是中桓山中论资排辈直接垫底的上师,虽然天赋不错实力也不错,但是在中桓山中一直处于可有可无的状态,一些重要的议事甚至都不会通知他,而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所以索性常年闭关——派遣弟子下山一事,如果不是宗主开口,清莲等人甚至都没打算让清芸掺和进来。   “清芸没有什么好东西。”同为中桓山之人,彼此之间自然是知根知底,清瑶于是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   给读者的话:   是的,从雷电里活下来靠的是法拉第球…… 第二百一十八回清凉山的霉运(上)   “你是怎么用这东西的?”圆觉同样也觉得难以理解,他的本尊曾经见过这团如意金,知道这东西虽然来历不凡,但如今这残缺不全的状态,除了灵活多变以及对各种灵力的适应性良好,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更为卓越的优点。   于是当单乌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展示出来之后,同舟索性直接从雷云之海中引了一团雷电砸在了单乌以如意金撑起的那层防御之上,半晌之后,在确定了单乌的安然无恙之后,同舟忍不住嘴角抽搐地向清昙问了一句:“听说成丹的天劫也就是雷劫,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取巧?”   “这我是不敢赌的……”清昙默然摇头,承认了自己的胆怯。   “所以,这不死之死四个字,莫非还真要着落在你身上?”圆觉摸着下巴绕着单乌转了一圈,眼中的审视之色让单乌不由自主地往清昙的身后瑟缩了一下。   而在这个时候,清昙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团焦香的太岁,突然弹动了一下,剥落了外层焦黄的壳,重又露出那种白白嫩嫩的肉质来。   那团太岁在护山大阵的雷光下微微流转着的湿润光泽,仿佛在昭告众人:“想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   那团太岁最终还是留下了那么一团活体,因为同舟那些折腾人的手段,甚至他自己转换身躯的方法,都需要这太岁的辅助。   紫霞山完全变成了一片雷海——这一片雷云之海本是天然,就连同舟也不知道何时就已存在于两山之间,甚至连紫霞山的护山大阵其实倚仗的也是这片雷海,于是眼前这一片崩溃的景象,已是无人有能耐去收拾了。   同舟山亦被彻底清空,甚至山腹之中封印着的那位蓬莱执法人都被圆觉带了出来,只是圆觉并没有完全撤除同舟留下的封印,这执法人还是昏睡不醒无知无觉的状态。   同舟的身上,被清昙种下了最初等的傀儡符,一举一动,都需要清昙的命令才行。   清凉山仅存的圆觉,以及中桓山仅存的清昙,带着昏迷中的蓬莱执法人,并押解着罪魁祸首同舟,离开紫霞山,并就近折往清凉山。   继而,紫霞山中一切隐秘,特别是其宗主真身,就这样大白天下。   但是没有人惊讶,亦没有人欢呼,因为眼下除了清凉山与中桓山之外,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宗门,在掺和了紫霞山一事的热闹之后,几乎已是彻底地偃旗息鼓,甚至直接人去楼空——稍微还有些上进心的,只想赶快抱住清凉山或者中桓山的大腿,求一个入门弟子的名头,而更多的人,则是彻底地隐姓埋名,退归于凡人世间。   ……   “圆觉,你可知罪?”圆觉跪在地上,而大殿的上方,一个老得几乎快成枯骨了的老和尚开口喝问,声音居然颇为洪亮。   “圆觉知罪。”圆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何罪之有?”老和尚继续逼问。   “贪功冒进,连累诸多师兄道友的性命,亦未能阻止紫霞山再造杀孽。”圆觉阿弥陀佛了两声,似乎是极为悔恨的模样。   “还请方丈听贫道一言。”清昙上前,拱手行礼,并随之开口,将圆觉如何大智大勇拿下同舟,并以此反制狂霸的太岁的事情都讲了一遍,言辞之间,对圆觉不无褒扬。   “不管清凉山戒律如何严格,贫道认为,圆觉大师之所作所为,已足以将功折罪。”清昙说完,深深行了一礼,便站在了圆觉身后不远处,似乎是打算陪着圆觉一起等待那清凉山方丈的决断。   “既然有中桓山的上师为你说情……”老和尚露出了沉吟的表情,不过片刻之后,轻描淡写地,便算是认了清昙的那些言辞。   ——这本就是清凉山的一场做戏。   圆觉带回来的东西,哪一样不会让那些清凉山欣喜若狂?可是偏偏清凉山一直以来对内对外都是一副慈悲为怀大公无私的姿态——当初的圆觉,是十分天真认真地相信着这一点的,所以现在的圆觉为了伪装,也不得不装着相信——再加上这回紫霞山之事之后,又有一些小宗门的弟子找上了门来,所以这一场戏,便不得不做了。   于是最终,圆觉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同时抄写经书八百遍,而清昙作为与圆觉一同出生入死后结下了深情厚谊之人,也成为了清凉山的贵客,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在清凉山一直滞留下去。   同舟被关入了清凉山的地牢,但是由于其上还有清瑶这么一个受害者,所以看在清昙和中桓山的面子上,清凉山也不好对同舟真做些什么,加上傀儡符的作用,只能说是略加看管而已。   于是那位昏迷不醒的蓬莱执法人,就成为了清凉山那几个核心的长老最为在意的事情了。   ……   “万民归心,说的不过是民愿,而这片陆地之上,又有哪一家收集的民愿有清凉山多呢?”   “清凉山有一件镇山法宝,叫做佛光塔,其中承载的是清凉山成立之后便聚集而来的民愿,莫说是万民归心,便是几生几世的民愿,都不在话下。”   “圆觉虽然修为不错,但是在清凉山中地位还是太低,偏于外围打手,想要接触到佛光塔,不使些非常手段,总还是有些困难,特别是以我如今这副躯壳,稍微过界的力量便会四分五裂。”   “清凉山这功法颇有些特点,稍不小心便会着道,同时傻憨但是实力强大之人也不少,甚至比黄天岭那些大力士还难缠,少不得得一一清除。”   “所以,或许需要迂回一下。”   “从内部开始清理,总是比较容易一些。”   “那么,这位清昙道友,你决定好自己要走的路了吗?”   ……   同舟与圆觉的商议仍在清昙的耳边回荡,故而他的心里,对那条一直存在于中桓山宗主口头上的,虚无缥缈的升仙道,也终于有了一丝期待之意,更何况,在言辞之间,他知道了圆觉的本尊,仍在胜阳——这让他多少有了些联想。   眼见着夜深,清昙微微咳嗽了一声,单乌从房间的角落里,缓缓地站起身来。   在这之前不久,他一直是死亡或者是接近于死亡的状态,并被清昙装在乾坤袋——也就是当初李天师想要给单乌收尸的那种袋子——里面,直接夹带上了清凉山。   ——在真正开始动手之前,谁都不能沾上嫌疑,所以这些扫清障碍的任务,便落在了单乌的头上。   “知道自己的目标么?”看到单乌已经整理好了自己身上那一片漆黑的衣物,清昙开口问道。   “今天晚上是慧字辈的几个和尚。”单乌点了点头,回答道,那几个和尚的住所以及弱点清昙都已经告知于他了。   “很好,不要留下手尾。”清昙点了点头道,“完事后也不需回来,直接等着杀第二批。”   “知道了。”单乌点头应道。   “去吧。”清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单乌后退的动作,莫名觉得单乌的模样开始变得有些飘渺了起来,忍不住眨了眨眼,终于确定单乌的身上的确是弥漫开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这层黑雾让单乌退到墙角阴影处的时候,几乎完全地与那片黑暗融为了一体,不用神念探查,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这人……真的已经被我炼做傀儡了么?”清昙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上窜起了一层倒竖的寒毛,隐隐的后怕之意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如果单乌不是傀儡的话,那么自己的小命,还能在这世上留多久?如果哪天单乌突然突破了桎梏想要反杀,自己是不是会一声不吭地直接死在某个角落,甚至连回想一下自己这辈子都来不及?   ——那些控尸之人,是怎么才能心安理得地操控着那些一根指头就能摁死自己的生出了灵智的僵尸的?难道这控尸之术中埋下的那点好感,竟是真的无法破解?   ……   骰盅之中。   那条毒蛇依旧在单乌的身旁转来转去。   “感受到了么?他在怕你。”那条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他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只要你愿意,现在回过头,反身一刀,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是啊,现在的机会是多么的好。”那个一直盘桓在单乌身边的莫名声音也开始搭腔,“你还记得你当初的话么?要让中桓山上下血流成河,来偿还让你死去活来的账。”   “现在你可是在他手里死去活来这么多次了,而且看起来,接下来的日子,你还是会继续死去活来。”那条毒蛇紧跟着开始一唱一和。   “是的,你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去送死,无数次地送死。”   “而每次你死去的时候,他们都会拍手称快,说你死得好死得妙,又死出一个新的境界。”   “你的心里,难道一点怒火都不存在了么?”   “你还是要认命?”   ……   一串咯咯的木鱼声在夜色里远远传来,偶有虫鸣鸟啼,反而显得这清凉山的夜色越发地寂静了。   单乌伏在草木之中,向着那处孤立着的僧舍缓缓移动,动作轻柔地仿佛不忍惊动这清凉山的夜,所过之处,竟是连一棵小草都未颤动。   只有一只肥硕的耗子,在自家的洞口偷偷摸摸地探出了脑袋,似乎查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二百一十九回清凉山的霉运(中)   “我觉得你们不该让单乌介入得太多,他这个人,就算有清昙的傀儡之术控制……感觉也实在是太说不准了。”清瑶开口说道,她正是清昙用在同舟身上那傀儡术的破绽所在,此时,这破绽正由她而始,逐渐扩展,使得同舟的那张脸,也恢复了自由动作的能力。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试着试着就出问题了。”清瑶反驳道,“特别是忠心这种东西。”   “嘿,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啊。”同舟笑了起来,“所以你也应该看出来,不管他到底有没有那份忠心,对陛下来说,他都只是为了满足‘不死之死’这个条件而存在的某一件稀罕物罢了,如今只是用他来杀人而已,真正的关键,他无法接触——他要是真的忠心耿耿了,反而会成为一颗潜伏的雷火弹,还不如趁早引爆了,也好就此心安。”   “这一回,陛下想试的人是清昙,以及我——毕竟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忠心臣子,到底安了什么心,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让人相信的。”   “但是为了你,这份信任,我是要拿到手的。”同舟轻声地对着清瑶说道,“我知道你仍放不下升仙道,我也同样,毕竟这百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在为此辗转人世,几度更换肉身,以至于遇见你时,已无人形。”   “他的强大,你也已经体会过了,虽然现在你我加起来都完全不是对手,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不知道是他的本尊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因为有什么外力在逼迫着他,明显他是想通过非常的手段凑齐全升仙道的要求——而这,就是你我的机会。”   “我向你保证,最后站上升仙道的,还是你我。”同舟的声音甚至变得温柔了起来。   “至于单乌,根据陛下的意愿,估计在这清凉山上,他就该陷入所谓的不死之死了吧。”   ……   单乌已经摸到了这一排僧舍的墙边。   不知是为了摆出那一副心怀慈悲的模样,还是真的清心寡欲有助于修行,这一排僧舍都只是普通的青砖累就,墙角青苔屋上茅草,薄薄的木板门半开半掩似乎稍稍用力便会粉碎,其简陋程度,让清昙所居的那处普普通通的独门客舍都显得豪华了起来。   呼吸声让单乌判断出了其中僧人的数目,有两个修为还比较可观的,估计应当是慧字辈仅存的那两位长老,其他的则是普通弟子的水准,这些僧人此刻正集中在这僧舍院子中央的禅房之中,其中一位长老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带领着诵经,那些小和尚们也跟着一同喃喃,而另外一位长老则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检视这些小和尚们有没有偷懒摸鱼。   这一处僧舍的位置较为偏僻,虽然时不时也会有一些巡山的僧兵从不远处走过,但是或许是因为信任两位慧字辈长老的实力,这些僧兵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查探过哪怕一眼。   单乌在门口以神念探查了片刻,手在旁边的墙壁上一按,整个人便已经轻巧地跃上了屋顶,稍稍移动了一段距离,便匍匐在了禅房的屋顶之上。   瓦砾的缝隙之中有微光透出,而那诵经之声亦显得愈发清晰。   一根纤细的银线从单乌的手腕之上探出,贴着这禅房的屋檐四壁,无声地盘绕了几圈。   ……   慧能敲着木鱼,莫名有些心烦意乱,似乎自己的头顶上正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敲击的节奏或者呼吸的节奏紊乱了那么一下,立即便会有雷霆一击从天而降。   他并不知道,他的直觉其实完全没有错,单乌等着的正是这么一个动手的信号——不管是敲击木鱼的节奏还是他的呼吸的节奏的改变,都意味着单乌的存在已经被下方这些和尚所察觉,那么下方的这些人,便只能一个不留。   慧真倒像是全无所觉,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戒尺,正轻轻地敲在一个低着头有些打瞌睡的小和尚头上,脸上甚至还带着颇为慈祥的笑意,似乎这些小和尚都是他的孩儿,哪怕有些顽赖,在长辈的眼中,也是极为可爱的举动。   烛火昏黄之下,一室的祥和,让匍匐在屋顶之上的单乌,似乎都有些遗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他当然不会真的忘记。   就在慧能的木鱼敲下,一篇经文刚刚诵完的时候,有那么一朵烛焰噼啪一声,轻轻地爆裂开来。   爆开的烛焰并没有消散,却是一分二,二分四,转眼之间,一颗形状有些散漫的火球生出,漂移,继而扑上了一个小和尚的背心之处,甚至都没有给那小和尚留出呼喊的时间,便已从内到外,将那小和尚给烧成了一团灰烬。   这些灰烬并没有熄灭,反而带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苗,如同瘟疫一般向着四周飞速地扩展,那些正沉浸于诵经之中的小和尚只是于慌乱之中抬起了头,迎接他们的,便是一片让人窒息得一句话也喊不出来的火海。   最多只有一些咳呛之声。   几乎是同时,这处禅房的四壁,墙面上突然就弹出了一根根带着火光的纤细银丝,纵横交错,仿佛天罗地网。   ……   在第一团火苗窜起的时候,慧能一声大喝,翻身跃起,可还没来得及护下那些个幸存着的小和尚,便已惊讶地发现,自己呼喝出的声音,居然被一团凭空炸开的火花给打断了,而更糟糕的是,那一团火花仿佛引动了周围早已埋伏好的机关,噼里啪啦地炸出了一条火龙对着他的口鼻之处一路扑来,逼得慧能只能连忙闭嘴,同时后仰着翻滚闪避。   慧真身上的袈裟在此时抖开,直接笼住了身边的几个小和尚,同时目光逡巡,往四处火焰窜起的方向看去,希望能够找到这纵火之人。   ——他同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开始谋划着先下手为强,却没想到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难道是因为我的杀意被察觉,所以他才先行下手?”慧真的心里有些忐忑,他已能感觉到对方选择的时机之微妙。   而慧真同样也没想到,他撑起袈裟的灵力波动,竟让周围爆开的火焰又旺盛了数倍,一团团火球横冲直撞,那些个原本还能闪避一下的小和尚,几乎是瞬间便满脸惊恐地成为了慧真视线里勉强残留的乌黑的定格。   更糟糕的是,慧真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袈裟所护住的空间之中,同样也存在着那种难以察觉的但是一旦爆开便避无可避的火种,并且这些火种随着那些小和尚喊出口来的哭号之声,毫不客气地涌入了那些小和尚张开的嘴里。   谁出声,谁就死。   慧真和慧能到底是一个人也没救下。   “是谁!出来!”慧能愤怒得大吼,甚至不惜直接面对那些火球的攻击,一层佛光笼在了他的面门之上,与那些火球互相抵消,可惜他的声音也只能存在于这被压逼的窄小空间之中,甚至都别想传出这间看起来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的禅房。   “谨慎为上。”慧真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已经确定,那些难以察觉的火种,只有在感受到足够大的动静——譬如大吼的声音或者突然爆开的灵力——的时候,才会有所响应,低声的说话,是不会让这些火种现身的。   可是这小小的发现完全不足以扭转他们的优势,更无法让他们拿捏住单乌的行动。   慧能已经难以理会慧真的劝告,抽出了一根禅杖,对着那几乎无处不在的火球就挥舞了过去,强大的劲力硬生生地在那片火海中劈斩出了一条没有火苗,同样也没有那些火线存在的通道,甚至撞得墙壁也为之震颤了一下,那条出现火线的墙壁上由此出现了一条斜斜的刀切豆腐一般的平滑裂痕,继而整个禅房的上半截,似乎都随之歪斜错位了一些。   “哼,你以为这些就能拦住我了?”慧能轻哼了一声,倒提着禅杖就往那面墙壁撞去,他的身上一圈佛光闪耀,显然也已拿出了自己修炼多年的金刚不坏之身。   “小心……”慧真的提醒还未出口,慧能便已经一头撞在了那面墙壁之上。   墙壁上瞬间被撞出了一个人形大洞,露出外面清凉山的夜色来,山风涌入,火借风势,这禅房之中的火焰,居然又随之猛烈了不少,直推得慧真踉跄倒退,甚至连那袈裟法器都黯淡了些许。   而在慧真稳住自身形势,再次抬头看向慧能的时候,不由地也骇出了一身的冷汗。   ——慧能停在了洞口,还维持着一个向前冲刺的动作,但是却有一根火焰几乎凝成白金之色的细丝,两侧隐藏在禅房的墙壁之中,正横在在慧能的脖颈后侧。   于是慧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慧能的脑袋在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晃动了两下后,直接滚落到了地面,接着倒地的,便是慧能那无头身躯。   显然,在慧能冲出这间禅房的时候,那根隐藏在墙壁之中的火线,守株待兔一般,轻松地切下了慧能的脑袋。   “我能挡得住这根火线么?”慧真不得不自问了这么一句。   而这自问的答案显然让慧真觉得无比地绝望:   “挡不住的……” 第二百二十回清凉山的霉运(下)   慧能伏在地上的尸身同样开始燃烧了起来,那根火线也开始移动,从墙体中脱离,而后向着慧真飞速地弹射而来。   虽然对自己能否挡住那根火线并无信心,慧真还是鼓荡起了身上的袈裟,撑起了一面屏障,却遮不住他脸上那惊惧的神色。   然而在惊恐的表象之下,借着袈裟的遮蔽,慧真的手里握住了那根戒尺,戒尺之上梵文字符往复跳动,竟化成了一道暗金色的刀刃,潜伏在他的腋下,随时准备着发出致命一击。   他有预感,这纵火之人就在附近,只要自己能够先一步发现那人的踪影,这胜负生死,便还未有定论。   然而,他睁大了那貌似惊恐的双眼,却只顾及了袈裟防御范围之外可见的危险,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火光映照之下的阴影之中,才是真正的危机所在。   所以,当他的注意力从悬停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的火线之上移开,并察觉到自己身后贴近的那一片薄薄的刀刃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刀刃并不冰凉,甚至颇有些滚烫,以至于一入慧真的身体,便让他全身的血液为之沸腾,他张开了口想要哀嚎,却没想从他的口腔中喷涌而出的,是足以将天花板都瞬间烧穿的火焰。   从头到尾,他的袈裟没起作用,他身上那层淡薄的护体佛光,同样也没起什么作用。   ……   单乌摊开手,垂下了手中刀刃,一团黑灰从他的指缝之间落下,那是慧真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残渣。   几缕残魂浮起,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唤,顿时有了明确的方向,倏忽消失不见。   周围的火焰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滞,继而四散地团成了一颗颗人头大小的小火球,小火球的中心浮现出了一道曲里拐弯的符文。   那些还在跳动的火焰仿佛都被这符文所吸引,瞬间全数收缩进了那一个个符文之中,在单乌的身边围成了一圈暗红色的屏障。   符文在吸纳了所有的火焰之后,再一次向着中心坍缩,直至收缩成了微尘般的一点,汇集进了单乌的掌心,成为了一把暗红色的细沙。   整个禅房之中的火焰都为之一空,只留下了慧能撞出的那个大洞,以及墙壁上纵横交错的切割线条——这一切让这间禅房摇摇欲坠。   “这符文倒还有趣。”单乌没有理会自己头上不时落下的砖瓦碎屑,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些符文细沙一粒粒地渗入了自己的掌心,并为此笑了起来。   这种控火的方法是单乌将他炸开雷云之海的过程告诉圆觉等人之后,圆觉顺手在地上画给他的一道符文——虽然没有过多的解释,但是单乌还是领会了这符文之中的含义,并在这动手之际,直接用了出来。   ——或许从一开始,圆觉就已经抱着要将单乌当一个优秀的打手并物尽其用的心情了。   ……   埋伏在房顶上的时候,单乌便已经控制着这些细碎的符文细沙往那禅房之中下落了。   这些符文细沙中蕴含的灵力其实并不少,甚至因为灵力的压缩故而释放开时会比一团普通的火球更具威势——只是这些灵力的波动全都被符文给束缚住了,如果没有外力的引动,或者单乌的指令,这些细沙散落于空中,便如同普通的尘埃一般。   此外,或许是为了贯彻清心寡欲的节制,这禅房之中的烛光并不明亮,于是这些色泽暗红的尘埃在飘落之时,完美地隐蔽在了这昏黄黯淡的烛光之中,故而完全没有人发现这禅房之中的异样。   如意金化为细丝,将这件禅房给直接围了起来,继而在单乌的灵力的加持之下,缓缓地切进了墙壁之中,蓄势待发。   甚至单乌也在这段时间里,仗着自己那身黑雾朦朦的障眼法,直接摸进了这禅房之中,同样,那两位都没有察觉。   于是最后,真正让慧能和慧真感觉到不安并为此心生警戒的,是单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明白的杀意。   ——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为何不能开杀?   ……   那间被单乌来回切割后又被慧能撞了一个洞的禅房,终于不堪重负地坍塌了下来,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巡山的僧人,于是立即有人将此事上报,不多时,那片偏僻的僧舍,便已经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甚至连守山的护法罗汉都出现了两个。   “有发现什么吗?”   “所有人都不见了,包括慧真慧能,而且,他们的法器也都一同消失了。”   “那些弟子呢?真的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那么,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么?”   “其他的地方都没有,所以,若有打斗发生,应当也只是在那片坍塌的禅房之中——那些残砖断瓦中有些许火灼的痕迹,这外来的敌人或许修炼的是火属功法。”   “那么往生咒呢?念出效果来了么?有没有魂魄残留此地?”   “没有,什么都没有。”   “快,去回报掌门,查探一下慧真慧能的本命灯。”   “本命灯……已熄……”   ……   正在闭门思过的圆觉,将彻地镜缓缓地收入了袖口之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和尚修的是轮回,指望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来世,所以在信仰的加持之下,他们的魂魄比起寻常人来说要更为强健,同时也能在死后保留住更多的记忆,如果真的被往生咒召唤出了什么,单乌的存在,立即便会大白于清凉山众人眼前。   所以,慧真慧能那些人的魂魄,自然都是鬼王圆觉利用彻地镜召唤到了手里直接炼做鬼卒,如此一来,那群和尚就算是将往生咒念到嘴皮出泡,都别想找出那些残魂的所在。   “这佛门功法还真是足够无赖。”圆觉暗自感叹道,“只要相信那些个菩萨,便能于轮回转世中,硬生生地由普通凡人变成个修为不低的长老。”   “可惜,这些只知念诵经文侍奉菩萨之人,就算某一世终于熬出头成为了长老,也不过只些鱼腩货色。”   “这些货色,似乎单乌一人,便可彻底清理个干净啊。”   “比较起来,那群护山罗汉,或许还有些看头?”   ……   清凉山纷扰一日。   入夜,单乌已经潜伏在了一名护山罗汉驻扎着的宝塔之下。   这些护山罗汉驻扎的宝塔其实已经非常靠近清凉山的主殿的屋舍群落,于是其风格和气派明显地与慧真慧能那苦寒僧舍拉开了差距,   塔身七层,白石垒就,配合着青铜鎏金的屋檐,比慧真慧能那青砖破瓦的苦修之地要风光了无数倍,塔身外围的每一层每一面上都有一扇镂空的窗户,窗户上刻了各种佛像,精雕细琢,栩栩如生,而塔顶之上,居然还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在黑暗里发着明亮的光芒,如同满是云雾的大海之上,拼命亮起来的灯塔。   单乌正是循着这夜明珠一路摸到了近前。   路上不是没有看到零散的清凉山弟子,但是这些人的实力弱小得让单乌甚至都不屑于避开他们的视线,索性直接仗着一身的黑色云雾疾速前行,竟也一路畅通。   于是,就在单乌思索着是不是直接闯进主殿的时候,这几座矗立在主殿外围的宝塔吸引了单乌的注意力   ——宝塔之上有强大的存在。   于是单乌并没有在宝塔之下迟疑太久,几乎是刚刚停下脚步便直接跃起,攀着这宝塔上一层层的屋檐,直接冲向了顶层的空间。   夜明珠在这个时候猛地明亮了刹那,原本绿莹莹的光芒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暗影,仿佛睁开了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刚刚翻上了第六层屋檐边缘的单乌。   单乌疑惑地抬起头,与那颗夜明珠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出什么名堂,宝塔第七层的窗户便已被人向外猛地推开,继而一张怎么看都不是人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   青色的皮肤,颇为嚣张的赤红的须发,头顶光秃秃的不知道该说是生了一条凹槽还是生了一对不那么明显的犄角,总之高高隆起两瓣颅骨之间,是一道一指来宽的缝隙,双眼凸出,黄色的眼球底色上是绿豆大小的两颗瞳孔,勾鼻,尖嘴,耳垂肥大,手脚亦长得有些惊人——在推开这第七层的窗户之后,这怪人的两只手直接就越过了窗台,按在了房檐之上,并往前探着身子,往单乌的落脚之处靠近。   如果直说这第一眼的印象,单乌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蜥蜴模样的妖兽,但是仔细看了这脸上身上肌肉纹理的分布,却又明显是人——只是不怎么自然罢了。   那怪物穿得袒胸露乳衣不蔽体,却悬挂了无数金光闪闪的黄金饰物,豪奢得让刚刚见过慧能慧真的单乌疑心这还是不是清凉山——项链,手环,臂环之类不说,甚至鼻子耳朵上都穿了好些个孔,孔与孔之间拖拖挂挂的,都是沉甸甸的金色,让那些孔洞都颇有些不堪重负的模样,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串仿佛少女才会喜爱的金铃围在腰间,随着他爬出窗口的动作而叮当作响。   “你身上有我清凉山弟子死亡的气息。”那怪物开口说话,居然是字正腔圆。   “看起来你是想对我清凉山不利啊,外来人。” 第二百二十一回夜叉(上)   那怪物话音刚落,手中便出现了一杆金叉,对着单乌的所在直刺而去。   单乌扭转着身形轻松跳开,金叉擦过青铜的屋檐,带起了一溜火花。   单乌在腾空纵跃之际,手中一条银丝窜出,缠上了这宝塔的顶端,而他亦随之借力,攀到了那颗夜明珠附近。   那颗夜明珠仿佛受到了惊吓,上面出现的那道之前死盯着单乌的暗影,竟如人类瞳孔一般猛地收缩,这动静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毛,反手就是一刀往那夜明珠上削了过去。   那夜明珠突然跳了起来,避过了单乌的刀锋,轱辘轱辘地往后滚落,原先与宝塔顶端接触的部位还长出了四条短短的小腿来,落在塔檐上后,小狗一样一溜烟地跑得飞快。   “竟是活物?”单乌微微一愣,便也无暇顾及,因为那怪物落在了单乌之前所在的位置之后,已经扭转了身形,他手中的金叉再次逼近,那金叉之上带着一团黑红的火焰,不是三昧真火,颇有些阴寒之意,却让单乌也感觉到了一种仿佛会被灼烧的错觉。   单乌轻笑了一声,刀锋自下而上将那金叉撩开,同时另一只手的指尖对着那怪物的脑袋边上一指。   一团火球在那怪物的后脑勺的位置凭空出现,并爆裂开来,混在那怪物原本就是赤红之色的须发之中,一时间竟分不出究竟是不是有火苗窜起。   但是这种火烧火燎的感受是不会骗人的,那怪物只觉得脑后仿佛被一块烙铁狠狠地按压了下去,焦糊味以及皮肤被烤焦时候的嗞嗞声是如此地清晰与贴近,不由猛地甩头,并开始放声大叫。   那怪物的动静越大,在他身边爆开的火焰便越来越多,整个宝塔的顶端,转眼之间,便已经烧成了一片,远远看去,这宝塔竟仿佛蜡烛一样。   这样的动静当然瞒不过别人,另外几个宝塔之上的护山罗汉也有了反应,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似乎是在传递着联手进攻的讯息,而那清凉山主殿之中,也有一些动静传来,伴随着一声声的佛号,一群脚踏各种法器的老和尚们浮现在了半空之中。   而眼下与单乌对峙的那个怪物,虽然身上被燎得好几处都是血肉模糊,那些三昧真火却始终没有真正渗入要害——这怪异的肉体果然是有些不凡。   更何况,那怪物自身的火焰,在此时也已渐渐展露出原本的威力——单乌的小火球在触及到那种黑红的火焰之后,竟仿佛被浇了水一样,转眼便成一缕青烟。   而那个一溜小跑逃窜的夜明珠此时居然又探头探脑地折了回来,四只小爪子攀着塔檐的边缘,似乎是想要将这塔顶之上发生的一切都收在眼睛里,却没想满眼的火光闪耀正刺激得他有些眼花之时,一只冰凉凉的手突然在他的身下出现,并一把就揪住了它的一条小短腿。   那夜明珠大吃一惊,剩下的三条腿都顾不上继续攀附塔檐,而是不断地挥舞摆动,在那只捏住自己一条短腿的手上踩踏着,四条短腿中间的位置有一个疑似口器的部位,张张合合,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同样试图将那只手给咬上一口。   “敢咬我你就死定了。”单乌冷声威胁道,同时捏着那条小短腿狠狠甩动了两下,那夜明珠呜咽着安静了下来,主体上那点仿佛是瞳孔的暗影,居然在这甩动之中呈现出了一个漩涡的形状,似乎是晕得不轻。   “我……我没看见你的脸,我什么都没看见,那团火是夜叉自己烧起来的,不管大爷你的事……”那夜明珠在晕眩之中,居然还能顾得上开口求饶,“你看你看,这些画面上什么都没有,火是自己烧起来的。”   那颗夜明珠中通透的部分,居然就这样出现了一片画面,正是方才那叫做夜叉的怪物推窗而出,举叉进攻,并且被火焰围住的景象——那些画面之中,并没有单乌的影子。   “就该如此。”单乌的手直接一松,那颗夜明珠直接掉在了下一层的塔檐之上,而后翻滚着,如水滴滑过荷叶一般,顺着檐角坠落,夜色之中,依稀传来了那夜明珠“哎呀”,“哎哟”的惨嚎。   单乌没有再理会那夜明珠的动静,反正留在那玩意身体里的手脚,足以让它在回过神来之后,同样乖乖遵循着先前的承诺。   单乌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其他的支援到来之前,彻底让这只夜叉死个干净。   ……   夜叉在那似乎源源不绝的火球之中,猛地仰天嘶吼了一声,身上的黑红火焰席卷而出,释放出的力量让整座宝塔都为之震颤了一下,于是顶层那些单乌布下的火焰微尘被一次性地引爆,光华灿烂中黑影重重,也让想来插手救援之人迟疑了片刻,不知道会不会那些光团之下还隐藏着什么陷阱,也不知道此刻出手,会不会反而拖累了夜叉的反击。   而在属于自己的火焰逐渐控场之际,夜叉发现了那宝塔之中,有人影微微晃动。   “哪里走!”夜叉大喝一声,弹跳着撞破了窗户,重新回到了塔内,瞪大了眼睛左右寻找着敌人的踪迹,却没注意方才他跃进的那扇窗户上,几道银丝正渐渐绷紧。   ——有陷阱的当然不会只有这一扇窗户。   就在夜叉举步,往这层宝塔的中间走去的时候,他身侧的一个烛台旁边,一条黑影猛地跃起,撞在了那夜叉的怀中。   夜叉有些措手不及——他的手脚都异常地长,所用的金叉也属长兵,宽敞点的地方自然可辟易千军,但是一旦被人近身,多少就有些难以回转。   但是这并不是夜叉的弱点所在,或者说,他喜欢以此作为弱点,来吸引那些以为占到便宜的宵小之辈上钩。   金叉的叉头以及长杆一瞬间便已折成了数截,在夜叉手中反转着便往怀中那人刺去,同时身上的黑红火焰亦同样开始集中,而那人的一切可能的退路,在夜叉双手兜转之下,已是全数断绝。   夜叉的手长脚长,某种程度上来说不适宜于近身,但是换个角度来说,他可以用自己的手脚配合分段的金叉,直接圈起一个完美的牢笼。   眼见那一团飘渺的黑影手中刺出的刀刃被自己胸前那团凝实的火焰阻挡而不得寸进,同时金叉的尖端也已经没入了那黑影之中的时候,手臂之间漏出的缝隙也绝对无法再通过一个人——夜叉的嘴角勾起了有些狰狞的笑容,同时大张了口,似乎想趁着这环抱之势,直接将这黑影疑似是脑袋的部位咬下来。   夜叉忘了地面。   这里并不是在实地之上,而是宝塔的最顶层,而这宝塔当然不会是实心的。   除此之外,这宝塔显然也不是什么法器,除了好看华丽以及顶上那颗活着的夜明珠之外,并无什么别样的能耐。   于是,在夜叉的意外之中,那个黑影脚下的地面突然崩裂,出现了一个足以让一个人穿过的圆形孔洞,而这个黑影就这样直接从夜叉这死亡的怀抱中掉了出去。   夜叉扑了个空,一声怒吼,双脚在地面猛地一跺,整片楼层地板都在他这一脚之下崩裂,哗啦哗啦地掉在了下一层的地面上,而他自然也随之落下。   那团黑影又消失了。   “藏头露尾之辈,给我滚出来。”夜叉觉得自己仿佛是遭到了戏耍,身上的火焰再次膨胀,居然直接撞碎了这一层的窗户,往外喷溅出熊熊的火舌来,硬生生地将来援之人阻在了塔外。   夜叉的声音让清凉山的夜色无比地躁动难安,另外的几个护山罗汉围着这座宝塔不由地面面相觑,其他的那些和尚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却有人发现了摔在塔下颇有些奄奄一息的夜明珠,立即小心地救了起来,喂了一些疗伤之药,同时互相叮嘱着将其往主殿方向送去。   “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夜叉看起来是发狂了。”一个长得仿佛秃鹫一样的罗汉开口说道——不光是光秃秃的脑袋尖锐的鼻子和嘴巴形状,他的脖颈也长得有些过头,就和真的秃鹫一般弯折着缩在肩膀上,让他能够凭空而立的法器,正是他身上那件附着着羽毛的大氅。   “让他吃些瘪也好。”另一个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却是马身的罗汉轻轻踩踏着蹄子,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而在这个时候,前方的这座宝塔猛地一颤,随即,火光又往下笼罩了一层。   ……   夜叉在左右环顾之中,突然听见了头顶上传来的轻笑,笑声中是满满的嘲讽之意。   于是夜叉猛地抬头,却看见满眼的火焰之中,一个人形的黑影大头朝下倒着身形,似乎是凭空漂浮在这充斥于塔身空间内部的熊熊火焰之中,晃晃悠悠起起伏伏,一副正看着好戏的颇为惬意的模样。   “哼。”夜叉发现了来人的踪迹,冷哼了一身,腰身之上金铃晃动,一片叮咚声响之后,金铃于他足下化作了一朵朵莲花,托着他往那黑影的所在疾攻而去。   “还想逃么?”夜叉的口中怒喝,“乖乖受死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夜叉的脚踝处,似乎突然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 第二百二十二回夜叉(下)   之前夜叉为了逼单乌现身,用以护身攻敌的那黑红火焰膨胀得实在太过放肆,充斥了这上下被打通的三层宝塔的内部空间,满满当当,甚至那些从窗户往外喷涌的火舌都将这宝塔的屋檐给灼得变形,以至于真正用于守护夜叉自身的那一部分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到底是变得有些薄弱了。   或许如果真的是一刀斩来或者一拳击来,不管速度多快力量多大,夜叉还是能有所应对,并不至于就真正中了暗算,但是偏偏,刺进他脚踝处的,是一根纤细如同蛛丝一般的银针,哪怕就是寻常状态下,要让夜叉注意到这偷偷摸摸贴近自己的丝线,也颇有些困难。   并且,因为脚踝对夜叉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致命的所在,故而他完全没有想到,有人的偷袭会从脚踝开始。   所以,虽然夜叉觉得自己的脚踝之上似乎有那么一点异样,他却依然没有停下自己进攻的节奏,手中的金叉挥舞成一片光幕,就要将单乌给笼罩进去。   单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以腾空的法器,但却表现得在半空之中行动自如,来回纵跃,闪避,每一个借力点看起来都是空空如也,让夜叉有些心惊,却更加斗志昂扬,甚至开始收缩起这满地的火焰,想要对这碍眼的黑影来一个致命之击。   却没想这宝塔之中的火焰只是略微稀薄了一眼,那黑影便已停下了闪避,挺直着身体站在一处空荡荡的所在,刚好与正在蓄势的夜叉面对面地遥遥相望。   “怎么?不逃了?”夜叉冷笑着,手里的金叉遥遥地指向单乌。   “没必要了,已经可以收网了。”单乌笑道,“你对我的这一番追击,斗志昂扬,心跳加速,血液流速亦随之加快,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么?”   “什么?”夜叉那青色的面庞一瞬间竟显出了有些灰白的色泽来,而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感受到了,自己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之中,一根纤细的阴影正在缓缓膨胀。   夜叉觉得自己的心口,继而整个胸腔以及后背,都因为这一团渐渐膨胀的阴影而产生了一种极为沉重的疼痛,这疼痛让他的手脚都逐渐麻痹僵硬,继而完全无法站立,更无法控制足下的金莲法器,于是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之后,直接大头朝下,眼见就要栽倒下去。   周围的火焰似乎是轻轻地跳动了一下,一些黑红混杂的色彩淡化了下去,露出了内里银亮的本质——这是一张不知何时已经将夜叉给团团包围住的蛛网。   单乌就是靠着这一片蛛网,方才在这塔内的空间之中来去自如。   ——单乌在扔下那夜明珠之后,便已经潜入了塔内,并做了一些手脚。   宝塔顶层的地板,在夜叉追进来之前,便已经在单乌的手下千疮百孔——为的不光是偷袭之后靠着骤然下落脱身,更是为了在整整一层地面都坍塌的时候,排布好那些碎块下落的位置,以便于空出一个让自己能够在不触碰到任何一块碎屑的情况下,无声无息逆向而上的空隙。   正是因为在地板坍塌的时候,夜叉没有感知到那些石块有什么不自然的碰撞之声,所以他只会默认单乌躲到了更下一层的地面,而不会想到自己的敌人居然就悬挂在他的头顶并且开始织网了。   ……   夜叉的手脚,脖颈,身躯要害,甚至手里的金叉之上,不知何时黏附上了这些被伪装过的松松垮垮的银亮的丝线,而这些丝线在伪装散去的那一刹那,终于掀开了无害的表象。   瞬间抽紧的力量,以及这些丝线上突然爆发开来的已然被压制了许久的三昧真火,使得这一个刹那之中,似乎有无数贴在夜叉身体上的利刃左右交错切割,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肉给切出了一条条深深的沟壑。   这些创口中并没有血液流出,因为在三昧真火的灼烧之下,这些创口几乎是一出现,便已成为了一团烧得赤红了的焦炭,并努力地将热量往那些完好无损的肌肉筋骨的部分传递而去。   “啊,果然。”单乌轻叹了一句,那些如意金织就的火网切开了夜叉的肉体,却没能切断他的骨骼——那些骨骼在成型之时,似乎是为了保证在强制延伸长度之后依然足够坚硬,往里面掺杂了别样的金属,所以其在如意金切割之下的表现,竟是比一般的法器都还要坚韧一些。   于是夜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来越紧的银色丝线切削得只剩下了骨头架子,却偏偏还吊在半空之中,心脏亦仿佛被人捏紧一般,本能的跳动都被抑制——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恶狠狠地盯着单乌,并动用最后的那点力量,发出诅咒。   就在塔内那些黑红的火焰渐渐淡去,宝塔之外人声沸腾,眼瞅着就要一拥而入的时候,一团火焰从夜叉已经暴露在外的心脏之上烧了起来,瞬间便将那骨头架子之上残余的肉渣给灼了个干净。   一缕有些茫然的魂魄抬起头来,在发现了单乌的所在之后,龇牙咧嘴地似乎是威胁了一番,随即便晃晃悠悠,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地面荡了下去,倏忽穿过了几层宝塔,消失不见。   单乌仍未离开,在有人已经将脑袋从破损的窗口伸进这宝塔的时候,淡定地收起了那四下绷起的如意金。   那个将脑袋伸进来的和尚,就这样丢失了自己的脑袋,以及自己的性命。   一团残余着的原本属于夜叉的黑红火焰,被单乌弹出的符文推动了一下,刚好就跳在了那个和尚的残躯之上,瞬间便将那个和尚给炼成了紧紧贴在白色塔身之上的一抹黑擦擦的影子。   于是外界想要涌入的人群,就这样迟疑了片刻。   而单乌在失了如意金所提供的依凭之后,轻轻地落到了下方满是狼藉碎石的地板之上,对着某一处坍塌的石板搭起的缝隙便钻了进去——那缝隙只能勉强穿过一个人,但是爬进去后只要再稍稍转一个弯,并将脚下的石头推开一点,出现的便是通往宝塔下层的楼梯通道。   而单乌又下了一层之后,却没有继续离开,反而在塔身这一层的一个窗边角落里,安静地潜伏了下来。   ……   人多有时候反而会混乱,故而那几个护山罗汉互相对视了一眼,各展神通,一些人直接将那些靠得太近的和尚们都给推到了远处,另一些人竟是直接将这座宝塔的顶盖给掀了起来。   暗金色的青铜塔顶在确定没有被动什么手脚之后便被随意地仍在了地上,而后那只秃鹫与人头马身的怪物率先悬浮在了这开顶了的宝塔的上空,并低头往内里看去。   “大鹏,佛奴,有何发现?”在周围禁戒着的几个护山罗汉开口问道,他们警惕地看着四周,关注着任何可能有人逃逸的风吹草动。   夜叉那特有的火焰此刻终于缓缓熄灭,露出了塔内那一片狼藉的残破碎石,以及中心一片大概是被突然爆发的劲力扫荡干净的地面之上,扭曲散落着的,应该是属于夜叉的怪异骨骼。   夜叉所喜爱的那些金饰也已被烧熔,一团一团地糊在那些散乱的骨骼之上,正渐渐开始凝固。   “至少还留了具尸体。”大鹏,也就是那貌似秃鹫的怪物开口说道,并缓缓地落了下去,而人头马身的佛奴迟疑了片刻之后,也一同下落。   “全是夜叉的痕迹。”大鹏靠近了观察那些墙壁,却只能感受到残留着的曾经属于夜叉的灵力。   “这个人用的也是火,只是比夜叉内敛得多,所以混杂在一起,才显得难以察觉。”佛奴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在嗅着这空气中残存的气味。   “有一些切割的痕迹。”大鹏此时已经拾起了夜叉残留的一截腿骨,上面有一道尝试切割但是到底还是没能成功的划痕,“看起来这人用的也只是普通的法器。”   “方才并没有人离开这座塔,是吧?”佛奴走进了大鹏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也就是说,他仍滞留在这塔内,如果眼下这一层我们发现不了他的话……”大鹏与佛奴对视了一眼,目光闪烁。   “那就把他逼出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这一句,顿时心领神会   大鹏身上那满是羽毛的大氅猛地张开,带着他如同真的大鹏一样冲天而起,而佛奴的手中则出现了一把箜篌,随着他的手指弹动,叮咚如流水一般的声音如珠玉一般敲在了这已经半残了的塔身之上,让一些已存的裂纹渐渐扩大,只不过这些扩张的裂纹似乎只是为了方便琴音的传播,并不是真的想要这座宝塔彻底坍塌。   这琴声之中,更有一丝隐约的魅惑之意。   却并非美色金钱的诱惑,而是在劝人向善,劝人放下心结,劝人看开恩怨……这是一种想要将人引导入平安喜乐之境的诱惑,越是得道之人,越是难以抵挡。   这琴声渗入塔身四壁,将这座宝塔的其他楼层,都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而大鹏停滞于半空之中,伸展了脖子,亮开了大氅,羽翼之下窜出一只只形态各异的鸟儿,开始围着这座宝塔,依着佛奴的乐声,上下翻飞,翩翩起舞。 第二百二十三回脱身   “清凉山一心向往所谓的极乐净土,在探知到我紫霞山的隐秘之后,便做了一些交易。”同舟开口说道,此时他已经有一条手臂可以自由移动了。   “便是那护山罗汉?”清瑶问道。   对于清凉山的护山罗汉清瑶可是久闻大名。   清凉山那些和尚虽然几世轮回修为高深的多,但其实战力并不算可观,甚至经常会顾及着颜面念叨着慈悲为怀而颇为自虐地不出重手——所以灵池初成的单乌便能压得当初的圆觉还不了手——反倒是那些护山罗汉,一个个似鬼非人,杀意滔天,见谁灭谁。   “是啊,更可笑的是,他们送来了妖兽的同时,还拿来了图谱,希望我能照着图谱给他们还原。”同舟轻声笑了起来,“真是做梦。”   “你是没看到他们那图谱,画的那叫一个金光闪耀瑞气千条,上头那怪物一个个看着都跟神像似的,边上还标注了名头‘八部天龙’,什么迦楼罗大鹏鸟以龙为食,什么紧那罗人头马身长于音乐……”   “所以啊,别说实际上可行不可行了,就为了涮一下他们的脸面,我也不可能真给他们弄出个一模一样的,当然是怎么丑陋怎么来了。”   “我本想着,既然你们这些和尚这么要颜面,那么当真看到这群怪物的时候,就该勃然大怒与紫霞山做过一场了吧,却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就将那些怪物弄回去洗去了记忆,驯养成了护山罗汉。”   “只为了给自己一些虚无飘渺的安慰,也是不易了。”   “不过,人与妖兽相合的产物,真要应对起来,的确是有些棘手。”   ……   一只只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涌入了残缺的宝塔之内,反复盘旋,似乎是想要将每一个角落都查探清楚。   这些鸟儿的翅膀之上,彩色的羽毛拼出了奇妙的花纹,静止之时无甚特殊,但是在振翅飞舞之际,这些花纹便会组成一个个的梵文字符,配合着佛奴的乐曲之声,仿佛在旁观之人眼前展开一篇从天而降的佛经,传递着速来皈依的讯息。   那些在远处围观的和尚看到此等景象,无不心生欢喜,很多人甚至直接盘腿而坐,对着那一片绚烂,开始参悟起佛理来,就算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会妨碍那些此起彼伏的赞美之声。   大鹏颇有些得意——他现在正盘旋在那残破宝塔的上方,左右回顾之间,便将那些和尚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   佛奴在塔身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并无所觉,仍然低首抚弄着手里的箜篌,眉头却是皱得越来越紧。   他已经隐约能够感觉到单乌的所在了——这乐曲除了勾人之意,同样也可以通过那些振动的传递,让佛奴把握住这宝塔剩下那些部分的结构分布,以及对依附在其上多出来的那些不该有的东西的形状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那个入侵之人其实就在他下方的不远处,宝塔二三层之间的模样。   这入侵之人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佛奴这乐曲的影响,一直无比安静地潜伏着,不激动也不沮丧,呼吸不存在心跳看起来也被某些手段抑制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秘法的原因,那整个人在佛奴的感知中都如同石头一样,险些就真的被疏漏了过去。   而让佛奴觉得疑惑的是:根据那人有些随意的坐姿,他似乎是既不打算找机会潜伏逃跑,也没打算杀出一条血路。   “他莫非是要束手就擒?”佛奴有所猜测,却随即否定——如果只是等着束手就擒,又何必躲到下一层之中。   “或许他是觉得自己这伪装之术万无一失?”   于是佛奴的乐曲轻轻地滑动了一个几不可查的颤音。   大鹏会意,那群漫无目的飞舞的小鸟重又汇聚在了一起,往那宝塔二三层之间,楼梯上的那一团阴影冲了过去。   大鹏的心里同样也有些吃惊——那些小鸟相当于他的眼线,甚至可以说是他游离在身体之外的眼睛,然而,方才这些鸟儿在塔内来来回回,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那团阴影的存在,直到佛奴提醒了自己。   “所以,用的是障眼法么?”大鹏默默地念叨着,“灵力波动居然能低到我都无法察觉?”   “咦?不对!”那群小鸟一冲过去,大鹏就察觉到了异样,“那不是活人,只是一尊石像!”   一连串的火花爆裂了开来,那群小鸟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便被烧成了灰烬,而这一串爆炸也让这残破的宝塔发生了震动,一条纵向的粗大的裂纹居然就这样浮现在了塔身之上,硬生生地让这座宝塔给从中裂做了两半。   佛奴一时不查,在这震动之中身形歪斜,而他的脚下刚好就是那一道突然出现的裂缝。   佛奴的蹄子用力踩踏着空气,想要稳住身形,却没想自己的蹄子上突然就纠缠上了一根纤细的火线,勒进了皮肉之中,并将他整个人都往缝隙的下方狠狠一拽。   佛奴立即失控地往那条缝隙之中坠落了下去。   大鹏和其他的那些护山罗汉同样也是大吃一惊,立即盯住了那条骤然出现的裂缝,谨防其中会窜出什么人来,而大鹏更是调转了身形,一头扎进了佛奴跌进去的位置,想要将佛奴从那一片越来越旺盛的三昧真火之中捞出来。   却捞了一个空。   大鹏有些气急败坏,大氅张开,羽翼一般凶猛地鼓动着,一道道的劲风将那充斥在塔身内部的火焰悉数排开,却只看见了那道一直贯穿到底部的裂隙,以及仿佛被破开这宝塔的力道一并从中间拦腰断开的佛奴。   还有一些残余的火苗跳动在佛奴的尸身之上,让他不断地变得更加面目全非一些。   而不管大鹏怎么上下翻飞四处搜索,他都再也无法在这宝塔之中找到任何外人的踪迹了。   那些守在塔外的罗汉同样也是面面相觑——明明他们已经保持了高度的禁戒,却为何同样也没有发现那入侵之人的踪影?   或者说,是不是真的存在有这样的一个人?   ……   单乌此刻隐蔽在清凉山主殿周围的与先前那座遥遥相对的另外一座宝塔之外,就算是他,此刻也不免觉得有些精疲力竭。   ——先前直接将那探头伸入宝塔的和尚脑袋削去,为的是先声夺人,好让那些围攻之人心生警惕,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采取一些比一拥而入更为稳妥的应对方法。   而在透过窗户查看,发现那群罗汉中占据行动的主导地位的是大鹏与佛奴之后,单乌便已经有所应对。   那群罗汉齐心协力掀开宝塔顶盖的时间里,单乌将这宝塔内部一尊被供奉的佛像移到了一个不该有佛像存在的位置,并在那周围弄出了一些装腔作势的伪装。   而那群罗汉在掀了宝塔的房顶之后,果然是由大鹏与佛奴二人进入了佛塔查探。   于是首先映入这两人眼帘的,便是底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上,散落着的夜叉的那副骨架。   单乌当然不是不能将那副骨架也完全抹灭,但是眼下这个骨架显然还是很有作用的——只要这副骨架放在那,那些人就一定会靠近查探,并且,不管之后这些人是要探讨查探的心得还是施展些其他的神通,都会本能地站在这副骨架的旁边,甚至将这副骨架给保护起来。   单乌借着如意金,小心地悬吊在夜叉的这副骨架之上,也就是距离佛奴和大鹏最为贴近的位置——这个位置一旦确定,单乌便无法再行移动,因为自己的任何一点动静,都有可能被上方的两个人发现。   而事实证明,不管是谁,都会遇到灯下黑这种事情。   佛奴以自己那乐声探查这佛塔的结构,甚至都能感知到哪里的房梁上悬挂了重物哪里的墙壁上松了块墙皮,却偏偏无法发现,就在他自己的脚下这片石板下,竟真的就挂了一个人——佛奴有一部分妖兽之躯,重量本就远远超过普通的人类,更何况是轻功身法如此优异的单乌?故而在探查这宝塔每一处的受力状况的时候,佛奴用自身的重量,完美地掩饰了单乌的存在。   佛奴将那堆交错叠加的碎石的缝隙中都探查了数遍,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脚下。   至于大鹏的那些鸟儿——那些鸟儿连被单乌伪装过后的佛像都没能发现,自然更别说隐蔽得更为谨慎的单乌本尊了。   而那尊佛像果然就起到了诱敌的作用——虽然让单乌意外的是,他本以为先发现佛像的会是大鹏的那些不怎么灵慧的鸟儿,而判断出那只是石像并作出提醒的应当是能够判断出细节的佛奴,却不知佛奴是因为心急还是因为想到了些错误的假设,竟真的就当那尊佛像是隐蔽在这佛塔之中的入侵之人了。   佛像的周围,自然遍布着单乌洒落的那些火种尘埃。   而单乌在这团火焰爆开的时候,对着佛奴弄出来的那些缝隙又加了一把力,终于成功地将这宝塔的残部给裂做了两半,同时,他干脆利落地对着自己头顶上的佛奴出了手。   在己方的包围占据了全部优势的前提下,佛奴是真的有些大意轻忽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入侵之人居然还敢出手。   然而佛奴的身体到底是妖兽之躯,就算知道衔接之处是弱点所在,想要短短一击之中便将他拦腰斩断,需要压缩大量的灵力并瞬间释放——好在单乌的灵力也不止是当初那点清浅池塘,虽然之前压缩火种制造的那层层火海挥霍了他太多的灵力,但是完成这一击之后,他总算还是剩下了那么一点足以仓皇逃窜的余力。   于是在所有人都盯着那条裂缝的时候,单乌随便挑了一扇窗户,窜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四回失忆的夜明珠   夜色正浓,宝塔之中火光明亮,衬得四周的景物越发暗沉,将宝塔劈做两半的裂缝咔嚓咔嚓着还在扩大,一副随时会有个强人跳出来的模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裹在一团阴影之中,无声无息离开了的单乌。   事实上,单乌并不畏惧于与这些护山罗汉或者是那一群和尚直接对上,真放开手大干一场没能杀死的人还会更多,但是在清昙的指令中,一直强调着不能留下会被人揪住的把柄,所以他不得不努力着隐藏自己,让自己的存在止步于清凉山这些人的视线之外。   单乌完美地完成了清昙的要求,然而清昙却为此感到难以置信,因为就连清昙自己,在那种境况之下,也未必就能想出除了直接杀出去之外更多的脱身之法。   “这还能叫本能么?谁家的本能有这么强大这么机巧多变?”清昙坐在客房之中,回味着单乌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心跳陡然加剧,那种随时会被自己的傀儡反噬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让他甚至想要干脆地切断自己与单乌之间的关系,放任单乌在这清凉山为所欲为,而自己还是趁早离开,求一个全身而退比较好。   ——虽然清昙自己与单乌之间那傀儡之术的连接仍在无比坚定地告诉他:“没有问题,一切都没有问题。”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傀儡之术没有问题,这只是你的心里想多了而已,毕竟这控尸之术多年以来都未曾有人修炼过,有些逆天的效果会让人一时难以相信也是正常——毕竟你当初知道原来人真的可以长生不死的时候,不是同样也是满心的不相信么?”清昙顺着傀儡之术的反馈安慰着自己的心慌意乱,“所以,这傀儡之术也是一样,只是因为超过了你现在的理解能力而已。”   “你的修为多年以来止步不前,最根本的问题不就是眼界受限思维固化,所以才无法理解前路何在么?眼下单乌这状态,对你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机会。”   “接受这些不可思议之处,你才会真正有勇气迈出这打碎桎梏的一步,领悟到更高一层的境界。”   “那些手札上不是说了,控尸之术,如果真正控住了比主人修为强大得多的僵尸,那些僵尸甚至能将修为的进步反馈到主人身上么?是的,事情就是这样,单乌现在的进步大得吓人,行动间表现出来灵性也强大得可怕……这些变化如能为我所用,正是为了助我突破眼下这一层境界——而这,才是胜阳城那人所言的真正的时机,否则的话,他那分魂为何非要我对单乌下这么一个复杂困难,甚至可以说是迂回的命令呢?”   “不过,胜阳城中那个人,真的就是那鬼王的本尊么?”   ……   “这的确已经不怎么像只凭本能便能做到的事情了。”圆觉看着在彻地镜的镜面上如同马儿一样来回奔跑的佛奴的魂魄,并从佛奴那儿了解到了单乌一口气除掉了夜叉与佛奴这两个护山罗汉的大致经过,不由地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了。   “难道说,在某一部分意识开始消亡的时候,便会额外有新的意识开始复生——这也是他的死而复生所包含的范畴?”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当他重新回复所有的意识之后,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呢?”   “如果这个时候破开他识海之上的桎梏,这新旧两种意识是会融合,还是会一争高下同归于尽?”   “不死之死……这还真是一个麻烦的条目啊……”   ……   清凉山的方丈慈通已经出现在了议事主殿之中。   慈通一直在研究那蓬莱执法人身上的特殊之处,甚至发出了闭关的通告,前一晚慧真慧能的死都没能让他露面——如果不是这一夜直接折损了两名护山罗汉,让清凉山中人人自危,他同样也不会离开闭关之所。   眼下,那颗曾经摔得奄奄一息的夜明珠已经恢复了元气,被人捧在了这主殿的中央,一圈长老围着,正在争议着什么。   这些长老看到了方丈慈通的到来,纷纷让往两边,空出了一条路来。   那夜明珠也看到了慈通的身影,在那托盘之上四只小短腿一软,整个球体弹动了一下,竟似对慈通行了一礼。   “你曾看到了什么?”慈通问道,走近了那颗夜明珠。   夜明珠有些受宠若惊,通透的主体上光影变幻,很快便从某一个画面开始闪动。   正是夜叉突然推开了窗户,对着那塔檐之上某一处怒目而视,并逐渐升腾起一身杀气的场景。   而在夜叉的视线所投注的方向上,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继而,画面跳动,夜叉跳上塔檐,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笼罩,这些火焰甚至波及到了夜明珠自身,让它失去了平衡继而轱辘轱辘地从塔顶滚落了下来,摔了个半死不活。   “看不到另外一个人?”慈通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是的。”夜明珠在慈通那穿过了重重皱褶却依然犀利的视线之下颤抖了片刻,方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同样,也看不得别的东西乱说话。”慈通念了一声佛号之后,伸手按在了这颗夜明珠之上。   “不!我是真的没有,完全没有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夜明珠大吃一惊,小短腿在托盘之上踩得咚咚直响,却没能逃脱慈通直接按上的那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掌。   “回转。”慈通轻声地喝令了一声。   那夜明珠之上的画面瞬间后退到了夜叉推开门的那一刻,而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画面又往前一个刹那,移动了那么一下。   画面的边缘,也就是塔檐的边缘,一抹浅淡的黑雾轻纱一样地拂过。   夜明珠发出了一声尖啸,震得这主殿的房梁上的灰尘都飒飒下落,一团火竟是直接从那夜明珠的内部烧了起来,在所有人都还没能看清那画面的时候,将这颗夜明珠给烧成了灰烬。   这团火甚至想要将慈通也给顺便烧了,而慈通只是轻轻地一握拳,便将那团火焰给掐灭在了指掌之间。   “哎呀,差一点……”夜明珠烧成的灰烬落在了托盘之上,周围那些看到这一切的长老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惋惜的轻叹,不是因为损失了这一颗夜明珠,而是因为完全没能看清楚那入侵之人是何来历。   “是三昧真火。”慈通摊开了手掌,同时回忆着方才感受到的那丝灵力的波动,“这人在夜明珠中埋下了一颗火种,只要这夜明珠有将他的面目展示出来的意图,这火种就会爆发,将夜明珠给化为灰烬。”   “也就是说,这夜明珠之前展示给我们看的画面,是它自己抹除过那人痕迹之后的了?”有一位长老开口问道,脸上同时是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管抹除得多么完美,空出一块的画面,始终是会让人感觉到不协调的,只不过在场这么多人里,也只有慈通有那个资格直接断定这夜明珠做了手脚,并动手逼问。   “但是在那些画面之前,它仍留下了那么一点关于入侵之人的印记。”另有一位长老开口道,“它留下那些印记,或许是为了向那入侵之人要些什么好处,却没想到,那入侵之人却也不是好糊弄的,竟趁势就留下了暗手。”   “这也不是什么暗手。”慈通摇了摇头道,“那人如此作为,本就是为了向我等示威——他要是真的不想让这夜明珠泄露自己的模样,只需直接将其抹杀便可,又何必大费周章?”   “原来如此。”众长老纷纷点头应和。   “所以,此人必然不会就此退去。”慈通说着,却皱起了眉头,“此人实力不弱,除了护山罗汉,我清凉山大多数人在他手下大抵不过如慧真慧能那二人一样……他想要做什么呢?是与我清凉山众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故而欲杀之后快?还是为了借由杀戮撩拨起清凉山中的动荡不安,于兵荒马乱中得到某些觊觎之物?”   “这人是随着圆觉的回归而出现的,或许,与圆觉带回来的某一件东西有关。”有长老很快便想到了时机的巧合。   “是单纯为了同舟?为了替紫霞山复仇?或者是为了太岁?还是为了蓬莱执法人?”   “或许,圆觉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圆觉眼下正在闭门思过,需要将他提出来问询一番么?”有人就此提议,而所谓的问询,指的自然不可能只是好好说话。   “这需要将他那位中桓山的好友送出山门才可。”   “或许……此事与那位中桓山的上师也有关联呢?”   ……   清凉山主殿之中,种种猜测如火如荼。   而那些护山罗汉虽然领命要加强警惕,但是熬过一段安静时间之后,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这一夜的动荡应该到此为止了。   一名人头之上仿佛犄角一样长了两个蛇头的怪物,轻轻落在了属于自己的那座护山罗汉的宝塔之上,抬头远望,正对上斜斜欲坠的弯月。   正是黎明到来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时第二百二十五回摩呼(上)   这怪人的表情凝重,他头上的两条蛇却很有些兴致勃勃的模样。   大鹏依然暴躁地在清凉山的上空来回盘旋,意图能将杀死佛奴的那个入侵之人揪出来吃掉,可每过一圈,他的速度就慢上了那么一分,仿佛不知道自己这样执着的搜寻是否真的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难得看到大鹏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也算是饱了眼福。”那怪人头顶上的一条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说道。   “别这么说,小心他心情不好,拿我们的摩呼迁怒,可就不妙了。”另外一条蛇回答道,同时弯下了蛇躯,三角形的小脑袋在那怪人的面颊上蹭了蹭,很是亲昵的模样。   “还是老二明理。”那怪人伸手摸了摸蛇头,开口说道,“老大你也收敛一下情绪,要是被他人看出这幸灾乐祸的意思,可少不得一番解释。”   于是那条还在兴奋的蛇头用力甩了甩身躯,似乎很是不满的样子,最终却同样趴伏了下来,耷拉在这怪人的耳朵之上,仿佛某种特异的饰品。   ——这怪人正是清凉山那些所谓的八部天龙之中的大蟒神,名为摩呼,他头上的那两条蛇,本是一条双头蛇妖的两个脑袋,被分开切下之后,又被弄在了同一个人的脑袋上,于是这一人两蛇,便成就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共生关系。   而就在摩呼与自己头上这两条蛇一起感叹着大鹏对于佛奴的情深意重之后,他头上那条叫老大的蛇突然将脑袋蹭进了他的耳朵里。   无比轻声的一句:“塔里有人。”   顿了一会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又补充道:“气息很虚弱。”   摩呼闻言,眼睛为之一亮,却装作在接老二的话一样,回答了一句:“这就对了。”   “不过我还是有种很危险的感觉,是不是应该让大鹏他们也一起过来?”老大那条蛇迟疑了片刻,再一次开口问道。   摩呼却没有理会老大的警告,反而直接掉过头,正欲往塔中走去。   ——正看大鹏的热闹看得这么起劲,结果塔里有个疑似入侵之人的存在就要立刻召唤大鹏的相助,这种行为怎么看,都是在自打耳光,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能耐。   “到底还是一条蛇,所以才会有如此可笑的提议。”摩呼心里想着,“那入侵之人连杀夜叉和大鹏两人,不可能毫发无损,所以现在正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暂时的藏身之处。”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我们这些护山罗汉在发现清凉山遭遇攻击之后便该开始搜查巡逻,加强防备,自然是不会回到这些栖身的宝塔之中——这主意打得是不错,只是却没想到,大鹏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这搜查巡逻的任务了。”   “换句话说,这功劳,可是等于天上掉下来给我的。”   “哈哈哈哈,就让大鹏继续傻兮兮地在天上转圈吧,老子不奉陪了。”   ……   摩呼嘴角勾着笑意,踏进了自己的这座宝塔之中。   一层层的书架,上面放着的是有些积灰的佛经,当中一个墨玉蒲团,正是摩呼日常修炼打坐之用。   摩呼缓缓地从书架中穿过,视线依旧散漫和无所谓,然而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那些书架角落的阴影之中。   有一片影子似乎在他经过之后,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摩呼没有动作,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诱敌的伎俩——老大老二那两条蛇早已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察觉到了这入侵之人的所在,也就是说,这种故意弄出来的动静,只是为了确定摩呼此人并没有察觉到这塔中有人,确定摩呼依然处于一种放松的不够警惕的状态,确定这塔中依然是一个完美的修养隐藏之地。   不过摩呼也没有直奔那入侵之人的隐身所在——那个位置相当刁钻,属于他可以偷袭别人而别人偷袭不了他的所在,于是摩呼只能暂时压下自己内心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了自己那墨玉蒲团之上,闭起了眼睛,转眼便已入定。   蛇没有眼皮,所以老大老二这两条蛇虽然在摩呼的脑袋上盘成了两坨,两双眼睛却依然闪闪发亮。   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天色甚至渐渐地开始明亮,一动不动的摩呼看起来似乎就可以与那入侵之人继续和平相处下去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单乌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从顶梁上跳了下来,散开了身上遮蔽的黑雾,举步走到了摩呼的身前:“我知道你发现我了。”   摩呼闻言,睁开了眼睛,狡黠一笑,心里却有些吃惊于单乌出现的时机。   “你不动手,也不召唤帮手,却将这座塔完全封闭,看起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这里面即将发生什么——你是想与我说些什么?还是打算靠你自己就解决了我?”单乌直接开口问道,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似乎正摩挲着什么,他的脸色有些惨白,印堂发黑,显然是一副灵力消耗过度的模样。   ——单乌叹气并出现的时机,刚好就是摩呼将这座塔完全封闭的时刻,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仿佛早就等着这个可以与摩呼单独说话而不会惊动他人的机会。   “如果你能给予我足够的好处,我不介意选择前者。”摩呼有些谨慎了起来,却同时有了一分期待,毕竟一个人为了买命,是真的可以付出足够大的代价的。   “如果我能替你切下你头上的这两条蛇,并且让你彻底恢复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呢?”单乌歪着脑袋问道,似乎对摩呼头上的那两条如今已经伸直了身躯对着他龇牙咧嘴的蛇颇有兴趣——这样的摩呼看起来就仿佛一只挥舞着触须的蟑螂一般。   而单乌此刻提出的这句疑问,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急智——在上清凉山之前,同舟曾经对单乌说过的那些护山罗汉身上的弱点,正包括了他们对于生而为人之时的记忆,或者说因此而具备的向往成为人的一颗心。   如今单乌找到了机会,自然就揪着这痛处问了起来。   于是场间突然就出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寂静,别说摩呼的呼吸在听到这句话后停滞了那么一下,就是他头顶上那两条蛇,也为此而僵硬了身躯,吐信子吐了一半,就再也缩不回去了。   “你迟疑了,你居然心动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那条叫老大的蛇,它几乎是立即回转了身形,将自己的脑袋悬在了摩呼的眼前,与他直直对视,“你居然真的想要抛弃我们?想要我们死?”   “不,我没想让你们死,我只是想这样或许能够给你们自由……”摩呼在老大的逼视下连忙摇头,继而有些仓促地对着单乌问了一句,“这两条蛇,你也会为他们找到完好的身躯的,是么?”   “不是。”单乌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人该长什么样我知道,但是蛇这种东西,可就不是我能理解的范围了。”   “你……”摩呼被单乌的回答弄得一时语塞,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那条叫老二的蛇也已经弯下了身子,悬在老大的旁边,同样死死地盯住了摩呼。   “你其实根本不用问,因为不管我们从你身上切下来后是活也好,是死也好,你都根本不会再看我们一眼,是不是?”老二开口逼问道,“所谓的自由,其实就是你想抛弃我的借口。”   “或者说,你是觉得你现在的这副强大的模样,其实是见不得人的是么?我和我的兄弟,同样也是见不得人,让你丢脸了,是么?”老大同样开始帮腔,两条蛇甚至不断地左右交错着,开始扰乱单乌的视线。   “不是。”摩呼否定地干脆,然而这句话却只是他在这两条蛇逼视之下求生的本能——他甚至都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好自己的这句不是。   不是想要这两条蛇死?不是想要抛弃它们?不是想要变成人?不是因为憎恶自己如今的模样?   摩呼根本就没法理直气壮地对这几个问题斩钉截铁毫不心虚地说出那一句“不是”。   ……   摩呼其实还记得自己是正常人时候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摩呼,还只是一个面目普通的小和尚,因为对佛理悟性卓越,故而被方丈选中,说是有一件弘扬佛法的要事需要他去做,于是他自然满心欢喜地应了,却没想到不过是一场昏睡,醒过来之后的自己,便已经成为了这所谓的八部天龙。   摩呼的记忆在苏醒的时候便被强行抹去了——这件事自然是同舟所为,而同舟当然也不会将这种事做得如何尽善尽美。   继而,在摩呼的记忆中,他在回到清凉山后,便被灌输了无数关于自己其实是八部天龙转世如今终于回复真身的说法,这些说法是如此地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就算摩呼对之前的人生仍有些许未曾消磨干净的记忆,也都在这些反复强调的话语之中,真真假假彻底混杂成了一团,再难分辨。   但是摩呼还是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件事一直潜藏在他的心里,他不敢跟任何人讲,也不敢让自己头上的这两条蛇知晓,而正是这件事,让摩呼渐渐忆起了一些不该记得的事情。   摩呼怕第二百二十六回摩呼(中)   摩呼对蛇的恐惧似乎是源于本能——不管在他的记忆里他是一副什么模样,也不管他的实力如今有多强大,每当察觉到自己头上的那两条蛇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种背心之处寒毛倒竖并密密麻麻起一片鸡皮疙瘩的感觉。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在发现自己不得不与那两条蛇继续共存下去之后,渐渐地学会了若无其事的硬撑而已。   他将自己的憎恶隐藏得是如此之好,却没想今日竟被单乌的一句提议,给直接掀了开来。   ……   “没有我们,你什么都不是。”老大那条蛇阴沉沉地说道,信子在摩呼的眼皮上轻轻舔了下,摩呼想要闪避,却忘了这蛇是生在自己的头顶上,而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你是靠着我们兄弟两,才有了如今这修为,才成为了这所谓的八部天龙护山罗汉。”老二也在一旁帮腔,“否则的话,你现在只怕早就轮回去了。”   “话说回来你倒是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本心被这人一句话试了出来,我们兄弟两可还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彼此之间真的是宛若一体亲密无间呢。”   “愚蠢的人类,为何总是不知足呢?”老二微微扬起了身子,而后落下,垂在了摩呼的颈侧,两根尖尖的毒牙眼见就要没入摩呼颈侧的青筋之中。   “不!现在我们该做的,不是一同将这个入侵之人拿下并交付给方丈么?我是你们的主体,你们杀了我,莫非还能活下去?”摩呼感受到了脖子上传来的刺痛,不由得大声喊道。   “哈,主体?”老大轻蔑地笑了一声,信子在摩呼的脑门上扫来扫去,舔得摩呼几乎是汗出如浆,“你只是清凉山供给我兄弟的一副行动躯壳而已,我们兄弟看在清凉山的面子上,留了你一线神智,可不是让你自以为能够踩到我们头上来的。”   “还没反应过来么?”似乎是看出了摩呼有些僵硬的脸色,老大的语气里甚至有了一种洋洋自得的笑意,“你只是我们的奴仆而已,可是现在不听话了,我们便也没必要顾忌这一分颜面了。”   “要真是留着你的神智来与我等并肩作战,在某个关键时刻你再被对面那小子一煽动,可不就将我们兄弟两给坑了?”   “放心,我兄弟的毒,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毕竟这也是我们的躯壳不是么?只是你这颗人脑,还有你的魂魄识海之类,大概都是保不住了。”   ……   “一个人沦落到成为两条蛇的奴仆,还真是足够可悲的。”单乌依然袖着手,看好戏一样看着那两蛇一人之间的纷争,而那摩呼也不愿坐以待毙,竟是直接出手捏住了老二的脑袋,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脖颈上扯下来,但是却纹丝不动。   仿佛另外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在摩呼的肌肉上往反方向动作,硬生生地制止着摩呼想要对老二下手的举动,甚至摩呼身上闪耀起的一圈圈佛光,都有些黯淡不明——他的这颗人头,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之力。   “其实这是一个好机会,你还不动手趁火打劫么?”老大那条蛇似乎是确定摩呼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之后,缓缓地回过头来,一双小眼睛幽幽地盯着单乌,似乎对他依然能耐心看好戏表示不解。   “两位既然敢当着我的面动手,自然是有所倚仗,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单乌笑道,“说不定我一动手,变成他这副模样的,就是我了。”   “你倒是谨慎。”老大盯着单乌,张开了嘴,两根尖尖的毒牙上闪着寒光,毒牙的尖端,一滴毒液正蓄势待发。   只要单乌胆敢靠近,这团毒液便会从蛇口之中喷出,污蚀法宝,消融灵力,溶化肉体——这两条蛇说摩呼的本事全靠他们兄弟两并不是狂妄自大,而是事实。   此时老二那条蛇也已经抬起了头,靠在老大的旁边,呼吸之间,一团薄薄的雾气便从老二的口鼻之中扩散了出来,眼瞅着似乎是要扩展到这整个塔内空间。   而摩呼的那颗人头,此时是神色也沉静了下来,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单乌,露出不知是痴傻还是淡漠的神态来,同时手里出现了一根长笛。   丝丝缕缕的烟气进入了摩呼的口鼻之中,继而随着他开始吹奏长笛的动作而往复流转,仿佛在他的身上围绕了一圈云烟一般的飘带,朦胧之中万物虚幻,倒是削减了不少他这副尊荣的怪异之感。   长笛无声。   一根云箭汇聚成型,对着单乌便射了过来,单乌微微一愣,随即手中弹出了一团火苗,试探性地拦在了根云箭之前,双方一接触,立即噼里啪啦火光四溅地撕扯了起来,火焰被削到只剩绿豆大的一点火苗,而那云箭也已四分五裂,在单乌面前展现出了包含在内里的那两滴毒液。   火苗最后猛地窜动了一下,吞灭了其中一滴,并就此同归于尽,而另外一滴毒液的外围,又开始汇聚起一圈圈的云雾,新的云箭就要成型。   “动物的直觉么?”单乌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片空间里当然不会是毫无手脚,毕竟他在离开夜叉那座宝塔之后,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就算是灵力枯竭,也还是能够恢复上一些的。   可是摩呼和他头上那两条蛇的动作,那无声的长笛,以及那枚轻悄悄地便往自己射来的云箭,都在向单乌说明:那些弥漫在空间之中的火种已经被摩呼发现了,一个手段想要继续玩下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也好。”单乌轻声叹了一口气,伸手在身前的空间狠狠一划拉,如意金随着这一甩之势拉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一柄长刀就此成型,而那些原本弥漫得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火种,此时全数集中到了刀刃之上,凝成了一条暗红色的纤细斑纹,仿佛斩杀过度的长刀之上,那些还未来得及甩落,便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单乌挥刀便往摩呼的脑袋上砍去,落刀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刚好在摩呼脑袋中间,也就是两条蛇躯的正中间。   而这一刀,正是单乌之前一击斩断佛奴的那一招,只是其上附着的火种要少了不少,威力自然也不甚可观。   摩呼的身边浮起了一片云箭,这些云箭明显受到了有意识的牵引控制,居然如同飞剑之术一般,无比灵活地凭空扭转着方向,纵横交错织成了一片绵密的箭网,将单乌的进攻阻挡在外,并时不时地反击,逼迫得单乌连连倒退,甚至得靠着那些书架的拖延,而避开其中锋芒最盛的位置。   两条蛇所拥有的神念叠加起来,明显比寻常的一个人要强大得太多,所以对于这些云箭的操纵,也更加地完美无瑕。   于是在短短的几轮交手过后,单乌没有取得什么能够扭转局面的战果,反而明显表现出了后力不继的模样。   “就这点本事,居然也敢来清凉山大闹。”老大冷笑了一声,云箭的行动越来越迅疾,眼见就要将单乌给逼到了墙角,再加一把力,就能让单乌死出个一片狼藉来了。   老二却轻轻地在老大的头边碰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却又不知该怎么描述。   “这么谨慎的人,难道会这么容易就死?”老大同样也有些迟疑。   于是在单乌终于挥着长刀硬生生地冲出那云箭包围的时候,这两条蛇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是啊,以这种人的性格,临死之前不爆发一下,实在是太过异常了。   而再次挥刀冲向摩呼的单乌,看起来也着实是狼狈不堪,那些蕴含在云箭之中的毒液在他的身上灼出了斑斑点点的小洞,洞里不流血,只有黑色的粘稠液体,每一个洞看起来都会深入到骨髓之中,并且这些洞的面积仍在扩散,几乎就是单乌重新从角落冲到摩呼面前的这一点距离,时间也不过是眨眼间的时间,单乌的半边脸上,便已是白骨森森。   为单乌眼中灼烧的火焰,摆明了是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他已经是打算与摩呼同归于尽了。   便是再多的云箭,也无法阻挡这样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两条蛇的态度都凝重了起来,摩呼也停下了那无声的吹奏,身上的佛光凝实得仿佛包上了一层金箔,手中长笛的末端亦多出了一片刀刃,对着单乌手中的长刀便迎了上去。   ——有人拼命的时候,自己就不能怕死,否则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这两条蛇做出的决定其实并没有错,毕竟这世上有太多因为心存侥幸想要闪避,结果却被拼死爆发之人一同拉下地狱的先例——这种临死之前的执念的确是最为可怕的。   却没想到单乌的长刀在与长笛短兵相接的时候,竟突然就消失在了单乌的手中,而单乌整个人亦仿佛被抽空一样,灵力涣散,脚步踉跄,一头就往摩呼的脚边栽倒,虽然没有直接撞上那长笛之上的锋芒,但是似乎那长笛上的锋刃只要轻轻一带,便能将他拦腰斩断。   “杀?不杀?”两条蛇对视了一眼,居然就出现了意见分第二百二十七回摩呼(下)   两个意识,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一致。   于是在这两条蛇因为意见不同而产生的短暂僵持之中,单乌扑在了摩呼的脚下,而那杆长笛仍停滞在半途。   “活捉的价值明显更大。”老大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们抹灭了摩呼的意识,正需要一个大功劳来证明你我的价值。”   “也许这正是此人的算计。”老二反驳道,“从他出现开始,我就觉得我们似乎是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只有他真正死了,我才能安心。”   “你觉得真的会有人能承受住我这蚀骨之毒,只为了伪装一个半死不活么?”单乌身上的坑洞仍在扩大,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阻碍的样子,衣衫破烂而露出来的背脊上,一根根挂满了黑斑的白骨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连骨头之下仍在颤动却难以抵抗萎缩的内脏,都展示在了这两条蛇的眼前——这一切都在证实着老大的所言不虚。   “这么说吧,虽然摩呼是因为你我的存在才成为了八部天龙,但是你我毕竟非人,我并不认为那些和尚会继续供奉你我,并祈求你我继续承担他们的守护神灵。”老大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的是让彼此都不怎么开心的实话,“更何况,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尽快将他交给那些和尚而已,只要他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不管做出什么都不关你我的事了。”   “而我们在这里僵持的这段时间,早就足够你我带着他出去交差了。”   “……好。”老二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要为自己这多疑的念头浪费时间着实不值,于是顺从了老大的意见,而摩呼手中的长笛,也回复了无害的模样。   蛇老大点了点头,继而摩呼往后退开了一步,那些四散的云雾倏地汇聚成团,将单乌给团团包裹了起来,并平平托起,刚好就在眼前两尺左右的距离。   摩呼之前将这座宝塔完全封闭的禁制也在此刻缓缓开启。   单乌身上残存的灵力波动终于一点一点地平息,或者说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副属于凡人的躯体,苟延残喘般发出微弱的呼吸心跳之声。   “看吧,他的确已经到极限了,我的毒液甚至都找不到灵力可以燃烧了。”单乌的肉身状态通过那些云团反馈给了摩呼,于是蛇老大开了口,“想将他活着送到方丈面前,搞不好还得给他一些解药才行。”   蛇老二点了点头,微微缩起了身子,在蛇老大的旁边做出一副顺从的模样来。   而单乌身上的那团云雾也随即跳动了起来,云雾中的一些东西渗入了单乌的肉身,那些不断扩展的创口因此得到抑制,甚至连单乌的呼吸都因此而变得平顺了起来。   却突然有一丝瘙痒附着在了蛇老二的下颌骨上。   那是有人在说话的声音——这声音的针对性是如此之强,直接附着在了蛇老二用以感知外界声音的器官之上,使得蛇老二不由自主为之一惊。   那被压缩到有些尖细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你活了这么久,只怕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身体吧。”   这句话对蛇老二的杀伤力,并不弱于之前单乌对摩呼所说的那一句挑拨之语,以至于蛇老二在愣过之后,竟有些心虚地不敢将自己听到了声音这件事告知蛇老大。   这声音在响过这么一遍后便消失不见,蛇老二回过神来,偏头看向单乌,只觉得这必然是他在说话。   ——可是这摆明了已经奄奄一息的一个人,又能有什么手段将声音压缩成束,并在蛇老大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对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呢?   “可惜,如此低劣的挑拨离间,又怎么可能真正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蛇老二存了报复的心情,于是单乌身上的伤势,居然又反复了起来,而单乌断断续续的每次眼见就要死透却又回转过来的呼吸,让蛇老二颇有一种戏弄猎物的爽快之感——当摩呼的意识还在的时候,自己可是没有机会这样子玩弄猎物的。   ……   眼见着宝塔上的禁制即将完全打开,蛇老大的心情有些放松,于是摩呼身上的护身佛光也渐渐就淡了下去——始终维持住那样高强度的防御,便是护山罗汉,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吃力。   同时,蛇老二正沉浸于反复折腾着单乌的乐趣之中,并享受着自己手里捏着他人性命的爽快之感。   一条银色的丝线,顶端带着一点如同红宝石一般的微光,如同闪电一般射出,绕过了摩呼的脖颈,对着他脖子上面,那两个被蛇老二咬出来的伤口刺了进去。   而围绕在单乌身上的云雾在这个时候也被一股突然爆发开来的灵力冲散,一团火焰重新包裹了单乌的身体,那些将他的肉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毒素在火焰之下被逼退,创口来不及愈合,但已经显现出了鲜红的血色。   摩呼双眼猛地睁大,一双眼球如金鱼一般突出了眼球,随即噗地一声爆开,继而他的七窍之中,同时喷出了火光。   两条蛇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惊得嘶嘶乱叫,口中毒液对着单乌劈头盖脸地就喷了过去,同时摩呼身上的佛光亦十分努力地想要亮起。   “我一直在等你们给我来个痛快。”单乌的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却没想到你居然已经玩上瘾了是么?”   单乌的手上附着着一层银色的金属,直接穿过了那层毒液,捏在了蛇老二的七寸之处。   “我本来也可以给你个痛快的。”单乌的手指渐渐收紧,却始终没有真正要了那蛇老二的命,而蛇老大拼命想要控制摩呼的身体压制住那团火光并反击,却没想到摩呼只是在他的命令下微微一抬头,便是一阵喀拉喀拉的骨骼折断之声响起,继而单乌揪着蛇老二用力一甩,竟硬生生地就将摩呼的脑袋给揪了下来。   摩呼的颈椎之上,一团银亮的光芒迅速地收回到了单乌手掌上的金属之中。   蛇老大大惊,张口就要对着单乌的门面继续喷出毒液,却没想单乌一甩手,就将那两条蛇所在的人头直接砸在了不远处已经东倒西歪了的书架之上。   摩呼的肉身仰面倒去,而单乌喘着粗气,腿脚发软,竟也直接坐在了地上。   身上的灵力火焰渐渐熄灭,单乌的伤势愈合了足以致命的那一半,只在创口的边缘留下了那种篝火熄灭后的灰烬会残余的点点火星,仍在努力地复原出新的肌肉与皮肤。   单乌默默地喘了口气,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没有灵石,也没有补充灵力的药丸,所以他的灵力回复得着实有些缓慢,而他刚好被圆觉清昙等人教会了一种可以让他的灵力在极短的时间里回复完满的方法——只要自主地死一回就可以了。   这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单乌只要亮出如意金,对着自己的心口来上一刀就可以了,但是不知为何,单乌就是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如此随意地解决在自己手中。   于是,一边是清昙在了解了单乌眼下情况后当机立断的命令,另一边是单乌抗拒着自我了断的本能,单乌陷入了一种颇有些漫长且怪异的纠结之中,并等到了摩呼的归来。   ——似乎对于死在别人手中这件事,自己就少了那么一点抗拒之意。   于是单乌几乎是有些恶意地撩拨着摩呼或者那两条蛇的怒火,甚至放过了一些可以反击的机会,只希望他们能够当机立断地解决自己,到时候,自己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喜的。   却没想明明对方只要反手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因为那两条蛇的意见不一,而让自己苟延残喘了下来。   于是单乌只能在那半死不活中,努力压榨着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终于在自己的存在被曝露之前,凑合出了那真正意义上的全力一击。   而这一击之后,单乌的灵力甚至连自己肉身的伤势都无法恢复,换句话说,他现在的状态,真的就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拼,或许还少受些罪。”单乌默默想着,抬起头来,看向那书架的旁边。   那两条蛇连着一颗残破不堪的只剩表皮和骨头的人头,此时同样也在艰难地蠕动着,想要将脑袋指向单乌,将自己那满是怨气的毒液喷到单乌的身上。   ——蛇的性命本就足够顽强,哪怕是最普通的蛇,哪怕只留下了一个脑袋,也可以苟延残喘上将近一个时辰。   单乌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瘫倒的摩呼的躯体,有气无力地对着那两条蛇说了一句:“其实这人的躯壳还能用,你们有谁想要活下去的,我可以将那位的脑袋弄上去。”   “你说什么?”那两条蛇闻言,俱是一惊。   “我认得那个将你们变成这样的人。”单乌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这副身躯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眼下这条件仓促,我灵力枯竭,你们的性命也在一线之间,所以,我只能保证你们当中的一个,能有这个活下去的机会第二百二十八回兄弟情深   “你是真心的?”漫长的沉默之后,蛇老大开了口。   “他想瓦解我们的斗志。”蛇老二冷声说道,同时脑袋摇摆着,拦在了蛇老大的前面。   “我有骗你们的必要么?你们的所谓斗志有价值么?我什么都不做,你们都难逃一死。”单乌勾着嘴角眉眼弯弯,笑得充满了诚意。   “如果我跟你说,墨玉蒲团下面有暗格,里面有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丹药,你能够同时治愈我们兄弟两么?”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蛇老大再次开口。   “原来如此。”单乌偏头看了一眼那个从头到尾就没挪动过位置的墨玉蒲团,轻声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运势好转,身体便已经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歪了过去,不过在此之前,他仍然是十分坚定地对着眼睛发光露出了希冀之色的蛇老大摇了摇头,“可惜,就算我回复了实力,我也还是做不到。”   “只怕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想做吧。”蛇老二冷笑道,它想起了之前单乌直接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也因此看出了单乌的恶劣,“你莫非是想用这么一具残破身躯,来引动我兄弟二人自相残杀么?”   “我什么都没说,这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单乌已经挪动到了那墨玉蒲团的边上,此时抬头,冲着蛇老二摊开了手,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据说,一个人心里想着什么,会介意的就是什么。”   “我们兄弟怎么可能自相残杀?”蛇老大有些轻蔑地笑道,随即轻轻碰了碰蛇老二的脖颈,“兄弟,这机会让给你了,这一辈子你我同体,都是我占据了主导身体的位置,如今,也该轮到你感受一下拥有肉身的滋味了。”   “啊?老大?这怎么可以?”蛇老二回过头,声音里满是震惊之意,“你我兄弟二人一体同胎,注定了这一世的同生共死……我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弃大哥你于不顾呢?更何况……”   “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个哦。”蛇老大开始表现兄弟情深的时候,单乌正在研究那暗格该如何开启,此时听到了那两条蛇之间似乎就要开始滔滔不绝地互相推让,忍不住就又开口挑拨了一句。   “这还用说,当然是让我兄弟活下去。”蛇老大义正辞严地说道。   “老大……”蛇老二的身躯有些颤抖,似乎是被蛇老大所感动,又似乎是因为得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而兴奋,一时之间竟是语塞。   “你现在为了表现兄弟情深,不是应该更加坚定地表达同生共死的意愿么?或者情愿将这个机会让给你那位大哥?”单乌终于在墨玉蒲团的下方抠出来了一条缝,察觉到了蛇老二的话语凝滞,于是头也没抬,轻笑着又撩拨了一句,“方才看着就要对你大哥开始长篇大论地描述兄弟之情了,怎么才两句话就哑了火?”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蛇老二回过头,几乎是要对单乌咆哮了,可是这一挣动,却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这蛇躯的虚弱——没有了摩呼的灵力供给和血液供给,这两条蛇的性命,正随着时间不断地流逝着。   “我只是想让你们尽快做出决定罢了,要知道,时间越长,成功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低。”单乌手里的如意金化为了探路的拐杖,正钻进了那暗格的缝隙,来回摸索着内里的结构。   “所以你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你的这位兄弟,也该说出他心中真正的决定了。”单乌笑道,同时伴随着“咔哒”一声,暗格在单乌手中应声而开,墨玉蒲团被弹到了一边,露出了其下放置的满满当当的东西。   “我……我……多谢大哥……”蛇老二似乎是经历了无比复杂的心理斗争,方才迟疑着说出了这句话。   蛇老二接受了蛇老大兄弟情深的建议,事情看起来似乎就要一锤定音了,甚至连单乌都坐直了身体,于是两条蛇进入了交代遗言互相道别的阶段——深情对视了半晌之后,颈项纠缠,似乎是在进行着最后的拥抱。   蛇老大在蛇老二的脑袋边上张开了口,看起来是想要再交代些什么,却没想那口居然猛地张大了两倍,一下子就将蛇老二的脑袋连同一部分的脖颈都给包裹了进去,在自己的蛇躯之上撑起了一个圆圆脑袋形状的突起,同时尖尖的毒牙扎进了蛇老二的七寸之中——这一口咬得是如此结实,蛇老二就算想要挣扎,也已经失了先机。   蛇老二的身躯在蛇老大的纠缠之下来回扭曲着,因为脑袋被蛇老大吞了下去,他张不了口,所以也无法反击,而蛇老大的毒液虽然无法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那尖锐的毒牙扎在七寸之上对它来说亦如同夺命尖刀一样,让他的生命力急速地流失。   蛇老大的活力也在不断地降低着——它现在与蛇老二依然算是同一副身体,在这样的生死纠缠之中,双方所承受的压力并没有天差地别。   蛇老大咬着蛇老二的七寸,来回摆动着脑袋,硬生生地用毒牙在蛇老二的脖颈上切出了一条几近断裂的深痕,最后更是上下颚骨用力合拢,于是只听得“咔嚓”一声,蛇老二的骨头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扭断了。   蛇老大终于做成了他的无数前辈先祖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它成功地咬断了自己无法生吞的猎物,虽然那个猎物是自己兄弟的脑袋。   继而蛇老大伸着脖子,咕嘟一声,硬生生地就将蛇老二的脑袋给吞了下去,这颗脑袋所形成的突起一路下滑,最终停在了距离摩呼脑袋还有半寸的位置上。   “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让你兄弟活下去的。”单乌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我不这样做,能瓦解掉它的戒备,并咬下它的脑袋来么?”蛇老大勉强挺起的蛇躯摇晃得有些厉害,似乎方才那一场争斗已经将他推向了濒临彻底死亡的边缘,“它根本不会有将这个机会让给我的念头的,我了解它。”   “所以,与其两方明着争斗,不如使点诈先骗得它的信任,为自己多争取些胜算?”单乌叹了口气,“也算用心良苦了。”   “那么,你,可以,救我了吗?”蛇老大的身躯摇摇摆摆,终于有些无力匍匐在地,但是一双眼,却依然盯着单乌。   “我怎么救你呢?我说过,蛇这种东西,不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单乌摇着头说道。   “你骗我?”蛇老大的身躯又弹起了一下,却只能惨兮兮地再次匍匐。   “这算什么骗?”单乌笑得有些无赖,“你不想死,所以自主地拿我的玩笑话当了真,又怎么怪得了我?”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蛇老大的最后一口气明显比普通凡人要悠长得多。   然而再悠长的一口气,也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一条双头蛇形状的魂魄从摩呼那脑袋上飘了起来——蛇老大与蛇老二本就是一体,连魂魄也是一体,就算死了,也不会分开。   于是在被彻地镜引走之前,那两颗蛇脑袋便已开始了针锋相对的对峙,甚至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蹲在一旁看好戏的单乌。   “此等好戏,当浮一大白。”单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从那暗格中的药瓶里挑出了一瓶益元丹,放在鼻端嗅了嗅气味确定无恙之后,直接一仰脖子,将那整个一瓶的药丸,都如同喝酒一般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附着在他身体创口之上的残余的火星仿佛被人添了一捧油,呼啦啦地就燃烧了起来。   ……   清凉山安静了三天,没有再发生什么受到攻击的事情。   初升的太阳洒落下一片金光,将整个清凉山都映照得生机勃勃,山腰下那些小弟子开始忙忙碌碌,似乎已经从前几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是这阴影当然并没有真正散去——对护山罗汉们来说,那个入侵之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丝线索,实在是一件让人颜面丧尽的事情。   “摩呼最近何在?”大鹏落在了一处高塔的屋檐之上,他的神色已经憔悴了不少,显然这几日的不眠不休,让他也有了很大的负担。   “没有见到。”一个身形与黄天岭那些大力士有的一比的怪人摇头说道,他的面目嘴歪眼斜,简直是一个人类面孔所能丑陋的极致,此人正是八部天龙之修罗。   与修罗一起摇头的,是站在修罗身旁的一个身形几乎差不多同样高大的汉子。   这汉子的面目虽然比修罗端正不少,但是头骨之上长满了骨刺,撑得一颗脑袋如同狼牙棒一般,崎岖难言——此人乃是八部天龙之龙王。   “这种时候,他还躲着不见人,莫非又是安了什么鬼蜮心思?”大鹏皱起了眉头,摩呼头上那两条蛇等于给他又多出来了两个脑袋,于是在大鹏看来,清凉山的众人之中,的确也就是摩呼的心眼最多最难以揣测了。   “修罗你去将他叫出来。”大鹏皱着眉头吩咐道。   而修罗点着头还未来得及离开,便已听到下方又是一片慌乱之声,一个小和尚踉踉跄跄地向着塔下跑来,同时口中对着这几位护山罗汉高声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小西天的师叔祖们,一夜之间全死了第二百二十九回法事(上)   小西天是清凉山后山的一处风景秀美的清修之地,一些辈分资历都颇为可观的老和尚们常年在此精修悟道,为着轮转来世做着准备,可以说是清凉山中最为清净平和的地方。   而今天,这片区域却仿佛人间地狱。   空气中的袅袅檀香都变成了浓厚的血腥味,原本清幽典雅的竹林之中,一片片的血流成河,而那些大和尚们则以千奇百怪的姿态被挂在了竹木之上,七窍流血,开膛破肚。   “甚至都入不了轮回。”慈通站在竹林之下,满脸的悲愤之色。   “摩呼也已遭不测。”大鹏垂首说道,“修罗与龙王撞开了门,塔里面已经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未必是同一人所为。”修罗开口说道,“之前那人虽然狠辣,但是现场都是干干净净,而不是如同这般,示威一样地留下诸位长老的尸身。”   “我清凉山,什么时候竟成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龙王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们去点些人马,把清凉山再搜一遍。”慈通冷着脸下了命令,“如果还是没有发现,就让人全部都集中到大雄宝殿之外。”   ……   “娘子,你的九幽玄冰术又进了一步。”傀儡之术已被彻底解开,同舟开心地笑着,看着自己手上层层绽开的冰雪莲花——浓厚的寒意凝聚成了一簇深蓝色的火苗悬浮于莲花之上,左右围绕着两条淡薄的虚影,发出一种人类难以听到的呜呜咽咽的鬼哭之声。   “得道高僧的魂魄,果然不是凡品。”清瑶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冰雪莲花在她手中转眼消失,而那一缕深蓝色的火苗直接钻进了她的眉心之中,映得她一张脸都有些青蓝之色,甚至连瞳孔的颜色都随之淡了下去。   “可惜此地没有镜子。”同舟唏嘘道,“娘子的美貌应当更上一层楼了。”   同舟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为了距离清瑶最近,而将两人的面孔给凑在了一起,以至于他既无法亲眼看到清瑶,也无法亲到清瑶——果然是该尽快换一副新身体了。   “单乌那个小子,你们还要他杀多少人?”清瑶没有接话,而是问起了单乌的状态。   “如果他愿意,杀光清凉山也不错。”同舟回答道,“不把清凉山的底牌逼出来,总不好妄动——当然,如果他不愿意,其实只要杀了清昙一人即可。”   “你还没放弃?”   “那可是给你我预订的新身体。”   “所以……清凉山到底有什么底牌,值得你们如此谨慎?”清瑶迟疑了片刻之后,方才继续问道,“那些护山罗汉的弱点你都知晓,仅单乌一人便可凭此除去了三名,而你我,圆觉,甚至清昙那些妖兽的战力都值得一观,甚至小西天这一去,清凉山剩下的那些人看起来被我等直接抹灭也不是不可能,你们却为何如此谨慎?你可别告诉我,那位鬼王是真的在等单乌暴露出本性——你也说过他的时间紧迫了。”   “唔,你知道一个人,在怎样的状态下,是必死无疑的么?”同舟迟疑了片刻,反问了一句。   “不要跟我打哑谜。”清瑶明显不捧场。   “就是在没有斗志,不想杀人,只想安安静静躺平的时候。”同舟只好自己接上了回答,“你也知道的,清凉山的种种术法其实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瓦解掉对方的杀意与斗志,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乖巧柔顺只会吃草的小绵羊。”   “可是这种惑人心志之术,莫非对你我还有用途?”   “一般人的普通术法对我们来说自然是无效,但是就好像我们每一个宗门都有秘密,而清凉山的底牌,除了佛光塔之外,还有一口梵钟——这些都是将人引往所谓极乐之境的法宝,这些法宝都被清凉山收在所谓的佛国之中,就算是圆觉,也不知道这佛国的所在,只是听说需要佛子的血肉才能开启。”同舟解释道,“如果是你我骤然遇上了这种法宝,被瓦解了心中杀意,那么不管这些和尚们有多软弱,你我的胜算都不会太大。”   “所以,就让单乌出面杀人,并让那些和尚去对付单乌,一方面为了试试看所谓的佛子血肉能不能引起那佛国的波动,另一方面则希望那些和尚为他请动法宝,如此你们便可伺机而动,找到佛国之所在,好行釜底抽薪之事?”清瑶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总算是理解了这些人的意图。   “正是如此。”   “慧真慧能之所在虽然不起眼,却为苦修之地,那些护山罗汉亦与清凉山命脉相连,及至小西天的全灭,为的都是搜寻佛国的所在?”   “是的,除了大雄宝殿之外,清凉山就这几处最为可疑了。”   “并且这一类法宝的作用……未必会瓦解掉单乌的杀意,却会对他被傀儡术困住的意识造成影响,而这正是对清昙的考验?”   “娘子真是冰雪聪明。”同舟哈哈大笑,“我想,清昙现在心中之忐忑,要是化为实体,只怕整个清凉山都会随着他一起颤抖了。”   ……   小西天死去的那些人的遗体都被一一收纳,并排放在了大雄宝殿之外的广场上,遗体的身上覆盖着绣满了经文的黄布,而下方则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柴火。   整个清凉山的弟子都已经聚集到了这广场之上,放眼望去一片光秃秃的人头,而剩下的几名护山罗汉——大鹏,修罗,龙王,以及一个面目如同女子,身材却如侏儒一般矮小的怪人——依次盘踞在了广场四角的石柱之上,维持着各自祈愿的姿势,仿佛是那石柱之上的雕像。   而那个身材矮小的怪人,对应的正是八部天龙之乾达婆,名为寻香,他的头上正顶着一座巨大的香炉,香烟袅袅,从那香炉之中逸散开来,笼罩得这整片广场之上都是那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幽香,竟让大殿之前堆放着的那些和尚好不容易拼凑齐整的遗体都显出了一分安详来。   一记钟声响起,慈通带着满脸的哀戚之色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慈通头戴五佛冠,身披锦澜袈裟,手里持着九龙禅杖,率领着那几个还活着的长老,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那一片尸身之前。   钟声再响,继而铜磐声木鱼声伴随着这广场之上数千僧众的诵经之声响起,起伏顿挫,亦可闻悠扬婉转。   那些堆放在尸身之下的柴火便在这诵经声中被点燃,熊熊的火焰燃烧了起来,肉身被烧得噼啪作响,同时一大团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汇聚在大雄宝殿的上空,仿佛是笼罩在清凉山这众多僧人心头,不散的阴云。   ——他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一次死去的这些师叔祖们,连魂魄都没能留下,根本就入不了轮回,所以这一场法事,这么多僧人的诵经之声,其实都是在做无用功,不过是侥幸还活着的人,要通过做一些事情,消解掉彼此心中的哀伤与怨憎而已。   有几个靠得比较前排的僧人,可以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个死于非命的师叔祖们化为灰烬,亦亲眼看到了方丈慈通脸上那强自压抑的悲苦之色,心中感触万端,竟是直接落下泪来。   阳光的角度刚好,斜斜地落在了这片广场之上,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下,照得一颗颗光头都仿佛顶了一圈佛光,却化解不了那些僧众心里不时窜起的怨憎。   “我清凉山何辜?竟沾惹上此等恶人。”   “善人为何不得善终?”   “天若有眼,这种恶人,当入十八层地狱。”   ……   这一场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不光是为了哀悼这些身亡之人,也是为了将僧众集中在广场之上,以免为那入侵之人趁隙所伤。   圆觉也被人从面壁之所放了出来,此时自然是参与到了此等法事之中。   “依稀听闻开启佛国需要佛子之血肉。”圆觉站在前排,方丈慈通正在他的身前走来走去,“莫非竟是如此的大手笔?”   圆觉的心思只不过略为闪转,后方的那些普通僧众之中,突然就哗啦啦地倒下了一大片。   一道暗红的火线在人群之中横扫而过,一片人头残躯冲天而起复又落下,而那道火线在夺取了数百人的性命之后,回到了当中还站立着的一个面目有些清秀的小和尚手中。   诵经之声猛地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一个点上,几名蹲在四周的护山罗汉对视了一眼,纷纷离开了盘踞的石柱,缓缓围到了那小和尚的所在上空。   而在此时,那些仆倒在地的僧人身体之下,才渐渐渗出了血色来,这些血液越流越快,那么一大片的地面转眼之间便是赤红一片,甚至开始往四方蜿蜒扩散。   小和尚的神色似乎也有些异样,双眼赤红,五官纠结,一只手上盘着一条蛇一般的火焰跳动着,另一只手却扶着脑袋,似乎那颗脑袋内部有什么怪物要钻出来一样。   “住嘴,都住嘴……”那个小和尚喃喃自语着念叨着,似乎完全没有在乎那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了的护山罗汉。   “是三昧真火。”修罗已经看出了那小和尚手上那团火焰的底细。   “侵入清凉山的就是此人。”   “不要废话了,动手。”   大鹏一马当先,对着那小和尚便冲了过第二百三十回法事(中)   那小和尚自然便是单乌。   那一日解决掉摩呼之后,靠着摩呼收藏的那些丹药,很快地便恢复了伤势,只是外貌看起来,不得不再当一段时间的小和尚了。   于是单乌索性就混进了清凉山的僧人之中,并直接摸进了小西天的所在,在清凉山中之人明显都已经松懈下来了的情况之下,再一次大开杀戒。   只是单乌杀光了小西天的和尚,也没能在小西天中找到那佛国的所在,但是他确确实实地受到了某种蛊惑之力的影响,这也是为何他这一次的出手没能如同之前那样干脆利落,反而留下了一地的血肉残躯——鲜血的味道会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这种影响让他的记忆似乎又出现了即将消失的迹象,而在这个时候,听闻“清凉山即将进行四十九天法事”这件事的清昙,生怕自己表现不力让那鬼王圆觉或者同舟小瞧了,于是急匆匆地下了命令,要单乌混进大雄宝殿之前那数千僧众之中,寻找再次动手的机会。   单乌抗拒不了清昙的命令,只能乖乖地跟着那些急匆匆上山的弟子身后,一路进入了大雄宝殿之前的广场上。   ——他一点也不喜欢大雄宝殿这一片地方的气息,在他的感受之中,这一片广场之上似乎是压了一座巨大的山峰,让他刚一踏入,便觉得脊梁骨都为之一沉。   继而,这数千僧众的诵经之声,仿佛雪上加霜一般,将单乌最后的那点清醒算计的意识,都彻底碾灭了。   ……   大鹏的大氅鼓荡着,没有出现那些看起来娇弱的鸟儿,反而是那些漆黑的羽毛一根根从大氅之上脱离,绕着他盘旋飞舞,在他的身后汇聚成了一扇真正的羽翼的形状,边缘锋利如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这一扇羽翼挥舞着就像单乌的脑袋扫去,眼见就要将单乌的脑袋给掀掉。   单乌虽然一副神智陷入狂乱的模样,但是应对危机时的本能却保留得十分完美,眼见羽翼临身,他手上盘绕着的那条火蛇猛地弹出,变作了一柄赤红的长刀,对着那羽毛与羽毛之间叠加的缝隙斩了上去。   单乌的实力明显超过了大鹏的预想——之前单乌的手段都太过阴损,看起来有些投机取巧,故而大鹏始终觉得如果能堂堂正正单打独斗,单乌必然不是他的对手,却没考虑到在众人注意力包围之下的单打独斗中,完全不显露自身存在不留下痕迹地全身而退需要多少技巧,同时也在愤怒之中,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那直接将佛奴拦腰斩断的一击。   于是单乌这毫无花巧的一刀,竟是硬生生地将大鹏的羽翼给劈得四下散开,而他本人也从这些散落的如同刀片一般的羽毛之中冲了出来。   一些羽毛擦过单乌身上那已经将他完全覆盖起来的护身火焰,在单乌的身后拉出了一溜的火星,其中一些羽毛之上甚至出现了些许被熔化的迹象,而单乌则踏着仍逼在他身前的那一些羽毛高高跃起,身形翻转着,手中的长刀对着大鹏那细长的脖颈就斩了下去。   大鹏一时大意,竟来不及回援自身,好在他的身旁,还有修罗龙王等人。   龙王的双手之中,是两柄龙爪一样的法器,此时正咆哮着从侧方往单乌的长刀扑击而来,其中声势,竟如同真龙现世一般。   而另一侧的修罗手中则是一柄青龙大刀,见单乌于半空之中无处借力,于是对着单乌的腰身亦是横扫而去。   单乌的刀身翻转,与龙王的那对龙爪直接撞在了一起,整个人亦顺着龙王前冲的方向往一侧甩去,刚好就落在了修罗劈斩过来的大刀之上。   单乌的身形半蹲,一手按在了那青龙大刀之上,在那挥舞着的大刀之上稍稍稳了一下身形,随即反手一挥,整个身子都被带着在这大刀之上盘旋了起来,而手中长刀眨眼之间便已逼近了修罗那张扭曲不堪的面孔。   修罗一声大吼,大刀往上一掀,将单乌给高高地抛了起来——单乌明显没有什么能够借以御空的法器,而这正是几位罗汉的优势所在。   只要能够将单乌一直维持或者说让他越来越远离地面,那么此人必然会陷入必死之境,甚至连逃跑也做不到。   寻香虽然没有直接参战,却一直扶着那香炉盘旋在战圈的外围,他手中的香炉不断散发着气味颜色各异的烟雾,丝丝缕缕地往当中被纠缠着的单乌围绕而去。   这种香味让单乌越发地暴躁。   而大鹏此时已经收拢了自己的羽翼重新向着单乌冲了过来——这一回他的目标可不是削掉单乌的脑袋,而是要将他高高地带离地面,再狠狠得将其摔下。   然而单乌的行动力显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虽然没有赖以凭空而立的法器,但是不管是龙王的双爪还是修罗的大刀,甚至是大鹏的羽翼,舞动起来的每一丝劲风,似乎都可以为他所用。   ——这跳来跳去的就好像一只捏不死的跳蚤。   龙王和修罗渐渐感受到了一种有些使不上劲的焦躁,而寻香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一缕香气分作两半,环绕上了龙王与修罗的脑袋。   这些香气让龙王与修罗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随之一个激灵,整个人也因此冷静了下来。   “我们不需要攻得那么急。”龙王高声说道,随即后退了一段距离,收起了手中的龙爪,大鹏看了龙王一样,也收起了羽翼,只将它护在身前。   就眼前的情况而言,龙王做出的的确是正确的决定——三人联手,每个人都上赶着进攻,所搅动的气流之多,很容易便让单乌抓住可以利用的机会,倒不如冷静一些,才好真正做出让单乌无可闪避的配合。   修罗会意,狠狠地对着单乌又是一记横扫,想要将单乌逼退,让他陷入一个无力可借的范围。   却没想到单乌等着的就是这么一个时机。   单乌空着的那只手掌之上突然凝起了一团恍若实质的火焰,对着修罗挥来的刀刃按了下去,而修罗刀刃之上的灵光在此刻亦是暴涨,想要与单乌来一个硬碰硬。   然而单乌的手掌并没有在那刀刃之上按实,而是顺着刀刃的方向轻轻一抹,转眼之间那修罗大刀之上的灵光便已变作了火光,而单乌亦借着这一抹之力,成功地欺近了修罗身前一尺之地。   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硬碰硬。   长刀瞬间收回,附着在单乌的手上形成了一个拳套,随即,单乌一记无比直白的黑虎掏心,就按在了修罗胸前的位置。   与大鹏那条纤细的脖颈不同,修罗的身上覆盖着都是护身的铠甲,此外他本身的皮肉也非寻常,甚至可以说,直接敞开胸怀承受他人的法器的攻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会让他觉得有压力的事情。   所以修罗甚至挺起了胸膛,胸肌弹动,意图用自己胸口的铠甲及其上的护身灵光,来给单乌撞一记狠的。   修罗的大刀亦在此时回转,反手斩向单乌的后背,因为修罗并不相信单乌会真的就与自己硬碰,这一击,明显还是为了借力——或许正是为了借力倒飞出眼下这包围圈。   单乌的这一击,是硬碰,也是借力。   单乌抓在修罗胸前的手掌用力地往下方撕扯,那一团护身灵光竟被直接扯下了一大团,露出其下铠甲的本质,而单乌借着这一抓之力,整个人竟攀着修罗那高大的身躯,直接踩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修罗来不及反应,因为自己胸前被扯开的缺口之中,接二连三地爆开了一团团的火球,竟将他胸前的铠甲都给炸得凹陷了下去,而单乌踩着他的脑袋所冲向的方向,不是大鹏也不少龙王,而是那个一直在附近掠阵的寻香。   寻香大吃一惊,拉着香炉想要疾退,单乌手中却挥出了一条丝线——正是之前一举抹杀了下方上百僧众的那条火线。   这条火线缠上了寻香手中的香炉,并将单乌与寻香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寻香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叫,当下也不闪避,只是香炉之中散发出来的香氛越发浓郁,几乎就要将单乌给包裹得几乎看不见人影了。   “你最该死。”单乌已经踩在了香炉的炉身之上,同时手里的长刀对着香炉边的寻香就要下劈。   然而那些看起来依然无形无质的香氛,却仿佛一只只温暖柔软的小手,轻轻揉捏着单乌身上的肌肉,消减着其中绷紧的力道,于是单乌挥出的这一刀,别说斩下寻香的脑袋了,如果不是他竭尽全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几乎就要将手里的长刀都给扔飞出去了。   龙王修罗大鹏等人很快便围到了寻香的身侧,而单乌的长刀垂落,身体也有些发软,竟顺着那香炉的炉壁缓缓下滑,眼瞅着吃不住力,就要跌落。   “你以为我看起来弱,便好对付么?你以为你屏住呼吸,便能屏蔽我这香氛的影响么?”寻香嘿嘿地笑道,仰着头看着仍在硬撑的单乌,“太天真了。”   “寻香之手段,防不胜防,便是我等都不敢轻易尝试啊。”修罗哈哈大笑,有些故意撩拨单乌的意味——他胸口的那团凹陷竟连带着他的护身灵光都难以愈合,如果此时单乌能够再对那个位置发起同样强度的一击,修罗很有可能就此受到重创。   ——可惜现在的单乌已经连刀都握不住了。   “你还是乖乖等着替我清凉山死去的那些僧人偿命吧。”寻香说道。   又有一团烟雾从那香炉之中升起,扑在了单乌的脸第二百三十一回法事(下)   单乌的身形歪斜,在从香炉旁边滚落之际,散去了护身灵力,并用力地把脑袋往边上的香炉上磕去。   香炉上饰物繁复,于是单乌的脑袋几乎是一路碰撞,甚至因为磕到了下颌,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那一丝痛感到底还是拉回了他的神智,而瞬间泛滥在口腔之中的血腥味,终于将那股让他无比憎恶的气息给冲淡了一些。   于是在即将从那香炉上跌落的时候,单乌一只手猛地抓住扶着香炉的寻香手臂,继而死死地将寻香给抱在了自己怀里,同时另外一只手凝出了火焰,对着寻香脚下的那一团云彩拍了过去。   寻香手里的香炉,虽然因为自身的玄妙而能够轻重自如,但是那体积毕竟还是巨大,偏偏寻香又是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于是这样被单乌死死抱住之后,他的一只手被单乌硬生生地从香炉上拉扯了下来,而在寻香的慌乱之中,香炉的重量有些失控,继而竟连带着寻香在那云头之上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后方仰倒。   修罗等人大吃一惊,立即上前救援,又怕出手太重伤到寻香,于是最终竟是修罗收了大刀,仗着身上的铠甲,直接以手往单乌的后脑勺抓了过去。   单乌的手攀在了寻香的脖颈之上,感受到脑后传来的威胁,居然直接脑袋一歪,整个人绕着寻香转了半个圆,将寻香的脑袋暴露在了修罗的手掌之下,而他自己卡在了寻香与香炉之间的位置,一方面意图将寻香与香炉彻底隔开,另一方面更是顺着寻香仰倒的方向又加了一把力。   修罗连忙收势,想要改抓为托,挽救下失衡的寻香,却到底没能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单乌推着寻香,一路往地面落去。   “你太天真了。”寻香嘲笑道,单乌的这些动作根本不会让他对自己的香炉放手。   于是在这失衡坠落的过程中,寻香的手里一直紧抓着的香炉瞬间挪到了他的身后,将他下落的趋势消减,继而他反手在香炉上一拍,又是一团香雾从炉中逸散而出,将单乌与自己都包裹了起来。   单乌只觉得自己身体的力量又在消失,苦笑着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结果却是直接一口血液喷到了寻香的脑门上。   寻香的身上有一层无形的香氛,将这一团血污阻隔在外。   “咦?你的血液里倒是有一股奇香。”那香炉正在寻香的后背,托着寻香缓缓地重新站立,单乌喷在他脑门上的血液混合了寻香身上的护身香氛,并顺势流下,其中蕴含的一丝只有寻香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才能察觉到的香味,让寻香微微有些意动。   而单乌在那团香雾的侵袭之下,终于连攀住寻香都做不到,直接松开了双手,仰面往地上落去,啪嗒一声,摔在了下方那些横七竖八的尸身之上,没有摔得四分五裂,却也溅起了一圈跳动的血花。   寻香不由自主地舔走了一滴流到了他唇边的血液。   大鹏和龙王直接往下方单乌的所在追去,而修罗则靠近了寻香的身边,确信了他的平安无事。   “的确是有些难缠,但也不过如此。”寻香发表着评论,同时那香炉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头顶之上。   龙王的两只龙爪直接按在了单乌的肩膀之上,龙爪之上佛光闪耀,穿透了单乌的肩胛骨,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更显出了一圈圈链条一般的幻影,五花大绑一般围绕着单乌,于是,虽然单乌总算在这一地的血腥味的刺激之下回复了神智,灵力却已被完全禁锢,更别说重新夺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了。   看起来似乎是护山罗汉们大获全胜,终于拿住了这祸害清凉山的入侵之人。   于是周围的那些和尚们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呼之声,忙不迭地念叨着佛主保佑,老天有眼。   大鹏的羽翼盘旋成了一个边缘密布锯齿的圆盘,悬浮在单乌的身前,缓缓旋转着下压,看起来竟是想将单乌直接开膛破肚纵向剖成两半的样子。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慈通看到了此等场景,连连念诵着佛号,却是转过身去,面向那些火焰之中正缓缓化为灰烬的残骸,仿佛不管身后发生多么残忍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放心,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的。”大鹏微微弯腰,他的脑袋甚至直接从肩膀上垂到了单乌的上方,“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希望你能交代一下你的来历,以及你的目……”   大鹏的话还未说完,所有人都听到了场中突然传来的一声无比沉重的,金属砸在了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这整个广场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大鹏与龙王震惊地回头,只看到修罗有些失措地漂浮在一旁,而寻香那巨大的香炉已经砸在了地面,一片蛛网状的裂纹,那三条香炉腿,也直接陷入了将近一半的深度。   香炉的腹部与地面还留有一丝缝隙,寻香就趴在这缝隙之中,只有一只手有些无力地伸在外面,手指微微弹动,仿佛仍在努力地想要往外爬动。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何之前看起来毫发无伤的寻香,突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连香炉都托不动的软弱姿态?   修罗连忙落地,用力将香炉现在地里的脚给拔了出来,并将整个香炉都搁到了一旁,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扶寻香。   却没想到他的手只是刚刚托起了寻香的上半身,寻香便已开始哇啦哇啦地大口吐血,修罗输入了再多的灵力都无法止住,转眼之间,寻香吐出的血量,便已足以让这么个侏儒变成人干。   可寻香还没死透,嘴唇仍在翕动着,并伸出手顽固地指着被禁锢在地上的单乌。   “我觉得我好像死不了了。”单乌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似乎舌头上的伤口颇为严重,“如果你们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话。”   “是么?”大鹏冷笑了一声,重新将脑袋移到了与被禁锢在地上的单乌对视的位置,“觉得又拖了一条命陪着死就了不起了是么?我马上就可以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   大鹏再一次的话未说完,这一回,是因为单乌突然张开了口,并且直接一口混杂了唾液的血沫,冲着大鹏的脸就喷了过去。   大鹏的嘴还张着想要继续说话,并且因为确定了单乌的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他也没有撑起护身的术法,于是单乌这仿佛泄愤一般的血液,竟是直接喷进了大鹏的嘴里。   大鹏被彻底激怒,直接反手照着单乌的脸面便是一巴掌,抽得他的脑袋看起来几乎都要离开自己的肩膀了。   “他想激怒你尽快杀了他。”龙王看到了大鹏的举动,冷声说道,“冷静一些,方丈过来了。”   “呸!”大鹏恨恨地踹了一下单乌,随即收敛了神色,与龙王一起,往人群中分开的那条通道行了一礼。   慈通正从那条通道之中缓缓走出,虽然看起来枯瘦如柴,但是他的身上仿佛带有天生的光环一般——不管什么人,只要见到他,就会觉得心境平和,而那些杀伐之意,更是会随之逐渐远离。   大鹏觉得自己烦躁的心思在慈通出现之后平静了不少,然而,就在慈通蹲下身检视寻香的异状的时候,大鹏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江倒海。   于是大鹏偏过头,轻声地对龙王说了三个字:“我好像……”   一团汹涌的血腥味就这样从大鹏的咽喉处泛滥了出来,而大鹏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之后,对着龙王一头栽倒,那些悬浮在单乌身体上方缓缓旋转的锯齿圆盘,此时也哗啦啦地散落成了一地的金属羽毛,直接将单乌给埋在了下面。   龙王大吃一惊,连忙出手扶住了大鹏。   却没想单乌在这种状态之下居然还能暴起。   那些将单乌掩埋了的羽毛被一团猛地爆开的火焰掀起并翻滚得到处都是,那两只卡在他肩胛骨上的龙爪亦随即倒飞而出,龙爪的爪尖之上,依稀是被高温熔化了的痕迹。   龙王正处在这一片火焰风暴的中心,本就难以闪避,而方丈慈通的到来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卸下这段时日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情,于是在这猝不及防之下,一道带着火光的暗红刀刃贴着他的脖颈,由下而上,直接从颌下三角的那一块没有骨头的软肉之中刺了进去,直接贯穿了他那颗奇形怪状的脑袋,在那一片骨刺之中露出了一截刀尖来。   ——这个地方,据说是龙的逆鳞所在,同样也是这龙王躯体上,最为脆弱的一个部分。   一团火瞬间就从龙王的脑袋里烧了起来。   而此时,那些四散的金属羽毛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落地,慈通与修罗刚刚撑起了各自的防护,并努力照看着身后那些脆弱的僧众。   单乌身上的三昧真火仍未熄灭,而他的腹部和肩膀上,则是一大片正在缓缓恢复的血肉模糊。   ……   清昙与同舟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这大雄宝殿的广场的外第二百三十二回自杀他杀(上)   单乌体内的灵力在被龙爪制住之后无法自如调动,但是在混进这些僧众之前,单乌一直有意无意地凝练出火种,并将其散布在自己身体的周围。   这些火种是可以被外力引发的。   大鹏将羽翼悬在了单乌的上方,意图威胁,却没想到这对单乌而言,正是他能够借此反击的机会。   于是大鹏被单乌暗算之后,对羽翼的控制松懈,那些羽毛哗啦啦地砸在单乌身上的时候,自然便引发了那些火种。   爆裂开来的三昧真火让灵力被抑制的单乌也伤得不轻,但是同样也将龙爪所自带的封印给破开了些许。   ——只要能有一丝喘息,便是生机。   于是单乌体内,一直被抑制,一直想要逼出龙爪的那两团灵力火焰终于能够释放出其内蕴含的恐怖高温,硬生生地将那龙爪的尖端都给烧熔了一些,于是这封印之力,自然就此土崩瓦解。   而单乌眼下与龙王之间的位置也实在是微妙得有些完美——龙王身上,之前单乌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的弱点,如今正明明白白地亮在单乌的眼前。   于是如意金化为长刀,而单乌甚至不需完全站起,只是在身体弹起之际抬手一刀,便已轻松贯穿了龙王的头颅。   ……   四面飞散的金属羽毛已经在慈通与修罗的合力之下坠落了大半,而修罗看到了单乌的反击,来不及震惊,本能已经让他挥舞着大刀对着单乌冲了过去——他得保护好身旁这这位慈通方丈。   而单乌本是全身都笼罩在火焰之中,半蹲于地,此时察觉到修罗步步逼近所带来的强大压力,于是抬了头,透过模糊的火焰,对着修罗露齿一笑。   龙王在单乌的手里彻底化成了一团火球,随着单乌起身的动作,竟被硬生生地抛起,并对着修罗的刀锋砸了过去。   修罗的刀势微微迟疑了那么片刻,却没想下一刻便是一道越发明亮的火线从龙王所化的火球之中亮起,那颗火球被分作了两半,而单乌手里的长刀亦对着修罗胸口铠甲的那块凹陷狠狠地刺了下去。   “啊——”长刀的尖端从修罗的后背突了出来,而修罗亦发出了一声长啸,手中的大刀直接扔出,而空出来的两只手猛地在自己身前合拢,刚好就将单乌的脑袋给钳制在了自己的两手之间。   修罗的体魄哪怕是比黄天岭的那些力士也不会有差,更何况还有和护身铠甲的加持,于是他临死之前的这一手,竟是硬生生地碾碎了单乌护身的三昧真火,直接作用在了单乌的脑袋上。   单乌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芒,同时似乎有一万面铜锣在自己的耳边敲响——而这已经是他在眼下这条性命的终点之上,最后的感知。   喀啦喀啦的骨头断裂碾碎的声音响起,单乌的脑袋在修罗的手掌之下如同面团一般缓缓变形,眼球突出眼眶,继而七窍里都流出血来,甚至还有些白色的浆体混合在血液之中,从他的口鼻之中渗出,竟是连脑浆都在修罗的这一击之下被碾碎了。   刺穿了修罗的那柄长刀之上的火焰缓缓熄灭,留下了修罗胸口之处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洞口,透过那洞口可以看出,修罗的内脏依稀还在缓缓蠕动仿佛还想要努力复生,但是就修罗整个人而言,就仿佛一座房屋被硬生生地抽出了顶梁柱,就算其他的部位依然完好无损,却还是止不住的崩溃塌陷。   于是修罗的脸同样也在缓缓地变化着,歪斜的嘴回到了中间,耷拉的眼皮也回缩了一些,原本丑陋不似人的五官,居然渐渐还原出了一个人样。   可惜却没人得见。   修罗的身躯彻底地失去了力道,往前倾倒而去,将单乌给直接压在了身下,不知道是被压进了地面还是索性直接压成了烂泥,总之看这修罗的体型,他与地面之间的接触,可以说是严严实实。   “我中桓山遭此大劫,实属不幸。”漫长的寂静过后,慈通念了一声佛号,继而对着这一片尸横遍野开始诵经。   周围的僧众此时也终于从震惊之中反应了过来,纷纷垂下了头,跟在方丈的节奏之后。   修罗和龙王的魂魄晃晃悠悠地飘荡了起来,脑袋后面一圈佛光的加持——那两魂魄的行迹渐渐淡去,神态安详,似乎就要被送入轮回。   却突然一股阴风袭来,直接兜起了那两条魂魄,倏忽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原地一团浓浓的鬼气。   “你们这些和尚,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最好就别念太多的经。”一个无比难听的嘶哑声音有些尖锐地笑道,众人抬头,这才发现那个据说被傀儡之术制住,根本不可能自主行动的同舟,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了那根原本由护山罗汉所占据的石柱的顶端。   同舟的手里拿着一面幡旗,正是九幽噬魂幡,方才修罗与龙王的那两条魂魄,此时正在幡旗的左右盘旋飞舞,一点一点地被消磨去其上附着的佛光,重新变作厉鬼的模样。   “我刚才那句话可是忠告。”同舟嘿嘿地笑着,手里幡旗一挥,便将那两条魂魄收了进去。   “此人原来是受你指使?”慈通的九龙禅杖在地上一敲,身上袈裟鼓胀,带着他也漂浮在了半空之中,与同舟遥遥相对,而他的眉毛则在剧烈地抖动着,似乎是十分艰难才让自己组织出了通顺的语言。   “并不是。”同舟晃着身子摇头笑道,“想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么?”   “哼,待我拿下你之后,你再好好考虑该说些什么吧。”慈通显然并不被同舟的话语所迷惑——言语之中的陷阱,只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可以轻易地破解并不受其影响。   “我知道慈通方丈您的修为就是那些护山罗汉加起来都比不上,但是,觉得您还是先关心一下清凉山的这些小和尚的好。”同舟指了指下方修罗压着单乌的所在,“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快些打开佛国请出你们那些镇山之宝,否则的话,我觉得清凉山的灭门之日,就在今天了。”   “你这是威胁?”   “忠告而已,要知道,我紫霞山归根到底,也是亡在那小子的手上。”同舟摊手笑道,话音未落,下方那些僧众之中果然便有一片惊呼之声传出。   慈通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一片血肉模糊的空地。   修罗的后背突然窜起了一蓬火光,继而那巨大的身躯便向两边瘫倒,硬生生地裂做了两半,而于那火焰之中站起身来的,竟还是方才那个假冒的小和尚。   “他敢混在这些僧众之中,并在慈通方丈你的眼皮底下直接动手,可不是完全没有倚仗的头脑发热。”同舟笑道,“却不知慈通方丈亲自出手,又能救下几个人来?”   ……   单乌几乎是一出现,手里便是一道火光往周边那些普通僧众的身上挥舞过去,没有了护山罗汉的阻挡,这些普通僧众又岂是对手?于是转眼之间,便被清倒了一片,而在这个时候,一群修为略微可观的武僧终于围上前来,摆出了金刚伏魔阵,一座金光闪闪的宝塔虚影就这样往单乌的头上罩去。   “嘿,我突然想到有一样东西或许可以给他用上一用。”同舟嘿嘿地笑道,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禅杖,正是当初圆真用于金刚伏魔阵阵眼的那一柄。   ——在进入清凉山之前,同舟的这些东西便已经交在了清昙的手里,因为清凉山毕竟无法对所谓的贵客下手搜身,而方才同舟清昙两人在大雄宝殿之外遇上的时候,便已经将这些法器法宝做了交割。   在慈通的震惊之中,同舟将那柄禅杖直接对着下方的单乌扔了过去。   单乌正严阵以待,此时那禅杖带着风声呼啸而来,让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轻轻跃起,将那禅杖握在了手中。   这禅杖似乎对金刚伏魔阵有着天生的引导之力,这边才落进单乌的手中,那一头的金刚伏魔阵便晃动得有些失去了控制。   “原来如此!”单乌恍然大悟,一手禅杖一手长刀,对着那金刚伏魔阵当中一人便攻了过去,那金刚伏魔阵的威力被牵制而难以发挥,于是那阵中之人根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单乌随手一刀削去了那主阵之人的脑袋,而后挥舞着那根禅杖,直接占据了这主阵的位置。   那些人手里的法器与单乌手中的禅杖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共鸣,而这些法器甚至反过来控制住了那些僧人的手脚行动,让他们就算想要放手退出,也为时已晚。   单乌带着这些和尚,直接就往人群之中杀去。   那些组成阵势的僧人于是硬生生地被手里那些法器拖拽着,而后一刀,一棍,实实在在地攻击在自己那些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的同门身上,于是一片惨嚎痛哭咒骂之声此起彼伏。   而单乌却仿佛找到了乐趣,舞动着禅杖,甚至开始哈哈大笑:   “不想杀人,你们还可以自杀啊第二百三十三回自杀他杀(下)   没人自杀。   就算同舟收起了九幽噬魂幡许诺着绝不打扰诸位高僧的轮回,也同样没有人自杀。   ——越是修行之人,越是惜命,哪怕是这些动不动就劝人杀身成仁的和尚,真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十有八九,也是会选择先让自己活下去。   大雄宝殿之前的广场上一片鬼哭狼嚎,血腥味彻底冲散了之前寻香布下的那片香氛,庄严肃穆的景象亦不复存在。   慈通的脸色铁青,却始终没有出手阻拦单乌的行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自己手中那禅杖的新鲜用法,于是围绕着他的那金刚伏魔阵猛地拔地升空,继而这宝塔虚影的下方,一团漩涡开始出现。   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颇有些探头探脑地从那漩涡之中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触目所及,好一片杀戮场,顿时兴奋了起来,嗷嗷怪叫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从那漩涡之中跳了出来,追逐着这满地的血腥而去。   单乌甚至都不再需要自己动手,于是此刻的他,踩踏在这黄金宝塔虚影的顶端,一手刀一手禅杖,抬眼看向不远处袈裟鼓荡的慈通,歪着头,似乎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对这老和尚下手了。   这老和尚给了单乌一种极其不善的感觉——那种迫切地想要将其杀灭,但是又因为对方的强大而难以下手的感觉。   单乌甚至能够感觉到,就算他与同舟同时出手,都未必是这老和尚的对手。   此外,这老和尚的神色虽然看起来有些焦急,但明显是有恃无恐。   “有什么能够保证他万无一失的东西呢?是他身上的这些法宝?”单乌皱着眉头想着,可如果只是这些法宝,那这老和尚已经毋需再等了。   “所以,你在等什么?”单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在等你们同样也在期待的东西。”老和尚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是下方的杀戮让他难以直视,于是他不但将视线转到了大雄宝殿屋顶之后那一片朗朗晴空上,同时还满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清昙道友,你也可以现身了。”慈通没有回头,但是这句话却指向了一个极为明确的方向。   清昙有些尴尬地从角落的阴影中现身,而后踩踏着那云霓法器,飘升到了与同舟持平的高度。   “小西天被毁的时候,我就知道时候到了。”老和尚的语气里颇有些唏嘘,似乎打算对在场三人坦白一些什么。   “同舟道人,你一定很疑惑,为何我清凉山护山罗汉号称八部天龙,但是从你手中过的,却只有七个人?”老和尚微微往同舟道人的方向偏了下头。   “愿闻其详。”同舟拱了拱手,并不否认自己的好奇。   “这清凉山的八部天龙的最后一个人,其实是我。”慈通念了声佛号,方才开口说道。   “天众?”同舟算了算八部天龙的名头,有些疑惑地反问,“莫非这八部天龙还真有其事?莫非……你还真是天人不成?”   “自然不是。”慈通的语气之中似乎颇为憾恨,“清凉山这所谓八部天龙,不过是老衲心中祈愿,生生造就的一场虚妄而已。”   “我就知道。”同舟轻嗤了一声。   “其实你我这些修真之人,在这片土地上,也俱是虚妄。”慈通并没有理会同舟的嘲笑,反而继续说道,“那一条修真之人不入凡俗的禁令,其实应该理解为——这片土地上,本就不该存在有修真的宗门,不管是道是佛,也不管这些宗门是不是真的不问世事……所以,哪怕是如今山门仍在的中桓山,也已是时日无多了。”   “听起来慈通方丈似乎知道些什么?”清昙道人目光闪烁,想到了中桓山宗主紫玄一心想要插手凡俗世界的种种,不由心里格楞了一下,于是对慈通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慈通摇了摇头,“佛国即将开启,诸位可做好准备了?”   “嗯?”清昙还想再问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怪异的波动,这种波动彻底打乱了他心头那些本就无从清理的思绪。   ——仿佛整片空间都有些不甚稳定,或者说,仿佛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并非真实,而只是某本书上的插图一页,此时这面书页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于是自己作为书页中人,竟感受到了一种即将被连着书页一起撕成粉碎的恐惧。   大雄宝殿的上方,那一片虚无之中,仿佛被人横切了一刀,显出了一道口子,口子的另一侧,依稀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下方的杀戮在这样的变故之下停滞了下来,不管是僧人也好,还是那些三头六臂的怪物也好,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抬眼张望着,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片金光从那条裂隙之中渗出,并向着四周洒落,凡金光所及之处,地面上那些散落的血肉纷纷化作了一团团的花瓣,五彩缤纷,山风一荡,便开始四下纷飞,空气中那些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同样随着花香散去。   那些受了重创一时未死的僧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菩萨睁开了眼,一团团的佛光将这些僧人包围,那些足以让人致命的创伤似乎已不再成为痛楚的来源——因为这身皮囊已不复存在。   甚至那些三头六臂的怪物,在这金光的照耀之下,也收敛了本性中嗜血的凶性,眉目回复了平和安然,甚至有些怪物已经双手合十,对着那片金光的来源无比虔诚地跪下,做出皈依之态。   那些还算安然无恙的僧人自然不会落在这些怪物之后,于是大雄宝殿之前的广场上,甚至整个清凉山上下,都重又显现出了一副平和安详之态,似乎之前的杀戮从来没有发生过。   清瑶明显也受到了影响,但是却有同舟强撑,于是表情忽而平缓,忽而纠结,起伏不定,而清昙原本可能会受到影响,却因为从单乌身上传来的烦躁不安而抵消了大半。   反应最大的就是单乌。   单乌捏着禅杖的那只手上,火焰由暗红转为白金之色,硬生生地将那不明材质的禅杖给熔得有些变形,黄金佛塔的虚影就此消散,而单乌与组成金刚伏魔阵的那些僧人一同落在了地上。   几乎是一落地,单乌便丢掉了手里的禅杖,举着刀往身旁的僧人身上切去,那僧人刚刚从阵势的控制中得到解脱,仍有些惊魂未定,对单乌的这一刀竟是避也不避。   于是单乌这一刀直接切在了这僧人的脖颈之上,并斜斜向下,硬生生地将这僧人的上半身给纵向劈成了两半,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相连。   切开的创口之中喷溅而出的并不是血液,而是那些仿佛蝴蝶一般上下飞舞的花瓣,转眼就将单乌团团围住,浓厚的香味竟如同卡进了单乌颅骨之中的楔子,强硬得让单乌难以抵御,只觉得痛苦万状。   单乌身上的火焰于是愈加放肆地灼烧了起来,想要将那些靠近他的花瓣全数化为飞灰——这种竭尽全力的放肆自然支撑不了多久,于是没有多时,那些花瓣便已将挣扎着的单乌层层埋没,形成了一个仿佛蚕茧一般的存在。   只有清昙还能体会到单乌那锲而不舍的挣扎。   而那位一直混在僧众之中的圆觉,他脸上装出的震惊继而安然的表情,此刻也带上了一丝玩味。   “原来如此。”圆觉看向那开启的佛国的双眼渐渐明亮了起来,“竟真的是所谓的‘佛国’,竟真的有所谓的‘极乐天国’……”   “所谓的佛家轮回,竟是这么一回事。”   ……   那一条缝隙如同眼睛一般缓缓张开,展露出了其后的风景。   一片看起来颇为广袤的土地,当中矗立着一座几乎上达青天的高山,山顶上,一座黄金佛塔,塔中,传出钟声悠扬。   在其下的地面上,无数虚幻的人影正跪伏于地,对着那高山之上的佛塔叩首祈愿——似乎只要无人打扰,这些人影便可如此持续到天荒地老。   ——这正是当日里还未被鬼王附身的圆觉超度铜山关数十万亡魂之时,所显现出的极乐天国。   一团团的花瓣在这片广场之上汇聚成模糊的人形,依稀便是那些还没有被彻地镜抑或九幽噬魂幡掳去的僧人魂魄,继而这些花瓣重新散落成漫天满地的五彩缤纷,每一片花瓣之上,似乎都附着上了那些僧人不灭的魂魄。   同舟见到此等景况,忍不住祭出了九幽噬魂幡,想要试探一番那些花瓣之中的底细,却没想手中幡旗只是微微摇摆,便有一道金光如同长箭一般,唰地一声从那怪异的世界之中射出,狠狠得撞在了那杆九幽噬魂幡上。   那是一团凝实的佛光,此刻仿佛火焰一般,转眼便将九幽噬魂幡烧得七扭八歪,同舟连连跳脚,慌乱地将那幡旗给扔了出去。   “说什么佛子血肉,原来关键还是在于那些和尚们的魂魄。”   “不过,能从本尊的手里抢出这漫山遍野的魂魄,这和尚也算是有点本事了。”   圆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觉得自己已然胜券在第三百三十四回立地成佛(上)   圆觉所在意的胜算,当然不是针对慈通这老和尚,虽然这老和尚看起来也隐藏了不少的实力。   ……   眼下,慈通正沐浴在这几乎笼罩了整个清凉山的佛光之中,他那干瘪枯瘦的肉身,此刻竟越发地濒近于枯竭。   一团团的花瓣将慈通团团包围,继而这些花瓣之中仿佛伸出了无数的小手,攀附着慈通的肉身,竟将这肉身如同一件衣服或者一副干瘪的皮囊一样,直接剥离了出来。   那一副皮囊飘飘荡荡地往地上飘去,中途同样化为了一团随风散开的花瓣,而原本慈通所在的位置,一团晶莹剔透的魂魄,曝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团魂魄与先前的人身几乎差不多的大小,通透无瑕如同水晶,面目也是一个颇为沉静的年轻僧人模样,躯干之中凝聚着一团土黄色的光团,依稀是一座宝塔的模样,与那佛国之中的宝塔遥相呼应,同样散发着一种诱使或者说强迫他人跪拜皈依的气息。   那些还活着的清凉山的僧众们见此情景,纷纷跪拜,同时诵经之声又起——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圆觉。   清昙有些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往地面跌去,而同舟龇牙咧嘴地撑了半晌,挥出了手中的巨斧,就要往那团魂魄之上挥去。   却挥了一个空。   那团魂魄似乎与同舟认知之中的魂魄并不相同,仿佛完全地属于另一层世界,于是那蓄满了灵力的巨斧别说将这魂魄击碎了,根本就是连双方之间的彼此接触都做不到。   “怎么回事?”同舟直接以进攻的姿态从慈通的魂魄之上穿透了过去,回过身时,才发现那一团水晶一般的魂魄依旧完整并毫无瑕疵,仿佛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存在。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慈通双手合十,对着同舟念叨着。   “莫非你这是皮囊已去,立地成佛了?”同舟上下打量了一番慈通,有些疑惑地问道。   “正是如此。”慈通回答道,“施主能看出此点,说明施主具有慧根,不如与贫僧同往这极乐天国?”   “慧根?慧你个鬼。”慈通神神叨叨的言论换来了同舟的一声唾骂,“老子就算跟着陛下下地狱,也不会去你那劳什子极乐天国。”   同舟说着,不死心地提着巨斧就要再度攻上,却突然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袋之上套了一口大钟,继而对着那口大钟狠狠地敲了一下,顿时自己的脑海之中满满的都是这钟声回荡的嗡嗡之声。   于是同舟的身形在半空之中停滞了片刻之后,双眼翻白,直接往地面坠落,扑通一声落在了单乌成就的那个巨茧的边上,激起了地面上铺散着的花瓣,扬起,落下,竟将他也掩埋了起来。   那团魂魄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的不知道该说铃铛还是钟的法宝,仿佛是从他身躯里的宝塔光团中取出来一般。   “看起来那就是梵钟了……只是不知道是投影,还是能够掌控本体的存在。”圆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地发生,视线亦落在了慈通身上那两团光芒之上,而同舟的坠落,亦让他有些哑然失笑,“……这同舟,还真是拼了命地表现着忠心耿耿。”   “可惜,你的忠心有没有用,关键是看你有没有用。”圆觉暗暗想着,却分神看了一眼已经筛糠一样跪在地上发抖的清昙。   清昙眼下虽然在颤抖,却并不是完全顺从于眼下这一片皈依我佛的气氛之中。   一叠叠的符纸被清昙从怀里掏出,一张张地排布在了自己的身边,继而清昙仿佛独自一人扛起了千钧重担一般无比僵硬痛苦地直起了身子,同时在自己指尖逼出了一滴精血。   那些飞舞的花瓣立即围上了清昙的指尖,似乎是想要将清昙的血滴也一并同化,清昙察觉到不对,挥手便从百兽图中放出了那一群黑红相间的蝴蝶,继而这些蝴蝶飞舞着迎上了那些花瓣,双方瞬时陷入了僵持之中——花瓣被消磨了不少,同时那些蝴蝶身上的黑红之色也飞速地淡了下去,甚至有几只冲得快的,已经褪成了一身黄白相间的花纹。   不过这些蝴蝶的身上毕竟都积累了百余年的浓厚的血气,并不是那些花瓣一时半会便能抵消得了的,而这段时间亦足以清昙以自己的精血激发起那一圈的符箓了。   于是,在那群蝴蝶与花瓣对抗而撑起的一片空白区域之中,围绕着清昙的符箓一枚枚地亮起,漂浮,化成了一根根的银针,一部分对着清昙的印堂之处飞射而入,另一部分则掉了头,咻咻地穿过那些花瓣的阻拦,一头扎进了围困住单乌的巨茧之中。   不过是眨一下眼的时间,在清昙的意识中,单乌形象突然就变得无比地清晰与立体,衬得其他那些妖兽的存在都变得可有可无——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单乌那被荆棘层层包围的识海之中,那一个意态颓然的虚幻人形。   “他果然是被驯服了,看来之前我真是白担心了一场。”清昙暗自得意,继而他自己也对单乌彻底放开了识海的所在。   ——这才是真正完整的控尸之术,不但能够操控那些强大的僵尸为自己打生打死,更能在那些僵尸的实力境界发生提升的时候,接受到反馈而来的种种好处,换句话说,这些僵尸,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这控尸之人修真途中难以取代的良师益友灵丹妙药天赋机缘。   事实上,控尸之术的这一部分一直是清昙不怎么敢于尝试的——在他的心里,完全放开自己识海始终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情,哪怕对象是早已被控制住了的妖兽或者人类。   然而在跟着圆觉来到清凉山之后,单乌做的那些让清昙心惊肉跳的事情,以及对胜阳城那位高人的向往之意,终于激发起了他心里的那点赌性,于是在反复的权衡之中,他终于决定尝试将这控尸之术对单乌使用完整。   只是这几日以来,单乌才造下了一堆杀孽,故而清昙也不敢直接就将单乌召回并补全这一套术法,这才拖拖拉拉地直到眼下这分秒必争的境地。   终于,在清昙放出的那些嗜血蝴蝶几乎全数变成了黄白之色的时候,被包裹在巨茧之中的单乌突然就没了动静,同时清昙的心里,亦有一股杀意涌现。   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些花瓣恶心,这些佛光恶心,那大雄宝殿以及里面的菩萨塑像恶心,那团高高在上当自己菩萨降临的魂魄恶心,那一片悬浮在大雄宝殿上方的所谓佛国,也透着满满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些东西都该被摧毁,摧毁后才能看见真相。   清昙晃晃悠悠地在这一股杀意的支撑下站了起来,抬头看向慈通,冷笑一声,反手便从百兽图中释放出了一只头角带火的公牛一般的怪兽,而这怪兽一出现,立即便杀气腾腾地往那大雄宝殿的方向跑去。   无数的花瓣拦在了公牛的身前。   在撞过这些花瓣之后,那公牛赤红的双眼也已经清明了不少,但是好在清昙心底的杀意同样也能够影响到他驯服的这些妖兽,于是这花瓣虽然越聚越多,却并没能真正拦住这头公牛的一往无前。   公牛一路冲上了台阶,冲进了那敞开着的殿门,而后一头冲撞在了大殿之中供奉的佛像座下。   巨大的佛像在这一撞之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连带着这大雄宝殿的穹顶之上,亦飒飒地落下了尘土来,似乎同样受到了震动一般。   那头公牛在这一撞之后,并没有放弃,后退了几步之后,再次前冲,撞在了一个相同的位置上。   那个位置正是佛像的底座,并且在这公牛反复的几次撞击之后,崩开了一个牛头大小的坑洞——想要靠这公牛的蛮力撞塌这佛像,根本不知要奋斗到何年何月。   同时,一只雷鹏亦振翅而出,披覆着一身几乎被压缩成紫色晶体的雷电,向着那所谓的极乐天国冲了过去,还未临近,便是成片的雷云随着它挥翅的动作,一股脑儿地往那佛国之中涌去,却被层层的佛光阻挡在外,双方僵持了片刻之后,那雷鹏便已呈现出后力不继的模样来。   “阿弥陀佛,清昙道友何必如此?”看着清昙一只只不断放出来的怪兽,慈通轻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同时松开了手中的梵钟,那梵钟于是晃晃悠悠飘飘荡荡,眼瞅着就要将清昙也给罩进去。   然而,就在那口梵钟对准了位置,即将下坠的时候,清昙身边那被花瓣包围出的巨茧之中,突然亮起了一道血色的光芒。   巨茧往两边分开,单乌挥着带血的长刀跳了出来,那些花瓣想要再度将他围困,然而沾到了单乌另一只手上的创口挥洒而出的血液之时,竟一片片又恢复成了之前斑斓血肉的模样,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仿佛在证实着这漫天的祥瑞之景,其实都只是一片人为的虚妄。   继而,单乌前冲,止步,转身,直接拦在了清昙的身前,手中的血液再度抹过了长刀,一双眼睛如同饿狼一般,狠狠地盯住了那兜头罩下的梵钟。   以及漂浮在梵钟后方不远处的慈第二百三十五回立地成佛(中)   “修罗?那莫非是真正的修罗血?”慈通与单乌对视,不知为何,脸上竟流露出了有些意动的神色,于是那梵钟停止了下坠,悬在半空,幽幽地扩散着咏叹一般的钟声,却并没有如之前对付同舟那般,当头棒喝。   “这位小施主,亦有佛缘,何不放下屠刀……”慈通伸手指着单乌开口说道。   单乌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佛像,而这些佛像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投注在了自己的身上,每一个看起都像极了慈通,甚至有那么一只大手悬在了自己的头顶,好像要抚摸猫狗一般,缓缓往下压来。   “去你妈的立地成佛!”单乌打断了慈通的话语,高声喝骂了一句,而被清昙释放出来的那些妖兽之中,一只半人高的乌鸦仿佛通了人性一般,跟在单乌的身旁便附和一样“呱”地叫了一声,随即扑扇着翅膀跳到了单乌的身前,单乌几乎是毫无停顿地一脚踩上了这乌鸦的脊背,冲着那面梵钟便高高跃起。   单乌的血液似乎的确有些特殊,至少在他这一刀之下,那梵钟仿佛有了实体——虽然到底没能将那梵钟怎么样,但是那长刀敲在梵钟之上,确确实实地发出了“铛”的一声金石交击之声。   “小施主,你这是命中注定,皈依我佛。”慈通双手合十,喃喃了一句,而在这个时候,单乌已经踩在那只乌鸦的背上,挥刀对着慈通这一团魂魄劈斩而来。   慈通只是伸出了两个指头,便轻巧地夹住了单乌的刀刃。   单乌毫不犹豫地便是弃刀用拳,攻到半途之中突然变拳为爪,对着慈通身体里那团土黄色的塔状光团抓了过去。   单乌出拳的那只手上,还沾染着自己划拉出的伤口中未曾干涸的血液,这些血液在与慈通的另一只手掌接触的时候,仿佛烙铁一般,瞬间便将慈通原本通透无瑕的魂魄给烧得沸腾一样,一团团白色烟雾凭空而起,继而慈通的手掌之上被硬生生地抓出了五个血洞——洞在慈通的手上,血却是单乌自己的血。   “阿弥陀佛。”慈通拦下了单乌的进攻,魂体虽然受创,神色之间却未见一丝波动,而随着他所念出的佛号,那佛国之中的宝塔亦产生了呼应之意,霎时间光芒万丈起来。   一直在试图冲入佛国的雷鹏被直接拍倒在了地上,撞击佛座的公牛喘着粗气跪伏在地甚至流出了两行热泪,那些仍四处撒泼杀人想要破坏这一片祥和之景的怪物也一个个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抽搐倒地。   被敲晕的同舟与清瑶再度惊醒,随即便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于佛国之中的强大的吸引力,心中大惊,于是清瑶同舟几乎是同时出了手,巨斧抽丝,化成了一片蛛网,将这具身躯牢牢地束缚在了地面,而九幽玄冰亦于瞬间封冻了这一片广场,甚至向着每一个站在广场上的人的脚上蔓延,同时一根根冰刺围绕着同舟的所在拔地而起,对着上方被单乌纠缠住了的慈通疾刺而去。   清瑶的出手当然不会顾忌到单乌,于是那些冰刺在穿透慈通那似乎无法触碰的魂魄形影的同时,同样也击碎了单乌护身的三昧真火,在单乌的身上扎出了好几个透明窟窿。   慈通除了手上被单乌抓出的五个血洞之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些冰刺于他而言并不存在,他依然低着头念经,继而那梵钟猛地震荡了一下,钟声跌宕,于是这些看起来坚若金铁的九幽玄冰,便仿佛水晶一般,哗啦啦地碎了一地,那些被封冻住的僧人也重新得到了自由,虽然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却到底是缓过了气来。   慈通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单乌的手指之上抽了出来,并带着一团从体内佛塔之上蔓延而出的金光按在了单乌的伤口之上。   伤口开始愈合,同时亦有无形的影响力在撩拨着单乌意识,不断地劝说他放弃杀戮,劝说他低头叩拜那漫天的神佛,劝着他对眼前这一团虚幻的魂魄感恩戴德——这感觉着实有些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的让人不屑。   单乌冷笑着想要甩开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已然开始握不住刀了。   ……   “这根本是无解的……”清瑶有些颓然亦有些向往地看着周围那一片已经越来越接近于所谓极乐天国的场面,喃喃自语道,“没有人能够抗拒这种宁静安详,也没有人能够抗拒这种欢喜之意。”   ——九幽玄冰被破开的那个刹那,功法被破的反震,以及那梵钟的钟声,都直接针对清瑶而来,一下子便将她的战意给完全击垮,此时没能傻笑得如同那些普通僧众一般,已能算她是心志坚韧了。   “心满意足之时,谁都会认命。”同舟也有些无力,清瑶的软化影响到了他,他甚至都无力让这具身躯重新挺直脊梁在慈通的面前站起,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遭那些强制性地束缚住自身的细密蛛网之上,于是他心中的疑惑也随之旺盛了起来。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么不认命的家伙,他是怎么被清昙那老家伙给弄成傀儡了?莫非真是那老家伙的运气到了?”同舟抬眼看着依然不肯放弃挣扎的单乌,又偏头看了眼脸上渐渐显露出沉醉之色的清昙,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诸位,时辰已至,且随我共往极乐。”那通往佛国的裂缝已经完全地变成了一个圆形,佛国之中那漫山遍野的人齐声诵经的声音也仿佛近在耳边,一团团花瓣贴着地面掠过,汇成了一座座的莲台,托起了那些还活着的僧人以及怪物,这些僧人怪物的脸上一个个显露出了狂喜之色,跪在那莲台之上,对着慈通连连叩首。   那些莲花座中同样伸出了一只只的花瓣小手,攀附着那些僧众的肉身,于是一点一点地,随着那些肉身的逐渐萎顿,从那些光秃秃的脑袋上,一团团大小不一的透明魂魄,如同脱了一件衣服一样,蹦跶着跳了起来。   甚至之前那些被杀死的僧人,其魂魄也渐次地从一团团的花瓣之中现身而出,头上同样顶了一圈佛光。   “有趣。”圆觉同样也被这种莲台托起,他的位置一直以来都并不显眼,甚至有意无意地借着别人的身体遮挡着,故而并未被慈通发现异常,此时大家一起共赴极乐,自然也就带上了他。   “所以,这就是你们这些人野心的极限了么?”随着位置的上升,圆觉的视线缓缓扫过了追随着莲台想要攀爬而上的清昙,也扫过了靠着作茧自缚而耍赖一般地抵抗住了这佛国诱惑的同舟清瑶,最后落在了被慈通手里的一团佛光给牢牢压制在脚下,只有手指能够微微动弹的单乌身上。   圆觉的心中已有计较。   ——越难以满足之人,在这佛国降临之际,便能撑得越久。   换句话说,一个人野心的真正大小,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根本难以隐瞒——这才是圆觉想要试出来的东西,至于所谓的忠心耿耿所谓的能力大小,以及是不是杀人杀得够多是不是有进步的潜力是不是有眼力能够及时地出来表忠心卖命……这些对圆觉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值得在意的事情。   眼下,答案既然已经清晰明白,圆觉自然也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更何况,他也不会乐意随便就让人将自己的肉身给扒了去——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夺舍成功占据了眼下的这具肉身呢。   圆觉的手中翻出来了一面小小的铜镜,继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铜镜对着慈通的方向照了一下。   挡在铜镜与慈通之间的还有好些个僧人刚刚蜕变而出的魂魄,正感受着自己舍去皮囊超脱之后得以聆听佛主真言的满心欢喜,自然没有防备从这面铜镜之中反射而出的光芒,这道光芒从一个个的魂体之中穿过,继而原本通透无瑕的魂体之中,一缕缕的黑雾开始汇集。   不过转眼之间,那些看起来澄澈非凡的魂体,一个个都重新变成了阳光下淡漠的一团黑影,瑟缩颤抖,想要回避着阳光的直射——与那些寻常人死去之后的魂魄,或者说幽魂冤鬼,并无二样。   于是这些被扭转了的魂魄,只能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彻地镜中,生怕再滞留一秒,便会被照耀在这清凉山广场之上的阳光给收拾个一干二净。   慈通同样也感受到了彻地镜所带来的压力,震惊地回过头来,身躯之中的宝塔大放光明,硬生生地抵抗住了这彻地镜的侵蚀。   “圆觉?”慈通显然对圆觉还有些许的印象——正是圆觉为清凉山带来了清昙与同舟,而这两人方才都已经大喇喇地出手了。   “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的。”慈通感叹了一句。   “想到了也没用,这些僧人对方丈来说不过只是佛国之中用以增加信念之力的牲畜而已吧。”圆觉轻笑道。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记住自己养的每一条猪的样子呢第二百三十六回立地成佛(下)   “你不是圆觉?”圆觉的话语让慈通警觉了起来。   “自然不是。”圆觉笑道,“看吧,我就说在你眼里,其实根本就没有过这些僧人的存在,否则的话,你不但能够早早看出我的底细,甚至那小子进入清凉山的刹那,同样会被你轻易地揪出来。”   圆觉指了指仍在慈通脚下挣扎的单乌。   “那又如何?”慈通对着单乌指了一下,一团佛光凝成了一个梵文,彻彻底底地将单乌给封了进去。   “今日是我清凉山重归极乐的日子,亦是我慈通立地成佛的日子,你难道还能阻挡我不成?”慈通笑道,“至于这个小子,我会让他成为我座下护法的。”   随着慈通的话音落下,梵钟再次发出了嗡鸣之声,于是那些漂浮在广场之上的魂魄做出了跪地膜拜的姿势,与那佛国之中的魂魄同时开始诵经祈祷,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这片广场上空同样也成为了佛国的一部分,黄金宝塔以及那座高山就在远处,似乎御空而行不需多久便能到达,空气之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佛光,而原本漂浮着的一个个魂魄,身下也都出现了实实在在的地面。   大雄宝殿消失不见,佛国与外界的边界消失不见,梵钟与慈通身体里的宝塔光芒也消失不见,同舟与清昙似乎被摒弃在外,站立着的人,只剩下了踩着单乌的慈通,以及与之遥遥相对手持铜镜的圆觉。   “座下护法?”圆觉并没有在意外间环境的变化,反而开始嘲笑起慈通的自大来,“让他当护法,可是连我都没胆量尝试的事情啊,只能说,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我佛之神通,岂是你等庸人可度?”慈通同样也笑了起来,“在这佛国之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慈通的身形突然间变得巨大,容貌逐渐柔和,体态亦轻盈了起来,丝丝缕缕的佛光围绕在他的身上形成了新的衣物,璎珞环身,巾带飞舞,而他在这变化之中,遥遥一指指向了圆觉。   仿佛有人对着圆觉大声地念出了一个语音含混的梵文,继而这梵文所象征的无形含义从四面八方往圆觉的所在涌了过去,似乎想要以这排山倒海之力,让圆觉接受并认可这么一个音节中所代表是世界。   圆觉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慈通的轻举妄动与不自量力,又似乎是对慈通变换出的形貌的审美不敢苟同。   彻地镜从他的手中浮起,悬在了头顶上方,镜面的背部,圆觉的身后,瞬间开启了一个黑洞,黑洞的另一头,是一个让慈通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你收集豢养这些魂魄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过我的存在么?”那黑洞之中有如同指甲抠着墙板一样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都仿佛一根根飞针一般,狠狠地扎在了幻化为天人形貌的慈通身上,于是刚刚抖了下威风的慈通,就仿佛是一个被扎漏了气的猪尿泡,瞬间干瘪了下去。   天人的外表仿佛画皮一般皱缩剥落,露出了其下目瞪口呆连人形都难以维持的一团魂魄。   “该还回来了。”镜中之人又说了一句。   “原来是你……”慈通惨然道,他的魂魄之中,渐渐生出了丝丝缕缕的黑色,转眼便成了一缕没有面孔的幽魂,颤抖瑟缩着,往圆觉的身边飘荡而去。   “我曾听闻,佛门神通,芥子纳须弥,却原来竟是这般形貌。”圆觉轻笑着,伸手在那缕幽魂之中捞了一把,拇指食指拈出了一个大概只有枣核大小的黄金小塔,而那幽魂涣散了一下,到底还是维持住了一个完整。   “炼入魂魄之中的法宝,也算有趣。”圆觉将那黄金小塔在指尖把玩了片刻,随即,两根手指捏着塔身,轻轻一碾。   慈通的魂魄怪叫了一声,就此烟消云散,而这一片偌大的佛国,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甚至连消失的过程都不存在。   圆觉的身边,重新出现了大雄宝殿以及这清凉山山顶的一切,先前杀戮所带来的血肉依然遍地。   慈通那枯瘦的身体安然盘坐在这些血肉之中,表情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一般,躯壳中却没有一丝魂魄残留。   与他类似的,是那些最后褪去皮囊一同被带往极乐天国的僧侣以及怪物。   单乌身上压着的梵文亦同样瞬间消失,于是单乌直接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而清昙与同舟亦恢复了神智,却流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而清昙回想起了自己方才试图爬上那些莲座的举动,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后怕。   ……   “佛国,极乐天国,梵钟……等等这些东西,其实都是这佛光塔之中的世界,而这佛光塔,其实只是芥子纳须弥这种神通炼制而成的一件法宝而已,不过,对于慈通而言,那里面的山头,只怕真的就是须弥山吧——这是他造就出来的虚妄,亦是他想要摆脱这片陆地之上现实困境的逃避之所。”   “这件法宝由慈通炼入魂魄,而这件法宝若想要壮大,则需要更多的信念之力——这也是这些和尚们修炼的种种功法的根基所在,所以这些和尚们,便在慈通的控制之下,有了自己的轮回。”   “累世轮回,修为高深,却毫无战力——俱是因为对慈通来说,清凉山的这些和尚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将他们转世之后愈发坚定的信念之力投注到这佛光塔之中,而这些和尚们行走人世渡化的那些游魂野鬼,其实也只是通过留下与这佛光塔有关的印记,将那些魂魄悉数引导至这塔中世界,所以,清凉山之末日,只怕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我等的到来,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其实这片陆地上的轮回早就断了,那些自以为的投胎转世,不过是久远的年代流传下来的传说,还没被凡人们发现真相而已。”   “哦,不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条能够轮回转世的通道的。”   ……   回过神来的同舟清昙等人,在看到佛光塔之后,终于从圆觉的口中弄清楚了清凉山的所谓底牌。   “那佛光塔是在慈通的魂魄之中,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些花瓣飞舞的场景,其实都是慈通魂魄离体之后,将佛光塔中的景象外放到这清凉山上所成就出来的?这些景象为我们所见,却并非真实?”清瑶有些疑惑地低声问着同舟,圆觉的话语让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却又不好太过追问,只好转而求教同舟。   “应当是如此。”同舟摸了摸下巴,“我曾经看过一本手札,据说修为高至极深处……金丹或者元婴?在那个时候,修士的识海甚至可以化为实体外放至这现实世界,并由此另成一界,进而自成规则,所以一旦有人陷入,便会为之所控,生还无路——慈通的修为虽然远远够不上所谓的识海外放,但是这法宝,似乎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识海外放……”清瑶喃喃地将这句话念叨了几遍,却只觉得迷惑更深,“如果是这样,倒是能够理解为何你我无法伤到慈通,估计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仗着法宝主人的身份,与那塔中世界合为一体,而你我等人却仍在现实世界之中,那么……单乌为何能够伤到慈通?真的只是因为他的血液?”   “不是。”清昙此时插口说道,“他的血液,其实只是污浊了那法宝之中的世界而已,换成你我的血液,同样能够做到。”   “你的意思是……那个时候,单乌其实已经先我们一步,踏入了那法宝世界之中?”同舟闻言,也是一愣。   “应当是如此,只是我当时神智迷乱,并没有感受到其中的细节诧异,现在回想起来,他破开那花瓣巨茧的时候,与我之间便已有了一层隔阂,所以我虽然成功地完成了这完整的傀儡之术,结果却没能继续在他心中杀意的支撑下保持清醒,甚至想要追随那些花瓣前往佛国——而慈通将我摒弃在佛国之外,只怕也是察觉到了我与单乌之间的互相影响,生怕我进入佛国之后,会再度清醒。”   “如果说单乌是天赋异禀或者机缘巧合,或者根本就是那慈通别有用心,所以才进入了那塔中世界……那么你说的那只乌鸦又是怎么回事?”清瑶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清瑶的话语让三人都沉默了起来,半晌之后,同舟颇有些感慨地开了口:“我想,这件事只能说明——对于识海,神魂,甚至肉身这些不同层面的世界之间的关系,单乌那小子哪怕就是只剩本能了,理解的都比我等透彻……”   同舟偷眼看了下不远处似乎沉浸在摸索佛光塔底细之中的圆觉,硬生生地吞下去了半截话没敢说出口。   ……   “如果单乌那小子没有被清昙你炼成傀儡,还保持着自我完整的意识的话,没准真的能与我那位陛下的本尊争上一争。”   “因为场中的这么多人,只有单乌,不知道被单乌怎么了的那只乌鸦,以及被陛下分魂附身的圆觉,是直接肉身进入了佛光塔的空间的——甚至慈通自己进入佛光塔,首先要做的都是褪去肉身。”   “所以,你这个傀儡主人,的确是时候该死了第二百三十七回临阵倒戈(上)   就在佛光塔落入圆觉手中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安城中,同样也有些让人开始行动了。   ……   从这一日清晨开始,黎凰与双角金蚕便已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末日将至,却找不到源头。   双角金蚕同样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是黎凰的不安还是让他有些快意——对他来说,黎凰是单乌放在他身边的一个眼线,虽然单乌现在成了某位上师的傀儡,却并不妨碍黎凰依然尽忠职守。   ——那支流窜于偏僻乡野的杂牌军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了,甚至真的有那么一丝龙气开始汇聚于那杂牌军的将领身上,此消彼长中,渐成气候。   双角金蚕有心先下手为强来一个斩草除根免除后患,然而黎凰却一直死盯着双角金蚕,不让他对那支杂牌军太过紧逼,这使得双角金蚕手中所掌握的传国玉玺与这片陆地上龙脉的结合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无法完整,而这件事对双角金蚕来说,就好像一身铠甲武装到了牙齿,却偏偏缺了那一块护心镜,竟让他有些担心,自己手里握住的这条金龙,有朝一日,是不是真的会翻在那艘惊涛骇浪里的小舢板的撞击之中。   而且据双角金蚕的猜测,山河社稷图虽然下落不明,但是七星龙渊剑定然在那支杂牌军的手里,而这些,也是这支队伍能一直存在并逐渐壮大的倚仗。   “如果单乌真的就成为了傀儡,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对这个女人下手了呢?”双角金蚕的心里盘算着,那一丝难解的不安之感,渐渐转变成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杀心。   ……   “我总觉得,我这种闲散日子就要到此为止了。”黎凰有些烦躁地在双角金蚕的眼前走来走去,语气里是浓浓的不安。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日子结束,好回到你那位盟友身边么?”可惜双角金蚕刚刚开口嘲笑了一句,便已经感知到了自己的本尊分魂得到了佛光塔的喜悦之意,神色骤然间黯淡了下来。   于是传国玉玺被双角金蚕小心翼翼从暗格中请出,并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的龙案之上,而他亦颇有些神色复杂地抚摸着这传国玉玺之上的龙形花纹——那些小龙如今一个个都仿佛有了魂魄一般,越发地精巧灵动,只有一条龙的眼睛里,似乎还少了那么一点光彩。   ——这传国玉玺之圆满,真的就能保障自己的万无一失么?   一方面,传国玉玺可以抑制修士使用灵力,并且与龙脉相结合之后,这一片禁区的范围与强度,都会成倍地增加;而另一方面,自己的本尊要开启升仙道,或者胜阳城里那位文先生意图对本尊不利,都需要抽取天下龙脉之气,而将这龙脉之气从虚无缥缈中凝成实体的最方便的方法,便是通过这传国玉玺。   双角金蚕在先前其实一直没有在意第二点,因为他一直自信满满于这传国玉玺的逆天之能,坚信这是上天留给凡人们的倚仗,所以一切修士,不管有多厉害,在手持传国玉玺的自己的身前,都不会有所作为——除了知道自己蛊虫底细的单乌以及黎凰。   但是就在方才,在知道圆觉已经拿到了佛光塔,而升仙道的开启之途亦随之变得越来越明朗了之后,双角金蚕突然就开始忐忑了。   ——这传国玉玺达到完满的状态之后,是真的能够护佑住自己与这片江山的千秋万代,还是会被自己的本尊抑或那位文先生找上门,直接来一个卸磨杀驴?   双角金蚕依稀想到了当初单乌的那句话:“攀得越高,垮的越快。”   而他如今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句话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威胁,更是一句无比真诚的提醒。   这句话就好比:猪长得越肥,死得越快。   ……   午时刚过,一个中年书生,身后跟着一只一人来高的公鸡,出现在了永安城的大街之上。   这本是无比怪异的情景,但是却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好像那只鸡本来就应该跟在那书生身后,并且长出这么茁壮的体型。   于是这一路上,这中年书生不但毫无阻碍地仿佛逛街一般,带着这只鸡行过了茶馆,商铺,甚至一些糕糕点点的小摊子,路上甚至有路人愉快地与他打着招呼,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这永安城,倒是有些当年的气派了……”这中年书生喃喃地感叹道,语气之中不无唏嘘,仿佛光阴如水,逝不可追。   一直到日头有些偏西,这中年书生方才带着这只鸡来到了那将皇宫圈起来的城墙边。   守门的士兵看到这书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无比恭敬地弯腰行礼,并打开大门,任随他大摇大摆地往那皇宫大内之中走去。   直到城门重新合拢,有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刚才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刚才有人过去么?”另一人疑惑地反问,继而双方同时陷入了沉默,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大概是昏沉了那么片刻。   “打起精神,这还没入夜呢。”两人互相勉励了一句后,各自挺直了腰杆。   ……   那中年书生自然便是文先生。   “单乌找来的这小姑娘,于阵法一道的确是有些天分。”文先生踏步与皇宫之中的青石板道之上,打量着周围那些半新不旧的宫室,与一队巡逻的士兵插肩而过,口中喃喃地感叹了一句,而后举步往旁边一踏,整个便凭空消失不见。   黎凰来回踱步的动作突然就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双角金蚕发现了黎凰的不妥,抬头问道。   “我的阵法之中有外人进入……他……就要来了。”黎凰说着,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身后的一片空地。   文先生负着手,从虚空之中一步跨出,而他身后跟着的那只公鸡,此刻也蹦跶着跳了出来。   “文先生?”双角金蚕很快就推断出了来人,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将那传国玉玺抓进了怀里。   “是那个文先生?”黎凰听到了双角金蚕的惊呼,同样也是一惊,“胜阳城的……那一位?”   “看来不用自我介绍了。”文先生笑道,“我想,从单乌那里,你们应该都知晓了我的存在了吧。”   “是的……”黎凰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忐忑,虽然觉得既然这文先生是单乌背后的那位高人,所以应当不会对自己不利,同样也不会对单乌不利,但是却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无比地天真——事态发展到如今,单乌的那些心思,难道真的还是这位文先生所喜闻乐见的么?   “如此,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你们知道了么?”文先生的视线从黎凰与双角金蚕的身上扫过,无形的压力扩展开来——明显是属于修士的力量。   双角金蚕将那传国玉玺牢牢抱住,双手之上甚至因为用力而暴出了青筋,甚至想要调动起自身的龙气御敌,可是不管他的心里如何祈祷,手里那传国玉玺都没有一丝半点的波动,仿佛根本感应不到文先生的存在。   ——但是文先生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并且他的手上,已经开始使用起那些修士才会的术法了!   一条条青绿色的发光的线条从文先生的指尖延生而出,在他的身前画出了一片繁复的纹路,密密麻麻,依稀有些幡旗的模样。   继而随着文先生手势的指引,这一片发着青绿光芒的丝绸一般的光团,横在文先生的身旁,随着他举步前行的动作,缓缓飘到了双角金蚕的身前。   文先生对双角金蚕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双角金蚕顿时觉得自己抱着那传国玉玺的双臂开始有些酸麻有些僵硬,那传国玉玺的重量也变得让他觉得有些不堪重负,而文先生的注视亦使得他全身颤抖着,几乎就想将这玉玺给扔到这青绿色的绸布之上了。   “我不会把传国玉玺给你的!”双角金蚕后退了一步,撞翻了椅子,撞到了身后的屏风,同时高声喊着门外的侍卫,就这样一路退到了墙边,看起来仿佛是个被恶霸逼进了屋角的良家女子。   屋外的侍卫没有反应,仿佛黎凰文先生与双角金蚕这三人所在的宫室完全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   双角金蚕满面惊恐之色,紧紧地靠着背后的墙壁,一只手缓缓从传国玉玺之上放下,仿佛是为了支撑起自己随时可能软倒的身体,扶在了身旁的墙壁之上。   文先生看着双角金蚕的动作,眉头一挑,突然就笑出声来。   黎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文先生的笑声面前险些就被直接掐断,身形晃动着眼见就要倒地。   双角金蚕扶在墙壁上的手,微微地用了一点力。   一面墙砖在双角金蚕的手底凹陷了下去,嘎嘎的机簧声响了两下,瞬间几块铁板前后左右地落下,刚好就将文先生和那只公鸡隔在了中间——那几块铁板上并没有留出栅格气孔之类,这一合拢,便是严丝合缝的一个铁箱子。   黎凰的手亦在此时挥出,她的手上仿佛纠缠了无数的丝线,此时随着她的动作,这些丝线寸寸碎断,于是在这片皇宫的很多地方,都有一些玉盘叮呤当啷地落地,摔裂,而一些宫室殿堂甚至花园空地之中,其布局景色亦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黎凰毁去了这皇宫之中她所布下的所有阵第二百三十八回临阵倒戈(中)   方才文先生直接从黎凰的阵法之中走出,黎凰便已知道自己的这些阵法已经无用,于是当机立断,抬手便将一切都彻底毁去。   同时,黎凰甚至在毁去阵法之时动用了自身的灵力,双角金蚕手中的传国玉玺立即有了反应,一声龙吟之声响起,压得这整个永安城似乎都向下方陷了三寸。   黎凰在这重压之下踉跄倒地,一口血噗了出来,一手抚着胸口,勉力抬眼看向那铁箱子,眉间忧色愈发浓重。   而机簧之声此刻仍未停止,那铁箱子之中随即传出了嘶嘶的气流声,明显另有玄机,然而除此之外,却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不觉得你这机关能起作用。”黎凰突然笑了起来,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渍,而后整理着衣冠,跪坐在地上,面向那铁箱子做出了一副恭迎的姿态。   “你居然这么快就倒戈了?”双角金蚕捧着手里的传国玉玺,金龙虚影在他的头上盘旋,却并没有让他觉得宽慰一些,而黎凰的反应,更让他有了一种大势已去之感。   “如此有眼力的女人,难怪单乌如此看重于你。”文先生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任何预兆地,这个中年书生和他的那只公鸡就这样出现在了铁箱子的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二人,并对黎凰微微笑了一下。   铁箱子上啪啦啪啦地裂出了几条缝隙,内里的火焰窜动了出来,往上方翻卷着,却烧不着文先生的一片衣角。   那片青绿色的绸布重新出现在了双角金蚕的面前,逼迫之意并没有减去哪怕半分。   “其实你这机关不错,虽然简单,但却足以利用他人的轻视之心,如果我是你那本尊分魂夺舍之人,没准真的就着了道儿。”文先生赞扬了一句,“可惜,我与你那本尊的实力,都不是你眼下的境界能够揣测的。”   “这传国玉玺仍未圆满,只有留在我手里,才有补完最后一丝缺漏的可能。”双角金蚕的脸皮有些抽搐,却依然做着有些无谓的尝试。   “世上圆满之事本就不存在,能完满个九分,已是意外之喜。”文先生摇头笑道,“对于此点,我并不强求。”   “只怕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吧。”双角金蚕冷笑道,“你知道佛光塔已经到了我那本尊分魂的手里,所以只能急急忙忙地来抢这传国玉玺了,你畏惧我的本尊,这才如此迂回……可惜这传国玉玺亦是我本尊所需求之物,你拿到手中之后,又能保存多久?又能让他发挥什么作用呢?”   “嗯,时间的确来不及了。”文先生并不否认,“不过,你的本尊与我纠缠了这么多年,双方都觉得该有一个了结了,所以在时间这一点上,其实对我,对你那本尊,都是公平的……”   下一刻,文先生已经站到了双角金蚕的面前,缓缓吐出了下半句:“……可惜,对你这种还没当够皇帝的人而言,的确是略为不公了一些。”   双角金蚕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在文先生这近距离的逼视之下,他想反抗,却只能颤抖着双手将那传国玉玺捧到了文先生绽开的那面灵力凝就的绸布之上,继而亲手拉起了那绸布的四角,将那传国玉玺给齐齐整整地包裹起来。   双角金蚕头顶上悬浮着的金龙虚影在传国玉玺落在那青绿绸布之上的时候便已消失不见,而随着这个包裹的完成,那压逼在整个永安城之上的气场也已经消失不见,黎凰动了动肩膀,只觉得身体一轻,继而体内的灵力活泼泼地跳动了起来,将方才使用灵力却被压制后反震而出的内伤一一治愈。   黎凰忍不住有些愉悦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可以自如使用灵力的感受,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黎凰依稀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闪耀着金光的窗口,似乎只要能够再上前一步,就能推开那扇窗户,真正看到外面那些不属于这凡俗人世的世界。   “难道那就是仙凡之界?”黎凰一时有些痴怔,竟险些就忘了,这文先生可还在这宫室之中呢。   “……你夺走了传国玉玺,断我人间帝王之路,却不杀了我?”双角金蚕眼睁睁地看着文先生身边那只公鸡将那包裹着传国玉玺的包袱叼在了嘴里,眼睛里几乎都红得滴出血来,声音里同样带着浓浓的恨意,却只能勉强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脸色铁青,“杀人留口气,这便是你的仁慈?”   “如果你真有这凡间帝王的命格,有没有这传国玉玺,对你而言重要么?”文先生轻笑道,“一切外物都比不上自身,这一点,你那位本尊难道没有教会你么?”   文先生说完,出手拍了拍双角金蚕的肩膀,转身就要带着那公鸡离去,而双角金蚕的面目抽搐着,一层金光浮在脸上的位置,蜿蜒扭转渐渐收敛成了一条纵贯整个脸部的细长的痕迹,继而竟在那眉心之处钻出了一个小小的龙头,龇牙咧嘴,似乎是想要对那位文先生发动袭击一样。   “眼下只有将传国玉玺交给文先生,你才有这一线生机,要是来的是你那本尊分魂,单凭你心里生出的那丝贰心,他只怕会立即让你回到本尊的身边去吧。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连变故,让那些修真之人是死的死散的散,可没几个有那个闲心来管这凡俗世界的事情了,你这传国玉玺就算握在手里,除了引动文先生与你那本尊相斗并殃及你我这两条池鱼之外,又有何用?”黎凰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眼见文先生就要离去,又看到了双角金蚕的举动,立即搭腔着开了口,想要对文先生略作阻拦。   “要知道,你只是送出了这传国玉玺而已,这大好江山可仍在你的手中呢——你就真的连与那些凡人争一争的信心都没有了?”   黎凰的话让她成功地收到了两人回转过来的视线,而她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理了理鬓角,抚了抚裙摆,对着文先生垂首一礼:“小女子黎凰见过文先生,自从听闻文先生大名之后,小女子一直心向往之,如今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哦?”文先生的眉头挑了一下,索性转过身来,直接面对黎凰的恭维,“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黎凰没有抬头,但是他人都能明显看出她脊背上肌肉微微地绷紧,继而,她以无比直接同样也无比慎重的姿态,说出了这句话:   “小女子想要追随文先生,却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荣幸。”   ……   “追随二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文先生轻笑,黎凰的这句话让他想到了那个曾经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小乞丐——虽然其中有自己刻意的放纵与引导,但是如今这小乞丐的存在,已经发展到了自己都需要重视需要三思的地步了。   “也许这片大陆之上,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死气沉沉。”文先生默默想着,终于决定因为这句与单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而多理会眼前这个小道姑几眼。   ——虽然不管怎么看,这个小道姑都是实力有限潜力有限同时也没有什么能让她看起来比较命硬的倚仗,唯一能够拿来说道的,或许就是美貌以及在阵法一道上的天赋。   “我知道我没有单乌那么能干,也没有他那么神异的天赋,是不可能为文先生立下什么实实在在的功劳的。”黎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对着文先生抬起了脸,“只是文先生如不嫌弃的话,我愿侍奉于文先生左右,甚至……”   黎凰在文先生的面前运起了魅惑之术——她的修为虽然进展得没单乌那么逆天,但是与最初下山之时相比却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天壤之别,特别是在得到了清蝠手里的那些天魔魅舞大法的残卷之后。   所以,黎凰抬头,展露出来的虽然依旧是那样的眼角眉梢,却硬生生地多出了一股艳倾天下的味道来——就算是仍在对文先生夺走传国玉玺的行为咬牙切齿,并对黎凰干脆利落的倒戈嫌弃非常的双角金蚕,此刻在看到黎凰的面容之时,竟也是一片脑中空白。   似乎不管黎凰想提出什么要求,就凭这一眼的惊艳,双角金蚕都会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甚至甘做供我采补的炉鼎是么?”文先生轻笑了一声,替黎凰补完了她那句满是暗示欲言又止的话。   而黎凰在听到这句话后,毫不迟疑地点头称是。   ……   黎凰的魅惑之术让文先生同样也有些惊艳,而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黎凰与当初单乌的对比。   这两人所拥有的其实都不止是一条不值钱的命或者一副足够让人赏心悦目的皮囊,只是他们都利用了他人自以为是的价值衡量,选择了以此作为可以随意交换的筹码,并以一种可以说是毫不计较得失只要能卖得出去就算赚的姿态,来与每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可能的机会进行交涉。   看起来有些倒贴犯贱,可是若当了真并真的就此小瞧了这两人,那就等着某一天阴沟里翻船吧。   因为一个人计较的越少,所求的就会越第二百三十九回临阵倒戈(下)   “那么,除了你自己之外,你还有什么吗?”文先生笑着问道。   “我所有的,全是文先生之所有。”黎凰垂首说道,一语双关。   “又是一个小滑头。”文先生摇头笑道,“直接说吧,山河社稷图这些东西,你知道单乌送到了谁的手里么?”   “知道。”黎凰神色微微有些波动,但是还是很干脆地回答道,“这些东西……单乌在离开永安之前,就已经拜托给我封印并保管了,而我在他被清昙上师炼做傀儡之后,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便将这些东西一并送往了中桓山。”   “中桓山?”不光是文先生,便是双角金蚕,在听到了这个答案之后,都不由地有些目瞪口呆。   “难道不是在石泉那个凡人手里?”双角金蚕厉声问道,声音急促得有些尖锐。   “石泉手里什么都没有,因为单乌曾经说了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想让石泉那些凡人真的能够踏踏实实地生存下去,这些会让人眼红的东西,最好沾都不要沾。”黎凰解释道,“而他从一开始,对石泉那些人的要求就是活下去,对我的命令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证石泉以及木宛的性命安然无恙。”   “你是想要告诉我,那些个凡人,只靠那两个中桓山的女人,就能发展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双角金蚕还是难以置信。   “从那些战报之中,你感觉到那两个女人的存在了么?”黎凰轻笑道,“当然,我的确是拦过你很多次了。”   “知道石泉的存在价值的人并不多,只要他的手里没有什么惹人眼红的东西,我想,除了关注单乌之人以外,没有一个修真之人会愿意去那些荒山野岭穷乡僻壤中与他们纠缠的吧,所以,他这种撇清的做法看起来是将石泉等人完全置之不理,却是最能保证他们安全的方法——因为单乌知道,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漩涡中心。”黎凰继续说道,双角金蚕那震惊的神色,甚至文先生眉宇之间的那丝诧异,都让她觉得颇为兴致盎然,好像单乌这让他们都大吃一惊的决定,她自己也是与有荣焉。   “那么,他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你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双角金蚕还是不死心——他是如此看重自己手里的这枚传国玉玺,故而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有人会将与传国玉玺同等价值的东西,如此随意地转赠他人。   “任我处置。”黎凰回答道,“坦白说,当初我从你那里得知文先生的所在的时候,心里想的便是该如何带着这两样东西投奔胜阳,好求一个与文先生见面的机会……可惜,不过拖沓了一些时日,这时机便已错过。”   “如果那两样东西还在我手中的话,或许今日与文先生相见,我会表现得更有诚意一些。”黎凰似乎满是歉意地对着文先生垂首道歉,“可惜我一个小女子,仙凡之界都未曾跨越,处于诸多高人的夹缝之中,完全不知该依靠谁,便只能就近抓着救命稻草,将后路铺在了中桓山——这一点,还请文先生见谅。”   黎凰的姿态无比真诚,便是文先生,也无法断定她将这两样东西送往中桓山,到底是真的出于她自保的本意,还是出于单乌不知何时的暗示。   “……我倒是小瞧了他。”文先生的神色也有些肃然——在文先生原本十分笃定的猜测之中,七星龙渊和山河社稷图这等能与传国玉玺对抗的,由靖安太子亲手交付给单乌的宝物,自然该交在石泉这个被单乌默认了未来的君王手里,于是,虽然在他的推算之中始终无法确定这两样东西的位置,他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焦灼过,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出面稍微施加一些压力,这些东西都是手到擒来,并且这两样东西之中,必然都已经汇集了能让他觉得满意的那些说起来颇为虚无缥缈的能量——譬如战意,譬如功德。   以此提问黎凰,不过是想确定她在单乌眼中究竟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地位而已——是因为利益勉强凑在一起的合作伙伴?还是因为默契而合作无间的重要棋子?   而黎凰给出的答案,让文先生不得不开始重新评估单乌的作为,并重新评估黎凰的价值了。   至于七星龙渊与山河社稷图落入了中桓山的手中这件事,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真正了解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对文先生来说,都意味着他又一次在昊天帝的面前输了一阵。   “果然,一刻都不能大意。”   ……   双角金蚕好不容易才收拾好了心情,有些踉跄地推开宫室的大门,那些侍卫太监立即围了上来,看到那宫室之中的狼藉景象,全都大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自己等人居然一直都没有听到动静。   双角金蚕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太监找人来将此处宫室收拾干净,而自己则有些颓然地走到了宫室外的庭院中间,仰头看向天空。   朗朗夜空,明月长悬,偶有星光一二点。   文先生和黎凰已然消失不见,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方传国玉玺。   “想当人间帝王,却记挂着神仙手段,如此收场,果然是理所应当。”双角金蚕抬头看天,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只觉得眼前这一片大好江山又将是幻梦一场,在那些神仙手里随手翻覆爱赏给谁便是谁,而自己就算借了这一具等若坐拥山河的肉身,也成就不了所谓的万岁千秋。   “这么看起来,还是单乌那小子说的没错,这凡人世界,始终还是得凡人来控制。”双角金蚕唏嘘着,居然颇有些怀念起单乌指手画脚的模样来。   可怀念只是暂时,不过转眼,双角金蚕对单乌的情绪便已恢复成了咬牙切齿——传国玉玺一去,双角金蚕对于自己的性命还能存在多久这件事,已是充满了担忧,总觉得这一夜过去,第二天天明时分,便是圆觉站在自己的眼前,唾骂一声:“没用的东西。”   然后自己便会被直接从这具肉身里抽出来,重新变成一条什么都没有的小虫子,被扔回胜阳城外的地宫之中,再无缘得见天日。   “却不知本尊在知道传国玉玺被夺去之后,会不会还有什么作为,而那位文先生,是不是该去中桓山夺取七星龙渊与山河社稷图了?”   “这两位如果直接对上,是不是就有了我苟延残喘的空间?”   “那个凡人什么都没有也敢于我争锋,而我……莫非真的只得苟延残喘便可满足了么?”   ……   中桓山之外,从云头之上落下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却是厉霄与孙夕容。   厉霄如今看着颇有些意气风发,甫一落地,便无比风骚地将手里的令牌扔了出去,那令牌穿过了一片看起来仿佛毫无异样的山景,在两人的眼前展露出一条山道,并展露出中桓山的山门来。   厉霄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气势,甚至有意无意地将其逼得更加壮大一些——仿佛有一柄看不见的长剑一路沿着中桓山的山道纵贯而上,惊得山道之上甚至整个中桓山的弟子们都大吃一惊,以为有外敌来侵,一个个掏出了法器,疑神疑鬼严阵以待地张望向山门的方向。   孙夕容看着瘦削了一些,容貌却愈发明丽,只是神色有些怪异——嘴角虽然带着笑意,眼底却冰冷得一如当初的清瑶上师,看起来仿佛在脸上带了一个“我很开心”的面具一样。   厉霄朗声长笑了一声,笑声同样也顺着这山道滚滚而上,继而他反手,直接握住了身旁孙夕容的手腕,狠狠一带,便将孙夕容给搂进了自己怀里,孙夕容轻轻地“嗯”了一声,便顺从地伏在了他的怀里,而他的脚下亦在此时浮现了一柄长剑的虚影,轻轻松松地将他与孙夕容两人托起,而后一转眼,便已过了山门,飞掠过那些目瞪口呆的弟子头顶,而这些弟子们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许久之后,才有了胆战心惊的议论之声。   “刚才过去的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人……”   “人?那玩意飞过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的脑袋要搬家了,那居然只是人?”   “那种气势……那种气势……”   “那是剑气!”   “剑修?难道是厉霄?我中桓山似乎只有他是修剑之人……”   就在这些小弟子们纷纷猜测之际,方才厉霄发出的那声长笑方才传入了这些弟子们的耳中,那熟悉的嚣张的声音,瞬间便将来人的身份给确定了下来。   “果然是厉霄师兄!”   “不,现在应该是……厉霄上师了……”   ……   厉霄带着孙夕容,昂首挺胸地站在了中桓山的主殿之中,前方是水镜中显露身影的中桓山宗主紫玄,左右是执律院长老紫晟以及清芸上师,清昙上师仍奔波在外,并不在场。   “果然是后生可畏!”紫晟上下打量着厉霄,半晌之后,重重地感叹了一句,语气之中不无欣慰。   随后,紫晟唏嘘着,颤抖着转过了身子,对着紫玄深深行了一礼,“宗主,我中桓山诞生这样一位修剑为主的上师,这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果然,我中桓山该当中兴了第二百四十回厉霄上师(上)   “数百年来,这片大陆之上都未曾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剑修,你是第一个。”紫玄颔首赞道,语气里满是关怀之意,“你如今手里的这柄剑,看起来已经不甚合用了啊。”   “这……确实。”厉霄反手将自己的长剑取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不得不承认道。   “说起来,不久之前,黎凰似乎送过来一柄剑?”紫玄偏头看向紫晟,继而紫晟会意,行礼退下,片刻之后,捧出了一个剑匣。   剑匣是紫金铸就,通体攀着一条五爪金龙,龙口衔着一颗宝珠,做工之精美华贵,甫一出现,便已先声夺人,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视线,甚至紫玄眼中都流露出了一丝向往之色。   紫晟将剑匣捧到了厉霄的面前。   厉霄眼睛有些发直,连忙谢过紫玄之后,便颤抖着双手,从紫晟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剑匣,反复摩挲之后,方才带着满满的期待之意,打开了剑匣,并抽出了其中的那柄长剑。   宽宽的剑身,上面以明珠嵌出七星的图案,此外还有两个难以分辨的上古文字。   这柄长剑一落进厉霄的手中,便腾起了一股直冲云霄的剑气,仿佛天上某些看不见的星辰都在这剑气的指引之下颤抖了起来,而这股来自于星辰的气息同样反馈给了厉霄,于是厉霄觉得自己的眼前仿佛突然就展开了一片银河,正漂浮在漆黑的夜幕之中,而这银河之中,有七颗明亮的星辰,每一颗似乎都有一尊神灵寄身于其上,并且这些神灵正在此时抬起了视线,隔着这片银河,隔着这不知多远的幽深的距离,往自己的所在看了一眼。   厉霄的识海在这一眼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似乎有无数的讯息如同潮水一般冲刷过了厉霄的意识,甚至连他的识海的边界都有些不堪重负,身形晃动着险些就要栽倒,却硬生生地凭着那能让自己成为剑修的强悍意志硬撑了下来。   这些讯息转眼而逝,什么都没有留下,而厉霄只觉得自己识海之中,那一柄悬浮着的长剑虚影,明显变得凝实了更多,依稀就有些像他手里这柄剑的模样。   “果然是好剑。”厉霄将那柄七星龙渊举到了自己身前,来回翻看着,爱不释手。   “很好,果然只有你才能用得起这剑。”紫玄微笑道,“此剑名为七星龙渊,从今以后,就属于你了。”   “这就是七星龙渊?”厉霄有些震惊——单乌拥有七星龙渊和山河社稷图这些人间至宝的消息,他依稀记得自己从石泉那里得知过,并且在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后,同样也理所当然一般地认定了单乌对这些东西的看重。   故而眼下,当厉霄发现这七星龙渊落在了中桓山的手中,并联系到之前紫玄说送剑之人是黎凰的时候,他的思维立即便活跃了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自己流浪在外的时候,单乌与中桓山的这些顶层的人物之间,已经有了极为皆大欢喜的交涉?   “这柄剑……黎凰是从何得到的?”厉霄问道,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试探,同时他的手指拂过剑身,被剑身之上那锋锐之意轻易地便割出了一条血口子,血液滴在剑身之上,转眼就渗透了进去,继而厉霄觉得自己似乎体会到了这柄剑的情绪——这柄剑在渴求更多的鲜血。   “更多的鲜血?莫非……是要杀人?”厉霄心中的猜测让他不由自主地意态凝重了起来,然而这长剑传达给厉霄的嗜血之意,更让他自身都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虽然明明知道不应该。   “据黎凰说,是他从那永安城中的老皇帝的遗物之中弄来的。”紫晟回答道。   “看起来他们还不知道单乌的存在。”厉霄心中暗自庆幸了一下——自己下山后的所作所为,单乌是最为一清二楚的,而自己能以剑修的身份突破并跨过仙凡之界,靠的也是单乌所提供了灵石,甚至可以说,自己的把柄被单乌拿捏得结结实实,只要单乌愿意,随时可以将这些把柄交给中桓山,让自己落得一个被扫地出门,甚至身死魂灭的结局。   “不过我现在已经成为上师,也该是时候将单乌这个隐患解决掉了。”厉霄暗暗想着,脸上却用面对这七星龙渊剑的狂喜之色,将自身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了过去。   “你是不是想要试剑?”紫玄开口问道——厉霄那将七星龙渊翻来覆去的把玩赞叹并不能完全掩盖掉厉霄情绪中渐渐旺盛起来的杀意,于是紫玄便做了一些推测。   “是的。”厉霄立即从紫玄这句话中意识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细微不妥,立即顺着紫玄的疑问点头称是。   “很好,我同样也想看看,真正的剑修,在得到一柄好剑之后,真正的实力能够达到何种地步。”   ……   中桓山范围之内的那些山头连绵不绝,其中一座无人的小山包之上,一道剑光如同闪电一般地劈过,于是短暂的寂静之后,一阵阵的雷鸣方才响起,继而那小山包之上的土层树木开始翻飞,露出了其下实实在在的岩石之上,一道足以让一个普通凡人直接跳下去寻死的缝隙。   “好!”清芸大声喝彩道——围观厉霄试剑的人群中,就数他的反应最快声音最嘹亮。   于是在他的喝彩声中,那些站在附近山头上目睹了这一切的小弟子们,纷纷露出了向往之色,并开始大声地欢呼了起来。   而在此时,厉霄踩着长剑咻地一声便从那条试剑试出来的缝隙之中钻了回来,正好迎上了这四面八方的恭贺之意,那些人的口中呼喊着“天才”,“上师”,“第一人”等等词汇,让他觉得无比地满足,甚至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唉,可惜如今那些小宗门退的退散的散,甚至连黄天岭紫霞山听说都没戏了,我这想要为自己弄一场足够风光的大典,只怕是没什么戏了。”厉霄心中颇有些遗憾——他曾经无数次地假想过自己突破境界成为上师后,中桓山为自己这么稀罕的一个剑修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升任上师并赐下道号的仪式,而自己甚至还可以在这样的仪式之上向着天下人宣布孙夕容的归宿。   想到孙夕容,厉霄的视线便转向了一侧的山头,那里孙夕容以及一些原本隶属于清瑶上师名下的女弟子们正站在一起,那些女子互相之间交头接耳,似乎正在对自己评头论足。   厉霄嘴角一勾,御使着脚下飞剑便向孙夕容冲了过去,在那些女子的惊呼之中,将一朵方才试剑之时顺手斩落的小红花递在了孙夕容的面前。   孙夕容的脸上依然是那副看起来很开心的面具一样的表情,没有伸手,却是微微向着厉霄偏了偏头。   厉霄嘿嘿一笑,伸手便将那朵小红花别在了孙夕容的发髻之上,继而出手,一把将孙夕容搂在了怀里,再度御剑而起,盘桓于中桓山诸多山头上方,接受着每一处弟子的惊讶与艳羡。   “少年人啊……”水镜之中的紫玄感叹了一声,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这两的功法属性的确很是相合。”   “我这里有一本双修之法,不如转赠给厉霄道友,也算是表达一下同门之间的庆贺之意。”清芸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即会意。   ……   紫玄等人以商讨要事为由召走了厉霄,孙夕容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亦终于能够独自一人回到清瑶上师之前的洞府。   清瑶上师的遭遇已不是秘密,然而如今这洞府所在的山头之上,却还是有不少女弟子未曾离去,这些女弟子在看到了孙夕容的出现之后纷纷起身行礼,甚至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希冀之色。   这些都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孙夕容自然不能放下她们不管,于是便也含笑地打着招呼,甚至驻足于一片空地之上,与每一个人都打了一个照面。   “清瑶上师一去,我们可就只能指望师姐你了。”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女弟子开口说道,眼里闪亮亮的光,似乎将孙夕容看做了榜样支柱一般。   “我?我有什么可指望的……自身难保……”或许是因为厉霄不在身边,而这些又都是熟悉的姐妹,孙夕容脸上的面具稍微软化了一些,同时言语之间,也流露出了一些真实的心绪。   “师姐有厉霄上师啊,这就足够了。”那名女弟子很快地接口道,甚至在说道厉霄的名字的时候,脸上都泛起了一层绯红之色,“方才试剑那会儿,师姐与厉霄上师看起来可真是神仙眷侣啊,简直羡煞旁人。”   “是啊,厉霄上师年纪如此之轻便已跨过了仙凡之界,而且还是这片大陆上从未有过的剑修,其前途之无量甚至可能媲美中桓山这开山祖师……”另外一名女弟子接着这个话题说道,“如果能有厉霄上师照拂,我们这些人或许还能过回之前的日子。”   “师姐,你与厉霄上师……已经是双修道侣了吧?”   “师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别的山头那些人是怎么欺凌我等清瑶门下的么……”   “师姐…第二百四十一回厉霄上师(下)   女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吵得孙夕容的头有些晕,心却越来越冷。   “他根本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人!”孙夕容很想大声跟那些女孩子们这样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神仙眷侣,他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他的炉鼎而已,而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可以叩问仙道的机会!”   “你们……可不要忘了当初上中桓山的时候,自己所求的是什么。”眼见话题越来越往男欢女爱的方向发展,孙夕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长生大道,这才是我们修真之人所需要关注的事情,至于其他,全是可以舍弃之物。”   “孤独一人叩问仙道,是多痛苦多无趣多寂寞的一件事啊,想想就觉得可怕,也就是师尊那种怪女人才会将这条道一路走到黑,甚至想让我们也如她一样……啊,这要是没能突破境界的话,我们可不就只能孤独终老了么?”那些女孩子们并没有在意孙夕容的提醒,反而编排起彼此共同的师尊清瑶来。   “说起来,师尊在山上的时候,不近人情到每日里吊着脸好像谁都欠了她几辈子钱一样,喜怒无常难以伺候,多半就是因为孤枕难眠吧。”   “所以她才被紫霞山那个畸形的寄生胎拿下了么?”另一人随口接道,而这些人都没有发现孙夕容脸色的改变。   “听说那个畸形虽然是畸形,但却强大到一人之力便拿下了整个黄天岭,连黄天岭的宗主在他手里都走不了一招,后来是被清凉山一堆和尚围攻,才拿住了的。”   “说不定师尊这一辈子,也就是现在才算是享受到人生的乐趣了呢……”   “咦?这不是清芸山头那些人的话么?”   “有道理,不是么?就这件事而言,旁人看是人间惨剧,师尊自己没准还甘之如饴呢,否则的话,一心求死,对师尊而言又不是什么难事……”   ……   “你们还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孙夕容的声音有些颤抖,打断了那些女孩子们的议论   孙夕容的声音有些凄厉,直接压过了满场嗡嗡的讨论声,四周霎时陷入了一种尴尬难言的安静之中。   “我突然想到应该问一句——师尊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还有谁是专注于修炼的?”孙夕容的视线环顾了一圈,那些女孩子们却纷纷低下了头。   “一个都没有……是么?”孙夕容惨然一笑,复又问道,“你们之前不断地说,别的山头有人过来欺负你们,你们过得很艰难……可就算这样了,你们还是不肯专注于修炼?我清瑶门下虽然个体战力不强,但是那套合击之术也从来没人敢小看——就这样,你们还会被欺负?”   “师姐,师尊如今对我们来说,有等于无,我们总得为自己打算啊。”有人小声地辩解了一句。   “因为师尊已经无法继续护着你等,所以你们就连师尊也敢编排了,是么?”孙夕容冷声问道,“那么,告诉我,这些编排的内容,你们是真的认可了?向往了?期待了?还是觉得这是你们头上顶着的耻辱,所以要跟着一起编排,才能让自己在中桓山其他人的眼里显得好看一些?”   鸦雀无声。   孙夕容的话问得太直白,甚至可以说直接将这些女孩子们内心深处埋藏着的那种向往与憎恶夹杂的小心思都直接拖到了阳光之下——这两种念头看起来矛盾,但或多或少每个人都是兼而有之,故而有人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好吧,我懂了,人各有志,无法强求。”孙夕容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   孙夕容已经意识到了:或许这整个中桓山上下,只有她自己是真正理解清瑶的处境,以及那不肯就死的坚持的。   至于眼前的这些小女孩,心里期待着的还是种种风花雪月,在意的还是种种情缘爱憎中自己的角色是不是光鲜亮丽,所以她们的眼睛看不到别的更深更远的东西,同时正是因为她们的软弱与狭隘,某些时候才显得尤为残忍。   而这种残忍,也注定了这些女孩子们哪怕继续修炼下去,等待着她们的也不会是得道成仙——如果十年之后这片陆地上还有能看得过眼的修真之人的话,那么这些女孩子们所做的,只会是依附于那些人的羽翼之下,索爱,争宠,等着修为难以为继之时的年老色衰……   ……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清瑶师尊门下。”孙夕容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   声音传开,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慌了,连忙开口询问。   “就是这个意思,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得再称清瑶上师为师尊,也不得再留在这座山头之上。”孙夕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吊着的眉梢下撇的嘴角,看起来竟有三分像清瑶了。   “你们回去收拾些东西,就此下山吧,不管你们是去找谁收留也好,或者直接离开中桓山去凡人世界中碰碰运气也好,总之日落之前,你们必须全部离开。”   “师姐你怎么可以如此不近人情?”在确信了孙夕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有人高声尖叫了起来。   “中桓山不会让你这样乱来的!我们去求见宗主!”   “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将我等驱逐出山?”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一句。   “清瑶门下执令弟子,可代师尊行一切事务,见此如意如见师尊。”孙夕容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柄白玉如意,举在了众人的面前,“就算是宗主面前,我也有理。”   ……   孙夕容站在清瑶的洞府门口,天边的斜阳照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颇有些画中人的意味,而厉霄站在她的身后,只觉得山风吹拂而过所卷起的衣袍皱褶,竟衬得眼前这女子的腰身似乎越发地窈窕可人。   山风之中,依稀有些破碎的语句传来,有些甚至刻意拔高了声音。   “真没想到,师姐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还叫她师姐?改口叫厉夫人吧。”   “哼,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有厉霄上师作为靠山,所以才不惧于宗主面前理论吧?”   “说起来,她将我们全部赶走,也是害怕有人跟她抢那位厉霄上师吧。”   “是哦,方才厉霄上师上山的时候,对我笑了一下呢。”   “你我不如去厉霄上师的山头碰碰运气?”   ……   “怎么?莫非你是真的害怕我被抢走,才要将那些女孩子全都赶走的么?”厉霄从后面抱住了孙夕容的身子,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她们已无心修道,留在这中桓山也是无用。”孙夕容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清瑶上师,没有能力护住她们,也没那个资格来教导她们,倒不如让她们随性而行,没准有那么几个,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像黎凰那样的路,还是像你这样的路呢?”厉霄轻笑道,凑在孙夕容的鬓边轻轻蹭着,下一句话却让孙夕容瞬间僵直了身子。   “……或者,是像木宛和元媛那样的路呢?”   “为什么突然提到她们?她们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么?”孙夕容回头,神色之间难掩不悦,“这可不是什么好心祝愿。”   “我也一直以为她们已经葬身火海,可是方才宗主找我议事,给我看了一些凡人世界中得来的情报,有一股凡人势力的首领看着有些眼熟,故而我才知道原来她们与石泉都没死——当然,这一点,我并没有回报给宗主。”厉霄回答道,同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小小的卷轴。   “我手中这七星龙渊剑需要开荤,所以宗主让我想办法去杀点人,养一养剑气。”在孙夕容低头看那卷轴内容的时候,厉霄开口说道,“于是宗主就给我看了些凡人世界中那些势力的情报。”   “嗯?宗主已不在乎那不入凡俗的禁令了么?”孙夕容闻言,微微一愣。   “这天下早就乱套了,更何况宗主似乎是有了什么应对的方法,总之我可以放手施为大开杀戒了。”厉霄满不在乎地说道,“怎么样?看出来了么?”   “真的是石泉……身边两名女子,疑为修士,但从未曾见其施展术法。”孙夕容很快便看完了关于石泉的那寥寥几笔的描述,很显然,送来这情报之人没有隐瞒木宛元媛的存在,但是却只将这件事当作不值得在意的寻常小事随意地提了一下——正因为这一笔轻描淡写,反而不会有人去刻意追问这两名女性修士究竟是何人,也不会有人觉得这一分情报之中有隐瞒什么。   整理这些消息的人是黎凰。   “铜山关……我们都被骗了?”孙夕容的眼前依稀浮现出了铜山关上那漫天的大火,以及火焰中消失的人影。   ——孙夕容的一切,师妹,师尊,甚至她自己,都是在铜山关那件事之后失去的。   “哼,铜山关的事,我可要好好找他算一算账了,这一回,就算是单乌也拦不了我。”厉霄轻哼了一声,手指搭在腰间的七星龙渊之上,反复摩挲着,似乎颇为手痒的样子。   “我陪你一起去。”孙夕容开口说道,“我也想知道,我那两位师妹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哈哈,我当然会带你去,只是,如今你那两位师妹再加上你,可早已不是我的对手了。”厉霄勾着嘴角,眼里的精光闪耀,仿佛看透了孙夕容一第二百四十二回黑水泽(上)   “哈,我正想着这七星龙渊无人使用只怕是浪费了,却没想这小小的中桓山,居然有剑修能够突破到上师的境界——如有剑修的配合,于这七星龙渊剑中汇聚起足够的战意,应当只是举手间的事情。”文先生掐着指头,算出了一丝好兆头,眉眼之间便带了笑意。   “剑修?莫非是厉霄?”黎凰跟在文先生的身后,与那只公鸡并排,此时眨了眨眼反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文先生回答道,似乎也觉得有黎凰这个姑娘跟在身边搭话颇为让人心情愉悦——至少比自言自语要好上太多。   “他居然又回了中桓山?”黎凰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糟糕。”   “看来你也猜出来他可能的行动了。”文先生回过身,微笑着看着黎凰。   “他这种小心眼的人,一朝发迹,肯定会一笔笔账算回来的,而如今最方便收回的,就是石泉的那一笔。”黎凰眉头微蹙,随即展颜笑道,“不过我现在跟随了文先生,看起来也没有必要顾及单乌之前的吩咐了。”   “不需要我出面救下他们?”文先生反问。   “一切但凭文先生做主,小女子怎能置喙?”黎凰说着,行了一礼。   “其实我也乐于看一场热闹,不过,七星龙渊毕竟还是不容有失。”文先生的手指又掐了半晌,方才抬头指了一个方向。   “黑水泽,卦象留连,不凶不吉,或可一试。”   ……   一片汪洋展现在厉霄的眼前。   浓厚的水汽翻滚而上,让人的视野受到了严重的限制,依稀可见水雾之后一座座小小的岛屿,甚至连成片的湿地。   厉霄御剑贴着湖面疾行,他已经连接转过了好几处岛屿,都没有发现活人的踪迹,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而这充满了水属灵力的环境让孙夕容觉得无比地舒适,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长留于此,潜心修炼了。   “那讯息不是说人就在黑水泽么?不是说有十来万凡人士卒么?”厉霄的眉头纠结成一团,“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   似乎是想要发泄一下心头的不满,一道剑气随着厉霄指尖所向,狠狠地劈在了脚下的水面上,于是那水面之上顿时出现了一道几乎见底了的断层,断层两侧的湖水也因此仿佛镜面一样凝滞不动,刚好经过断口处的那些鱼也直接被拦腰斩断——这样的场面一直维持到厉霄御剑远离,方才哗啦一下崩溃,水花四溅,水面合拢,继而浮起了一片白花花的翻着肚皮的鱼虾。   “或许他们已经转移?毕竟那消息是黎凰所提供,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真的就将石泉等人的讯息毫无隐瞒地通报给中桓山,打上一些时间差,也未必不可。”孙夕容回过神来,见到了厉霄挥洒剑气的动作,开口劝解了一句。   “不是转移不转移的问题,而是这四周,根本就没有活人存在的痕迹。”厉霄的手指四处挥舞了一遍,凌厉的剑光将路过的岛屿都给劈了个一片狼藉,然而正如他自己所言,这些岛屿之上根本就没有活人的存在,甚至连活物都是寥寥无几。   “嗯……”孙夕容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厉霄的脸色一沉,脚下飞剑一顿,整个人瞬间停滞在了半空之中,而他亦回头,掐住了孙夕容的脖子。   眼下的厉霄,已经完全没有在中桓山上之时所表现出来的柔情款款了。   “我只是觉得,你直接开口求见的话,他们也许会出来见你一面。”孙夕容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从牙缝中说完了这句话。   “要我直接开口求见?”厉霄眉梢一挑,冷哼了一声,“要我一个上师开口求见那个凡人?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只是建议而已。”孙夕容本能地用手抠着厉霄的手指,她已经觉得眼前一阵阵地有些发黑。   “哼,提此建议,看起来你同样也认为这些人就在黑水泽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推平这黑水泽。”厉霄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掐着孙夕容脖子的手,转而将她拦腰圈在了自己怀中,继而御剑直接攀升了一段距离,待得这一片汪洋依稀可见边界的时候,厉霄手捏剑诀,在自己的身前勾画出了一道符文来。   符文散开,继而在厉霄的脚下,身前身后,出现了几乎成百上千的长剑虚影,每一柄长剑虚影之上的剑气都是分毫不差地凌厉。   厉霄伸手向着下方一指,那些长剑虚影立即如同箭雨一般,呼啸着落入黑水泽,不管是水面还是水中的岛屿,都被这成群的长剑虚影来回穿透——整个水面都仿佛沸腾了一样。   不断飞溅的水花散成了越来越浓厚的云雾,而厉霄亦朗声长笑着:“石泉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   “石泉你再不出来,我就将当年你如何哄骗木宛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木宛!元媛!你们的师姐来看你们了,还不出面迎接?”   “我倒要看看,你这黑水泽还能撑上多久。”   ……   “嚯,一段时间不见,这些凡人们的手段,就是连我都要小心应对了,这鲁莽小子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栽。”同舟跟在圆觉的身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正在发疯的厉霄,以及那实际上几乎是毫发无损的黑水泽,想到了之前在铜山关的时候见识到的那些密林之中让自己错觉连连的手脚,于是偏头看了单乌一眼,颇为感慨地啧啧了两声。   “我们要做些什么?是直接拿走那柄七星龙渊免得夜长梦多,还是助那小剑修一臂之力,待他将七星龙渊养出足够的杀意之后再行夺取?”清昙认出了厉霄的身份,心中盘算着要不要用自己的身份前去压逼一下,直接让厉霄低头,好为自己所用。   “无妨,先看看热闹,更何况到底要不要出面夺取这七星龙渊,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回转中桓山,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呢。”圆觉摇了摇头,同时抬眼看向层层云雾尽头,另外两个同样安坐看戏的身影。   文先生似乎有所觉察,回过身来,对着圆觉的所在便是一礼。   ……   一同仿佛发泄一般的无差别攻击,让厉霄的心头火气越来越盛。   “你的水龙呢?给我抽干这片水气,抽干这一片湖泊。”厉霄想到了孙夕容的功法,厉声吩咐道。   “我没有那个本事。”孙夕容轻声叹道,却还是抽出了白玉如意,一条水龙盘桓而出,与雾气中来回游走,每回转一圈,那条水龙的体积便大上一些,而那些雾气,却根本看不出有变薄的迹象。   厉霄皱着眉头,正想再吩咐孙夕容做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声传来,依稀便是石泉的声音。   “厉霄上师远道而来,小弟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这一个声音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回转,方才传到了厉霄的所在,于是厉霄的一腔杀意只能强行抑住——他得想办法诱出石泉这个人才行。   “既然知罪,却为何还在藏头缩尾,装神弄鬼?”厉霄压着声音问道。   “您是神仙,我又哪敢在您面前装神弄鬼?”石泉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嘲笑之意。   继而,在厉霄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水面上,都有一艘小船从浓雾之中驶出,缓缓向着厉霄的所在之处的下方水面汇聚而去,那些船头之上站着一个个人影,高矮胖瘦一模一样,看着都是石泉的模样。   厉霄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贸然出手,反而降下了一些高度,好离这些小船更近一些。   “见过厉霄上师。”这些小船之上的人同时对着厉霄拱手并弯腰行礼,彼此之间,并无半分差异。   “难道是黎凰的什么阵法?黎凰也与这些凡人们混到一处了?”厉霄心中有些暗自吃惊,但随即便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黎凰其实也还未能跨越仙凡之界,与他如今的实力相比,已是连一根小指都不如了,所以自己根本就没必要担心黎凰的狡诈多变。   于是厉霄直接一抬手,一道剑气便削过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那人的脑袋瞬间冲天而起,一团火焰从被削断的脖颈之处迸射而出,看起来,依稀便是那将铜山关给整个儿烧塌了的毒火。   那人的毒火在喷出之后,便转而坠落在了水面,继而那人所在的小船也是哗啦啦地塌散成了碎片,并从船舱之中涌现出大量的火焰——这些毒火在水面之上依然在继续燃烧,甚至顺着水面荡漾的频率,而逐渐蔓延开来,如果厉霄有兴趣再杀几个类似的人的话,这一片毒火很有可能就笼罩住整个黑水泽。   “哼,难道你以为时至今日,这些毒火还能有用么?”厉霄看着眼前这场景,冷哼了一声,却不敢太过小觑,于是到底没有继续对其他的小船动手。   “不敢。”四面八方回荡的声音瞬间收拢成束,凝聚到了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厉霄左侧的那一艘小船上,石泉正掀开自己头上的斗笠,露出自己的容貌来,而他的身后,木宛与元媛左右分立,抬眼看向被厉霄钳制住的孙夕容,眼里满是震惊于关切之色。   “这些毒火只是想告知上师,如果上师一定要拿我等凡人试剑的话,那么我们就算葬身火海之中,也不会让上师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石泉微微颔首,补充了一第二百四十三回黑水泽(中)   “哼,你以为我真稀罕你们这点好处?”厉霄冷哼了一声,心里却升起了警惕之意。   他想起了当日在铜山关上燃烧起的漫天火焰,那个时候石泉也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架势,可事实上,他却在放了那一把火后安然脱身。   “未必就只有这点好处——关于上师手中的这柄得自于人皇的七星龙渊,可是有不少讲究的,而我刚好也知道不少,所以上师如果有心的话,不妨放下过往纠葛,上岛一叙?”石泉拱手道,同时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两个女子,“也好让她们三姐妹叙叙旧。”   “岛?”厉霄的眉头微微皱起,而石泉在这个时候挥了一下手,那艘小船的船尾处钻出来一个人,手里举着号角吹了起来,水面上的雾气倏忽淡了下去,露出了云遮雾罩中,就在这片汪洋中央的,一片光秃秃的似乎只有岩石的岛屿,岛屿的周围停泊着一些船只,上面有一些手拿鱼叉的汉子,正抬头望向这一片云雾散开的区域。   “原来如此。”厉霄之前一直没有见到过这座岛屿也没有见到这些人,但是这云雾一散开,他便也看出了这黑水泽的底细——那些水雾配合着阳光,在这水面之上形成了无数互相叠加的分光蜃影,所以那些岛屿之类在厉霄的视线中便出现了位置的偏移,以及无数难以察觉的死角,而厉霄想要下手的凡人,就潜藏在这些死角之中。   “只是一些狡猾的小伎俩引人产生错觉而已,并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修真之人的力量——看起来正是我方才那阵狂轰滥炸,几乎就要推平这黑水泽打碎他的这些布置了,所以才引得他不得不出面相见。”厉霄暗想,偏头看了身旁的孙夕容一眼,“是了,她修的是水属的功法,与这些造就分光蜃影的水雾之间有天然的感应,自然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底细,却故意不提,果然是还没真正学乖。”   “哼,小聪明在实力的差距面前,能起什么作用?这黑水泽是如此,你这女人也是如此。”厉霄心里的嘲笑虽然没有说出口,却明显地摆在了脸上,连带着一声轻哼。   “也好,我就去看看你们这些凡人都在搞什么鬼。”厉霄下颌一扬,脚下长剑带着他化为了一道流光,直接往那石头岛屿飞去,而石泉回头看了元媛一眼,元媛会意,手中羽扇轻挥,湖面之上一道幽风刮过,推着这一堆小船重新隐没在了更深远之处的云雾之中,同时也推着三人所在的这艘小船,游鱼一般地往那石头岛屿靠近。   ……   厉霄在落地的时候故意放出了一圈剑气,在附近的船只以及凡人的颈项之处扫过,一溜血光迸发,那些拿着鱼叉好奇张望的凡人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已身首分离颓然倒地,继而船只四分五裂,连同那些人的尸身一同往水下沉没,而厉霄则是哈哈大笑,心情极为愉悦的模样。   七星龙渊回到了他的手里,轻轻颤鸣着,似乎也为厉霄方才那一击而高兴,更似是在渴求更多的鲜血,而厉霄有些遗憾地环顾了一圈之后,却发现周围除了逐渐靠近的石泉等人,居然就再也没有什么活的凡人了。   “如果传说中的数十万人都被他这样东一堆西一堆地零散在这黑水泽中,要想全挖出来,倒的确是件难事……唔,少不得还是需要利用夕容的功法属性探一探路。”厉霄看了孙夕容一眼,“看来这次带她一起出来,还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木宛在看到那些正在下沉的尸身的时候,神色微微改变了一些,石泉倒是视若无睹地直接迎着厉霄走了过来。   “其实要让这七星龙渊剑恢复到最为强大的状态,直接以剑杀人是最为下等的方法。”石泉直接开口说道,语气虽然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内容却流露出了一丝责备之意。   “怎么?看到自己的下属死在我的手里,心疼了还是畏惧了?”厉霄不以为意,“如果剑不能杀人,我还要来干嘛?”   “就算是杀人,也要看杀的是什么人。”石泉回道,“我们这些耗子一样东躲西藏的小人物,杀一个两个,血气刺激之下这七星龙渊还会为此振奋,但若是杀得多了,反而会污秽掉这七星龙渊的灵性,甚至遮蔽掉它对于天机的感应,甚至使其变为一块顽铁。”   “我想,厉霄上师应该也能感觉到这七星龙渊与旁的法宝的不同吧。”石泉抬手指了指天,“此剑可以让剑主于冥冥之中感知到天意的指引。”   厉霄闻言,微微一愣,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刚刚握到这七星龙渊之时的感觉,那种仿佛来自于遥远的星辰之上的视线与讯息曾经让他欣喜若狂,并因此而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而当他再次试图找到那种感觉的时候,却发现这柄剑中杀意沸腾,冲得他甚至有些头脑发昏,想要举着剑就继续杀光眼前所见的一切活人,而与遥远星辰的那丝联系虽然依旧存在,却已不是被杀意冲昏了头脑的自己所能够把握得住的了。   厉霄的脸色微变,知道石泉所言不虚,而想到中桓山宗主紫玄鼓励他下山杀人的种种,心里的疑虑越发地深重了起来。   ——这种只要拿到剑试上一试便会发现的问题,紫玄会不知道?   “莫非这中桓山……竟是要对我不利?”厉霄有些骇然地想着,“可是如今这中桓山,上师只有寥寥几人,应当正需要我这等战力才对啊,毁了我,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我这里有一些有关七星龙渊的古籍,如果厉霄上师有心,我便带上师前往一阅,自可证明我所言无虚,而如果上师执意要杀人的话,那不妨先杀了我等,再将这黑水泽整个儿砸个稀烂吧。”石泉继续开口说道,“并且,我想,将七星龙渊交在上师手上,却只让上师来这凡人世界中杀人的那一位,只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厉霄的嘴角有些抽搐,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又陷入了被石泉指点和影响的境地,就好像当初他在石泉的指点下一点点化解掉孙夕容的防备一般——他可没有忘记,所有的这一切,最后都化成了铜山关上的一场大火。   ……   “你其实应当感谢我才对的。”石泉开口对厉霄说道,眼下他们正处于那石头岛下方的一片迷宫一样的地道之中,而孙夕容与木宛等人,依然留在岛外,如石泉所说地那般叙旧。   “铜山关的一场火,我只留下了你与孙夕容两个人,若这样你还得不了手,那可真是没有人能帮你了。”   “难道你想说,当初那也是你的刻意安排?”厉霄轻哼了一声,似乎觉得石泉这小子实在太过没有眼色,居然在自己这样的上师面前还敢拿当初的事情邀功,却全然忘了石泉在铜山关面对天上紫霞山中桓山的那一片上师的时候,同样也是侃侃而谈。   “能杀死几个上师我无法确定,但是城头上的几个人能不能生还,却并非什么难以掌控的事情。”石泉停在了一扇石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厉霄,“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拿自己放在城头上冒险的。”   “你就不怕我将此事抖落出去给木宛她们知道?”厉霄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现在,似乎还得靠这两个女人的能耐才得苟延残喘吧?”   “她们只会信我,不会信你。”石泉笑道,同时伸手在门上一按,那扇石门应声而开,露出了其中那仿佛是书房的布置。   而在书房的正中央的长桌之上,安放着一个剑架,上面居然横卧着一柄与厉霄手里一模一样的七星龙渊剑。   “咦?”厉霄有些吃惊,一步跨入房门,将那柄剑握在了自己手里,随即哑然失笑,“赝品?”   “是啊,赝品。”石泉点头,“就和我这个人一样,徒有外表而已。”   “你就是用这种东西,忽悠那些凡人跟着你打天下的?”厉霄将那柄剑重新扔回了剑架之上,开口嘲笑道。   ……   “居然拿个赝品随便凑数,然后将真品转手相赠?”文先生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哑然失笑,“这也未免太过轻率,他难道真的没有发现这七星龙渊之中的隐秘么?”   “如果光看他对于这些人皇至宝的态度,我都要以为他是外海修真界中哪个大门阀大世家中的骄横少爷了。”文先生感叹道,话语里流露出来的一些词语,让黎凰的眼睛一瞬间就明亮了起来。   “文先生是从外海而来?”黎凰轻声地询问道,“却不知外海修真界,都是一番什么光景?”   “什么光景?”文先生嗤笑了一声,“就是下面对着凡人作威作福的那一位,走在路上,随便一个路过的人都能将他碾死的光景。”   而在文先生指指点点动作着的时候,水面之上又有一片云雾掩来,将那座石头岛屿给遮掩得严严实实。   “好吧,看起来作威作福的那一位,连这黑水泽都未必能活着出来了第二百四十四回黑水泽(下)   然而事实却让围观的这些人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文先生,黎凰,以及另一片云彩之后的圆觉,同舟等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那片云雾破开一线,而厉霄带着孙夕容,就这样无比洒脱地冲天而起,倏忽远去,没有回头再对黑水泽做些什么。   黑水泽重新恢复了那样一片云遮雾罩的场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就完了?”同舟张着嘴看着厉霄远去的背影,一时之间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看来这小子做过的事情埋下的棋子,并不止我们能看到那么多。”圆觉偏头,看向跟在清昙身后似乎依然乖巧的单乌,啧啧地赞叹了两声。   “那么,我们需要对下方这些凡人们做些什么吗?”清昙将视线从单乌的身上移开,他知道单乌与厉霄以及那些凡人之间的关联,也知道对自己这个主人来说,如果想免除可能的后患的话,最好还是将下方这些凡人全部抹灭为好,为此,他甚至拿出了百兽图,似乎随时准备翻开一页。   “不用,就让这些凡人自生自灭,看他们能弄出什么场面来。”圆觉摇了摇头,“那个凡人小子颇有点不将一切修真之人放在眼里的架势,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伪装,但看起来感觉不坏。”   “更何况,我现在夺舍的这具身体,这小和尚可是答应了单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保障那一对小情人的性命周全,甚至还为此立下了血誓,如今我成了这副身体的主人,这血誓的因果,自然得承担一二。”圆觉的视线落在了清昙的手里,于是清昙讪笑着,就要将那百兽图收起。   “没必要收了,马上我们还得跟别人做过一场,你这百兽图虽然能力有限,但有总比没有好。”圆觉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某一个方向发出了一声几近无声的大吼,声波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鼓荡扩展开来,将这一路的云雾震散,一条阳光通透的道路出现在了己方数人的面前。   最后一缕遮蔽视线的云雾散去,露出了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男子,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一位神态有些闪躲的美貌女子,正是文先生与黎凰。   ……   “看起来,为了不出意外,还是将下方这群凡人直接抹灭比较好。”文先生在厉霄安然离开的时候,轻声感叹了一句,继而他的手上就开始凝聚起青绿色的灵力幽光来,黎凰守在一旁,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甚至连她心里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看到下方这些凡人的血流成河。   对黎凰而言,这些凡人曾经是单乌交付给她照看一二的,所以按理来说,她应该不会希望这些凡人们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死个干净,但是在发现单乌所做的事情甚至可能有超出了自己已知的那些之后,她就不由地有些期望起单乌这步步为营的安排能被人所打乱,于是对文先生想要动手的做法,也就升起了一丝期待之意。   ——却不知道这些凡人的生死,是不是也是环环相扣中的其中一环?   而就在文先生手中的符文勾画到一半的时候,身旁的云朵突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扯碎,继而黎凰就看到了云路通道另一头的四个人,以及其中的单乌。   ……   “好不容易见了面,莫非还要如此擦肩而过么?”圆觉朗声笑道,带着身后三个人急速靠近。   “我没想到,想要救下这些凡人而出手阻拦我的,居然是你。”文先生摇头笑了起来,一个响指,那勾画了一半的符文就此化成了一团青绿的火焰,消散于空中。   黎凰听得文先生所言,知道他所指的那个可能会开口阻拦的人正是自己,不由地暗自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或者,你是打算请动你那本尊再降临一次?你这肉身还能撑得住几次?若只是为了拆我这一块台板的话,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文先生继续问道,带着黎凰也向圆觉等人迎了上去,笑得满脸春风,似乎只是遇到了熟人想要寒暄一二。   “岂敢,岂敢,我不过一枚小小的马前卒,哪敢对文先生出手,只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立过的血誓必须得履行了才行。”圆觉停在了通道的中间,对文先生拱了拱手,“希望文先生给个面子,放过下方这些凡人,直接去追那七星龙渊的好,否则的话,我那本尊就算不想降临也不行了。”   “血誓?”文先生的眉头一挑,似乎是看出了圆觉这副躯壳里的底细,呵呵地就笑了起来,“好毒的一个血誓。”   “虽然我那本尊手眼通天,不至于真让我就此被天打雷劈,但是这天道运势却还是会有所影响——既然要上升仙道,又怎么可以没有足够的运气呢?”圆觉解释道,“所以,为了我那本尊的前途,就算我这卒子葬身于此,也得拦下文先生的出手了。”   “原来你追来着黑水泽的目的并不是七星龙渊?”文先生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   文先生其实也不想现在就与昊天帝的本尊对上,所以才暂时放过了御剑飞遁的厉霄,转而向下方这些凡人出手,正是因为他以为圆觉会谨慎使用请动本尊降临的次数,会绕过与自己正面相抗,并带着那些人去追逐七星龙渊,却没想到竟又估错了一次。   “那七星龙渊如今只是一个空壳,于我之本尊毫无用途。”圆觉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倒是文先生你想要用它做些什么的话,可就需要抓紧时间了,那位剑修飞遁的速度还是极为可观的。”   “看来我落后了很多步啊。”文先生唏嘘叹道,随即眼睛一亮,“却不知道你的身上是不是能有些什么赖以补偿之物——譬如说佛光塔?”   “这就要看文先生你的运势如何了。”圆觉的手中出现了一座黄金宝塔,一圈圈的佛光荡漾开来,依稀的诵佛念经之声响起,同时周围的环境亦随之改变——圆觉等人的身后,有一座山峰的影子开始浮现。   那黄金宝塔正是佛光塔所化的投影,圆觉没能在短时间内将其炼入魂魄之中,便只能以实物的模样托举于手掌之上。   “黑水泽,卦象留连,诸事拖延,看起来注定是拿不到七星龙渊了,那么我便在你身上试试运气好了。”文先生说着自己临行前卜的那一卦的结果,手却在身边轻描淡写地一划,于是这高空之上,骤然出现了一片青山绿水的景色,将自己与黎凰都一起包含了进去,更与圆觉身后那山峰所处的世界遥遥相抗。   这样的变化让除了圆觉单乌之外的每个人都是大惊,而黎凰在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真地站在一片实实在在的土地上的时候,震惊之外是满满的狂喜之意——她无法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幻阵,但是她知道这样的场景,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片陆地上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的。   黎凰置身于文先生挥洒而出的世界之中,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连绵青山,山脚城郭清晰可见,甚至有炊烟袅袅,及至她的脚下,一丛丛青翠的小草,草叶下点缀着羞涩的小花,而那些花瓣上面甚至还挂着露珠,摇摇欲坠——黎凰甚至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之下蚯蚓抑或蚂蚁的活生生的存在的气息。   而佛光塔之中的佛国也彻底展露在了众人面前,而那万千僧侣跪地朝拜的目标已经有了细微的改变,山虽然还是那个山,但是山上的佛塔依稀已经变得有些仿佛是一尊人像——头戴冠冕,身着衮服,手里拄着一柄长剑,正昂然站立在那高山之上,如先前的宝塔一般大放光明。   甚至连那佛光之中存在着的“皈依”之意,亦有些渐渐地向着“臣服”之意转变。   佛光塔展露出来的佛国与文先生挥洒而出的世界冲撞在了一起,双方的世界都是一阵摇晃,继而在两者之间,出现了一片互相混杂的区域——仿佛两个世界都变成了碎片,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互相渗透,明明灭灭。   清昙与同舟都亮出了自己的法宝,虽然觉得眼下这场景根本不是自己等人能够插得上手的。   只有单乌领了清昙的命令之后,手里亮出了长刀,毫无畏惧地上前了一步,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态。   “佛光塔,的确是个好东西。”文先生感叹了一句,指尖一枚枣核大小的符文对着圆觉的眉心之处便飞射而出。   梵钟悬浮在了圆觉的头上,垂落下丝丝缕缕土黄色的丝绦一般的怪异灵气,这些灵气渗入了圆觉的肉身之中,继而圆觉的肉身之上浮现出了一层暗金之色,而那面彻地镜亦围绕在圆觉的身旁,似乎正试图在这佛国之中开启出一个让昊天帝本尊降临的通道。   文先生的那枚符文穿过了两个世界交接的所在之后,猛地膨胀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绿意,仿佛一片森林在那佛国之中迅速蔓延,侵占,竟成鲸吞之势,甚至那些诵佛念经之声都安静了不少。   圆觉为了同时控制佛光塔彻地镜以及梵钟,手中的指诀快到几乎化为了一片虚影,显然无法分心,而同舟与清昙对视了一眼,不敢后退,只能拼命向前。   好在这一片佛国似乎是圆觉控场,所以一切似乎都还在同舟与清昙等人能够理解的范畴之中。   ——他们挥洒而出的攻击,还是能够实实在在地撞击在那一片入侵的绿意之上第二百四十五回神仙打架(上)   只是短短刹那的接触,那片绿意便如海啸一般,卷着同舟与清昙如同石头一样翻滚而去。   继而那些跪伏在地的僧侣也受到了波及,只是似乎有一股力量将他们死死地摁在这佛国的地面上,使得他们在这绿意的冲刷之中虽然被击烂了皮刮走了肉,残存的骨架依然维持住了一个祈祷的姿势,于是短短几个呼吸之后,这佛国似乎开始了自主的抵抗行为——从那些僧侣跪伏的地面上开始生出一块块的岩石,这些岩石包裹住那些裸露的骨骼,取代了他们那些被击得残破不堪的皮肉,最终形成了一个个容貌各异的石像,安静地存在于那已经充斥得无处不在的绿意之中。   清昙的那些妖兽也在这一片汪洋一般的绿意中载沉载浮,没有佛国的护持,这些活物迅速地枯萎,干瘪,仿佛生命力都融汇到了这片绿意之中,最终只剩下了一副副白皑皑的骨架,丁零当啷地碰撞着。   这些妖兽的损耗让清昙的识海以及魂魄都受到了重创——仿佛有无数小刀子反反复复地从他的神魂识海中剜下与他性命相连的那些部分,而他根本来不及恢复,于是转眼之间,生命的气息便淡薄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一直被清昙握在手里的百兽图,也在他翻滚的过程中被甩了出去,而那团绿意仿佛有自我的意识一般,竟探出了一朵浪花,将那百兽图卷了进去,于是下一刻,那百兽图中的妖兽便彻底换了主人。   清昙再遭重创,双眼一翻,就此昏死过去。   只是昏死之前,清昙依稀觉得似乎有那么一个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   “哈,还好我跑得快。”厉霄感受到了黑水泽上空云雾被撕开的时候传来的无形压力,心头暗自庆幸,于是御剑而行的速度越发地快了。   “黑水泽发生了什么?”孙夕容的脸上难掩担忧之色,抓着厉霄胳膊的手有些用力,似乎想要拉着他回头看上一眼。   “神仙打架啊,还不快跑。”厉霄根本没有理会孙夕容的哀求之色,一心一意闷头赶路。   ……   其实在跟着石泉下到那石头岛底部的密室之时,关于七星龙渊,除了那个赝品和一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以及对中桓山宗主的行为分析之外,石泉并没有拿出什么值得厉霄在意的东西,而就在厉霄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将石泉直接做掉一了百了的时候,石泉让厉霄看了一样东西。   据石泉介绍,那是从永安城中司天院那些人用来观察天象的仪器改变而来的,一种有些类似于修道之人的水镜一样的东西,不过却完全没有灵力的波动。   在厉霄的眼里,那就是一面巨大的嵌在石壁上的水晶,水晶后面似乎是倾斜的铜镜,而那铜镜之上,是让厉霄有些目瞪口呆的景象。   一边是一个大和尚带领着同舟清昙单乌,另外一边则是黎凰和一个中年书生,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凑在一起,但是厉霄还是从那镜中模糊的影子里看出了关键的几点:之一,这些人现在就在黑水泽的上方,就在自己的头顶之上;之二,这些人除了黎凰之外,每个人似乎都有远在自己之上的实力;之三,这些人里虽然大半都是熟人,但是他们都没有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反而都是一副等着螳螂捕蝉自己当黄雀的架势,显然是别有用心;之四,这些实力远超自己的人里,居然有单乌。   整日里与石泉打交道,被石泉一步一步牵着走,竟使得厉霄完全忘了去关心一下那位据说是石泉的主人——单乌的修为进展了,于是这一个照面,直接就将他从天宫劈到了地狱,只能深刻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真正对石泉动手。   而让厉霄于震惊中充满疑惑的则是——单乌与黎凰,为何竟似是站在了完全不同的立场之上?莫非黎凰身边那个中年男人,便是她重新攀附上的某一位耽于美色的高人?   “这才是我引你落地,想让你看到的东西。”石泉打断了厉霄的震惊,“这些人汇聚而来的目的,你觉得是我们这些凡人们呢?还是你手里的七星龙渊?”   “自然是七星龙渊。”厉霄当时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道,虽然单乌的存在让他知道这黑水泽也并非寻常。   “是的,他们是追逐七星龙渊而来的,不过现在,其中的一队人马,或许并不介意顺手抹掉这黑水泽,但是另外一队里,刚好有我的主人。”石泉给了厉霄这样的答案,并再度强调了一句,“所以,你现在想动黑水泽,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厉霄只能这样问道,再次将自己的决定权送到了石泉的手里。   “离开——如果你想度过眼下这一关,就只有趁着此刻离开,因为你离开之后,上方那两方人马一定会为这黑水泽大打出手,而这正是你极力施展剑遁之术远离并摆脱他们的时间。”石泉回答道,“如果你不想继续被这些人缀在后面监视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想要我留下这七星龙渊?”厉霄想得有点多,只觉得石泉的话语里似乎有些言语之外的威胁之意,身上的杀意就这样蓬勃了起来。   “七星龙渊于我无用。”石泉摇了摇头,“并且这片陆地之上,也没有比你更适合使用七星龙渊之人。”   “因为我是剑修?”厉霄领会到了关键之处。   “是的,因为你是剑修,所以那些人如果想得到巅峰状态的七星龙渊,就一定会让七星龙渊暂时留在你的手里;同样的,只要你手里还拿着这柄七星龙渊,那些人便会继续缀在你的身后……”   “……并且等着摘果子?”厉霄的脸色一瞬间竟有些苍白,不由有些庆幸自己首先来到了这黑水泽——如果不是石泉展示给自己看的那面镜子,那么搞不好某一天自己突然脑袋搬家了,自己都不会知道仇人是谁为何而来。   “正是如此。”石泉说着,同时从一旁的书架中取出了一个小箱子奉在了厉霄的眼前。   “我这里还有一些灵石可以给你,之后不管你是不信邪地执意要回中桓山,或者在这片陆地上找个地方躲藏,甚至是打算赌一赌运气去外海修真界,都随你意愿而行。”石泉回答道,“说真的,虽然单乌是我的主人,我不得不领命行事,但是我是真心将你当朋友的,同样,我也希望你能成功地带着七星龙渊从眼下这困局中脱身而出的——为此我可以发誓,此间事务只有你我知晓。”   石泉的真诚让厉霄不由地想要信以为真,而那个箱子里密密麻麻的灵石更是晃花了厉霄的眼,于是他几乎是当机立断,有些咬牙切齿地压抑了自己心里对石泉的疑虑之后,便决定按照石泉的建议行事了。   “这一次我若能从这些人的手下逃出生天,来日必有厚报。”厉霄磨着牙,对石泉拱手道。   ——说是厚报,其实若发现自己上当了继而折回来来一场斩尽杀绝,也同样是厚报,所以厉霄的这么一句话,也算是为了安抚一下自己心里翻来覆去的权衡之意。   “有朝一日风光归来,若我已在黄土之下,你还能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便好。”这是石泉在送走厉霄时候的回答,看起来似乎挺情深意重,仔细回味一番,说的却是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不过顶着头顶上存在着一堆上师以及比上师还要可怕的人物的巨大压力,早已腾空而起的厉霄,显然没那个心思去揣摩石泉的言外之意。   ……   两个世界的碰撞,让厉霄只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都有了一丝不怎么真实的感觉,孙夕容同样也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改变,抓着厉霄胳膊的手又紧了一些,似乎想将自己完全依附在厉霄的身上。   厉霄心中有些自得地笑了一下,却不敢因此而放松哪怕一丝一毫。   “看起来石泉说的是对的,这两方人马都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存在,同样也不是中桓山的那点家底就能够承担得起的存在——紫玄将七星龙渊交在我手里并将我打发出山,十有八九就是将我作为礼物投名状之类的存在,送给这些人了吧……”厉霄心中暗暗想着,足下飞剑的方向隐隐便有了一丝偏移。   “几大宗门除了中桓山都已覆灭,这片陆地上显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我现在已经突破了仙凡之界,我是难得的剑修,我有这么一柄潜力无限甚至可指引天机的宝剑,同时还有这么多的灵石,我为什么不能去外海闯一闯呢?”   “想当初清莲每一次盘算完自己的那点灵石之后,都会发誓有朝一日要去外海走上一遭,反复念叨着那里有怎样怎样的天材地宝,有怎样怎样的法宝神器,有怎样怎样的功法秘籍……似乎去了外海便遍地都是可以一步登仙的机会,然后反反复复地抱怨着中桓山的不堪,结果他却是到死都留在这片陆地之上,这是多么悲惨的人生?”   “我当然不会和他一样。”   厉霄的心意越发地坚定,同时他也感受到了那七星龙渊反馈而来的喜悦之意,杀意淡去,使得厉霄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前方,亮起了的那一颗满是指引意味的星辰。   “果然连你也赞同我的决定么第二百四十六回神仙打架(中)   云遮雾罩的黑水泽之中,同样也有一队凡人正趁着这神仙打架的机会在仓皇而逃。   “你知道他们一定会打起来?”木宛问石泉,元媛控制着风向,让几人所在的小船维持着一个快到极致,不过勉强不会翻船的速度。   “并不确定,这种时候就只能赌了。”石泉回答道,“如果他们在打起来之前,真的直接就出手将黑水泽碾平的话,除了隐藏在地下听天由命之外,我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你仍是料到他们会争斗……难道是因为圆觉和尚的慈悲为怀?所以你觉得他会出手拦阻?”木宛猜测道,她并不认识单乌,故而也不知石泉赌这一回的底气何来。   石泉其实也并不知道单乌眼下的状态,然而就算知道了,他可能还是敢赌,凭的就是他对于单乌这个主人的信任之心——他相信天意真的就在单乌的身上。   “和圆觉无关。”石泉开口否认。   “或者,这一切仍是你那位主人的安排?”木宛的眉头微微蹙起。   “并不是……我那主人也并非算无遗策的,他只能立足于已知,告知我一个大概可能的图景,这次如果不是魏蓝英那边大军的异常举动,我也不会意识到可能需要再一次地应对这些神仙。”石泉对木宛解释道,“我的主人只是告诉我,这片陆地之上最后真正可能互相抗衡的只有两个人,而他一直在试图将这两个人的争斗吸引到明面之上,其中一个是文先生,也就是黎凰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而另一个,则是胜阳城地宫之中的鬼王,也就是在铜山关之战中现身,并试图夺舍圆觉的那个鬼王。”   “难道圆觉已经是被夺舍了的?而这两者之间的水火不容,已是一触即发了?”木宛大惊,连元媛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应当如此,而这也是我觉得他们之间多半会争斗一场的原因。”石泉点了点头,眼神落在了不断飞退的水面上,似乎是开始回想起当初铜山关一战后单乌对自己的种种交代。   ……   “不管那鬼王的夺舍有没有成功,我都得去赌一赌,如果能真正摸清楚这两方大人物在这片陆地上的最终的目的,那么或许真的能有一线逆天的希望。”   “我可能会失踪很长一段时间,当然,你知道我根本死不了,所以只要你能带着这些人活下去,那就一定会等到我回来的那一天。”   “七星龙渊那些东西你不要碰,我疑心那些东西上面都是那两位老家伙做过的手脚,一时风光之后,可能要拿命来偿——凡人之间的事情,就靠凡人自己的手段解决,否则的话,就算不是那两个老家伙,也总有受制于人的那一天。”   “唔,考虑到那两个老鬼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所以这颗如意金就留在你身边,如果它一直没有动静,那么就说明我仍未真正控制住局面,所以如果你在哪里见到了我而如意金没有动静的话,就当我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冷血上师来应对,能逃就逃,能杀就杀。”   “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我居然在担心,就看那动不动就是天下龙脉的气派,有朝一日那两位大人物打起来的时候,会不会真的如同传说中一样打个天崩地裂山海移位?如果真的打出了那样场面,那么这片大陆是不是就等于是在我的推波助澜下完蛋的?”   “但是,那样好像……也不是特别糟糕。”   ……   “我们这一次侥幸逃掉的话,会不会还有下一次?”眼见水岸就在眼前,但是头顶上还是能感受到那些神仙争斗时散发出来的巨大压力,于是木宛的心里,始终还是没有多少信心。   “只要现在都还未动手,那么这些神仙应当是不会再有闲功夫来与我们这些凡人纠缠的了,毕竟,那些人又不是厉霄这种就是为了我们而来的人。”石泉安慰道,“他们应该都是追着七星龙渊而来的,我们并没有那么重要的价值,而文先生想要对我们动手,应该只是为了拖一下我主人的后腿,这一口气如果被拦住了,那么只要我们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应当都是安然无恙的。”   ——石泉当然不会知道他与木宛如今身上牵连的那个毒誓。   “你是想说,去追逐七星龙渊,才是他们真正要做的事情?”木宛脸上的担忧之色不减反增,“那么师姐她……”   孙夕容虽然没有对她们说出自己的经历,但是毕竟是同在一起数十年的姐妹,木宛和元媛还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孙夕容对于厉霄的恨意。   “如果我是师姐,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元媛开了口,收起羽扇,而小船也在此时靠了岸,岸边的树丛里,一支小队牵着马就迎了上来。   那小队的长官一边将马匹带到石泉的身边,一边开始汇报起事情之前之后的情况,包括魏蓝英那支队伍的种种调动以及王卅一的应对——事实上,正是因为要应对“魏蓝英”在传国玉玺被文先生夺走之后,发愤图强所带来的压力,石泉一早便已经打算放弃这黑水泽另起山头,却没想势力转移将近尾声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厉霄与文先生那些人的到来,而石泉在发现厉霄手中的便是七星龙渊之后,一方面为了自保也为了不让厉霄一直纠缠自己这一群凡人,另一方面则是想到了单乌曾与自己分析的局面,便起了让厉霄带着那柄长剑遁走,好给那两方老家伙增加点麻烦的心思。   石泉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黑水泽上空那无声的碰撞,轻叹了一声,招呼着木宛元媛两人便已上了马背。   “走吧,神仙打架的事,我们管不了。”   “也不知道一切太平的那一天还能不能到来,而我们这些人,还能活下来几个……”   ……   文先生当然发现了下方石泉逃窜的举动,刚想分心出手,圆觉却在此时召唤出了本尊的降临。   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出现在了圆觉的身后,轻轻一口气便将那些不断冲刷着圆觉护体灵光的绿意吹散开来,随即整个佛国竟开始以那高山为中心转动,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旋转如磨盘一般的举动,硬生生地碾碎那属于文先生的小世界。   文先生的小世界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开始颤抖,甚至出现了一条条空间错位的皱褶,黎凰不敢触碰那些看起来似乎出现了异样的所在,只能让自己尽可能地靠近文先生的身旁。   圆觉那胖和尚的身躯之上已经出现了一条条细微的血痕,不过看起来似乎是硬生生地被佛光糊了一层,所以才没有血液真正迸出,而同舟亦在绿意被驱散之后稳住了身形,手中的巨斧上凝出了冰花,仍然勉力向前。   ——这一回的前进并不是同舟自己的意愿,当然也不是清瑶的。   在绿意中翻滚的时候,同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迫在眉睫,而他每一丝想要挣脱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的愿望,似乎都被周围的世界所感受到了,甚至想要取代圆觉或昊天帝踏上升仙道,想要带着清瑶一起共享长生……这种种一直被他很好地隐蔽着的心思,似乎也都成了坦诚在世人眼前供人鉴赏的壁画或雕像,赤裸裸地呈现在这佛国之中的每一个活物的眼前,其中甚至可以包括那些诵经不绝的僧侣。   一个高大的金光闪耀的人像出现在了同舟的意识之中,接收着他的每一个愿望,并给予了他十分积极的反馈,似乎只要同舟也与周围那些僧侣一样诵经,赞颂着这雕像所代表的本尊,并对其发自内心地表示臣服,那么同舟的一切愿望都有可能成真,就算不得成真,他也可以得到永久的生命和永久的安宁。   如果同舟还处在一个比较平缓的境况之中的话,他或许还能意识到这种细微的变化正是佛国的影响,但是糟糕的是,不管是他还是清瑶,在这翻滚的绿意之中,都是生死一线。   或许还有那么点互相影响的意思,总之清瑶与同舟,在昊天帝那张无脸的面孔浮现并驱散了纠缠他们的绿意,使得他们骤然之间感受到了劫后余生之欣喜的时候,意识之中那个金光闪闪的人像,一瞬间便充斥了他们几乎全部的感官。   “感谢昊天帝,让我们得到了拯救。”   难以抑制的感恩之念从同舟清瑶的意识之中升腾而起,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亦不知该如何抵抗,毕竟不知从多久之前开始,他们这些修真之人的意识之中就几乎不存在如此单纯的感恩之念了——一切都可以归结于最为基本的利益,贪婪,或者为了掠夺更多而采取的手段。   于是,同舟与清瑶两人终于是觉得自己开始渐渐与这佛国同化了,渐渐变成了这佛国之中某一个只知道对高山之上的人像顶礼膜拜的僧侣,于是既然眼下这佛国遭受到了外来的入侵,那么自己二人便该挺身而出,为维护这佛国的完美贡献出自己的一切。   于是同舟挥舞着巨斧,狠狠地劈在了两个世界交接的地方,一团呼啸的暴风雪,亦顺着这巨斧劈斩的轨迹,盘旋而第二百四十七回神仙打架(下)   同舟与清瑶的联手攻击,看着声势浩大,实际却并未造成什么影响——两个世界都是纹丝不动,只有他夹在中间,如同撞在灯罩上的飞蛾。   昊天帝的本尊以及文先生都没有理会夹在中间的同舟,却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单乌的举动。   单乌拦在清昙的身前,一团火光围绕在他的身遭,如意金化为长刀硬生生地扎进了这佛国的地面,使得他在方才那汹涌的绿意之中稳住了脚步,居然真的就从那一片绿意之下护住了清昙的性命。   而此刻,清昙正在幽幽转醒。   ——清昙于这生死之间的愿望,同样也是活下去,与同舟不同的是,由于他与单乌之间定下的血契,他的愿望并没有被这佛国接收,反而成为了对单乌直接下达的命令。   单乌亦十分完美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而清昙在清醒之后的第二个念头,便是逃离眼下这是非之地。   因此单乌十分干脆地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转身架住了清昙的胳膊,一把将他提起,反身背在了身后,继而长刀对着这佛国的地面狠狠挥去。   地面安然无恙,但是刀刃划过的地方,却从虚无中出现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外,竟是黑水泽上方的蓝天白云。   单乌上前一步,直接从那缝隙之中跨了出去,并直直地向着下方的水面落去。   “别想逃!”昊天帝与文先生对于单乌能跳出这佛国的世界都有些震惊,于是几乎是同时出手,两个挤压在一处的空间瞬时分开,并急速向着单乌追逐而去。   ——虽然控制住单乌也没人知道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但是双方显然都不希望看到单乌完全脱出自己的视线之外,而后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机,再一次地出现,并带来让人目瞪口呆的惊喜。   贴在交接之处无所作为的同舟被那佛国直接兜住并扔回了那些跪伏的僧侣之中,刚刚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的动作不知何时也已经成了跪拜的姿态,靠在一起的两张脸两个口中,亦有诵经之声传来。   文先生一手挥出,一团绿意从他身处的小世界中探出,化作了一只巨手的模样,直接对着单乌捞了过去,转眼便悬浮在了单乌的头顶上,同时,从佛国之中蔓延而出的佛光,亦在下方黑水泽的水面之上,铺就了一层金色的巨网,形成守株待兔之势,而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先生与昊天帝之间的碰撞与牵制却仍未停止,互相拆台互相抵抗,你扯掉我一根手指我撕去你半幅网面,双方似乎都迫切地希望能够消磨掉对方存在——或者为了方便自己践诺,或者为击碎对方的践诺的可能——所以那张黄金巨网以及青绿色的巨手虽然离单乌越来越近,却到底还是留出了一个能够让人有所反应的时间。   下落之时的劲风终于吹醒清昙,在他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况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便是一身冷汗。   ——背后是文先生抓来的巨掌,眼前是明显来自于佛国的黄金牢笼,周围时不时地刮过利刃一般的攻击余波,非炼体之人擦着一点估计就直接缺胳膊少腿了,而自己正伏在单乌的背上,手脚无力,灵池干涸,识海萎靡,眼瞅着就要和单乌一起被两位大人物碾压成碎片了。   “单乌如果被这些攻击擦到的话,死了还能活,我可是必死无疑了啊!”清昙的心里涌起了无比强烈的求生意愿,而在无数可以让自己试上一试的求生手段看起来似乎都不怎么可行的时候,清昙响起了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乾坤袋——那袋子在夹带单乌上过清凉山之后,又被用来装了那位蓬莱执法人被封印的肉身,因为圆觉和同舟都认为这具肉身将有大用。   “我就不信,蓬莱之人,你们也敢随意抹杀。”清昙心一横,御使着自己那浮空法器直接拉着单乌站定于半空,继而出手在腰间一拂,抖出来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只有巴掌大的锦囊。   锦囊迎风见长,眨眼间便已膨胀到能够装上一个人的地步,圆觉察觉到了清昙的意图,攻势瞬间便收敛了许多,但是那张原本浮在水面的大网亦在此刻迎着文先生接连不断的攻击直接上升,想要在清昙做出些什么之前,将他连人带单乌带那乾坤袋都一并制服封印。   清昙的手印结成了一片虚影——或许是因为生死关头人都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这一次结印可以说是清昙这辈子之中结得最快最好的一次。   乾坤袋没有如往常那样张开口子,而是仿佛里面装了一颗雷火弹一样,啪地一声直接爆炸开来,散落成了满天破碎的布头,露出了其中一个脸色苍白,容貌肃然的年轻修士来。   清昙一口精血喷在了那个修士的脸上,甚至拉过单乌直接逼着他也喷出了一口精血,这两团血液在清昙的勾画之下,形成了一团明暗不定似乎随时会爆炸的光团,正一点一点地往那蓬莱之人身上的封印之中渗去。   “想让我投鼠忌器么?”文先生同样看出了那被清昙释放出来的人物的底细,“没想到昊天帝居然将蓬莱之人放在他身上,而这人居然也能做出些超出意料之事。”   于是文先生暂时放弃了对昊天帝的进攻,那只青绿色的大手同样压下,几乎与下方兜起的那金黄色的巨网同时撞到了一起。   双方其实都留了力,因为谁也不想成为杀死这蓬莱之人的真正凶手,于是单乌才能以三昧真火和如意金硬生生地撑起了一片狭窄的空间将清昙护在其中,而清昙的脸色则一片惨淡,至于那蓬莱之人,一半融入了青绿手掌,另一半被那黄金大网层层包裹,两半身体都是动弹不得,正在化解的封印也因此凝滞不变。   文先生与昊天帝双方突然就进入了僵持的阶段。   双方看起来都不打算放手。   “这事情,好像有些难办了。”静默了片刻之后,文先生有些尴尬地开了口,“其实我也不想将单乌这小子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对于他的逃窜你居然如此坚定地出手抢夺,我又觉得不该顺了你的意……却又担心这是你的故作姿态,就是想要我捞回此人。”   文先生的心中颇有些犹豫不决——按理来说,变数应该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才可在双方的对赌之中占据优势,但是这些变数同样也是一颗埋藏着的雷火弹,随时会让自己体会一番什么叫做玩火自焚。   “当初可是你一心要将这小子塞进我手上的,地宫,铜山关……别说这只是巧合,甚至就算我一手促成了他的意识封印,让他变得如此纯良无害,你也依然决绝地将他阻挡在胜阳城外。”无脸之人那悬浮的面孔从佛国之中转向文先生,同时借着圆觉之口开口说话,语气里满是嘲讽之意。   “我后悔了,这小子加上这蓬莱之人,带来的变数太大了。”   “你不是最喜欢变数的么?”圆觉轻声地笑道。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浑水摸鱼,眼下却发现我拿到的筹码实在太少,如果输起来,没几把就会输个精光。”文先生感叹道,却并不显得如何捶胸顿足,   “不管什么事情,赌总是下下之选,更何况,既然你想赌,运势总是很重要的。”昊天帝笑道,“你看,我就很珍惜自己的运势,连这具肉身生前立下的那么无聊的一个誓言都会尽力完成。”   “既然昊天帝你如今运势正旺,不如就此赌上一盘?”文先生笑道,伸手在身边的虚空中轻轻一划,那传国玉玺便已漂浮在了他的手中,“我以传国玉玺,你以佛光塔,就赌……他亲手杀死他那位无用的主人之后,会于你我的压逼之中,偏向哪一边?”   “你想说他种下的那点手脚?”昊天帝通过圆觉的口轻声地反问了一句,同时这佛国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道,直接就将同舟给提溜了出来,同舟的身躯在那佛国的半空之中晃动着抽搐着,表情却如吃了极乐散一样一派欢喜。   “正是。”文先生点了点头。   同舟的身躯在那佛国之中噗地一声四分五裂,残破的躯体在飞散之时便已化作了风沙尘埃,被一阵风卷得四下散去,而清瑶与同舟的魂魄同时出现,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魂魄迷惘了片刻之后,各自分开,随即便飘飘荡荡地往中心那高山人像而去,而这一路飘荡之时,甚至有天音鸣响,百花摇落,鸾凤环绕飞舞,仿佛这两人是真的得升天界了一般——所谓升仙道之中景象,在寻常人的想象之中,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圆觉拍了拍手,仿佛方才只是拍死了一只小虫子一样,而后转过头来,对着文先生笑得高深莫测。   “你似乎太过小看这傀儡之术了,同时也太过小看你我之间的争斗了。”   ……   在那黄金巨网与青绿大手叠加压逼的缝隙之中,单乌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视线缓缓地转向了仍然瑟缩在地的清昙。   清昙却已经将文先生与昊天帝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此刻正抬起头来,满脸的惊恐之第二百四十八回阴魂不散(上)   “不,冷静,我与他的联系依然完好无损。”生死之间的压力似乎将清昙的所有潜力都逼迫了出来,他居然在面对文先生昊天帝两大压力,以及眼前这个实力已然超越了自己的单乌的时候,重新抓住了那个能让他继续生存下去的线头。   单乌的识海之中,似乎的确有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这使得他撑起的那个护住自己与清昙的屏障都有些摇摇欲坠。   清昙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抬着头定定地与单乌对视着,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命令说了出来。   “破开这囚牢,拖住这些人,让我逃出去。”   单乌的视线涣散了一下,而后转向了身旁那一半金黄一半青绿的蓬莱之人。   “灵池自爆,是的,用你的灵池自爆来做到这些,当然你要护住我的安全……”清昙的吩咐依然喋喋不休。   一团柔和的火光附着在了清昙撑起的护身灵光之上,等若是又给他增加了一层防御,继而单乌的心口位置,似乎皮肤都开始变得通透了一般,由里向外地渗透出暗红,继而渐渐明亮的光芒来。   “做得好,继续,你能做到的。”清昙口中不断地念叨着,已不知是在对单乌下着指令,还是在念给自己听以增加自信,同时他的手里出现了一叠又一叠的符箓,种种护身的防御都被激发,几乎就将他本人给包成了一颗满是铠甲的铁球。   文先生等人自然发现了其中异变,昊天帝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文先生的自作自受,继而那张黄金巨网迅速地沿着文先生那只青绿巨手向上蔓延,看起来似乎是想将那青绿手掌都一并吞下,而文先生轻哼了一声,手掌开始扭曲变形,与那黄金巨网如同麻花一般地扭绞了起来,单乌与清昙处于双方力量搅动的缝隙之中,而那蓬莱之人,竟眼见着就要被一分为二了——然而到底还是没有折断,双方的力量都是极有分寸。   “虽然说你我之间实打实的碰面,本就是一个揭开骰盅看一看老天爷偏向谁的好时机,但是似乎你想赌的题目,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昊天帝笑了起来,继而整个佛国调转了方向,猛地向那力量纠结的中心撞了上去,似乎是想将那中心之处的三个人都一并带走。   圆觉的身躯之上血痕已经越来越多,甚至这佛国之中都已经压制不住他即将到来的四分五裂——这摆明了是昊天帝本尊降临所能发出的最后一击。   文先生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昊天帝得逞?那青绿大手已经完全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青光,不断地试图绕过黄金大网的阻拦往清昙的铠甲之中渗去,似乎是想在单乌自爆之前,先行解决掉这个能够控制住单乌行动的存在。   ——不管单乌醒来后会做出什么决定,现在的文先生,需要的都是一个清醒的单乌。   文先生之前提出那个赌约为的就是试探,而这试探让文先生终于确定了昊天帝非但不想让单乌清醒,甚至还想将单乌继续死死地捏在手里——而这并不是昊天帝为了忽悠文先生而故弄玄虚。   “难道他真的敢将升仙道的隐秘都压在单乌的身上?”昊天帝甘冒此险的缘故,文先生只能想到这一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清醒的单乌固然会给我带来不少的麻烦,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拖慢他的脚步。”于是文先生终于下了决断。   ……   单乌的肉身在此刻爆炸了开来。   在他的胸腔之中,一团火光仿佛被压抑到极点,继而又扩展到极点,周围强大的力量虽然强硬地限制住了这股灵力的扩张,单乌却依然从昊天帝文先生双方纠缠的力量之中撞开了一条通道。   当然,撞开这通道的,还有那位蓬莱之人。   这蓬莱之人虽然昏迷不醒,但是他的那具肉身却仿佛某些无上的法宝,内里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外在更是坚不可摧,在双方力量的撕扯碾磨下,虽然看着险状百出,却到底还是安然无恙,故而单乌自爆之时,几乎九成九的力量都是对着那蓬莱之人而去的。   单乌自爆的目的性之强力量控制之集中让文先生和昊天帝都有些诧异,而那蓬莱之人本就处在双方势力的交接之处,并且双方其实都不怎么想承担蓬莱之人的这条性命,于是这人的肉身此时被单乌爆发的灵力推动,整个人竟仿佛一件无比犀利的人形法宝一样,顺着双方势力交接的边缘,硬生生地冲出了一条路来,并且如同流星一般倏地飞射了出去。   蓬莱之人身上的封印,亦在此时被破坏殆尽。   清昙紧紧地跟在那蓬莱之人的身后,足下的法宝甚至开始燃烧,以便维持住眼下这逃命的速度。   而单乌自爆之后残存的躯体却仍然留在双方力量交接的区域之中,渐渐地化为虚无。   那张金色的巨网已经完全收口,如同钳子一般,硬生生地将那只绿色的巨手从文先生的世界中扯了出来,文先生的那方小世界晃动了一下,渐渐消失不见,黎凰措手不及,竟整个人往下方坠落而去,快要落到水面的时候,才被一片绿叶轻轻托住。   “既然你想赌,我们不如就这样赌一下,这一回他会在哪里复生?”昊天帝哈哈地笑了起来。   伴随着昊天帝的笑声,霎时间,整个佛国,佛光塔,被黄金巨网吞下的那只青绿巨手,甚至彻地镜,都从他本尊降临所开辟的那个通道之中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肉身一边坠落,一边已经开始一片片崩溃碎裂的圆觉。   “这叫什么?死遁?”文先生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方才单乌被碾为虚无的地方,不管过了多久,似乎都无法感知到单乌再度复活的迹象。   “卦象留连,诸事拖延,不凶不吉……”半晌之后,文先生轻声地叹了一口气,“欲取七星龙渊却为黑水泽那几个凡人的行为而迟疑了片刻,欲除黑水泽却被昊天帝本尊降临给完全拖延了过去,欲唤醒单乌却又被清昙与他之间的那道血契所拖延了,甚至想要抹灭清昙的存在,又被单乌那自爆之举给阻拦了下来……现在圆觉肉身已灭,我就算想去追回那些凡人的命,也无法对昊天帝的运势带来怎样的影响了……”   “有时候,我也会希望自己不要算得这么准啊……”   黑水泽哗啦一声,整个儿下陷了二十丈,继而一片水面缓缓淹没了所有的痕迹。   ……   昊天帝所在的虚无空间之中,漂浮着一团碎肉。   那团碎肉之上浮动着一层火光,似乎有生长的迹象,但是片刻之后,那层火光却渐渐熄灭,继而那团碎肉软塌了下去,进而化为了一团脓血。   “咦?居然没有在这里复生么?”昊天帝的声音围绕着这团脓血,从四面八方传来,“看起来这变数,依然存在啊。”   “不过,有了佛光塔,我也不需要继续等下去了。”   随着昊天帝的话音落下,这一片虚无的空间突然就化为了佛国,而当中高山之上的那具人像也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眉眼的线条于原本平板一片的面容上渐渐浮起,而下方那些跪伏的僧侣,不但看起来数量又多了数倍不止,里面甚至满满的都是俗家之人的打扮——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文官武将,几乎就如同凡俗人世一模一样。   而那尊人像所在的高山之下,一圈模糊的城池虚影亦在渐渐成型。   ——单乌在地宫之中见识到的那个胜阳城,其实正是昊天帝所拥有的小世界。   如今,这个小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与那佛国互相融合。   而昊天帝自己,则成为了这个小世界中唯一的神,唯一的佛主,亦是唯一的君王。   ……   清昙气喘吁吁地攀着那蓬莱之人落在了地上,他足下那御空的法器已经被燃烧殆尽,而他如今距离黑水泽也有了相当的一段距离,可是他还是无法确定圆觉那位本尊以及对头的那个中年人是不是真的无法追上,于是在落地之后,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了,这个蓬莱人……”清昙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那个看起来仍是昏迷不醒的蓬莱人身上,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放弃了将这个蓬莱人也炼为傀儡的冲动,反而小心翼翼地跪在了这蓬莱人的身边,开始试探着将其唤醒。   如果能唤醒这个人,那么凭着这救命之恩,没准自己就真的能一步登天了。   而就在清昙以灵力查探这蓬莱之人的身体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自己身后传来的一声悉悉索索的声音。   清昙猛地心惊,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竟趴了一个人,这个人一手抠着地面,另一只手居然还抱着脑袋在微微呻吟。   “单乌……”认出了那人的面目之后,清昙只觉得自己的嘴都有些合不上了。   清昙在逃窜之时,可是一点也没关心单乌的死活,在他的想法中,这个随时可能反噬自己的傀儡,索性就留在那两位高人的手中,随便那两位高人是要他死也好要他活也好都与自己无关了,却没想到刚刚落地,就发现单乌竟不知什么时候就跟了上来。   ——冤魂不散。   清昙几乎是立即便想到了这四个第二百四十九回阴魂不散(中)   “不……不对,他不是跟上来的……他这是……复活?”清昙在震惊了半晌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些别的细节——比如说单乌身上没有衣物这件事。   清昙有些骇然地反手摸着自己的背部,手感不对,立即便将衣服脱了下来,发现背后一片果然是满满的血肉模糊,于是清昙终于想起了自己在逃生之时,自己的背上似乎被单乌自爆之时飞溅的肉块与灵力所撞击的感觉——那些护身的铠甲毫无抵抗之力,几乎是一触即溃,但是意外的是自己却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害。   “他真的是毫无自我意识?还是偶然?”清昙有些骇然,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扔掉了自己那件沾满单乌血肉的道袍,掉头架起了那蓬莱之人,闷头便往树丛里面钻去,只想要离单乌这个灾星越远越好。   ……   骰盅之中。   那条毒蛇盘踞在一朵花的花蕊之中,仍在喋喋不休,却突然僵直了身躯,继而整个身躯都散化成了一团黑烟,为那朵红花所吸收,并在左近又开出了一朵隐隐带着黑色条纹的红花来。   “看吧,它都已经化为花肥了,却也没能真正做出什么来。”单乌指着那朵花说道,“连我都熬不过的存在,我怎么可能指望在他的指引下真正得见天日呢?”   “你这么说,意味着你曾经对他有过指望?”那个虚无的声音依然萦绕在单乌的耳边,那条毒蛇的湮灭似乎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触动。   “从未有过,他来劝说我,为的是他身后那位主人的目的,而你也是一样。”单乌摇了摇头,回答道,“你们劝我破开这处牢笼,劝我直接面对那两个可怕的人物,劝我回忆当初的野心与**……你们说得冠冕堂皇热血沸腾,可惜却都不是你们的真心话,又怎么可能真正说服我呢?”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足够掏心掏肺了呢。”那个声音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你的下场也会和他一样。”单乌说道,“在我真正做出决定之前,就这样湮灭无声。”   “……跟你说话真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那个声音沉默了半晌,方才有些无力地继续说道,似乎要不是因为开口说话是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他根本就再也不想与单乌说上一个字了。   “所以,你不如对我说说你真正的想法吧。”单乌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语气里有着微微的迟疑,“我总觉得你是我的一个熟人,你对我的过去,实在太清楚了。”   “我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呢?”那个声音长叹了一口气,于是这骰盅一般的空间之中卷起了一阵小小的羊角风,继而一个透明的人形出现在了单乌的眼前,那是一个和单乌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宽鼻厚唇,虽然是魂体,身上的衣物也是绫罗锦缎,甚至还有了小小的将军肚,看得出身死之前的小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富通?”虽然容貌有些改变,但是单乌还是很快地认出了来人,而后长叹了一声,“果然是你……能将我说过的那些话一句句重复出来的,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   “胜阳城发生了什么事?”单乌直接开口问道。   “成为鬼城了,一个活人都没了。”富通摸着肚子,长叹了一声,“起初只是一天一个时辰左右的冤鬼肆虐,那位文先生甚至还给每家每户发放了辟邪的符箓,结果后来有一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些符箓瞬间失去了效用,我们这些活人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成了幽魂一缕——你现在回去胜阳城的话,没准还能看到我们的干尸坐在当初青龙帮的议事大厅之中。”   “干尸?他抽走了你们的阳气?”单乌眉头微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成了幽魂之后我就好像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了,方才我告诉你的这些,还是这段时间与你说话,才一点一点回忆起来的。”富通摇着头说道,“我被塞进来的时候,只知道我要说服你破开这个罩子去大杀四方,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得不拼命地回想可能能用得上的东西,而我甚至都在想,当初你若是没有离开胜阳,是不是会早一步发现不对劲,而将我们都带出去?或者你若是处在我这个位置,能不能说服文先生放过我等一条小命?更或者,既然文先生特地让我来说服你,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这胜阳城变成鬼城,与你的所作所为有关?我甚至还想……”   “……恨不恨我?”单乌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富通,轻声问了一句。   “恨。”富通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可是我自己想了想,却又觉得没什么道理,毕竟这世道,完全就是文先生想怎样就怎样,谁也拦不了他,而且我们顶多也就是一起讨食的缘分,你也没那个责任照看我一辈子……”   “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我让你现身之后,你能存在于世的时间,就不会剩下多少了。”单乌双眼死死地盯着富通,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是啊,我现身了,就说明我已经承认——我非但说服不了你,反而被你说服了。”富通愣了半晌,又是一声长叹,“那么那位文先生留我在此的价值便也不存在了。”   “文先生……留我……在此……”这几句随意的感叹突然让富通抓住了一线思路。   “我懂了,我现在对你来说,其实就相当于当初白虎帮埋藏在青龙帮里的眼线,有我这眼线盯着,你……”富通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么换句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消散并且化为花泥之后,你就可以真正放手为所欲为了?”   单乌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眨了下右眼——这是他在很早之前,便与富通之间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同意”,“承认”,“行动”,“就这样做”等等一系列表示肯定的词语。   “哈,哈哈哈哈……”富通仰天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其实早就知道该怎么将我揪出来消灭了吧,却偏偏顾着当年的情分,才让我喋喋不休直到今天。”   “也是啊,以你的口才,就算自我封闭了,要说服我那还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我果然是当鬼当糊涂了,竟差点就连累了我这兄弟!”   ……   而随着富通的仰天大笑,他的身影也渐渐淡化了下去,而单乌目送着富通的消失,手心之中跳动的那团火焰,居然又再次旺盛了起来。   “千万记得给胜阳城的兄弟们报仇!”   富通最后说完了这句话,终于彻底消散成了一缕清风,转过花间,最后在单乌的脚边,开出了一朵红色小花来,柔柔弱弱,与富通本人的形貌反差极大,那仿佛田埂路边随处可见的单薄花形似乎不甚起眼,却无比昂扬地抬起头来,似乎在对单乌展示着自己的笑脸——如果花也有表情的话,那么这就是单乌这骰盅空间之中,唯一一朵带笑的花。   ……   “哟。”文先生在云头之上,感应到了富通的消散,不由地轻声惊叹出声,“他这意思是……如果他还没有决定清醒,那么任谁也叫不醒他么?”   黎凰就在文先生的身旁,听到了文先生自言自语的那一句,再将她这一日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串通了一遍,心里便有了猜测。   “文先生所言,是指被傀儡术制住的单乌?”黎凰开口问道。   “你似乎对这话题颇感兴趣。”文先生察觉到了黎凰有话要说,索性就直接将富通被送入单乌的识海之中,而如今居然自主消散了这件事大略地说了一遍,甚至连自己与昊天帝之间多年以来的纠纷也提点了一二。   “不知道文先生肯不肯听听看小女子的念头。”黎凰微微有些咋舌,没想到单乌看起来傻了的这段时间里居然还要经历这么多的折腾,但是她的心里却越发认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抱哪条大腿其实都不如认定了单乌。   “你说说看。”文先生示意,完全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势。   事实上,文先生也的确想看看黎凰这么一个思维想法和单乌无比相似的人能给出什么建议。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文先生暗暗想着,“我如今的思维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或许真的可以看看这小女子有什么新鲜念头。”   “文先生自称是想让单乌成为一颗骰子,转出足以扰乱全局的变数,好让文先生您能够于乱中取胜,可是文先生一直以来的行为,并不是将单乌作为骰子,而是试图将他作为一枚由您牢牢掌控住的棋子。”黎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文先生希望他能带来变数,却又害怕他所带来的变数太过难以应对,所以一直有些束手束脚。”   “但是反观昊天帝,他从一开始,便是打算将单乌作为自己的一枚棋子了。”   “而这,正是文先生您与那位昊天帝之间的区别第二百五十回阴魂不散(下)   “中桓山的功法,其根脚多是来源于九幽噬魂**,当初单乌也猜测中桓山其实与那位昊天帝有所关联,所以,清昙上师那傀儡之术的底细,昊天帝应当十分清楚才是,所以他才会说文先生小瞧了这傀儡之术……”黎凰继续侃侃而谈,“所以,不管昊天帝到底能不能真的控制住这些变数,在真正的变数产生之前,他是努力将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的,故而他的行事便会比文先生更多一份决断,下手也会更快,并进而抢占住先机……只不过,他同时也顺着文先生的意愿,表现得好像认可了单乌这个骰子而已。”   “故而文先生如果想要在与他的争斗之中占据上风的话,小女子认为,或许只有文先生您真正放手,将单乌视作骰子才行。”   “嗯,你是在说,我欲将单乌视为骰子,实际做的事却如赌桌之上瞻前顾后之人,想要通过一些外力影响结果,甚至迟疑着不肯下注?”文先生捻着胡须,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此事,或许与文先生的卜算之术有关。”黎凰思索了片刻,又开口补充道,“文先生起卦,算无遗漏,处处灵验,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或者做什么事情,文先生都会本能地想要先起一卦,并按照卦象行事,胸有成竹……长久以往,纵有变数,只怕文先生也未必能抓得住了。”   “言之有理。”文先生点了点头,视线转向黎凰,却在她耳坠里嵌着的如意金上停留了片刻,“如你这般所言,我其实并没有必要去将单乌找回来,并且也没有必要再去卜算他的行踪与行事——如果我想要看到我希望的变数产生,最好就别去管他的所作所为?”   “我只是说些想法,毕竟小女子见识浅薄,眼界有限,未必就真能看出更多深意,如有冒犯,还请文先生恕罪。”黎凰十分狡猾地回避了文先生这直截了当的提问。   “不,我只是觉得,单乌选在这个时候令那条幽魂消散的举动,其实就是想告诉我这么一句话。”文先生放下了捻着胡须的手,“却没想到,我居然要靠你的提醒,才能领会到其中暗示。”   “文先生不追究小女子的妄言,可实在是太好了。”黎凰笑了起来,有些洋洋得意,可整个人看起来却是意外地单纯。   “这黎凰与单乌之间分明毫无联系,但是所言所行似乎都与他极为合拍,我该真的认为这是他们之间天然的默契么?”文先生心中暗想,偏头看了黎凰一眼,颔首微笑,似乎是觉得这样笑着的黎凰极为赏心悦目的模样。   ……   三天之后。   “你在往什么方向去?”孙夕容察觉到了厉霄御剑而行的方向的偏离,忍不住开口问道,“不回中桓山了么?”   “中桓山哪能容得下我这样的天才?”厉霄冷笑道,“我这样的天才,当然应该是去外海,去看看真正的修真界是什么样子了。”   “外海?”孙夕容的神色顿时精彩了起来,“这么突然的决定……就算是为了避开那些可能是冲你而来的高人,你又怎么就觉得自己够资格去外海闯荡了?”   ——外海修真界之种种,几位上师或多或少都有提到,不过在这些上师的话语之中,如果他们自身的修为无法再进一步的话,他们是不敢轻易尝试涉足外海修真界的,因为那里的强者太多危机太多,修为不足,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为什么不够资格?我是修真之人,他们也是。”厉霄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那里满地都是比上师还厉害的人物,我要去了根本就是飞蛾扑火——这正是中桓山那些人众口一词的说法,可惜这些说法只能暴露出他们自己的胆怯。”   “我可不相信外海那些人能够一出生就过了仙凡之界。”厉霄的语气里带了嘲讽之意,“而且在我看来,中桓山的那些上师迟迟不肯前往外海,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片大陆之上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就好像当初在凡人世间当天师当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李辰一样。”   “他们已经有了惰性,就再也不会往前走了,只会想法子打压后来之人,生怕有朝一日,自己连龟缩在这片大陆之上作威作福的机会都被人夺去——这种事情,在中桓山里,还见得少么?如果不是下山远离了那些上师,我和昆霆,还有可能跨过仙凡之界么?”   厉霄的话让孙夕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她的视线只能转移到了下方不断飞退的陆地之上——厉霄剑遁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上太多了,一时之间,她根本想不到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厉霄留在这片陆地之上继续与那些高人周旋,同样也找不到能让自己脱身的机会。   孙夕容并不是没有假设过厉霄到达外海之后惹上更强大的仇家之后被人抹灭这种事,但是孙夕容本身对未知的外海修真界甚至自己的前途都是充满了不安,她不知道如果真陷入了那种情境的话,自己是否真的还有勇气逃脱,并独自面对那片似乎充满危险而自己一无所知的世界,或者,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在经历种种之后,开始眷恋这种处于厉霄的控制与保护之下的日子?   “不要担心,我手里的剑会保护你的。”厉霄似乎是察觉到了孙夕容的不安,轻笑着安慰了一句,而在感受到孙夕容身体的轻颤之后,这一声轻笑便转成了朗声大笑。   “果然是女人啊。”厉霄心里想着,他觉得自己已经渐渐理解了石泉在面对那些女人的时候无往而不利的关键了。   此时,在厉霄与孙夕容的前方,遥远的地平线的位置,渐渐开始出现了一条湛蓝的水线,仿佛天空接在了陆地的尽头,并因此而出现了这整个世界的边界。   “原来这片陆地竟是这么的小。”厉霄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声。   ……   清昙正带着那蓬莱之人躲在一处山洞之中。   他的御空法器已然毁坏,只能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可以说不管是想要回中桓山还是逃得更远一些都是痴心妄想,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这蓬莱之人的苏醒。   其实清昙也不知道如果圆觉或者那个中年人想要找到自己的话,自己该前往何方才得安全,但是居于这种深山老林渺无人烟之地的隐蔽黑暗的空间之中的时候,他的心里多少会释然一些,而在看到那状态似乎开始好转了的蓬莱之人的时候,他的释然会更加妥帖一些。   可是这种释然于今天被打破了。   清昙安放在洞口的警示用的小机关被人似乎是举手投足间便破坏了,继而清昙感受到了一个强大的存在正慢慢地往这山洞里摸索着,于是清昙有些慌乱地躲到了那蓬莱之人的身后,屏住了呼吸,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潜伏了起来,同时他的手里亦扣住了一把符箓,随时准备出手。   清昙的心里还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却被他强制性地压抑住了,因为他生怕自己升起的这个念头,会暴露自己隐藏的所在,并召来某个夺命的死神。   来人很快便已摸进了清昙所在的这个空间,继而这来人几乎是毫无停顿地向着清昙隐蔽的方向走来,同时口中欢快地呼唤了一声:“主人!”   来人正是单乌,他的身上裹着当日清昙扔下来的道袍,光秃秃的双脚之上满是泥巴,看起来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掩饰不了脸上看到清昙之时自然流露出来的欣喜之色——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清昙下手一样。   “阴魂不散啊,我早该知道的。”清昙的表情渐渐从警惕与目瞪口呆之中缓和了下来,并对自己喃喃地说道,而此时单乌已经凑到了他的身前,抬着脸,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你怎么找到我的?”清昙问道,他不相信自己屏蔽掉的心神感应会没有用。   “气味。”单乌直接回答道,同时举起了双手,将清昙那道袍的袖子展示给清昙看,示意清昙自己正是靠着这衣服上的气味才一路找到了这处山洞,“这一路都没有人烟,主人的气息很容易辨认的。”   清昙的嘴角抽搐,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努力不去联系自己的这个傀儡,甚至不去想有关这个傀儡的任何事,意图不让这有可能反噬的傀儡通过双方之间的心神感应找到自己的所在的念头实在是太过荒唐可笑。   ——没有御空法器,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毫无痕迹地在这凡人世界中行走了。   清昙有些无力地按了按头,总算是接受了单乌追上来了的事实,并且他再次检视单乌识海之上的封印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完好无损,换句话说,自己之前的惊恐担忧,全都是自己想得太多的缘故。   “你有没有看到圆觉那个胖和尚和他那个对手?”清昙再次问道。   “那是谁?”单乌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   “嗯?”清昙一愣,接连又问了几个问题,换来了单乌的满脸迷惘,“又失忆了?”   “也罢。”清昙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说明这段时间以来,那些人都没有找上来。”   “他们会不会同归于尽了?”清昙忍不住遐想第二百五十一回蓬莱之人(上)   清昙当然知道那些遐想的场景不可能出现。   不过单乌的出现还是让他放松了不少,并且有单乌的相助,或许能够更快地唤醒那个蓬莱之人。   于是在看到单乌老老实实地盘坐在那蓬莱之人身后,并将灵力一丝一缕地引导入那蓬莱之人的体内的时候,清昙靠着一旁的石壁,一直绷紧的神经整个儿都松弛了下来,竟有了那么一丝昏昏欲睡的感觉。   清昙当然不会真的睡着,但是在朦胧起来的视线之中,他突然觉得单乌这种存在看起来似乎顺眼了不少——又听话,又能干,忠心耿耿,会豁了命来救助自己,而且还能不断地死而复活,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在驱使他行那些危险之事的时候根本不用权衡得失,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能够从他的身上得到他修为进步的反馈。   那种在修炼之时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感受,单乌所体会的,清昙一样能够体会——单乌现在的境界,不管是实际的修为还是一些理论上的见地,显然都已经高过了清昙,于是在清昙看来,就好像自己的前方多出了一个探路的向导,一条条崎岖小路都被那向导标示出了前行的方向,而自己只要小心跟从,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眼前的这片荆棘,真正到达对面那个自己一直向往着却怎么也迈步进去的境界。   “原来这血契完整之后竟是如此有用。”清昙感叹着,“不过,要不是机缘巧合碰到了这个小子,这血契也体现不出价值来。”   “唉,以后对他好一点吧。”清昙想着,上半身微微前倾,将手摸上了单乌的脑袋,缓缓抚摸着,仿佛在安抚一只乖巧的小狗,又仿佛有了点含饴弄孙的意味。   “这一辈子求仙问道,也没个儿孙承欢膝下,也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啊。”清昙长叹了一声,他的心情似乎被单乌所感知到了,于是单乌回过头来,对着清昙便是灿然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流露出的那股亲近之意,还是让清昙突然就羡慕起了那些凡俗世间子孙同堂的场景来,于是一个冲动,清昙便对着单乌开了口——   “此回如果能平安回转,你便喊我一声义父吧,到时候我们爷儿俩联手,搞不好真的可以去外海看上一看。”   “好。”单乌点了点头,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欣喜之意,“义父。”   “好孩子。”清昙拍了拍单乌的脑袋,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热泪盈眶,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孤独辛苦艰难跋涉以及那无数次的生死一线甚至修为盘桓于眼下这境界上的多年的寸步不进,都是为了等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带笑容地对自己喊上这么一声“义父”。   沉浸在对于这种父子之情万般感慨之中的清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对单乌所生出的感情,放在他这么个连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都可以随手杀灭的修士身上,是多么违和的一件事。   ……   那蓬莱之人的身体结构似乎已经与普通的人体天差地别了,每样器官似乎都还是原样,但是每样器官似乎都已经不再是其原始的功能,心脏未必需要跳动需要给全身供血,肺部未必需要呼吸,胃看起来似乎也不再需要有什么食物进行填充……整个身体里面充斥的都是或浓或淡属性各异的灵力,如果不是这人还维持了一个完整的能够摸得着的肉身形态,以及这肉身之上流露出的生气,单乌几乎就要认为眼前这根本就是一团灵力的聚合体,而非活人了。   单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灵力引导在这么一具仿佛充满了灵力的躯体里到底有什么用途,进行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这是清昙的命令,以及单乌自己那满满的好奇心——于是在灵力引导的过程中,单乌几乎是将这蓬莱之人的肉身从头到脚都细细地检视了一遍。   这种检视可比清昙之前大而化之的感应要细致了无数倍,于是与单乌心神相通的清昙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单乌拿着刀将这么个蓬莱之人大卸八块,然后一个个内脏掏出来拿捏半晌之后再放回去,故而清昙也终于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前些日子里那些简单直接的灌注灵力其实根本毫无用途——这蓬莱之人的状况好转完全就是他自身的恢复能力导致的。   而清昙更意识到自己那些粗略的检视,究竟让自己错过了些什么——这可是一个来自外海修真界的高人啊,如果能查探出这肉身之中的种种变化,日后的修为遇到瓶颈之时,前方便等于是有了一个直接的指引目标,而自己只要向着那个目标冲刺就行了。   虽然说在跨过仙凡之界之后,人的肉身就会发生些微不似人的改变,就像单乌或者清昙自己,也已经不再需要考虑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睡了,但是到底都还没有发展成这么一个似人非人的肉身,故而在将这具肉身与自身的种种都对比过之后,单乌心里生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清昙在单乌的引导之下几乎陷入了混乱。   “这样除了灵力之外似乎每一个部分都是多余的肉身还能不能算人?如果修炼到底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的话,这些修士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肉身?换一件法宝是不是也行?”   同舟一直想给清瑶和自己更换一个更为强大与不灭的肉身,那位昊天帝想要开启升仙道的意图似乎也是为了一副肉身——而清昙并不觉得那两人的见地就会比自己与单乌差上多少,特别是蓬莱之人的肉身还在同舟手里滞留了那么久。   这些疑问短时间内显然无法找到答案,因为单乌很快又发现了异常的东西。   在这个蓬莱之人的丹田的位置,居然有一个沉睡着的小小婴儿。   清昙不由自主地往那人的脸上看了一眼,那一脸刀削一般的线条,说是男人那是英武之气,说是女人可就颇为磕碜了。   清昙还没来得及真正去研究这蓬莱之人的性别,便已经发现了这个婴儿的异常——和佛国那些小世界一样,这个婴儿,并不是处于清昙所能理解的这个世界之中的。   不是魂魄,不是神识,更不是灵力,仿佛是某种结合体——如果不是单乌对于那些不同世界空间之间关联的异于常人的领悟,哪怕给清昙一把刀让他真的就将那蓬莱之人解剖了,他也别想找到这婴儿的所在。   “莫非这就是元婴?”清昙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瞬间就改变了。   “唤醒他。”清昙对单乌吩咐道,而单乌轻声地嗯了一声。   单乌的灵力分出了一缕,轻轻地悬空在了那沉睡的小婴儿上方,仿佛小小的触手一般,轻柔地在那小婴儿的脸上戳了一下。   小婴儿似乎有所感应,脸上的表情微微皱缩了一下。   单乌的那一缕灵力却仿佛遭受到了雷击,整个儿被弹开了不说,甚至连单乌本人都被这反弹之力掀起,失控地往一边的墙壁上撞去,撞了个头破血流双眼翻白,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一层有些黯淡的火焰从体表浮起,将那些可见的伤痕一一抹平。   清昙也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大气不敢出一口,一直到单乌起身,再度来到这蓬莱之人身边的时候,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单乌咬着嘴唇,一脸不肯服输的表情,继而伸手悬在那蓬莱之人上方,两根手指一搓,几粒暗红色的细沙便从单乌的指尖落下,径直落到了那蓬莱之人丹田处的位置,转眼便渗了进去。   “等等,小心为……”清昙看着单乌的动作,刚刚反应过来要阻止一二,却已经晚了,那几粒火种早已在那蓬莱之人的丹田之处无声无息地爆开,清昙看不见感受不到火种爆开的动静,但是单乌如同被人直接揪着脖子扔往洞穴的另一侧的墙壁的境遇,他可是看得轻轻楚楚。   那个蓬莱之人在这个时候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爆射而出的灵光,让这个洞穴都为此而亮堂了不少,强大的压力从那蓬莱之人的身上扩展开来,清昙身子一软,直接就趴跪在了地上。   “唔……”那蓬莱之人似乎是迷惘了片刻,缓缓从地上坐起身来,而此时单乌正从另一侧的墙壁上缓缓滑下,扑倒在地,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之声,而那一面的洞穴墙壁上,粗粗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我好像是……恩将仇报了?”那蓬莱之人被单乌弄出来的动静吸引,偏头看向那个趴在地上似乎正试图调动灵力回复自身的年轻人,片刻之后,总算是串联起了自己感知之中的那些事件。   “是你们将我唤醒的么?”那蓬莱之人开口问道。   “是,是的……”清昙颤抖着回答,“晚辈中桓山清昙,那一位是晚辈的义子——单乌,是我们将前辈从封印之中带出来的,甚至为此受人追杀……”   蓬莱之人没有理会清昙的喋喋不休,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直接抬手,一团七彩光晕从他的手中升起,并落在了单乌的身上,将他包裹了起来。   这原本漆黑的洞穴之中,一瞬间竟是流光溢第二百五十二回蓬莱之人(下)   “区区一个筑基的晚辈,居然能惊动到我的金丹?”那蓬莱之人察觉到了单乌的修为境界,惊诧于单乌与自己之间实力的差距,于是一招手,那团七彩光晕便带着单乌来到了他的面前。   单乌的体质亦让那蓬莱之人有些惊诧——虽然刚入筑基,看着仍是肉体凡胎,但却是无比地通透无瑕,仿佛经过了十分仔细的淬炼一般,竟使得他原本想给单乌的一点好处都给不出手了。   而待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清昙,似乎已经对于两人之间结下的血契了然于胸。   于是那蓬莱之人的神色就有些微妙了,似乎是觉得单乌如此天赋之体,落在清昙手里仿佛是明珠蒙尘了一般,而在发现单乌的识海几乎已与那傀儡之术共生融合之后,看向清昙的眼神就更加不悦了——如果破开这傀儡之术,那么这个年轻人的识海很可能就此崩毁,彻底成为行尸走肉,那可就有违自己回报单乌这唤醒之恩的本意了。   “你与他真是父子?”蓬莱之人皱着眉头向清昙问道。   “虽无血缘关系,但是这份感情是做不了假的。”清昙连忙回答,“至于我与他之间这血契……实在是因为机缘巧合,并非故意,其实是当初……”   清昙察觉出了这蓬莱之人的不悦,连忙辩解道,甚至开口想要编排个两人父子情深结果在某个邪派高人——譬如说被鬼王附身的圆觉——的控制下,为了保命才出此下策的惨淡故事,却没想到那蓬莱之人只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甚至连他好不容易挤到眼眶里的眼泪都煽了回去。   那蓬莱之人继续检查着单乌的身体,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单乌手上的那团死物一般的如意金,以及那一串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念珠。   “咦?”那蓬莱之人收起了那团七彩霞光,并拉起了单乌的手腕,手指在那串念珠之上摩挲了片刻之后,这片山洞里哗啦啦地多出了一堆东西,有法器有灵石有丹药有符箓有凡人所需的金银珠宝,有一些不知道记录了些什么的玉简和纸质的书籍,甚至还很有几件法宝,以及那辆魔龙马拉着的指南车。   清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洞穴之中出现东西,心里闪过了一丝后悔——如果他早知道单乌的身上有这么多东西,又怎么会将那串念珠继续留在这小子的身上?   “为什么他粉碎成那滩血肉的时候,这两样东西都依然还在?”清昙又遇到了一个想不通的难题,“莫非那通灵如意金还能主动替他保管东西不成?”   而在此时,清昙发现了那蓬莱之人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我……我只是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带着这么多东西。”清昙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其实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串念珠里有什么吧——不敢?觉得有陷阱?怕拿了之后遭人报复?”蓬莱之人轻易戳破了清昙的谎言,“有这些法宝,有这辆车驾,我不觉得你们在这片大陆上会被人追得走投无路,甚至需要蹒跚步行。”   “这……”清昙的眼珠子转动着,正不知如何回答,那蓬莱之人又开来口,说出了令清昙更加捶胸顿足的事实。   “他这念珠并没有认主,也没有禁制,换句话说,就是这法宝不管落到了谁的手里,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只要有心并且能够专注精神,都能打开。”蓬莱之人继续说道,“你如果跟他是萍水相逢,那我还觉得你这人有点义气;但是你若与他真是父子……难道我该认为你这位慈父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你这儿子,并且任劳任怨不管场面多危急都要一力承担,甚至连顺手从自己儿子手里召出个逃生的法宝都不肯?”   “父子之间生疏到这般泾渭分明——莫非就是这片大陆之上的风俗?”蓬莱之人的反问愈发咄咄逼人,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想要将清昙这么个满嘴谎言的老道士直接摁死在当下的意图。   单乌突然拦在了清昙的身前,毫不畏惧那蓬莱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一双眼亮晶晶地直视那蓬莱之人的双眼,甚至手中如意金亦开始变化,直接亮出了一把刀来。   那蓬莱之人在单乌的逼视之下迟疑了片刻,偏过头,唾了一口唾液,身上的杀意便也淡了下去。   单乌迟疑着,手里的刀缓缓垂下,而清昙在单乌的身后瘫软成一滩,身上的道袍都不知湿了几层。   “暂时就放过你。”那蓬莱之人对清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同时拉过单乌的胳膊,口里念了一句“收”,便将那一地的东西都收回了单乌手中的念珠之中。   “来,将神识投注到这串念珠之上,对,找到关窍了么,留下你自己的名字,好,很好,这样一来这念珠便只有你能打开了。”那蓬莱之人引导着单乌将自身的神识烙印留在了这念珠之上,继而将视线在单乌手中那渐渐恢复成蛇状的如意金看去。   “纯粹的如意金?”那蓬莱之人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   厉霄与孙夕容的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汪洋大海。   “你知道自己要前往的方向么?”孙夕容有些疑惑,虽然离开陆地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但是这长久不变的景象已经让她麻木,不知前后不知左右,也不知这挂在天边的日头是什么时辰。   “有它的指引,不会出错的。”厉霄倒是胸有成竹,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与那七星龙渊已经渐渐合二为一了,人就是剑剑就是人,而这一望无际的海景更是让他心胸大畅,他甚至依稀觉得,如果自己再这样行进下去,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真的能够悟通所谓的人剑合一,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咦?前方有飞鸟?”厉霄看见了天边出现的两个小点。   “不对,是人?”那两个小点看起来仿佛静止不动,实际上却是在向厉霄急速靠近。   伴随着厉霄的每一个呼吸,那两个人影都变得更加清晰一点,而在厉霄终于迟疑着停下了御剑前行的举动之后,那两个人的面孔,便也清晰可见了。   赫然便是黎凰以及那个面容陌生的中年男子。   “是你们?”厉霄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便发现周遭的景物突然改变,脚下出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地面,远处不见苍天瀚海,唯有青山连绵白云悠悠,而更糟糕的是,自己与七星龙渊之间的关联,似乎突然就断了。   “虽然从中桓山绕路浪费了一些时间,但是好在还是及时拦下了你们两位。”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文先生,微笑着开口说道,“你我应当不是初次见面了,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文先生,也就是当初单乌背后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你什么意思?”厉霄脸色阴沉,可还没来得及放下什么狠话,那柄七星龙渊便已经落进了文先生的手中。   “把剑还给我!”厉霄再也顾不上孙夕容,直接将她往旁边一推,同时整个人做出了前冲之势,伸出手便要往文先生手里的那柄剑抓去,但是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奔跑,他这个人都还是停留在原地,寸步未能得行。   “你如果想去外海,就不能用这柄剑。”文先生笑道,“这柄剑关系那片大陆的命脉,也只有在那片大陆之上才有其灵性,你如果一定要将它带到外海,那么这柄剑就会成为一块凡铁疙瘩,不管你是多么天才的剑修,也别想驱动其一二。”   “什么?”厉霄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你该庆幸我在这里拦下了你,否则的话,你就只有葬身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了。”   “谁会信你这胡言乱语?”厉霄有些暴怒,“我明明感受得到,这柄剑所指引的方向,正是它与我所同样向往的!它一点也不想留在这片大陆上,我也不想。”   “那是你的错觉而已。”文先生笑道,七星龙渊就这样凭空从他的手里消失了,“你感受到的它的颤抖,不是激动,而是畏惧。”   厉霄的眼睁睁地看着七星龙渊的消失,眼睛里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不过,如果你真的一心想去外海,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甚至可以指点你一二,让你在外海不至于出门就死,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需要你身上的这股剑意。”文先生继续说道,似乎是提出了一个极为公平的要求。   厉霄闻言,大张了嘴,只觉得自己一肚子想要痛骂的粗话,居然因为太过汹涌,而卡在了自己的嗓子眼。   “我这一身修为,全靠凝出的这一丝剑意,你现在却要夺走我这丝剑意,这与杀了我又有什么不同?”   ……   孙夕容被厉霄推开之后踉跄站稳,看着眼前的境况,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   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被文先生制住的厉霄身上,甚至也没有放在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文先生身上,而是与站在文先生身后,看起来一脸春风得意的黎凰对视了一眼。   黎凰察觉到了孙夕容的视线,目光流转,嘴角微扬,竟对着孙夕容就抛了一个媚第二百五十三回交易(上)   孙夕容想到了当初中桓山中对于黎凰的风评——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廉耻的女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她就会不计任何代价地贴上去。   当年孙夕容一直不怎么瞧得上黎凰,觉得她心思不纯,总想着走歪门邪道,所以注定无法再修真这条路上坚持下去——那个时候,她心中仰望的目标正是她的师尊清瑶   所以在她跟着厉霄重回中桓山的时候,才会对自己那些师妹们的议论如此愤怒,因为在她的感受中,那些人编排的不仅仅只是清瑶,更是被厉霄控制住了的她自己。   ——觉得难捱,一心求死,那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又怎么甘心就这样白白送出一条命?这可是一条好不容易才修来的性命,在这条性命的前方,是长生不死,是九天逍遥,是超脱一切的高高在上。   所以孙夕容实在是太能理解清瑶那可以说是忍辱负重暂时妥协的选择,她也想像清瑶那样目标坚定无所畏惧地坚持下去,将一切与修行无关的事情都抛在脚下,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粹的向道之心不曾动摇……   但是她毕竟不是清瑶。   孙夕容毕竟年岁太轻经历太少,没有清瑶那么坚定和无情,她的心中的挂碍太多,这使得她的很多想法和普通的凡人姑娘并没有太多不同,或者虽然不同但仍会受到影响,这也是为何她始终心结难解——对于厉霄,她有过好感,有过感恩,同样也有恨有怨有嫌恶,其中甚至还掺杂了对于尊严二字的坚持……   而黎凰的出现仿佛给了迷惘中的她当头一棒。   孙夕容觉得自己对黎凰的所作所为有了全新的了解——原来所谓的自甘堕落全是假象,黎凰不过是面对这利益为上的世界,早早地就抛弃了那些无用的桎梏,甚至能够反过来利用其他人对于这些自以为的桎梏的看重来为自己披上伪装,实际上却向着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地坚定不移地前进着。   这样做着的黎凰已经跨过了仙凡之界,甚至那魅惑之术也仿佛更上了一个台阶,整个人看起来是容光焕发明艳逼人,就算是女子,或许都会心折于她的美貌之下。   而当初中桓山年轻女修中的第一人——孙夕容,却还困惑于自己的心结之中不得解脱。   ……   厉霄终于将自己的破口大骂一股脑儿地骂出了口,种种词语修饰着“做梦”,“痴心妄想”,“我死都不会同意”这些关键的词语,翻来覆去,听得文先生只能无奈摊手。   “难不成真要强行抽取?那可有伤天德,没准会坏了运道呢。”文先生轻声叹道,“昊天帝都那般珍惜自己的运势,我总不能自己败得太狠啊。”   “文先生,小女子有一个建议——既然这位道长只会狂吠,那么不如问问他身边这位女伴同意不同意好了。”黎凰轻笑了一声,在文先生身旁轻声说道,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直接抽取他的剑意是有伤天德,但是如果是助这位姑娘动手的话,没准是因果轮回替天行道,反而是积德之行呢。”   厉霄微微一愣,住了嘴,手脚也僵在了一个怪异的姿势上,神色紧张地往身旁的孙夕容看了一眼。   “不错,就算非是积德,这恩怨转嫁一番,便也波及不到我的身上了。”文先生点了点头,转而对孙夕容说道,“所以,不知这位姑娘愿不愿意为我抽取他的剑意?如果姑娘同意的话,我甚至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让姑娘突破仙凡之界。”   “不用怀疑文先生的能耐。”黎凰在边上补充了一句,纤纤玉指指了指自己,等若明白地告诉孙夕容,自己这境界的跨越完全是托了文先生的福。   “是么?”孙夕容喃喃地应了一声,视线转到了厉霄的身上。   “你不会同意的,是吧?”厉霄的脸垮了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哀求之色来,“剥除了我的剑意,等若是废了我这全身的修为,跟杀了我没什么两样……你并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你该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到底是有过很多快乐的是吧?我就算冒犯于你,也是出于对于你的一片真心,也是因为实在是太想要得到你了啊……”   “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情的,你只是一时放不下想不开而已。”   “你还记得我们回中桓山的时候么,他们都说我们是神仙眷侣,是天生一对的英雄美人,是早就应该走在一起了的,事实上也正是这样,不是么?你记得你那些师妹们羡慕嫉恨的眼神么?你难道就没有为此而生出一丝的自豪感么?我可是足以令你感到骄傲的男人啊……”   孙夕容竖起了一只手,打断了厉霄的滔滔不绝。   “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的……是什么?”孙夕容似乎很不习惯于在旁人的围观之下谈论这些男欢女爱的话题,脸上的表情满是尴尬,特别是这个时候黎凰还双手抱胸,做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我喜欢你……你的美貌,你的秋水含烟一般的眼,我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沉醉了;你在掠过水面之时如同蝴蝶一般的优美的身姿,同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你对着你那些师妹们温温柔柔的微笑,更是……”厉霄在迟疑片刻之后,又开始滔滔不绝,因为在他的理解之中,孙夕容问出这么一句话,说明她的心里仍是顾念着旧情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抓住机会,用无数的赞美哄得她心花怒放了,没准眼下这一劫就能挨过去,甚至还有可能真的就让她从此以后真真正正地死心塌地。   “我的力量是用来保护你的。”厉霄用一种低沉如耳鬓厮磨的语气反复地强调着,“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呢?这个世界这么险恶……”   “他以前可没有这么会说话,真不知道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黎凰掩嘴凑在文先生的耳旁轻声笑道,同样故意让自己的话语被那两人听到。   厉霄的长篇大论被这一句话硬生生地打断了,正转过头要对黎凰怒目而视,却没想孙夕容此刻又开口问了一句话。   “如果我没有了这张脸,长得丑陋无比,又是大胖子,或者满脸的皱纹,白发苍苍……你还会喜欢我么?”   “你在害怕以后?”厉霄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在孙夕容的事情上这么清晰过,几乎是孙夕容的话刚落音他就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关键,“放心,我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清芸给了我一套双修功法,你我之间的修炼可以借此事半功倍,更何况,就算你的修为止步于眼下,传说中外海的修真界的坊市之中不是还有驻颜丹么?我一定会拼死为你弄来的——当初我发过誓,我们可是要一起走过一生一世的……”   却没想厉霄话音未落,孙夕容已经掉头向文先生行了一礼:“还请文先生传授抽取剑意之法,文先生提出的建议,我孙夕容……应下了。”   “你!”厉霄的脸色一片惨白,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狠狠地耍弄了,于是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尖锐了起来,“你毁了我之后你还能怎么办?难道你打算靠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么?”   “文先生已经答应助我跨过仙凡之界,这一点你毋需担心,我想文先生还不至于对我这个小辈玩心机。”孙夕容冷冷地回应道。   “你跨过了仙凡之界又怎样?你不过是个资质寻常的水属修士,而我则是这片陆地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剑修,在我的羽翼之下,你岂不是会舒服惬意得多?”   “你觉得你的天赋,能让现在的你平安脱身么?”孙夕容仿佛听到笑话一样,轻笑了一声,“现在这形势,可不是我不动手,你就能平安无事的啊。”   “那也轮不上你来做这件事啊……”厉霄眼睁睁地看着黎凰将一把小小的碧玉小刀交在了孙夕容的手上,于此同时,还有一枚似乎是配套的碧玉扳指——这两样东西碰在一起,让厉霄感受到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息,使得他连说话的声音都瑟缩了起来。   “是不是她给你施加了什么魅惑之术,所以你的行事才如此异样?”厉霄突然指着黎凰,向孙夕容喝问道。   “哈,我劝你还是留点力气,剑意的抽去似乎很不好受呢,你要是力竭了,很可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黎凰笑着接口道,“不过,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不介意让你死得稍微明白些。”   “她的第一个问题,你应该回答,你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的认真,喜欢她一心向道的坚持,你想呵护她,更想陪着她一起看遍天下风景,甚至可以豁出一切只为护送着她直上九天,所以现在就算真的为她死了也无所谓……”黎凰捧着孙夕容的手,拉着她握刀的手缓缓往厉霄身前走来,“你忘了,她可是被清瑶宠出来的小公主,可惜你从来都不知道她所骄傲自持的所在,却妄想她的乖巧顺从,难怪你当年那么辛苦的追求,装着谦谦君子,说着千般承诺,结果只能让人勉强感动于你的锲而不舍,而根本不曾为你动过凡心。”   “至于第二个问题,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回答——皮囊可弃,真心不灭第二百五十四回交易(下)   厉霄目瞪口呆,而孙夕容看向黎凰之时眼里闪动着的光芒更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黎凰所说的那些才是真正正确的答案。   ——难道自己那错误的回答,才是真正将自己推上了死路的原因吗?   而孙夕容握刀的手已经悬到了他头顶上,碧玉刀与那扳指之间丝丝缕缕的光芒连缀在一起,继而向着厉霄洒落下来,厉霄立即便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甚至连眼珠子都无法转动了。   “我曾经也被别人的看法影响,觉得我该与你天生一对。”在那些青绿光芒往厉霄的身体里渗透的时候,孙夕容开口说道,“我曾经也觉得你至少是个好人,或许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但总也可以期待一二,毕竟我还无法做到像师尊那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个人的修真之路,想起来的确也有些可怕。”   “我曾经认真想过什么时候接受你的,可惜……”孙夕容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也是啊,修真这条路这么漫长,这么艰难,我根本都无法想象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痛苦,我现在遇到的人十年百年后都会变成陌路,或者生死相隔,可是眼下却连你的存在都能困缚住我的心境,这条路,我还能怎么走下去呢?”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用你的前途,来换我的前途,这样至少百年之后我回忆起你来,还能记得这一份好处。”孙夕容的嘴角勾起了有些快意到残忍的笑容,“这样对你来说也不错,不是么?我可以记住你一辈子了。”   孙夕容手里的刀缓缓落下,切在了厉霄的额头上,仿佛在他的眉心劈开了一只竖眼,继而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厉霄的身体里挤压,推耸,强烈的痛楚让厉霄双眼翻白,汗出如浆,甚至呼吸都有些断断续续,而在厉霄的胸腔位置,居于肺部的灵池同样也开始发光,震颤,随时可能会爆炸的模样。   黎凰出手,一条青绿的丝巾覆盖在了厉霄的身体上,硬生生地将他已经有些膨胀的胸腔给压了回去,而在此时,厉霄被孙夕容切开的创口处,那些青绿的光芒伸出了无数的小手,仿佛在热烈地迎接着创口之中即将要出现的东西。   厉霄只觉得自己的脊椎骨似乎在被硬生生地抽离,整个脑袋就要被凭空拔起,甚至连魂魄都要在这样的痛楚之中寸寸碎裂,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厉霄的眉心之处被那些小手缓缓地拽出了一根有些虚幻的剑柄,这剑柄瞬间便与孙夕容手中的碧玉小刀以及扳指结合在了一起,于是变成了孙夕容伸手握剑的模样,而厉霄此刻全身瘫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孙夕容的身前。   那一柄剑哪怕就是剑柄似乎都满是凌厉到能够削金断玉的气息,如果没有那碧玉小刀以及扳指作为缓冲,孙夕容的这只手根本就别想保住,然而就算如此,孙夕容的那一条袖子也已经寸寸破碎,化为了四周盘旋飞舞的蝴蝶,露出了一条白玉般的胳膊来,继而覆盖了一层纵横交错的血痕。   黎凰此刻已经退开在了一旁,而孙夕容咬着下唇,手握剑柄,缓缓地将那柄虚幻的长剑从厉霄的脑袋上抽了出来,而厉霄此刻仿佛人形的剑鞘一般,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了。   那柄长剑终于从厉霄的头顶抽出,厉霄立即整个人瘫软躺倒在了地面,而孙夕容将那柄剑在自己手里挽了一个剑花之后,反手以剑柄朝向文先生投掷了出去,文先生手中的七星龙渊剑微微一抬,刚好就迎上了那团剑影,两者霎时合二为一,七星龙渊亦仿佛苏醒过来一般,上面镶嵌的明珠竟如眼睛一般睁开了刹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得几近完美无缺。   文先生的手中,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符文直接贴在了那柄七星龙渊之上,让那些睁开的眼睛重新陷入了沉眠,而孙夕容的手臂之上回转了一条水龙,转眼便抹平了那一条条的血痕。   厉霄身上裹着的那层青绿色的丝巾也化成了点点荧光,渗进了厉霄的躯壳,将他的灵力以及肉身都稳定了下来。   “文先生所托,我已做到,还请文先生履行承诺了。”孙夕容对文先生行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说道。   “那是自然。”文先生点了点头,收起了那七星龙渊,伸出一只手,一道灵光从他的指尖弹出,没入了孙夕容的眉心之处,“我这里有两种选择,你可权衡一番。”   “其中一种,是由我直接引导你跨过仙凡之界,那样很稳妥,也很快捷,不过那样一来,你就算跨过了那条线也依然还是眼下这种不甚突出的水属资质,想要再进一步,或许就有些困难了,而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利用这片大海。”文先生说着,一挥手便将那青山绿水的小世界收了回去,蓝天白云茫茫大海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孙夕容微微踉跄了一下,被黎凰从旁扶住,总算没有直接坠落,而瘫软的厉霄身下也出现了一片绿叶,托着他微微晃荡。   “你修炼的是水属功法,而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海洋拥有跟多水属灵力的地方了。”文先生指了指脚下,“当然,也没有比海洋更危险的地方。”   “你是说,我如果按照你给我的这套功法,于这海水之中修炼,甚至可以让我在跨越仙凡之界的时候,脱胎换骨般拥有葵阴之体?”孙夕容此时已经消化了文先生送过来的讯息,眼睛就亮了起来。   葵阴之体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体质,但是比孙夕容眼下的资质,可是有前途太多了。   “原来先天的资质也可以改变?”孙夕容又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文先生点头,“我给你的这套功法,直到元婴,每一个大关口都有一次让你的资质得到提升的机会,当然,这些机会,也都伴随着可能会让你万劫不复的危险。”   “这万劫不复可不是随意说说而已,一个运气不好,你很有可能就成为了这海面上的泡沫,啪地一声就消散了,肉身化水,魂魄不存。”   “而且这万劫不复的可能性,甚至远远高过了平安跨越关口的可能性,所以很多修炼此功法的人,在第一次侥幸过关之后,便会直接更换功法,再也不肯赌那第二次了……”   “……所以,你想怎么选呢?”文先生又问了一句。   “我如果还会害怕,就该继续蜷缩于厉霄的羽翼之下了,所以,不会有第二种选择的。”孙夕容躬身对文先生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   孙夕容的身遭环绕着一层水属的灵力,仿佛一滴极为普通的水滴一样,扑通一声落进了下方的茫茫大海,转眼消失不见,甚至连浪花都没溅起多少。   “文先生居然给了她直至元婴的功法。”黎凰目送孙夕容的消失,轻叹了一句,“而我手中的,却仍是残本。”   “你那天魔魅舞,如果真的能够重现人世,只怕连为那片陆地定下规矩的高人,都会出面向你讨教一二了。”文先生笑道,“你若只是普通的火属修士,我这有一打的功法可以随便你选呢。”   “当初选择功法我又做不了主……”黎凰摇着头说道,“可是单乌似乎并未从文先生这里得到过任何功法?”   “他?我曾经传授过他一次,可惜那一次的机会被他自己亲手打碎了。”文先生摇头道,在单乌当日折回荒草地的时候,他传出的那枚辟邪符箓中便已经包含了一部分的功法,如果单乌真的与之融合了,自然便有一条康庄大道出现在单乌眼前——当然,这条道路的另一头,便是文先生手里牵着的绳子。   “这功法传授之中莫非还有些别的?”黎凰一惊,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放心,你拿到手的只是残卷。”文先生笑道,“不过那位孙夕容,我倒是的确留了点印记,因为我总觉得以后还会再遇到她。”   “……只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文先生喃喃着,本能地就抬起了手掐住了手指,才掐算了一半,突然醒悟了过来,甩了甩手后,直接将手背在了身后。   “不算了?”文先生的举动落在了黎凰的眼里,于是她掩着嘴角,轻声地笑了起来——文先生对她的自来熟并无不悦的表示,于是她也不介意顺杆子爬,有的时候不那么小心翼翼,反而能让这些前辈高人感到有趣。   “也的确没必要事事都算上一通。”文先生有些自嘲地笑着。   “孙夕容没要他的命,他怎么办?”黎凰当然也不敢太过放肆,只伸手指了仍被树叶托着的厉霄,开口问道。   “既然他这么向往外海修真界,不如就遂了他的意愿吧。”文先生沉吟了片刻之后下了决断,轻轻地说了一声“去”,于是那片绿叶立即托着奄奄一息的厉霄转了个方向,往下方的海面上落去,一道洋流刚好就在不远处经过,于是推动着这片漂浮在水面的绿叶,缓缓的往天边漂荡而去。   ……   紫晟躬身站在紫玄现身的水镜之前,满脸的不解与愧疚之色。   “山河社稷图不见了?”紫玄确认地问道,“而你并不知道它是何时不见的?”   “是的。”紫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它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所有的警戒,都没有发生作用第二百五十五回先兆(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紫晟补充道,“留在厉霄那柄七星龙渊之上的印记,前些日子突然一路转向了外海的方向,并且就在方才,消失不见了。”   “消失了?”紫玄有些意外。   “凭空消失的,之前没有任何迹象,我怀疑……”紫晟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怀疑是他带走了山河社稷图,并且连同七星龙渊剑一起,背弃了中桓山,前往外海而去?”紫玄问道,随即笑了起来,“他有没有这个想法还是两说之事,但是他肯定没有这个实力——这种事情,就毋需想太多了。”   “可是,如果有某一位高人在背后出手呢?”紫晟反问,“我总疑心,我们长久地留在中桓山,所有得到的消息都是经过了他人的加工,事实上早已成了别人眼中可以随意拨弄的棋子,偏偏我们自己还觉得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恕我多嘴,宗主,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一个中桓山派出去的弟子或者上师,虽然各有各的机缘巧合各有各的不幸,却都几乎难以回转?”紫晟斟酌着语句说道,“我不认为那凡俗人世会有多么麻烦的事情来束缚住他们的手脚,就像我也不认为黄天岭紫霞山甚至清凉山的覆灭,都只是单纯源于铜山关的那一场意外的纷争,以及其所结下的恩怨与因果……我有种感觉——似乎并不需要等到外海那些执法之人出现,源生于这片陆地上的力量,便会将我们这些意图挑衅那条禁令的修真之人一网打尽,而中桓山,同样也已经陷入了这个漩涡之中……”   “你是不是还想说——如果事态还是我们能够掌控的话,那么当初的三星山之会便不会无疾而终?”紫玄接了口,“并且你希望能以此劝服我多着眼于这中桓山的命途?”   “正是,宗主明鉴。”紫晟躬身,做出了一副恳求的姿态。   “你是我的心腹,也算陪着我一路走来,所以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其实中桓山的命途,从很早之前,清昙清莲清蝠那几个人开始暗地里弄些手脚,以压制名下弟子的修为进步的时候,便已注定了衰败。”紫玄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看不惯他们,所以自己收了一名弟子并希望能将他培养成为上师,以打破这种很可能就僵化下去的局面,可惜,这种事情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因为我们这些人当中,或许就只有你一个人还将中桓山当一回事,其他人,哪怕是我,对中桓山的态度都是——已经注定衰败的东西,便没必要去救,只要在它彻底衰败灭亡之前,将最后的好处掌握在手里即可……所以,对我来说,这中桓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能苟延残喘也罢灭门之危迫在眉睫也罢,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升仙道一件事而已。”   “就算是你,如果会妨碍到升仙道的开启,我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你抹灭。”紫玄的声音渐渐冷漠了起来,“并且,升仙道一旦开启,这片陆地都有可能崩溃,而这中桓山,自当不复存焉。”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我可以告诉你——升仙道的开启,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几日了。”   ……   “……眼下事情就是这样……”同舟跪在地上,几乎是抱着那蓬莱之人的大腿哀求着,“还请前辈大发慈悲,哪怕前辈是看在我这义子的份上,也望前辈能够指点我们父子俩一条生路。”   “昊天帝,文先生,这两人的争斗居然还没有终结。”那蓬莱之人感叹道,似乎根本没将同舟放在眼里,随时可能抽腿就走。   “升仙道……”那蓬莱之人将这个词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突然低头向清昙问道,“你是说,你那中桓山的宗主,心心念念的,也是开启升仙道,并且说升仙道的关键之地就是中桓山么?”   “是……是的……”清昙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也好,我就去你那中桓山走上一趟。”那蓬莱之人摸着下巴嘀咕道,眼见清昙眉目舒展似乎想要松一口气,却又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顺便看看你这中桓山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违犯禁令之事,该算的账,也还是要算的。”   “啊……”清昙手一松,跌坐在了地上,冷汗嗖地就下来了,好在单乌在他的身后扶了一把,才没有真的跌出个四仰八叉颜面尽失。   “却不知前辈……能否告知名号……”半晌之后,清昙方才在单乌注入的灵力之下缓过气来,开口问道。   “蓬莱,玉阳子。”   ……   胜阳城外的所在,阴云厚了数倍,游魂野鬼越发地躁动不安,甚至地面也开始颤抖,连带着胜阳城中,那些房屋建筑之上,一条条蛛网一样的裂纹蔓延生长,很快便让那些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房屋一片片地塌陷,隐隐约约地,在那些房屋崩塌所叠加起来的缝隙之中,露出了其下一具具已经焦黄却仍未腐烂的干尸来。   片刻之后,整片荒草地,甚至连带了胜阳城的一部分区域的地面,就那样凭空上升了三尺,地面断裂之处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并且这些沟壑还在不断地变宽。   浓厚的阴气从那些沟壑之中升腾而起,却并未升起多高,便转而回落,反而将那些被阴气吸引到的游魂野鬼都裹挟着一股脑儿全都顺着那条缝隙渗入了地面,片刻之后,竟围绕着这么一片区域形成了一个漏斗状的漩涡。   漩涡的顶端渐渐上升,直接接触到了那厚重的层层阴云,于是那些在文先生百般折腾之下都没有彻底消散的阴云,仿佛被人抓住了命脉并狠狠地往地面拖拽一般,于是原本的高度之上,瞬间便出现了朗朗晴空——可惜这种景色却根本不会有人看到。   阴云缓缓下落,鬼物也渐渐消散,那一片连绵无尽的荒草地终于展露在了阳光之下,一个个过人高的茅草摇曳着身姿,终于洗去了常年附着于其上的阴晦之意,呈现出一片明亮的青黄之色来。   但是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短短半个时辰,那些茅草的顶端便已出现了焦黄之色,而后草茎干枯,瘫软,无力地伏在地面,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星亮起,霎时间便是一片烈火燎原。   阳光似乎助长这火势的壮大,甚至让这些火焰发生了一些细微难言的改变——这些火焰的温度越来越高,所燃烧的已经不止是那些荒草,甚至还有隐藏在荒草之中的断壁残垣。   那些白玉石雕的塔身同样也和木头一样燃烧了起来,转眼化成了一团团细碎的尘埃,继而泥土也未能幸免,一边燃烧着一边如同液体一样流转翻滚沸腾,并且向着周围那一圈深深的沟壑之中滚落,直至露出了这层泥土之下,一片几近无瑕的白玉广场。   太阳映照在这片白玉广场上之后,广场之上仿佛镜面一样浮现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太阳倒映,继而连天上的那颗太阳似乎都产生了感应。   倒影似乎想要往真正的太阳靠近,连带着这白玉广场以及其下的庞然大物一起上升,而天上的那个日头似乎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拽,虽然仍旧恒定在天空,却被硬生生地剥落了大半的光辉。   天色渐渐地就黑了下来,这一回可不是因为阴云遮蔽了日头而带来的晦暗。   于是这片大陆之上,几乎每个活人,活物,都抬起了头,茫然无措地望向了天空。   天黑了。   ……   “看起来我得抓紧时间了。”文先生喃喃道,山河社稷图,传国玉玺,以及七星龙渊,都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而他的身体周围,那青山绿水的小世界,正缓缓地蔓延开来。   首先有动静的是山河社稷图。   那一卷图画缓缓铺开,随着文先生灵力的注入,那画卷之上的笔墨纹路如同被人用一柄小刀从纸面上挑起一般,凭空悬浮在了画卷之上,继而这寥寥几笔的图景开始变得凝实,立体,仿佛有人手持画笔开始将颜料填进了那些线条之中,继而那些山川河流之中,一个个身形虚幻,似乎风吹就会消散的小小人影开始出现,茫然地左顾右盼,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果然……少不得自损一些功德了。”文先生轻叹了一声,“不过此事若成,损失的这些功德,自然能够补回,而事若不成……罢了罢了,何必想这么多呢?当初既然决定做这么一件事,就该知道这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局,及至眼下,只管拼命便好。”   “诸位山水神灵听令。”文先生于是清喝了一声,并指往那一片画卷上斜斜一划,那些小人纷纷抬头,将视线投注在了文先生的身上,继而,这些小人发现了存在于文先生周遭的小世界,纷纷带着各自身下的山水,漂浮了起来。   “速速归位,各领功德!”文先生的指尖绘出了一道符箓,继而这符箓转眼散成了无数星芒,指引着那些小人虚影四下离去,同时文先生身遭的这处小世界也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并且向着下方真实的地面沉降而去,于是文先生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小世界中,也已呈现凭空而立的姿态。   文先生的举动,让这一片大陆上的天色,变得越发地晦暗不明第二百五十六回先兆(中)   文先生的小世界在山河社稷图中的山魂水魄四下散去之后,渐渐变了一些形貌,于是那些山势走向水流曲折,也愈发地接近于他脚下的这片陆地了。   如果黎凰此刻还在文先生的身旁的话,就会发现,眼下文先生的脚下,那么一片山川河流,与当初单乌利用他的幻境幻化出来的山河图景几乎一模一样,也与下方即将被重叠的那片陆地,一模一样——但仍有多块破碎得无法拼凑齐全的区域,诸如胜阳永安甚至紫霞山中桓山之类及其周边的大片土地,成为了这片图景之上的黑洞,透露出浓厚的死气来,甚至有一些看起来不甚起眼的区域,似乎也因为山魂水魄的缺席,而出现了毫无起伏的空白一片。   这样满目疮痍的景象自然让文先生有些不满,但是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咬牙做下去。   而在地面之上,所有的凡人仰头看天,只觉得世界似乎颠倒了一般,自己眼见着就要被脚下的这片土地给盖在下方,于是这些人奔走呼号着,喊的都是同样一句话:“天塌了!”   胜阳城的天似乎还没有塌,但是仍有一名报讯的小太监举着急报哭喊着往皇帝陛下所在的御书房中递送而去,却没想叩开房门,竟只见魏蓝英的肉身翻着白眼斜靠在书桌之后的龙椅之上,体表青灰,气息全无,只眉心之处一条纵向的边缘皱缩的裂缝,裂缝之中没有血,支楞着白骨的断茬,再往里也看不见脑浆,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已从那裂缝之中爬出,顺带着将这位皇帝陛下的脑子给吸食一空。   小太监被惊得大叫一声,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便抽了过去,那些一直守卫在御书房之外的士卒也是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没有听到御书房中有什么动静   而这种吃惊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御书房中突然一道金色的闪电冲出,转眼就冲到了皇宫上方,一直到几近于之前那座摘星楼的位置之时,双角金蚕方才再度现出了身形。   挥动的翅膀让双角金蚕定在了半空之中,继而一团团金属的雾气从他的翅膀之下洒落,飘飘扬扬地在空气之中散开。   那些金色的雾气,是无数细小的金蚕蛊的卵。   于是随着这些雾气的飘散,下落,落在了地面屋檐甚至行人的头顶等等几乎所有的平面之上,继而一朵接一朵如同黄金打造的彼岸花在那些平面之上生长,绽放,转眼变成了那种口中带着利齿的金蚕,呼啸着向着每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撕咬而去,有人试图抵抗,可是肉体凡胎,又哪是这些刀枪不入的怪异虫子的对手?   而为首的那只双角金蚕,在挥洒下了那些虫卵之后,亦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直直地向着地面坠去,头顶上的龙角亦是啪嚓两声,悉数折断,遇风即散,同时双角金蚕那蛇一样的身躯之上,突然就纵向裂开了一条缝隙,内里通向的空间之中,传出来的是昊天帝那特有的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于是双角金蚕身上一直被他作为倚仗的龙气,就在这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的伴随下,从那条裂缝之中透了过去——双角金蚕的身上,同样也有引动昊天帝真身降临的手段,当然其代价同样是自身的消亡。   于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座永安城中的死气便已在遍地金蚕蛊彼岸花的金光璀璨之下,汇聚出了极为浓厚的一层,与胜阳城遥遥相对,如同这片陆地之上睁开了的两只死亡之眼。   这双眼睛就那样安静地盯着文先生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怎么操纵着自己那化为这山河图景投影的小世界,是怎样一一与那些真实的山川河流合二为一,继而,看着那些似乎恢复了一些神灵之力的山魂水魄,是怎么开始改变起那些本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之中有些面目全非了的山川河流。   下方被那些小世界笼罩区域的凡人们本已经在抱头等死,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一轻,似乎穿过了一层隔膜,继而,明亮温暖光芒便投射在了他们的身上。   人们惊诧着抬头,却看见半空之中飞舞起了一只金光灿烂的大鸟,拖着长长的尾翼来回盘旋,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芒。   “那是凤凰?”有些人想到了那传说中的祥瑞神兽,不由地高声叫了起来,同时跪地,对着那来回盘旋的神鸟叩首,赞美。   无形之中,汇聚在那只凤凰一般的大鸟之上的民愿,也渐渐磅礴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第三只满是死气的巨眼——铜山关——也渐渐地活转了过来。   ……   “这么快就都有动静了?”玉阳子带着清昙与单乌不过刚刚到达中桓山的地界,便已经看到了这天色的一变再变,不由自主地有些暗自庆幸。   中桓山乃是升仙道开启的地方,神恩眷顾,亦是双方争夺的中心,自有其特殊之处,故而在真正的天崩地陷之前,这中桓山可以说是这片陆地上最为安全的所在——这一点,已经在昊天帝与文先生这第一轮交手之中展现出来了,不管是文先生的小世界,还是昊天帝渐次搬上地面的死城,其中似乎都不包括中桓山的所在。   与玉阳子有相同见解的还有黎凰,此时的她,正低空掠过通往中桓山的小道——文先生无暇对她的生死费心,只能与她大略地说下可能的形势,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放弃了逃往外海的决定,反而躲往中桓山,不光只是为了这暂时的安全,更是为了能近距离地试探一番这所谓的升仙道,看自己能不能有机会搀和一下。   黎凰的动静吸引了玉阳子的注意,于是他忍不住问了身旁的清昙一声。   “啊,那也是我中桓山的弟子,名叫黎凰,不过之前……她似乎是投靠了那位文先生,却不知此时来到这中桓山,所欲又是为何……”清昙回答得小心翼翼,却着重强调了文先生三个字。   玉阳子哪里听不出清昙的意有所指,当下笑道:“我觉得她的目的应该和我类似,不过是想在这片陆地上找一个暂时安全的落脚之地而已,毕竟两位相当于化神境界的修士之间的争斗,并不是我等小辈能够掺和的,大家都只有一个‘躲’字。”   “啊?原来如此。”清昙缩了缩脑袋,“可是我看那两位出手之时,似乎都对前辈有所顾忌……”   ——黑水泽上空的时候,清昙若不是祭出了玉阳子,又哪能与单乌钻出那一丝缝隙逃之夭夭呢?   “他们顾忌的是我那天顶上的师门,而不是我。”玉阳子回答道,“他们这种修为境界之人行事,不过想为日后的得道飞升结个善缘,并不是我真有什么能耐,或者这执法人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被封在同舟山上那么久了……”   玉阳子的话还没落音突然指着下方惊讶地叫了一句:“咦?居然被她发现我们了。”   清昙循着玉阳子的指向看去,果然黎凰此刻已经停止了飞掠的举动,正回过头来,打量着自己这一行三人——并且似乎尤其认真地盯住了单乌,半晌之后,灿然一笑。   而在确定了黎凰在短短数日过去居然已是上师的修为境界之后,清昙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主动地将单乌往前方推了一下,似乎只要单乌能够挡在前面,那么不管是黎凰还是玉阳子,都不会狠得下心对自己不利。   而清昙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已然暴露出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单乌的存在有多依赖。   “我好像已经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了。”黎凰喃喃地嘀咕了一声,随即御使着法器,大大方方地迎上了飞速靠近的玉阳子等人。   ……   紫晟站在中桓山最高的一处山顶上,他的脚下就是那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变矗立着的飞来石——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飞来石之下的山峰的底部,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正在被外界的风起云涌所引动,并开始缓缓地恢复生机。   紫晟已经无法再联系到紫玄了,虽然他清楚地知道紫玄一直就在这飞来石之下的山峰底部修炼闭关,他甚至有幸被紫玄带进去参观过一次,那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空间,四周都是繁复的壁画,仿佛在讲述一个无比漫长的故事,除此之外,那些墙壁之上还流淌着一条条水面与墙壁平齐的河流,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往何方去,不过看那走势,如果不出问题的话,整个中桓山的地面之下,搞不好都是这些怪异的河流在静静地流淌。   而在紫玄修炼的所在,除了悬挂着中桓山数位祖师的画像,甚至还挂了几幅人间帝王的画像——据说那些画像之中的帝王都曾经来到中桓山祭天,并成功开启了升仙道,就此得到飞升。   紫晟当然知道这些据说仅仅只是据说,所以他不知道为何紫玄会将这些人的画像悬挂于静室之中早晚三柱香,仿佛不这样做,自己就无法钻研出升仙道的种种隐秘来。   “这就是你说的,升仙道即将开启的前兆么?”紫晟唏嘘道,抬头看向远方,依稀可见一颗黯淡苍白的日头,以及一只火辣辣的大放光明的火凤,两厢对比之下,竟似是日月同天之第二百五十七回先兆(下)   紫晟的视线尽头,是从天边飞遁而来的玉阳子一行人,而紫晟更是满脸惊讶地看着中桓山护山的阵法在玉阳子轻描淡写之下被破成了粉碎。   虽然说大多数时候中桓山的阵法也只是用来挡挡凡人或者迷途的野兽,但是毕竟是笼罩了这一片山头的阵法,如此轻易被人破除,所带来的动静自然也不会小,那些弟子们于是纷纷出门查看,当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紫晟看清了玉阳子身后跟着的清昙与黎凰二人,心中忐忑,到底还是迎了上去,对着明显一看就是中心人物的玉阳子行了一礼。   玉阳子看了一眼紫晟刚起步离开的那块飞来石,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想看风景也要找个风眼之外的地方,直接将风眼踩在脚下,只怕文先生昊天帝那等人物也救不了你了。”   “难道那就是升仙道即将开启的地方?”黎凰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块飞来石,面露惊讶之色——虽然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这石头的长相颇有些卓尔不群,明明沉重如山,但看久了就觉得这石头随时会腾空而起飞往不知何处。   “虽然化神修为的真人争斗之景百年难得一遇,但是我们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妙。”玉阳子说道,表情也没有对清昙说话之时那般地冷嘲热讽——黎凰总是很能抓住他人心底的偏向,在发现玉阳子对单乌似乎颇有些不一般之后,她便很好地利用了自己对于单乌的熟稔。   与清昙相比,黎凰所表现出来熟稔可是货真价实毫不掺假的,同时,她还状若无意地让玉阳子发现了她耳坠之上悬挂的那颗如意金。   “这升仙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当几人避开了那块飞来石,落在了中桓山某一处不甚起眼的无人山头上的时候,黎凰终于问出了在场除了玉阳子之外,所有人心中的疑虑。   随着黎凰此句出口,便是厚着脸皮跟上来的紫晟,也抬起了视线,颇为期待地看向了玉阳子。   “非要说的话,或许是……敲门砖吧。”玉阳子摸着下巴说道,“据说只要满足了那些无比苛刻的条件,哪怕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意愿传达给另外一种境界的高人们知晓,到时候如果有什么心愿,那些高人们一个高兴,兴许顺手就能给完成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便是所谓的一步登天。”   “难道是像当初……有一位国君的祭天之举那样?”黎凰看了单乌一眼,略略地说起了史册之中梁惠王当年的作为,说得玉阳子连连点头。   ——黎凰曾经听单乌讲过地宫之行的见闻,自然知道那位昊天帝的某一位分魂曾经的所作所为,回头她自己也查了些史册,多方映照之后,对于昊天帝每一代的分魂,多少也算是心里有数了,却更为此人之执念而胆战心惊。   “的确是有点那个意思,不过这点成就就想要开启升仙道,也实在是痴心妄想。”玉阳子肯定了黎凰的猜测。   “我却觉得这或许是一次试探之举,因为那位国君,正是昊天帝的一缕分魂所化。”黎凰皱着眉头说道,“或许,在那一次的试探之中,发生了一些什么也说不准。”   “哈,小姑娘看起来是心动了?”玉阳子笑了起来,随即却沉下了脸劝解道,“这种一步登天的事情,对我们这些修道之人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凑齐全这开启升仙道的条件并不比按部就班的修炼来得容易,甚至需要耗费的心力更为巨大,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自断前路之举。”玉阳子的视线扫过了一侧若有所思的清昙紫晟二人,继续说道,“其实换个立场便能想通了——你们若是遇到了一个历经千辛万苦找上门的凡人,而那个凡人向你们祈求将他引上修真之路,你们会在第一面的时候就大公无私地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掏给他么?”   “自然不会。”黎凰回答道,眉头皱起,却是想起了文先生对孙夕容的所作所为,同样也想到了文先生所说的,单乌直接击碎了他的馈赠的行为。   “那就是了。”玉阳子点了点头,“虽然说另外那个境界的高人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只要点了头便能让你手握翻江倒海的神通享受这长生不死的性命,甚至可以让你在眼下的这个世界之中高高在上无人可敌,但是从他们手里得来的东西,始终是不会超越他们本尊的——一步登天或许是不假,但是更有可能的是这一步之后,再无前路。”   “身为修真之人,追求的本就是前路之上无限的可能性,如果永远无法突破的话……那么干巴巴地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   ……   太阳定定地悬挂在了胜阳城的上空,于是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了意义——或许早已经过去了数日,或许这一日的时间长得让人疲惫不堪。   胜阳城那白玉广场的地面又上升了许多,那地宫的顶层已经展露在了地表之上,人造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以及种种的雕梁画柱,朱墙金顶,都笼罩在一层通透的气旋之中,这些气旋之上依稀有流动的火焰在燃烧,而在这气旋的支撑之下,仿佛这一层地宫顶端的那块托举着白玉广场的穹顶,与这层地宫的地面之间,似乎真的与这现实世界中的天地一样永不相合,银色的河流在这一层地宫的边缘回转着,缓缓流向下一层的地宫。   下一层的地宫已经依稀展露出了一些苗头,一团耀眼的金光几乎是毫无节制地奔涌而出,而此时这地宫升起处所留下的巨大坑洞也已经渐渐收敛了火光,透露出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   而在铜山关的所在,那些原野上的阴风一阵阵卷起,拨开了地面上堆积的尘土,露出了其下成片成片的皑皑白骨,以及那些卡在了白骨缝隙之中的残破兵刃。   这些白骨本是扭曲散乱着等待风化的模样,却突然有那么一段还算完整的骨节抽动了起来,碰撞着周围的白骨,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   继而这些东一块西一块的白骨一个个都开始跳动,四处奔走着寻找亲朋好友一般互相撞击着,于是转眼之间,一个个身上甚至还卡着兵刃挂拉着铠甲的白骨人形站了起来,这些人形多多少少有些缺胳膊少腿,身上的铠甲兵刃也昭示这他们其实并非同一个世代的存在,却仍然勉力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站出了一排排歪歪扭扭的阵列。   而早已坍塌的铜山关的城墙之上,一杆有些虚幻的漆黑大旗飘扬了起来,旗杆之下,站立着一个铠甲之上满是斑斑铜锈的高大的将领,手里长剑杵地,该是脸的部位是一片漆黑虚无,只有眼眶的位置里有两点鬼火摇曳,而在他背后,一片于阴风之中张扬摇曳的猩猩红的披风,竟成了这片战场之上唯一的亮色。   这将领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做出了一个寓意为向前突击的姿势,而那片广大的白骨士卒们在这将领的如此举动面前,仿佛真的领受了命令一般,居然整齐划一地同时抬脚跺在了地面上,使得整个铜山关都因此而颤抖了刹那。   无数残缺断裂的兵刃被那些白骨士卒们握在了手里,并同时举向了天空。   ——竟就真的升起了一股向天争命的战意。   ……   七星龙渊竖直着悬浮在文先生的面前,上面七颗明珠,在撤去了封印之后,已经渐渐亮起了三颗,似乎正对应着下方渐渐被死气所覆盖的铜山关。   “七星定位,直斩苍龙。”文先生喃喃念叨着,皱着眉头审视着下方的地面,“已经是第三个所在了,剩下的三个不出意外当时黄天岭,紫霞山,以及清凉山……那么,第七个地方呢?”   文先生沉吟半晌,没有头绪,于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挥手祭出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之中的龙魂腾空而起,在文先生的头顶扭曲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与下方的那一片山水地脉的走向遥遥呼应,那些依然还滞留在这片陆地之上,终于醒悟过来并开始四散奔逃的修真之人纷纷变了脸色——因为他们已经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用灵力了。   一些御空而行之人直接从空中掉下,摔得粉身碎骨,另外一些暂时还算手脚完整之人,在这种压制之下踉跄着跌坐在地,他们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没有灵力的情况下,自己竟是连普通的凡人也不如。   然而对凡人们来说,龙凤呈祥,一直是口口相传的好兆头,他们甚至会在新嫁娘的衣服上绣满类似的种种图案,以传达自己的良好的祝愿。   虽然有些敏锐之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大多数的凡人在看到这天上的景物之后,自然而然地便认为这片大陆上或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譬如天降粮食,譬如神仙下凡点化众生,譬如终于有能够结束这战乱的人物诞生……   继而龙魂低吟了一声之后,微微垂了头,往下方的地面看去,似乎是想好好看一眼自己所寄身的这片山河。   如果此时有人敢于抬头直视,便会发现这龙魂的右眼之下,依稀有那么几片鳞片,是黯淡无光第二百五十八回祭品(上)   紫玄跪在中桓山诸位老祖以及那几位人间帝王的画像面前,他已经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心知这升仙道开启在即,愈发地心潮澎湃,坐立难安。   这一处山腹与当年让紫晟看到的所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些河流依旧还在四周的墙壁上洄转流淌,壁画都已经使用种种诸如珍珠珊瑚之类珠宝碾碎炼制的颜料重新描绘了一遍,崭新得已不见半点岁月沧桑的痕迹,同时空间的地面上也已经铺满了一地实实在在的金砖,砖块之间的接缝处一团团炽热的液体正渐渐冷却,将其连接成了完美无缺的一块整体。   ——黄金几乎可以认为是这片陆地之上,紫玄以自身的能力,能够寻找到并炼制成功的最为纯净的金属,极为适合作为一切术法或者力量的载体。   继而紫玄跪拜的那几幅画像之上的人物仿佛活转了过来,在那画卷之中手舞足蹈,于那画卷空白之处刻划着种种符箓纹路,而随着这些画像的动作,一团团熔融的金属液滴在这处空间之中凭空出现,延伸,变形,交织成无比细密的网络,而后小心翼翼地往那镜面一般平整的黄金地面上贴去,中间更是混杂了一颗颗灵气满溢的灵石——这些灵石的质量,可比单乌从阴曹地府外面抠出来的灵石要高上太多了,便是拿到外海修真界,也是足以让人侧目膜拜的存在。   一个繁复非常的法阵开始在黄金地面之上呈现出来,周围围绕着的河流此刻仿佛受到了吸引,纷纷从墙壁上掉头转向下方流淌,与那一直蔓延到墙边的法阵花纹连接在了一起。   法阵之中开始一点点地亮了起来,灵力由外界被汹涌地挤压而来,整个中桓山上的草木,都为此而枯黄了一层。   而就在紫玄看着眼下这场景,心跳正逐渐剧烈到几乎就要跳出胸腔的程度的时候,一副画像之上,一个人皇打扮的人物开了口:“将祭品带入。”   紫玄连忙点头哈腰着安排,同时几道命令便已附着在传讯灵符之上飞了出去,中桓山中那些弟子立即动荡了起来,一个个被封在黑色箱子里的妖兽被送进了各自山头上的洞穴之中——那些正是清昙多年以来为中桓山所做的贡献。   事实上,清蝠的那条被诱使着想要令其化龙的水虺本也是祭品之一,只不过后来传国玉玺出世,其中蕴含有真正的龙魂,这条水虺的价值才和清蝠一起沦落成为了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战力。   而跟在那些妖兽之后的,竟是原本清瑶名下,那些年轻貌美心系凡俗不久前被孙夕容赶下山的小道姑们。   这些小道姑们明显没有一个能离开中桓山,眼下更是被人使用手段控制住,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白纱之中,手捧莲灯,双眼失神,排着队伍茫茫然地沿着那些山道往前方幽深的洞穴之中走去,虽然无声无息不知道在做什么,却看得黎凰很有些心惊肉跳。   “这些看起来就是祭品了。”玉阳子指点着说道,“牛羊牲畜不够格,就换成了妖兽和人——这光景,看起来是准备了多年啊。”   “祭品?”黎凰追问,“这一片陆地的大好山河都拿来开启升仙道了,难道还不够么?”   “不管做什么总归要有些仪式来表表诚意的,就是送礼也有讲究,所以开启升仙道同样也需要祭品。”玉阳子回答,似乎是看出了黎凰眼底的不忍,又补充道,“我是没法出手去救那些人了,因为现在出手,等若直接对那位昊天帝进行挑衅——我想,也就文先生能有这个资格吧。”   “原来……原来如此……”黎凰感叹了两声,想到了孙夕容,暗自庆幸,同时视线转向了清昙和紫晟,嘴角就勾起了一丝冷笑。   ——她可不认为,这些事情背后的种种安排,这些积年的上师们就毫不知情。   “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清瑶……对孙夕容那些女孩子们,安的又是什么心呢?这么多年的看护,为的就是这有朝一日将她们作为升仙道开启的祭品?”黎凰的心里有些怅然,却知道这个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了。   “好在看到这些景象的是我而不是孙夕容。”黎凰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玉阳子,再次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从多年之前开始,这中桓山便已为昊天帝所控了?”   “或许这中桓山正是为了昊天帝而存在的呢。”玉阳子回答道,“毕竟这是有关升仙道的要地,你觉得昊天帝会轻易放过么?”   “的确如此。”黎凰点了点头,抽着嘴角强笑了一声,“我现在觉得……这世事真是有得有失,福祸相依,难以预料,而我眼下能与玉阳子前辈一起站在这山头当一个旁观者,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幸事了。”   “什么?你们是说,宗主很有可能为人所控?”紫晟却是大吃一惊,似乎被提醒了某些了不得的事情。   “怎么?很奇怪么?”玉阳子有些惊讶地看向紫晟,似乎很难理解他的大惊小怪,“这片陆地上的所谓宗主,连一个起码的金丹都没有,被那两位化神修士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什么难度?”   “他们……为何要这般玩弄我等?”紫晟的脸越发地苦了。   “不为什么,刚好有用而已。”玉阳子回答道,“你还是凡人的时候,吃那些菜啊肉的,不都是因为有用么?上了这修道之路,炼丹炼器,插手进凡俗世界,做了多少有伤天和的事情,不同样是因为有用么?”   紫晟被玉阳子说得哑口无言,而黎凰此刻似乎是终于放下了对于那些女子命途的介怀,转而开始恭维起了玉阳子:“玉阳子前辈一席话,着实是振聋发聩,这些道理,小女子从未有幸听人说过……实话实说,小女子眼下,对蓬莱可是充满了向往。”   “哈哈哈哈……”玉阳子仰天笑了起来,黎凰对于蓬莱的向往之情,让他很是受用,正想顺着话题继续,却突然看到一个人飘飘荡荡地,从那飞来石下面的山头底部升起,左右张望了一圈,直接就往玉阳子的所在行来。   那人正是中桓山的宗主紫玄,此时虽然衣冠楚楚,但是面色青白,双眼之中一片幽黑,双手之上黑色的指甲足有寸许来长——谁也不知道那副躯壳的内里真正是些什么玩意。   紫晟刚刚想要上前迎接,却在看清了紫玄的状态之后,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玉阳子也收敛了神色,表情严肃了起来——他可不希望自己会真的与这升仙道沾染上什么关系,毕竟不管是昊天帝还是文先生,都是能够轻易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人物。   紫玄来到了玉阳子的面前,却并没有关注玉阳子这么一个来自蓬莱的大人物,而是直接指着清昙:“清昙,你带着单乌随我同往祭坛。”   “什么?”清昙大吃一惊,而黎凰同样也是神色微变。   “他也是祭品的一部分,所谓不死之死。”紫玄指着单乌说道。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只要带着他过去就行?我并不是祭品?”清昙终于理解了紫玄的意思,提问的同时,偷偷看了玉阳子一眼。   “是的。”紫玄点了点头,“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了。”   “是,是……”清昙连连点头,叫过单乌,眼见着两人就要跟随紫玄而去。   “等等,如果祭品只是单乌的话,让清昙直接下令不就可以了,为何还需要清昙同去?”黎凰上前一步,开口问道,意图通过挽留清昙,拖住紫玄带走单乌的举动。   “如果单独将清昙留在此地,你们能保证不对他下手么?”紫玄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一般,桀桀地怪笑了起来。   黎凰一时有些哑然,阴沉着脸后退了一步,因为她的确有想要通过杀死清昙来赌一赌单乌的运气的念头——这一直存在于传闻之中的升仙道,在昊天帝文先生甚至玉阳子这些高人种种推波助澜的言语和举动之下是竟越发地靠谱,靠谱得让她都有些看不出单乌的生机何在了。   ——难道单乌那死而复生的天赋,真的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会出现问题么?   “莫要轻举妄动,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紫玄冷冷地说道,转身便往那山头之下行去,而清昙迟疑了片刻之后,一咬牙,便也紧紧跟上。   “他居然也是祭品?”玉阳子也有些愣,看着远去的单乌的身影,喃喃念叨了两句,“暴殄天物。”   “所以玉阳子前辈还是不能出手?”黎凰的目光闪烁着,似乎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不能。”玉阳子摇了摇头。   “所以他唤醒你的那点恩情,还换不了他的命,是么?”   “我这人恩怨分明,他既然唤醒了我,便于我有恩,只不过,这些恩情或许能换他的自由与前途,换我一些好感,却换不了我的性命。”玉阳子坦然说道,似乎这一笔账算得无比精明,“萍水相逢,我不可能为他去冒犯化神境界的高人,更不可能为他去送死的。”   “原来如此。”黎凰喃喃地点着头赞叹道。   “这种事情都能算得如此公平,玉阳子前辈果然是高人第二百五十九回祭品(下)   黄天岭,紫霞山,清凉山上,几乎是同时出现了人形的身影。   炼体,修道,修佛——这同样是通往长生的三条路径,昊天帝尝试过,而后又选择了放弃,因为这三条路都无法满足他真正的需求。   而在这个时候,胜阳城那处地宫,已经拔地而起,显示出了第四层来。   第四层是一片繁复的青铜机械的丛林,无数杠杆机簧吱呀吱呀地转着,使得那片丛林整体在透明气旋的包裹之下规律性地一涨一缩,仿佛一颗永远也不会停止跳动的心脏一般。   第五层,正中心的位置,浓厚的灵气包裹之中,孕育着一团鸡蛋一样的事物,似有似无,似实还虚,偶有起伏,亦看不出是肉质还是液体,或者是纯粹的气态,内里依稀有星光闪耀的迹象,竟与传说中的“鸿蒙初开,混沌如鸡子”之景隐隐相合。   直到第五层高出地面之后,这座地宫的完整形貌已依稀可见。   ——倒悬七层塔。   ……   七星龙渊之上已经亮起了六颗明珠,偏偏第七颗怎么也不见亮起,于是文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   “还能是哪里?总不成是黑水泽吧……”文先生回忆起昊天帝那分魂所经过的每一处地域,于是他的视线转向了那一片被自己硬生生压进水底的营地。   那里早已没有凡人的踪影,只剩下一片散乱波光粼粼,虽然因为山魂水魄的缺失而处于自己的控制之外,但是显然也没有更多的死气可以让昊天帝利用。   “要不要碰碰运气?”文先生有些迟疑,“还是等着那第七个地点自己出现?那样可就失去先机了。”   昊天帝似乎察觉到了文先生的迟疑,于是地宫第六层——一片庄严肃穆的佛寺出现之后,竟无比恶意地停止了下来,不肯给文先生一丝半点的提示。   文先生的手缓缓握住了七星龙渊的剑柄,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是额角的青筋却跳得越来越快了。   ……   清昙带着单乌,跟在紫玄的身后一路进入了山腹内部的阵盘之上,所见所闻,让清昙的心中颇有些震撼——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中桓山居然已经默默准备了这么多?   “让他坐到中间去。”紫玄对清昙下令,而清昙自然乖乖地对单乌吩咐了一声。   单乌听到了清昙的命令之后,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只觉得单乌的这一眼,似乎满满的都是不舍与哀伤,甚至还有一种决然,仿佛单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趟的命运,知道清昙的举动之中都安了什么心,但是他还是舍不下自己与清昙的这份父子之情,甚至到了就算为清昙去死也心甘情愿的地步。   而清昙很快就确定了这种事情并不是自己多想。   单乌面对着清昙后退了一步,然后对着清昙直接就跪了下来:“义父,且受孩儿三拜,从今往后,孩儿再不能保护义父的安危了。”   随即,咚咚咚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黄金地面之上,甚至出现了一团小小的血渍。   “义父?”紫玄斜眼看着清昙,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清昙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单乌已经十分麻利地起身,并转身向着那阵盘中心,一片奇怪的莲花阵图之中走去。   而清昙看着单乌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想要伸手挽留,甚至想要以身代死的冲动,这冲动当然还不至于就让他做出什么冒犯紫玄的事情来,但是却也让他隐隐有些眼眶发热。   “临到头来,竟为孺慕之情所感动?就要失了修真之人的道心了么?”紫玄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清昙闻言,全身一颤,只觉得自己似乎疏漏了一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抓住头绪,就见单乌已经盘膝坐在了那莲花阵的中间,刻着符纹的黄金地面之上生出了一条条满是倒刺的链条,结结实实地将单乌给捆缚得几乎完全无法动弹,而那些倒刺甚至勒入了单乌的身体之中,单乌本能地抵抗,身体的表面三昧真火开始燃烧,却阻挡不住一根足有小孩手腕粗细的尖端带着刀刃的链条在故意张扬的摇摆之后,对着单乌心口的位置狠狠地刺穿过去,继而钉扎在了单乌身后的地面之上。   这根贯穿了单乌身体的链条不但彻底压制住了单乌挣扎的举动,那链条之上所携带的怪异力量还压制住了单乌身体内的灵力涌动,于是那些火苗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顺着那些链条缓缓流淌,并滴落在地的鲜红血液。   而在这个时候,清昙为中桓山培养的那些妖兽,一个接一个地从四壁的水流之中跳了出来,黑色的箱子早已经消失不见,而这些妖兽甚至都来不及抖落身上的水滴,便一个接一个地占据了这法阵之上各个边边角角的位置,那些将单乌固定住的黄金锁链仿佛活物看到了最为热爱的美食一般,张牙舞爪地摇曳着,继而咻咻地刺穿了那些妖兽的要害之处,或为眼,或为口鼻,或为心肝脾肺……这些要害之处的被贯穿让这些妖兽迅速地失血,干瘪,成为只有骨头和皮的一具具干尸,而那些妖兽身上较为稀罕的部件,譬如那些可以用来炼制法宝的龙骨脊突之类,也在这些黄金链条的纠缠之下,被切割,削磨,最终成为了这庞大法阵的一部分。   其实清昙与那些妖兽之间也曾有过契约,因为知道这些妖兽的用途,所以那些契约都只是不完整的残片,但是就算如此,这些妖兽在临死之前所受的痛苦,还是明明白白地,甚至因为数量的庞大而仿佛洪峰一样地向着清昙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亦使得他颇有些艰于呼吸。   ——这些黄金锁链,居然仿佛吸血鬼藤一般,能够硬生生地剥除一个人身上几乎大半的血肉和水分,但是这样的过程却不会影响到那些妖兽的感官以及脑袋,也就是说,被这些锁链缠上的妖兽,将会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变为干尸的过程中的每一寸变化,不是凌迟,却更胜凌迟。   “那么单乌会怎么样?”清昙不敢细想,也顾不上细想,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疼,每一次的跳动都仿佛被刀刃拉已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好像那黄金锁链不但刺穿了单乌的心口,还连带着将他自己也给穿了个通透。   “伤在他身,痛在你心?”紫玄看着清昙捂着心口的动作,轻声笑道。   那些被制住的小道姑此时也已经从周围的水流之中款步而出,那些白纱似乎是极为特殊的材料,滴水不沾,于是这些小道姑走上阵盘的时候,全都是仪容整齐,清清爽爽,甚至嘴角带笑,唱着歌儿跳着舞,仿佛要结伴前去踏春一般,只是每一步落下,那金光闪闪的地面之上都会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色脚印,打眼望去只觉得是一朵朵鲜红的小花儿在那些女子的脚下渐次盛开,并且即将不满这一整片的黄金地面。   那几幅画卷之中的人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完成了对于这么一大片阵盘的布置,纷纷停下了手,恢复成了最初交手而立的姿势,继而这些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陈旧了下去,甚至在边角处燃起火苗来,转眼之间,便已化为片片灰烬,消散于这山腹空间之中。   而在这段时间里,单乌已经被活生生地抽血抽成了人干,继而再次活转了过来,却仍然被固定在那些锁链之中,不得解脱。   “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不会死去的死亡,或者不死之物的死亡——不管从哪个角度解释,这都应该是所谓的不死之死。”紫玄喃喃地念叨着。   而不知何时,清昙看着单乌的双眼,竟已是泪眼朦胧。   ……   文先生与昊天帝的相争向着越来越激烈的方向发展,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两人给撕扯成了破破烂烂还互相混杂的碎片——那些已经浮现于地面的死域亦渐渐地开始扩大面积,蚕食着周边属于文先生所掌控的山山水水,于是双方势力争夺的此消彼长之中,那些山水之中的凡人便再也无法继续存活,等若是给昊天帝的死域提供了无数更为新鲜的燃料,或者说组成部分。   而黎凰此时则在那处据说是十分安全的山头之上闷声不响着低头沉思,便是玉阳子这种看起来可以巴结的存在站在身边,黎凰也没什么心思与之搭话。   ——文先生昊天帝两位高人弄出的动静,实实在在地吓到她了,这种超出了她理解能力的力量,让她对单乌的信心不断地减少,最后竟只剩下了些许“女性的直觉”来支撑起她继续坚持并期待下去的判断。   “那小子是你什么人?”玉阳子看着黎凰的神色越来越倾向于烦躁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玉阳子看来,起初的时候黎凰与单乌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程度的熟稔,似乎根本不至于让黎凰对单乌的生死如此上心——上心到眼见就要不顾自身死活的地步。   “……朋友。”黎凰迟疑了片刻,给了玉阳子这么一个回第二百六十回垂死(上)   玉阳子的神色微微有些波动,似乎对黎凰的回答很是意外。   而黎凰已经转过头来,开始逼问起了玉阳子:“那升仙道的开启,是不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失败?”   “不知道,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升仙道的开启。”玉阳子只能老实回答。   “那么,如果我说我想去将单乌拉出来,或者解决掉清昙那个老头子,前辈您有什么可行的建议么?”黎凰再度问道。   “准备好去送死。”玉阳子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答案。   ……   虽然黑水泽还是没有太大的动静,但是七星龙渊的第七颗明珠已经亮了起来。   文先生决定碰碰看自己的运气。   那条龙魂在半空之中盘桓着,身上也有呼应的光点亮起,最后脑袋朝向了中桓山,低低地嘶吼了一声。   文先生已经举起了自己手里的七星龙渊,飞跃到了那条龙魂的上方,剑锋指向颈项交接的地方,眼见着就要一件斩下。   胜阳城的地宫在这个时候终于出现了第七层。   那居然是实实在在的一座城,里面无数来来去去的普通人类寻常人家,过着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中心处的那一座高山之上有层层宫殿,山巅之上甚至还昂然挺立的一个君王的雕像。   那条蜿蜒的银色河流在这座城的周围循环往复,甚至顺着水道流入了城中的边边角角,将这第七层的地宫与最顶上的那一层连缀在了一起,循环往复,竟成了一个轮回。   文先生愣住了。   “原来如此。”文先生手中的长剑缓缓地从那龙魂的脖颈之处移开,“居然可以这样做……”   “第一座城是胜阳城,而第七座城,则是过去的胜阳城……两者于黄泉轮转之中遥相呼应,倒是颇有一些地府轮回的雏形,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抵消岁月流转带来的压力,更可瞒过我的探查,再度占取一线先机。”文先生分析着,“的确,这样做对他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你已经落后了这么多步,难道还不打算放手么?”昊天帝的声音于天地之间响起,继而那倒悬七层塔在原本胜阳城的上空微微模糊了一下,下一刻,居然就已经悬浮在了中桓山的飞来石之上。   旁观的黎凰玉阳子等人均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上方压下,玉阳子晃了晃身子,好歹还站住了,黎凰却是身形颤抖着扑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至于紫晟更是不堪,那些松弛的皮肉仿佛被人抓着用力往下拉扯着,整个人都因此变了形,跪坐在地上,仿佛一根已经快烧到尽头了的蜡烛。   “你还打算过去试一试么?”玉阳子低头看着黎凰艰难挣扎的动作,抬手为黎凰加上了一层防护。   “我现在……越发觉得该去试一试了。”黎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终于撑起了自己的防御,皱着眉头看向那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倒悬七层塔,只觉得这中桓山看起来实在是脆弱得随时会和鸡蛋一样被碾成粉碎。   那颗飞来石从内里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来,随后晃动着腾空而起,悬浮在倒悬七层塔与那山头的峰顶之间,看那位置,仿佛是给这倒悬七层塔的顶端加上了一颗夜明珠。   那些环绕在七层塔周围的透明气旋之中依稀有一团团的云雾生成,将这地宫之中的景物映衬得越发飘渺与超脱。   “天宫?那莫非是传说中的天宫?”无数侥幸还未被真正波及的凡人们同样也看到了这缓慢出现突然消失后又再度出现的倒悬七层塔,那巨大的塔身,塔身内部透露出来的依稀的光芒与风景,以及那在云雾遮蔽之下几欲腾空飞去的超凡脱俗,让凡人们难以置信,继而只觉得原来那些口口相传的美丽飘渺的传说,居然真的有让自己等人亲眼可见的一天。   这些凡人们感受不到危机的到来,在他们看来,龙凤呈祥,天宫现世,自己能得以亲见,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有些文人才子们情难自抑,甚至开始铺纸研墨,想要就眼前的这些景象来一篇传世佳作;而有的一知半解之人甚至开始在家门院中摆起了供台,三牲六畜急急备齐,沐浴更衣燃香祷告,希望自己的虔诚能让天头上的神仙看上一眼;甚至还有一些被打击得不敢冒头的曾经的皇室贵胄们,亦请出了能够证明自身身份的印玺幡旗,借着这天现异象,想要重振旗鼓……   而与人类的行为完全相反的,鸡鸣狗吠,蛤蟆上街,山林里的猛兽坐立不安对天长啸,甚至一些隐藏在这片陆地上的妖兽也难以继续潜伏,纷纷爬出山洞浮出水面,来来回回地盘旋奔走,似乎是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安然无恙的所在——于是那些原本被嫌弃的穷山恶水,此刻居然成为了这些妖兽想要逃出一条生路的最后指望。   “毕竟是凡人。”这些凡人们的种种作为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文先生的眼睛里,他轻声感叹着,眼底甚至流露出了一丝不忍。   然而他还是出了手。   一只青绿的大手直接按上了那龙魂的头颅,提着那条巨龙狠狠一甩,龙身扭曲的形状随之改变,与之相应的,是下方的山川河道的剧烈的震动与改道——原先是山的地方变成了深壑,原先是河流的地方变成了平原,无数的城郭村庄都在这震动之下被碾为齑粉,与之一同消失的,是这片陆地上几乎大半的生命。   ……   那条将地宫上下串联起来的银色河流,便是真正的黄泉。   当初昊天帝为了永生不死,修炼了九幽噬魂之后,索性直接斩断了黄泉自立轮回,他所拥有的胜阳城便已与这被斩断的黄泉一起沉入地下,成为他的鬼体本尊寄身的所在,从此以后,这片陆地之上的生死轮回,便成为了昊天帝的掌中之物。   此刻这黄泉顺着地宫蜿蜒而下,与此同时,下方那处中桓山的山头的表面也开始龟裂,一块块硕大的山石向着四周崩塌滚落而下,硬生生地在这地势连绵起伏的中桓山中推出了一片足够平坦的广场,堪堪就要波及玉阳子等人的所在,并露出了内里与这倒悬七层塔顶端的白玉广场遥相呼应的一片金黄。   山头塌陷,硬生生地将中桓山还留着的那些弟子全数埋在了泥土之下,紫晟眼见此等情景,双眼赤红,大张着嘴竟是一句话也嚎不出来,只能用拳头一下一下狠狠地捶击在自己的心口,似乎在外力的疼痛能缓解掉他眼睁睁地看着中桓山化为废墟的那一丝撕心裂肺之感。   那些壁画没有了山石的支撑,悉数悬浮在空中,如同一片片朦胧的分光幻影,而那些一直在山腹墙壁之上流淌着的河流依然环绕着这片广场,仿佛仙女飘带一般蜿蜒而上,与黄泉呼应着纠缠着,将祭祀的法阵与那倒悬七层塔连为一体。   而黎凰亦终于迈出了自己的脚步——她在那倒悬七层塔的重压之下无法御空而行,竟直接甩开双脚,穿过层层树林,闪避着那些不断滚动的巨石,向着法阵中心的位置处奔跑而去。   玉阳子看着黎凰于巨石滚动之间跳动的背影,略略有了些热血的冲动,但是到底还是捏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单乌不知道死了几轮,总之他身下黄金地面上镂刻而出的那莲花图案中,已经蓄满了他的血液,而他此刻低垂着脑袋,虽然还有活气,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颓然的姿态。   单乌的每一丝感受都无比清晰地传递给了清昙,就算清昙想要封闭自我的意识也是不能,紫玄只要站在他身旁就让他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完全不敢轻举妄动,而他眼下所处的位置只要睁眼,眼里就是单乌的背影,避无可避。   清昙毕竟不像单乌那样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轮转,于是单乌每一次死去之时反馈给他的痛苦都让他觉得天要塌了地要陷了自己也要跟着死了,而每一次单乌重新活转过来之后,那种生之喜悦,更是让清昙难以自控,只想赶快扑上去将单乌解救下来,而不是继续看着单乌再一次地走向死亡。   ——生死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到底是一件大事,而清昙已经不堪重负。   如果说早些时候,清昙对于单乌的感觉,还是那种虽然有些意动,但仍是自身利益比天大的充满了谎言的父子之情,那么在这一轮又一轮的生离死别之后,清昙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忍心继续看到单乌这样遭受折磨,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当单乌是自己的孩子了……   于是清昙的手里默默地凝聚出了一团刀刃一般的灵力,缓缓地抵在了自己的心口,打算等着单乌这一轮咽气之后,自己也直接给自己的心口来上一刀,一了百了。   此刻,文先生翻动龙魂,搅动得这片大陆之上龙脉窜动地势转变,剧烈的震动终于波及到了中桓山,与那些哗啦啦地崩散往四周的山石一起,晃出了清昙最后一丝警第二百六十一垂死(下)   “不对,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与他同生共死?”清昙的意识之中仿佛划过了一道闪电,可是这道闪电还没将他眼前的迷雾劈开,便有滚滚雷声呼啸而来,几乎就要将他的脑子给震出浆来。   清昙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双眼翻白,手里凝出的刀刃没有刺入自己的心口,反而掉头往紫玄的身上刺去。   距离近,速度快,紫玄又是一副心系升仙道并且丝毫没将清昙的实力放在眼中的模样,于是清昙的这一刀居然得了手,那一团灵力干脆利落地悉数压入了紫玄的胸口,跳动着就要爆开。   却没有一丝血液渗出。   紫玄察觉到了清昙的动作,缓缓地低了头,俯视着清昙的颤抖瑟缩,嘴角勾了一丝笑意,似乎并不意外。   在紫玄的视线之下,清昙的神智恢复了一些,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这团灵力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只想赶快放手丢掉,可是这一刀既然已经刺出,又如何能够半途而废?   于是清昙一咬牙,指尖颤动,这一团灵力直接在紫玄的胸腔之中爆炸了开来,只是爆炸在了另外一层世界之中,继而清昙按在紫玄胸前的手掌直接从紫玄的身体里穿透了过去,仿佛那里本来就该是空无一物,又或者自己的存在,才是属于这空无一物的范畴。   清昙好歹也是跟着圆觉见识过了佛国见识过了文先生那怪异的小世界,瞬间理解了如今紫玄与自己的状态,不由自主地,就扭头看向了上方的倒悬七层塔,想看看那位存在于胜阳城之中的强大存在——虽然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块似乎随时可能压逼下来的巨大的尖锥般的石头,正被那颗飞来石托举在上方。   那些环绕在倒悬七层塔周围的银色河流渐渐地蔓延开来,或者说,原本就存在于周围空间之中的河道如今也已经显示了出来,一条条纵横交错,以一个完整的自成体系的回环笼罩了这片大陆,仿佛要将所有的生灵都纳入其中,而方才在山崩地裂中死去的人们,他们的魂魄此刻也晃晃悠悠地从地面上升了起来,被那黄泉吸引着,眼见就要游荡而去。   那只一直来回飞舞的火凤啼叫了一声,身形瞬间便涨大到足以铺天盖地,一团团火焰如花瓣一样纷纷而下,渗入了那些游魂体内,那些游魂起初还无甚反应,但是在进入黄泉之时,竟仿佛一颗颗雷火弹一样,噼里啪啦地爆炸开来,炸得这整条河道都在剧烈地颤抖,有好几处河道较细之处,竟已出现了断流。   而文先生亦在此时提起了手中的七星龙渊,对着另一只手中抓握着的龙魂之首用力斩去。   ……   单乌识海中那骰盅一样的空间之中,亦是烈火燎原。   那些绽放着的红色花朵此时已经全数变成了一团团的火种,攀附在交织成骰盅的荆棘之上,硬生生地将这骰盅由里到外烧成了一团火球。   骰盅仿佛活物一般在火焰中挣扎着,甚至发出尖锐的怪叫,而单乌的手里亦出现了一柄赤红的火焰长刀,挥舞着往那骰盅的墙壁之上斩去,终于,在单乌的步步紧逼之下,这骰盅顶部的一处平面水泡一样地鼓了出来,膨胀又收缩了几下,显现出一张人脸来,依稀便是清昙的面目。   “你这样做识海会崩溃,你也会死的!”那张脸对着单乌大喊着。   “总算出来了。”单乌笑道,“放心,我不会死的,真正会死的人是你。”   “不,你会心痛内疚,并为此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因为你亲手杀灭的将是你生命中最亲近的人。”那张脸叫嚣道,“你别以为破开这些禁制之后你便会真正恢复以往的一切,这血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这虚幻的感情以及这丝愧疚会永远存在于你的心里,到那个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这话说得,倒像是一个怨妇。”单乌笑了起来,手里的火焰长刀遥遥地指向头顶上的那张人脸,“至亲之人,你以为我没杀过么?”   “你……”单乌的冷漠让那张人脸一时之间竟为之哑然,而周遭的火焰此刻已经在单乌的控制之下,凝聚成了一根根的利刃,顺着单乌的长刀所向,箭一般地飞射而出,悉数射在了那张人脸之上,瞬间便将那张人脸给硬生生地砸回了骰盅的墙壁之中,继而向内凹去。   有一丝轻微的爆破之声传来,一根尖刺终于穿透了这骰盅的墙壁,咻地飞射了出去。   而单乌此刻手握长刀,贴着这骰盅的墙壁,飞速地跑动起来,摧枯拉朽般地在那已经泄了力的屏障之上开出了一个大洞。   洞外是一片茫茫虚空,依稀有些星芒闪耀,甚至还有一些浅淡的人形来回飘荡,那些人形都长着单乌的面孔,此刻发现了单乌所在,立即汇拢而来。   “都回来吧。”单乌说道,一步跨入了那片茫茫虚空,而那骰盅亦在他的身后轰然垮塌,燃烧的火焰往下方流泻,化为了单乌足下一条明亮的光带,似乎正指引着他前方的道路。   有一个人形此刻已经来到了单乌的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只伸手在单乌的肩膀上一拍,便与单乌融为一体。   单乌的身体微微地发出光来,伫立于虚空之中,一个接一个的人形来到了他的面前,有些人形满面欢欣,似乎对融入单乌的本尊极为开怀,却也有的人形神色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更有一些人形张牙舞爪着,毫不掩饰对于单乌的厌憎……   这些人形都是单乌本性里的一部分——偶尔的自我嫌弃,偶尔的自我怀疑,或者偶尔的洋洋自得。   一团银亮的光芒不知何时飘荡在了单乌的身旁。   “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动手了。”如意金的声音传出。   “有劳了。”单乌笑着说道,“这时机还好么?”   “再好不过了。”如意金开心地笑了一声,“好久不见,居然真有些想你了。”   这一片茫茫虚空瞬间便从单乌的眼前淡了下去,单乌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了正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颗仿佛夜明珠一样的飞来石。   “就让我来看看这升仙道,与我这不死之身,究竟有什么关联吧。”   ……   就在单乌睁眼的同时,黎凰刚刚好摸到了那一片黄金阵盘的边缘,在重压之下躲过那些滚落的巨石并不是容易的事,她的形容已经有些狼狈,发丝散乱,气喘吁吁。   耳坠上的如意金则在此时跳动了一下。   黎凰的动作立即就停住了,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亦有狂喜涌上心头。   “他自己挣脱了清昙那傀儡之术!他果然是早有计划的!”   “太好了,看来我的选择依然没有错。”黎凰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那黄金阵盘中央——单乌仍然被困在地面无法动弹,而黎凰却觉得头顶上那倒悬七层塔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儿了。   “只要跟紧这个人不被抛下,我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会得到!”   ……   依然是同时。   清昙的瞳孔突然扩大,一双眼睛霎时间漆黑一片,竟与紫玄的眼睛有了那么一分类似。   而清昙的手亦在此时伸出,直接抓住了紫玄的身体,抱着他一起往这黄金阵盘的中央撞去——在单乌与清昙所立之地的中间,是那些歌舞不休的小道姑们。   升仙道的开启就在下个呼吸之间,紫玄抬着头看着那倒悬七层塔,根本没空理会与自己已然处于两个世界的清昙,故而他完全没有料到清昙此时的发难,被清昙牢牢地抱住,而他刚想发动自身的能量将清昙震开,清昙却已经干脆利落地整个身体都直接爆炸了开来。   天魔解体,只要知道了大致的原理,那么不管是什么力量或者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甚至都不需要太多时间的是修炼与熟悉。   而对于清昙来说,此时施展这天魔解体,已经不单单是单乌反向控制所下的命令,而是真的对紫玄充满了憎恨——单乌那么多次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对他的心境所带来的重创,让清昙真正发自内心地想让紫玄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清昙在发现自己能够抓住紫玄的时候,直接就张口对着紫玄的脸咬了下去,牙齿深深地陷进了紫玄脸部的肌肉,继而身躯爆炸,于是这两颗因为清昙的咬紧牙关而无法分开的头颅,就这样在半空之中划了一条弧线,骨碌碌地滚到了单乌是身旁。   一名积年上师灵力自爆的威力足以让这片黄金阵盘上清空一片,于是那些小道姑们就这样红颜薄命香消玉殒了。   阵盘之上被糊上了一大片乱七八糟的血肉,悬空在天顶上的倒悬七层塔微微地歪斜了那么一点。   单乌的手里一团银亮的光辉亮起,继而泼洒开来,那些将他捆缚住的黄金锁链被一股脑儿削断——这一刀几乎毫无停顿地转了个弧线直直地冲向了上方的那块飞来石,在那石头中央留下了一条竖直的刀痕。   文先生手里的七星龙渊,也刚刚好将那颗龙头给齐齐整整地切了下来。   那条一直往复回转的黄泉河流,在几处颇为关键的节点之上悄然崩第二百六十二回升仙道(上)   倒悬七层塔顶端的白玉广场的中央,太阳的镜像变成了一团几乎凝实的光晕,光晕的中央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色身影,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几条横过的银亮花纹。   周遭的黄泉断裂之际,这白玉广场所面对的那颗太阳突然之间往中间坍塌收缩,仿佛在最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什么都可以吞噬的黑洞,转眼之间,这太阳便消失成了难以觉察的一个点,继而这个点复又开始膨胀,仿佛将太阳反过来一样,成为了一团黑暗无光甚至可能什么都没有的存在。   这个点的体积在超过了太阳原本的大小之后,仍未停止,却不知究竟是真的体积增加,还是因为离这一片地面越来越近的缘故。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从那个点……或许现在可以称为那个巨大的球体之上传来的吸引之力,在这种力量的影响之下,虽然不见得能随意离开地面,但是每个人都有了一种身轻如燕之感,而文先生那只火凤身上的光辉原本足以照亮这一整片大陆,眼下却在那个球体笼罩的范围之中,迅速地化成一颗颗流星,如同被那一片黑暗所吞噬了一般,转眼消失不见,显出了原本一只公鸡的形态,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我斩断黄泉自立轮回,以这片陆地之上世代更迭中累积下来的种种福缘气运来开启升仙道,耗费了如此之多的心力,又怎么可能不防着你这怒斩黄龙?”昊天帝对着文先生有些张狂地笑了起来,“你精于算计天机,的确让人防不胜防,可惜啊,如今升仙道已开,不管是你,还是你那颗骰子,到底都是晚了一步。”   “你真的以为开启了升仙道,就能够得到你梦想中的长生了么?”文先生手里的长剑缓缓垂下,那条龙魂于空中消散成渐行渐远的光点,而他手里的那颗龙头此时也渐渐消融,成为了一颗能被他握在手中的晶莹透亮的水晶珠子,内里一条毛毛虫一般大小的金龙盘桓着,似乎正在沉睡。   下方的山河一片狼藉,正渐渐地与文先生的小世界脱离开来,那些山魂水魄都受了重创,哀嚎着消散或者陷入沉眠。   那只公鸡似乎代表了文先生不肯放弃的最后一丝坚持,拍着翅膀对着那倒悬七层塔直接撞了上去,同时化为了一团火球,硬生生地撞进了最底层那“过去的胜阳城”之中,撞得这倒悬七层塔都整个儿晃动了一下,却在飞向那雕像的路上,散落成了一团无力爆开的烟花。   “胜负已分,何必呢?”昊天帝感受到了这倒悬七层塔的晃动,放开声哈哈地笑道。   “的确,是我输了,无话可说。”文先生沉默了半晌,终于是长叹了一声。   “以你自身的能耐,你能做到如今这地步,已是极限了。”在等待这升仙道的继续降临的过程中,昊天帝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乐于表扬一番文先生的所作所为,于是指点着周围那些断裂并开始渐渐干涸消散的黄泉说道,“这些关键的节点,要是真让你全部算准了,还真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至于单乌那个小子……他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地破开控尸之术,而在接管身体之时,甚至连一个刹那的迷惘都不存在,这般反应,便是连我也有些措手不及,可惜,或许是因为担心太早的爆发会让我察觉并有余力再度对他施加禁锢之力,他的行动同样是晚了一步。”   “天意果然是站在了我这一边。”   ……   文先生与昊天帝之间的争斗,已不知延续了多久。   当初昊天帝还是凡间帝王之时,第一次升仙道失败,让昊天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方才转去修炼了九幽噬魂,而他亦深知这九幽噬魂修炼下去,根本不可能达到他所冀望的长生,故而在境界刚刚有所突破之时,便斩断黄泉自立轮回,为的就是将这一片陆地上的种种,诸如生命,灵气,功德,气运……种种的一切全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更希望通过不断的尝试之后,以此为凭,找到真正能够满足自己长生愿望的方法。   不过这片陆地或许的确有什么异常之处,任何方面只要留有一线生机,便能如未曾断根的草木一般重新生出全新的一切。   而这也是为何昊天帝虽然出手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真正对这陆地上的一切进行斩尽杀绝,转而将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了沉眠之中的原因,因为他需要的比单独一个世代中所能生成的更多。   昊天帝的修为就在这片陆地的支撑之下急速攀升,而在某一个他已经足够强大了的时间点,他突然发现这片陆地上出现了一个人,想要与自己争抢这些事物。   自己的分魂征战天下重新聚拢那些新生的散落的龙脉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棘手难缠的对手,就算一时掐灭,只要这世道稍有动乱,立即便会死灰复燃。   同样的东西,两方人抢,很容易便陷入不平衡甚至被掠夺过头以至于再生缓慢的现象,于是昊天帝不得不开始关注起地面上的种种。   然后他就发现了文先生。   文先生的实力其实远没有昊天帝本尊那么强,但是昊天帝的本尊因为身系黄泉轮回的关系,在尘埃落定之前无法随意移动,所以昊天帝虽然觉得文先生有些碍眼,一时之间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让那些分魂与之纠缠,甚至可以为此放弃一些利益。   然而文先生的目标明显是昊天帝的本尊,昊天帝不死或者不受到重创,他便不会退缩。   于是文先生在无数次的试探之中,终于发现了这片陆地之上轮回的异常,并且发现了处于胜阳城外的地宫——那个时候,地宫已经完成了大半,还有三层仍只是雏形。   所以文先生能够影响到的,也就最后那三层地宫的完工——他没能阻拦住地宫的完成,但却借此摸出了那黄泉洄转的规律。   在这个过程中,蓬莱执法人玉阳子跑来这片陆地上看了一眼之后,便被昊天帝的某一缕分魂封禁并陷入长眠。   于是时间转眼就到了十余年前,让单乌出现的那场祭天之举。   没有人知道单乌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的,那一夜被召唤出来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对下方的芸芸众生有过什么表示,但是这个意外让昊天帝再次回想起了升仙道的种种,同时也让文先生发现自己推算的天机出现了些许的漏洞。   最初对于修为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单乌,文先生还只是试探,甚至打算以单乌之眼,配合靖安太子的分魂感应,来替自己探查一番那地宫之中余下的四层,可惜昊天帝又怎么可能给文先生这个机会?于是单乌没有见到地宫的全貌,却亲眼见到了昊天帝本尊的模样。   接着,在昊天帝的插手下,第二个意外发生了——单乌悟出了身,魂,识的存在与关联,于是他虽然还只是个灵力都没多少的半吊子的小修士,其存在的价值却因此而水涨船高。   于是,或有心或无心或主动或被动,一切事情都开始往着最后这放手一搏的方向汹涌而去,至于在这些时间的节点中间,争执的双方做了多少算了多少耗费了多少有用无用的心力,甚至在无数的选择面前翻来覆去权衡反悔……在眼下这么一个无比简单的结果面前,全都已经不再重要。   ……   升仙道终于停在了一个足以吞没半边天幕的大小之上。   这片陆地上的一切在这升仙道的影响之下都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会因为过于轻飘而上升,同样也不会因为过于沉重而下坠,就好像这片陆地之上的种种都成为了悬浮在宁静湖水之中的气泡,只要没有外力的作用,便会维持在这样一个恒定的位置直到天荒地老。   昊天帝停住了对于文先生的调侃,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升仙道,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而文先生也不敢轻举妄动——升仙道另一头的存在,并不是他敢于揣测和挑衅的,如果眼下自己还没打算魂消魄丧的话,还是老老实实保持安静比较好。   却有一个人不愿意安静。   在倒悬七层塔周边环绕着的残留的黄泉之上,一个小小的黑点正逆流而上,急速攀升。   ——单乌在挥出了那一刀切开了飞来石之后,放出了指南车,而他眼下正踩在车顶之上,以一种随时可以挥刀发出攻击的姿势半蹲着。   在升仙道稳定之后,周围那诡异的静止以及消失的力量让指南车渐渐地停下了脚步——魔龙马已经有些失措,不知道该如何发挥自己的力量才能如往常一般飞天遁地。   单乌在此时用力往那车顶上一踏。   不存在多余的会让人下坠或者上升的力量,于是单乌这一脚踏出,无措的魔龙马带着马车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地往下方跌落,而单乌则借力而起,动作间竟没有半丝迟疑。   单乌又连接几次在身旁的倒悬七层塔上借力,于是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更为神奇的是,这种失力的效应似乎对这一直悬空的倒悬七层塔也有作用,于是在单乌的几次借力之后,这倒悬七层塔虽然没有直接下坠,却几不可查地歪斜了一些。   于是,在昊天帝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的时候,单乌已经攀着边缘翻身跃上了这白玉广场,对着站在中心光晕内目瞪口呆的昊天帝咧嘴一笑。   然后他在这白玉广场之上最后借了一次力,略微调整了方向,整个人便向着上方那片漆黑的不知是洞口还是实体的存在飘荡了过第二百六十三回升仙道(中)   “你要做什么?”昊天帝有些震惊地喝问出口,甚至直接出手,却已经无法阻拦单乌的渐渐远去。   “他要做什么?”文先生远远地看到此等景象,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却莫名地想到了当日胜阳城里,单乌跪在自己眼前求一个机会之时,眼底闪烁的渴望的光芒——那是对于某些极为高远之处的发自内心的向往。   ……   随着单乌的上升,以及自身的阻拦不及,昊天帝震惊地发现,事态似乎真的有可能超出他的掌控。   昊天帝所站立的这倒悬七层塔,在单乌那借力的一脚之下,真的就顺势歪斜并开始向着下方缓缓滑落。   昊天帝的位置却没有改变,于是此刻,鬼体的脚底在他意识到不妥之前已经与这倒悬七层塔分离开来,同时笼罩着他的那层光晕,也随着这塔身的倾斜下降,而缓缓地脱离他的所在。   黄泉的洄转循环已被斩断,昊天帝亦早已做好了飞升成仙的准备,眼下他与这倒悬七层塔之间的联系其实也只剩下了这鬼体的脚踏地面这一点,于是在双脚脱离白玉广场的地面之后,昊天帝突然发现自己这介于虚实之间的鬼体完全失去了移动的能力,哪怕召唤出了小世界也不行。   没有被禁锢,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因为在眼下这静止的平衡之中,昊天帝只觉得一丝一毫被这个世界所牵制的感觉都没有了,但是往常心念一起便可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任何地方的能力却也随之一同消失了,于是昊天帝不得不开始拼命回想自己在正常状态之下都是怎样移动这具鬼体——是以魂力与鬼物所处的空间进行交涉?还是以灵力反馈于现实的世界?莫非真的只能像单乌那样,单纯地使用肉身之力?   昊天帝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自己自如地移动。   文先生一直悬浮在半空之中,他同样也在此时发现了不妥——不管怎么驱使灵力,都不会产生能够让他上升或者下降的力量,而唯一能让他有轻微移动的,居然是靠着肉体与周围空气接触之时所带来的撞击之力。   文先生的动静让昊天帝也同样不死心地张牙舞爪了一番,结果却是他的整个鬼体都歪斜到了一边。   ……   黎凰一直抬着头看着单乌的作为,在发现他居然在借力的过程中让这倒悬七层塔有些歪斜的时候,心思也随之活络了起来。   “跟上他。”黎凰对自己说道,抬头看了一下方向之后,双脚在地面用力一蹬,整个人也同样漂浮了起来,并以一种颇为平缓的速度向着那倒悬七层塔的底端飘去。   这种完全没有身体重量存在的感觉太过新奇,黎凰一时之间竟没能控制好平衡,在半途上飘成了个头下脚上,于是待到她的双脚似乎是轻轻地落在了那七层塔的塔顶之上的时候,她竟恍然觉得自己方才其实是在下落,眼下才是真正站在了地面上,而展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本来就该是这么一副被颠倒了的模样——山川河流都在天上,而自己的脚下则是一片晦暗的天空。   七层塔还在缓缓往地面靠近,于是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身形倒转了的黎凰自嘲地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扶住了自己脚下的那些土石碎屑,让自己的身体再度翻转。   “他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借力的?”黎凰攀着这倒悬七层塔的边缘,学着单乌一样借力而上,那些银色飘带一样的黄泉横过她的身边,水面如镜,映出她的如花容颜,却也隐约透露出了水面之下种种哭号哀伤仿佛骷髅头一样的鬼物面孔,两相交叠,透着股莫名的死寂之感,看得黎凰心惊肉跳——她的脑海之中甚至浮现了自己的容貌变成那些鬼物之后的模样。   黎凰不敢深想,用力地别过脸去,不再去看那黄泉之中的种种。   ……   “他的心中莫非真的全无敬畏二字可言?”文先生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打算用这样的方法来毁掉升仙道?还是打算直接激怒另一端的存在,让这片陆地都一同陪葬?”   “不,他对我与昊天帝的恨意还不至于让他做出这种举动……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的野心都是真实的,所以所谓的九天之上对他来说,并不是虚幻的形容词,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升仙道……所以,昊天帝其实根本没有办法驯服他的本源意识……”文先生已经放弃了挣扎,歪斜着身子横在半空中,开始袖手围观起这个倾斜世界之中,单乌那似乎会不断超出自己预料的所作所为。   而此刻,他已经有了判断:“可惜,眼下他还到不了升仙道。”   单乌虽然可以在七层塔上借力并上升很长一段距离,但是周围的空气多少会带来一些阻碍的作用,于是在一段不短的时间之后,单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文先生刚想叹气,却没想单乌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炉鼎,依稀是当初紫霞山铁丹道人的法宝,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用力地往下方蹬去,于是下一刻,单乌上升的速度又再一次地恢复了原样。   “我居然忘记了他手里的那串念珠……”单乌的举动让文先生一时哑然,“是啊,他已经不是被昊天帝压制住的那个人了。”   在铁丹的炉鼎被当做垫脚石抛弃之后,接二连三地从单乌的手里往下方又扔出了无数东西,有法宝法器,有各种闲杂事物,最后甚至是一坨接一坨实实在在的黄金,而单乌的速度始终不减,终于到了一个离升仙道足够近的地方。   升仙道的另一头,似乎终于睁开了一双眼睛,正隔着一层无比悠远的空间和时间,冷漠地注视着这片陆地之上的种种。   昊天帝感受到了这道目光的注视,在发现自己的确已经无法再回到倒悬七层塔上之后,拼命挣扎着鬼体,对那升仙道另一头的所在摆出了一个无比虔诚但却是整个儿歪向一边的仰天祈求的姿势,并开始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高呼与祈求。   倒悬七层塔在这个时候撞上了地面,轻微的磕碰之后,又反弹上升了些许,最终以一种歪斜的姿态矗立于原本的中桓山之上。   黎凰此刻已经爬上了那倒悬七层塔顶端的白玉广场,毫无形象地四肢着地,并用手指扣着地面上的缝隙。   黎凰修剪得无比细致的指甲上满是断裂的缺口,却让她在这倒悬七层塔撞在地面上所带来的轻微震颤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头顶上无遮无挡,于是升仙道上传来的视线让黎凰很有些心惊肉跳,甚至不敢抬起头查看那视线的来源,于是在她勉强抬起的视线中,出现了白玉广场中央那团之前被昊天帝所占据的金色光晕。   “你在下方的时候可能没看见,方才昊天帝的本尊鬼体就是站在这白玉广场中间的光球之中的,你要是真的相信这升仙道的效用,不妨也站上去试一试。”就在黎凰迟疑的时候,单乌的声音通过了如意金,在她的耳旁响起。   “试?你就不怕我试出一个死无全尸么?”黎凰回了一句,心里却有些意动——能让昊天帝文先生这两方高人争斗到将这整片陆地都几乎抹平的地步,这升仙道要还是个坑人货色的话,这世上大概就不会再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得道飞升了。   “我只是告诉你一个讯息,至于做什么决定,随你喜好。”单乌的语速与先前相比,似乎突然就慢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拖着尾音,怪异无比。   “所以你又在做什么?”黎凰听出了这声音的怪异,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想看一眼升仙道的另外一头。”片刻之后,单乌回答道,每个音拖延的时间竟又长了不少。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黎凰的脑中突然蹿过了这么一句话——她一直以为只是形容修真无岁月的俗语,于是黎凰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上空。   在昊天帝歪斜的身姿后方,单乌的身形眼见着就要融入那升仙道之中了,却好像被冻在了冰块中一般一动不动,要不是如意金的存在,她几乎都要以为单乌已经死在了升仙道的前方,只留下了这么一个仿佛被拍扁在墙上的蛾子尸体一般的身影。   “如果他还能有幸归来,一定要好好问一下他的感受。”黎凰的心中暗暗想着。   而黎凰亦在这一眼之中,无比明确地感受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无比诱人的吸引力——虽然黎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所吸引,但是这东西必然是值得自己不计代价地赌一赌运气,站上这升仙道的。   于是黎凰手脚并用着,在这歪斜的白玉广场之上迅速爬动,并直接扑进了那团仿佛一颗小太阳一般的光晕之中。   融入这光晕的那一瞬间,黎凰只觉得自己所在的四面八方似乎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镜面,这些镜面反射着阳光,仿佛要将这世界上一切的光明都投注到自己的身上,又或者是将世界上一切的膜拜与追随都融进自己的身体,于是黎凰虽然还是那么一个满身尘土鬓发散乱的形象,并且以手脚并用趴伏在地的狼狈姿势才让自己能紧紧抓住这倒悬七层塔,她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容貌,同时更是盛装打扮,美艳不可方物。   并且,她正在以这种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美貌,昂首挺胸地迎接着那来自于升仙道另一头的人物的赞美与欣第二百六十四回升仙道(下)   “是我的错觉?还是这一团光晕所具有的加持之效?”黎凰一时之间竟有些飘飘然,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在升仙道之中,只单纯地希望自己能更长久地体会一番眼下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听到了自己耳边有一个无比缓慢的声音响起:   “你可以许一个愿望。”   黎凰有些茫然地抬着头,她的肉身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明亮到瞎眼的光芒,似乎自己已经要被这么一片光芒给完全消融了,可是她的意识还在,甚至还很清醒,清醒到能够思考这个许愿机会背后的含义与陷阱。   “玉阳子说的没错,他人的恩赐总有上限,如果直接要求修为境界的提升,极有可能这一步登天之后便是前路断绝,而且这修为境界一事,并不是我的追求……”   “难道要求天魔魅舞的全本?可是我现在的这点能耐,就算得到了全本,人人觊觎,我还能有活路可走么?”   “像单乌那样可以无数次地死而复生?不,我一次也不想死,更别说无数次地去死,如果要我像他那样将自己的性命全不当回事,我一定会疯掉的……”   “那么直接要求不死之永生呢?会不会让我变成紫霞山的那棵太岁?变成双角金蚕?变成某种鬼物一样的存在?就好像这倒悬七层塔中的种种?”   “那样的永生我也不想要啊……”   ……   倒悬七层塔的顶端广场之上,笼罩着黎凰的光晕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看得昊天帝心中滴血,虽然他其实上已经没有心。   ——多年努力,最后却让一个似乎只有美貌可以言道一二的小道姑抢先一步摘了桃子,而自己却只能漂浮在一旁干看着,无法插手,无法阻拦,甚至连抬头向着升仙道另外一端的存在喝骂两声都不敢。   文先生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赌对了。”文先生大笑着说道,“我赢了。”   “多年积累,算计,终于这升仙道就在眼前,你甚至都已经踏上了那万众瞩目的一点,结果却被一个半吊子的小道姑抢走了这个机会。”文先生指着昊天帝说道,大笑的动作让他整个人又歪斜了起来,“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这比我想过的任何一个结果都要让我痛快!”   文先生的挑衅让昊天帝有些发狂,事实上,眼下这境况,如果是文先生出手,与自己实打实地大战了一场,而后夺取了踏上这升仙道的机会;或者这倒悬七层塔就是存在某些问题,在悬空之际整个如烟花一般爆裂崩塌;或者索性就是升仙道另一头的人看不上自己,于是要将自己踏上这升仙道的权利剥夺……不管是哪一种,昊天帝都不会有眼下这么痛苦。   事情甚至还可以更加过头一点——譬如同舟清瑶的残魂与单乌之间串通,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想要来抢这踏上升仙道的机会;譬如单乌用他那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本事通过自爆来挑衅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譬如黎凰豁了命地要救单乌于是提前了一步杀死了清昙……这些都是昊天帝能够勉强接受的意外。   可是眼下,这意外发生得实在是太过平淡了,平淡到让昊天帝始终无法理解并相信——只靠单乌在这七层塔的边缘踩上的那一脚,居然就能扭转乾坤?而那个偷偷摸摸爬上来的小道姑,头都没敢抬几次,居然真的就能抢走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   “至少打上一场啊!”昊天帝几乎都想这样仰天长啸了。   “你我都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几乎都遗忘了,其实在另外一些存在的眼里,我们与这些凡人其实并无区别。”文先生还是笑得不可抑制。   ……   单乌在距离升仙道无比之近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似乎仍在向那一片漆黑的存在靠近,同样也能感觉到自己周围呼啸着阻拦着自己的劲风,但是他同样也能感受到时间似乎在自己的身上无限地缩短,好像自己的转念之间,外界便会过去几个时辰甚至更多。   “你能感受到了么?”如意金问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感受到了。”单乌回答道,盯着前方的黑暗,眼睛里闪烁着无比热切的光芒,仿佛他已经看到了那片黑暗背后的隐秘了,“虽然现在还无法描述出我感受到的细节,但我已经能猜到更高的境界究竟为何了。”   “这可真不是你眼下的修为境界就该领悟到的事情——你才不过筑基而已,便已经开始想着化神之后的事情了。”如意金轻叹了一声,“我都有些担心你将来的眼高手低了。”   “我的手再低,也不可能低过那些凡人们的。”单乌笑了起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假设出那么多的可能,等待我今日的实践——如果不是他们,我的眼前就是这一片漆黑,或者说虚无。”   单乌的眼前猛地一暗,继而他只觉得自己的肉身已经被强行地剥离,只剩下了一缕意识,飘荡在升仙道这几乎充斥了整个世界的黑暗之中。   单乌知道自己终于是稍微触碰到了一点升仙道另外一侧的世界,而他的一切在这个时候也全然地归于静止,似乎不存在时间的流逝,也不存在任何上下左右的方位。   如意金紧紧靠着他的身体,形成了他手背上一点银亮的星芒。   单乌仍维持人形的意识在静止了不知多久之后,渐渐开始变化——五官模糊,四肢逸散,最终消散了人形成为了一颗皱巴巴的被揉成团了的纸团,并开始缓缓地铺展,蔓延,于是所在的这片黑暗之中,那些特殊的本该不会被人类意识所察觉的存在,一个接一个地倒映在了单乌那已经渐渐弥散成平面了的意识之上。   单乌的意识之中,一个接一个怪异的节点亮了又灭,仿佛在这张纸的平面上,一团星云的图案正在缓缓成型,同时一股又一股潮汐一般的力量不断地在这团星云之上横扫而过,有时候眼见就要将这团星云给吹散,有时候又让这星云的形状变得越发地清晰与简洁。   这些动态并没有扰乱这黑暗的所在,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仿佛寂静与漫长的时光总该是相辅相成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团仍在壮大的纸张似乎终于引起了黑暗之中那些存在的注意。   “你的贪婪会让你湮灭的。”一个警告的讯息撞进了纸张上那团星云的正中间,继而这团星云从里向外无声地爆裂开来,无数的璀璨星点在这爆炸过后重又归于寂静与黑暗,一直过了许久,方才又有一个人形缓缓地从虚无之中诞生,成长,并再度睁开了眼睛。   单乌不过刚刚睁开眼睛,便觉得身体猛地一坠,感受到了自己肉身的所在,继而眼前的这一片黑暗便开始急剧后退。   肉身渐渐沉重了起来,下方陆地的存在感也开始变得强大,于是单乌的肉身从那极高之处,开始缓缓下降。   和单乌一起下降的还有那倒悬七层塔。   倾斜着的巨大的塔身再一次撞在了地面,却没有反弹而起,而是从最底层的部位开始崩塌。   第七层崩散开来的土石填平了中桓山那连绵山脉的每一条沟壑,继而第六层的地面直接下压,压在了第七层中央那高山雕像的头顶,于是下一刻,那金光闪耀的雕像连同高山竟仿佛一根尖刺一般直接刺穿了第六层的地面,那些佛寺中响起了连绵不断的诵经之声,却挡不了这巨震之下的墙垣倾颓,与此同时,清凉山上光芒大作,整个山头都着起火来,黑红混杂的火焰仿佛从地底深处烧上来的红莲业火,转眼便将那一片山头给烧成了熔化了的赤红液体,顺着地势四下蔓延开来。   一团团几乎凝固了的佛光穿透了倒悬七层塔周围那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透明气旋,流星一般地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继而第五层的地面也开始坍塌。   那高山塑像仍然坚挺地存在着,直到刺入了第五层之中的那团鸡蛋形状的灵气团。   巨大的灵气气爆由此而生,席卷一切的力量几乎将上下两层的残骸全都一扫而空,更是让顶端的三层直接又向上方飞升了一段距离,而后歪歪斜斜地偏转翻滚着,一头扎进了不知多远之处的地面,哗啦一声,如被人从高空之中摔下的陶瓷罐子,瞬间崩裂到几近粉碎。   紫霞山的雷云之海,仿佛地下被人挖了一个深坑一般,整个层面都在急速地降低,露出了那些在雷电之中沉浸多年,已经变得不再是岩石了的山壁悬崖。   黄天岭的山头仿佛被抽去了赖以成型的关键,变得如同一堆细沙一般,于风中飞散,并在地面上逐渐强大起来的吸引力之下如雨一般地坠落,覆盖出了一片茫茫沙海。   铜山关,永安城,胜阳城,中桓山……以及其他很多已经被埋在了废墟之下的所在,接二连三地被打开了一条条直通地底的通道,无数鬼物呼啸而出,紧跟在鬼物的身后的,是突然爆发喷涌得铺天盖地的黄泉水——这些黄泉水在这众多节点之间重新连缀成了崭新的繁杂的河道,只是河道的流向却不再是循环往复,而是往着地面之下更加幽深的地方奔流而去。   这些黄泉水的奔流让这片大陆上的时间也随之飞快地流逝起第二百六十七回功败垂成(上)   草木枯荣,眨眼便是一秋。   于是当升仙道彻底消失于天际之时,这片陆地上,已经经过了十年光阴。   文先生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对于自身能量的控制,放眼往四周看去,这片本已经被他毁了个差不多的陆地之上,在那些偏僻的地方,一个个小小的凡人村落正在聚集,甚至有了些许城池的模样,而在西南方向,更有一团全新的龙气渐渐成型,并向着四周蔓延出了爪牙,只是似乎仍对十年前那些浩劫发生的地方心有余悸。   “石泉?真让他躲过去了?”文先生有些吃惊,继而轻笑了一声,手里那团包裹着龙魂的透明水晶球从他的手中升起,流星一般向着那片龙气汇聚的地方飞去。   昊天帝此时也已经清醒了过来,朗朗晴空,阳光明媚,照射得他的鬼体一阵接一阵地冒着黑烟,虽然能够承受,却并不好受。   当然更不好受的是“功败垂成”这四个字。   看到了这一地依然没有被流逝的时间所掩盖的狼藉,昊天帝满是不甘地仰天嘶吼了一声,而在这个时候,单乌正如同一颗燃烧着的石头一样,对着地面直坠而下,也不知那些火焰是来源于他所修炼的三昧真火,抑或其他。   于是昊天帝几乎想都没想,对着单乌便出了手。   一片荒凉冷漠的世界从昊天帝的身边铺展开来,阴沉的天,灰暗的连绵沙漠,几条双眼茫然的游魂——这才是属于昊天帝的真正的世界,其他所谓的胜阳城或者佛国的烟火气息以及光鲜明亮,或为执念,或为伪装。   下一刻,昊天帝已经靠到了单乌的身边,将他给整个儿笼罩了进去。   单乌身上所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量让他几乎是刚刚落进昊天帝的世界之时便崩散成了一团狂暴的灵力,硬生生地将昊天帝的小世界给撕扯开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裂缝,而昊天帝根本没有闲功夫来在乎这条裂缝会带来些什么影响,只是在发现了单乌爆开的灵力中央出现了那么一点复生的迹象之后,一条条水桶粗细的荆棘从地面生长而出,将那一片区域整个而给团团包裹了起来,竟似想将单乌本尊也如同先前在他的意识之中所做的那样,给完全地封闭起来。   昊天帝同样也注意到了文先生。   “你也别想好过。”昊天帝冷哼了一声。   反应过来的文先生身遭刚刚铺开了那片青山绿水,便被昊天帝的荒芜世界所侵入,于是转眼之间,天空晦暗,草木枯萎,河水断流,土壤变成黄沙,城郭化为废墟,而文先生几乎无法抵挡,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脚下方圆不过丈许的一片青草地。   “我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弄死他,不过,我知道怎样可以让你彻底消亡。”昊天帝的声音在文先生的四面八方响起,而那个无脸之人却刻意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文先生走了过来,每一步落下,那些已经荒芜死寂的地面上,都会浮现出一片蔓延铺展如同血痕一般的暗红。   “真可惜,就算没有了黄泉流转的加持,你现在的实力还是杀不了我。”昊天帝冷冷地说道,“这片陆地自会生生不息,我也不会消亡于世间,所以我会再一次积攒出足以让我开辟升仙道的一切,并且有了这次经验,我再也不需要浪费如此之多的时间——所以最后赢的人,仍然会是我。”   “你有兴趣知道我为什么与你过不去么?”文先生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越来越小的那一圈地面,自顾自地提起了自己的话题,“当然,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会说的。”   “总不会是因为我灭了你的宗门,而你想要报复。”昊天帝已经站到了文先生身前,这是一个普通人才会有的面对面说话的距离。   “的确,不仅仅是如此。”文先生惨然笑道,“当年我从外海归来,本只是一段因果未断,却意外发现你居然斩断了黄泉自立轮回,更将这片陆地之上的生死轮回全数控于你手——这一片大陆世世代代的供养,这才能够让你将这九幽噬魂练到如此地步……为了提升修为而做出如此大的阵仗,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人。”   “抬什么轿子抹什么粉?”昊天帝冷笑道,“你要真是为了这片陆地上芸芸众生的生死轮回着想,却为何不去联系那些执法之人?我相信这世界之大,那些人当中,必然有能够轻易制服我的存在。”   “因为我知道你的境界已经堪比化神,而你在这么多年之中,积累下来的有关长生之秘种种,甚至有关升仙道的种种……已足以让你与那些执法之人做一场交易。”文先生苦笑道,“我肯定不是第一个发现你的存在的人。”   “哈哈哈哈哈……”昊天帝放肆地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那些执法之人来也没用——大家都是人,又哪有几个是真正大公无私的?”   “我想要了却一段因果,便需要接走一个人,可惜我发现,这片陆地的轮回之中,只要是稍微优异一些的魂魄,都已经全都被你采补并融入自身的鬼体之中了,不击溃你这鬼体,我这因果便无法圆满。”   圆满两个刚刚落音,文先生的手中便出现了一根青绿色的木刺,对着昊天帝的所在刺了过去,同时文先生脚下那一片绿意亦如同鬼魅一般升腾而起,附着在文先生的身体之上,继而在文先生袍袖挥洒之间衍生出了无数奇怪的绿色孢子——鹅卵大小的球体,外表却长满了无数的绒毛,瞬间弥散在昊天帝的这处小世界之中。   每一个孢子的内部,都是一个仿佛被装在水晶球之中的小小世界。   “哦?你以为可以以此侵入我的世界?”昊天帝身形一闪,已经闪开了那根木刺,到了文先生的身后,同时一只鬼爪直接抓住了文先生的后颈,想要以最为直接的手段,让文先生死一个干净明白。   鬼爪抓住的只是一颗孢子,而文先生已经通过这些弥散的孢子一样的小世界,移动到了单乌被层层荆棘封住的所在。   “怎么?这时候还想着救他出来?”昊天帝冷笑了一声,鬼爪用力,那颗孢子在他的掌心一瞬间就化为了一缕青烟,继而在文先生的脚下,一根根干枯的荆棘从地底生出,眼见就要将昊天帝也一同困住。   “就算让他与你联手,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他能轻易冲破你利用清昙布下的控尸之术以及血契,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会反过来控制住你这片小世界么?”文先生的身形再一次消失,继而每一个孢子里似乎都有了他的存在,此刻正同时出声,却因为距离的远近,而出现了一片有些混乱的嗡嗡声。   “这是我的世界,难道我还会被蒙蔽感知么?”昊天帝并没有停止攻击,一根根的荆棘从地面升起,纠缠住那些散乱的孢子,绞紧,碾碎,一个个小世界就此湮灭,而文先生却已然没能冲出这一片满是干枯荆棘的寂静荒原。   “我劝你最好还是多关注一下他在做什么比较好。”文先生依然不死心地劝说着,似乎单乌身上真的有什么足够决定胜负的东西一样,“千万别忘了,他可是曾经距离升仙道最近的人。”   “那他怎么没能跨进去?”昊天帝嘲笑道,“而你,居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被升仙道拒之门外的小小蝼蚁的身上?”   “难道你以为这里的时间流速,能让他转眼之间便拥有上百上千年的,足以与你我平起平坐的道行?”昊天帝身上鬼气凝聚的长袍在声音落下之际猛地膨胀开来,那些于荒原之上纵横交错的荆棘猛然间散落成了风中的流沙,铺天盖地无所不至,那些东躲西藏的孢子终于避无可避,不得不选择硬扛,而那孢子的外壁只要被一粒沙子击穿,孢子内部的小世界一瞬间便会完全地沙化,继而整个孢子都变成一颗死气沉沉的石头,咚咚咚地掉落于地面,被后来的风沙掩埋。   而在这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铺天盖地的风沙之中,昊天帝终于没能忍住,去关心了一下被荆棘围困住,现在应该还是昏迷状态之中的单乌。   一团山呼海啸一般的讯息猛地冲进了昊天帝的脑海之中。   ……   玉阳子终于拨开了覆盖在自己头顶上的碎石尘土,满身狼藉地从地底爬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玉阳子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为此一花,好不容易恢复了感知,才发现上方的天空之中有一片看起来极为混乱的阴云。   虽然看不到那两位化神高人的争斗,但是玉阳子却时不时地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威压,压得他的心头发慌。   “这中桓山看起来是不剩什么人了。”玉阳子暗暗想着,倒悬七层塔崩塌之时,他只来得及护住了自身,至于一直站在他身边以为可以蹭一个平安无事的紫晟,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便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碾成了烂泥。   而眼下,侥幸生还的玉阳子环顾四周,却发现中桓山已经变成了一片只是略有些高低起伏的丘陵,先前那些山水灵秀的景色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新生的草木郁郁葱葱,杂乱无章。   “这是……过去了多久?”玉阳子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不怎么对劲的地第二百六十八回功败垂成(下)   一颗从风沙之中幸存下来的孢子缓缓地从尘土之中钻了出来,继而生根发芽,抽出了愈发茁壮的枝干根系亦不断蔓延,转眼之间,便已撑起了昊天帝这荒凉世界的半边天际,继而开花,结果,果实落地裂做两半,从里面走出了文先生,以及他身上重新浓郁起来的绿意。   昊天帝就在他不远处僵直不动,脸上那些银亮的条纹剧烈地颤抖着,不断地扭曲成种种匪夷所思的图案,仿佛一场盛放的烟花正聚焦在那张不算巨大的面孔之上。   文先生只是多看了两眼昊天帝的面孔,便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神智不清,更是体会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晕眩滋味。   “他还能够清醒过来么……”文先生别过脸,看向了单乌被困住的那丛荆棘。   荆棘的中央部分此刻已经缓缓地膨胀了起来,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大肚子的花瓶,继而那些枝条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宽阔的缝隙,露出了内里漂浮在火光之中的一个人。   火光从缝隙之中涌出,转眼便将这干枯的荆棘枝条给烧成了一片熊熊的篝火。   荆棘枝条的上方,是单乌掉入昊天帝这个小世界时撞出来的裂隙,昊天帝一直没有机会理会,因此这裂隙便一直存在——以一种微妙的平衡。   此时那燃起的火焰高高窜起,爆裂的能量释放并波及,终于让这条裂隙变得不再稳定了。   于是那条裂隙在忽隐忽现了片刻之后,突然如同一块水晶一般碎裂成了更多更小的裂隙,这些裂隙并没有维持在原先的位置,而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开始旋转着远离,转眼之间便已经波及到了昊天帝的所在。   那些碎裂的缝隙让文先生有些心惊肉跳,于是他身后的大树连着他脚下已经开始回春的地面猛地颤抖了起来,一声巨响之后,文先生终于带着属于自己的那方小世界,从昊天帝的茫茫荒漠之中脱离了出去。   文先生脱离的震颤让那些充斥在荒漠中的碎片越发地狂暴,其中一些碎片撞上了痴茫状态的昊天帝,居然硬生生地将他的鬼体给撞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透明窟窿。   昊天帝的鬼体拥有着超出寻常的恢复能力,一般概念中的任何攻击,只要没有超出他的承受极限,那么不过呼吸之间,他所拥有的鬼气与魂力便会将他的鬼体重新拼凑完整。   但是这些碎片显然并不属于一般概念这种范畴——没有灵力波动,亦不是魂力的冲撞,同样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佛力,龙气,功德之力毫无干系。   于是这些碎片嵌进了昊天帝的鬼体,其所带来的透明窟窿亦仿佛永远凝固在了昊天帝的身上,周围的鬼气一旦想要填充,便会被那透明窟窿所吞噬,转眼消失。   昊天帝终于在痛楚之中苏醒了过来,一声大喝,整个小世界瞬间消散,那些飞旋的碎片亦随着这小世界的消散而消失不见——昊天帝可以散开他体外的小世界,却无法将这个小世界与他的鬼体完全剥离开来,这种景况,就好像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自主地将意识或者魂魄从肉身之中拔出一般。   单乌身上的火焰未曾熄灭,而这团火焰则包裹着他再一次向着地面直坠而去,文先生犹豫了片刻,没敢直接以自己的小世界来接纳单乌,而是挥手唤出了一片树叶,轻轻地托在了单乌的身下,让他能够缓缓落地。   继而文先生的身后,那棵高大的巨木垂下了层层叠叠的枝条,这些枝条交错纵横,编织成了一张绿色的幕布,而那幕布之上,深浅不一的绿色交汇而出了一枚无比繁复的符文。   符文亮起,幽幽的青绿光芒笼罩住了正纠结于自身鬼体之上那些豁口的昊天帝——在单乌带回的那些讯息的冲刷之下,昊天帝虽然于生死危机之中苏醒了过来,意识却依然错乱,眼下更是只剩本能。   昊天帝的鬼体被符文定住,不过微微一颤,而文先生则是脸色一白,一口血从嘴角边溢出,转眼便化为了四散的灵力。   符文仿佛嵌入鬼体之中的丝网一般,一点一点地切割并深入,似乎想要将昊天帝的鬼体给凌迟一般地勒成碎片,而这些符文的举动似乎提醒了混乱中的昊天帝。   “我散开这鬼体,不就能够让这些碎片消散了么?”昊天帝喃喃地自问自答了一句,下一刻,他的鬼体便已放弃抵抗,任由那道符文将其绞碎,继而崩散成了无数破碎的魂魄,四下飞舞。   处于昊天帝鬼体之内的小世界随着鬼体的崩散而彻底湮灭,于是那几块裂隙的碎片终于如昊天帝所愿地消失于虚无之中,而那些四散的魂魄飞舞着,想要避开那些青绿色的符文的阻拦,重新凝聚出一个全新的鬼体。   然而九幽噬魂修炼到最后,万千魂魄融为一体,虽有炼魂火能够将其精炼融合,但是修炼的境界越高深,便越是可能存在“我不是我”这样的问题——于是鬼体这种存在的方式,虽然可以聚散由心,但若是作为核心的小世界都被自主散去之后,这些逸散的魂魄又该以怎样的核心重新凝聚呢?这些失去依凭的魂魄的聚散之间,真的还能拼凑出原先的那一位昊天帝么?   于是昊天帝的这番举动,让文先生都为之大吃一惊——虽然他的确想要趁着昊天帝混乱的当口将他的鬼体给拆分一二,却万万没有想到昊天帝居然会如此配合地顺势散去这鬼体的核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文先生当机立断,身后的巨木整个儿呼啸了起来,转眼之间,便将他与昊天帝逸散的那些残魂全数包裹了起来,成为了半空之中漂浮着的一颗无比硕大的青绿色的光球。   ……   单乌并没有如文先生先前预料的那样,于昏睡之中缓缓落地。   他早就已经苏醒了过来,醒得比昊天帝以为的都要早得多——升仙道中的那些隐秘虽然繁杂,但是到底是单乌主动接收的,并没有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反而是昊天帝,刚刚才经历了一番什么叫做功败垂成,正处于心神动摇的阶段,于是在面对单乌传达而出的几乎海量的有关升仙道的种种隐秘讯息,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   于是眼下,单乌早已翻身而起,收拢了身上逸散的灵力,半蹲在那片文先生送出的绿叶之上,重又回到了半空之中,手里的如意金再次伸展成了一柄长刀的模样。   那团包含了文先生以及昊天帝的青绿色光球似乎终于到了寿命终结的一刻,猛地向着四面八方爆炸开来,而单乌亦在此时从那片绿叶之上跃起,手中长刀之上的火光几乎凝成了一条足以让空气都燃烧起来的火线,并随着他飞速翻滚的动作,于半空之中划出了一道有些黑暗的影子,直直地劈进了那爆开一半的光球之中。   与光球一起散开的还有那些原本属于昊天帝的魂魄,而在光球爆开的正中心,文先生正小心翼翼地以两手合成了一个中空的球形,护着手心里漂浮着的那一缕只有黄豆大小的脆弱魂魄,脸上的神色温柔得仿佛在呵护一滴花瓣上的露水。   单乌手中的长刀斜斜地劈进了文先生的肩膀与脖颈交界的地方,深入文先生的肉身足有半尺,卡在了脊柱与肋骨之间,喷溅而出的血液化成了肉眼可见的灵力,如同木宛的甘霖咒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向地面,而长刀的尖端亦暴露在文先生的前胸,刀刃刚刚好贴在了文先生护住魂魄的那只手的手背之上。   ——单乌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刀没能继续劈斩下去,其实正是因为文先生的这只手的手背的阻挡。   “可惜,如果我能劈出力道与方才砸进昊天帝的小世界中那一下相媲美的一刀的话,没准真的就能杀了你。”单乌双手握刀,站在文先生的身后长叹了一口气,而文先生被劈斩开来的肉身亦开始缓缓合拢,并将单乌手里的那柄长刀一点点地从这肉身之中推出。   “这一刀很漂亮。”文先生轻笑着说道,似乎对单乌这一刀早有预料,又似乎是故意让单乌这一刀斩出了如此出众的效果——文先生的语气里,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愤怒。   “其实我也想过就这样算了,但是这时机实在太好,不斩出这么一刀,我实在难以安心。”单乌自嘲地笑着,长刀重新化为了护腕的形状,继而整个人往后方空无一物之处退了一步,让开了文先生身畔那些许的禁锢之力。   而在单乌身形后仰刚刚就要落下之际,先前悬浮在外侧的绿叶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脚下,堪堪将他托住。   “反正我可以有无数次的机会杀你。”单乌摊开双手,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正缓缓转过身来的文先生的双眼,“既然我现在做不到,那就等我以后同样也是化神境界了,再来找你算一算总账。”   “我还以为让你砍一刀便能两清呢,没想到你是这么记仇的小子……别忘了,没有我做的这些,便也没有如今的你。”文先生摇着头笑道,似乎并不怀疑单乌的豪言壮语。   “你的因果在它,而我若论因果的话……不管是最初遇到蓝公子,还是碧桃,老瘸子,胜阳城,其关键点,似乎都是在你。”单乌指了指文先生手心里的那缕魂魄,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示这些账自己全都记着在。   “死不了的人,果然可怕。”文先生唏嘘着,赞叹了一第二百六十九回小意外   天地之间终于一片清明。   “还活着么?”单乌目送文先生的消失之后,通过如意金问了一句。   “还活着,那光团护住了我,可惜我现在被埋了,你过来救我一把。”黎凰的语气有些颓丧。   如意金略微感应了一番,指点了一个方向,单乌便御使着那片树叶落了下去。   玉阳子正在不远之处茫然,此时看到了单乌出现,迟疑了片刻之后,便也跟了上去。   玉阳子摸不准单乌的路数,因为看修为,这小子似乎仍只是筑基境界,并没有比升仙道开启之前强上多少,但是玉阳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单乌砍了那位化神高人一刀之后,两人居然还能平起平坐和和气气地相谈甚久,想到之前之后的种种蛛丝马迹,玉阳子的心思便有些活络了起来。   ——这小子曾经那么靠近过升仙道,还安然无恙地归来,若说没点什么好处,那是鬼都不会信的,如果自己能够将这个人带回蓬莱,再施些恩惠,或许自己也能够沾上点光呢。   玉阳子正在盘算,就看到单乌直接跳到了一个小土坡的后面,于是他急急追上,落地之时,那小土坡的底部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大洞。   “听起来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么?”单乌一边以如意金配合三昧真火开路,一边向黎凰询问状况。   “……等一会这路挖通之后,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许笑。”黎凰迟疑了片刻,方才回答道,而在这个时候,单乌与黎凰所处的空间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石壁——这石壁似乎被什么力量所加持过,如意金切过之时,带着一溜火星,却是毫发无伤。   “笑?为什么会笑?”单乌有些疑惑,收了如意金,反手一掌拍在了那层石壁之上,暴起的火焰瞬间将那层石壁熔成了液体,嘀嗒而下,露出了石壁后方一个颇为宽敞的空间来。   那白玉广场斜斜地插在地面,陷入了一半,却没有断裂,而在白玉广场与原本地面的夹角之间,是一面弧形的无比光滑的岩石墙壁,单乌正从那个弧面的顶端烧出一个洞,并探出头来。   单乌站在洞口打量了一番,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了白玉广场与地面的夹角处一些散乱的衣物,眉头微微挑了下,从那洞口之中跳了出来,轻轻落地。   “怎么连衣服都脱了?”单乌往那一堆堆叠在一起的衣物走了过去,同时开口问道,“人呢?”   一声无比细弱的叫唤声在那堆衣物之中响起。   “嗯?”单乌循声望去,只见那堆衣物悉悉索索,最后掀起了一块布头,露出了底下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来。   圆圆的脸蛋,明亮的大眼,小巧粉嫩的口鼻,被那些布料覆盖着的看起来柔若无骨的身体……   单乌看得眼睛有些发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充满赞叹之意地“哇”了一声。   因为单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只猫。   丰厚蓬松的雪白长毛,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眼睛周围一圈淡淡的黑色花纹,翘起的小鼻头,白白软软如同年糕一般的爪子,而且脸上看起来仿佛有人的表情一般,无比地鲜活灵动。   “不许笑!”如意金里传来黎凰暴跳如雷的意愿,与此同时,那只猫也对着单乌大张着嘴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嘶叫了一声,却依然是那种娇娇软软的声音,仿佛撒娇一般。   单乌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上前想要将变成猫的黎凰从衣服堆里抱出来,结果那只猫一边亮着爪子反抗一边死死地勾着这些衣物布料,于是单乌只好直接将那堆衣物连同那只猫一起抱起,同时开口问道:“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过希望能够拥有能够让所有人一见之下便心生怜爱的美貌而已,谁知道升仙道那头的家伙安了什么心,难道他的审美居然是只猫?”黎凰蜷在衣物里喵喵呜呜地叫着,她的意思通过如意金传达给了单乌,而单乌这时才发现,原来那如意金已经藏在了她——或者说它的耳后那层层的毛发之下。   “其实他也没骗你啊,你现在这副外表,能够抗拒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   “闭嘴!”黎凰又嗷地叫唤了一声,似乎不愿单乌再提此事。   “你的修为居然还在?”单乌伸手捏过了黎凰那软绵绵的小爪子,翻转过来,看到粉红色的小肉垫,忍不住就在那肉垫的中心按了按,结果却换来了黎凰另一只爪子的进攻,手背上转眼就出现了几道血痕。   “在,而且还精进了不少。”黎凰回答道,眼下之意是就算老娘变成猫了也还是能够挠你的。   “你不是能够把人的身体容貌全数改变么?所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将我造成人形?”黎凰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嗯?”单乌伸手捏着黎凰的脑袋,装模作样左摇右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笑出声来,“我那技术,也只是能够将人变成另一个人而已,你现在完完全全就是猫的骨架猫的皮囊,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我们出去后随便找个女子,我将她弄漂亮点,而后由你夺舍?”单乌提了个建议。   “不行……”黎凰摇着脑袋,“更换了肉身,我便无法继续修炼天魔魅舞了。”   “文先生昊天帝那堆人还在么?他们会有办法么?”黎凰再一次问道。   “昊天帝散魂了,文先生前来这片大陆的心愿达成,也已经飘然远去,下次再见,或许就要等我修炼到化神境界之后了。”单乌回答道,“不过外面还有个蓬莱执法人,或许也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那就问一问他吧……”黎凰有些颓然地蜷缩在单乌怀里,“话说回来,你对文先生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我一度觉得你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是某些时候却又觉得你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彻底消亡于这个世界……”   “他可欠了我那么多条人命呢,只不过,现在的确是干不掉他就是了。”单乌撇了撇嘴,似乎并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   “他既然知道你的敌意,却为何不干脆将你封印了事?”黎凰有些不解。   “世上没有一个封印是能够永远有效的,特别是对我这种死不了的人来说。”单乌勾着嘴角,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便攀上了上方被自己开出来的那个洞口。   ……   “对于黎凰道友的遭遇我只能深表同情。”玉阳子还是那一副心怀宽广的前辈高人模样,对于单乌的征询,他沉吟了片刻之后,顺势便提出了邀请,“不如两位随我前去蓬莱?外海之中能人异士众多,蓬莱更是外海之中举足轻重的势力,两位既然想要找到帮黎凰道友恢复原形的方法,去蓬莱总比继续留在这片修真之人几乎断绝的大陆上要有希望得多。”   “也好。”单乌沉默了片刻,以如意金与黎凰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之后,点了点头,“不过在这片陆地上我还有些事情想要收一下尾,不知前辈可否捎我一程?”   ——为了能靠近升仙道,他几乎将手里能扔的东西都扔出去了,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那辆指南车,而在倒悬七层塔崩塌之后,这些东西全都被埋在了深深的泥土之中,没有定位却想要将其翻出,除非能将这倒悬七层塔整个儿再度扶起。   “无妨,我也正好需要巡视一番这片陆地上的境况,以便回头汇报。”玉阳子点了点头,同意了单乌的请求。   ——玉阳子同样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单乌的底细。   ……   木宛端着茶盏刚刚进入书房,便看见石泉捧着手里的一团如意金迎了出来。   “这是……”木宛微微一愣,这如意金会关联到的事情,只能是石泉的那位主人。   “是我的主人。”石泉看着木宛点了点头说道,“他回来了,并且很快就到。”   石泉的话语尚还没有落音,书房外面的院子里便已经轻飘飘地落下了一人一猫,人是单乌,而那只猫身上则裹着一圈花花绿绿的绸缎,低着头,跟在单乌的脚跟后面,一副不肯见人的模样。   单乌的时间在升仙道的影响之下足足静止了十年,这十年之中,木宛放弃了修炼,容颜虽然依旧,却已有了沉稳的气度,而石泉那精致的面孔之上,同样也难免岁月痕迹,甚至一些陈旧的刀痕,也渐渐明显了起来。   双方见面,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唏嘘难解。   “主人!”石泉当先迎了上去,双膝着地,直接叩首,几乎是有些热泪盈眶,而木宛跟在石泉身后,看出了单乌的修为之后,便也弯下腰身,想要行礼。   “无妨,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番。”单乌直接上前托起了行礼的两人,也不知该对石泉说些什么叙旧的温情话,索性直接带着石泉便进了书房。   一叠足有半人来高的纸张被单乌放在了石泉的书桌之上,让石泉和紧跟着进来的木宛都是大吃一第二百七十回蓬莱(上)   “这是什么?”石泉疑惑,上前将那些纸张上面的东西翻阅了一下,只看到了种种毫无条理的数字以及种种扭曲怪异的曲线,只盯着看了一会,便觉得头晕脑胀。   “我其实也不是太懂,不过你那天工坊的那些人里,或许有能看懂的。”单乌回答道,“你还记得阴曹地府的所在么?”   “记得。”石泉点了点头。   “十年前我从胜阳城中转移了一些人进入了阴曹地府,他们同样也是司天院里出身的人物,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就将他们一并接出,让他们来看这些东西。”单乌继续说道,“我当初其实也不知道哪里会是生路,只能多做一些假设——于争斗双方都有重要意义的所在,或者是完全不会被双方放在眼里的所在。”   “所以我让你带人往这些未入山河社稷图的穷山恶水里隐藏,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躲进了阴曹地府,也就是文先生的老家——现在看来,似乎我两边都赌对了。”   “文先生现在已经远去,这片土地上也不再有修真之人,你也没有必要继续在这偏僻之地隐藏了。”   “属下明白。”石泉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出半年,属下这队人马便可重定江山。”   “到那个时候,国号为‘梁’。”单乌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承诺,吩咐道。   “是。”石泉领命。   “但是千万别学梁惠王那些人去行那求仙问道之举,有人已经亲身验证了,那些路数都是坑人的。”单乌补充道,“想要长生,凡人们自然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单乌的话音未落,跟在他脚后跟的那只长毛白猫直接就张开了口,啊呜一声咬在了单乌的小腿之上,没敢咬破,却也让单乌吃疼。   “愿闻其详。”石泉一如既往地没有异议,而木宛听到此节,眼睛微亮,忍不住开口问道——她虽然放弃了自己的修道之路,为石泉以及那些凡人们的生存劳心劳力,却还是没能想出来自己到底还能够做些什么。   “你跟着石泉这么久,肯定见过分光镜,见过烈火燎原,或者其他一些能对修真之人都造成威胁的东西吧。”单乌低头瞪了那只白猫一眼,转而开口,向着木宛反问道。   “是的。”木宛点头,“凡人之智慧,实在是深不可测。”   “那就相信凡人的智慧吧。”单乌笑道,“我相信,那位为这片大陆定下规矩的高人,等眼下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   单乌在石泉处盘桓了一夜,将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清楚,并且从石泉手中又得到了一些他这些年里搜集到的如意金的残部,如意金也因此恢复了一些记忆。   而在第二天,单乌等人迎来了已经巡视完这片陆地的玉阳子的时候,元媛也迎了上来。   “我已经决定了,既然这片陆地已经太平,也不再需要我用这些微薄的灵力来护佑这些凡人了,那么我也要去外海。”元媛看着石泉与木宛,开口说道,“抱歉,我还是放不下修真这条路。”   “也好,既然这片陆地上已经没有修真之人,那便让最后一位有心修道之人也同去外海吧。”玉阳子沉吟了片刻之后,点头应道。   ……   去往外海的路途有些超出意料的漫长,虽然有玉阳子那楼船一般的法宝代步,但每一天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那一片茫茫大海,难免会让人生出百无聊赖之感。   黎凰裹着花花绿绿的碎布,此时正将一只爪子搭在了单乌的膝头,同时如意金中亦传来一句话:“给我做衣服。”   “一只猫要什么衣服……”单乌低头看了一眼死活不肯撤下身上那些小丑一样碎布的黎凰,忍不住就反驳了一句。   “这些碎布太丑了,你给我做些好看点的衣服。”黎凰抬着头,海水一样碧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单乌,似乎只要单乌不同意,她就会这样一直纠缠下去一样。   “原来你也知道不好看啊……”单乌伸手挠了挠黎凰的下巴,“这样吧,我去跟元媛说下,让她来帮你量体裁衣。”   “不许找她!”黎凰有些急了,甚至都不计较单乌拿她当猫逗的动作,直接跳上了单乌的膝头,人立而起,两只爪子直接搭在了单乌的肩膀上,做出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如果会被嘲笑的话,你一个人嘲笑我就够了,不许再将我的事拿到别人眼前去说。”   “可是到蓬莱之后总要去替你寻找恢复人身的方法啊?”单乌反问。   “总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黎凰毫不讲理,“我试这升仙道是被你煽动的,你可要负责才行。”   “所以,你又是为什么觉得我会做衣服的?”单乌的嘴角抽搐,有些想要大笑,却又觉得实在是太过不给黎凰面子,强自压抑,只觉得胸口隐隐有些闷疼。   “你连人都能拆开了缝起来,为我做些衣服难道还会有难度么?”黎凰倒是对单乌的手艺充满了信心,“该怎么做,我会指点你。”   “好吧。”单乌在黎凰的执着面前败下阵来,点了点头,抓着黎凰的两只爪子将她提溜到地面,却在看到黎凰拖在身后如同扫帚一样的雪白的长尾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捋了一把,“你这尾巴怎么办?衣服上要开个洞么……哎呦……”   黎凰翻身轻巧落地,爪子上闪着寒光,而单乌的脸上则出现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   因为无聊而没事找事的当然不止黎凰,玉阳子也同样有些闲不住,似乎只要看着单乌没在修炼,就会想要凑上前来搭些话。   “你是说,其实你当初是主动找上门去,让昊天帝封印住的?”玉阳子开口问道。   “也不算多主动,不过是碰碰运气。”单乌回答道,“铜山关一战之后,大家都死伤了不少上师……也就是筑基修为的修士,所以那些个修真宗门之间的矛盾便再也无法调停了,更何况昊天帝的分魂似乎也有了出世的苗头,这种时候,诸方高人必有响应,而以我当时的修为境界,我作为一个挑事卒子的功效已经发挥到了极限……”   “所以,我需要一个既能够继续存在于这双方对弈的局中,不会被任何一方当作无用的弃子抹除,同时又不会被人继续将更多的麻烦事堆到我的身上,直到将我彻底榨干的平衡,而要造成这种平衡,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我自己变成他们双方都认为可以控制住的底牌。”   “双方都足够自信,所以我赌赢了。”单乌笑着解释道,并没有对玉阳子说出自己被折腾得几生几死的经历——在单乌的故事中,他对于被封印后的一切都已经一无所知。   “这也便是说,你之所以能够从那血契之中清醒,虽然识海崩毁却没有伤到神识的根本,其实是因为文先生的护持之力?”玉阳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你居然没有死在这夹缝之中,运气可真是不错,能做出这样的决断,也确是有胆有谋。”   “所以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那两位高人之间的胜负之争,而我只是个误入的卒子,多亏了文先生的一线仁慈而已。”单乌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点着头真诚地回答道,趴在他膝盖上的黎凰打了个哈欠,似乎对两人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   “我却亲眼看到你砍了那位文先生一刀……”玉阳子目光闪烁着,再次追问。   “如果文先生不指点,我又怎么可能碰得到他?”单乌回答道,“据说是一些因果,这些我也不懂。”   因果这种玄而又玄的词语出现,玉阳子便难以继续追问下去了,于是干脆利落地换了话题:“不过你们这片陆地之上的修真门派的确发展得很是奇怪啊,有那么多从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与法器——我看那些刚刚筑基的上师手里似乎都能有几件好玩意儿,甚至包括你手里的这串念珠,结果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如何祭炼,全都是拿到了就用?”   “看起来是的。”单乌点了点头,在玉阳子提出了祭炼这个概念之后,单乌等人都觉得仿佛有那么一扇大门在自己眼前开启一般,于是元媛几乎是立即便求得了祭炼法宝的方法,闷头对她那风火羽扇下功夫去了。   而单乌则以此问了一下如意金,同样得到了如意金的肯定的回答,不过如意金也同样告诉单乌,他们之间这种能够直接交流的状态,便是祭炼得再深入的法宝都无法达到——对于已经有了灵性的法宝,便只能让法宝认主,而无法对法宝进行祭炼了。   “你要是将你当初那些东西都祭炼了,便也不会任其埋在泥土之下了,不过你们也算幸运,遇上了我,否则的话,一到外海,就被人当肥羊宰了。”玉阳子拍了拍单乌的肩膀笑道,似乎自己做了一件极为功德无量的好事,于是身心舒畅。   “现在就不是肥羊了么?”单乌心中暗暗想着,当日玉阳子袖手旁观之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黎凰都已经转告了自己,而一个会将账本算得如此精明之人,若说真是一个毫无虚伪的热心人,单乌是宁愿死上几回,都不会愿意相信的。   “不知外海修真界又是一副怎样的境况……”单乌的脸上露出了向往之意,“不知前辈可否为我等讲解一二第二百七十一回蓬莱(下)   玉阳子的楼船在海上飞翔了足有小半年,一路上的海水色泽由浅变深由深变浅,有陆地有岛屿,甚至已经看到了不少御剑而行的修真之人,终于有一天,玉阳子站在船头,指着前方的风景大声宣布道:“蓬莱就要到了。”   单乌率先跨上了甲板,黎凰穿着小花裙子紧跟着蹦跶了出来,更直接攀着单乌的衣摆爬上了他的肩膀,元媛也收了对于风火羽扇的祭炼,出舱查看。   海天一线之处,似乎有一大群的飞鸟在来回盘旋,而到了近处,方才发现那些并不是飞鸟,而是来来往往御空而行的修士。   海面之上,洒落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岛屿,有的渺无人烟,有的则从里到外透露着富贵堂皇四个字,岛屿之间有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回穿梭,看起来繁忙无比。   而在这一片岛屿的上方,半空之处,浓厚得仿佛实体的云团之上,高低错落地悬浮着三座巨大的山头,缓缓地旋转移动着,每一座几乎都能将下方大半的岛屿群落给砸进海底,不过是因为位置足够高的缘故,这三座大山对下方的岛屿来说也只是三团有些厚重的云彩,并不会影响到阳光的照射。   那些御空而行的修真之人便在这三座大山之间来回穿梭,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只是围绕着稍矮一些的浮山盘旋,最高的那座山峰,就算在这高高在上的三座浮山之中,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我曾以为倒悬七层塔便是极致,如今一见,方知我等是多么的孤陋寡闻。”黎凰的话语通过如意金传递给了单乌,单乌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距离更近一些的时候,那三座浮山之上的景物也渐渐可以看得清楚了,嶙峋怪石,山泉瀑布水潭,各种姿态妖娆的草木花朵,甚至山间偶尔一现的灵禽异兽,无不意味着这浮山之上的灵气浓郁的程度,已足以将单乌黎凰等人前来的大陆给对比得渣都不剩。   “我觉得没有外海之人想前往我们的那片大陆,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单乌默默地对着黎凰说道,黎凰随即喵呜了一声。   随着山体的旋转以及楼船的转向,山水掩映之间,一处处的亭台楼阁,以及那些修士扎堆的地方,也渐渐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稍低一些浮山有最为宽阔的面积,山势起伏之间,有一片片宽阔的白玉广场,广场上有弟子整齐划一地练习着术法,有一些人在相互切磋,甚至还有好几处人潮涌动的集市,热闹得如同最为鼎盛之时的永安城。   居于中间的浮山要小上一些,但是其上依稀已经有了几座城池的模样,各自盘踞,内里同样也是热闹非凡。   而最高的那处浮山,切面的面积似乎并不大,但却是最为高耸的形状,半山腰开始便已是云雾缭绕,半山腰往上,单乌就几乎没有见到有修士试图攀升了。   “蓬莱,瀛洲,方丈。”玉阳子从上往下,介绍着这三座浮山的名称,“乃我蓬莱根基所在。”   “而我蓬莱之中,足有亿万凡人和练气修士。”玉阳子指了指下方的岛屿并画了一个巨大的圈,意味着蓬莱控制的区域并不止下方可见的这么些,而是茫茫一片大洋之中,几近无边的广大区域。   “十余万的筑基修士。”玉阳子指了指最低的那一座浮山,转而又指向了中间的那一座浮山,“千余金丹。”   “两位数的元婴,个位数的化神。”玉阳子最后指了指最顶上的那座浮山,“这就是我蓬莱如今在这个世界中的实力。”   “很强?”单乌对这些数字其实并没有非常明确的概念,他也是跟玉阳子交流过后,才终于知道了所谓的仙凡之界,之前为炼气,之后为筑基,都不过是刚刚踏上修真之路的境界而已。   “外海修真界中,蓬莱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玉阳子挺起胸膛说道,颇为自豪的模样。   “原来如此。”单乌啧啧地赞叹了两声。   “不过我跟你们说这些数字,是为了让你们对于修真一道之艰难,有更为清楚的认识。”玉阳子摆出了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你们现在的状况其实都很不妙。”   “嗯?”单乌微微一愣,并没有理解为何玉阳子在这个时候开始强调起自己这三人的状况——如果不是想尽快为黎凰的意外找到解决的方法,自己等人又何必跟着他来到蓬莱?   “单乌你的资质以及修为前景原本是最为可观的,可惜识海崩毁,想要再度修炼成型,只怕要费上一番功夫,至于这位……”玉阳子开始指点,视线刚扫到单乌肩膀上的黎凰,就被黎凰要想吃人的眼神逼住了,于是出口的话语便打了个结,“这位就不用多说了,而这位小姑娘,风火双修,至今仍是练气七层的修为,想要成功筑基,只怕还需一番机缘巧合才行。”   “还请前辈指点迷津,来日必有厚报。”单乌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他已经隐约猜出了玉阳子的意图,无非就是强调一番自己的难处与不易,好让自己等人记住他的这份恩情,未来能够回报一二而已。   “蓬莱收徒是极为严格的,资质不行,心性不行,运势不行……都入不了山门。”玉阳子强调着,同时多看了元媛一眼。   元媛的脸上已经显现出了凝重之色。   “坦白说,就方才那些见闻,成为蓬莱之徒,实是令晚辈心向往之之事,只不过,晚辈知道自己的能耐,如果与蓬莱山门无缘,想来也是意料中事……”单乌心中觉得好笑,口上却索性谦虚了两句。   “放心,你们可是我带回来的人,入门这个机会,我总会想法子帮你们争取到的。”玉阳子连忙打断了单乌的自谦——万一眼前这人直接说一句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自己又何必如此辛苦地将他从那片大陆上拖到蓬莱?捏在手里的恩惠要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让人跑了,那么自己还不如继续在那同舟山中长睡不醒。   “不敢麻烦前辈。”单乌又谦了一句,眼见玉阳子几乎就开始拍胸脯保证了,方才收起了这装模作样的欲擒故纵。   “所以,你们不如先跟着我,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一见我那师尊,他应该会给诸位的修为进展提供一些建议,只要修炼个一段时间,太太平平达到完整的筑基境界,到时候诸位成为我蓬莱弟子,可以说是毫无滞碍。”玉阳子许诺道,终于换来了单乌与元媛的连声感谢,方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御使这楼船往那叫做瀛洲的浮山之上驶去。   ……   “我这种情况真的是识海崩毁么?”单乌默默地询问着如意金,在融合了石泉找到的那些部分之后,如意金虽然还是没能彻底恢复,但是种种记忆却又多出了不少。   “虽然都说是识海崩毁,但是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单乌继续追问,“甚至可以说……我似乎并不觉得一定要再弄一个骰盅在我的意识之中。”   “我也觉得你这情况不太像识海崩毁。”如意金回答道,“识海崩毁是极为痛苦的事情,凡经历之人,无不是痴傻一世。”   “所以?”单乌等着如意金给出答案。   “你这情况,如果你我敢想一些,或许是因为你成就的识海没有边界呢。”如意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当然,这种情况我只在传说里见过。”   “识海无界?”单乌将这个词在脑海里回转了片刻。   “或许你在带着我从那胜阳城地宫中逃出来的时候,识海便已经成型,只是因为没有边界,所以才被那双角金蚕认为是毫无根基的境界突破。”   “的确,我现在的感知与那个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差距。”单乌默默地对比了一番。   “是的,而且我感受过你的神识所传达出的讯息,你可以同时感知到你身体周遭的任何事物,而不仅仅只是视线之内的平板画面——这种能耐,也不是一个识海未成之人所能够做到的。”   “你莫非正是有此怀疑,才在见识过清蝠的状况之后,同意我前去挑战清昙那傀儡封印?”单乌想到了一处现实与商议有所不同的细节。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这部分的记忆。”如意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同意你的一切意见,只是因为我对你有信心而已。”   “不过眼下看来,这的确有可以互相印证之处。”如意金似乎是思索了片刻之后,方才继续分析道,“毕竟在那个过程之中,主人在主要意识都被困缚于那骰盅之中的时候,却依然能够正常自如地自主行动,并且不曾受到那骰盅崩溃的半点影响。”   “如此说来,我还需要继续顺从玉阳子的这些小恩小惠么?”单乌微微抬起头来,此刻楼船已经落在了地面,他正跟在玉阳子的身后跳下船来,而在楼船的前方,是一座高耸的门楼,两侧延生出弧形的走廊,与前方大道两侧林立的房屋连为一体。   门楼的上方没有牌匾,却嵌进了一块巨大的透明水晶,水晶的中间似乎有液体的存在,里面一条蛇一般的鱼形妖兽来回盘旋,在发现了玉阳子等人的到来之后,直接悬浮在水晶的中央,对着下方几人张开了身上的鱼鳍,五彩斑斓,竟如孔雀开屏一般。   那只妖兽居然长了一张人第二百七十二回坏消息(上)   一张颇为狰狞的人类面孔,巨大的满是利齿的嘴占据了下半张脸,金色的细长双眼单看起来倒是很有些风情万种的味道,脸上覆盖的是细碎的七彩的鳞片,没有手脚,光秃秃的细长鱼身,不过身上的鱼鳍张扬开来的时候,不断变幻的色泽如同上好的绸缎飞舞在半空之中,并由此滤下色彩斑斓的阳光来。   “这是瀛洲,锦鲩城。”玉阳子介绍道,同时伸手指了指上方那只妖兽,显然那便是这座城的招牌,“每座城都有这么一个护城妖兽,别的作用没有,但是如果城内有什么违反了规矩的事情,马上便会打小报告,让巡查之人前来。”   “瀛洲之上有四处比较大的城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那里居住的多是那几位元婴高人的直属后辈,其他还有一些小城,大家来来往往也没什么讲究,便以各自的护城妖兽命名了。”   “蓬莱有什么规矩?”单乌开口问道,此时玉阳子已经带着他们跨入了这锦鲩城。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不得争斗,不得寻衅闹事,买卖之中不得欺诈之类……都是些修真之人,谁耐烦被人管头管脚?”   “也是。”单乌点了点头,开始抬头打量起周围的景色,却发现黎凰蹲在他的肩膀上,却依然执着地扭头看向那水晶之中的锦鲩。   “你别告诉我你想吃鱼了,要知道,那玩意的修为可比我们强……”注意到黎凰举动的单乌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话。   元媛跟在单乌的身后,听到了单乌的嘀咕,也注意到了那穿着花裙子的白猫的举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单乌大哥养的这只猫可真有趣。”   黎凰的视线从那锦鲩之上移开,狠狠地瞪了元媛一眼,也没有拿单乌发泄,反而从单乌的肩膀上滑了下去,直接挂在了单乌的胸前,四爪扑腾着拼命把脑袋往单乌的衣领里钻,单乌只好出手将这白猫搂住,顺便以衣袖遮挡了一下,方才满足了黎凰不肯见人的心思。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现在,是不是也算是只妖兽。”黎凰郁闷不安的情绪通过如意金传来,“如果我是妖兽的话,那么会不会和那只锦鲩一样,被关在水晶笼子里不得自由,却还要给人看家护院,甚至被违背天性地赏玩。”   “那只锦鲩对你传达了什么讯息?”单乌好奇地问道。   “并没有明确的信号,只是方才那一眼,我能感觉到那只锦鲩很不开心,它并不喜欢阳光,而是想要回到深海。”   “所以你觉得这蓬莱对妖兽并不友好,甚至很有可能将你也视作妖兽,直接野蛮对待了?”单乌终于领会到了黎凰不安的由来,“你在担心,我们跟着玉阳子来到蓬莱,其实是羊入虎口?”   “是的,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你必须要保护我。”黎凰毛茸茸的脑袋在单乌的胸前蹭着,突然想到了更为可怕的情景,整只猫都僵硬了起来,“不,你也保护不了我……事实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能证明我是人而非妖兽……”   “放宽心,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要知道,就算是人,也未必就能自由自在。”单乌出手给黎凰顺了两把毛,“此外,如果你许的愿没有错的话,以你这副外表,所有人见到了都会心生怜爱,所以就算是妖兽之身,也一样有可能得人爱宠的吧……”   “……有道理。”黎凰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在单乌的怀里蜷成了一个舒适的姿态,却无比顺手地亮着爪子在单乌的身上又抓了一记。   “你记住了,我一点也不想吃那只锦鲩,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用它的鳍来为自己做一身衣服。”   ……   玉阳子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不怎么起眼的两层小楼面前。   “你们将名字记录一下,领个令牌,以后便可以在蓬莱之中任意行走了。”玉阳子一边跨入房门一边说道。   单乌本只是随口应着,却没想到一跨进房门,只觉得眼前微微有些晕眩,待到看清楚了眼前景色,不由地大吃一惊。   充斥在单乌眼前的,是各种弯曲纠结的明亮线条,他的脚下甚至看不到实地,头顶也看不到天花板何在,如果不是玉阳子在前方领路,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又进入单纯意识所在的空间了。   黎凰紧紧地用爪子搂住了单乌的脖子,而元媛在踏入第一步的时候,便身形摇晃着险些跌倒,被单乌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才没有直接坐倒在地。   下一刻,这些线条散去,出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一排仿佛当铺一样高高的柜台后,靠着一个看起来几乎就快要睡着的老修士。   “又有新人来了啊。”那老修士耷拉的眼皮拉起了点,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下进门的几人,却在玉阳子的身上停下了视线,“咦?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是又如何?”玉阳子有些疑惑。   “有个坏消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那老修士一边摸出了两块玉牌,示意单乌等人将名字用朱笔在空白处写上,一边向玉阳子示意要些好处才肯说话。   玉阳子迟疑了片刻,摸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灵石放进了那老修士的手里。   “你离开之前,欺负过的那个小子,现在也已经是金丹了,而且他一直放话说,等你回来,会将你打在他脸上的每一个巴掌都打回去。”那老修士将灵石揣回了袖子里,“我本来觉得他有些过于狂妄,可是眼下看到你……我觉得他放的话,还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谁?什么意思?”玉阳子的神色阴沉了起来。   “修行一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是真没想过,你这一去多年,回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长进,难道是在凡人世界中装高人装得不知天高地厚,甚至连起码的紧迫感都没有了么?”老修士说的话十分不客气,两个指头微微一撮,冒出了一簇火苗。   单乌察觉到气氛不对,将名字填完之后,便抱着黎凰,拉着元媛,小小地往后退了一点,一旦真有什么不妥,立即便能冲出门去。   “我知道了……他……现在是什么修为?”玉阳子在老修士的挤兑下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将怒火压抑了下来,沉声问道。   “金丹中期大圆满,比你略高一线。”老修士回答道。   “呵,原来也不过如此啊。”玉阳子牵着嘴角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我是一时不慎被人封印了多年,不久之前方才苏醒,所以看起来修为凝滞不前,但是此去另有奇遇,只待我闭关将收获消化,那小子……还是继续老老实实地被我打脸吧。”   “只怕你连闭关都来不及了。”老修士不知在那玉牌上做了些什么,只用衣袖在那柜台上一拂,两块玉牌便已经挂在了单乌与元媛的腰间。   “你的住所周围的一圈地面,都已经被他占了下来,也就是说只要你一回去,他立即便会找上门。”老修士说着,却从柜台下面抽出了一块墨玉的令牌来,“好在我手里还有一处比较清静的地方,你要拿点实在好处来的话,我可以将它让给你,换你一段安心闭关的时间。”   “你这是趁火打劫啊……”玉阳子的手在袖子里捏得咔咔作响,“我住所周围那片地面,也是你这样卖出去的吧。”   “是又如何?谁让我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呢?”老修士嘿嘿地笑着,甚至还有心对着单乌等人多嘴道,“你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小辈难道还打算跟着这位玉阳子道长么?他现在可是自身难保,你们要是肯孝敬一番老夫的话,老夫也可以为你们指点一条明路。”   ……   “你有什么打算?”黎凰挂在单乌的脖子上,扭着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此时向单乌问道。   “先观望下,所以眼下还是继续跟着这玉阳子,多走几步再说。”单乌回答。   “是么?其实我看那老头子虽然一副奸商模样,但是明显手里有权消息灵通,要是能打好关系,直接抛弃掉玉阳子也不算什么。”   “消息灵通是真,权却未必,否则他也不会守在这柜台之后浪费光阴。”单乌回答,“倒是这玉阳子,眼下看起来正要有麻烦上门,如果我们能够把握机会,没准能彻底拿住他的跟脚。”   “你想说,他难道会有求于我等?”黎凰有些惊讶于单乌的自信。   “是啊,否则他巴巴地将我们带到蓬莱是做什么?”单乌解释道,“不正是因为你我身上关联的升仙道的那些事么?”   “可是他说……升仙道不值一提……”黎凰想到了玉阳子当初高人模样的一番话,于是反驳道。   “那么文先生和昊天帝呢?现在只有我才了解他们,而且我与文先生之间还些似是而非的关联。”单乌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心里却是暗笑连连,“更何况,升仙道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满足愿望的那一刻,而在于它为什么会让人满足愿望。”   “……所以,我的遭遇,让你收获良多了,是么?”黎凰一瞬间又感觉到了心如刀绞一般的疼痛,恨不得挥舞着利爪,将眼前这表面凝重内心却是洋洋得意的年轻人直接给大卸八块,然后扔去喂了那条锦鲩才第二百七十三回坏消息(下)   单乌依旧维持着一个谨慎且茫然的模样:“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两位前辈谁可解释一二?”   “想从我这套消息,可是要拿东西来换的。”老修士嘿嘿地笑着,“不过看在你们初来乍到似乎的确拿不出什么东西的份上,我就先给你们白讲一个故事好了。”   玉阳子当然能够看出这老修士多嘴的意图正是为了逼自己出点血,好将他手里的那处清净地方换下来——当然,是以一种绝对不值当的价位。   所以玉阳子在一边张了张口,想要阻拦,却纠结着退缩了。   “你们跟着的这位道长得罪的那一位道号冲和子,祝融之体,于火属功法上极有天赋,不过理所当然也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所以在很久以前那位冲和子还是个筑基修为的小弟子的时候,因为有眼无珠冲撞了你们的这位道长,结果被按在地上连扇了十二个耳光,还被这位道长撂下话来——‘你这碍眼小子想要活命,最好给我滚远点,否则见一次揍一次’。”   老修士学得惟妙惟肖,单乌虽然没有见过玉阳子的嚣张模样,却也觉得这一套表情动作放在玉阳子身上毫无违和。   “后来玉阳子道友一去多年,冲和子亦终于跻身金丹,丹成之日他便放了话,要么玉阳子乖乖给他负荆请罪,并且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抽自己十二个耳光,要么就乖乖等着被他找上门去,同样按在地上抽上十二个耳光。”老修士继续说道,“嗯,这话被冲和子放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还开了一个赌局,赌这十二个巴掌究竟能不能扇回去,只可惜一直没能兑现。”   “这赌局看起来是可以再开了?”单乌的眼珠子转了转,反问道。   “是啊。”老修士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这赔率是该调整一二了。”   “前辈是主持赌局之人?”单乌再次确定。   “并不是,不过是替庄家打打下手而已。”老修士挑着眉毛看着单乌,似乎对他所抓住的重点感到十分意外。   “那么我可不可以参与赌局?”单乌再问。   “有本钱,便可参与,最低一块上等灵石。”老修士将手里的灵石亮了一下,其品质明显不是单乌从阴曹地府外壁上抠下来的那些能够比得上的。   “前辈能否借我二十块上等灵石?我赌这耳光扇不回去。”单乌拱了拱手,对着那老修士说道。   “哈,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借钱都要赌?”老修士笑了起来,“不过你死心吧,我不需要你来我手下做牛做马还债,所以我也不会借你的钱。”   “我押两千上等灵石,这巴掌他讨不回来。”玉阳子反手将一个包裹扔上了柜台,包裹里的东西丁零当啷响动着,滑到了那老修士的面前。   “好,有气魄。”老修士为玉阳子的动作喝彩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那一包灵石轻点了清楚,而后递给了玉阳子一枚令牌,玉阳子却将这枚令牌直接扔进了单乌的怀里。   “好好保管,赢了的话这些钱归你。”玉阳子对单乌朗声说道,继而回头狠狠地瞪了那老修士一眼。   “等等。”眼见玉阳子带着自己就要离开这间小楼,单乌连忙冲着那老修士行了一礼,“不知这位前辈在重开赌局之时,可否将玉阳子前辈归来的消息一并传出?并且定下一个切磋的时间?”   “哈,你这小子,倒是很为他着想啊。”老修士瞬间便明白了单乌的意图,“在我这撒钱开局,并同时替玉阳子放出话去,不但不显示弱,反而还能顺势堵了冲和子上门找茬的借口,好为他拖延个十天半月不被打扰的太平时间……不错,这先手抢得不错,可是这十天半月,真够他消化掉所谓的收获么?”   “七天之后,试炼场见。”玉阳子一字一句,都是满满的火气。   ……   不过那老修士虽然看起来懒散油滑,但是办事效率着实不错,玉阳子带着单乌等人到达他的住处的时候,赌局的内容和赔率都已经传递了开来,故而那些与冲和子有所关联的人只是在玉阳子的住所周围探头探脑,却并没有直接上前挑衅或者幸灾乐祸。   玉阳子直接在屋外挂上的闭关的告示,方才终于将一直压抑着的郁气挥洒了出来,让单乌等人只觉得头顶上的空气都因此而沉重了数分。   “居然会被那小子骑到头上。”玉阳子暴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根寒毛都在叫嚣着他的不安与焦灼,以及对自己能够取胜的毫无信心,“……我为何会应下这个赌局?我应该接受那老鬼的建议,偷偷换个地方先行闭关才好。”   “那冲和子前辈是个怎样的人?”单乌被玉阳子转得有些眼晕,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祝融之体,控火的天才,背后有一族的叔伯长辈撑腰,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当日我与他同时看上了一件法宝,他见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金丹便出言挑衅,继而更是直接动手,以为我会忍气吞声。”玉阳子停下了脚步,开口说道,“当年我也是刚刚踏入金丹之境,觉得自己前途无限,又哪里受得了这份气,于是便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气是出得够爽,按照明面上的道理我也没有任何疏漏无礼之处,可惜怎样也抵不过有人暗地里使绊子,于是我突破金丹中期之后便领了执法人的职,一来想看看那片大陆到底有什么玄机,二来也是为了找借口离开蓬莱透一口气。”   “他的自我陈述怎么突然一下就变这么惨这么忍辱负重了?”黎凰的耳朵微微颤抖着,“和路上那些自吹自擂完全不同啊。”   “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改变的。”单乌回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了与玉阳子同仇敌忾的表情来。   “……如果他真的已经到了金丹中期圆满的状态,以他那后台,所得的功法必然不凡,我的胜算,只怕是连指甲大的那么一点都没有啊。”玉阳子长叹了一口气,转而对单乌拍着胸脯保证道,一副极讲义气的模样,“你放心,不管我这一回是输是赢,你们的事,我都会先一步安排好的,有我的师尊看顾,你们不会受到波及。”   “前辈的师尊不会为前辈出面么?”单乌问了一句。   “小辈的意气之争,如果就让师尊出面了,那才是真正丢脸的事情。”玉阳子撇了撇嘴回道,“反正我输了也不过是落我一个人的面子。”   “啧,明明是怕自己惹事善不了后,曝露出自己的能力不足不知轻重,从而导致师尊的冷眼嫌弃,眼下这倒是做出一副为了师门荣誉着想的模样来了。”黎凰毕竟也是当过宗门弟子的人物,对这些小小的心思实在是太熟悉不过,“好了,现在可以确定,他在那位元婴前辈眼里,也不是什么值得栽培的弟子,你真的确定还要和他打交道么?”   “一步步来,就算要完全放弃他也得将别的路铺好再说。”单乌回了黎凰一句,继而上前一步,避过元媛,压低了声音开了口,“其实我有些东西,是文先生教下来的,却不知道对于金丹境界的前辈还有没有作用。”   “嗯?”玉阳子闻言,眼睛一亮,于是虽然知道在自己的房屋之内并不会有外人窥探,却还是直接落下了一层屏障,将自己与单乌,包括黎凰那只猫都一起包裹了进去,元媛看着眼前这场面知道自己再留着也是无趣,便也微微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极乐散,不知玉阳子前辈有没有听说过?”单乌开口说道。   “是那修炼天魔魅舞的关键之物?”玉阳子眼睛一亮。   “正是。”单乌点了点头,同时将黎凰往玉阳子的眼前送了一下,“她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修炼的就是天魔魅舞。”   “如果真是传说中那极乐散,自然会是有效的。”玉阳子摸着下巴,心中开始盘算,“只是我该怎么才能让它的效用发挥作用呢?”   “如果玉阳子前辈信得过晚辈的话,不如让晚辈前去一试?”单乌试探性地问道,“高手相争,只需引动一点心思波动,便可分出胜负了吧。”   “你?”玉阳子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单乌的目光也带了审视之意。   玉阳子当然不会完全信任单乌,虽然单乌之前帮他抢到先手的行为看起来是帮了自己大忙,却也不能排除单乌正是想要创造机会两头搭话,好选棵高枝攀上去的可能——对玉阳子来说,输掉两千块上等灵石和自己的脸面这种结果虽然惨烈却还不至于无法承受,可要是在见到师尊之前将单乌都给弄丢了,可就真的翻身无望了。   “不行,你才只是筑基而已,更是识海崩毁未曾恢复的状态,于蓬莱又是初来乍到,怎么能让你去冒这个险?”玉阳子连连摇头,状似关心的话语却表明了将单乌软禁的意图,“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里哪都别去——他们碍于赌约不会对我下手,却也不会介意欺压一番你们这些晚辈。”   “不如这样,你将极乐散的配方交给我,我去联络一下过往的朋友。”玉阳子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过往的那些朋友,还是能够信得过的朋友么?”单乌反问了一句,玉阳子的脸色随即尴尬了起第二百七十四回哪个少女不怀春   “你觉得他会赢么?”黎凰跟在单乌的脚边,而单乌正出手推开一扇门,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是一直闷声不响的元媛。   ——玉阳子在得到了极乐散的配方,自己闭关去想办法之前,将自己住所的一些通行权限交给了单乌,只要不出大门,此地的房屋可以随意开启,而单乌自然不会推辞。   这一间房屋似乎是间丹房,当中一个一人来高的青铜炉鼎,内里的火焰早就熄灭,冰冷得仿佛一块不开窍的石头,地上散落着几个半新不旧的蒲团,周围的架子上放着一些玉简,以及各种瓶瓶罐罐,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否还有原先的效用。   唯一与凡人间那些荒芜多年的废弃房屋不同的是,这房屋内的一片惨淡之中,并没有年深日久积累而出的灰尘。   “我没指望他赢。”单乌回答了黎凰一句,大步走了进去,将手掌放在了当中那炉鼎之上,略微以灵力以神识感应了一番,隐隐能感受到自己心头火苗两厢呼应的窜动,不过却明显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压制在双方的联系之上,板着脸对单乌说着“不要乱动”四个字——这正是玉阳子祭炼这炉鼎之后,留在了这器物之中的一段烙印,于是单乌只能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   “可是看你这蠢蠢欲动的样子,似乎很想做些什么啊。”黎凰绕到了那炉鼎旁边蹲下,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歪着头看向单乌,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现在也只能想想而已……我想让他的损失更大一些。”单乌回答,“因为眼下看来,区区两千块上等灵石和他自己的颜面并不足以让他豁出去做些什么,我甚至疑心他会完全抛弃自己的脸面,上了试炼场便跪地求饶——那样的话,事态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我们也就只能顺从他的一切安排,亦步亦趋。”   “想要让他输些他承受不起的东西?”黎凰抓到了关键。   “是啊,只有等他觉得输不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试试看除了乖乖听话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了……可惜……”单乌一边回答,一边很快地将这处丹房给搜了一遍,却没有什么发现,正想招呼黎凰一起换间房再搜一下的时候,却发现元媛不知何时竟堵在了这丹房门口。   那两扇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上面布有禁制的木门在元媛的身后紧闭着,而元媛低着头站在门前,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单乌觉得不对劲,停下了脚步,站得远远地问道。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你,但是这一路过来,你我一直跟在玉阳子前辈的身后,可以说从未有过你我单独谈话的机会。”元媛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说道。   “你问。”单乌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当初在铜山关,你为什么救了我?”元媛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石泉是你忠心耿耿的下属,木宛对石泉死心塌地,他们都有你会出手相救的理由,那么我呢?我在你眼里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让那些凡人们在生死边缘挣扎之时,能有一线希望悬在前方。”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木宛放弃修道之路放弃得太彻底,我有些担心她的能耐能否支撑过那些可能的困境,所以就多留了一个你,多少……保险一些吧。”   “居然是这样?”单乌的回答让元媛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与释然的表情,“好吧,果然如此。”   “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被人饶了一条命,便开始自作多情了。”黎凰看戏看得止不住地笑,“不过你也真够无情的,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实话呢?”   “那么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元媛的嘴角扯起了一丝有些尴尬的微笑。   “请。”单乌并没有理会黎凰的揶揄。   “你明明很是看重那些凡人们的创造力,甚至热切地期待他们能够创造出超越修真之人的奇迹,可是你……为何却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修真之路?”元媛无比认真地问道,“现在的我,很需要这个答案。”   “觉得我是随口编造些大道理,忽悠那些凡人以及木宛的么?”单乌的嘴角微微勾起,“其实这样说也不算错……”   “是么?”元媛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不知是在暗自庆幸,还是在为此愤怒。   “不过如果让我找些推脱的话语为自己洗白的话,我只能说,其实这些大道理我也没能想通,所以我非常希望有合适的人能往这条路上去走一走,试一试,而我甚至愿意为这些人将前路扫荡干净。”单乌摊手道,“其实你也看到了,我毕竟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小辈,根本到不了参透天机的地步,也根本没那个资格来指点天下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许百年之后就可以证明他们走对了我走错了,又或者这些不同的路数走到最后,会是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元媛又是一愣,“你是指你留给那些凡人的那些天书一样的东西?”   “嗯,那也是一部分。”单乌点了点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秘密,我只是试图记录而已。”   “原来如此。”元媛长叹了一声,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样,抬眼看向单乌,表情又一次柔和了下来,“其实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到当初见过的一只羊。”   “嗯?”话题的跳跃让单乌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有一种羊,它的羊角天生便是弯曲的,可以说根本不会对其他动物造成伤害,可惜它们的无害并不能换得永远的太平,所以有一天,有一只狼冲入了羊群,狠狠地饱餐了一顿。”元媛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开始回忆起当初的所见所闻。   “听起来似乎又像是那些个熟悉的故事……”单乌想到了当初那个一心想要渡化自己的圆觉,却并没有开口打断元媛的话语,因为他看得出来,元媛现在似乎是满肚子的话想要说出来。   “有一只母羊为了保护自己那只刚生下来的小羊,主动将自己送进了狼口,而这一切都被那小羊看在了眼里,于是那小羊等到自己开始长角的时候,天天将自己的角卡进石头缝里,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羊角弯曲,于是到了后来,这只小羊头上的角,竟长成了两柄利剑。”元媛继续说道。   单乌的眉梢微微挑起:“这故事听起来似乎很是有趣。”   “在这小羊长大的时候,那只狼又一次出现在了羊群面前,于是那只小羊奋勇当先,用自己的那两支长角迎战那只狼,最后居然成功地让那只狼受了重伤。”   “看起来这还不是结束?”单乌问道,他不得不承认,元媛的这个故事让他有想要听下去的欲望。   “是的,还没有结束。”元媛长叹了一口气,“那些羊觉得这么一只能够伤到狼的羊是异类,于是有意无意地开始孤立它,而那只狼伤势恢复了一些之后,更是纠结了一群伙伴前来报复羊群,那种情况之下,就算那只小羊拼死抵抗,也无法同时保护自己那么多的同胞,于是在羊群几乎就要面临绝种的危机的时候,其他的那些羊做出了决定……它们决定将那只小羊贡献给狼群。”   “呵……”这样的发展让单乌一时失笑。   “那只小羊最后还是被狼群撕成了碎片,分而食之,而那些残存的羊群,亦终于如愿苟延残喘了下来,继续繁衍生息,等着成为下一只狼的口粮。”元媛讲完了故事,抬着眼睛看向单乌,似乎十分迫切地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对于这个故事的感受。   “你觉得我是那只被族群抛弃了的羊?”单乌摇着头笑了起来,“如果非要一一对应的话,我觉得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比那群羊可要温情得多了。”   ……   “她对你可是一片赤诚呢,那么用心地编一个故事,只是希望你能将她引为知己,或者更进一步。”黎凰懒洋洋地趴在椅子上,元媛被单乌哄去了闭关练功,而单乌正在玉阳子的书房里默默检视这那些书籍以及玉简。   “她想的有些离谱了。”单乌忍不住摇头笑道,“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话说回来,清瑶门下的弟子,是不是都挺容易……自己感动自己的?”单乌偏转视线,向黎凰问道。   “你是想说自作多情吧。”黎凰嗤笑了一声,“这种事情说到底,不过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看儿郎是不是多情罢了。”   “其实那个人就算不是我,对她来说也没差吧?”单乌问道。   “的确,对她来说,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曾经救过她的,孤高冷傲的,为了凡人的宿命而抗争的,甚至于神仙凡人的夹缝中进退两难直至悲剧的,男子的,幻想。”黎凰的大尾巴上下摆动着,似乎正在表达她的赞同,“至于这个男子是你还是玉阳子甚至厉霄,都无甚区别,只要你不说话的样子在她眼里足够忧郁孤独就足够了,反正她也不会想要知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心里都在盘算着些什么弯弯绕绕……”   “更何况,玉阳子现在看着势头不妙,你自然就成了她能够全身心依靠的唯一的一个大英雄第二百七十五回意外访客(上)   先头两天,单乌只是带着黎凰一间间地翻着玉阳子的收藏,第三天的时候,玉阳子有客到访。   来人一副年轻人的外表,面白无须,束发高冠,一袭如雪白衣,腰悬玲珑翡翠,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摇来摇去,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玉阳子忙不迭地开门迎客。   “丹阳子师兄驾临,玉阳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玉阳子一路将那年轻人引进了内室。   “你与冲和子的约战传得是沸沸扬扬,所以我便好奇过来看一眼,是不是该将赌注押在你的身上。”丹阳子跨入内室,并没有理会玉阳子请他上座的恭谨姿态,而是上上下下将玉阳子打量了一番,“不过现在看起来,押你身上的胜算并不高。”   “这……”玉阳子有些尴尬地笑,“我的修为境界的确是被冲和子超越了,不过在那些凡人世界中,我也学到了一些别样的手段,未必就完全没有胜算。”   “凡人手段?你也好意思说?”丹阳子轻嗤了一声,“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几百年修为不得寸进,却敢重回蓬莱,面前摆着的就只有被人踩在脚下一条路了。”   “这一点我又何尝不知?”玉阳子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次的确是有了收获,所以我本想低调回山求见师尊,将事情做一个交代,却没想冲和子逼得如此之紧,而师尊的召见尚不知何时……”   “收获?难不成你想说的收获便是你亲眼见到升仙道开启吧。”丹阳子的眉梢挑了起来。   “的确与升仙道有关,却不仅如此。”玉阳子回答道,“在与师尊汇报之前,不能细说。”   “哈,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么?与你带回来的那两个小辈有关?”丹阳子笑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见见他们。”   “是宁知子那老家伙告诉你的?”玉阳子瞬间反应了过来——宁知子正是那柜台之后什么杂事都管的老修士。   “我花了两块上等灵石,他告诉我你带回来的那些个小辈值得注意。”丹阳子承认,同时唰啦一声打开了折扇,“所以,你还是将那两位带出来,让我过一过眼吧,放心,我不会追问太过。”   ……   玉阳子虽然万般不愿,但是丹阳子都已经逼迫上门了,便也只好将单乌与元媛叫了出来,不过却再三吩咐不可妄言妄行。   “你知道会有人找上门?”黎凰跟在单乌的脚边问道。   “我觉得我这种人似乎还是挺难让人忽略的。”单乌回答道,“更何况,正常情况下,每个财迷都会对敢于向他借钱的人记忆深刻的。”   “有道理。”黎凰赞同,脚步加快,在单乌之前便已窜进了那间内室。   丹阳子正端着茶盏状若放空地等待着,门响之后,从半开的门缝里突然窜进来一只穿得花花绿绿的长毛白猫,让他颇为意外地“咦”了一声,继而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那只白猫,只觉得这猫长得居然很有些魅惑倾城之意,动作也极为优雅,穿着那身绫罗锦缎的小裙子,贵气逼人。   那只猫似乎注意到了丹阳子的视线,却又毫不在意丹阳子的视线,只是交错着软绵绵的四肢爪子,款步走到了一张椅子旁,轻轻一跳,而后调整了一下位置,抬头挺胸地蹲坐其上,毛茸茸的尾巴绕在身旁,时不时地甩动一下,并且对丹阳子微微点了一下头,便算是行礼了。   “晚辈单乌,见过丹阳子前辈。”单乌此时也已进了内室,看到了已经占据在椅子上的黎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原来你就是那个试图向宁知子借钱开赌的小子。”丹阳子将视线从黎凰身上收回,方才开始打量起单乌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元媛。   “那只猫是你的?”丹阳子指了指黎凰。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丹阳子对于黎凰的关注程度,不过在打量了一番丹阳子那身装扮之后,却又觉得这老道士不关注黎凰,反而是一件奇事了。   “宁知子说你有一只非常漂亮的猫,我还在想一只猫能漂亮到什么程度,如今亲眼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丹阳子的话题仍未从黎凰的猫身上离开,陪在一旁的玉阳子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   “看起来丹阳子也知道有些事情直接问了可能会被我拿住把柄反告一状,所以只能从边边角角的地方开始旁敲侧击了。”玉阳子暗暗想着,却并没有放松警惕的心思,随时准备开口打断两人的谈话。   而黎凰在听到了丹阳子的夸奖之后,虽然心情复杂到几近百感交集,却还是对着丹阳子低头行了一礼,毕竟不管是人是猫,被人夸赞漂亮总是比较开心的事情。   “你的这只猫,可有什么讲究没有?譬如说天赋,修为?”丹阳子继续问道,黎凰的动作让他发现这只猫似乎颇通人性。   “能有什么讲究?”单乌摊手道,“目前看起来唯一的天赋,就是美貌吧。”   “如果我让你将这只猫送给我呢?”丹阳子继续问道,眼睛也眯了起来,似乎不肯放过单乌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玉阳子闻言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黎凰这只猫的底细,而在带着这只猫与单乌一起见到师尊之前,这一人一猫都不容有失。   玉阳子正准备开口,单乌已经给出了回答:“让它自己选就好。”   丹阳子闻言也是微微一愣,而后伸手在袖子里掏摸了半晌,掏出来的时候,手里居然是一块充满灵气的新鲜得仿佛凝脂一般的鱼肉,上面还带着半拉鱼鳍,正被丹阳子捏在手里,对着黎凰,如同逗猫一般来回晃动。   “这位前辈准备得可真够充分的。”单乌一时没能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黎凰的尾巴不甩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迟疑了片刻之后,从椅子上跳下,头也不回地蹭到了单乌身边蹲了下来,同时别过脸去,根本不想去看那丹阳子一眼。   “唉……”丹阳子叹了一口气,手里的鱼肉也已经消失不见,“为何我总是与这些美丽的生物有缘无分呢?看起来,我想让你带着猫跟我走,也是不可能的了?”   “那是自然。”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玉阳子,他的语气里已经满是赶客的意味,“丹阳子师兄,人你也已经见到了,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呢?”   ……   “玉阳子前辈,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在丹阳子离开之后,单乌拦住了准备继续去闭关思考怎么应对冲和子的玉阳子。   “你想说些什么?”玉阳子停下了脚步,问道。   “我总觉得那位丹阳子前辈此番试探,是为了寻找落井下石的机会。”单乌回答道,“那场约战,玉阳子前辈如果失利,真的不会有别的影响么?”   “你什么意思?”玉阳子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说起来,那两层小楼入口之处的玄机,其实正是为了摸透我们的底细吧?”单乌问道。   “的确如此,那又如何?”玉阳子还是没能理解单乌想要表达的事情。   “这也就是说,玉阳子前辈你的修为,以及我们这些个晚辈的讯息,那位宁知子前辈应该已经卖得到处都是了——丹阳子前辈就算不走这一趟,知道的也不会少。”单乌回答道,“所以,如果他不是真的关心前辈,并且想要为前辈的取胜出一分力的话,他有什么理由走这一趟呢?”   “可是他能做什么?”玉阳子的眉头狠狠地纠结了起来,“试炼场中的争斗不分生死,我顶多不过丢一层脸面而已。”   “那就要看玉阳子前辈除了脸面之外还在意什么了。”单乌开始分析,“其实我这里关于丹阳子前辈的来历有两个猜测。比较简单的猜测,他其实早已与冲和子有所牵连,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确定一番你是否还有别的压榨价值,好在试炼场中借胜败之机逼迫前辈做出些交换,比如说要走黎凰或者我——方才他的话语里一直有这个意思;其二,既然他与前辈你认的都是同一个师尊,那么他走这一趟,或许与你面见那位师尊的机会有关。”   “他的修为,这么多年过去,有什么变化么?”单乌再度问了一句。   “有一些提升,但并不是跨越性的。”玉阳子眼睛一亮,“是啊,难怪我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些什么——他说我修为不得寸进没脸回到蓬莱,可是他一直留在蓬莱之中,他自己的进步也不大啊。”   “我一直处于被封印的状态,虽然岁月漫长于我却只是眨眼一瞬,所以总是很难注意到时间流逝该有的结果——先是我那些当年的好友情分,继而又是我这位修为停滞不前的师兄……”玉阳子念叨着,突然就呆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这一切都会改变,那么我那位师尊呢?他的修为听说有所突破,可是他还是当年的性格喜好么?他名下的弟子都换了多少?甚至在知道升仙道的消息后都不曾召见于我,他……还能记得我的存在么?还会再关注我么?”玉阳子心下有些惨然地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蓬莱的了解其实并不比单乌好上多少——虽然修道之人因为寿命的悠长而能够长久地不改变,但是人情冷暖之事,需要的也不过短短一瞬。   “对你这位师兄而言,或许你的归来,正是他一直期待的垫脚石。”单乌轻声地补充了一第二百七十六回意外访客(下)   “一个差的,如果能踩住一个更差的,是不是看起来就没那么糟糕了?”单乌反问,他已经渐渐把握住了玉阳子的情绪。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这次约战失利,他都会借此机会将我踩得永世不得翻身,甚至在我面见师尊之时横插一脚?”玉阳子已经自己想到了这个可能,不由地心惊胆战。   有半截话玉阳子没有说出来——他能够面见师尊的机会,极有可能会在丹阳子的横插一脚中被直接夺走。   “甚至还有更糟糕的可能。”单乌继续敲着边鼓,“我想他并不会介意同时拿两份好处。”   玉阳子的面颊抽搐,片刻之后,缓缓后退,对着单乌做出了一种有些抗拒的手势:“你先离开一下,让我自己想想。”   单乌自然见好就收。   ……   “来一个访客你便能引申这么多,你也的确是本事。”黎凰轻笑道,“是不是不管来的是谁你都会这样吓唬他一番?”   “当然,每个煽风点火的机会都不能放过。”单乌将手里筛选出来的几枚玉简递到了黎凰的面前,“这几枚玉简好像是阵法相关的东西,你不如参研一番。”   “虽然玉阳子如今风吹草动都会紧张,但是你真的觉得那个一身白的丹阳子会想那么多?”黎凰伸爪子按在了其中一枚玉简之上,同时继续问道。   “不如说是我会想那么多,只是顺便栽在了那丹阳子的身上而已。”单乌老老实实承认,“我以前又没见过丹阳子,只能从言语间推测一番他的身份而已,不过,如果那个冲和子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风光,那么玉阳子眼下可是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会特意来拜访他的喝口茶就完事了的,不安点别的心思,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你就不怕玉阳子察觉到你的挑拨?”黎凰再问。   “察觉到了也没用,我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呢。”单乌轻笑,同时又抽出了一枚玉简,“这枚玉简上面有外海修真界的种种逸闻,过一遍应该也不算什么。”   “嗯。”黎凰点着脑袋,正打算将爪子往那玉简上按去,却突然将爪子左右一挥,顺手就将那玉简抽了出去,同时高高地扬起下巴,表现出一副对那些玉简不感兴趣的模样。   单乌会意,苦笑着将那些玉简收拢,重新归到了自己面前。   “其实你也没必要真在她面前装一只猫。”单乌取笑了黎凰一句。   下一刻,元媛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间书房的门口。   “我在一处房间中发现了这个,觉得你这只猫可能会喜欢。”元媛走了进来,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放在了单乌的眼前。   “嗯?”单乌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却是一块盘子大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石头。   石头的色泽乌黑,上面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暗金的光芒,依稀有灵力的波动,而在整块石头的某一个平面上,那些黑色的石质都被剥离,剩下的部分被抛光,如水晶一般清清楚楚地透出了石头内部的光景——石头的内部有水,水底沉着一颗颗球状的绿色水草,两尾体态娇小的金红色的金鱼正在那么有限的一团水中游来游去。   “这石头居然是浑然一体的。”单乌的神识扫过,不由微微咋舌,“而且这两条金鱼,并不是什么妖兽品种。”   黎凰正举着爪子想要任性地将这看起来仿佛鱼缸一样的石头推到地上,此时听到了单乌的感叹,动作也随之缓了缓。   “的确。”黎凰的爪子轻轻地拍在了这块石头之上,片刻之后,认可了单乌的判断,“鱼很普通,难道关键是那些水草?还是因为这石头上所附着的灵力?”   “那水草也没有太多独特之处……”单乌没能看出门道,于是开始求助如意金。   “据说火山爆发之时,岩浆涌入湖泊,很有可能会将一些活物连带着周围的湖水一起包裹住,如果某些巧合之下这些活物没有当场死去,便很有可能就会形成这样的一块石头。”如意金果然见多识广,很快便给出了这块石头的可能的来头。   “那么为什么这些鱼能活下来?”单乌忍不住追问。   “不知道。”如意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相关记忆里,似乎都只是感叹造化之奇,却没有仔细想过。”   “哈,看起来它果然很喜欢这块石头。”元媛开口笑道,单乌回神,看到了黎凰一只猫死死地盯着那石头里的鱼的模样,不由也是哑然失笑。   “这块石头的确有趣。”单乌客套了一句。   “说起来,我们这一路行来这么久,我都没有问过单乌大哥,这只猫叫什么名字。”元媛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伸手往黎凰脑袋上的毛挠了过去,黎凰不悦地别过头,对着元媛亮出了牙齿,于是元媛只好讪讪收手。   “这只猫叫……倾城……”单乌忍着牙酸,将黎凰通过如意金表达了强烈认可的名字说了出来。   “倾城?”元媛也有些意外,视线转向那只一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长毛白猫,却只见那只猫在自己质疑这名字的时候,斜着眼睛似乎是颇为嫌弃地扫了自己一眼,端得是媚眼如丝,于是元媛瞬间就对倾城二字再无疑虑。   “她是想借讨好我来跟你套近乎呢。”黎凰别过脸,盘着身子在桌面上趴下,装出了一副想要睡觉的模样。   场面于是因为黎凰的不配合而微微有些冷场。   “是了,这些玉简里有些东西或许对你有用。”单乌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满桌子散乱的玉简之中拣出了几枚,“这几枚玉简里有风火相关的一些功法,而这一枚里有关于蓬莱一些情况的介绍,我本来想整理好了给你送去……”   “单乌大哥。”元媛突然出声打断了单乌的话语。   “嗯?”单乌应道,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你我来自于一处,本就该互相照顾,不是么?”元媛柔声问道。   “是。”单乌回答得斩钉截铁,同时将那些玉简往元媛的手里一塞,“但那只是在自保有余的情况之下,否则的话,其实是谁也管不了谁——换句话说,你变得越强,我们的境遇便会越好过。”   “你完蛋了,你表现得越冷漠强硬她越不会放过你。”黎凰的躯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很辛苦地憋笑。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管她在想什么。”单乌已经亲自将元媛送出了屋外,回头坐在桌前,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接纳她呢?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而她怎么也算是个美女啊。”黎凰从爪子里抬起头来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如今背井离乡,同在蓬莱,眼看着带路的那位前辈自身难保,只有你们两个互相扶持,患难与共,不发生些什么的确说不过去啊。”   “她是个傻姑娘。”单乌摇了摇头。   “你是良心发现,还是真的嫌弃?”黎凰当然听出了单乌话语里的那一丝漠然,“虽然我说得功利,但是我也能够感受到她的一番用心良苦的。”   “都有。”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所以,只有她真的修为大进追了上来,你才会考虑将她也纳入伙伴……或者说下属的范畴?”黎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单乌。   “嗯,我希望她能有用。”单乌点了点头,“毕竟你也说了,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蓬莱,有个互相扶持的总归是好事。”   “如果她没用,你就会无情地将她抛弃?”   “只有让她处在她自己能够应付的层面上,她才能够活得比较长久。”   ……   玉阳子被单乌的一番煽风点火弄得越发焦灼不安,更糟糕的是,他在立足于那些单乌都不知道的消息上反复权衡之后,惊恐地发现单乌一点都没有危言耸听。   他先前的那些朋友,几乎没有一个对他的归来有所表示,甚至连那赌局,押在自己身上的灵石,一直到现在也只有自己砸进去的那两千块——虽然对面的赔率已经低到几乎赚不到几个钱了,但是明显很多人就是为了替冲和子买个声势,便是大把大把地往里面堆灵石。   玉阳子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势力孤单。   “如果这样下去,我若真是输了,岂不是人人都会上来踩上一脚?那样我还能在蓬莱呆下去么?一旦我离开蓬莱……”玉阳子在自己的身上加了无数的静心咒,也无法缓解心里哪怕一丝半点的焦躁,“我真是太过轻率和大意了,回山之时竟完全没有想过这么久的时间会带来些什么……这冲和子这些年来究竟在蓬莱做了些什么?居然经营得人脉如此之广场面如此之大?”   “看起来我装着大度忍一回气的方法是行不通了。”玉阳子长叹了一声,他曾经假设过自己如果在面对冲和子的气势汹汹之时,直接道歉赔礼,打不还手骂不还嘴,是不是还有可能比较体面地将过往纠葛给带过去,到时候再请出些大道理,或者漏一些有关升仙道和那位化神高人之事以蹭个靠山,没准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这种事情发生的前提当然是他自己还有人脉可言。   “他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玉阳子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我能拿出来什么,他都可以用强硬的手段直接剥夺,而不需与我假惺惺地演什么戏。”   “难道我真的必须要赢得这场约战才有活路第二百七十七回约战(上)   “之前那么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锦鲩城的景致。”元媛背着手小跳着走在前面,仿佛一只被压抑了许久终于得见天日的欢快的小鸟儿。   单乌黎凰这一人一猫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明天就是玉阳子约战的日子了,此时将我们放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黎凰问道,“他终于决定接受你的提议,由我们去给冲和子下药了?”   “他显然是笃定了冲和子不会在约战之前为我们的存在分心,不过放我们出来肯定是希望我们会遇上什么意外。”单乌毕竟是与玉阳子直接面谈之人,对于玉阳子的心态了解得比较清楚,“或许他真的想出来了什么应对手段,也未可知。”   “如果你在他的位置上,会怎么破局?”黎凰问道,“就站在我们已知的条件上假设。”   “等着在试炼场上被冲和子杀死,然后再吓他一下。”单乌随意地回答道。   “……不要用你那赖皮的天赋。”黎凰只好补充条件。   “如果局面实在糟糕的话——也就是赢不了就会死,并且再怎么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的情况下——那我就把自己的脸皮掀下来,连同赔礼一起,差人送给冲和子,求他一个宽宏大量。”单乌沉默了一会,再次回答道。   “有必要做得这么狠?”黎凰被单乌的这个回答吓了一跳。   “人一旦对自己够狠,别人就会开始担心,万一真将这人逼上了绝路,这人是不是会拼了命也要反咬一口?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人拼命之后所会带来的损失?双方之间是不是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单乌解释道,“这样一来,或许能够争取到一线喘息之机,将真正的胜负留待来日——当然如果是生死大仇,多半没用。”   “你觉得玉阳子会像你这样做么?”黎凰刚刚问出这个问题,就自己给了答案,“显然不会。”   “是的,他不会。”单乌表示赞同,“不过我觉得,他也有他自己的天赋。”   “什么?”黎凰问。   “你有没有觉得,他不管是想表现得十分大度讲义气性格爽朗,还是想表现得自己受了百般迫害忍辱负重,甚至是表现宁愿自己受损也不会让你我的利益受到损失的决然……都表现得相当可信?”   “有。”黎凰表示了赞同,“如果不是他在你我面前的表现出现了好几次自相矛盾的情况的话,我多半就真的信了。”   “难道你认为他会在试炼场中当着所有围观之人的面喊冤?”黎凰很快就顺着单乌的提示得到了答案,“要命,我真的觉得这是他会干出来的事儿了。”   “不管发生什么,明天便能知道答案了。”单乌也忍不住有些暗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元媛正站在他的面前,一脸极为好奇与关切的神色。   “你在笑什么?”元媛开口问道,同时往单乌的身前凑近了些。   “心生欢喜,自然微笑。”单乌没想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这一不留神居然被元媛抓了个正着,只能信口胡诌,“你不是也一直都在微笑么?”   “是啊,心生欢喜,自然微笑。”元媛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到了一个与单乌并肩而行的位置,同时伸手指向了前方的一条岔道,“根据玉阳子前辈所说,那边好像有一处坊市,我们不如去看看蓬莱这种修真之人的坊市都是什么模样。”   “没有灵石。”单乌回答,虽然临出门时玉阳子给了自己一个凭证,说是如果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可以让人将账直接记在他的名下,可是单乌又哪敢在这敏感当口直接就扔出玉阳子的名字?   “只是看看而已,人生在世,总要什么都见识一番才对吧。”元媛坚持道,终于换来了单乌的点头。   ……   所谓的坊市看起来像是一片被各种招牌圈起来的小广场,各种看起来颇有些简陋的建筑在这片广场上散乱着排列着,来来往往人头攒动,竟是单乌与元媛等在这锦鲩城里发现的最为热闹的一处地方。   单乌只好弯腰,将黎凰抱进了怀里,跟在元媛身后往当头一间挂了多宝阁的招牌的建筑走去,没走两步,便已经有两个人拦住了单乌并指着他怀里的黎凰问:“你这只妖兽开什么价?”   “看得出这是什么妖兽么?”单乌故意反问。   那两个问价之人皆是一时语塞,心中亦开始疑惑,为何自己在看到这只猫的时候,竟会有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将这只妖兽拿下的冲动?   “连这妖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又有什么资格来做这妖兽的主人呢?”单乌给出一个无比理直气壮的反驳,而后从那两人中间的夹缝中钻了出去。   “不错,其实也没有必要直接去问怎么让我变回人形——连我底细都看不出来的人,肯定不会知道让我重新变成人的方法。”黎凰赞同了单乌的应对,而在这个时候,单乌已经跟着元媛来到了那多宝阁的大门外面,探头探脑地想要一窥究竟。   “咦?这不是玉阳子师弟带回来的那几个小辈么?”多宝阁中正有人跨出,当头迎上了单乌与元媛的正脸,一声招呼打得双方是避无可避。   来人正是丹阳子。   “玉阳子居然敢放你们单独出来?”丹阳子的视线在单乌等人身后一扫,便已经确定了玉阳子并不在左近,于是心思便有些活跃了,“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喝上一杯?”   单乌等人哪有底气反驳?于是下一刻,丹阳子已经带着这两人一猫重新进入了多宝阁,并在二层的一个独立空间之中,相对而坐——这多宝阁正归丹阳子所有。   “玉阳子希望我们见到的就是丹阳子。”前后一串通,单乌便留了个心思。   丹阳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过多的情绪,只是板着脸,在单乌等人的面前发出了一枚传讯符箓,而后死死地盯着单乌等人,似乎生怕这两人找到机会逃跑一般。   ——当然也不存在什么喝上一杯这种事情。   “看来那锦鲩的监视之能,只对房屋之外的种种有用,所以丹阳子才会满面微笑地先将我们带进来。”单乌确定了一件事,“也对,修真之人谁会耐烦每天被个怪物盯着?”   不多时,一道回信落进了丹阳子的手中,而丹阳子仔细将那回信看了几遍之后,轻轻地咒骂了一声之后,对单乌与元媛直接扔下了一道术法,将两人给牢牢地禁锢在了座位之上。   身体不能动,不代表脑子也不能动。   “丹阳子前辈是想将我们交给冲和子前辈?”单乌开口问道,“可惜冲和子前辈眼下不愿分心前来,所以要求丹阳子前辈想要谈的条件还没有头绪?”   “猜得没错,那又如何?”丹阳子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被单乌看透,索性直接承认了。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隐约觉得自己揣在怀里的那个来自于玉阳子的凭证似乎是在微微发烫。   “看起来我是无法亲眼看到明天的约战会是什么情景了。”单乌颇为遗憾地唏嘘了一声。   “想看约战?又有何难?”丹阳子嗤笑了一声,抬手在边上一划,便是一面水镜现出,上面依稀正是那试炼场的风景——一片绝壁之上,竖直的平面上嵌着那一块巨大的八角阵盘,一层透明的七彩护罩在这绝壁闪耀着微光,依稀勾勒出了一个漂浮着的球形空间,显然是为了防止切磋之时力量溢出,伤害到这浮山之上的花花草草。   “不过你真的打算亲眼见着玉阳子被那位冲和子揍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丹阳子见到了单乌释然的神色之后,挥手散去了水镜。   “或许会比那还要精彩。”单乌嘴角带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这瀛洲山上的时候,试炼场的附近已经三三两两地围上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来看热闹的,当然更多的则是来为冲和子助威的。   等到阳光渐渐明媚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人数也已经翻倍,很多人其实只是路过,不过看到有热闹可瞧,便自觉主动地凑了过来。   当太阳终于移动到了一个微妙的位置的时候,众人只觉得那片绝壁之上似乎倒映出了一轮几乎一模一样的太阳,继而这仿佛太阳一般的炽烈光球从上而下直接落进了试炼场,球体崩散,露出了里面那一个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正是冲和子。   继而,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和子身遭的火焰突然像翅膀一样舒展了开来,巨大且明亮,晃得所有围观之人都是一阵晕眩,仿佛方才直视太阳太久了一般。   这火焰翅膀微微扇动了两下之后,再度散开,继而在冲和子的身后拼出了两行笔走龙蛇的大字:“天不欺人人自弃,河东河西岂有时?”   稍微知道点来龙去脉之人,自然能理解这是冲和子对当年受辱之事的态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既然玉阳子你现在自暴自弃修为没的寸进还敢回山,那就别怪我找上门打脸了。   两行字仿佛只是发泄一般转眼消散,而冲和子亦在此时朗声说道:“玉阳子道友,我已经恭候你多时了第二百七十八回约战(中)   “他不会是畏战潜逃了吧?”围观之人纷纷开始议论。   “……其实看那赌局的措辞,只要这十二个巴掌扇不回去,就算是玉阳子胜?”   “他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无赖,除非他是真的不想在这蓬莱呆下去了。”   “也是,事情到了现在,其实已经与赌局具体赌了些什么无关了。”   ……   而此时,冲和子已经将话放了三遍,玉阳子却仍未现身。   “玉阳子你这个无胆鼠辈,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冲和子的脸越发地黑了,“是不是非要等我找上门将你就出来,你才肯面对现实呢?”   “不用上门了,我已经来了。”另一个声音响起,颇有些有气无力。   玉阳子的身影从锦鲩城的方向出现,下一刻便已进入了试炼场中,与冲和子遥遥相对。   “等你很久了。”冲和子冷笑一声,一句废话也不肯多说,抬手便对着玉阳子挥去,一个巨大的火焰巴掌直接将玉阳子给扇到了这试炼场的护罩之上,而玉阳子只能运起自己那七彩云霓的法宝拼命抵抗。   这法宝助他撑过了倒悬七层塔的从天而降,此时自然也能够撑过冲和子这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可是不知玉阳子是因为气力不济还是因为毫无斗志,在他被那巴掌按到护罩之上没多久,那层七彩云霓突然就自主地散了开去,于是那团变成巴掌的火焰直接就烧上了玉阳子的身体,将这个人瞬间化为了一团火球。   这样的变故让冲和子也是微微一愣,继而这试炼场中光芒亮起,黯淡,重新出现场中情景——冲和子仍然立在原地,身遭火苗四溢,而玉阳子摇摇欲坠地悬浮在另一头,此时正往嘴里塞下一把丹药,勉力恢复着身上的伤势。   “你居然会弱到这种地步?又为何敢来与我约战?”冲和子有些诧异,但是在看到玉阳子渐渐恢复的面容之后,心中火气又开始旺盛了起来,于是也懒得听玉阳子的解释,第二个巴掌便再次挥了出去。   玉阳子撞在了另外一边的护罩之上,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啪啦”声,居然就在那护罩之上绽开了一朵奔放的血花,眼瞅着这人几乎都没有人形了。   这一回玉阳子身上的火还没来得及烧起来,那些血液也还没来得及变成灵力四下逸散,这试炼场便再一次将两人分开。   “哈,我现在发现了这试炼场的好处了。”冲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十二个巴掌,若在这试炼场之外,我刚甩两个巴掌你就要往地府报道转世重修了,那我等了这么多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倒不如在这试炼场中,让你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好好享受十二回,于我才算痛快淋漓。”   冲和子话音未落,便已冲天而起,对着靠着丹药勉强恢复过来的玉阳子一脚踩下,玉阳子毫无意外地被直接踩到了这试炼场的底层,但是这一次试炼场并未直接将两人分开。   冲和子刻意地留了一分力,让玉阳子离濒死之线还差了那么一口气,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想要将多年之前在玉阳子手里受辱的怨气发泄个痛快,并不需要每一次都竭尽全力,有的时候,留那么几分力反而可以更畅快。   于是现在,冲和子索性收敛了自己身上那些四溢的火苗,用自己的脚底板实实在在地踩在玉阳子的侧脸上,将他的脸在这试炼场的护罩上挤压出一个无比扭曲的表情。   冲和子甚至转动着自己的脚踝,用自己的脚底板在玉阳子的脸上碾了碾。   “你当年高高在上的时候,只怕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冲和子朗声笑道,“你会后悔你做过的一切么?”   “是的,我后悔了,还请冲和子道友你大人大量……”玉阳子很是艰难地用那已经扭曲了的面孔挤着声音说话。   “哈,你以为你示弱,我就会饶过你么?”冲和子打断了玉阳子的话,朗声笑道,转而弯腰,揪起了玉阳子的衣领,左右开弓便是一溜巴掌——这种没有动用灵力的纯粹侮辱性质的巴掌将玉阳子扇得双眼翻白,却也不敢抵抗。   “当年你没让我死成,才有了今日之祸,我自然会吸取教训。”冲和子掐着玉阳子的脖颈,压低了声音,凑在玉阳子的耳边说道,“所以你放心吧,你也不用想着什么忍过这一回胜负留待日后了,我为了今日准备了这么多年,是绝对不会给你这个翻身的机会的。”   “你果然是要这么做么?”玉阳子有些惨然地问道。   “当然。”冲和子咧嘴笑道,而后直接一脚抬起,硬生生地将玉阳子踢飞到了半空,继而一群火鸟紧随而至,将玉阳子团团包围。   那些火鸟叽叽喳喳着,以尖喙吞噬着玉阳子身上的皮肉,显然是冲和子想在试炼场出手分开两人之前,让玉阳子更加痛苦一些,而玉阳子也不反抗,却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惨淡得让每个人听了都有些心里发毛,只觉得这人或许是疯癫了。   “笑话啊,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啊!”玉阳子仰天嚎叫着,下一刻,试炼场再次作用,将玉阳子从那群火鸟之中隔离了开来,玉阳子甚至都已经无法维持住自己在半空之中悬浮的状态,竟是直接跌落到了这试炼场的底层。   玉阳子这一回却不急着疗伤,只维持着自己这半死不活的状态,而在这种状态之下,冲和子受到试炼场的压制,也无法对玉阳子动手。   冲和子自然也不急于一时,坦白说,他接受试炼场的约战,不过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一口郁气,甚至借此成就一段轶事供人茶余饭后宣扬一番自己的名号,他有的是后手让玉阳子在此战之后彻底地销声匿迹。   “你看起来有话要说?”冲和子于试炼场的中央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玉阳子。   “我只问在场诸位一句,大家都是修道有年头的了,如果被一个不懂规矩的小辈挑衅,出手教训一二,是不是当为之事?”玉阳子突然放声向着周围围观之人问了一句。   ……   “他开始了。”黎凰趴在一动不能动的单乌的膝盖上,陪着他一起看那丹阳子幻化出来的水镜中的景色,“果然是走这条路了——他这是先往自己脸上拍了板砖再装可怜么?”   “是啊,只是不知道他会演出什么花来,以及我们被困在丹阳子此处又会是什么后手。”单乌回答,同时注意到了一旁丹阳子那铁青的脸色。   “丹阳子前辈吃过亏么?”单乌索性直接开口问道,“在玉阳子前辈的……演绎面前?”   “这个伪君子。”丹阳子磨着牙冷哼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可惜在如此弱势的位置上,他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丹阳子前辈是个实诚人。”单乌笑道,给出的评价完全不像是一个筑基都没完全的小辈,“如果日后有幸的话,晚辈倒是很希望有丹阳子前辈这样的师长。”   “哈?听你这口气,似乎也是吃过了玉阳子的亏?”丹阳子斜眼看向单乌,不知道他对玉阳子的非议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眼见玉阳子自身难保,所以转而想向自己求一个新的靠山。   “否则的话,我们怎么会跟着他来到蓬莱,而不是继续留在当地,研究那升仙道之秘?”单乌状似抱怨地提到了升仙道三个字。   “升仙道?那等歪门邪道,怎比得上我蓬莱仙家正法?”丹阳子不屑地说了一句。   “可是却有两名化神境界的高人在为此争斗。”单乌回答道。   ……   玉阳子没有疗伤,却借着这试炼场的看护喋喋不休——他之前放弃抵抗硬挨的几次重创,终于让他完美地进入了这种能够有气说话,同时也能被试炼场保护的伤重濒死的状态。   多一口气少一口气,玉阳子这些话,都没那机会说出来。   此时,玉阳子已经将冲和子的背景都抖落了出来,甚至将自己在那片大陆之上被封印的原因都直接推给了冲和子的背景,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迫害被打压的立场,按照一条将冲和子反衬成新一代传奇的路数,于短暂的风光之后一路吃瘪,并且即将在完成垫脚石的任务之后,被冲和子以及他那背景无情抹杀。   “河东河西岂有时?这时当然有,而且这时就握在你的手里。”玉阳子痛斥道,他知道自己说得已经足够耸人听闻,他甚至听到了外围那些围观之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管冲和子以后想做什么,他所取得的成就,都会引起他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质疑。   ——每个人都会愿意相信那些比自己进步更快更成功之人靠的是靠山是狗屎运是某些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或许也能有咸鱼翻身的那么一天。   冲和子的脸色气得有些黑里透红,对他来说,质疑他这些年拼命努力所取得的成绩,比直接打他耳光还要来得不好受。   “你……”冲和子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喝骂一声辩解一句,却没想玉阳子紧接着又扔出了一句话来。   “我知道我会成为你的踏脚石,我甚至无比配合地向你约战了,你又何必要对我带回来的那两位小友下手,用他们来逼迫于我呢?”   “需知凡事过犹不及,你既然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那我便也只能将这些内幕大白天下了。”玉阳子满脸惨然地笑第二百七十九回约战(下)   “你在胡说什么?”冲和子终于咆哮出声。   而玉阳子之时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枚玉牌往身旁一扔。   玉牌上的灵力跳动了一下,亮起一团画面来,围观之人有些好奇,纷纷施展了术法想要看个清楚。   画面的视角有些低,前面还有一团毛茸茸的白毛在晃来晃去,画面的主体则是丹阳子居高临下面目狰狞的一张脸,仿佛正对着什么人威胁喝骂,依稀只能听见“玉阳子自身难保”,“待我将你们送到冲和子道友手中”之类词句。   “我这两位小友昨日出门之后,彻夜未归,没想到却是被你的人掳走了……”玉阳子的形容越发地憔悴不堪,声音也低了下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咽气一般,“唉,我带这两位小友来到蓬莱,本想让他们见识一番我蓬莱仙家之景,却没想刚落地,便卷入了这般龌蹉是非之中。”   “那个人不是丹阳子么?他什么时候和冲和子走到一起去了?”有人认出了画面上那人,立即联想到了他们背后的那些元婴高人的派系,不由地对其中的种种隐秘越发相信了几分。   “是了,丹阳子此人这段时间似乎也很不如意,前段时间才输了内门大比……”立即便有人想起了丹阳子的种种相关。   ……   丹阳子也从水镜之中看到了当场的画面,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那画面之中居然还有自己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想要转投门庭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甚至连对冲和子那边的试探联系都是小心翼翼。   而这一回丹阳子扣押单乌,不过是因为笃定了玉阳子的必死无疑,这才举动放肆了一些,决定先将最大的好处占住再慢慢谈条件,却没想到竟被玉阳子通过埋在单乌身上的手段给抓了个正着。   于是丹阳子视线不善地投向单乌,手一挥,便将单乌膝盖上的白猫给挥到了地上,继而单乌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漂浮到了丹阳子的面前,头下脚上的翻转了,还上下甩动了几下。   一些丁零当啷的零碎东西从单乌的怀中掉出,其中就有玉阳子交给单乌的那枚凭证。   “是这东西?”丹阳子对单乌的禁锢一松,单乌直接头下脚上地撞在了地上,继而摔得四仰八叉,哎呦地叫唤了一声,而那枚凭证亦落到了丹阳子的手中。   “原来如此。”丹阳子冷着脸将那玉质的凭证从中一掰,露出了嵌在玉石之中的一个小小的眼球来,那小眼球被发现之后直接怪叫了一声,蹦跶着就要逃走,却被丹阳子掐在指尖,直接捏爆了。   “那玩意看起来倒是有些像那夜明珠的孙子……”单乌默默地对如意金嘀咕了一句。   “就是同一种妖兽。”如意金回答道,“看起来玉阳子说他要巡视一番那片大陆并不是在胡说——他也许带走了更多东西。”   “或许在我身上的这颗只是后来布下的作为表演用的道具,而在丹阳子当初上门拜访之时,他就已经将这眼球放在了丹阳子的身上了,这才能够把握住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通过他来看清楚整个蓬莱的局势,来针对性地演出这一场好戏?”单乌猜测着,几乎就是真相。   “一不留神居然就被他算计了。”丹阳子此时冷着眼看向单乌,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方才也说,是被玉阳子诓骗至此?”丹阳子站起身来,提起了单乌,甚至还出手帮他整了整衣服,“你也看到了,玉阳子那番举动,等于自绝前程于蓬莱,甚至连出了试炼场还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我想你这种聪明人,应该不会再想着投靠于他了吧?”   “多半如此。”单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所以到时候,有些话该怎么说你是知道的了?”丹阳子的手停在单乌的肩膀上,随便横手一削单乌就会身首异处。   “有些话只是断章取义而已。”单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是啊,断章取义而已,玉阳子在这自身难保的境地之中,要是以为这样就能将我一同扳倒,未免也太过小瞧于我了。”   ……   “我根本与他毫无关系,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师兄弟串通来栽赃于我?”冲和子大怒,冲上前挥手想要打断玉阳子的说话,却没想试炼场突然亮起,而再次黯淡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距离玉阳子又有了百八十丈的距离。   “有种你一辈子呆在这试炼场里。”冲和子恨恨地发了这句话,一转身便已冲出了试炼场,身后火焰一般的羽翼挥洒开来,滚滚热浪逼得围观之人纷纷后退。   玉阳子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冲和子不会有那个心情再在试炼场中动手,于是立即给自己灌了一瓶药,免得真因为这拼死控诉耗费的精力而拖成个回天无力。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冲和子原本想要爽爽快快的将脸打回去的计划,已经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直接冲突的双方,乃至两人背后的元婴高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密切的关联——都已经陷入了两厢对峙的彼此都下不了台的情况了,而玉阳子的结局不管是死是废是流放,他今日说出的一切,都会在蓬莱这些门人弟子之中长久地流传下去。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安排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但是每个人都希望有这么一颗踏脚石能等在前方,并在未来的某一天被自己踩在脚下——这是一个奇怪的螺旋,让人一边唾弃一边心生向往,理智告诫着不能相信,却注定会在某些心猿意马的时候对此深信不疑。   这中间甚至还掺和了一个别有用心想要脚踏两条船的丹阳子——这种事原本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但是这种事就这样被曝露在众人面前,不由地也让一些人挂念起了丹阳子可能会拥有的下场。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这僵持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大家屏息凝视,于是偌大的场面中除了冲和子那些火焰烧灼出的噼啪声,竟是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要解决眼下这个局面,显然是必须要有外力来插手了。   ……   第一个发出声响的是丹阳子。   在双方的僵持之中,丹阳子带着单乌元媛两人出现在了试炼场的附近——他故意大大方方地表现得好像若无其事一般,甚至与一些熟识之人打着招呼,仿佛自己只是好心,带着单乌等人前来围观一下玉阳子被揍的惨状,可是谁都知道,光凭他这露面的时机,便已经能够证实他的心中有鬼了。   丹阳子靠近焦点中心的时候,冲和子斜眼打量了一番丹阳子以及他带着的那几个小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丹阳子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给自己辩解一二,却没想冲和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再次回头,死死地盯住了站在丹阳子身后的单乌与元媛。   丹阳子被冲和子这一眼瞪得险些打了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冲和子已经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将他一巴掌拨到了一边,同时身后两团火焰羽翼往前一拢,直接就将单乌与元媛笼罩进了那炽烈的火焰之中。   虽然冲和子已经竭力控制了自己的力量,单乌与元媛这两个筑基都没成彻底的小辈仍是表现出了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元媛直接软倒在了那团火焰囚笼之中,而单乌稍微好些,居然强自撑起了一个三昧真火的护罩,与那火焰囚笼相接,一方面缓解那几乎直入心肺的异种灵力所带来的炽烈之感,另一方面则在试图摸索着对方那团火焰之中的玄机,并缓缓地将自己那三昧真火做出了些微的改变。   冲和子察觉到了单乌那偷偷摸摸的举动,神色复杂地看了单乌一眼,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单乌的自不量力。   单乌居然还分心对着冲和子行了一礼。   “居然还是一个火属,一个风火相生。”冲和子略微评价了一句,也不理会正在边上正纠结着进退两难的丹阳子,直接向着滞留在试炼场之中的玉阳子喊了一句:“你要再不出来受死,我可就真的拿你这两个小辈开刀了。”   冲和子的举动让丹阳子目瞪口呆,同时也让周围的围观之人发出了轻微的哗然之声。   对丹阳子来说,冲和子这一下,等于是直接断了他的后路,让他彻底丧失了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如果不是你们早有瓜葛,你丹阳子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将人质直接送到冲和子的手中呢?   周围的围观之人亦深刻地体会到了冲和子杀人立威的决心。   ——不管你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多么可怜无辜,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毫无争议的碾压,只要你在我手中死出一个无可辩驳的结局,只要我表现出比周围这些围观之人还要强大的力量与潜力,那么你争辩的一切,都会成为濒死的弱者试图泼洒在强者身上的脏水,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时光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些看起来逼真无比的内幕与真相?   那些东西,只有满心嫉恨的失败者才会耿耿于怀。   因为,他们十分地需要这些“内幕”作为自己失败人生之中,珍贵的慰第二百八十回我有特别的传讯方法   场面瞬间又凝重了起来。   冲和子的怒火眼看着已经无法压抑,而玉阳子的脸上同样浮现了纠结之色,似乎也没想到冲和子的杀意竟有如此之重,如此之真实。   “他是真的已经不顾虑后果了?因为如果只是对我下手,还能争辩一个是赌战之中生死自负,有些说法也可以说是赌战中的挑衅,可是他眼下直接以他人性命胁迫我受死,怎么说都逃不掉一个同门相残了啊?”玉阳子的眉头微皱——虽然玉阳子之前的确是想给冲和子栽一个同门相残的罪名,却也没想到冲和子会真的将其坐实。   “不,他并不是为了坐实自己同门相残的罪名。”玉阳子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被冲和子那真实无比的杀意唬住了,以至于忽略冲和子莽撞外表之下的小心机。   ——如果玉阳子真的被逼出试炼场,那么冲和子自然出手便能取他性命,但是如果玉阳子选择当了缩头乌龟,那么之前玉阳子种种卖弄悲情的演绎,便会因为他的胆怯与无情,而不攻自破。   所以对玉阳子来说,决断的关键就是,冲和子是不是真的宁愿承担同门相残这个罪名也要动手。   “蓬莱门中,居然可以直接同门相残么?”玉阳子正以震惊呆愣的表情掩盖自己内心纠结的时候,被困在冲和子的火焰之中的单乌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过阴风狱两百年的惩戒而已,我还受得起。”冲和子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向单乌,“你这小子居然还敢开口问话,看来是觉得我不会真的先拿你开刀?”   “不,我只是想死前知道得更多一些。”单乌回答,“比如说,我如果死在这里了,会不会牵连到些什么,留下些什么,或者让谁头疼让谁亏上一笔,还是直接就无声无息地成为一个泡沫灭了就算。”   “知道自己牵连得多些死起来会比较痛快么?”冲和子似乎被单乌的回答勾起了兴趣,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如果我的死能换这蓬莱浮山的崩塌,那我没准就会自己抹脖子痛快一把了。”单乌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痴心妄想。”冲和子嘿嘿地笑了两声,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放心,我会将一切可能的后患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去阴风狱受罚的。”   “绝对不会发生百年后出关,发现当年欺压的人找上门来报复是事情吗?”单乌依然笑得很是开心,如意金化成了一柄短刀,直接就压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对着玉阳子就喊了一句,“玉阳子前辈,冲和子前辈欠晚辈的这份债,就请前辈日后替我要回来了。”   下一刻,一团血花在单乌的脖颈之处绽开,玉阳子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着就要往试炼场之外奔去,却因为伤势沉重而直接扑到在地,接着就只见一团火焰笼罩在了单乌的身上,而元媛此刻也奋不顾身地往周围的火墙之上撞去,似乎死也要死在单乌的身边。   “在我的手里,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么?”冲和子冷笑了一声,耀眼的火光淡了下去,单乌的肩颈之上一团火焰缓缓熄灭,那迸出血液的伤口正在那火焰之下缓缓收拢,转眼恢复如常,但是却有另外一团异种火焰从那创口之中渗入了单乌的体内,让他的身上一块一块地从内里亮起通透的火光,同时表皮焦枯皱缩,似乎下一刻便会将他从内部给烧成灰烬,可在真正化为焦炭的前一秒,那闷在单乌体内的火焰便会消散,并开始修补起他受到重创的身体。   单乌硬挺着撑了两个轮回,终于支撑不住,出声惨叫了起来。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怎么也得让玉阳子也出来与你感同身受一番才可。”冲和子嘿嘿笑着,视线落在了元媛身上,“你要是不想受这些额外的罪,最好给我老实点。”   元媛觉得自己身上的禁锢一松,重新跌落回到了那火焰笼子的中央,而单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中,让她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就哭了出来,眼泪还没掉落脸颊,便已被高温蒸发,只剩下了火焰背后一双带着水意的眼。   “你要的是我的命,所以还请放过那两个小辈吧。”玉阳子挣扎着爬了起来,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终于靠着先前那些灵药调理好了自己的状态,脸色苍白地纵身而起,冲出了这试炼场。   ——玉阳子看得出来,虽然动机不明,也不知道单乌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但是单乌那番做作,其实也是在逼他快些出去。   “僵持下去反而毁了之前打下的根基,倒不如就出去赌一赌运气。”玉阳子飞快地权衡了一番之后,选择了将自己那有情有义的一场戏继续演下去。   玉阳子的举动让冲和子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冲和子若有所思地瞪了单乌一眼。   这一刹那的吃惊并没有让冲和子有什么迟疑——冲和子袍袖一挥,他的手下便出现了一群火鸟,扑扇着翅膀瞬间便将玉阳子笼罩了起来,而玉阳子也终于不是一味挨揍,撑起了七彩的护罩,同时手下五行灵力流转,拼命削减着冲和子那些火鸟的攻击,甚至试图向冲和子反击一二。   玉阳子毕竟也有金丹中期的修为,虽然比冲和子差了不少,但是拼起命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下的。   “他并不是全无还手之力,所以先前他自缚手脚,为的真是那两个小辈的安危?他真的是被安排成为冲和子的踏脚石的?”旁观之人不由地议论纷纷,其中很多人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连玉阳子的修为境界都没到,居然就在之前的景象面前生出了想去对玉阳子趁火打劫的念头,这实在是太过轻率的一件事情。   眼见冲和子一个火焰巴掌当头拍下,四溢的灵力逼得围观之人悉数远远离开,而玉阳子那七彩护罩晃动着眼见就要破碎之时,突然从这瀛洲山的山腰之上冲下来一队人马来。   这群人几乎是直接冲进了玉阳子与冲和子之间,不但打散了冲和子那火焰大手,还将玉阳子给团团护卫了起来。   甚至还有两个人从那队列之中冲出,直接往被冲和子禁锢在后方的单乌与黎凰攻去,两条水龙交错流转,一击便破开了那火焰牢笼,将里头的两个人给捞了出来。   “巡查队?他们怎么会来?”冲和子看清了这一队来人,不由地大吃一惊。   “我不是早就打点好了么?此地事情不了结,应当是不会有人向巡查队报讯的。”冲和子的眉头皱起,视线越过将自己团团包围的那群巡查队,投射向了远处围观之人,却发现那几个熟悉的面孔脸上都露出了迷惑难解之色,“哪里出了纰漏?玉阳子一直处于被我监视的状态之中,怎么可能通知到巡查队而不被我发现?而此地的动静并没有多大,就算是此刻,也仍未到能够惊动到山腰以上的地步啊?”   “冲和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名女修从那队人马之中站了出来,板着脸质问着冲和子。   冲和子脸上微微尴尬了一下,摊开了双手,做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来。   “既然是赌战就老老实实按着规矩来,对无辜之人下手又算得了什么本事?更何况还是后辈?”那女修训斥道,同时左右手一挥,立即便有人上前,将冲和子的双手压制了下来。   “你跟我们回去解释一下。”女修说道,同时回头看来一眼被护在中间的玉阳子,不远处掩着脸正准备离开的丹阳子,甚至那两个已经被救下正回过气来的小辈,直接下了命令,“都带回去,问个清楚。”   “如果此事真的跟那两位元婴长老有关的话,少不得得往高层汇报一下了。”   ……   玉阳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是到底还是成功地坚持到了巡查队的到来——他本来是想靠着试炼场的防护,硬生生地将时间拖延下去直到意外产生的。   “如果丹阳子的到来与他有关的话,难道这巡查队伍也是他叫来的?可他又有什么方法?”玉阳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单乌,片刻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单乌的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   “黎凰那只猫呢?”玉阳子很快地往单乌和元媛的身边看了一圈,完全没有发现那只猫的存在,“难道真是靠那只猫?可是她就算从丹阳子那个蠢货手里逃了出来,她又知道到哪里去找这巡查之人?”   “难道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结识了什么人?”玉阳子的想法一瞬间就复杂了起来。   ……   锦鲩城的门楼之上,那水晶之中被封印的锦鲩正舒展着身上的鱼鳍,抬着头,颇为依恋地看着那只趴在门楼梁柱上的穿着衣服的白色大猫,似乎只要能得到那只猫的一眼垂青,便是死也无憾。   黎凰的视线正缓缓地从上方飞过的一队修士身上移开,回头看到了那条锦鲩一身绚烂华美的鱼鳍,不由自主地伸出爪子,隔着那层水晶,来回抚摸了一把。   那锦鲩却以为这是黎凰对自己爱抚的示意,尾鳍猛地甩动了一下,整条鱼在那水晶之中翻转了一圈,折射而出的阳光越发地炫目与梦幻第二百八十一回元婴召见(上)   “有问出什么来么?”巡查队的那名女修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对着正从房间里出来的一个晃着脑袋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问道。   “没有什么实际证据,都是玉阳子一个人在说,虽然他说的话和事实也都能对应上,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夸张的成分,目的只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好将他从困境之中带出来,顺便借着这个被迫害的名头,让其他人就算有心都不好对他下手,因为一旦他在约战之后真的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故,他散发出去的那些流言就会变得越发地难以收拾。”那男子回答道,“至于冲和子那边,他起先的确是打了将玉阳子的名声打下去后,再偷偷将其处理掉的意图,至于手法,无非就是借势压逼之后,找个借口将玉阳子再次外派,然后在路途上将其抹杀。”   “冲和子的辩解中一切安排都是为了泄愤为了了断心结,而在玉阳子信口雌黄之后,他更是想将玉阳子斩杀当场,以免谣言继续蔓延,危害他的师尊甚至是蓬莱名声……不过在我看来,他的一切举动,其目的不过是想将玉阳子及其相关来一个斩草除根,以保证日后不会再被玉阳子翻船。”那男子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冲和子的伪装实在是太过拙劣,“冲和子此人天赋不错,但是却并没有养出足够强大的自信——看来当初玉阳子那十二个巴掌还是很让他记忆深刻,甚至对此而产生阴影了。”   “听你这么说,冲和子既然有这心结在,那么玉阳子想要翻盘,其实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那女修反问了一句。   “的确如此。”那男子点了点头,“这两人日后可能还有的纠缠。”   “那么其他人呢?”女修继续问。   “冲和子那几个同伴打点了不少人,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收到消息,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按照规矩打入阴风狱十年到几十年不等了,而丹阳子坚称自己只是想请那两个小辈喝茶,后来发现自己的行为被玉阳子误会了,这才赶忙带着那两个小辈出面解释。”   “这借口有些拙劣啊,他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收到消息的么?”女修轻笑了一声。   “显然是不知道的。”那男子也笑了起来,“好了,最后说到那两个小辈,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在那小子的身后行动,而那小子……只是承认了自己的妖兽是在自己的命令之下去求助于锦鲩,至于其他,装得一手好傻。”   “装傻?还是真傻?”女修确定了一遍。   “嗯,的确,正常情况下,在刚被带到蓬莱的第一天,蓬莱山长什么样子都还没看清,人也不认识谁,突然就被卷入两位金丹前辈的矛盾之中,甚至还被人别有用心地困住——这些小辈在遭遇这些的时候多懵懂多慌张都是正常,知道让妖兽向锦鲩求助已能算得上是处变不惊了,又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心思?”那男子自然理解女修的疑虑,开口解释道,“但是,你仔细想想,丹阳子为何会带着他们出现在玉阳子他们的赌战之旁。”   “不是为了解释自己的动机么?不……这解释其实并不急于一时……”女修很快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是的,其实并不急于一时,那个时候玉阳子与冲和子明显已经进入了对峙的状态,除了我们,或者双方背后的元婴长老差人出面之外,其他人不管是谁,上前凑热闹都是自讨苦吃。”   “你想说,丹阳子的蠢其实是被人煽动了的?”女修恍然大悟,“而煽动他的人正是那个小辈?”   “没错,因为丹阳子一直表现得十分相信那个小辈会替他圆谎,所以他才敢于在我的面前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请人喝茶,并无其他心思——而丹阳子的这种期待之中,并没有那个女孩子的存在。”男子回答道,“那个女孩子才是真正的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人,有她的对比,那小子装得再无辜,看起来似乎都不怎么无辜了。”   ……   玉阳子带着单乌等人回到了锦鲩城的门楼之下,而单乌甚至还没站稳,黎凰那只大白猫便已经喵呜一声,从那门楼之上扑下,刚刚好落进了单乌的怀里。   “原来你是通过这条锦鲩通知的巡查队?”玉阳子看到此等情景,恍然大悟。   “当日刚到这锦鲩城,前辈便说着护城妖兽的用途就是打小报告。”单乌笑着回答道,“晚辈记得此句,便有心试上一试。”   “算你有心了。”玉阳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单乌的自作主张虽然让他想起来有些后怕,但也算是实实在在帮了他一把,否则的话,凭冲和子的那些打点,自己想要靠死等来等到外力插手,过程之中可能发生的变数那实在是太多了。   “冲和子和丹阳子现在都已经被发往了阴风狱,虽然时间不算长,但总算也是缓了口气。”玉阳子带着单乌等人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这段时间里我得做些什么?修为是急不得了,关键是,我还能将这小子留在我身边么?我有那个信心继续掌控住他么?”   玉阳子于纠结之中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一抬头,一枚明晃晃的符箓正漂浮在门口的阵法之上。   “师尊?”玉阳子大喜,立即双手颤抖着将那枚符箓请到了手上,在确定那符箓果然是自己师尊召见的命令之后,几乎是忙不迭地就将单乌等人直接推着就走,并于空旷之地驭起楼船,直接往最上方的那一处浮山飞去。   那枚来自于玉阳子师尊的符箓就那样飘在楼船的上空,其上散发的淡淡光晕将整个楼船都包围了起来,而单乌亦清楚地感受到了在这楼船在靠近那座叫做蓬莱的浮山之时,似乎是穿过了一层无比粘稠厚重的气体,一些其他透过那层光晕渗进楼船,单乌有些好奇地凑近,一时不慎吸入了一口,于是单乌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胸肺之间被人塞进两块沉重的石头,整个人立刻便痛苦地弯下了身子,好久之后方才缓过劲来。   “修为不够的话,进入这蓬莱山中,立即便会被灵力压制得痛苦不堪。”玉阳子解释了一句,同时示意元媛别像单乌那样自讨苦吃。“没有召见的命令,连我也无法靠近这蓬莱仙山。”   单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胸口还是沉甸甸地疼,不过却不妨碍他开口,虽然声音仿佛闷在水里一样含混不清:“却不知玉阳子前辈的师尊又是何等人物。”   “其实这么多年未见,我也不知道师尊如今怎样了。”玉阳子长叹了一口气,“我心中的忐忑,并不比你少。”   “嗯?”玉阳子的态度让单乌微微一愣,忍不住就抬起头多看了他一眼。   “我也的确没有必要瞒你,这一趟回到蓬莱,我的感受是,除了那些山山水水的死物,似乎每一个人都不太一样了。”玉阳子唏嘘道,“我曾以为修仙无日月,没想到那只是因为经历过的时间还不够长而已……”   “他好像是想向你示好。”黎凰对着单乌嘀咕着。   “我看出来了。”单乌回答,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   “好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黎凰连忙打断了单乌的话语,“我现在只是有些忐忑,他的那位元婴的师尊,会不会也有什么麻烦?”   “嗯?你也发现那一位的急促了?”单乌反问。   “是啊,我觉得……就算是因为玉阳子编造出的那些隐秘惊动了他的师尊,正常情况下那位高人也不会这么仓促就将玉阳子召去——至少会等那些巡查之人将足以定论的论断给出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沾上玉阳子身上的这堆腥。”黎凰默默地分析着,“否则的话,等于一下子就将事情上升到那几位元婴高人之间的对立上了。”   “连那些巡查之人都在迟疑着要不要将此事上报呢。”黎凰补充了一句,这是她从锦鲩那里知道的确切消息。   “无妨。”单乌回答道,“反正我们都是小辈,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让高人们先顶着。”   ……   说是召见,其实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也不过是一团悬浮在大殿之中的光芒。   单乌抬头看向那团光芒,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便觉得有一双眼突然从那光芒之中无比淡漠地看向自己,继而自己的意识之中便是一片轰鸣,踉跄数步之后硬撑着没有倒地,却被察觉到动静的玉阳子反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拍,到底还是跪趴了下来。   黎凰同样也是趴伏在了地上,身上的长毛根根倒竖,明显也是被惊吓得够呛。   兵荒马乱之际,单乌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之中突然走进了一个人来,张狂无比地左右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片刻之后伴随着一声轻哼便消散了身形,继而单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却只见玉阳子正对着那团光芒磕头磕得如同捣蒜,以及那一叠声的“是”,“是”第二百八十二回元婴召见(下)   单乌突然有些不安。   他依稀觉得自己的心口之处,先前吸入的那一口浓郁至极的灵气又开始膨胀并蠢蠢欲动,几乎要将他的胸腔给撑爆一般,并且伴随着一股火辣辣的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按着心口蜷缩了起来,甚至无力去分心理会那团光芒以及玉阳子之间的种种。   “师尊,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玉阳子的语气之中有些惊慌,看起来是关心单乌,事实上却是生怕单乌做了什么冒犯了自己的师尊,以至于受此惩罚。   “看起来冲和子并没有放弃。”一个沙哑的声音贴在单乌的耳边响起,继而一团冰凉的灵力顺着他的脖颈后侧水滴一般地渗入,渐渐堆积在他心口灵池之处,看着几乎是要将单乌的灵池给冻成一块寒冰,更是将他的意识也一起冰冻了起来。   “与冲和子有关?”玉阳子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是冲和子埋进他身体里的毒火?难道那些巡查之人没有让冲和子将其拔除?”   “毒火被拔除了大半,却留下了更麻烦的陷阱。”那个沙哑的声音轻叹道,而单乌此时已经依稀有所猜测——方才闯入他意识之中的并不是眼前的这团光芒的主人。   “现在他心里头的那团毒火的火种,已经不是冲和子的手段了。”沙哑声音继续说道,“那是他的师尊离火道人的手笔。”   “何以至此?”玉阳子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离火道人此举,是否太过不计身份?”   “反正做下这一切的都是冲和子,而离火道人只是给了自己弟子一些防身利器而已。”那沙哑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冲和子以此火种为凭借,通过镜影之术,故意在我的面前侵入了这小子千疮百孔的意识之中,想要搜刮走这小子知道的那些隐秘,并打算将这小子就此毁尸灭迹。”   “这……这是挑衅么?他难道是觉得自己进了阴风狱,重重关卡看护之下必然会安然无恙,所以才如此肆意妄为,以金丹弟子之境界来挑衅师尊么?”玉阳子觉得自己大概是把握住了冲和子的心境,“他也着实太过胆大妄为。”   “这对冲和子来说的确是难得的机会。”沙哑声音呵呵地笑道,“虽然说此举的意义与我无异于蚍蜉撼树。”   “那么对他……”玉阳子指着单乌,语气里有些颤抖,因为单乌的情况看起来并未好转,一冷一热两团灵力僵持在他的心口灵池之处,维持着一个危险且短暂的平衡,却并没有彼此削弱的意思。   单乌的脸色苍白,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存在的危机,额头之上甚至因此而渗出汗来。   “等这些小辈清醒过来之后你便这样解释——离火道人与我的修为势均力敌,我能抹除冲和子的烙印,但是残留的灵力……你还是让你这位小友自求多福吧。”那沙哑声音回答道,似乎并不将单乌的性命放在身上。   “……可是他知道升仙道的隐秘。”玉阳子颤抖着回答道,想要为单乌再争取一线生机。   “你是说这些么?”沙哑声音话音刚落,以单乌为中心,在这处大殿的四周一瞬间便铺展开了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图案,混乱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头绪,就算是玉阳子,都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那些图案正是单乌那几日写写画画后,说要留给那些凡人的东西。   “你觉得这些东西有价值?”沙哑声音反问了一句。   “难道……没有吗?”玉阳子的嘴角微微抽搐。   “你说当场有两位化神境界的前辈,却让一个识海崩毁的筑基期的小辈冲入了升仙道,你不觉得这场面有些可笑么?”沙哑声音嗤笑了一声,“修为境界不足眼界亦有限的小子,就算直接冲进了升仙道之中,又能看到些什么?看出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求得我的召见,却也不需以这么可笑的理由来求。”沙哑声音严厉了起来,玉阳子连忙伏地,祈求原谅。   “不过,看在这小子与那位化神高人似乎颇有渊源,以及你刚回蓬莱便让离火道人结结实实吃了一个暗亏的份上,你的这些小心思,也可就此忽略了。”沙哑声音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继而周围那些源自于单乌意识之中的怪异图案消散不见,同时一团水一样的薄膜缓缓地覆盖在了单乌的身上,并渗入身体,在单乌的灵池外围形成了一层水晶铠甲一般的包裹,这包裹甚至牵连了其他几个尚未成型的第二灵池,“如此一来,只要他不妄动灵力,他便可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   “不能妄动灵力?再加上之前的识海崩毁,也就是说……他这算是废了?”玉阳子微微一愣。   “莫非你还真的希望他前途无量,有朝一日将你也踩在脚下不成?”沙哑声音轻笑道。   “不……并不希望……”玉阳子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只是担心那化神的高人……”   “这是个闲子,你只需看好他让他继续觉得你是好人便行,如果他身上的因果能引来那位不知跟脚的化神高人的话,又可算是大功一件。”   “不管是表面功夫还是其他,你都不能让他,或者其他人抓住把柄。”   ……   单乌一直无比清醒地旁观着玉阳子与那光团之间几近毫无遮掩的交涉,不由地有些奇怪——他们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为何他们会如此坦然地商讨着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已经当着自己的面流露出了这么大的恶意,却并不直接抹除自己的存在?   “难道他们并没有发现我能看到……或者说感受到这些?”单乌收拾起了自己那些纷乱的情绪,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处于单乌周围的一切,并不存在于单乌的眼前或者耳旁,而是直接展现在了他的识海之中,以至于他对这个大殿之中的每一丝一毫的异样波动都感应得无比清晰,于是他终于发现了那光团周围的玄机。   那光团之中的意识,其实是直接与玉阳子之间进行单独的交涉的——这种交涉的内容本不该被单乌所察觉。   继而单乌发现,在自己先前没有注意到的部分之中,那光团与黎凰以及元媛之间的交涉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在这些与光团有所关联的人的感知之中,这光团只在对自己一个人说话,并传达着让人几乎为此而死心塌地的种种指点与讯息,甚至可以说,恍如天音。   单乌本来也该如此,但是冲和子的捣乱让他的性命生死一线,于是那光团只是简单地屏蔽了他的意识,却并没有停下与其他人之间的交流。   于是这一切便原原本本地在单乌的意识之中展现了出来——包括那光团怎么指点元媛修炼风火双属的功法并解释什么叫做仙凡之界,怎么对黎凰进行安慰并传授了妖兽化形的秘诀,怎么对玉阳子讨论着借题发挥再让那离火道人吃些亏出些血,以及怎么继续贴好这有情有义的画皮,让这几个小辈能够在这一场大戏中物尽其用。   “哈……”单乌简直想要放声大笑,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过,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够亲自体会到一个元婴境界的高人是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怎么一边装腔作势地安抚着无知之人一边背过脸来将那些人的位置一一算计,并且这一切都做得是如此地有条不紊理所当然。   ——这场面实在热闹生动得让单乌恍惚间都能看出那光团之中同时存在的表情各异的几张面孔了,而他也算是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能有多复杂。   “难怪他能教出玉阳子这样的徒弟。”单乌旁观着忍不住想要感叹,“或者是说,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   ……   这一场召见诡异且短暂,而在回锦鲩城的路上,单乌的状况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元媛与黎凰这一人一猫甚至连刚刚得到修炼功法的狂喜都抛在了脑后。   “是我的错。”玉阳子捶胸顿足地说道,“是我连累了小兄弟你。”   “这些手段本来就让人防不胜防,也算我命中该有此劫吧。”单乌回答道,却一副掩饰不了的心灰意冷。   “你放心,我师尊问水道人一定会替你想到解决方法的,这可是他与那位离火前辈之间的胜负之争呢。”玉阳子安慰道。   单乌没有接话,只是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声,片刻之后,懒懒地回了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玉阳子前辈,回去之后,借我个地方闭关可好?”   气氛瞬间沉重地让每个人都不敢开口,玉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单乌亦闷声不响地坐到了墙角。   “你到底有什么发现?”几乎是单乌一坐定,黎凰的追问就逼了上来,“我才不信你这问题有多么难以解决呢,大不了死一次就是了。”   “我发现我的识海或许比那位元婴高人还好用,所以我打算闭关参研一番。”单乌回答道,语气轻松,哪里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沉重之态,“只不过对方到底是元婴高人,他看我不顺眼想要以此手段限制于我,那么在找到出路之前,我还是暂时先受着好了。”   “比元婴高人还要好用?你天赋异禀得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黎凰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龇牙咧嘴的表情,只好默默地爬上了单乌的膝盖,将脸埋在了他的手里,仿佛在安慰他一样。   “等我闭关想明白原因在哪后一定告诉你。”单乌回答道。   “并且,坦白说,我现在唯一的感想就是——如果有哪个喜欢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修炼成了元婴境界的高人,那么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第二百八十三回想不开   “你有没有发现,所有的功法说到神识,提到的都是如何专注,集中,凝练?”单乌有些散漫地靠在堆垛而起了两个蒲团之上,手边摊开了一片玉简,而黎凰正甩着尾巴蹲坐在一边头顶上仿佛杂耍一样顶了一枚玉简。   “难道不该如此?”黎凰有些疑惑地问道,头一歪,那枚玉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我说你这闭关其实就是找了个理由避开元媛吧?你真的有在思考问题么?”   “你不如也来感受一下我的感知?”单乌笑道,“我担心你撑不住。”   “我不觉得她能撑住。”如意金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终于是插嘴了一句——一般情况下,当黎凰与单乌讨论的时候如意金都是闭口不言的,这一次它主动开口,显然是吃过了亏。   “不试试怎么知道?”黎凰有些不服输地喵呜了一声,随即她就感受到了如意金的退缩之意,“莫非事实上是你撑不住么?”   “的确有些超出理解。”如意金回答道,“如果你真的想尝试,就放开识海感受一下。”   黎凰的尾巴甩了甩,似乎很是犹豫了一番,仿佛透过如意金看到了来自于单乌的一个复杂到让人难以理解的世界,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撤下了对于识海的防御。   世界仿佛突然爆炸了一般,那些摊在地上的玉简之上的讯息失去了外在的限制,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黎凰的意识之中,让她慌乱失措,而这个世界的结构似乎也与自己所理解的完全不同,好像原本看到的画面其实都不是那么一回事,或者说自己搞不好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   黎凰瞬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了一声,短短刹那之后,一切感受褪去,黎凰的瞳孔也已经收缩成了针尖大的一点,僵直地站立了片刻之后,瘫倒在地,竟是直接昏迷了过去,继而附在黎凰毛发之中的如意金跳了出来,在她的脑门上弹动着,敲了半天,终于将她给敲醒了过来,方才再一次潜伏在了毛发之下。   “如果不是从你这里感受过,我是真的无法想象居然还有这种存在方式的神识。”眼见黎凰幽幽转醒,如意金感叹了一句。   爬起来的黎凰龇牙咧嘴了半晌,终于骂出了一句粗话。   “怎样才能拥有你那样的识海?”黎凰沉默了半晌之后,开口问道。   单乌那样的识海的好处实在是太过明显,和黎凰一直理解的神识简直是天差地别——如果说单乌的识海仿佛是还原了一个人所具有的全部感官,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甚至某些第六感,并将其融为一体;那么那些玉简之中所描述的神识就好像是挖了人眼钻了人耳等等之后,让一个人伸出手来摸索着感受这个世界,虽然这只手可以将这个世界感受得无比细微同时也可以蔓延到无穷大,但是这对比起来之后,明显是一种倒退。   “需要我也自毁识海么?”黎凰抬起头,眸中一股狠意闪过。   “应该不止是这种问题。”如意金出口打断了黎凰的妄想,“这是神识根本的不同,要是没法想出来这种神识究竟是如何成就的,那么就算你自毁识海重修,成型的顶多也只是你如今的识海。”   “有道理。”黎凰默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就蹦跶了起来跳到了单乌的身上,两只爪子搭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咆哮一般地喵呜了两声,“这东西只有你这个主人能找到原因,所以你快点给我想明白!”   ……   元媛有些担忧地看着单乌闭关的所在,她只觉得自己的眼里似乎依然残留着单乌垂着头颓然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她甚至开始有些羡慕起那只叫做“倾城”的大白猫了——那只猫在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硬生生地挤了进去,眼下正与单乌一同处在了那间书房之中。   “如果我在那个时候也闯进去了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在他最为低落的时候安抚他了?”元媛忍不住在心中假设着,“或者还是人不如猫?”   “元媛姑娘在这站了很久了啊。”玉阳子从元媛的身后靠近,元媛惊觉,连忙回身行礼。   “我只是担心他的状态,会不会出什么事……万一想不开的话……”元媛的眉头纠结着,流露着浓浓的担忧。   “不用担心,他闭关只是为了研读我的那些收藏,想弄清楚自己眼下的状况而已。”玉阳子安慰道,“那只猫跟在他身边,如果真有问题,那只猫会向我们求救的。”   “希望如此。”元媛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玉阳子的宽慰。   “不过。”玉阳子的语气微微顿了下,待到元媛的眼神里那担心受怕的意味更浓了一些之后,方才露出了安抚的微笑,“我这里的收藏再丰富,也只是我个人的收藏,哪里能比得上蓬莱之中藏书楼里的那些资料?只不过,要想看到藏书楼里的东西,首先得成为蓬莱弟子才行。”   “藏书楼?”元媛的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色。   在中桓山之时,元媛就已经知道,中桓山的藏书楼里虽然有不少基础的东西,但是那些高深一些的内容全部都会被那些上师们扣押,作为压箱底的收藏,绝大多数的弟子根本无缘得见,就算是核心弟子们,也最多只能看到一些只言片语,或者索性是听师尊的复述。   所以在她的认知之中,玉阳子这样金丹高人,其收藏肯定是要比那些蓬莱弟子们人人能入的藏书楼里的东西要丰富得多,最起码,也要精挑细选得多。   “只要成为蓬莱弟子,不管你修为境界如何,藏书楼之中的收藏——除了某些阴损功法,或者实在超出修为境界而难以承受的那些部分之外——基本都可借阅观摩。”玉阳子解释道,“那可是我蓬莱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巨大宝藏。”   “看起来这蓬莱与那中桓山的确不同。”元媛心中想着,因为玉阳子神色之中的骄傲此刻是如此地真实可信。   “这么说,首先是要让单乌成为蓬莱弟子才行?”元媛的眉头又一次皱起,“可是他现在的状态……”   “他是不可能了,但是你却很有希望。”玉阳子解释道,“蓬莱的藏书虽然不会同意让人带出并肆意传播给外人,但是如果是你通过研究那些藏书,总结归纳,最后找到的属于自己的方法,那么直接告诉他也是无妨。”   “原来如此!”元媛的眼睛微微一亮,“如果我成为蓬莱弟子,便可以为他也出一份力了?”   玉阳子含笑点了点头。   “可是,连玉阳子前辈,甚至是前辈您的师尊问水道人都说他的这种状况无解,我难道真的能靠自己为他找到出路呢?”元媛的信心依旧不足。   “我们并没有你这么在乎他。”玉阳子回答道,“虽然这话说得有些冷血,但是事实就是,人有亲疏。”   “我与我的师尊都会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为他想些办法,但是他想要恢复,需要的不是普通的办法,而是奇迹。”玉阳子的话说得无比地煽动,“虽然说修真一道本就是充满奇迹的存在,但是若真的想期待奇迹的发生,人的执念很重要。”   “……是的,我在乎他。”元媛很明显地受到了这些话语的触动,默默地转过头,看向单乌闭关的房间,双眼里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光彩,“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恢复的。”   “半年之后,便是蓬莱大开山门招收弟子的时候,这段时间你可需要好好修炼——你越强大,能为他做的事情就越多。”玉阳子笑得仿佛一个正在为元媛指点人生道路的慈祥长辈。   “还请玉阳子前辈指点。”元媛对着玉阳子一躬身,便行了一个大礼。   ……   单乌并没有等到半年之后的蓬莱山门大开,不过三个月,他便出关求见玉阳子,要求离开瀛洲山,自己去浮山之下那一大片一大片有凡人存在的岛屿上过活。   “你留在此处不是更好?”玉阳子没有想到单乌的决定居然下得这么快,而且看起来,他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没有太多低沉的不甘的情绪。   “留在此处,每天看着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你觉得真的对我更好么?”单乌笑道,给出的理由无可辩驳,“与其如此,倒不如在下方凡人堆里找些有趣的事情做一做,毕竟当年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我似乎没有理由挽留你了。”玉阳子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   “的确,不过如果前辈能借晚辈一些路费的话,晚辈定当感激不尽。”   “虹霞岛上有我的一些家族后人,他们有一些产业,你可前往照看一二。”玉阳子权衡了一会,知道不能让单乌就这样直接跑进下方茫茫人海之中消失无踪,也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以至于逆反,就好像钓鱼上钩需要张弛有度一般,于是脑海之中筛选了一番之后,给出了虹霞岛这个地名。   虹霞岛距离这蓬莱三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比不上下方群岛中心部分那些繁华到已经有凡人国家诞生的岛屿,但是仍属于玉阳子有能力照看到的地方,并且靠着一处珠场,也算是颇有富余。   “你不需要与那个小姑娘道一声告辞么?”看着知道虹霞岛的所在后几乎立即就想动身的单乌,玉阳子开口问了一句,“以及,黎凰难道也要跟你一起去?” 第二百八十四回虹霞岛(上)   单乌走到了元媛闭关的所在,还没来得及叩门,屋内之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房门之上禁闭的阵法瞬间消散,继而元媛已经拉开了房门,俏生生地站立在了单乌的面前。   “玉阳子前辈传讯说你已经出关,我刚想出来见你一面,没想到你就来了。”元媛似乎也没料到单乌居然就站在门口,略微不自在了片刻之后,方才开口说道。   “嗯,我是来告辞的。”单乌点了点头,回答道,“总留在玉阳子前辈这儿也不是个事,我打算去下面那些凡人们的热闹地方去找些事做。”   “去凡人世界?你放弃修道了?”元媛一愣,声音就高了些许。   “既然现在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希望,那么便放下一阵好了。”单乌笑着回答道,语气里有些微的暗示,却也没有指望元媛能够理解。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进入蓬莱,提升自己的修为,去那藏书楼中寻找答案,我会想办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让你复原的。”元媛沉默了片刻之后,对单乌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没必要为了我做什么,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更长的沉默之后,单乌开口道,同时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按在了元媛的额头上,“闭上眼睛,放开识海的防护。”   “嗯?”元媛有些疑惑,但是出于对单乌的信任,她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继而他感觉到了一点冰凉凉的金属贴在了自己的眉心之处,而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团凉意来自何方,整个世界突然就在她的识海之中变了模样。   元媛很难解释这种变化之中的奇怪之处,就好像平常自己肉眼所见的世界,耳朵里听到的世界,手脚感知触摸到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全部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种全新的感官,于是成就在她意识之中的那个世界于这一个瞬间似乎是变得无比地真实,甚至真实到有些虚幻的感觉,同时又成倍地复杂纷乱了起来,让元媛根本应接不暇,并由此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自控的晕眩。   这样的感知只是短短一瞬,单乌已经抽回了手,看起来只是拂过元媛额前的碎发,而元媛在短暂的晕眩之后,睁开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就是识海崩毁之后所感受到的世界么?那么混乱且繁杂,似乎根本不可能凝聚出纯粹且坚定的神识。”元媛有些迷惘,她看到了单乌收回袖子里的如意金,想到了如意金与人心神相通的能力,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所感受到的是什么。   元媛的问题表明她显然没能理解单乌所感知到的世界有什么独特之处,只是本能地将有关单乌的事情往糟糕里假设了——虽然她现在的修为已经隐隐摸到了筑基的边缘,对于识海的成型也早已经有了初步的概念。   “识海崩毁?大概是吧。”于是在听到了元媛的回答之后,单乌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放弃了更进一步的解释。   ——或许对同一件事情的想法的确与每个人之间的互相了解有关,单乌瞒住元媛的东西太多,所以,虽然眼下他想让元媛放宽心,甚至想让元媛也能体会到自己这可能比元婴高人还要好用的神识的使用模式,并由此在跨越仙凡之界的时候领悟些什么,但是弄出来的效果,似乎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你和她之间显然毫无默契——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提点于她,如意金也并非万能——所以你还是不要试图让她知道太多了吧,万一她将你的真实状况于无意之中透露给了玉阳子知道呢?你看起来可完全没有打算过带着她浪迹天涯……”黎凰劝说了一句,并得到了单乌无声的赞同。   “你首先需要的是能将识海重新凝聚的功法,否则的话就算没有那两团异种灵力,你也无法更进一步。”元媛看着单乌认真地说道,“我明白了。”   “其实现有的那些神识淬炼的功法,未必就是正确的。”单乌摇着头笑道,“不用担心,我有我自己的路走。”   “我们离开大陆来这外海修真界,可不是为了重新做回凡人的。”元媛似乎以为单乌的否定是在劝自己别为他费心,更是认定了单乌想要重回凡人世界是一种颓然放弃,于是声音也由此拔高了一些,希望能借着自己的话语重新激励起单乌的信心。   “我会在虹霞岛停留一段时间。”单乌说道,没有继续与元媛纠缠在这个话题之上——既然无法让她领悟到自己真正的境况,也不可能指望这么单纯的姑娘能和黎凰那样配合着自己唱双簧,而自己依然不信任她在玉阳子这个大忽悠的眼前保守秘密的能力,那不如就借她完成离开之前的这一层伪装,让玉阳子也以为自己是心灰意冷所以才离开锦鲩城的才好,至于其他,等什么时候完全脱离了玉阳子的视线,能够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之后,再行解释便好。   “嗯,我有机会便会去找你的。”元媛对着单乌用力地点了点头。   ……   玉阳子的楼船再次从锦鲩城的门楼之外升起,这一次却是缓缓下落,不过在经过那些筑基境界弟子所在的方丈山的时候,玉阳子特地放慢了速度,似乎是想让单乌将那山上的景色看得更为清楚明白一些。   楼船到底是平平淡淡地落到了虹霞岛的上空,这是一座东南方向的小岛,岛上的砂砾都是死去的珊瑚破碎堆积而成,于是整个岛都呈现出一种有些梦幻的红白混杂的色彩,岛名也是由此而来。   岛的一侧是断崖峭壁,另一侧则是渐渐平缓下来的坡度,岛上唯一的一座城池便是依着山势而建,白色珊瑚作为外墙的房屋一层层叠起,如同阶梯一般,而在某一处凹陷的海湾之中,还有一座繁忙的码头,停靠着一排排以灵石作为驱动的船只——这种船只无惧风浪,甚至速度也比寻常的船只要快上不少。   “看到那边那一片深蓝的海水了么?”玉阳子站在船头,指点着虹霞岛断崖那一侧的水面对单乌解释道,“那就是珠场的所在。”   “在那片海域之中有一群已经被驯服的鲛人,每到月圆之夜,这些鲛人便会哭泣成珠,便为鲛珠,鲛珠不管是炼药还是炼器都有奇效,而在这外海修真界中,鲛珠有时候都可以直接当做下等灵石使用,除此之外,这些鲛人还会出产鲛纱,以及一些海中特产的草药,这些东西虽然比不上鲛珠值钱,但是换些金银却也不在话下。”   “当然,这些小生意的所得,也就是让我这些家族后人过得稍微宽裕一些而已。”玉阳子补充道,“要是真是让人眼红的财产,我离开了这么多年,这虹霞岛只怕早就已经不在我的名下了。”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默默地低头看了黎凰一眼,果然看到了那只猫从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发之中流露出来的兴致勃勃。   ……   单乌来到虹霞岛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天还没黑的时候黎凰就已经兴奋得有些坐立难安了,而在虹霞岛那些管事之人前来邀请单乌前去观看采珠胜景的时候,黎凰几乎是哧溜一声便蹲上了单乌的肩头,而那条雪白的长尾不断地敲打着单乌的后背,催促着他快快前行。   于是单乌跟着那管事之人顺着一条通往断崖的小道,来到了这断崖高处一座小小的孤零零的仿佛庙宇一样建筑之前,那些一直封禁在周围的阵法此时也已经放开,一列列身着短打的粗豪汉子正鱼贯而入,从不同的小门之中进入那处庙宇。   单乌也从一侧偏门之中进入了那处建筑,入眼只见一尊盘膝而坐的高大雕像,雕像的容貌外层依稀有些像玉阳子,但是内里的骨架却似是另外一个人。   单乌对于人之容貌本就敏感,只需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不谐,微微一愣之后便恍然大悟。   驯服这些鲛人的显然不会是玉阳子,那么在最初的岁月之中根本不会有人为他立像,可是如今这虹霞岛已经成为了玉阳子那些家族后人的聚集之地,于是对这雕像进行了几次刷新翻修之后,便渐渐成就了这似是而非的形貌。   “一个雕像居然能有如此完整的骨架?却不知道最初塑造这雕像的又是何人……”单乌暗暗感叹,此时他已经跟着那管事之人来到了这雕像下方左侧属于观礼贵客的位置。   雕像的脚下堆积着层层叠叠的高大的珊瑚,上面甚至还镶嵌着一颗颗夜明珠,让这处庙宇打眼看去是富丽堂皇,一个个精雕细琢的香炉之中燃烧的浓厚香气更是让人有些呼吸凝滞,而单乌眯起眼睛再次打量着一座大殿的时候,黎凰突然说了一句:“虽然这香味盖得很重,但我总觉得这大殿之中有一股鱼腥味。”   “因为猫的本能?”单乌眉头一挑,在黎凰的爪子挥过来之前便已经偏过了头。   而黎凰的话语亦让单乌心神一动,于是他的神识便就此铺展了开来——时时刻刻动用神识,接收那么多有用无用的讯息,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个有些难以承受的负担。   “哦,那雕像的下方真的是一副巨大的鱼骨头。”   “……不对,不是鱼,是鲛人的骨架第二百八十五回虹霞岛(中)   那是一副比单乌概念中的鲛人要大得多的骨架,甚至比上方的这尊雕像还要巨大一些。   这副骨架已经被拆成了几截,堆叠在一起,成为了这尊雕像结结实实的底座,单乌也是发现了最中心之处被挤压的那些上肢的骨骼以及头骨之后,才发现这骨架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鲸鱼龙蛇之类——这些海洋里的庞大动物在前来蓬莱的一路上,他也看到了不少。   “这个庙是修建在一个祭坛之上的,整个祭坛都被镇压在了这座雕像之下。”单乌已经弄明白了其中关窍,“祭坛的风格看起来挺独特的,或许是属于鲛人们的存在——这大概就是能够驯服鲛人们的关键所在了吧。”   “拿住人家的祖宗来威胁并圈养么?”黎凰嗤了一声,“不过,听你的描述,这些人既然做得如此过分,那么鲛人们应当不会就这么认命了吧……会有热闹可以看吗?”   “难说,这庙宇存在的时间都这么久了,也没见那些鲛人们有什么成功的反抗啊。”单乌回答,他想到了同舟圈养的那些怪物——不管开始的时候多么不情愿多么的满心憎恨,最后还不是对同舟表示了臣服?留下的那些曾经生而为人的痕迹之中,并不乏对于同舟的敬仰向往,甚至是感激之意。   就在单乌研究那雕像下方祭坛的时候,庙宇之中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这些身体强壮的汉子在站定之后,同时大喝了一声,并对着当中那雕像叩拜了下去,那么多人同时异口同声,竟连这座山崖都为此而颤抖了起来。   单乌的手里也被分配到了一炷清香,于是他也随着其他人的动作,举着香微微垂头弯腰,也算是对那尊雕像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只是雕像那张与玉阳子似是而非的脸,着实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繁琐而考究的祭祀活动仍在进行,有一位身着长袍的老者站到了雕像下方念诵着一篇奇长无比的祷文,祷文念完后那一卷纸张便被投入了雕像下方的香烛火焰之中,继而有人举着种种奇形怪状的如珊瑚如海草的法器在那雕像的前方做着种种意义不明的动作,说是施法单乌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动静,说是舞蹈那也未免太过僵硬难看,那些人的口中甚至还咕噜咕噜地发着意义不明的音,听起来仿佛是鱼在海底吐泡泡异样。   “哦我看出来了,是在表演当初鲛人被制服的过程。”黎凰到底比单乌的心思细腻一些,茫然之后居然真给她看出来了一些意思,“很久很久以前有鲛人想要侵入海岛统御人类,结果有一个高人从天而降,拿住了对方的厉害祖宗,镇压在这山崖之上,然后还跟这些鲛人们立下了主奴契约,而后那位高人便飘然远离……”   “你真厉害。”完全没看出这些人的动作之中有故事存在的单乌只能这样赞叹道,“不过说真的,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怎么?”黎凰也来了兴致——单乌想不明白的事情,背后一定都会有些什么。   “这些人其实就处在蓬莱那三座浮山的下面,抬头就能看到那些高人们的存在,而他们自己本身更是玉阳子的家族后人,也就是说,他们对于修真一事,应当并不陌生才是……可是为何他们眼下这些祭祀的表现,里面同样有这么多无意义的繁琐的举动?这场面看起来竟与我们那片大陆之上,那些求神拜佛的愚昧村民并无两样呢。”   “也许只是习惯不容更改?”黎凰只能给出这么个毫无说服力的回答。   而在这个时候,那雕像下方的表演也终于到了尾声,几乎是在那表演完结,所有人做出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单乌听到了庙宇之外,那些海浪拍击在岩石峭壁上的声音突然就高涨了起来。   “时辰已至!”那站在雕像下方的长袍人大吼了一声,于是所有人三跪九叩的大礼,继而纷纷起身,而这庙宇大殿的两侧,突然就凹陷下去了两条环形的走道,表面都是光滑的青石,通往下方靠近海水的悬崖峭壁。   那些一身短打的壮汉立即分作两队,顺着那两条走道步了下去。   “想要观礼的话还请走这边。”那管事之人对单乌示意,而后带着他绕过了雕像,进入了这大殿后方的一个小门之中。   门后一道围墙,之后居然是个小小的花圃,走上几步便是悬崖。   这悬崖上方以白玉珊瑚修建了一座几乎完全延生到悬崖之外的观浪亭,观浪亭中安置着一个巨大的绞盘,下方悬挂着一个小小的轿厢,周围等待着一些上身赤裸的汉子,此时正对着单乌等人躬身行礼。   单乌带着黎凰走进了那座观浪亭,放眼望去,明月映照之下,那一片原本色泽就很是幽深的海面,此刻更是漆黑如墨色一般,不断翻滚着如同沸腾一般的浪花,折射出一些破碎的亮光,不知的月光还是那些鲛人的鳞片。   那些鲛人们也已经开始浮出水面,虽然眼下肉眼能看到的还只是惊鸿一现的巨大的鱼尾。   “下降一些,可以看得更清楚。”那管事之人邀请道,并带着单乌与黎凰顺着观浪亭边上的小楼梯,下去了轿厢之中。   虽然以单乌的视觉来说,根本不存在所谓无法看清的可能,但是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下去。   那几个上身赤裸的汉子们开始干活,绞盘被推得嘎吱嘎吱作响,两人一猫所在的轿厢开始缓缓下降。   轿厢的四周是固定位置用的黑铁结构,不过黑铁之中似乎混杂了一些别的金属,于这海边潮湿的空气之中竟不显锈蚀。   这黑铁结构从峭壁的顶端几乎一直垂落到水里,以免这小小的存在在峭壁背面的海风之中被吹得左右摇晃,而随着轿厢的下降,这座峭壁之上的种种细微结构,也渐渐展现在了单乌的眼前。   先前跟着玉阳子御空前来的时候,单乌已经发现了这峭壁之上有无数的孔洞和沟壑,仿佛是海浪经年累月的侵袭痕迹,虽然同样有着些人工雕凿的印记,如今仔细看去,才发现自己那粗略一眼竟是错过了如此庞大的工程。   那些沟壑孔洞的表层的确是天然生成的,但是那些孔洞内部,人工开凿的一条条的通道走廊互相连接,里面来来往往的奔跑着很多人,推着种种工具器具,用绞盘与锁链互相连接并协助搬运,此外甚至还有一些明显一看就不善的床弩一样的存在,闪着寒光的尖锐尖端正对着下方那片沸腾的水浪。   而单乌同时也发现了,在这峭壁最底端,水面之下的位置,暗藏着一处水牢,水牢之中关押着好些个雄性的鲛人,这些鲛人被磨去了利爪拔去了牙齿,此时正扒着那粗壮的铁栅栏,有些狂躁地想要冲出去,却始终无能为力。   轿厢带着单乌等人并没有直接落到海面的位置,而是刚刚好停在了这面峭壁的中央,单乌的视线亦从峭壁内部那些繁忙的凡人身上收回,转向了下方的海面。   这一片深色海域的底部,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缓缓浮起。   天上的圆月似乎也有些颤抖了起来,继而整个海面都是一静。   一个肤色青灰的上半身赤裸的女子出现在了海面之上,她的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似乎是在向往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同时一阵飘渺悠扬的歌声响了起来。   “是鲛人在唱歌?”黎凰听说过这样的传说,也曾经向往过传说之中描绘的那一番美轮美奂,此时见到实景,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鲛人女子被海水之下的某样东西托起,于是伴随着她的歌声,渐渐在水面之上展露出了自己的全部身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瘦削的缘故,那鲛人骨架关节看起来很有些粗大得突兀,手臂手指也长得仿佛年深日久的枝干,手肘与指掌之间亦是鱼鳍一样的存在,却并没有锦鲩那样的绚丽多彩,腰身之下则是一条巨大的鱼尾,配合着歌声,在水面勾起了一道道细碎的浪花。   应和的歌声也响了起来,更多的女性鲛人也紧跟着那女子一起浮出了水面,而在这个时候,海水之下那巨大的存在也已经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只巨大的章鱼,腕足蔓延,几乎可以填满这一整个海面,而那些鲛人女子就依次盘坐在那章鱼的身上,让自己能够领受到这月光的照耀。   “全是女的?”单乌一眼扫过,忍不住开口问道。   “雌性鲛人的鲛珠才是圆形的完美的,雄性鲛人的鲛珠不过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破石头。”那管事之人回答道,“所以只需要保证雌性鲛人的数量就可以了,雄性鲛人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群落不至于断绝而已。”   “所以就将他们都关在了水牢之中……作为配种?”单乌指了指自己的脚下,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与那管事之人的用词的不同。   “是的。”管事之人点了点头,“雄性鲛人过于好斗,如果不严加看管,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而在单乌与那管事之人的交流之中,那章鱼也已经大半都浮出了水面,乍看过去仿佛一座突然出现的小山,山上盘坐着一群群的鲛人,而那些鲛人的歌声也渐渐变得低沉婉转了起来,甚至流露出一种如泣如诉的意味。   “快看,开始泣珠了。”那管事之人伸手指向了最初露出水面的那个鲛人女第二百八十六回虹霞岛(下)   相隔那么远的距离,一个人开始流泪,作为普通人本该是看不到的,但是这些鲛人在哭泣之时,身上的鳞片会同时开始发光,于是几乎是转眼之间,这海面之上便已是光芒点点,如同繁星落海,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甚至连那些鲛人突兀的骨骼都在这种场面之下变得梦幻且优美了起来。   下方传来了扑通扑通的落水之声,单乌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条条小船已经借由绞盘放到了水面之上,上面坐着一些穿着黑色水靠的汉子,随着一声呼喝,这些小船便如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穿插于那章鱼的腕足之间,同时船只之间亦不断地架起了一块块用以走动的漂浮木板,喀拉喀拉的机簧声连连响起,看起来似乎是给这只承载着鲛人的章鱼装上了一副木枷,而那些凡人则行走于木枷与章鱼之间,以一种奇怪的网兜样的器具从那些女性鲛人的身旁兜起那一颗颗闪亮的鲛珠,甚至还不断有人跃入水中,似乎是追着某些坠落入海中的鲛珠而去。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虽然没有打断鲛人女子们的吟唱,却多少有些大煞风景。   大部分的鲛人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抬头看着月亮,滚落的泪珠甚至因此而变得更加大颗,却也有些稚嫩的女子难以避免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些气势汹汹看着她们如同金银一般的汉子身上,瑟缩着想要闪避,却没想越是闪避越是引人注意,很快便有人直接上前,以数根钳子一样器具将那鲛人女子重新拖到月光之下,甚至会动手抽打一番,以逼使这些鲛女落泪。   随着这些人来来回回的走动,那些小船的船舱之中渐渐堆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鲛珠。   月亮渐渐地有些偏了,那些跳入海水之中的人们此时也开始折返,除了兜里收集的鲛珠之外,甚至还有不少人手里拖拽着一团团如同轻纱一样的东西,鼓鼓囊囊地也堆到了船板之上。   “那便是鲛纱了,这些鲛人女子以海草造就的织物,轻柔薄软,水火不侵。”那管事之人说道,“不过这些鲛人的天性本能使得它们会将此物收藏入岩石洞穴,也就是它们的栖身地之中,所以需要我们自己人下潜搜寻。”   “这些入水之人身上的水靠其实扒的正是鲛人的皮肤,以此材质,入水之后方能毫无滞碍,配合他们口中含着的辟水珠,这才有可能深入这片海域的底部。”那管事之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这里面有几粒辟水珠,使用鲛珠炼制而成,可在水底自如呼吸将近一个对时。”   “多谢。”单乌也不推辞,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那管事之人手里的辟水珠——他的确对这些东西充满了好奇。   此时海面上的热闹已经渐近尾声,那些壮汉依次回到了自己的船板之上,并开始拆除连接在船只之间的浮板,而那些鲛人女子似乎也哭得有些累了,一个个匍匐在那只章鱼的身上,任凭这章鱼在木枷松开之后带着她们缓缓下沉。   “每个月圆之夜都是如此?”单乌收回了视线,开口问道。   “是的。”管事之人点着头,“这可是我虹霞岛唯一倚重的收入来源,几万人的饭碗,一点也不能马虎,好在现在这些人都是熟手了,干活都不用催促,我才能得空陪着先生前来观赏这采珠胜景,等四个月后那批新手上场,可就又得兵荒马乱一阵子了。”   “大管事也很不容易啊。”单乌忍不住有些唏嘘,这采珠胜景他这么看上一次,还觉得够美妙够壮观,并且还有那个心思感慨一番,但是若每个月都这么组织一次,那也只是一项枯燥且繁琐的任务了。   随着那些船只的归来,轿厢开始缓缓地上升,那大管事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抬头对着单乌问了一句:“单乌道长对于这采珠之景,就没有什么别的感慨了吗?”   “需要怎样的感慨?”单乌反问,于此同时,黎凰正通过如意金对他发表着长篇大论的感慨,反而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单乌道长是我接待过的这么多观景之人中,唯一没有破口大骂的,真不愧的先祖带来的人物。”那大管事露出了一副很是唏嘘的表情。   “怎么说?”单乌微微一愣,而正在闷声不响大发议论的黎凰也停下了滔滔不绝,抬起头来看向那管事之人。   “鲛人的传说总是太美好,所以那些人在看到现实之前,多少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觉得鲛人女子该多么美貌,或者觉得这场面该多么美丽神圣,或者觉得我们该像伺候仙女一般伺候那些歌喉美妙的生物……好吧她们的歌声的确很是美妙动听……”大管事见单乌似乎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于是心情也好了起来,也就不介意多说一些。   “可是不管这些传说是怎么样现实又是怎么样,我们都得靠着这些鲛人产出的鲛珠过活,所以对我们来说,他们和海里的鱼并没有不同。”大管事感叹道,“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想那些有的没的。”   “所以那些观景之人,回头来不是嫌弃鲛人的美貌不如预期,就是觉得你们采集鲛珠的举动看着是焚琴煮鹤?”单乌笑着,将黎凰的那些话语复述了出来。   “哈,正是如此。”那管事之人笑道,伸手在左右的黑铁架子上一指,“要不是这些人还指望着从我这里买到鲛珠,我觉得他们大概连拆了这些东西的心思都有了。”   “大管事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单乌听出了这管事之人言语里的自豪之意,显然那些愤怒暴跳的观景之人,最后都被这大管事直接挤兑了回去。   ……   “这大管事是在试探你的立场。”在被送了一盒鲛珠以及一捆鲛纱并被人伺候着回到住所之后,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明亮了,而黎凰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无比确定地说道。   “嗯,看起来是想招揽打手的那种试探。”单乌肯定了黎凰的猜测,“这虹霞岛或许并没有看起来的这么太平。”   “而且这并不是玉阳子知道的事情,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想将此事告知玉阳子。”黎凰继续推测,“所以这不太平,应当只是发生在凡人之间,或者练气境界的修士之间,在这种情况下,你就算以废人的身份,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战力。”   “我要不要掺和进去凑个热闹?”单乌补充了一句。   “你都这样说了,难道是打算问我的意见么?”黎凰轻嗤了一声,“可是这种理由也太差劲了吧?”   “抢到一个能发难自爆的机会就行了,我只要有机会引爆那些异种灵力死上一次,然后动刀子改头换面就行,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赶上蓬莱开门收徒——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宗派,不进去学些什么,总是有些吃亏啊。”单乌笑道,“我现在的选择余地太小了。”   “但是想找到能够说服玉阳子的顺理成章到让他不会追究的理由,可没那么容易。”黎凰的尾巴甩了甩,又想到了一个关键,“而且你就这样以死脱身了的话,我怎么办?”   ……   采珠之日后的第三天,单乌就知道了那位大管事所挂心的究竟是何事了。   他带着黎凰去了虹霞岛上最热闹的一处酒楼,点了些小菜,正做出一副散心模样给人看的时候,有两个脸上画着鱼鳞状花纹,身上披挂着纸制鱼鳍,装作自己是鲛人一般的少年人,突然冒昧且无礼地站在了两人的桌前。   “可以打扰这位兄弟一下么?”这两个少年人的举动虽然无礼,但是说话的语气总还是有所克制。   “有什么事情?”单乌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这两人的打扮看着如同小丑一般无比可笑,偏偏脸上的神情认真得让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坐直了身子。   “我叫明珠,这是我的兄弟明台。”其中的一个少年人自我介绍道,继而指了指蹲坐在桌面之上正等着单乌布菜的黎凰,“兄弟的这只宠物身上,穿着的是鲛纱的衣物吧。”   ——那大管事送来的鲛纱怎么可能在黎凰的眼前留过夜?于是单乌几乎是立即便被黎凰抓着动手,而今天这一人一猫出门来到这热闹酒楼之中,多少也是为了满足一下黎凰想要展示一番自己的美貌的意图。   黎凰听到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微微抬起了头,胸前丰厚的毛发仿佛冬天中贵妇的衣领,而那一层层打着皱褶的轻薄的鲛纱铺展开来,更是直接铺满了几乎半个桌面,而黎凰那年糕一样的小爪子上,更是绕上了一圈圈鲛珠穿成的手链,配合着她的动作,好一副雍容华贵的派头。   而对于这一身衣物,黎凰对单乌的评价是:“你这人所有的天赋异禀之中,只有这一点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要赞美的。”   “嗯,没错。”单乌偏头看了一眼黎凰,想到那猫身上的一身衣物都是自己做的针线活,不免有些尴尬,好像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秘被人揪住了一样。   “这位兄弟,你知道鲛纱都是从何而来么?”此时,那个叫明台的少年逼近了一步,直视着单乌的双眼,高声问第二百八十七回败家子   “鲛人以海草织就。”单乌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兄弟看起来并非虹霞岛之人,所以可能不知道这些鲛人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吧。”明珠此时也逼了上来,两个人站在单乌的身前,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极为动情。   单乌的上半身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而黎凰觉得不对劲,便也跳到了单乌身后的椅背上,万一等会动起手来,至少还有单乌这个肉盾在前方替自己挡着。   “这些鲛纱,每一寸,都是鲛人的血泪。”明台挥着手,指点着这酒楼之上已经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因而回头打量的众人——虹霞岛靠着鲛人吃饭,于是这些本地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鲛纱衣物。   “鲛人本是深海的神灵,如今却被你们这些凡人剥夺了自由,困于如此狭窄的一片海域之中,将她们如同牲畜一样圈养。”   “你们甚至还屠杀她们的父亲,丈夫,只留下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让她们无助地哭泣……她们在深夜里的悲歌,难道你们真的能够充耳不闻?”   “你能想象你被人拔去指甲和牙齿,卸下身上的一切武装,只是作为一个用以让种族延续下去的器具么?更为过分的是,一旦那些鲛人女子生下了后代,如果是女孩便留存下来,如果是男孩,那么不是杀死,就是被带走之后让他们继续他们父辈的生活,他的那些对象里,甚至会有自己的姐妹亲缘——如此毫无人性之事,你能想象么?”   “有几个女子能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所以这些年来,几乎每一年都会有鲛人女子在想方设法地隐瞒自己孩子,甚至会拼了命地将孩子送到这牢笼之外——可是一个尚不足月的婴儿,没有了父母的照看,在茫茫大海之中又怎么可能存活?”   “这些鲛纱本是鲛人们为了保护自己胎儿而织就的,可以说是类似胎衣的存在,轻柔如水,却又无比坚韧,每一根丝线里,蕴含着的都是为人父母的期盼与向往,可是你们这些人类,却为了一己虚荣,冷血无情地将这一切全数掠夺。”   “我简直要对自己生而为人觉得耻辱了,我……”明台的这句话刚讲到一半,酒楼的下方已经呼啦啦地涌上一群人来,这些人身上披挂着甲胄,手里握着兵器,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便往明珠和明台扑去。   单乌眼疾手快地抱着黎凰闪到了一边,将场中空地让给了双方。   明珠和明台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两人的手上同时亮起了一团光芒,化作两柄弯刀,互相配合着便要往来人的身上斩去。   但是来人根本不理会这两人配合的招式,直接从后背卸下了那似乎是贝壳或者龟甲之类制成的盾牌,硬顶着就往明珠和明台压逼而去,明珠和明台的弯刀虽然犀利,但是在这盾牌之上也只是划出了一些浅浅的痕迹,不但失了先机,更被这几面盾牌团团围住,断绝了逃生之路。   “上下!”明珠和明台对视一眼,已有决断,明珠转身,一脚踩上了明台弯曲的膝盖,而后借力向着上方跃起,眼见就要冲破这酒楼的屋顶,而明台亦借着这一份力道直接跺在了地面上地板的接缝之处,配合着手里的弯刀回转着切割,硬生生地在地板上切出了一个足以过人的坑洞来。   眼见这两人一上一下,就要从这盾牌的包围之中冲出了,却没想那些手持盾牌之人几乎是同时从腰间挥出了一根细长的绳索,交错纵横地纠缠上了正跃到半空之中的明珠的腰腿之上,硬生生地遏止住了他的冲势,明珠似乎也不意外,在被拽往地面的时候完全放弃了抵抗,只是大喝了一声:“明台快走!”   很显然,明珠一早便是打算以自己为饵,掩护明台的突围。   明台也的确已经跳进了地板之上的那个坑洞,而看到这一切的明珠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已经被压到地上捆成了粽子,脸上却还是挂着一丝笑意。   那坑洞之中传来了明台的一声惊呼,然后明珠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不好意思,你们这些小伎俩已经没有用了。”一个身高高过八尺的壮汉一把将捆成了粽子的明珠给扛在了肩膀上,拱手对着周围围观的食客说了声抱歉,便转头咚咚咚地下了楼梯,而楼下此时也传出了明台的连声叫骂。   单乌带着黎凰跟着下楼看热闹,只看到那个明台也已经被一面渔网死死纠缠,正被人提在手上,而这渔网很明显就一直等在这酒楼的下层,刚好将落下的明台给接了个正着。   “不是第一次了?”单乌拦住了一个路过的店小二,开口问道。   “是啊,好多次了,你看看上面天花板,颜色浅的都是后来补上去的。”店小二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这两个人有身份?”单乌当然早就看出了这天花板上修补的痕迹。   “岛主的两个宝贝儿子。”店小二回答道,露出颇有些无奈的表情,“岛主晚年得子,对这两儿子是宠了些,却是谁也没想到居然就宠出来这么脑子……的两人来。”   店小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硬生生地将脑子进水脑子有坑之类的话语给咽了下去,显然对于这虹霞岛的岛主还是颇有些敬意的。   “哈。”单乌哑然失笑,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周围人在看到那两个装扮怪异的小子的时候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是不是因为这样,那大管事的心里就有些想法了?”黎凰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   单乌连接着翻过几道院墙,带着一身暮色一般的黑色烟雾,攀在了一处仍亮着灯的偏僻房屋之上——凡人的武学他并没有丢下,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这是这虹霞岛岛主的府邸,而这处偏院,正是明台和明珠两人被看管的地方,周围围住了不少的护院家丁,不过这些人的主要任务是看管着这两个少年不会逃跑,倒没有十分留意正偷偷摸近的单乌,虽然单乌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察觉到什么。   明珠和明台正一人一间房,隔着墙壁窃窃私语。   “要不要我带你们出去?”这两人突然觉得自己恍惚听到了一声低语,俱是一愣,而明珠险些就要张口叫出声来,却强自压抑住了。   “请问这位是……”明台迟疑了片刻,小小声地问道,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听见。   “我是白天被你们堵在酒楼之上的那一个。”单乌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术,“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虹霞岛的客卿,单乌。”   “啊?原来你就是单乌?”明台和明珠都是大吃一惊,他们只知道先祖玉阳子曾经带了一个人来到虹霞岛,让岛主等人好生伺候着,不过这人似乎一直闷声不响地也没什么存在感,故而他们只知其名,并没有太过关注,只以为是个和先祖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却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看起来没比自己等人大上多少的年轻人。   “会不会是因为修真之人的外貌不作数?”明台心里有些疑惑,“不过那个人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年龄感……”   “我想救你们出来,其实是因为我对你们有些好奇。”单乌继续说道,“在虹霞岛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你们,为何会对鲛人有那么深刻的感情,甚至想要说动外人来与你们一起败了虹霞岛的基业?”   ——这也是单乌与黎凰共同觉得的疑点所在,按理来说,一个人如果从小到大吃的是猪肉穿的是丝绸,甚至家里就是靠这些猪肉以及丝绸为生的,那么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对猪或者蚕这一类的存在有太多别的感情,甚至会在别人提出质疑之时奋力反驳,就好像那个大管事的所作所为一样。   “如果你真能救我们出去,我可以让你看到一些东西。”明台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我们也并非一开始就想为那些鲛人争取些什么的。”   “人生在世,总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吃喝拉撒。”明珠紧接着回答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有更宽广的胸怀?”   “好吧,那就等你们出来后,我们再细谈。”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这偏院的外围突然荡漾起了一阵香风,继而一只猫昂首挺胸地踩在了房檐的边缘,白白软软的小爪子轻轻一挥,于是周围的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全数软倒,陷入了沉睡之中。   单乌起身,搂着黎凰从房顶跳下,出手捏着门上那硕大的铜锁,如意金在袖口里一伸一缩,那铜锁便应声落地,房门也因此大开。   “走吧。”单乌对那两个少年示意,“你们知道要去哪里吧?”   “是的。”明台和明珠走了出来,双方对视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于是明台和明珠率先上了房顶,而单乌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将那铜锁恢复原状之后,方才一路紧紧跟上,甚至还时不时地弯腰将某块砖瓦推回原处,或者将某处脚印擦得模糊一些。   “以这两个小子的功夫,能在虹霞岛上那么放肆地到处活动,必然是有人偷偷放水了的。”单乌已经下了判断,“就是不知道花了这么多心思引导这两个小子的人是谁。”   “希望他们真的能拿出点东西,来证明他们并不是因为被宠坏了而脑子进水自己找事的败家子第二百八十八回海中明月(上)   单乌跟着明珠明台两人来到了岛屿平缓之处一片有些荒凉的地域。   散落一地的珊瑚残骸之中,仅存的一点泥土地面之上,不知名的灌木硬是长得高过了腰身,周围听不见人声,甚至连隐约的灯光都不见——这种荒凉在虹霞岛上还是极为少见的,于是单乌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后,放开了自己一直压制的神识。   一层层的地貌在他的意识之中成型,于是在明珠和明台开口之前,他便已经往这荒地的一侧走去,果然在一片灌木的后方,有一个毫不起眼的矮小洞口,看起来像是某些蛇鼠之流的巢穴。   “如果单乌前辈你真的是我父亲派来的人的话,那我们也只能认命了。”明珠和明台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明珠上前了一步,开口说道。   这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单乌的对手,甚至想要从单乌的手里偷偷溜出去都不行,就算玩了一些想要甩脱的小花招,可一回头却总能发现单乌居然不紧不慢地又跟了上来,甚至还会对他们说哪里哪里又留下了痕迹会被有心人发现——这样的结果使得两人想借单乌脱身后再甩开自己这位恩人的念头不得不彻底熄灭,只好老老实实地将单乌一路带到了只有自己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所在。   “你们父亲做过很多次类似让人骗取你们信任的事了?”单乌笑了起来,“难怪你们两个之间默契这么好,一句交流都没有就想将我甩脱。”   “让单乌前辈你见笑了。”明台替明珠圆了一句。   “以我的身份,你们的父亲还不敢吩咐我做些什么。”单乌回答道,话语里有暗示的意味——只要你们这两个小子拿出来的东西能说服我,那么我不介意在你们的父亲面前为你们仗义执言的。   明珠和明台并不是真的蠢人,立即明白了单乌话语里的暗示,眼神交流之中,便已下了决断。   “果然,这种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并不是靠神识便能感应得到的。”单乌对如意金和黎凰说着自己的体会,“察言观色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却都只是猜测而已。”   “单乌前辈请随我们前来。”明珠已经开了口,当先一步,搬开了一块遮掩在洞口的石块,弯着腰便跳了下去,紧接着是单乌,最后是明台,在下去之前,他将石块恢复成了原状。   这本是一条废弃坍塌的地道,不知道起初是做什么用的,依稀能看见四壁上人工雕凿的痕迹,向着下方短短十余丈的距离之后,空间豁然开朗。   一个宽敞的溶洞出现在了单乌等人的眼前,单乌等人的位置正在这溶洞顶端一块突起的地面上,一根根倒挂的钟乳石就挂在他们的头顶,让单乌等人不得不稍稍弯腰,方才能够避免自己的脑袋直接撞上那些石头,一滴滴有些苦涩的液体从那石头上方滴到单乌的身上,让他想起了当初阴曹地府里那天狗的胃袋,不过好在这些液滴显然并没有什么腐蚀的作用,不过是让黎凰身上鲛纱的衣物上亮起了一片一片如同星光一般的斑点,使得原本只是洁白柔软如同云朵一般的织物突然之间就炫目华丽了起来,只是这些液滴并不会在鲛纱之上停留太久,只要黎凰微微晃动,那些皱褶之中的水滴便会滚落,而这一片鲛纱便再次恢复成原先素白的模样。   “走这边。”明珠指了指这片突起边上墙壁上一块块凹陷的人工凿出的孔洞,似乎本该是一条栈道的模样,不过年深日久,那些构成栈道的木材都已经被腐蚀殆尽了。   单乌跟着明珠攀着那墙壁开始往下方移动,很快便落到了这溶洞半腰的位置。   “这里应该是在海面之下了?”单乌开口问道。   “嗯,海面之下十余丈了。”明珠回答道,继续在前方带路,而单乌此刻已经发现了边上岩壁背后那一层层网络一样的通道,不由地微微咋舌。   “这虹霞岛到处都被挖得千疮百孔,还能矗立于这海洋之中这么多年未曾坍塌,难道靠的真是那位不知名的前辈设下的圈养鲛人的禁法之功?”单乌对黎凰感叹了一句。   “如果你能让我理解你这神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马上就能告诉你答案。”黎凰的爪子轻轻抚摸着单乌的脑门,好像很想将他的脑子都挖开来看个究竟一般——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断地将自己的神识与单乌进行对比,却总觉得距离理解透彻还差了那么一些东西,却因此而越来越心痒难耐。   此时明珠已经将手按在了一块微微有些突起的墙面之上,一个一人来高的洞口应声而开,露出了其后一条看起来没那么破败的通道,一股海水的腥味从那通道之中翻涌了出来,甚至透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三人鱼贯而入,在这仿佛迷宫一样通道之中来回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这腐败的气味竟是越来越浓,以至于黎凰不得不将脸埋进了衣物之中,以有当无地靠着自己身上的熏香气味回避一二。   “这些通道应当是很久以前虹霞岛的那些人类修建的,或许和虹霞岛顶端那座庙宇的年份一样长久。”   “虹霞岛顶端的那座庙宇之中,埋藏着一副鲛人的骨架,那曾经是这一群鲛人先祖当中的王者。”明珠一边走一边说道,“而在这虹霞岛的底部,同样也困着一个鲛人,她与山顶的那一个本是夫妻。”   “她还活着?”单乌听出了明珠措辞中包含的意义。   “是的,她还活着,虽然几乎已经死了。”明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愤愤之色,似乎这鲛人的遭遇让他很是难以释怀。   随着明珠的话音落下,前方的通道亦终于到了尽头,一团幽幽的仿佛鲛珠散发出来的温润光芒出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而单乌亦感受到了通道尽头之处那强大却正在无尽衰落的生命。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神识似乎是一个无礼的小卒,贸贸然地闯入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领域,惊动了主人,而那主人正缓缓地转过视线,眼见就要发现自己的存在,于是单乌一惊之后,立即将自己神识对于前方景物的试探压制了下去。   “不用害怕,我知道你是明珠他们带来的客人。”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通道的尽头响起,明珠闻言,回头看来一眼单乌,自然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丝忐忑的神情。   明珠勾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顿时觉得这位前辈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不管怎么说,都是晚辈冒犯了。”单乌清了清嗓子,开口回了一句。   而在此时,三人已经步出了通道,于是单乌终于看清了那一片领域的主人,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比方才那处溶洞还要巨大的空间,空间的底部是一片有些浑浊的海水,但是偏偏这些海水内部往外散发着柔和且明亮的光芒,好像那片海水的底部铺得是满满的鲛珠一般。   一个身形巨大的女性鲛人被钉在了对面的石壁之上。   这个女性鲛人的下半身没入海水之中,在一片光亮的背景之上呈现出一条蜿蜒盘旋的鱼尾阴影,而上半身在肩胛,手肘,甚至胸腹的位置,都有着一根巨大的金属楔子,看起来几乎足以将她那几处的骨骼给完全碾碎,而她被这些楔子陷入的创口也如同鲜花一样绽开着,翻卷出黑红交杂的腐肉,那些浓厚的腐败气息显然正是从这些创口之中散发出来的。   这个女性的鲛人明显与单乌见过的那些不同,虽然体型巨大,并且有些消瘦,肋骨突出,皮肤松弛,胸部亦是干瘪下垂,但是仍可看出她的骨架极为匀称,关节圆润线条柔和,最明显的就是那一双手——这双手虽然同样被那金属楔子从掌心之中贯穿,但是单看那依然完整的十根指头,说一句纤纤玉指也并不为过。   只这一眼,单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的神色,甚至难以自控地赞叹了一声,过了才发现失礼,躬身道了一声抱歉。   “当不起小兄弟的这声赞。”那女性鲛人的声音依然温柔,甚至微微抬起了那一直低垂的头颅,露出了发丝掩映之下,苍白憔悴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衰老的一张面容。   “冒昧地说一句,前辈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骨相。”单乌的赞美真心实意,在他看来,成就美人之关键在骨不在皮,这女性鲛人如果能恢复到盛年之时体态丰盈的状态,那么这一身骨架,足以支撑起一副天魔姿容——或许就是黎凰许愿所希望拥有的容貌。   明珠与明台闻言,不由自主地同时抬眼看向单乌,对于他这睁眼说瞎话一般的真情实意的赞美表示惊诧,甚至觉得这是他骗取那女性鲛人信任的手段。   “可惜,却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与你相见。”那女性鲛人倒是领会到了单乌的真诚,甚至因此而长叹了一口气。   “反正我也不是你想见的那个人。”单乌笑着摇了摇头,“晚辈单乌,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女性鲛人发出了一串高高低低的唱歌一样的声音。   单乌的眉头微挑。   “深海中的明月——便是我这名字的意思。”那女性鲛人微笑着回答第二百八十九回海中明月(中)   “我好像可以想象前辈在月下歌唱的模样了。”单乌轻声地叹息道。   “都过去了。”那叫明月的鲛人女子长叹道,“纵然铭记在血脉之中的歌声未变,人却已非当年之人。”   “现在那些鲛人……长得与前辈并不类似。”单乌试探性地问道。   “这个答案你可以问他们,我也是从他们的口中才知道了一切……”明月以眼神示意明珠明台二人,“如今那些鲛人长成那副模样,全拜这虹霞岛上的人类所赐。”   “是的,最初的鲛人的形体其实是可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无限成长的,但是体型巨大的鲛人会让凡人们感到恐惧,更何况鲛珠的质量并不会与体型有关,所以在圈养了那群鲛人之后,虹霞岛的先人们便开始采取种种手段来抑制其体型的变化。”明珠点了点头,显然是理解了明月不肯开口再说一遍这些哀痛之事的心情,于是接口说道,“使用药物,摘除身体的某些部位,甚至逼迫她们与特地筛选过的体型瘦小的男性鲛人产下后代,如此这般十余个世代之后,如今的鲛人女子的体型在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不会继续成长,但是那些新生的骨质仍会堆积在她们的关节之处,某个极限之后,她们便会彻底失去自由移动的能力,并因此而僵硬地沉入海底,静静地等待死亡——而这些相关的记录,明家的书房之中都有整理。”   “难怪。”单乌脸上也不由地有些动容,他见过那些鲛人身上粗大的骨节,当时还颇为嫌弃这些骨节的有碍观瞻,却没想到这些骨节的形状竟会成为那些鲛人殒命的缘由,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为这些鲛人们的命运感到悲哀,还是该敬佩一下这虹霞岛先人们十余个世代的努力与尝试。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我与明珠也和虹霞岛的其他人一样,觉得那些鲛人与猪羊牛马并无不同,只是外貌有些特殊而已,可是有一天,当我们在海滩上游玩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鲛人的歌声……”明台也开了口,开始回忆起当初他们发现这个叫做明月的巨大鲛人的经过,“我们开始还以为是哪个鲛人逃了出来,所以想要将其捕捉回去,却没想到最后发现的,居然是这么一副场景……”   “当时我们差点被吓死,可是我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那么温柔……”明珠同样陷入了回忆,甚至因此而有些尴尬地摇着头,仿佛对自己当初的表现颇有些羞耻。   单乌抬头看着对面那女性鲛人的双眼。   蓝绿色的瞳孔在下方映照上来的光芒之中有着细微的深浅变幻,仿佛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平平淡淡潮涨潮落的海洋——不管是谁看到这双眼,都会为这眼中博大宽广的温柔所软化,甚至感受到这眼神的主人那一片如同大海一样无边浩瀚的心胸。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也快要沉溺在这双眼睛里了。   “让那两个小兄弟先睡一会。”单乌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太对劲,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对蹲在自己肩膀上的黎凰吩咐道。   “嗯。”黎凰正看着那鲛人女子研究单乌所说的骨相,此时虽然有些疑惑单乌这吩咐居然是直接出口而不是通过如意金联系,但是还是十分配合地抬起了爪子,回头对着明珠明台那两个小子指点了一下,那两人的话语刚说到一半,就双眼一翻往后方仰倒,而黎凰甚至还分了一些心让那两人摔得比较温柔一些。   “有些话我不确定能不能让他们两个听到,所以就让他们先睡一觉了。”单乌先道了一声抱歉,而明月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默认了单乌的举动。   “我来的时候,贸然以神识试探了前辈的领域,如果我的感受没有错的话,如果前辈愿意,整个虹霞岛,乃至那一片珠场,应当都在前辈的感知之中?”单乌开口问道。   “是的。”明月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应道,“我那些后代们所经历的一切,我全部知道……并不需要这两个少年来告知于我。”   “所以这两个少年会发现这里,也是因为你刻意的引导?”单乌继续问道。   “是的。”明月点头,“事实上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试图引导一些人前来,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也是么?”   “这一次不是。”明月笑道,“不过,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只要你还留在这座岛上,你我就一定会相见。”   “坦白说,在听说外面那些鲛人的遭遇之后,我就觉得那些鲛人们或许只能过眼下这种日子了,一旦困住她们的樊篱被打破,让她们独自去面对这茫茫海洋,她们只会更快地死个干净,就算想帮这些鲛人重新认识到当年的荣光……似乎身为一个人类的立场,我也没有这个义务去插手这种麻烦且没有好处的事情。”单乌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措辞,“所以这一点,我与这两个少年人的想法不太一样,也不怎么赞成他们的举动。”   “你是个聪明人。”明月并没有因为单乌的坦白而表露出不满,“你说的这些,同样也十分实际,因为就连我……都已经无法心甘情愿地承认那些鲛人是我的血脉后辈了,除了外形,她们甚至都无法承担起名字里的人这个字了。”   “所以是你的目的,是向我们这些人求救,想要让我们帮你挣脱这束缚吗?”单乌指了指那些钉在明月身上的楔子。   “这是我越来越难以压抑的私心。”明月流露出了哀伤的神色,“可是我很矛盾。”   “这里的寂静太过漫长,所以哪怕是死,我也想要求一个终结。”明月的声音又开始变得仿佛唱歌一样充满了韵律,“可惜我不管是死亡还是逃脱,最后的结果都会这虹霞岛的坍塌沉没以及那一片海域之中鲛人的失控,甚至是对这两个好心少年的欺骗。”   “难解的局面。”明月的情绪波动让单乌在那一瞬间竟是感同身受——一方面想要一个解脱,另一方面又不忍心伤害那些无辜的鲛人甚至是凡人们的性命。   于是单乌这一回是真的沉默了起来——以明月的心境来思考,这种选择需要的是一个确定无疑的立场,否则不管做了什么决定,结果都只会是自己想不开的纠结,而这个立场似乎比认真去想怎么去破坏这封禁的法阵更为麻烦。   “我知道,至少你是愿意去想的那个人。”明月看着单乌,眼里满是期待之色,“我总觉得,你会告诉我答案的。”   ……   “这种事情不管落在你身上还是我身上都很简单,甚至是完全不用思考便能有决断,可是落在那个鲛人的身上……一个人太善良,是不是就注定只能默默承受?”黎凰唏嘘着,她跟在单乌的身旁,正陪着他缓缓走过沙滩——离开那处洞穴之后,他们与明珠明台便分了两路。   在前方的不远处,是灯火通明彻夜不休的码头,大大小小的包裹货物在那些凡人的忙碌之中被从船只上卸下,而后又有新的包裹被一样样地运上船只,有船家喊着号子起锚,也有人呼喝着想要挤占一个停靠的船位。   “不如说她是天性之中的被动所带来的悲剧?”单乌回答道,“我可不认为她一开始陷入这种困境的时候,事情便已经进入了让她如此两难的地步——当整个族群都沦为家畜的时候,她难道真的可以没有立场?”   单乌已经从明月施加在他身上的影响中恢复了过来,忘记了明月那双又哀伤又温柔的眼睛,他总算是重新冷静,或者说冷漠了起来。   “咦?你又恢复正常了?”黎凰感受到了单乌的变化,“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她的美貌给吸引住了,以至于打算为她奉献上一片真心,就此开始思考怎么将这虹霞岛弄沉了呢。”   “哈,就算我有心出头当这个坏人也解不了她那两难的局面啊,因为现在我的一切行为,不管是坑了这虹霞岛,还是继续置之不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她。”单乌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脑海之中的那双眼给扔得更远一些,以免自己会想到某些自己都不愿意追究的曾经。   “说得没错。”黎凰点着头,“所以我觉得关键是,不管我们想要做什么,都还是需要能换点好处的才行,亏本生意可是需要敬而远之的。”   “亏本生意么……”单乌喃喃,想到了自己在与那鲛人女子感同身受的那一个刹那,体会到的那种吃亏吃到自己内伤吐血却又无怨无悔,甚至有些固执地觉得自己就该如此行事的怪异心境。   “所以,这种两难会不会也是一种伪装?在鲛人的传说之中,可还有用歌声诱惑过往的水手,致使其船毁人亡的故事啊……”单乌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了这样的一个可能性,与之相协而生的还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以及仿佛被人从背后窥视的不安,于是他并没有将这个念头立即告知黎凰。   但是单乌确定黎凰必然也能想到这点,甚至很有可能比自己还早一步想到。   “所以,让我神智恍惚的,真的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吗?”单乌的心中隐隐生第二百九十回海中明月(下)   “如果要交换利益的话,我觉得你或许可以从她的身上学到些什么。”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试探着开了口。   “的确如此,所以你可以还原出她原本的模样么?”黎凰十分自然地顺着单乌的话题继续了下去,“我很想知道你所说的完美的骨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好再能解释一番。”   单乌听到了黎凰的答案,心头一松,回想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如意金从单乌的手腕之上落到了地面,哗啦一声散开了大大小小的银色颗粒,而后一团团球状的颗粒开始伸展变形,竟就在这沙滩之上整整齐齐地码上了一排人骨形状的小块金属。   黎凰伸出了爪子,在这些小了无数倍的金属骨骼之上一一抚过,似乎是想将这些骨头的形状都牢牢地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你会拼吗?”单乌索性盘膝在黎凰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自然。”黎凰点了点头,小爪子挪动着,不出片刻,便已经将那百余块的小骨头给拼凑到了一起,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骷髅小人,不过髋骨下面没有腿,只有一条有些变形的鱼尾。   “我看不出来这些骨头与其他的骷髅有啥区别。”黎凰研究了半晌,继续发问。   “让它长上肌肉吧。”另外一部分如意金顺着单乌的意思变成了一块块肌肉的形状,同样摊开在了黎凰的眼前。   一个看起来逐渐丰满了的人形开始出现,那一副线条柔和得仿佛落进水中便会与水融为一体的躯壳,终于让黎凰略微领悟到了一丝美感。   “你可以试着在这样的基础上改变五官。”单乌解释道,“骨相完美的人,不管是怎么样的五官,哪怕胖些瘦些,就算不惊艳,也绝对不会难看。”   “但是骨头一变就不一样了。”单乌的手轻轻在那小小人形的下颌骨处微微一捏,果然那人物的面貌便开始显得崎岖了起来,不但需要更多的脂肪才能掩盖住这种崎岖,甚至连同样的大哭大笑的表情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点点的变化影响居然这么大……我想,终于知道这天魔魅舞的魅惑之术该怎么继续修炼下去了。”黎凰看着手里那团如意金的每一丝细微的改变,恍然大悟一般地感叹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悟出了一些什么。   “天魔魅舞之术中曾言,天魔可化万千色相,并且在那么多的色相之中变化自如,每一种色相都是绝世倾城,可惜我见识太少,根本无法理解这世上能有多少种足以倾城的美色,甚至不管怎么假设,最后出现的都是我自己的面孔。”黎凰解释道。   “你向升仙道许愿要一副完美的容貌,也是出于这种追求?”单乌问了一句。   “是的。”黎凰叹了一口气,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其实你现在的这副骨相,与她很类似。”单乌指了指黎凰爪子下的金属小人。   “嗯?你连猫也看得出来?”黎凰微微一愣,“或者你的意思是……难道猫还能像人不成?”   “肉眼看不出来的东西我有神识辅助的。”单乌微笑道,如意金的小小人形瞬间散开,成为了一副人形小骷髅,其他的部分则继续变化融合,拼凑成了一副小小的猫骨架。   “求你了直接告诉我答案吧,我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人一只猫。”黎凰对着两副小骨架转悠的半晌,回头用爪子勾住了单乌的裤腿,抬着头一脸祈求的神色。   单乌笑了起来,于是两个小骨架往沙滩上一倒,在沙滩上压出了并列的两个骨架轮廓,继而单乌伸出手,在那两副骨架间的的不同位置拉出了一些线条,于是一些潜藏着的可以类比的部分终于出现在了黎凰的眼前。   “你连美貌这种全靠个人直观感觉的东西都能用数字来表示?”黎凰大张着嘴,露出了很是震惊的神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不同了一般。   ……   虹霞岛的深处,那个女性鲛人下半身的海水之中,突然沸腾一样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沫来,水面迅速地下降,继而周围的石壁上洞开了一个个足以让一个成人昂首走过的洞口,新鲜的海水从那洞口之中灌了进来,很快便将下方那些浑浊的液体给置换一空,沉在水底的鲛珠的光芒越发地明亮,竟将这一处洞穴映照得恍如白昼。   明月的鱼尾在这新鲜的海水之中摇摆着,鳞片上亮起了丝丝缕缕的光芒,仿佛正在吸纳这新鲜海水之中的活力与灵气,来让自己已经苍老不堪的肉身重新恢复活力。   顺着那些水流一起涌入的还有一些昏迷之中不知死活的鲛人幼儿,这些鲛人幼儿几乎是一落进水里,便石头一样地往下方沉去,并且在下沉的过程之中,仿佛冰块一样渐渐消融成蔓延开来的血水,将那一片澄澈的海水再一次染得浑浊不堪,于是这洞穴之中的光芒,甚至比之前都还要黯淡了许多。   明月的鱼尾突然摆出了水面,卷起了一股水流往着自己露在水面之外的上半身泼去,那些血水顺着她那干瘪得满是皱纹的皮肤滑落,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便已经完全渗入了肌肤之内,于是那些曾经被沾湿的皮肤之下仿佛被填塞了一些什么,重新变得饱满圆润并充满弹性,甚至连已经起了皱褶的皮肤也重新平滑光洁了起来。   那些被楔子崩开的创口亦恢复了一些生机,腐烂了的黑色被这些血水冲淡,那些翻卷的创口重新变成了一种新鲜的粉红色,衬在那已经恢复白皙的皮肤之上,仿佛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下方那些因为鲛人幼儿所化的血水带来的赤红之色渐渐消散,变成了一种水里满是沙子尘埃的不洁净的青白色,而明月亦此时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眼看向了对面石壁上的通道出口,似乎正在期盼着一些什么。   片刻之后,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那通道的出口,抬着头看向明月,仿佛被惊艳了一般,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的儿子,方才带了一个人过来。”明月开口,率先打破了这处平静,“那个人……很有些意思。”   “是那个叫做单乌的客卿么?明珠明台失踪后我清点了人数,消失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中年男子开口回答道,他正是这虹霞岛如今的岛主明钧,亦是明珠明台的父亲。   “就是他。”明月点了点头。   “那两个小子觉得我不知道这一处所在,所以总将这里当做隐蔽之所。”明钧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自己这两个脑子有些不好使的儿子无可奈何——以这两个小子那三脚猫的功夫,想要跟踪他们发现他们的落脚之处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事情,可是出于一些顾忌,明钧情愿让那两个小子以为这女性鲛人的所在是谁都不知道的隐秘。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蓬莱大开山门招收入门弟子的日子了,那两个小子如今修为如何了?”明钧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其实他们的根基已经相当的扎实,天赋也很是可观,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呆在虹霞岛上,没有外力的压逼,亦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争斗,所以始终无法突破境界,并且在与他人的争斗之中也会很吃亏。”明月回答道,“我并不擅长于争斗之事……我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明钧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差一点也无妨,大不了到时候去求一求先祖……”   “你我难得见面,莫非就要一直谈论那两个小子的话题么?”明月问道,打断了明钧的话语,长长的鱼尾从水底抬升了起来,伸向了明钧所在的平台,仿佛是对着明钧伸出了一只邀请的手臂。   “如果让那两个小子看到眼下这场景,只怕眼珠子都会掉下来。”明钧轻笑了一声,没有拒绝明月的邀请,大步地走上了那鱼尾的末端,而那鱼尾只是轻松一弹,便将明钧给安放在了明月的肩膀之上。   “我的美丽,只有你能看见。”明月低声地温柔地仿佛吟唱一般地说道,甚至微微偏过头将脑袋靠在了明钧伸出的手掌之上。   ——本是早已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蜜语甜言,却突然让明月想到了那个从通道出口现身之后,对着已经苍老干枯的自己,露出一脸惊艳之色的年轻人来。   ……   次日的傍晚,单乌再一次找到了明珠与明台的所在。   “我们还没有给你留暗记,你是怎么找来的?”明珠满脸惊恐地靠在墙角,显然被单乌的突然现身吓得不轻。   “这城里到处都是你们的踪迹,随便排查一下便能找到了。”单乌失笑道,“我觉得你们能够自由活动,多少还是你们那岛主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你什么意思?”明台拉过了明珠,听到了单乌的话语,不由微微愣住了。   “除非你们有胆量直接离开这虹霞岛躲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否则你们不管做什么,都是在你们父亲的眼皮底下。”单乌回答道,话里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可不认为虹霞岛底下藏了那么巨大的一个活生生的鲛人,这明钧身为虹霞岛的岛主会一无所第二百九十一回被圈养的那部分(上)   明珠和明台并不是蠢人,于是他们两人的脸色便暗沉了一些,片刻之后,明台开口:“那么你找过来这件事,我的父亲也是知道的了?”   “我不见了踪迹,他肯定能想到我是来找你们的。”单乌坦然回答道,“但是如果你们跟我在一起,我可以保证至少有那么几个时辰,无人会知晓你们的行踪。”   “你想找我们去什么地方?”明珠沉声问道。   “带我去看看那些被圈养的鲛人,我需要亲眼看到更多的真相。”单乌伸出了手,手里是那位大管事所送的辟水珠,“我想,那些鲛人们应该对你们很是友好吧,或许愿意和你们说上几句?”   “友好是友好,但是我们也听不懂她们的言语啊。”明台摊手,无奈地说道。   “我可以试着交流一二,甚至可以让你们也知道她们的真实想法。”单乌点了点头,“你们只需要带我引见一下鲛人里面比较……有脑子的那些。”   “鲛人都是很聪明的。”明珠高声辩解道。   “好吧……是处于领袖地位的那些。”单乌换了措辞,安抚下来了明珠的情绪。   ……   明珠和明台觉得单乌似乎真的是被他们说得立场动摇了,于是忙不迭地点头,于是单乌一行三人一猫,天色一黑便已出发,在单乌的带领下,顺着虹霞岛浅滩的那一侧,一路绕到了峭壁边缘,而后从一片暗礁之中摸了过去,靠着黎凰对于禁法的控制,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那一片笼罩在珠场外围无形无质的屏障。   “方才我们穿过的是什么?”明珠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第一次明确地体会到了这一层屏障的存在。   “羊圈的栅栏。”单乌想了想,给了个类比的答案,“你们这都不知道的话,之前是怎么靠近那些鲛人的?”   “我们……有令牌……可以从上面的路通行……”明珠说道,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也就是说,其实我们每动用一次令牌,都等于是在父亲面前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还算不是太笨。”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认定了明珠和明台那些为鲛人福祉四处奔走的行为,根本就是吃饱了撑着的小少爷被人纵容着的玩乐方式上。   “你真的决定要从这对小少爷们身上找机会弄死自己?”黎凰的反应也很是直白,“你不会觉得自己的命太不值钱了么?”   “呵呵。”单乌只能背过脸干笑着咧了咧嘴。   此时,这一行三人已经进入了那一片墨色的海域之中。   这片海域其实并没有多深,在海面上看起来色泽幽暗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盘踞在海底的那只巨大的章鱼,虽然它会收缩躯体安静地潜伏着,但是其身上的色泽仍会将这片海域底部的光芒吸收掉大半,而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这一片海水之中,那隐隐仿佛死水一般的浑浊之感。   一处处珊瑚和岩石堆积而出的巢穴分布在这只章鱼的腕足之间,里面那些鲛人并未休憩,正警惕地瞪着眼睛窥视着这贸然闯入的三人,时不时地张开嘴,露出口中尖锐的牙齿。   其中大多数的敌意,都是冲着单乌而来,因为这里只有单乌是完完全全的外来人——对这些鲛人来说,单乌这个外人甚至比那些前来收集她们眼泪掠走她们孩儿的工人们还要可怕。   在这些巢穴的边边角角,堆积着一捆一捆的海草,以及一笼一笼的仍然活着的贝壳虾蟹之类海中的生物,这些东西就安放在那些鲛人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们觉得饿了或者觉得需要开始准备鲛纱了,那么一伸手,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任意取用。   这片海域之中的浑浊之感,与那些笼子之中的贝壳虾蟹多少有些关联。   这些虾蟹贝壳的存在甚至还吸引了一些其他的鱼类,时不时就能看到某只想要钻进笼子之中的鱼儿被一只鲛人直接出手抓住了尾巴,拖回巢穴之中,继而便传出了喀拉喀拉的啃噬之声。   在那些巢穴之中果然堆积着一团团的鲛纱,里面有小生命被包裹在一团水泡之中,正在安静地孕育成长。   “这些鲛人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的坏。”黎凰四下观看了一圈,下着论断,“吃了睡睡了吃,根本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只要每个月哭上一场便可,就算骨骼异化会要了她们的性命,可也算是白白享受了这么多年的悠闲日子啊,比较起来,那些工人们反而更为辛苦一些。”   “他们会告诉你,没有自由的话,这些好处全都没有意义。”单乌悄悄地用手指了指前方带路的明珠和明台——在进入这片鲛人海域之后,双方的位置便已经翻转了。   明珠和明台带着单乌一路往那章鱼脑袋的位置游去,不多时,那只硕大的如同光秃秃的小山一样的章鱼脑袋便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章鱼脑袋几乎埋了大半进入了海底的砂石之中,双眼紧闭,似乎正在沉眠,脑袋顶上安放着一座皇冠一样的小小的珊瑚房屋,里面是进入四五个人便会觉得局促的大小,一只身形比单乌还要大上一圈的鲛人正躺在这房屋之中半片巨大的贝壳之上,贝壳里铺着海草,看起来颇为舒适的模样。   那鲛人发现了单乌等人的存在,微微一愣,从那贝壳之上直起身来,尾巴轻轻一摆,便从那房屋之中游了出来,凑到了明珠和明台身边。   “果然是那个领头唱歌的鲛人。”单乌已经认出了这个鲛人的身份。   明珠和明台看到这个鲛人之后露出了很是高兴的表情,明珠甚至伸出手来,被那鲛人女子抓着转悠了好几圈——鲛人女子的体型衬得明珠仿佛是个刚刚开始长身体的小孩子一样,似乎只要张开怀抱一个拥抱,就能将明珠给直接搂碎。   “完全是因为骨架太大,才会在远远看去的时候生出她是太过瘦弱的错觉啊。”单乌仔细地看了看那鲛人女子的体型,而他的视线显然让那鲛人女子感受到了不悦,于是那鲛人女子低吼了一声,双手张开,长长的指甲如利刃一般,对着单乌的脸面便是一把抓去。   这鲛人女子在水中的速度极快,单乌只是勉强有了反应,手中如意金化为一面盾牌,直接拦在了身前,由于没有灵力的加持,如意金并没能表现出足够的强度,被那鲛人的指甲在上面划拉出了两排清晰无比的爪印,继而这如意金重新收缩,化为了一根短棍,在单乌的手里一个翻转,配合着单乌另一只手上擒拿的动作,直接扭住了这鲛人的一条胳膊,并将其压到了这鲛人的背后,一阵咔咔的骨节碰撞的声音传出,这鲛人张开口,几乎连痛呼都呼不出来了。   这鲛人的另外一只手在身旁挥舞着,想要抓住在自己身后的单乌,但是那粗大的骨节让她的身体根本无法自如地扭转关节,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离单乌的身体差上了那么几分。   “真的这么僵硬?”单乌发现了这鲛人身体的异常,于是将手上和如意金所化那根短棍的力量放松了一些,让这鲛人的胳膊能够恢复到一个她能够承受的扭曲角度,于是那鲛人的另外一只手无力挥舞了片刻,终于颓然地低着头表示认输。   明珠这个时候已经冲了上来,一手扶住那鲛人的腰身,另一只手用力往单乌的肩膀上推去,单乌眉头一挑,顺势往后退去,却并没有退出多远,因为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其他的那些鲛人都已经因为此地的变故而缓缓靠近了。   “我没有敌意。”如意金重新化为了盘踞在单乌小臂之上的护腕,而单乌亦摊开双手开口说道,声音只在辟水珠起作用的一小块空间里回荡,也不知道那些鲛人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些话语。   明珠低头安抚着那鲛人女子,甚至出手轻轻揉着那鲛人女子的肩膀,同时对单乌怒目而向。   明台比划着手势,似乎是在向那鲛人女子解说着单乌的来意,而那鲛人女子沉默了半晌之后,恨恨地回头看了一眼单乌,张开口,一阵细微的波动荡漾开来,那些围观的鲛人似乎是领了命令,纷纷低头行礼退去。   这股波动之中甚至还有那么一股力道对着单乌的胸前直撞而来,将单乌往后撞得翻滚了几圈,更是直接让他胸前那团被封印的灵力有了细微的波动,那种心脏仿佛被人攥住的感受让单乌一瞬间苍白了脸色,弯着腰蜷着身体,好久方才平息下来。   而这团灵力的反应也让那鲛人女子变了脸色,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团灵力爆开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两团来源于元婴高人的异种灵力,同时又被死死地封印成了那小小一团,万一真的在这海域之中被引爆,那么这大半片的海域都有可能被化为水汽,而自己这种离得近的,亦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单乌此时抬起头来,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做出了安抚的手势,而那鲛人的女子的脸上则更为不安,回头对着明台指手画脚,要求那两个小子立即将单乌带走。   “这么危险的存在不应该出现在这片海域!”这是那鲛人女子强烈想要表达的意愿。   而单乌此时已经缓缓靠近,鲛人女子有所察觉,并开始往反方向退去,同时不断地指着单乌,继而手里做出爆炸的姿势。   “她说你会爆炸,不能留在这里。”明珠皱着眉头,对单乌以口型示意第二百九十二回被圈养的那部分(中)   “我不用灵力便不会有事。”单乌回答了一句,“让她放心,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只要她握住我的手就可以知道我没有敌意了。”   明台分心回头看了单乌一眼,仍继续用两只手对那鲛人女子做着下压平挥的动作,似乎是要将她心底的不安给压服下去。   单乌此时已经游到了那鲛人女子的面前,同时伸出一只手来,示意那鲛人女子与自己握住。   如意金探出了一条触须,如同小蛇一般盘踞在单乌的手心,而单乌的神识亦再次扩展开来,将自己身遭能够感应到的一切都悉数纳入自己的认知之中。   这鲛人女子的身旁同样有那么一片在单乌的神识之中呈现出一片阴影的区域,单乌小心地回避了这片区域,生怕自己的贸然试探会再次让这鲛人女子因为恐惧而失控——这种属于鲛人自身的感知区域或许是这一个种族所特有的天赋,而并不会受到修为年岁之类的影响。   这种区域其实很有些类似于文先生那些化神高人弄出来的小世界,只不过那些高人们拥有的是一片可以呈现于世人眼中的世界,而这些鲛人们所拥有的只是埋在自己心底的一粒砂石而已。   “就算已经退化成这样,不管是力量还是感知,这些鲛人光靠天赋,都还是比那些普通人类要强大啊。”单乌默默地对着黎凰感叹了一句。   “大多数妖兽,甚至是普通的动物,其实都比人类强壮,灵活,敏捷,甚至有更强的感知能力。”黎凰不以为然地回答道,“人类最初开始修真,其实就是模仿这些妖兽本能之中的行为而已。”   “所以你现在这兽类之身或许也比人身有优势?”单乌随口问了一句,换来了黎凰的沉默。   而在这个时候,那鲛人女子终于在明珠和明台的鼓励之下,试探性地向单乌伸出了手。   那女子的手比单乌几乎要大出一倍,指缝之间还有半透明的鳍,于是这一手抓下,看起来仿佛是一只什么奇怪的生物直接将单乌的手全部吞噬了一样。   单乌没有反抗,虽然他的手腕之上已经被压出了一道青紫的淤痕。   单乌试图通过如意金将自己的念头传递给了那鲛人女子,而那鲛人女子只是略微迟疑了片刻之后,竟对如意金的这一缕意识表示了接纳。   单乌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亮,继而他便明白是自己的感知受到了这鲛人女子的影响,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同步成为了那缕属于如意金的神魂意识,并一同进入了这鲛人女子的意识世界之中。   “同样都有神魂和意识,可惜我却不知怎样才能掌握如意金的这项本事,要是能够不再以它作为媒介,也可以将自己的意念传递给他人就好了……难道真的要到元婴境界才行?还是这如意金的天赋异禀?”单乌略略分心想了一下之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开始悉心感受起那鲛人女子所分享的意识世界了。   海水在单乌的感知之中似乎突然澄澈透明了不少,那些堆积的珊瑚之上甚至开始反射出夜明珠碎屑一般的点点星光,晶莹透亮,红的白的色彩也变得更为清晰分明,那些装着虾蟹贝壳的笼子虽然还是那副年岁沧桑的模样,却仿佛已经成为了盛放着美味佳肴的古朴餐盘——原本仿佛养殖场一样的环境,换了一个视角之后,竟仿佛海底仙宫,美妙脱俗。   甚至连那些鲛人女子的身姿都美妙了不少,大到几乎突出眼眶的眼珠,尖锐的下巴,粗大明显的骨节等等似乎成为了一种特异的审美,甚至有鲛人为了追求那些突出的骨节而刻意节制着饮食,好让自己更加地骨瘦如柴,同时那些鲛人青灰色的肤色上均浮现出了隐约的繁复花纹,散发着青蓝色的幽光——这些花纹显然代表着各自的身份,所以每一幅都是独一无二。   “你很享受如今的生活?”单乌的疑问传达了出去,得到了那女性鲛人几乎是毫不迟疑的肯定。   “那么岛上那些人类呢?”单乌继续问道。   继而单乌便感受到了那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感恩的情绪,似乎是在感谢这些凡人为自己提供了如此优越的生活。   而让单乌更为惊讶的是,在这种感恩的情绪之中,甚至还依稀有那么一丝对于岛上人类的不屑——好像自己这些鲛人只需付出一些眼泪便足以让这些人类将一切享受双手奉上这种交易,实在是太过划算的买卖,对比起来,取走鲛纱或者带走那些男性鲛人,似乎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这是一种想要被隐藏起来的情绪,而单乌会注意到这点,根源正是因为明珠和明台这两人的形貌在自己与这鲛人的感知之中并没有丝毫变化——这说明这两个少年对眼下正在交流的双方而言,都是一个可被利用,甚至颇有些可笑的存在。   “有趣。”单乌从未站在这种立场上思考过鲛人的生活,一时之间竟有种世界颠倒的感觉。   ……   “那么我呢?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单乌被那鲛人女子带着在这片海域之中来回游荡了一圈,甚至不小心看到了两条正纠缠在一起的女性人鱼,而他的好奇仍未得到满足。   单乌只是试图调转视角,却没想到那一直乐于分享感知的意识在这个时候突然敏感了起来,随即那鲛人女子竟直接松开了单乌的手,一边摇着头,一边缓缓地往后退去。   随着这鲛人女子的后退,单乌感知中短暂体会到的那美妙无比的海底世界再一次变成了晦暗浑浊的一片海域。   “我很危险?”单乌看着那鲛人女子的双眼喃喃地说道,没想那女子居然好像听懂了一般,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比划出了一个怪异的手势。   “她说你会毁了这里的一切。”明台靠近了单乌的身旁,用唇形将那鲛人女子的意思转告了单乌。   那鲛人女子定定地看着单乌半晌,突然蜷起了鱼尾,弯下了腰身,双手叠放在腰部,做出了一个仿佛人类女子行礼拜见的姿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之中两颗鲛珠正在缓缓滑落,看起来仿佛是在哀求单乌——希望能以自己这楚楚可怜的姿态以及方才让单乌体验到的那一片其乐融融的美景,来换得单乌一个手下留情。   “哎呀!”明珠看到那鲛人女子落泪,顿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了那鲛人女子的胳膊,同时伸手将那两颗鲛珠给抓在了手里,同时看向单乌的眼神之中,那不爽的意图变得越来越明显了,甚至隐约有了种想要将单乌就地杀灭的情绪。   “干得好,你已经成功地挑起了这个小子的怒火。”黎凰对此评价了一句,“再加把劲,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自爆脱身了。”   “想对我动手的话也等出去再说。”单乌面无表情地动着嘴唇说道,“我会爆炸的。”   “那就离开。”明珠伸手一挥,替那鲛人女子做出了赶客的姿态。   单乌的眉头微微一挑,对着那鲛人女子拱了拱手,掉头便往另一头的海水之中游去,非但没有显示出离开的意图,反而是向着那些男性鲛人关押的所在逐步靠近。   “那边有人把守。”明台察觉到了单乌的意图,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你们不是有令牌么?”单乌轻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将我们逼回去?”察觉到了单乌的意图,明台大惊,张口说话的时候险些将嘴里的辟水珠给喷出来,吓得他好一阵的手忙脚乱。   “反正你们只要不离开虹霞岛,在不在岛主府中也没什么区别。”单乌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更何况,他们应该已经能够推断出我们的所在了。”   “你故意的?”明珠此时已经赶了上来,看到了单乌的表示之后,脸色顿时也黑了下来。   “你们的父亲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单乌回答道,“反倒是我,估计还要费些心思,才能从你们的先祖的手下换回一个自由身。”   “嗯?”明台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拦住了明珠的暴跳如雷。   “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单乌出手拍了拍这两个少年的肩膀,“不过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对你们说句实话——其实她们并不需要你们的拯救,如果你们有那个闲心,还是多想想自身的得失比较好。”   单乌说着,也没理会明珠和明台的反应,直接掉头便游了出去,那只大白猫紧紧地扒在他的背上,似乎摆明了要与他不离不弃。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明珠被单乌的举动弄得是满头雾水。   “也许他只是想要亲自验证我们说过的话?”明台皱着眉头猜测道,“他似乎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一个旁观者。”   “你信?”明珠挑起了眉毛反问道,“我觉得他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我相信明月的判断。”明台拍了拍明珠的肩膀,“所以现在还是跟上去吧,就算真有什么诡计,有我们兄弟俩看着,他又能如何第二百九十三回被圈养的那部分(下)   水牢陷入那峭壁之中,巨大的黑铁闸门将其与外界的海域隔开,只在顶端水面附近的部分以手臂粗细的铁栅栏隔开,涨潮之时海水可将两侧连通,那些雄性鲛人可以浮出水面,透过栅栏的缝隙看一看外面的风景,但是潮落之后,就只能乖乖沉到水底,发出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嘶吼之声。   有一条栈道从这黑铁闸门的栅栏边横过——这条栈道只有落潮的时候才会浮出水面,此时正有人来来回回地审视着,甚至时不时地以一根粗长的木杆从那栅栏的缝隙之中插进去,试探里面那些雄性鲛人的反应,以确定有没有异常的状态发生。   单乌几乎是抠着水底的地面,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黑铁闸门的所在,而后再度放开了神识。   这些雄性鲛人的生存状态明显要糟糕得多,每一条鱼尾都在靠近末端的部位被穿了两个孔,一个巨大的铁环嵌在孔洞之中,刚好将那些鲛人鱼尾部位的骨头给卡在了环中,年深日久,这些孔洞中早已不再流血,甚至都已经愈合并长出新的皮肤,但是周围那些已经变形得仿佛花朵一样翻卷并且增生而出的鳞片,无不昭示着这外来之物曾经给这些鲛人带来了多少痛苦。   这些环上连缀着锁链,固定在一根横在水底的长杆之上,显然就算这黑铁闸门被人打开,这些鲛人的活动范围也极为有限,除非自断鱼尾——可是一条没有尾巴的鱼又能够游出多远?   这些雄性鲛人没有指甲,也没有牙齿,被投喂的食物也是一团团已经被甩成浆的带着浓厚腥味的不明物体——这些成分中,明显有那么一种会让这些雄性鲛人变得更加激昂热血和想要战斗的成分。   当然,雄性的战斗欲望,很多时候都是来源于本能之中对于雌性的追求,为此他们甚至可以遗忘其他的一切。   ——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些水牢之中的雄性鲛人是最急切地需要被拯救的,可惜这些鲛人也是被兽化最为彻底,最不具有被拯救的价值的。   于是单乌的嘴角意义不明地咧了一下。   “冒昧请问一句,单乌前辈,您是不是已经将我虹霞岛的底细摸清楚了呢?”单乌正试图以神识试探那雄性鲛人身遭的自我区域是否还能有本我意识存在的时候,这闸门上方的栈道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男声。   “是父亲大人……”明珠和明台对视一眼,掉头就想潜逃,却被单乌一手一个揪住了衣领,而后直直地往水面上浮了过去。   单乌像条鱼一样地跳出水面,落在了栈道之上,并以内力直接蒸干了身上的衣物,那只白猫也轻轻巧巧地从他的背上跳下,甩着身子抖落了一身的水珠,于是最后依然湿漉漉地如同落汤鸡的,便是被单乌小心放在了栈道之上的明珠和明台两个人。   “看在我将两位公子带回的份上,还请岛主大人大量,原谅一二。”单乌对那岛主明钧作了一揖道。   “我区区一介凡人,怎敢非议前辈行动。”外表威严的明钧远比单乌想象得更为客气,不但连忙弯腰回礼,这一口一个前辈更让单乌觉得难以承受——就算算上升仙道加速时光的那十年,单乌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岁数而已,仍比眼前的这位岛主年轻不少。   “我只是放心不下我这两个儿子,怕他们做出什么冒犯前辈的事情而已。”明钧挥了挥手,从他的身后步出两列人马,直接将明珠和明台架住,顺着栈道往回走去,而明钧自己则上前一步,对单乌做出了邀请的手势,“不知晚辈是否有幸请前辈喝上一杯?”   “也好。”单乌点了点头,嘴角抽搐了半晌,却硬生生地忍下了前辈这个称呼。   毕竟不管怎么说,就算只扛个前辈的虚名,用得好了在某些时候还是能够轻易压人一头的,所以单乌其实并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不适应而自降身份。   “就当这称呼和阎王一样好了。”   ……   酒席就设在观浪亭中,一桌海鲜宴,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女性鲛人眼中的海底世界,一时之间就没了胃口,只是草草应付了几口,好在那岛主明钧似乎很是接受着修真之人不饮不食的现实,并没有频繁地向单乌劝菜。   “我知道前辈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钧放下了酒盏,端坐在单乌的面前,上半身挺得笔直,露出了一脸真挚的笑容。   “你知道这虹霞岛底部的那个鲛人的存在吗?”单乌根本就没理会明钧的这番做作,直接开口问道。   “知道,当年我和明珠他们差不多大的时候,便已经被她引入洞中,并发现了她的存在了。”明钧回答道。   “这么说,明珠和明台的境遇,与你几乎是一模一样?”单乌升起了兴趣,“那么你有思考过她提出的那个问题么?”   “自然是思考过的。”明钧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起初我也与明珠他们一样,热血上脑,不过在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便觉得那些鲛人们还是继续维持眼下的生活比较好,至于其他,我也无能为力——蓬莱控制的区域之内,区区一个虹霞岛,改变不了什么。”   “哦?”单乌的眉头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是个慈悲的女子。”明钧长叹了一口气,视线缓缓地落到了亭子外面的茫茫大海之上。   单乌点了点头:“所以你儿子会继续走你的老路?”   “不,我希望他们能够进蓬莱的山门。”明钧飞快地回答道,“他们是我明家这百余年来难得出现的能够修真的人才,正好又赶上了先祖归来,所以我对他们隐瞒了部分真相——如果他们能够以拯救这些鲛人为目标而专注于修炼的话,没准真的能够够资格进入蓬莱的山门。”   “蓬莱的山门?那不是两个月后?”单乌微微一愣。   “有先祖照看,两个月后我会让他们去努力一试,如果不行的话,再等三年便是。”明钧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的真实水准。   对于明钧这掏心掏肺的回答,单乌也只能抽着嘴角感叹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   “我们好像白跑了一趟。”回到住处的时候,黎凰懒洋洋地跳上了床铺,伸着懒腰,让自己盘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觉得这虹霞岛上的每个人都可有苦衷可有追求可有道理了,大家都是善良的人儿,不管你站在哪个立场,看起来都是会伤害到无辜之人的两难的抉择呢。”   “是啊,真是其乐融融的一群人……和鱼,被圈养的感觉。”单乌直接将黎凰往床角一推,腾出了空儿,整个人也躺了上去——不管一个人的身体修炼成什么模样,平躺这种姿势始终是最让人放松和舒适的。   “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坏人,一天到晚处心积虑地想要将这一片平静给破坏掉。”黎凰顺势翻了个身,将两只小爪子蜷在肚皮上。   “更糟糕的事情难道不是我们这两个坏人明明都已经憋了一口气想要做些什么大干一场了,却硬生生地出现了要被感化从善的趋势了么?”单乌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露出一副对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忍直视的模样来。   “反正做决定的一直是你而不是我,我只是一只猫而已。”黎凰把自己的尾巴甩来甩去,甚至仿佛发现一个新玩具一样,开始用爪子拨弄起自己的尾巴了。   单乌没有继续与黎凰一唱一和,反而闭上了眼睛,试图从最初的步骤开始梳理,试图找到那让自己束手束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根源。   “鲛人与这些凡人们之间的种种索求关系本就是愿打愿挨,相协共生;明珠明台是因为某些被强加的天真的信念;而明钧为的则是自己这两个儿子的前途,甚至可能真的对明月有那么些承诺;至于明月,自由不要性命不求……这世界上难道真有一心奉献却什么都不求的人?真有心怀慈悲以至于到了情愿割肉饲鹰这等地步的人?”   “我觉得每个人都通情达理充满理由这种局面难以破解,那么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去思考属于我自己的理由?”   “玉阳子不会不知道那个叫明月的鲛人的存在,更不可能完全不在乎自家后人的领域中有这么强大的存在。”   “难道关键是在明月的身上?因为传说中鲛人所具有的能够惑人心志的歌声无人能够抵御,并且这其中甚至包括了玉阳子?那么她迷惑了一代又一代的虹霞岛岛主,图的又会是什么惊天的隐秘?”   “不对,关键应该还是在玉阳子的身上——因为这些人给出的那一个个不得不为情非得已的理由,和玉阳子表演出来的那些场面说辞实在是太像了……而我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反驳,只能对每一个人都表示体谅,年深日久,我或许会真的陷入这种被同化的心境之中。”单乌的眉头死死地纠结在了一起,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触及到了某些关键,“他真正想要圈养的人,是我。”   “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这无解的难题之中呢第二百九十四回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们明天就离开,如何?”单乌对黎凰提议道,“我发现这大家都通情达理充满人情味的虹霞岛上,不管我站哪个立场都不可能找到足以让我放弃这条性命的理由,说服不了我也就等于说服不了玉阳子,更别说将他拖下水了……倒不如改变计划,直接离开此地另寻机会?大不了我再等个三年?”   “我没意见。”黎凰挥舞着爪子,“不过却不知道这虹霞岛的岛主肯不肯放你走。”   “我想走他还能拦住不成?”单乌挑着眉毛说道,“我对他来说可是前辈呢。”   “前辈也有前辈的苦处呢,不如我们拭目以待?”黎凰对着单乌龇了龇牙。   ……   “前辈,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前辈应允。”明钧听说了单乌的去意,竟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何事?”单乌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前辈既然要离开虹霞岛游历四方,还望前辈能将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带上,也让他们开开眼界。”明钧的话语里满是舐犊情深,“这对他们二人也是一种历练。”   “坦白说,我现在的状态,连我自己想去哪儿都不知道,若是带上你的儿子,会有什么结果,我可不敢保证。”单乌面颊微微抽搐,他已经察觉到明珠明台那两个小子正被人架着一路前来,显然是想赶上自己想要搭乘的这艘船——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们也会在那些能干家丁的帮助下紧紧缀上。   “无妨,只要让他们跟着前辈即可,更何况,有他们二人跟在前辈身边,那么前辈路途上一切开销,我虹霞岛都可一力承担。”明钧祈求道,甚至膝行了两步,“只需这两个月而已,两个月后蓬莱大开山门,他们立即便会离开前辈身边——就算入不了蓬莱,也会乖乖回来虹霞岛,不会再让前辈烦恼。”   “既然目标是成为蓬莱弟子,为何不让他们好好闭关修炼这两个月?”单乌好奇地问道,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将明钧给扶了起来。   “修为的进步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眼下对于犬子来说,更重要的,或许是……随机应变之力。”明钧一边谢过单乌一边回答道,“我将他们保护得太好,如果不经历练,我担心他们在入门之试中会吃大亏。”   “哦?”单乌的眉梢一挑,瞬间明白了明钧那委婉措辞的含义,无非就是希望自己能教会那两个小子一些能够出其不意克敌制胜的隐秘手段。   “希望用这些意料之外的表现来博取玉阳子的欢心?”单乌的心头隐隐有所猜测。   “虽然犬子与前辈相识不过短短两日,却已是收获良多。”明钧又恭维了两句,而在这个时候,明珠和明台已经从那些家丁的扶持中挣脱了出来,一路小跑地冲到了明钧的面前。   “父亲,你真的打算让我们随他出海?”明珠小跑过后还没喘匀气,就已经大声地问了出来。   “无礼,要称呼前辈。”明钧直接一巴掌拍到了明珠的脑门上。   明台连忙拉过明珠,两人一起对着单乌行了一礼之后,方才再次转向明钧:“父亲,你不是一直都不放心让我们离开虹霞岛的么?”   “你们难道不想出去看一看?”明钧板着脸问道。   “想,当然想。”明珠明台对视了一眼之后,连忙点头。   “以前我不放心,是因为我没有那个自信在虹霞岛之外也保证你们的安全……可是蓬莱的入门之试,并不是闭门造车之人能够完成的。”明钧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少年,双眼之中亦是浓浓的不舍之情,“而你们想要达成的目标,只有进入蓬莱,成为了先祖那样的人物之后,才能算有成为现实的可能……在此之前,我虽然改变不了现状,但是我至少能保证,绝不会让她们过得更糟糕。”   “什么意思?”明珠和明台在明钧的保证面前都是一愣。   “这蓬莱可不是只有虹霞岛一个珠场。”明钧苦笑着回答道,“别人可不会如虹霞岛那样好吃好喝地养着那些鲛人,自然能怎么省成本就怎么省成本,所以他们的鲛珠可要便宜得多,当然,质量都不如虹霞岛的。”   “啊……”明台微微一愣,回头看来明珠一眼,两人似乎是第一次开始思考这种问题。   “这是不是意味着,像……那样的鲛人,还有很多?甚至可能过得更为凄惨?”明珠硬生生地将明月的名字给吞了下去,只是泛泛地示意了自家珠场之中的那些。   “是的,甚至可以说,在蓬莱的控制范围之中,已经不存在有真正自由的鲛人了……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为父的苦处,要知道,如果只改变虹霞岛,其实对那些鲛人来说毫无意义——她们随时会落入更加糟糕的境地,除非你们真的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强大起来。”明钧解释道,同时向单乌再次行礼示意,做出了将自己两个儿子交托出去的动作。   明钧的剖白让明珠和明台都是大吃一惊,继而领悟,继而动容,继而双双跪下,对着明钧行了大礼。   单乌在一旁袖手旁观,触动之中,微妙地有了一些不悦。   “好像我刚才没有说同意带上这两个人吧。”单乌默默的问着黎凰。   “反正我看这架势,你的拒绝也说不出口,不如就认了吧。”黎凰幸灾乐祸地笑着,“总比带着元媛那个小姑娘好,不是么?”   ……   虹霞岛底部,明月的体态依然是那副盛年时候的丰盈柔软,不过眼角已经出现了一圈细密的皱纹。   明钧出现在了密道的出口之处。   “我让单乌带着明珠和明台离开了,这两个月,希望他们能从那位前辈手中学到些什么。”明钧停步在密道的边缘,开口说道,“多谢你的提议,我才能赶在那位前辈离开之前将明珠和明台塞过去,只是……”   “孩子总要离开父母的怀抱。”明月低声安抚道,“你总不能照看他们一辈子。”   “是啊。”明钧长叹了一声,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明月摆起的鱼尾推了一下,一步退回了密道之中。   “明天开始就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憔悴的样子。”明月低着头,面容藏在发丝的阴影之中,“我的容貌,到今天已经是极限了。”   “那么……下个月再见。”明钧长叹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后退着消失在了密道之中,只留下了洞窟之中明月那意义不明的低声吟唱,声音隐隐地传出地面,似乎将整个虹霞岛都带入了一种安宁平和的境界之中,甚至连那些被关在水牢之中的雄性鲛人,都渐渐安稳了下来。   月亮已经明显地缺了一个角落。   ……   “他居然就离开虹霞岛了?这才几天?虹霞岛就已经让他丧失兴趣了么?”玉阳子将视线从眼前的香炉之中转移开来,方才的那一缕青烟正是明钧的回报。   “不过明钧这小子也算豁得出,居然让自己那两个宝贝儿子当眼线跟了上去。”玉阳子啧啧地赞叹了两声,“看在人儿子都被派出去的份上,我也就不好追究他没能看住人的罪过了。”   “单乌这小子是有所预感所以想离麻烦越远越好?还是冥冥之中与那化神高人的因果有关?”玉阳子摸了摸下巴,“也罢,反正只要等到那小姑娘入了山门,那些得罪人的事情,便可以不经我的手了。”   “是了,如果明家那两个小子能得到他的信任,那么两个月后索性让那两人也得些好处,如此一来,他身边亲近之人便与我都有了牵连,这鱼线便可放得更长一些了。”   “唉,我是不是在单乌这个诱饵的身上浪费了太多的心力了?”得意过后的玉阳子缓缓定下了心神,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眼前的这一枚玉简之上——这是问水道人以单乌受到无法恢复的创伤为由,从那离火道人手中压榨而来的一套用以压榨自身潜能的术法及其配合的丹药,名义上说是给单乌以及他那些伙伴的补偿,但是这些明明白白地仅适用于金丹境界修士的玩意真正会落到谁的手上,根本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百年之后,等你从阴风狱中出来,你我之间,必然还有一战。”玉阳子喃喃道,对着假想之中的冲和子咬牙切齿,而后一仰头,便将那药瓶之中灵气四溢的丹药给吞了下去。   “放心吧,冲和子,我一定会让你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   南华岛是距离虹霞岛最近的一处大岛,单乌等人的船只在海上行了两天两夜方才到达。   南华岛不像虹霞岛那样随便走走就能走遍整个岛屿,岛上甚至还有好些个不算小的城市,看起来似乎是各自为政,却以一种联盟的形式共存,这些城市之中热闹繁华的程度让明珠明台,甚至黎凰单乌都觉得有些兴奋。   “虹霞岛在丰城里有一处门面,我们可以在那里暂时落脚。”跟着明珠明台的家丁们征求着单乌的意见。   单乌没有表示异议,事实上,也轮不到他来表示异议,因为丰城其实上已经近在眼第二百九十五回丰城灯会(上)   城池依山而建,材料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于是虽然是和虹霞岛差不多的房屋结构,看起来却明显要稳重,或者说压抑了不少,而虹霞岛的店铺就在这城中广场的附近,正是热闹的地段,周围更是挤挤挨挨地开了一堆各地特产的铺子,此时人头攒动,进货与出货之间的交接热火朝天。   一个管事之人于那百忙之中迎了出去,将单乌等人接进了店铺后院的落脚之处,干净简单的客房虽然不算华丽,但也布置得足够舒适,特别是单乌往椅子上一靠,便发现茶壶就在手边矮几上,只要微微转动手腕就能够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为那管事之人的细心暗赞了一声。   “好像那些鲛人身旁装食物的笼子,也是放在这种触手可及的考究的位置呢。”黎凰注意到了单乌的感叹,极煞风景地评价了一句。   于是单乌扶上那茶壶的手突然就僵硬了那么片刻:“真是让人不愉快的比喻。”   黎凰呼呼地笑着,跳上了单乌的膝盖:“方才路上我听说晚上这丰城之中有灯会,你带我出去看一看热闹吧。”   “灯会?”单乌的眉头微微一挑,觉得黎凰的兴趣着实有些可爱,“你自己去也无妨啊。”   “据说这灯会是因为这丰城城主要为自己的儿子选一个妻子才举行的,这城里所有的漂亮姑娘都会出席。”黎凰摇着尾巴解释道,“你陪我去看一看,我需要你的指点。”   “原来如此。”单乌理解了黎凰的追求,转而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忍不住嗤笑出声,“我记得你应该是个母的吧,现在居然比我还热衷于去看漂亮姑娘。”   “那天听你剖析了那个叫明月的鲛人的骨相之后,我觉得天魔魅舞或许是我重新化为人形更好的选择,比问水道人给的那化形之术要靠谱得多。”黎凰摆着尾巴爬上了单乌的肩膀,状若无意地在单乌的面颊边伸舌头舔着自己那闪亮亮的尖锐的爪子,“你帮我走好了这一步,大不了以后我天魔魅舞大成,先让你尝尝滋味。”   “威逼利诱啊。”单乌微微歪了脑袋,将脸移开了一些——如今他动用不了灵力,还真不是黎凰这一双利爪的对手。   ……   黎凰的听说没有出错,单乌只是向那管事之人确定了一下灯会之事,立即便有请帖甚至出席之时的服饰都一并送到了单乌的客房之中,甚至还有两个侍女跟着进来伺候着沐浴更衣。   于是,单乌在出门之时,便不得不带上了明珠和明台这两个小跟班。   “我没想带他们。”单乌扶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你认命吧。”黎凰跳上了单乌的肩膀,“谁让你当初先去招惹这两小子的?”   ……   丰城的街道上开始亮起了一盏接一盏的花灯,那些盛装打扮的姑娘们坐在大大小小的轿子之中,从散落着的大街小巷向着高处一片宏伟的青石建筑汇集而去。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灯会。”单乌等人刚刚出门上马走在路边,让过了一个轻纱笼罩并且装饰着珊瑚和各种鲜花的小轿子,空气之中甚至还残留着那轿子之中散落出来的馨香,依稀透出里面盛装打扮的女子,穿着似乎是这南华岛上特有的服饰,繁复纠结的刺绣连缀成看不出接头的天衣无缝的花纹,头上顶着几乎能将脖子压断的沉重首饰,甚至还披挂着鲛纱制成的披帛。   “其实这南华岛上的灯会,多数都是因为城主有些事情需要庆祝才会举行,譬如城主某些亲属的生日之类,要的便是这普天同庆的气氛。”那管事之人跟在一旁解释道,“南华岛上民风奔放,一些年轻的男女便会借灯会之机互相结识,这么多年来,也是颇有几段让人称道的美满姻缘,于是每一次灯会对这些少女们而言,都等于是一个寻觅佳偶的好时机,更何况这一次灯会还是为了给城主家的少爷选妻——这可是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啊,便是最贫穷的人家,只要家里姑娘还能拿得出手,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而且几位来的时机其实是正好——这次的灯会计划中是持续三天,今天正是最后一天,也可以说是那些姑娘们最后一搏的机会,而且听说城主还会有特别的安排,所以诸位的眼福,应当是相当不错的。”那管事之人补充道,“当然,眼福能不能成为艳福,就还要看诸位自己的心意了。”   “还真是……不拘一格……”单乌想了半天,只能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而明珠与明台已经双眼发光地盯着高处那片灯火辉煌的建筑,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过去一般,明珠甚至低声问着明台,不知是否能回虹霞岛之后,也如此这般弄出一场热闹来。   单乌打量了那两个小子一眼,摇头暗笑,却一眼瞥见了边上巷子里匆匆行过的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看那奔走的方向,显然与其他的那些女子截然相反。   “嗯?也有特立独行的?”单乌于是往那女子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   越靠近山上城主府所在的地方,街边的灯笼便越多,各种精巧的花灯密密麻麻地将周围映照得恍如白昼,在花灯的包围之中有一片巨大的青石广场,看起来甚至比清凉山那大雄宝殿之前的广场还要大上一圈,那些小轿子如一群群扎堆的锦鲤一般在这片广场上来回穿梭,在城主府邸的大门之前落下,继而又移动到某一处的空地之上停住,等待着主人的再次归来。   每当那些轿子停在府邸大门之时,便会从中跨出一个个盛装打扮的少女来,那些金银丝线宝石璎珞在花灯映照之下带来流光魅影,晃得人一时之间竟有些眼花。   “现在是一百二十七人,仍然还有人来,这数字只会多不会少。”单乌扫了一眼边上停着的轿子,报出了一个数字。   城主府门口的台阶上便已经铺上的猩猩红的地毯,敞开的青铜大门之后直接便是一个巨大的大厅,拱形的屋顶上面悬挂着一盏几乎抵得上虹霞岛那间铺面那么大的灯台,甚至需要好些根大腿粗细的锁链才能将其稳稳地固定在半空之中,灯台之上,比虹霞岛珠场之中那些鲛人还要粗大的蜡烛正熊熊燃烧着,配合着周围铮亮的铜柱,映照得这间大厅之中几乎看不见一丝阴影。   大厅的中央有台阶蜿蜒而上,二层环绕着一片突起的平台,栏杆后如戏园子的雅座一般放着茶几靠椅,正面向下方大厅的正中央,而平台的两侧则连通着一些不知通往何方的门户。   同时,一层大厅的四周则安放着一些供人休息的躺椅,以及一些酒水和食物,看起来颇为丰盛,随侍之人来来回回,却并没有什么人前去取用,尤其是那些少女们,一个个都无比矜持地站在灯光之下,意图让自己头上身上的饰物都更为闪亮一些。   一个城主府中下人装扮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单乌等人的面前,引着单乌等人绕过了大厅中央的那些少女,来到了二楼平台之上。   “是个好位置。”单乌撑着身前的栏杆,往下方张望了一眼,表示满意,而黎凰也已经从单乌的怀里跃出,轻轻巧巧地蹲在了栏杆之上。   “诸位贵客要是有看上的姑娘,也可将这姑娘的模样描述一二,只要没有什么冲突,我想城主是不会介意为诸位牵线搭桥的。”那领路的年轻人赔笑着说道,明珠和明台闻言,瞬间双眼发光,看向那些姑娘的眼神也越发炽热了起来。   “哥,你看那边那个女孩子,她的腿真长啊……”明珠搜寻的眼神突然一亮,却又觉得直接指指点点有些无礼,便以袖子略略遮掩了一番,对着明台嘀咕道。   “注意看她的鞋子……”单乌看表情似乎是在对自己的猫说话,但是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明珠明台的耳朵里,于是那两个少年微微一愣,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聚集到了方才看上的那个少女的脚下,那一团嵌满了珍珠反光反得轮廓模糊的鞋子上。   “呃……”明珠微微尴尬了一下,只能将视线转移了开来。   “快看,那个女孩子的皮肤好白啊。”明台很快便看上了另外一个姑娘。   “看她的手。”单乌又低声地接了一句,继而换来了明台情绪复杂的一眼。   “……那个女孩的身段真好。”明珠又注意到了一个衣着修身的小姑娘,忍不住脱口而出地赞叹道,可是话音未落,便已经有些心虚地将视线转向了单乌,似乎忐忑不安地在等着他的发言。   “呵呵。”单乌对着明珠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明显传达出了戏谑的意味,潜台词怎么看都是“你小子眼瞎,我已经知道了”。   “不用你解说骨相了,这些我都能看出来。”黎凰喵呜地叫了一声,似乎很想将事实的真相表达给明珠明台这两个小子,可惜一出口便是谁都听不懂的猫语,于是不爽地甩了甩尾巴。   “如果我是这丰城城主,一定会吧上面那灯台给换成水桶,到时候哗啦一下,便可真相大白了。”黎凰跳上了单乌的肩背,抖开了一身的长第二百九十六回丰城灯会(中)   “那城主大概与你有着同样的想法。”单乌默默回答道,“下面的地面有机关,地板之下是一片酒池。”   “酒池?”黎凰微微一愣。   “嗯,挺大的一片,足以让这些女孩子全部掉下去甚至淹过头顶。”单乌让黎凰略略感受了一下自己神识所探寻到的场景,黎凰在略略的晕眩之后便回过神来,显然已经越来越适应单乌这怪异的神识感知了。   “这些女孩子们的头饰会很危险啊……”黎凰的爪子在单乌的肩膀上不安地抓挠了两下,“水性再好,都有可能被那些饰物压得起不来,更何况下面还是酒,若是有个万一……而且,让这些女孩子们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就算闹剧的部分只是到此为止……这灯会结束之后,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咦?方才你不是说想要一桶水浇下去么?”单乌觉得黎凰的想法有些捉摸不定。   “我开开玩笑而已,又没真想做出来,而且我说的是水,不是那满池的酒,酒乱人性这种事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黎凰的爪子猛地在单乌的脑袋上一按,“如果地板真的塌陷了,你得想办法别让这些女孩子落进酒池之中。”   “我们只是客人,如此行为,是不是太过冒犯?”单乌仍有些疑问,“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此地的风俗,没准真的就是那么民风开放呢?”   “你什么时候怕过冒犯?”黎凰笑了起来,“而且,我这可是把闹事的大好理由直接送在你的手上了。”   “可以说明白点么大小姐?为何我觉得这时候出头是两面不讨好?”单乌的手指在那栏杆之上轻轻地叩了两下。   “怜香惜玉,多好的理由。”黎凰似乎是懒得解释,但又害怕单乌是真不明白,于是不得不多说了两句,“相信我,就算只是想让她们落妆出丑,也没有几个女孩子们是有底气坦然接受这样的尴尬局面的,这根本不是选妻,而是要以一场闹剧毁了这些对灯会邂逅的美妙传闻还怀有幻想的女孩子们,更何况这布置怎么看都不单纯……所以,就算为了让她们未来的人生更光明一些,你难道不该挺身而出吗?”   “……你是真的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单乌察觉到了黎凰在给出理由之时压抑着的情绪,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黎凰也会因为某些无关己身的事情而动怒。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本是美事,但是我讨厌这种满怀恶意的欺骗。”黎凰闷了半晌,回答道。   ……   此时,大概是人已到齐,那扇青铜大门在机簧的控制之下缓缓合拢,继而乐声叮咚,有鼓手跳跃着来到了大厅中央,翻腾出种种花哨的动作,似乎在催促着这些女子起舞。   跳过了男子邀约的这一步,于是场面略微有些尴尬,但是这些女孩子们还是很快地接受了安排,三三两两地围成圈,摆动着双手和腰肢,合着音乐舞动了起来,那一头繁复的首饰随着她们的舞动左右摇晃,垂落的流苏与长发一起,在半空之中画出了旖旎的线条。   这些女孩子们的舞动让这灯会之中的其他人也激动了起来,那些城主的贵宾们在二层的平台之上鼓掌喝彩,甚至有些人想要下楼参与到这些女孩子们的舞蹈中去,却被随侍的城主府下人们拦住了。   “时机未到,放心,一定会让诸位玩得尽兴的。”这个保证让人都乖乖地滞留在了原处。   一连就是好几首曲子,这些女孩子们的脸上多少都渗出了一层薄汗,有的脚步已经踉跄,却仍硬撑着不肯到一旁的躺椅上休息,此外还有小部分女孩子勉强还能够维持住自己的形象,于是这些自己知道自己表现完美的女孩子们抬头挺胸,挥舞着双手,摇曳着裙摆,骄傲地向着四面喝彩得越来越厉害的宾客们行礼。   有一个人的掌声似乎尤为特别,因为在他的掌声响起的时候,其他人的喝彩声都无比识趣地低了下去。   一个同样穿着一身刺绣衣物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二层平台的中央,一圈圈繁琐的金饰挂在他的脖子上,而他鼓掌的动作亦浮夸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对他投以关注。   “这就是丰城的大少爷了?”单乌从周围那些人行礼的动作之中确定了那年轻人的身份,便也随着大流对着那年轻人微微拱了拱手。   丰城大少爷名为蒲璜,此时拱手对着周围这一圈贵客回礼,口中说着一些客套的话语。   “真应该让他自己先进那酒池之中泡上一泡,这才公平。”黎凰打量着那蒲璜的面容感叹道,“果然是能想出这龌蹉主意的长相。”   蒲璜的脸型有些崎岖,五官也颇为稀疏地分布着,眼睛下面是有些松弛的眼袋——这是不用单乌解说黎凰都能看得出丑陋,而他脸上所擦的那些粉若让黎凰来评价的话简直可以用上“触目惊心”这等形容词。   不过这一层白粉似乎还是有些正面效果的,在强烈的烛光照耀之下,白粉的加持让这位大少爷的身上看起来仿佛笼罩了一层梦幻般的朦胧光晕,以至于下方的那些少女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叹——惊叹于这位大少爷白雪逼人的美貌。   “好吧,眼瞎的看起来不止你身后这两位。”那些少女们的反应让黎凰几乎都有些痛心疾首了。   “其实与他的身份多少也有些关系。”单乌回答道,“到这儿来的女孩子们多少都对他有所期待,于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大概就和那些鲛人眼中的珠场一样吧。”   ……   “感谢诸位今夜赏光。”蒲璜朗声说道,“今夜,其实还有一个意外惊喜正在等待着诸位。”   单乌的手按在了栏杆之上,黎凰也微微弓起了背。   “这个惊喜,是特地为你们准备的。”蒲璜对下方的这些少女们示意着,于是更加激起了这些女孩子们期待的情绪。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最真实的一面。”蒲璜高举着的双手猛地向下一挥,激烈的鼓点响起,顿时这大厅之中回荡起了一连串的咔咔之声,那些看起来无比坚固的地板居然一块块地陷落,露出了其下黑黝黝的一片水面,浓郁的酒香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熏得人脚步踉跄昏昏欲睡。   单乌在蒲璜挥手之际手撑着栏杆直接从二层跳了下去,还没有落到地面,黎凰便已从他的肩膀之上落下,周身的灵力鼓荡着那白色的长毛,让她的体型顿时膨胀了一倍有余。   如意金从单乌的手中迅速扩展成了一片网格,纤细如发丝的线条原本可将一个人轻易地切割成碎片,但是黎凰爆发而出的灵力瞬间填充这些网格之间的缝隙,硬生生地化去了这纤细却致命的锋锐之意。   单乌的手刚刚好就按在那酒液荡漾的液面之上,与他的手成为一个平面的,正是如意金与黎凰合作撑起这个平台。   那些原本因为脚下地板的变化而东倒西歪地下坠着的少女们被这层平台一拦,虽然多多少少沾了些酒液,也跌得有些狼狈,但是好歹没有真的掉进酒液之中,被洗刷出一个清清白白,抑或被强灌出一个醉生梦死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可以说除了那些机关的咔咔声,单乌与黎凰更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于是一些人呆愣了半晌,除了发现下方多出了一人一猫之外,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事态的不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然是蒲璜,没有看到自己期待的场面让他心头的火气腾腾地往上窜,但是定睛看到了单乌施展的手段之后,理智让他冷静了下来。   那一片兜起了那些少女们的渔网,摆明了是修真之人的手段。   丰城并不是和修真之人完全无关,但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无条件倚仗的关系——这一点甚至还不如先祖归来的虹霞岛,于是蒲璜干笑了两声之后,决定先摸一摸眼前这年轻人的路数。   “不知这一位……是何方高人?”蒲璜拱手问道。   “单乌。”单乌缓缓地站起身来,如意金彻底交给了黎凰掌控,而那些跌得晕乎乎的少女们此时也回过神来,看到了自己身体下方那黑黝黝的一片不知道多深的酒水,闻到酒水散发的那让人晕眩的气味,不由地俱是一阵后怕——不管是颜面还是性命,似乎都在危险的边缘。   于是一些女孩子开始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向着出口那青铜大门的方向爬去,似乎对这丰城大少爷毫无半点留恋之意,还有一些女孩子仍未死心,踉跄着想要重新站起,甚至开口问一个明白。   有人凑到了蒲璜的耳边说了什么,于是蒲璜看向单乌的神色之中便带了一丝畏惧,但是仍充满了不甘。   “原来是虹霞岛的客卿,看起来,前辈对于这些女子,是颇有情义啊。”蒲璜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不想看着这些女子美好的梦想,都成为今晚的笑话而已。”单乌拱了拱手回答道,“我想,大少爷你如果真心想从中选择自己的妻子的话,应当不会舍得让她也遭受如此难堪的场面吧。”   单乌的话几乎是将蒲璜的意图给挑了个明白,这一回,就算是那些仍抱有幻想的女孩子,也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起整件事情。   而她们此时亦惊骇地发现,那扇通往回家之路的青铜大门,仍被关闭得严严实第二百九十七回丰城灯会(下)   “敢问大少爷要做些什么?”有一个女孩子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此时她们已经发现了周围的异常——自己带来的那些家人仆从,此时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二层那一圈所谓的贵客,以及下方自己这些柔弱无助的女子。   好在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年轻人护在自己等人身旁。   “如果你们有谁成为了我的妻子,或者在座某一位的妻子——妻子侍奉丈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蒲璜伸手示意着二楼围观的这些人,“我为了这场灯会可是费尽了心思,要知道,场中的这些人都是非富即贵,不管跟了谁,都是你们的造化。”   女孩子们听出了这话语之中的含义,顿时骚动了起来,有人回头开始拍着青铜大门,哭喊着想要离开,但是那大门纹丝不动。   “何必装腔作势呢?你们这些女人来到这里,耗费心机将自己装扮得仿佛国色天香,不就是为了待价而沽,给自己的美色找一个买主么?”蒲璜冷笑道,“我不过是想剥去一切无聊的伪装,将这个过程变得更加直接和有趣一些而已。”   蒲璜的话似乎很是戳中了一些女子,有人迟疑着,竟是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却也有小姑娘蹲在门边,抹着眼泪,哭得更加厉害了。   “歪理邪说,不解风情。”对于蒲璜的话单乌只是轻嗤了一声,捏了个响指,要回了一部分如意金的控制,一根银亮的丝线渗进了那青铜大门,于是下一刻,那大门居然嘎吱嘎吱地开启了。   从屋外灌进来的新鲜空气让大厅之中的酒气散去了不少,这些女孩子们猛然惊醒,起身便往屋外跑去,甚至宁愿抛下头上那些沉重的饰物以减轻负担,可惜她们并没有跑出多远,因为在屋外的广场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卫队,手里兵刃雪亮,正逼在这些少女们的身前。   “这位……前辈,你可知你的举动,是在替虹霞岛得罪我南华岛的联盟,甚至还有龙滨岛,绯篁屿的诸位?”蒲璜冷着脸对单乌说道,同时伸手示意了一番二层的那些宾客。   “抱歉,其实我初来乍到,并不认识诸位,甚至也不知道这场灯会的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单乌回答道,他也已经注意到了明珠明台脸上流露出的退缩之色,以及那位管事之人脸上的苍白,显然这些名头对虹霞岛来说,并不是能够轻易开罪得起的。   而外面那些刀锋雪亮的卫队,甚至更远处那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的丰城,都等于是在明白地告诉单乌,这一场灯会是不容被破坏的——这些女孩子们或许早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货物,被这丰城大少爷拿来作为与那些看起来很了不起的贵客们进行交换或者结盟之类所需要的筹码。   “那么你现在认识到了么?”蒲璜对着单乌扬起了下巴。   “知道了,可这又与我有何关系呢?我只是觉得这些女孩子不该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诸位眼中的货物。”单乌摊手道。   “你连虹霞岛也不在乎了?”蒲璜伸手指着明珠和明台那两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我本来就是要离开虹霞岛,眼下只是刚好和他们顺路而已。”单乌朗声回答道,“虹霞岛对我来说也只是个暂时的落脚之地。”   ——与虹霞岛之间划清界限,免得再被那两个小子连同那些随从一起客客气气地纠缠不休,这才是单乌同意了黎凰那提议的最根本的缘由。   单乌说话的时候,黎凰已经跳出了青铜门外,挥舞着爪子,唰唰一道白影闪过,那些雪亮的刀锋一个个居然从中出现了一道裂缝,继而直接断成数截,丁零当啷撒了一地,那些卫队之人面面相觑,心中便有了退意,而蒲璜等人见此情景,亦明白这是单乌的示威——这个突然跳出来的修士在这些张牙舞爪的凡人面前,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蒲璜冷哼了一声,一招手,身旁出现了两个全副武装的人来,一人着红,一人着绿,色彩分明,此外两人俱是眉毛花白,眼眶凹陷,看起来已经上了岁数的人物,神态也依稀有些类似的迟暮与黯淡,此时正挥手亮出手中那对银勾来,银勾之上,灵力光芒隐隐闪耀。   这两个人显然也是修士,或许比明珠明台的修为高深一些,但是仍未跨过仙凡之界,甚至可能比不了当初刚刚下山的昆霆等人。   那个时候的单乌完全不知修真是怎么一回事,都没有害怕过昆霆那些人,眼下这两个老头,其实力甚至都不会让单乌的眼皮抬上一下。   如意金上荡起了一层波浪,将仍滞留于其上的女孩子们逼退到了四周坚实的地面之上,继而单乌脚下的如意金便褪去了那一层灵力的护持,透露出了一股锋锐之意——黎凰已经将如意金的控制权还给了单乌。   有一个女孩子的裙边在如意金的边缘轻轻挂了一下,无声无息地便断裂成了两截,甚至小腿之上都出现了一条血痕,吓得这些不会武功亦没有修炼的普通凡人立即远远地避开。   那两个老人脸色也开始凝重,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单乌的强大,不免想要从长计议,但是自家大少爷的视线就在两人的脊梁骨上戳着,似乎再不动手,等待两人的便是全家被赶出南华岛的结局。   终于,其中一个身着绿衣的老者举起了手中的银勾,起了个势之后,腾身而起,整个人仿佛一只飞鸟一样从台阶上往单乌飞扑而去,银勾在他的手中恍如一条毒蛇,长长的信子在下一刻便已逼近了单乌的面门。   单乌没有闪避,他脚下的如意金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一根根从那酒水的表面弹起——这些浸染了酒水的如意金看起来竟依稀有些透明,横过空中的时候,似乎只是留下了一条条水滴划过的痕迹,转眼便会消散,而并非织起了一张足以将人大卸八块的渔网。   那两个老者是等着入网的鱼,而单乌则是诱鱼上前的饵食。   那个绿衣人总算足够机巧,半途之中将手中的银勾由攻转守,靠着自身灵力的加持在那通透的大网之上轻轻一压,整个人借势转了方向,没有真的直接撞进单乌布下的陷阱之中。   “大哥小心!”红衣人此时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冲了出去,银勾一撩,贴着绿衣人的后背便削了一记,切断了那绿衣人身后飞扬的发丝,同样也切断了一根不知何时已经隐匿在那个方向之上的银丝。   只差半分,这根银丝便可以毫无滞碍地刺入绿衣人的心脏,轻松夺下一条命来。   绿衣人被吓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而红衣人此时只顾着救下自己的大哥,却没想到有那么一根银丝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等在了他的前路之上。   于是当红衣人扭转着身形,想要从绿衣人的身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根银丝绕过了绿衣人的肩膀,咻地一声扎进了那红衣人肩胛之处的琵琶骨的位置,更是直接在他的骨头之上切割了一记,传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嗡鸣。   红衣人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因为这一击而感到麻痹,手里的银勾再也把持不住,身形也已经完全歪斜,眼见向着下方那层杀人的网格之上坠落,心中甚至生出了听天由命的念头,却没想那根穿在自己琵琶骨上的丝线略微收紧之后,竟留了两分力,转而将他如同上钩的鱼儿一般抛起,在半空之中划过了一条完美的弧线,直接扔到了外面那些手里拿着半截兵刃正手足无措的卫队之中。   那绿衣人在自己兄弟的帮助之下躲过了第一次的偷袭,却到底没能躲过第二次——就在红衣人被扔出的时候,一根银丝穿透了他的手腕,那银丝颤动所带来的酸麻之感,让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并僵直成了一个骨节扭曲的手势。   绿衣人手里的银勾噗通一声掉进了下方的酒池之中,几乎与之同步的,这绿衣人反手挥舞着,顺着那两根穿透自己手腕的银丝的方向,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两条胳膊上都绕满了这些带着锋芒的丝线——这些丝线毫不留情地勒进了他的胳膊,眼见就要将他的两条手臂都给绞成碎末一般。   绿衣人豁出去一般仰天大吼了一声,继而他这两条胳膊同时爆开,翻卷而出的灵力风暴将周围仍在意图逼近的如意金都直接震成了一段段残缺不全的线头,这些金属线头随着他双臂爆开的那些碎屑一起,哗啦啦地落进了酒池之中。   单乌在这爆炸之下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那些散落的血雨。   这绿衣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魔解体,而且距离也实在太远,于是这灵力自爆只能毁掉自己的手臂以及身体附近的那些丝线,根本无法让单乌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明知不敌,所以靠着自残来表现出自己的忠心,以避免受到更多的惩罚么?”单乌暗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那绿衣人失去意识之后噗通一声砸进了酒池之中,溅起了一朵淡红的浪第二百九十八回路氏先祖(上)   那些落进酒池之中的如意金此时也已经滚动聚集着,一团团地从酒池底部弹跳而起,重新回到了单乌的手中,化为一团鸡子模样的金属液滴,而后回到了他的衣袖之中。   单乌的脚下仍剩下了一根,微微没入酒液之中,单乌以足尖立于其上,一圈圈的涟漪从他的衣角荡漾开来,看起来仿佛是凭空踏在水面上一样。   “他们并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丰城的实力只有这样的话,我甚至可以不用顾惜你的性命。”单乌抬头,对着蒲璜一字一句地说道,此时那个自爆的绿衣人已经缓缓地漂浮到了水面,虽然看起来仍是一副昏迷的状态,但明显是在努力地自救——此时,甚至连那残破身体周围的酒水之中都已经没有了什么血色。   “城主的地位有这么高?”单乌看了那绿衣人一眼,并没有出口拆穿他的做作,只是心中升起了疑问,不过想到当年魏央养着的那些大内高手,却也觉得此事可以理解,“或许这些城池,其实也等若是一个个的小国吧。”   “这等人物,虹霞岛的确是留不住的。”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手里拄着拐杖的老者从二层的一个边门中走了出来,正将场中的情景收入眼底,此时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蒲璜的身旁,低声地说道,“我也未必能轻易拿下他,除非等到你那三叔回来。”   这老人似乎地位不低,至少这位一直表现得颇为骄狂的大少爷也低下了头,对那老人行了一礼。   单乌的眼睛微微一亮——这老人的修为已入筑基,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应敌手段如何,但在场中这些人里,其实力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单乌勾着嘴角笑道,他并不介意与那黑衣老者动手。   “你只有一个人,来去自如,万一开罪狠了,谁知道会不会引来什么解不开的仇怨?”黑衣老者显然完全不受挑拨,摆明了我这丰城家大业大稳妥最重要,在你这里吃点亏就吃吧,只要你这任性小子别发狂一样死咬着不放就好。   “至于其他,事后自有虹霞岛与我等相商。”老人继续说道,言下之意,某些被单乌的任性所牵连到的所在,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如果单乌真如他所声称的与虹霞岛并无关系,那就尽管放肆挑衅便好,丰城都可受下。   老人的言辞让众人的视线再次投注到了虹霞岛的那些个人身上——之前因为单乌的出手而想对虹霞岛兴师问罪的眼神,此刻已经变成了怜悯,甚至隐隐包含着一丝贪婪。   “我与虹霞岛之间的关联,其实与蓬莱的玉阳子真人有关。”眼见从未见过这等阵势的明珠和明台在众人的逼视下几乎都有些膝盖发软了,单乌撇了撇嘴,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替这两个小子将靠山给请了出来。   单乌多说的这一句回护之语让明台和明珠一时之间有些触动,两人对视了一眼,热血上头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那管事之人眼疾手快地压制住了。   玉阳子的存在让场中之人多少有了些顾忌,那老者摇头叹息默然不语,不知在盘算着些什么,而蒲璜更是目光闪烁着,急切地想要再找出些什么让单乌觉得为难并能够因此而服软的把柄,好出了眼下这口闷气。   有这心思的显然不止蒲璜一个人。   “既然单乌前辈对这些女子有心,小璜,我看你不如就顺了单乌前辈的意愿好了。”一个摇着扇子的青年此时也站起身来,看他的那副模样,似乎比蒲璜这丰城大少爷还要贵气一些,而且这称呼表示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很是熟稔。   蒲璜闻言,眼中一亮,已是心有定计。   “也对,既然单乌前辈有惜花之心,那么晚辈不如就将这些女子全数送给单乌前辈好了,作为妾室也好侍女也好,全凭前辈意愿,就算是我丰城对前辈的赔礼。”蒲璜咧着嘴笑得不怀好意,脸上的白粉甚至因此而飒飒飘落,“如果前辈不需要她们……我想,这丰城便也不需要她们了。”   “嗯?”单乌的眉头微微一挑。   “一共一百三十四个女孩,我这里有名单。”蒲璜回头一招手,从一个下人手中接过了一张纸卷,对着单乌展开了。   那纸卷之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女子的姓名,家族所在,父母名讳,甚至还按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手印,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这一百三十四个女子,全是身家清白之属。”蒲璜笑道,“这名单上的信息,我都差人查过,前辈当可放心。”   这话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胁——这些女子包括他们的家人,单乌只要抛下一个,日后都会遭遇这丰城城主的连番报复,虽然未必就真如大陆之上那些君王一样充满魄力地直接下令满门抄斩,但是看这场中诸人所代表的势力,互相串通一下,使用种种手段将其驱逐出南华岛却也不难。   “好大一个包袱啊。”单乌环视了一圈,将周围那些少女们的反应都收在了眼里。   大多数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有些人想通了其中关键,眉头一皱眼圈一红竟又要哭出声来,当然也有一些人在慌乱之后,对着单乌伏地叩首,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已经将祈求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怎么能说是包袱呢?”蒲璜笑道,“这明明是我丰城送给前辈的一份大礼啊。”   “少爷,莫要太过任性。”那黑衣老者看到了单乌脸上越来越不加以掩饰的冷笑,以及他袖口之中闪烁的寒光,连忙一步拦在了蒲璜的面前,同时手中拐杖一横,一面灵力所化的盾牌便已经阻挡在了单乌与蒲璜之间。   “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单乌小友莫要当真。”那老者忙不迭地说道。   “可我觉得你家少爷挺当真的。”单乌笑道。   单乌的身形掠过那片酒池,直接冲上了二层的平台,如意金化为短剑,贴着那老者手中的盾牌如燕子抄水一半轻巧地滑过,并没有切实的接触攻击,于是那老者一时之间也捉摸不出单乌实际的修为,只知道这年轻人的速度之快身形之轻巧让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挥舞着盾牌死死地逼在单乌的刀锋之前,却没想单乌的另一只手中早已扔下了一团金属,这金属倏地一声钻进了这二层平台的地板缝隙,轻轻松松地绕过了那老者的防御,直接弹跳着缠住了蒲璜的脖子,似乎只要随意收缩一下,蒲璜的脑袋便要换上一个所在了。   那老者大吃一惊,立即收起了那面护盾,继而拐杖往蒲璜的脑袋上一敲,蒲璜体内顿时灵光大放,那护盾瞬间变成了仅护住蒲璜一人的一个护罩。   那根环绕在蒲璜脖子上的如意金并没有与那护罩硬扛,直接化成了一颗颗绿豆大小的液滴,在那护罩之上来回滚动,似乎只要一有缝隙,便会趁虚而入。   “这人的法器变化多端,实在是让人防无可防,稍有不慎,便会被钻了空子。”老者的心中蹿过了这个念头,立即谨慎了起来——他的法杖所能撑起的护罩表面极为有限,只能优先考虑蒲璜的安危。   老者身上的灵力光芒越发璀璨,不但护住了自身,更让蒲璜身上那护罩开始发生异变,一圈圈水波一样的纹路渐次浮现,并开始对着那些如意金的小液滴进行围追堵截。   那些小液滴仿佛想要戏耍那老者一般,在那水波之上无比灵活地跳跃着闪避着,继而顺着护罩的外沿滑落而下,在地面之上留下了一片星星点点,转眼消失,也不知是回到了单乌的手中,还是就此隐藏了起来等待着下一次的攻击。   于是,在没有试探出对手真正的实力,并且身边似乎被无声无息地布下了一个陷阱的情况下,老者只能选择尽力将蒲璜与自己都护一个完整无缺。   而单乌手上的攻击却并没有就此停止——在唬得那老者采取了全面的守势之后,他并没有对蒲璜和那老者紧逼不舍,反而掉了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尖锐的剑锋直接就指在了最初做出提议的那个年轻人的咽喉之上。   “你……我佟城也是有金丹老祖作为倚靠的。”那年轻人被刀锋逼得踉跄后退——他其实也有一定的修为,甚至比明珠明台还要好些,所以此时虽然形容狼狈,舌头打结,但依然说出了这么一句完整的话语。   同时这年轻人身上的一枚玉佩也已经自发地漂浮了起来,一层朦朦的光晕笼罩在那年轻人的身上,单乌的短剑陷入了些许,但是因为没有灵力,无法深入。   长剑瞬间软化变成了一条长鞭,直接将那年轻人给卷了起来。   “你觉得,我如果只带着你一个人离开的话,是不是会比较轻松?”长鞭收紧,压制住了那年轻人的举动,并将他拉到了单乌的身边。   “对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单乌问道,同时一脚绊在了那年轻人的脚下,使得巧劲,直接将他从二楼的平台上掀翻了下第二百九十九回路氏先祖(中)   “路长风……”那年轻人在翻滚着下坠,骤停,同时猛然被单乌以长鞭的尖端指住了眼睛的时候,本能的恐惧不但让他全身僵硬不敢动弹,更是连这一句话都回得语调尖锐——这种眼睛随时会被刺瞎的认知让路长风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这层护身灵光。   或许是路长风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过了极限,于是那枚自主激发的玉佩猛地明亮了起来,那一团乳白的光芒不但带着路长风直接冲出了这一座青石大厅,更是直接显现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来。   这人形的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让所有人都觉得脑袋一沉,而单乌亦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人形的另一侧,某个陌生的修士睁开双眼,满是审视意味地将自己给看了个通透。   “谁人要对我路氏后人不利?”那人形之中响起了一个冷飕飕的声音。   “敢问前辈如何称呼。”单乌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躬身行了一礼   这路家的老祖明明已经看出正是单乌逼得他显出行迹,却没有立即动手收拾单乌,而是向周围问上这么一句,明显只是为了告知这些凡人:“我这个路氏先祖货真价实,你们长眼睛的都给我看好了。”   “看起来是你这个小辈。”那路氏先祖终于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单乌的身上,继而那人影突然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掌虚影,嘭地一声,直接将单乌给按在了青石墙壁之上。   那手掌压在墙壁上旋转着,似乎想将单乌直接碾磨而死,却没想才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那路氏先祖便陷入了沉吟之中。   “啧,你是玉阳子的人?”路氏先祖似乎有话要问,于是稍稍放开了对于单乌的钳制,虽然仍将他死死按在墙上。   “是又如何?”单乌眉头一挑,开口问道,“难道说我的名声已经如此之大了么?”   “你叫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被离火道人的弟子下手坑得几乎等若废人的那个小子——你心头的那团封印实在是太好认了。”路氏先祖笑了起来,“玉阳子那张嘴,这段时日早已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而他自己可是着实换得了不少好处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单乌低声嘀咕了一句,并不意外这样的局面。   “哈哈哈,好比喻,只是……他难道是打算对你撒手不管了么?”路氏先祖压在单乌身上的力量又开始大了起来,似乎是想要逼出些什么,“你的身上,居然一件自主护身的法器都没有么?”   单乌被压得喘不过气,自然也无法告诉路氏先祖答案——他根本就没打算从玉阳子手里接过任何东西。   而就在单乌觉得自己心头那团灵力几乎就要爆开的时候,那路氏先祖突然收回了巨手,而单乌亦贴着墙滑落了下来,脚软了一下没能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万一真让你死在我手上,玉阳子那张嘴估计就要开始编排我了——所以这其实也是玉阳子设下的陷阱吧?”那路氏先祖朗声笑道,却是毫不留情地将单乌的底细给掀了出来,“可惜啊,你其实已经是个废人了,根本就无法使用灵力。”   路长风那有些茫然的面孔此时已经从那团乳白色的光晕之中显现了出来,听到了先祖的指点,眼睛猛地一亮,看向单乌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斗志。   而那一直护卫着蒲璜的黑衣老者闻言也是一愣,继而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他同样也想明白了为何单乌一直采取游走的战术,并不与他直接对拼,而自己完全是被唬住了,这才一直小心翼翼。   于是黑衣老者悄悄地将自己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一道灵力贴着地面,如箭一般向着单乌笔直而去。   眼见那支暗箭就要在单乌的所在之处爆裂开来,一只白色的爪子突然冲天而降,啪地一声拍在了那道暗箭之上,于是这一团灵力立即爆炸开来,炸得这一块地面木屑翻飞,继而化为一缕缕的烟尘,紧接着便是一个边缘无比平滑的圆洞出现在了这二层平台之上。   ——黎凰已经折回了大厅,并在此时刚刚好拦在了单乌的身前,出爪打断了那黑衣老者的暗算。   “咦?”那路氏先祖看到了黎凰的出现,不由有些吃惊,“好机灵的妖兽。”   “是啊,多亏这只妖兽,让我觉得我还不至于就葬身在这些晚辈手中。”单乌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如意金在他的手里化成了一柄长刀,而黎凰亦在此时掉头,攀着单乌的裤腿就爬上了他的肩头,直接趴成了一团毛领,继而单乌手里的长刀之上,一层凝练如丝的灵力光芒便就此亮起。   单乌的灵力被那封印压制得无法妄动,却并不妨碍他借用黎凰的灵力。   刚好,黎凰因为失了人身,空有灵力,一堆手段无法施展,同样只能依附于单乌,由他来主导战事。   “既然前辈你因着种种顾虑而不肯对我痛下杀手,那可就轮到我来大杀这一场了。”单乌笑着说道,于是,一半为报复方才那根暗箭,一半为了向那路氏先祖示威,他在起身之后几乎是毫不停顿地一刀斩向了那黑衣老者。   那黑衣老者连忙出手抵御,却没想护盾刚刚亮起一半,便已在单乌的刀锋之下被斩成了两半,那长刀甚至顺势在那根拐杖之上划过,一阵让人寒毛倒竖的摩擦声响过之后,那根拐杖之上清清楚楚地出现了一道刁钻的刀痕,正好切在了那些伪装成木纹的法阵之上,在刀痕的两侧留下了两团破碎的节点——这拐杖一样的法器几乎就等于废在了单乌的这一刀之下。   单乌在斩下这一刀之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刀锋倒转,对着那黑衣老者的咽喉之处刺去——这黑衣老者正好拦在蒲璜的前方,如果这一刀刺了个结实,那么极有可能连蒲璜都一同被穿在这长刀之上。   “前辈救我!”蒲璜此时也感受到了危机,连忙向一旁扑了过去,同时双手伸出,向那位路氏先祖的虚影呼唤着。   “他难道真敢在我眼前动手?”那路氏先祖也是微微一愣。   却没想单乌那一刀居然真的就破开了那黑衣老者身上的护身灵光,直接切入了他的咽喉之中,继而刀刃一旋,这黑衣老者的一颗脑袋便已往后飞去,直接撞在了蒲璜的胸前。   蒲璜被吓得高声尖叫,连忙挥手将那黑衣老者的头颅往一旁打开,却怎么也避不开紧随着那颗头颅出现自己胸前的刀尖。   一只大手直接拦在了刀尖与蒲璜之间,短暂的角力之后,单乌的身形倒飞而出,翻滚着撞到了大厅一侧的铜柱之上,在卸去了被反击的力道之后,反手扣住了铜柱上的花纹,让自己斜挂在那铜柱之上,另一只手中的长刀则指向了那位路氏先祖。   那路氏先祖终于还是出手救下了蒲璜,因为单乌杀死那黑衣老者的行为已经让他确定,这个看起来似乎已经成为废人的年轻人,是真的敢于下手夺取南华岛上这些公子哥们的性命——第一个是蒲璜,第二个或许就是自家的这个晚辈,路长风。   “他的确有一颗求死之心。”透过投影,路氏先祖打量着那个对自己举刀相向的年轻人,“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前路已绝,所以行事才如此放肆?”   “只是他似乎很想死在我的手上……”路氏先祖于是沉吟了片刻。   继而,南华岛上那青石大厅之中的人影再次开了口:“我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这一次的事情,是我这后辈不占理。”   “嗯?”路氏先祖仿佛突然明白了事实真相后表现出来的义正词严让单乌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愣。   “一句‘知道了前因后果’就能直接将之前的种种全部掀过?”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开口嘲了这么一句。   “先前是我误会小友要对我路氏后辈不利,这才匆忙出手,但是此事……我会让南华岛诸位城主好好管教自家孩儿,也可保证绝不会让这些无辜女子以及他们的家人受到波及,至于这位丰城管事,在知道自家主人行事荒唐之时,不出言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合该遭此下场……”那路氏先祖仿佛突然之间成为了公平公正的正义化身,说出来的话让单乌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找碴。   于是单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之后,缓缓地垂下了手中的长刀,而如意金亦重新化为蛇形,缩回了单乌的衣袖。   “……有我的保证,这位小友,可能放下心了?”路氏先祖的话语让那些瘫软在地的少女们纷纷抬起了头,眼里更是露出了敬服与感恩的光芒。   “好像无法有什么不满了。”单乌知道自己这回找死的行径显然又将被安抚下来,于是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从那铜柱之上跳了下来。   蒲璜直到此刻,总算是从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全身瘫软地跌坐在地,身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之后,一片骚臭温热的水迹便在他的身下蔓延开第三百回桃花运(上)   路长风跪在静室之中,他的前方摆着一个香案,青烟袅袅,在他的面前交织出了一个清晰了不少的人形。   “觉得先祖没能给你找回场子?”路氏先祖似乎很乐于与自己这后辈多说上几句。   “是我自身修为不足,又没能看清形势贸然挑衅,怨不得他人。”路长风低着头,自我反省道。   “哈,其实也怨不得你,实在是那小子的背景有些麻烦。”路氏先祖有些无奈地笑道,“虽然说在利益面前,是非并不重要,但是玉阳子那人扯大旗做戏的本事,也的确让人有些头疼。”   “若让先祖为我这些小事惹上了甩不开的麻烦,也未免太不值当。”路长风显然已经完全理解了路氏先祖所要表达的意图,“先祖放心,此事我既已知晓前因后果,自然会妥善处理。”   “其实也不需太过上心,对你来说,两个月后蓬莱的入门之试,才是重中之重。”路氏先祖强调道,“只要入了蓬莱山门,你与他的差距便可甩开,一年之后,只怕你都不会想起来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哈,因为他是个废人么?”路长风笑了起来。   “虽然他有那么一只相当不错的妖兽可做辅助,他自己的前路早已经算是彻底断绝了。”路氏先祖回答道,“至于那两团元婴前辈的灵力在他身体内压缩成团,潜藏的威力固然不容小觑,却也只能让他发出垂死一击而已,不到关键时刻,我看他也不会舍得。”   “哦?”路长风眉头一挑,“如此说来,他的存在以及这些张扬的行为,会不会是虹霞岛那位先祖设下的陷阱?”   “看来你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孺子可教,真是孺子可教。”路氏先祖笑得很是欣慰,“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南华岛的这些琐事,也能让自己的修为更进一步,两个月后,我在登云阁等你。”   “恭送先祖。”路长风伏地叩首,而那团青烟便就此四散而去。   ……   南华岛的天空一碧如洗,丰城中那些青石的屋舍流露出安静祥和的气息,港口之上依然忙忙碌碌,好像晚间的那一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真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前辈,今天的丰城会是什么样子呢?”明珠和明台在尘埃落定之后便已经死乞白赖地跟在了单乌的身后,一同走过这丰城的大街小巷,此时终于厚着脸皮凑上前去问了一句。   “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单乌摇了摇头,知道那两个小子想恭维些什么,“那些女孩或许会各有归宿,而有些人的哭声,你永远都不会听到。”   “呃……”明台被单乌堵得下半句的赞美都没能说出口,正搜肠刮肚地想要再找些词语的时候,突然道路的尽头跳出一个人来。   “在这里!”那人指着单乌一声大喊,顿时从那人身后的弯道之中冲出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在看到单乌的时候立即开始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恩人留步!”   “哈,到底还是没能冲出去啊。”黎凰的尾巴在单乌的小腿上扫了两下,同时喵呜叫唤了一声。   “地形不熟,感知范围还是有限,所以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完全被围住了。”单乌回答道,将自己的神识给压制了下来,而此时,从他身后的那条青石板路上,也已经出现了一片人群。   这是那群少女们的家人,路氏先祖作保,丰城城主服软,一切波澜都归结于蒲璜不知轻重的玩闹之后,那些女子也算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中,之后也不知是因为这些少女们说了些什么,还是蒲璜路长风之类差人做了什么暗示,总之这些少女们的家人在这天刚刚擦亮的时候,便已经找上了虹霞岛的商铺,要求求见那位年轻的恩人。   “不如看看这群小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单乌当时其实根本没想继续与虹霞岛或者南华岛的这些人客套纠缠,然而在远远感应到了这一片盛况之后,黎凰与他都有了些别样的想法。   ——有人肯贴过来找碴,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看到这么多人,我突然很想试着玩一个游戏。”单乌提议,“我打算挑战一下我的极限,而你刚好也可以一同感受一下我的神识。”   “好。”黎凰没有异议,于是单乌放开神识之后,便带着黎凰从一旁的无人小巷子里穿了出去,明珠和明台虽然莫名,却也只能紧紧跟上。   ——以神识感知周遭的一切,人,道路,各种可以用来制造障碍的视觉死角,同时不用轻功,不刻意隐蔽行迹,以正常的步速行走,来尝试能否从这些围追堵截的凡人之中找出一条脱身之路。   种种自我限定的附加的条件使得单乌需要同时处理太多的讯息——而这其实才是单乌的神识所具有的最大的优势。   初时还比较轻松,因为这些凡人们还只限于那些少女的家人,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追寻的对象其实是在刻意躲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凑热闹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是眼线都在帮忙指点着方向,让单乌想要通过视觉的死角隐藏踪迹变得越来越难,于是在单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四面八方的道路上似乎都已经围满了人,而他只能再垂死挣扎一下,走上了这条注定会被人两头包抄的青石板路。   “正经算来的话,勉强有一个半时辰。”黎凰掐去了初时那些毫无难度的游走时间,汇报着结果,此时单乌的前方,那些凡人与他指尖的距离已经不足三丈了。   “下次会更好。”单乌默默回答了一句,同时站定了身形,背着手,冷着脸,视线缓缓扫过一圈,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   冷着脸的单乌自有一派让人想要跪地叩首的气势,于是那些凡人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开始迟疑,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最终止步在了单乌前方一丈左右的位置,而站在前排的那些人亦自然而然地弯下了腰身,行着礼的同时,仍在思考着是不是需要直接跪地磕上两个头。   甚至连明珠和明台两个人都难以自控地后退了一步,并保持住了一个低着头的恭谨姿势。   “有何要事?”场中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单乌轻哼了一声之后,缓缓开口。   “我……我们想要报答前辈的恩情……”在一片寂静之中,终于有一个看起来资历颇深的老者上前了一步,颤抖着开口说道。   “我行事但凭喜怒,不求回报。”单乌回答道。   “这……只是我们的一片心意。”那老者一咬牙,似乎是认定眼前这年轻人既然肯仗义出头必然是个厚道人物,表面上的冷漠绝对不会是事实的真相,于是硬是顶着压力,将手里那一封金红相映的帖子递了出去。   不用接手,单乌也知道那帖子上都写了些什么,同时心里也为这老者的勇气惊叹了一声。   “仙凡殊途,莫误佳期。”于是单乌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打算伸手接过帖子的意图,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场中众人表达了拒绝之意,“诸位还是请回吧。”   “这……”那老者举着帖子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些什么,单乌已经转身,整个人腾跃而起,轻轻巧巧地便踩着身后的房檐飘然而去,硬是连一个背影都没留下。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之中零零星星地传出了一阵叹息,不知是遗憾还是认命。   ……   “仙凡殊途,莫误佳期?”蒲璜躺在一名女子的大腿上,此时听到了下方眼线的回报,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装,真会装,明明都是一个废人了,还求什么仙问什么道?说这话的时候,他难道不觉得心里膈应么?”   “可惜,长风兄被他家先祖下了禁足令,父亲也不得不立下毒誓并将我关了禁闭,这南华岛上种种约束,我就算有心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请人对他出手……”蒲璜想到了单乌那张脸,不由地有些咬牙切齿。   “不过,既然他说仙凡殊途,凡人女子看不上眼的话,不如……春兰姐,你有兴趣去试他一试么?”蒲璜坐起了身,同时伸手往一侧正在试琴的女子身上一指。   “嗯?”那叫做春兰的女子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了蒲璜一眼。   “你的阴阳双修之术修炼得如何了?”蒲璜不怀好意地笑道,“就我的观察,那可是个善解风情的前辈呢。”   “正需要寻些采补的对象呢。”春兰眉眼放光,嘴角一勾便笑了起来,“既然少爷不介意,那便由我……嘻嘻……”   “如此,就预祝春兰姐早日神功大成。”蒲璜亦放声笑了起来。   ……   先前围住单乌并被单乌劝退的只是小小一部分人,这些人将消息散发了开来,的确让不少人心生退意,然而由于单乌直接抛下了明珠和明台二人,于是虹霞岛也开始发动群众,前来寻找单乌的踪迹了。   最后,单乌甚至察觉到了一些应该是属于这丰城城主的卫队,也在四处打听着他的行踪。   而单乌总算是玩了个尽第三百零一回桃花运(中)   “看吧,现在已经完全不会有人能围住我了。”单乌带着黎凰站在一条路口,目送一队虹霞岛的家丁匆匆忙忙地远去,阳光照在墙头的茅草之上,在单乌的身前投下了一条条交错的阴影。   自我限定的条件依然没变,但是单乌明显已经从容了不少,这一天下来,虽然他有时候甚至故意往人群扎堆的地方走,但是哪怕横穿而过,都没有再被困住第二回。   “休息一会,我头晕。”黎凰显出了精力耗费过度的萎靡不振,于是单乌索性直接弯下腰,将她给抱在了怀里。   “原来真正的眼观六面耳听八方这么辛苦。”黎凰缓了好一阵,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眼观六面耳听八方?”单乌默默地思考了一下,“我好像知道你我之间感知的不同在哪里了。”   “愿闻其详。”黎凰一直想要找出自己努力的方向,此时更是虚心求教。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用视线看到的东西,其实等于是一副画面?”单乌问道,“虽然我们在看到的时候会判断出这些东西的距离和大小,一旦这些判断与现实不同的时候人就会被误导,而这也是我们之前研究过的那些凡人能够使用的阵法能够起到作用的原因,同样,我们听到的东西,也只是一个部分……”   “是的,没错。”黎凰点了点头,“而我的神识的感应则等于直接伸手出去将一切东西都摸个清楚,所以可以无视这些视觉上的干扰,但是你……”   “你觉得我的神识所感应到的东西足够全面和生动,但是你还是没有放下自己肉身对于那些感知的固有印象,所以一定要将其区分为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然后再以固有的思维将其整合在一起,所以自然会觉得繁杂得难以承受。”单乌站在了黎凰的立场上思考了片刻,斟酌着词语解释着,这种因为思维不同而带来的分歧就算直接分享感知也无法立即弄明白,必须要想办法表达和归纳出来,所以单乌和黎凰才花了如此之久的时间,用来寻找彼此之间的差异何在。   单乌一度觉得这种无法互相理解的情况可能与他们之间不得不使用如意金的神魂感应来传递感知有关,因为单乌并不知道该如何以神识直接沟通他人,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对如意金说“你过来感受一下”,然后再被动地由如意金将一切传达给黎凰,有了这中间一道转手,就连单乌也不能确定黎凰所感知到的一定就是自己想要让她体会的。   而如意金显然也无法对这种情况提供什么帮助,它的魂体残缺,本身的意识就有些脆弱,根本无法承受太多繁杂的分析,所以对于单乌想要让它转达的讯息它只能尽力做到照本宣科,却根本不敢对此太过深究。   “是了,你的神识根本不是看到了前后左右的景色,或者听到了那些声音,你是直接将一切的本质都还原了出来……换句话说,你这种神识,可以直接独立于肉身感知之外,甚至直接独立于普通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之外?所以你才能感知出文先生他们那些小世界究竟是如何存在于你我所在的现实世界,并能够自如进入?”黎凰恍然大悟,随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可是知道了这些,我又该怎么抛弃这些已经习以为常的感知方法呢?难道真要我瞎了,聋了,手脚俱断,才能真正体验到该如何使用神识?”   黎凰所言的瞎了聋了是他们在玉阳子那里看到了某块玉简之中记录的神识修炼功法,据说是需要以封印将一个人的眼耳鼻舌身所带来的感知全部隔断,于是所谓的真正的意识才可从无中生出有来——单乌在看到这些记录之时回想了一下自己跨越仙凡之界的情境,只觉得自己体会到的那种被完全剥离出自己的肉身以及魂魄之后存在的可以说是独立的意识,其实与这功法所载多少有些类似,于是将其告知了黎凰,这功法亦被两人默默地记了下来。   “创出那功法之人是因为没有参考,只能将自己逼至绝境并依靠本能搏出生机,你我既然知道了关窍何在,或许就能够找出别的路数。”单乌安抚了一句,“而且我觉得或许还有些别的问题需要解决,因为将肉身已经习惯的感知方式套用在神识之上只会影响到对于感知的分析,而不是成就这种感知的过程。”   “言之有理。”黎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我想要弄清楚你这个人所掌握的一切,依然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至少起点挺高了,不是么?”单乌轻笑了一声,“你看玉阳子甚至他那师尊,显然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也不会那样大喇喇地交流了。”   “也是。”黎凰开心了起来,“或许只要弄明白了你这个人,弄明白你这可以不断死而复生的隐秘,我就可以一步登天了。”   “说句实话,虽然你现在的实力打不过玉阳子,也不可能对文先生那样的存在带来什么致命的影响,但是我始终觉得,你应该是比他们的修为境界更高一层的存在。”黎凰蜷在单乌的怀里,眯着眼睛,同时伸着爪子轻轻挠着单乌的下巴——如果她仍是人形,这样的话语和动作本该是充满了挑逗的意味的,可惜在猫身的状态下,这种撒娇一般的动作,却让单乌觉得是不是该买些小鱼干来喂上一喂了。   “你不正是为了这种可能才跟着我的么?”单乌轻笑地捏住了黎凰的小爪子,“借点灵力,来个障眼术,省的继续东躲西藏。”   黎凰呜呜地应了两声,一点灵力光芒在她的爪子上凝聚,继而渗入了单乌的手心,而单乌亦将这团灵力捏在手里,飞快地掐了一串指诀,于是一层朦朦的清光笼罩在了两人的身上,在普通凡人看来,这一人一猫已是变了形貌。   ……   “还没找到他的踪影?你们这些废物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春兰一脚将下首跪着的那人踢了个四脚朝天,来回踱了几步之后,摸着下颌陷入了沉思。   “他应当不会离开——城门以及港口都有眼线,港口更是停止了出航,他就算想要离开,也无船可乘,而他到底是个废人,根本无法直接御器飞行,横渡这片大海的……”春兰默默地分析着。   “如果他是想要躲避那些想要嫁女儿的凡人,的确很有可能刻意地隐匿行踪,以他的本事,随便施展些手段,这些凡人们真的能找到他么?”   “早知道就不该相信这些没用的家伙,我自己出马,没准现在都已经将他勾上手了。”   “啊,果然还是将这些人都撵回蒲璜那里,没用的主人和没用的下人,这样才是天生一对。”春兰撇了下嘴角,对自己出于虚伪的客套而收下了蒲璜安排的这些下人感到了一丝的后悔,刚想再发作一番,屋外蹬蹬蹬地又冲进一个人来,还没下跪行礼便已大声叫嚷了起来。   “找到单乌前辈的踪迹了。”那人喘着气说道,随即扑通跪了下来。   “在哪里?”春兰眼睛一亮。   “会珍楼,他包了一个包厢,一个人,带着那只猫。”那人一叠声地回报着,“他用了障眼法,所以起先伙计们都没有发现。”   “障眼法?果然。”春兰的眉梢微微一挑,忍不住又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我一定是黄汤喝多了才会同意蒲璜的安排,让这些凡人去找那人的行踪。”春兰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挥退了这些下人,“你们都撤了吧,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啊?可是少爷吩咐……”那人仍然没有转过弯来。   “找到他的所在,不就已经完成你们少爷的吩咐了么?”春兰理了理鬓发,“剩下就是我的事了,你们可以去向少爷回报了。”   眼见那些凡人面面相觑,终于躬身告退离开,春兰举步出门,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也好,就来一个人约黄昏后。”   ……   “跟着的人已经退走了?”黎凰问着,而单乌刚好将一杯南华岛特产的果酒仰头饮下,这果酒香甜浓厚回味悠长,很是对单乌的口味。   “是啊,看起来正主就快要出场了。”单乌点了点头,“不知道蒲璜那人又想搞出什么事儿,难道他真的不怕我直接冲进城主府将他一刀了结?”   “其实我看你双颊绯红,最近应当是有桃花到了。”黎凰回答,“蒲璜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哈,难不成你想说那一百三十四个女子?那不是都能算是一棵桃花树了?”单乌轻笑了一声,“不过,以蒲璜的脑子,或许的确只能想出这种范围里的主意来。”   “所以你才有耐心静观其变么?”黎凰取笑道,而单乌的表情显然已经是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来了。”单乌微微偏头,眉头一挑,抬手便给自己这桌子对面放着的那一直没有动过的空酒杯斟满了酒,继而端着那杯酒直起身来,同时一手推开了这雅间的窗户。   “清风明月夜,能饮一杯无第三百零二回桃花运(下)   单乌一手撑着窗框,斜靠在会珍楼顶层的窗户旁,另一只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琉璃酒杯,里面是微微荡漾的琥珀色的酒水。   在单乌的对面,隔了一条街,是一片鱼鳞状的屋顶,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那屋顶的边缘,晚风吹起了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蓝色的裙裾,露出了一截雪白光滑的小腿,脚踝之上甚至还套着几圈松松垮垮的铃铛,斜斜地搭在她那赤裸的双脚上,脚背上有一片花纹繁复的青黑色纹身,脚趾亦被染成了红色,这些跳跃的颜色对比更衬得这一双脚仿佛白玉雕就似的无瑕。   单乌的视线往上,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女子刻意露出的半截腰身,以及半敞的衣领之内的那一片春光。   女子的颧骨有些突出,下颌也有些宽,但是好在她的鼻梁高挺,眼睛足够大足够明亮,嘴唇也足够丰满——这种浓艳的五官足以分散走他人对于她容貌缺陷的注意力,反而显示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女子的头上顶了个半弯月亮一样的银亮的发饰,高高的尖角扬起,似乎同样在替主人炫耀着那种锋芒毕露的美艳,竟衬得天上那真实的半弯月亮都黯淡了些许。   于是单乌在念完那两句清风明月的酸诗之后,勾着嘴角轻笑了一声,捏着酒杯的指尖一弹,那小小的琉璃杯盏便直接飞了出去,平平稳稳地往那女子的面前送去,那女子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将手护在胸前,手指之间亦亮起了一团灵力光芒。   “内力?”酒杯接触到那女子的手心之时,那女子立即反应过来了其中的玄机,抿嘴一笑之后,手掌翻转,将那小小的酒杯给稳稳地捏在了指尖,“蒲璜少爷说单乌前辈是个善解风情之人,看起来果然没有说错。”   那女子的手指指甲亦是赤红之色,只是其中多了一丝黑线,仿佛蜿蜒的小蛇,显然另有玄机。   “前辈不敢当。”单乌此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来人举杯示意,“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春兰。”那女子同样举杯示意,而后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继而翻转了酒杯,示意杯中已无残酒。   “兰色结春光,氛氲掩众芳,不错,好名字。”单乌笑着恭维了一句,饮尽了自己杯盏中的酒水。   “不过是个丫鬟名而已。”春兰十分识趣地顺着单乌的恭维笑了起来,同时腻着嗓子轻声问了一句,“既然不是前辈,不如就让小女子喊一声哥哥可好?”   话音未落,甚至还没有等到单乌的回答,春兰便已腾身而起,直接向着这会珍楼的窗户飘来。   单乌后退了一步,让开了窗口的位置,同时也让春兰探出的手臂抓了个空。   “咦?”春兰显然没有想到单乌能有如此的反应能力,不由惊疑出声,但是她仍未放弃自己这试探的举动,于是当她在这会珍楼的雅间里落地的刹那,身子一歪,便往单乌的肩膀上靠去,腰身软得全不着力,似乎正期待着单乌出手扶上一扶。   “哎呦,春兰姑娘这头上的饰物可真有些危险啊。”单乌依然无比坚定地后退,同时右手扬起,手心之中一条银白的小蛇飞快地伸出而后缩回,在春兰头上那弯月一样的发饰边缘轻轻抹了一下。   单乌没敢直接去触碰那一弯月亮,却是出手抽去了春兰脑后那根固定发饰用的银制簪子。   春兰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飞散开来,发丝掩映之际,春兰对着单乌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那弯月发饰亦没有直接坠地,而是在半空之中划过了一条弧线之后,堪堪悬停在了她的腰际,来回盘旋着,似乎是在强调这一截腰身的细软,并以此掩盖了那一丝本就不怎么明显的杀意。   飞扬的发丝渐渐垂落,继而春兰往单乌的身前逼近了一步,同时扬起头来,将脖颈到胸口的线条拉伸得更加完美。   “没想到哥哥竟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弯月从春兰的腰身附近转到了她的指尖,被她以两指夹住之后,有些刻意地亮在了单乌的眼前。   “美人带刺固然美妙,可我也不想伤到自己的手。”单乌笑了起来,那根银制簪子在他的指尖转了一圈之后,被他直接伸到了一旁的烛火之上,于是簪子末端那些镂空的花朵一瓣瓣碎开,爬出了孔隙之中潜伏着的一只只半透明的白色小蜘蛛,在火苗的舔舐之下,化为一团细碎的尘埃,纷纷扬扬地飘落。   “嘿,我就不信你能避开我全部的手段。”眼见那根簪子被单乌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方桌之上,春兰的眼中露出了有些跃跃欲试的神情。   ——那些小蜘蛛名为情蛛,具有催情之效,春兰原本准备瞅着机会打算让单乌尝尝其中滋味,却没想一个照面便被单乌直接摘了个干净。   “可以试试。”单乌微微一笑,居然抢先出手,如意金化为了一柄小小的匕首,对着春兰捏着弯月的手腕便削了过去。   单乌这一回的进攻甚至连内力都没有用上,看起来仿佛儿戏,春兰微微一愣,嗤笑了一声,屈指一弹,那弯月出手,同样对这单乌的手腕飞旋而去。   以攻对攻,春兰本觉得以自己的能耐,配上这弯月法器是妥妥地能够压过单乌,却没想单乌只是将手中的匕首倒转,同时那团金属亦在这回手的刹那变得细长了几分,刚刚好就敲在了这弯月正中心的位置之上。   弯月之上有一条条用以汇聚灵力的纹路,这正是春兰以眼下这修为境界便能够控制这弯月盘旋飞舞的关键,却没想单乌这一记敲击居然刚好就敲在了那灵力汇聚的节点之上,同时那如意金亦仿佛小蛇一样,张口就将那团灵力给吞了进去。   于是那原本灵动非凡的弯月立即变得沉重了起来,被单乌伸手接住,继而同样扔在了那方桌之上。   “看起来不认真不行了。”连接失利,让春兰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短暂的静默之后,一连串的铃声响起,正是春兰摆动着小腿,让脚踝上的那串铃铛叮咚作响。   “花样还真是多。”单乌轻笑道,直接欺身上前,小擒拿的手法使出,刚好封住了春兰双掌的回击。   几个交手之手,春兰的手腕可以说是被单乌牢牢握住,而单乌的脚下亦是不停,一连串的勾绊之举,让春兰不得不小跳着闪避,以至于这铃声就这样散乱了起来,难以成调。   春兰想以灵力逼开单乌双手的钳制,却发现自己的那点灵力挥洒出去之手彷如石沉大海,转眼便是无影无踪,而自己则因为这一个分心,被单乌直接勾住了小腿,一记横扫,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往一侧倒了下去。   单乌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松开了春兰的双手之后顺势下行,一手扶住了春兰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往上方一托,另一只手则勾起了春兰因为身形歪倒而翘起的小腿,顺势一抹,便将她右边脚踝上的那串铃铛给摘了下来。   春兰被单乌在腰上托了这么一把,整个人往半空之中飘起,还没能找回自己的平衡,另一只脚上的铃铛便也已经落入了单乌的手中。   单乌的手从春兰的腰身上离开,同时抽出了那潜藏在春兰腰带之中的一串满是暗格的夹层。   单乌两手拿着这些东西,再次后退了一步,任由春兰自然下落,而春兰当然不会真地就摔出一个马趴,落到半截的时候身形一扭,裙摆被转成了一朵大喇叭花,而她也因此而稳稳落地。   “哥哥的手真快。”黎凰已经发现自己腰带里面少了的那一层,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你东西也够多的。”单乌将那腰带夹层在手间狠狠地抖了一下,一串细微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同时那夹层的接头缝隙之中,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烟雾升腾而起,于是这雅间之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雅间的窗户依然敞开着,于是这甜香只是略有扩散,便淡去了无痕了。   “其实你并不需要使用这些东西。”单乌将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在了那方桌之上,方才再度转过身来,面对春兰。   “你为什么不顺手将我身上的东西都搜干净?”春兰抄着手,嘴角带笑。   “我知道还有一样东西是你的指甲,但是除非我能将你的十指斩断……不过那样鲜血淋漓大煞风景的场面,岂不是辜负了这清风明月夜?”单乌笑了起来,继而以手指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至于另一样东西……你确定我抽出来后,你不会暴跳如雷?”   春兰嘴角勾着的笑意微微一僵,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单乌从头到脚都剥光了看了个透彻,一切隐秘都无法隐藏。   ——没有了隐秘,又该如何引起对方的兴趣?   春兰想不出方法。   于是春兰的表情在僵硬了片刻之后,便垮塌了下来,甚至整个人的仪态也不再是之前硬端起来的亭亭而立。   “在前辈的眼里,我是不是做得很失败?”春兰沉默了半晌之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单乌行了一礼,同时换了称呼。   她已经察觉到了单乌在之前接二连三的交手之中,那胸有成竹的手下留第三百零三回改弦易张(上)   春兰甚至察觉到了单乌那有些刻意的装腔作势的言谈之中对于自己的配合,似乎正是为了营造一种两人一见面便你来我往打得火热的假象,好瞒过那些躲在不远处想要窥视的探子。   春兰甚至发现了如今两人的站位似乎正好处于一个无法透过那大开的雅间窗户所看到的位置,从屋里往外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一片茫茫夜空,也就是说,那些窥视之人若想知道两人现在在做些什么,除非他们的视线可以转弯。   “我说过你可以不用称呼我为前辈。”单乌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你做得其实还不错,但是我见过更好的。”顿了片刻之后,单乌对春兰的表现作出了点评,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是黎凰已经在一旁昂首挺胸地蹲坐着,同时尾巴亦左右摇摆着,似乎很乐于听到单乌的夸奖。   “我以为我的容貌已足以倾倒整个南华岛,现在看来,还是我见识太过浅薄了。”春兰叹了口气。   “你从未离开过南华岛?”单乌好奇,追问了一句。   “没有,我家里人世代都是丰城城主的护卫,丰城城主在哪,我的家族就在哪,除非……除非我能通过蓬莱的入门之试,那样的话,丰城城主便再也没有理由限制我的行动了。”   “你家中,只有你有修真的资质?”单乌的眉头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回身将雅间的窗户关上,并捏着黎凰的爪子在那门户之上画了一个静音的符箓,将这雅间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目前看来,是的。”春兰乖乖地点了点头。   “功法是你自己选的?”单乌坐回了椅子上,黎凰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膝盖上,而单乌亦对春兰示意,让她也一同入座。   “不是,只是发现我有修炼的资质的时候,他们说,女孩子们就该修炼这套功法。”春兰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单乌的侧方陪坐的位置上。   “他们?”单乌重复了一声。   “给我这功法的人,我爹,娘,城主……之类……”   单乌歪着头似乎是想了一会,突然毫无预兆地拉过了春兰的手,春兰微微有些吃惊,想要闪避,却到底没能挣脱。   春兰有些茫然地看着单乌将她的手直接拉到了他身前那只猫的面前,而那只猫在抬头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之后,探出了爪子,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一股水流一般的灵力往春兰的体内渗入,飞快地便流转了一圈,在春兰还没有体会到什么的时候,那只猫已经缩回了爪子。   “你修剑可能会更有前途一些。”那只猫抬着头,似乎是与单乌交流了一些什么之后,单乌转而对春兰说道,“你的天赋偏于金属灵力——重杀伐,锐气逼人,并非这阴阳双修之术通常所倾向的水属或火属,所以你这样强行修炼下去,总会出现分歧的。”   春兰眼珠一转,知道单乌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自己修炼的功法,心头顿时大喜,立即从椅子上离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单乌的面前,飞快地磕了三个响头:“单凭这句指点之恩,您就是我的前辈。”   ……   “你真打算教她?”黎凰问道。   “看起来是个知恩图报有孝心的姑娘,不是么?”单乌回答,“有家人,有牵绊,甚至为了所谓的护卫之责连南华岛都不离开,修炼属性不和的功法也没见有什么反抗之意——这么容易控制的人眼下都已经送上门来了,我又为何要放过?”   “你是打算为日后进蓬莱铺路?”黎凰隐约明白了单乌的意图。   “没错。”单乌应道,“你我这一路的看到的现象,明显这海域之中,只要是稍微有点天赋的修真之人,都会以进入蓬莱作为自己的目标,再回想一下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那些人……元媛离玉阳子太近,不能让她知道得太多;明家那两个小子显然不怎么可靠,随时可能脑子进水;蒲璜虽然有修炼但是志不在此;倒是那个路长风,被他那位先祖如此看重,十有八九这一回就可通过蓬莱的入门之试了。”   “哈,他一定会记仇的,同时他还有那老祖撑腰。”黎凰笑了起来。   “是啊,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想的是……”   “你想再培养出一个石泉?”黎凰已经领悟到了单乌的意图。   “正是如此。”单乌承认。   “嗯,这种事并不多余。”黎凰表示了认可,“而且这个小姑娘家里世代护卫,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会受些影响——这是真的可以培养出忠心的那种人。”   “不过你有东西可以收买她么?只有那么一句话可是不行的啊。”黎凰沉吟了片刻,再次问道,“玉阳子那里你似乎也没看那些剑修相关的部分。”   “厉霄当年的全部完整的功法,是不是足够了?”单乌早已胸有成竹。   “果然足够了。”黎凰点头,“这姑娘的资质比厉霄还好一些,连厉霄都能修炼出剑意,这姑娘自然不会差。”   ……   一夜过去。   会珍楼雅间上的静音符箓总算失效,继而雅间房门大开,一只猫当先溜了出来,接着是单乌,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春兰一步三晃身姿摇曳地走了出来,双颊飞红,眼底亦有一层淡淡的水光,看得出疲惫,更难掩兴奋之色。   “你这段时间就跟着我好了。”单乌低声对着春兰吩咐道,换来春兰连连点头,更往单乌的身旁靠近了一些。   两人一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会珍楼,待到他们远去之后,那会珍楼的店小二连忙探头往那雅间里看了一眼,桌椅还是那个桌椅,饭菜没怎么动,酒水被喝了个干干净净,空气里满是那香甜浓郁的酒香,根本闻不出什么其他味道,随即便有人进去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只找到了被仍在墙角的那腰带夹层,以及最先被单乌拔下来后被拆开的那跟银制簪子。   “有什么发现没有?”这群人互相之间询问着。   “没有什么……不过这很有可能是那位前辈的手段,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有人回应。   “不过,看春兰那表情,或许应该是得手了?”另外一个人猜测道,“那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或许这位前辈真的是比较厉害呢,这一晚上还放不倒他。”   “啧……”   “啧啧……”   ……   单乌直接带回了一个美貌女子,让明珠和明台大吃一惊,而让单乌同样也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客房门口,居然跪了另外一个女孩子,而且看起来,是从昨天便一直跪在那里没有动弹。   那少女的发丝之上挂着一滴滴的露珠,脸色苍白,眉宇之间却是无比坚毅的神色,在看到单乌的身影之后,猛地激动了起来,可是因为跪着的时间实在太久,那少女的上半身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向着前方一头栽倒。   明珠一步上前,在那少女摔倒在地面之前,将她给接在了怀里。   “都说了你最近会有大桃花。”黎凰喵呜了一声,取笑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单乌转头问明台,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自己在灯会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巷子里穿过的那一位,按理来说,应该不存在什么救命之恩的关系。   “她说自己名叫伊伊,因为要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愿意为奴为婢,只求能够侍奉前辈,如果前辈不应,就在此长跪不起。”明台回答道,“我们劝不走她,就想看看她到底能跪多久……没想到这女孩竟真有如此毅力。”   明台的语气里满是钦佩之意,而明珠此时已抱着这女孩子来带了单乌的面前,正在等他发话。   单乌打量了这少女两眼,“呵呵”地笑了两声,示意明珠和明台叫些人来将她照看一二。   “是个小滑头。”单乌对黎凰说道,“我是没有想到,明明没有过的救命之恩,居然也会有人冲上来认领。”   “就是赌你根本不知道那一百三十四人都是些谁,好以此套个近乎?”黎凰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的?难道那会儿兵荒马乱的,你也硬是将那一百多人的容貌都记下来了?”   “我只是知道她没去而已。”单乌将自己在巷道中看到这少女的事情告诉了黎凰,“当时我还想着,回头有机会就将她指给你看一下,她的骨相也挺不错的。”   “是么?”黎凰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回想那少女的容貌,沉吟了片刻之后,“有些突兀……不过,还是把她交给我来应对吧。”   “如你所愿。”单乌点了点头,同时一颗如意金的小液滴从单乌的指尖滑落,跳动了两下之后钻进了黎凰的毛发,黎凰回头看了单乌一眼之后,甩着尾巴便往那少女被送去的客房方向跑了过去。   春兰见单乌与黎凰之间在完全沉默无声的状态之下似乎就已经完成了极为复杂的交流,轻“咦”了一声,探着头就想去看看那白猫想要去做些什么,却被单乌以一个响指勾回了神。   “你剩下的时间并不多,没那么多闲工夫关心别人的事情。”单乌吩咐道,同时伸手指着这庭院空地边上放着的一副兵器架。   “去那边找一柄剑来,然后随我进房第三百零四回改弦易张(中)   “少爷,我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啊。”一个探子小心翼翼地向着蒲璜汇报着,“我觉得春兰统领,好像是真被那位前辈给驯服了。”   “怎么说?”蒲璜的眼角抽了一下,坐起身来,神色亦严肃了不少。   “前几日春兰统领跟着那位前辈进了山,与他们一起的还有虹霞岛的那两个小少爷,我们动用了不少人马,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而春兰统领也违背了承诺,并没有给我们留下联络的讯息。”那探子回报道。   “这话怎么听得有点不对啊……你是想说因为你与你手下的无能,让那些人轻而易举地甩脱了么?”蒲璜的脸色阴沉着,于是那探子连忙跪伏在了地上。   “少爷恕罪少爷恕罪,我们的无能实在是因为对方那位前辈难以应对啊,他在丰城之中的时候,我们都追不上他的踪迹,更何况在外头那些山林之中?我们到底也只是凡人而已啊……”那探子连连叩首求饶,“只是春兰统领曾说会给我们留下讯息,结果却一去不回了,所以……”   “其实他们能缀上那个小子,都是因为那小子愿意表明一下自己的存在,以便对你进行警告而已。”蒲璜身边的一个老者开口说道,他的半边脸都是被火燎过的坑坑洼洼,而另外半边脸的容貌依稀有些像之前死在了单乌手下的那位管事,“只靠这些凡人和春兰那种半吊子的修士,我们很难真正伤到那个小子。”   “所以父亲是来让你劝阻我的么?”蒲璜挥手喝退了那个探子,而后冷着脸转向那位老者,开口问道,“难道你就不想为你兄弟报仇了么?”   “当然想。”老者回答道,“但是我们也都要替丰城的基业考虑,如果因为我的轻举妄动而打草惊蛇了,这丰城的覆灭可也就在朝夕之间。”   “听这口气,你似乎有了计划?”蒲璜眉头一挑。   “我会先去试探一番那小子的底细。”那老者缓缓起身,对着蒲璜行了一礼,“事情的关键是,现在这个时间实在太过微妙——蓬莱入门之试在即,大家都不愿意生出波澜,所以路氏先祖才会出面将一切压下,因为对他来说,路长风成为蓬莱弟子,才是一切事情的重中之重,少爷如果非要急在这一时半刻,很有可能会连佟城以及他们那位先祖都一同得罪了。”   “路兄?”蒲璜微微沉吟了片刻,“我相信此事对路兄来说,也不是可以就此了结的事情。”   “正是如此,所以少爷何不耐心等到路长风成为蓬莱弟子?”老者轻声劝道,而蒲璜纠结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开来。   “的确,我虽然一口气难以纾解,但是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蒲璜点了点头,认可了那老者的提议。   “其实我今日前来,就是要替城主大人转告少爷一句话——少爷受过的气,城主大人也是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的。”老者见蒲璜的态度软化,总算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你那位三叔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蓬莱入门之试结束之后,他也会亲自前来处理此事——少爷放心,我丰城的颜面被一个外来的小子如此糟蹋,不讨回来,岂不是笑话?”   “又是入门之试。”蒲璜念叨了两句,只觉得这四个字颇有些面目可憎——他从没想过在修真一道上毫无天赋的自己,这辈子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对这入门之试的到来充满如此迫切的渴望之意。   “明家的那两个小子多半也会参与那入门之试,至于春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也会前往一试。”那老者分析道,“所以春兰的确很有可能生出贰心,而我会为少爷与城主确定此事。”   “也好。”蒲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差人盯着春兰的父母,看她到底有没有那个胆量。”   ……   南华岛上的山林不算多也不算大,但是单乌想要带着人隐匿踪迹,实在是太过轻易的一件事情。   这是一条不算大的瀑布,水流哗哗地从数十丈的高处落下,砸在下方散乱的巨石上,飞溅出的水雾弥漫于这小小的山谷之中,而单乌抱着胳膊靠在岸边一颗歪脖子树下,双眼有些放空,似乎是在看着水雾之中那上蹿下跳的人影,又似乎是在默默地计算着什么。   明珠和明台在他身后的树林之中,两人面前的空地之上,是两个比照着他们的体型而勾勒出来的人形,上面一片密密麻麻的看起来似乎毫无头绪的点与线,让两个人只觉得头昏眼花,却又硬撑着想要将其记忆下来。   “你居然给她弄了那么重一柄剑……”黎凰见伊伊已经进入了入定的状态,于是摆着尾巴绕过水潭蹭了过来,在单乌身旁打量了一会水雾中那个女子身影,感叹了这么一句。   “挺合适的,不是么?”单乌的眼里有了焦距,微微调整了一下动作之后,回答道。   在确定培养春兰,并让她转修剑道之后,单乌便发现了春兰真正的天赋所在,于是在那念珠之中翻找了半天,硬是找出了两块玄铁,交由虹霞岛的那位管事找人打造出了一柄几乎有春兰整个人那么长的宽阔巨剑,虽然没有附加什么符纹,但是光凭那玄铁的重量和强度,就足以让这柄巨剑承担起春兰眼下的修为。   而春兰所专注的剑意,也渐渐地由厉霄所修炼的那种人剑合一至坚至纯的路数,变成了如今气势威猛的霸道之剑。   于是在确定了修炼的路数之后,单乌就将春兰给带到了这山林之中,让她能够更好地将这种剑意给融会贯通,如此一来,就算没有突破仙凡之界,其表现出的天赋,也足以让她在蓬莱的入门之试上大放异彩。   ——一个人如果在一定岁数之前突破了仙凡之界,足以说明此人的运气资质心性都不错,会增加那些看起来貌似平平的修士通过蓬莱入门之试的可能,而对那些修炼还没多久的人来说,若是没来得及跨过这条界线,但是却表现出了某些出类拔萃的潜力和资质,同样也是很有可能被某些仙师所选中的。   虽然这些所谓的潜力和资质,在某些时候看的就是那些仙师的一张嘴,并心照不宣地成为了一个可以人为控制的参量,但是对那些仙师自身来说,也没人会愿意真收一个废物为徒。   ……   “你这本钱下得有些迅猛,不怕生出意外血本无归么?”黎凰蹲坐在了单乌的脚边,默然问道,“忘恩负义这种事情,有时候可就在一念之间啊。”   “那就等日后再讨回来呗,难道你会觉得我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单乌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话说回来,这蓬莱之试既然能让这有靠山的和没靠山的都如此认真地想要参与其中,或许真的能有公平两个字可以说道说道——我突然也很想就这样去试一试那入门之试了。”   “就以你现在这个状态?”黎凰微微一愣,起身,走开了几步,跳上了岸边一块大石头,继而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将单乌上下打量了一番,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难道你想带着我作弊?还是打算为三年后积累经验?”   “不是,我打算就这样试试,看看以我现在这种状态,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单乌回答道。   “你在做梦么?”黎凰问道,“你都等于是被玉阳子和问水道人判成死刑了。”   “可是我接触到的其实也就玉阳子与他周围的那些人而已。”单乌回答道,“记得当初玉阳子介绍的时候说的话吗?千余金丹,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一千多人可以有发言的权力,而这一千多人中,玉阳子以及问水道人,甚至算上离火道人,所能影响到的最多也就一半吧?”   “玉阳子想将我们控制在他手中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他的手段亦很巧妙——不管是在浮山之上,还是让我来到这虹霞岛甚至南华岛,他一直都在试图让我只能看到他所能影响到的蓬莱,以及接受他安排好的亲近之人……他甚至还安排了明月那么一个看起来十分强大的存在,就是想让我觉得自己眼下所接触到的已是超出我能力的极限,根本不可能再有更多的路途好走。”单乌分析着,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所以我之前在这些压力面前,想到的一直都是以死断绝玉阳子对我的关注,之后再换过身份重新开始,却没有发现原来蓬莱的入门之试会是那么好的一个机会——人人都可参与,能不能拼出头各凭本事,如果把握得好,在这入门之试上,我可以尽最大努力将自己展示在更多的人眼前……”   “那就一定会有机会甩开玉阳子!”黎凰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而且你如果不需诈死,那我便也不用考虑转换身份之事。”   “你是怎么想通的?因为春兰和伊伊这两个意外?”黎凰兴奋地甩了甩尾巴,追问了一句。   单乌点了点头:“不管她们有什么别样的用心,至少面对这入门之试,她们是真的用心了第三百零五回改弦易张(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目前,这两个女孩子是收得对了。”黎凰咧着小猫嘴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单乌点头笑道,决定既然已经做下,便不会再有迟疑,心中更是因此而升起了一股斗志,急切地想要通过做些什么来抒发一番,于是一抖手,如意金便已化成了他手中倒提的长刀,而他此时也已经大步向着那瀑布的方向走了过去,边走的时候边放声喊了一句,“春兰,我来陪你喂喂招。”   “好!”春兰这一声应得又响亮又干脆,身形在那瀑布之下一个扭转,便已直突而出,裹挟着一大团飞溅的水花,向着单乌的方向直冲而来,重剑劈过之处响起仿佛山石滚落的声音,虽然没有用上灵力,也硬生生地挥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单乌的身形仿佛一只燕子一样轻轻飘起,那重剑挥舞所带来的劲风反而成为了他离开地面的助力,水花飞溅带来的一圈圈光晕更是让他的行动踪迹处处都充满了不确定的感觉,如果略微恍惚一下,几乎都会觉得他已经在那片水花之中分出了好些个上蹿下跳的人影了。   第一次攻击落空,春兰没有慌乱,只将手中的重剑顺势转向,一记回旋横扫,硬是将身后的那条瀑布都斩得断流了片刻,而那团水雾也因此一空,笼罩在单乌身上的水雾幻影眼见就要消散。   却没想那一道朦胧身影根本就不是单乌本尊行迹的所在,只是一团被水光倒映而出的影子,真正的单乌此时已经来到了春兰的身后,长刀如蛇一般轻轻地绕过春兰的脖子,冰凉且锋锐的质感止住了她接下来的一切动作。   “让你在瀑布之中修炼只是为了让你感受剑意,真正打起来的时候灵力神识缺一不可,更要时时刻刻全力以赴,否则你根本没法从我手里走过一招。”单乌的声音在春兰的耳边响起,继而倏忽退去,春兰执刀回身,单乌已经轻轻巧巧地站在她身后两丈左右的一块青石上,长刀斜斜地指向水面,明明处在水花乱溅的瀑布旁边,却连衣摆都没有沾湿,同时那刀尖所指的一片水面更是平静得仿佛一面镜子,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那一片水面明显是被单乌以某种力量死死地压制住了。   看到这种场面的春兰深吸了一口气,手心之处一片灵光闪过,手里那玄铁重剑上也隐隐出现了一层暗金色的剑芒,继而她用力地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努力使用神识感知单乌的所在。   继而重剑横扫过水面,推起了一层高高的水墙,对着单乌的方向直推而去。   单乌的身形仿佛在水墙之后突然消失了一般,在春兰仍然严阵以待的时候,一记刀光由下而上,竟是直接将那水墙给劈出了一个豁口,而在水墙与水面交接的地方,一道人影如剑鱼一般跳出了水面,趁着这绽开水幕的气势,直接逼近了春兰身前六尺的距离。   春兰人在后退,但是刀锋却在向前,锋刃擦过了单乌的衣角,没能阻止他继续前行的动作,却到底是拉开了一个能够反击的空间,可还没等到春兰抓住这个空档回手反击,单乌已经直接反手一刀敲在那巨剑的剑身之上。   如意金被敲得有些溃散变形,那柄重剑亦仿佛被拿住了命门,瞬间便从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了一只软软落地的小猫,斜斜地落向水面,春兰亦在此时停下了后退的动作,因为单乌那被敲了个豁口的长刀已经直接抵在了她的心口。   “这个距离之上你还没有输彻底,为何不继续努力?”单乌停下了进攻,于是那刀剑只是稍稍破开了春兰胸前的衣物,随即便回退了两分,而他稍稍挑了一下眉毛之后,再次出言点评,“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要是连这一点反击的念头都没有,又还有什么继续修炼的价值么?”   “受教了。”春兰抿了抿嘴,点了点头,话音未落,便已扭转腰身,抡起手中重剑对着单乌便砸了下来,重剑重重地敲在了水面上,瞬间便将两个人影都一同淹没。   明珠和明台此时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凑到水潭边探头张望,只见那团水雾之中两个影子上下翻飞,只依稀看得出那手持重剑的女子一次又一次气势汹汹地冲向单乌,每次都是一个短短的刹那便被莫名其妙地再一次打回水里,以明珠和明台的眼力只能勉强看得出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巨大,同样亦看得出那女子在百般尝试之后逐渐的调整与进步——至少这交手的时间有了一些几不可查的延长。   明珠看得也有些跃跃欲试,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明台拉住了衣袖:“我们明显是连陪着练手,前辈都看不上的存在……”   明珠有些气愤明台的自我拆台,却又不得不承认明台说得没有错误。   “我们还是努力去将前辈传授的那秘法研究透彻吧,那秘法虽然无法短时间内提升我们的修为,但是作为某些关键时刻的后手还是很有用的。”明台拉着明珠往回走去,“前辈对我们也算是仁尽义至了。”   这两人的修为和资质其实不差,但是就算是正常条件下,单乌也不知道短时间内怎么做才能让这两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有什么醍醐灌顶一般的领悟,更何况这两人怎么看都是玉阳子搁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没有直接抛下他们扬长而去就已经算是单乌考虑到自己的处境而心有顾忌了。   所以单乌在两人纠缠之后,索性给出了天魔解体这样先伤己后伤人的功法——他根据那两人的修为境界,将天魔解体的原理稍微改变了一些,让他们可以以一只手或者一只脚的代价来发出超出他们极限的一击,并以灯会之时那绿衣人的举动作为参考类比。   在单乌看来,天魔解体虽然对他自己来说的确很是有用,是他在豁命之时还可绑上几条人命的潜藏手段,但是以这两个小少爷的性格和行事模式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看起来很厉害但是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用上的鸡肋功法——只要虹霞岛的那些家丁们还在,所谓的关键时刻,只怕永远都不会落到这两个小少爷的身上。   “其实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实际练习一下,至少得知道如何把握住所谓的关键时刻。”明珠跟着明台回到图画前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说道。   “前辈不是已经说了,所谓的关键时刻,就是你觉得用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换一个反击的机会都觉得心甘情愿的时候么?”明台回答道,“这种生死一线的时机,就算让前辈与我们对练,我们也不可能真正体会到啊。”   “的确。”明珠默默地点了点头,只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却又没有哪里真的存在问题。   ……   山谷的外围,一片阴影之中,一个老人裹着一层仿佛树叶编织而成的衣裳,如入定一般闭目不动,不动用神识的话,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此处居然有一个人默默地潜伏了如此之久。   此人正是先前劝解蒲璜的那个老人,名为向望海,他的兄弟向望山便是被单乌一刀削断脑袋的那个人。   此时,向望海正以神识试探着远处那些年轻人的一举一动,于是他知道了明珠和明台两个人冥思苦想的纠结,知道了那个陌生少女伊伊的存在,同样也知道了春兰与单乌两人在那水雾之中打得热火朝天。   “嗯,看起来果然有些猫腻。”向望海已经能够判断出春兰的情绪了——春兰几乎是毫不掩饰她在转修剑道之后的欣喜与庆幸,对单乌的指点也是字字句句都牢牢记下并反复理解意图消化吸收,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会不会影响到春兰对于丰城城主的忠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好感会让她对单乌手下留情。   “不过,或许正是这样反而才能在他身边埋下钉子。”向望海思索了片刻之后,却又觉得如此直白的表现未必就是真相。   “反正春兰身上留有血契,而春兰本身甚至都可能成为那小子的弱点——他在春兰身上已经下了很大的本钱了,要是真打算护送春兰去参加蓬莱的入门之试,这关系……啧啧……”向望海盘算着,心中已有定计,裹着那树叶一样的衣物,缓缓地往后退去,而随着他的这一路行走,那些树叶的形貌也随即发生改变,看起来仿佛是有一个透明的影子穿过树丛。   ……   “他走了。”单乌收刀,站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上,低着头看着春兰拖着巨剑无比艰难地趴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看着她被水浸湿的衣物隐约露出后背肩颈上一片之前似乎并不存在的赤红色的纹身,默默地对着黎凰说了一句。   “你故意让他看到你对春兰所下的本钱?”黎凰问了一句,“你是希望他们做些什么,能够彻底将春兰逼迫得倒戈于你?”   “嗯。”单乌承认,“不过我觉得他们未必真敢做什么……所以,就看他们到底是真的愚蠢,还是有那么几个足够聪明的家伙了第三百零六回报名(上)   一个多月的时光倏忽而过。   “入门之试的报名都是从下方的岛屿之中开始的。”玉阳子对已经出关的元媛说道,“我会将你送到南华岛,单乌此时正在那座岛上盘桓,这两天你可以好好地陪着他了。”   “多谢玉阳子前辈。”元媛面露喜色,对着玉阳子便是躬身一礼,“却不知单乌他……如今怎么样了?”   “听说过得不错,不如你去亲眼见证一下?”玉阳子和煦地微笑道,到底有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思,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玉阳子并没有在南华岛现身,因为那毕竟是路氏先祖的地盘,他身为一个因为单乌的作为而与路氏先祖结下了那么点龃龉在的金丹修士,贸然涉足对方后人的地界,多少就存在了挑衅之意。   于是在靠近南华岛的时候,元媛御使着自己那风火羽扇从玉阳子那楼船之中离开,直接化为一颗流星,直直地往丰城而去。   “单乌大哥!”根本没有人敢出头去拦住这带着火光从天而降的少女,而她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在虹霞岛那商铺后院的空地之中转着身打量着那一圈房门紧闭的客房,由于暂时还没能确定单乌的所在,于是轻声唤道,鹅黄色的裙角甚至因为她的动作而如同花朵一般绽放了些许,那些四散的火苗如同蝴蝶一般往她的裙角之上粘去,转眼便现出了火光背后,那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明珠和明台挤在了门口,透过门缝,正打量着庭院里这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少女,更因为这种轻盈且绚丽的场面而惊艳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在听到了那少女呼唤的人名之后,明珠一时没忍住,嘀咕了一声:“居然又是一个……”   “噤声。”明台以食指在嘴唇上一碰,做出了让明珠安静的动作,那少女明显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头微微往两人的方向偏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少女面前的那间客房的前门便已经吱呀一声打开了。   于是明珠和明台二人便被理所当然地遗忘了。   ……   “单乌大哥。”元媛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年轻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意味。   单乌穿着的是南华岛特有的服饰,由虹霞岛的管事所准备的刺绣精美的罩衫,腰上松松地系着一条暗红镶金的腰带,脑后的发带亦是同色,袖口里隐约透出如意金的银亮光泽,比单乌以往的服饰要贵气了不少,而单乌的皮肤看起来似乎是被这岛上的日头晒得黑了一些,一双眼睛在眉弓的阴影下却是越发明亮了。   这样的单乌看起来似乎有些陌生,却让元媛不由自主地有些怦然心动。   “看起来你没有消沉,这真是太好了。”元媛笑道,向着单乌迎了上去。   “我什么时候消沉过……”单乌想要反驳,却只是轻笑了一声,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侧过身将元媛让进了屋子。   黎凰摆着尾巴从房檐上跑过,而后直接趴在了单乌那间客房的顶上,晃着脑袋左右张望着,在某几个方向上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些埋伏着的探子只觉得自己的举动似乎都被这只猫给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自主地就生起了退却的心思。   “你来得正好。”单乌让过元媛之后,直接开口说道,“你也打算在南华岛这里参加入门之试?”   “是的。”元媛点了点头,“入门之后或许不能常常来往,所以玉阳子前辈让我趁这个机会前来……见一见你……”   “也没什么不能常常来往的,这院子里住的人大家都想去试试运气。”单乌笑着回答道,用手比划着,示意着这院子里的其他厢房。   元媛的神识放开,自然知道这院子里都住了些什么人——那两个虹霞岛的小少爷她是曾经听玉阳子提起过的,可另外那间客房里的两个女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了方才依稀听到的“又是一个”这种细碎的话语,元媛心中疑虑,还没来得及开口请教,便被单乌动作惊住了。   单乌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想要去碰碰运气的人还包括了我。”   元媛的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但是单乌却好像只是随手比划了一下,便已经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我在这南华岛上做了些事,或许是得罪了一些人,其中刚好有一位被重点关照的对象也想参与这入门之试,我担心他会对这院子里的人使些暗地里的绊子,而你如今修为境界最高,正好可以护着他们一些,只要过了报名这关,到达蓬莱浮山之后,便看他们各自的运气了。”   “你是说让我带着他们去报名?”元媛微微一愣。   “没错。”单乌微笑点头,“你带着他们露下面就可以了,我想那人应该不会有胆量对与你有关的人做些什么。”   “那么你呢?”元媛满心疑惑,明明方才单乌的手势是在说他自己也会参与,可此时的言论却好像他打算眼不见为净一般。   “我和你不是同路人。”单乌笑道,没有再给元媛继续追问的机会,而是对着门外叫唤了一声。   “先将他们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单乌对着元媛抿嘴笑道,眉宇之间似乎有压抑的忧伤一闪而过,而此时明珠明台以及春兰伊伊也都已经出门,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辈礼。   于是到了最后,元媛还是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   同样也没能如她所愿那般,独自与单乌渡过这三天的光阴。   ……   第三天。   清晨,几乎是阳光刚刚触及到蓬莱这一片海域的边缘的时候,上方的浮山之上便亮起了一圈微光,一颗颗仿佛星子一样的光芒从那浮山之上落下,往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之上飘荡而去,与此同时出现在半空之中的,还有一扇悬浮在云彩之中的黄金大门,那扇门是如此巨大如此耀眼,几乎是在出现的瞬间便将笼罩在蓬莱海域上方将褪未褪的黑暗给驱散了个干净。   只要是生活在这片蓬莱海域之人,抬头便能够看到这扇黄金大门,而且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去,这扇大门似乎都是面向自己而立,只等着自己御空上前,亲手将那扇大门推开,好见识一番门后那更加多姿多彩的世界。   一团星光落在了南华岛上,正是佟城路家的方位。   “果然。”单乌看到了那颗星光落脚的位置,轻轻感叹了一句。   “你担心会使坏的那个人是路家的?”元媛此时也已经跟在了单乌的身旁,听到了他的感叹。   “嗯。”单乌点了点头,“那人叫路长风,这一回看起来是必然会进入蓬莱了,所以,这些小辈就拜托你照看一二了。”   “明白。”元媛点了点头,露出了颇为自信的笑意——她已经成为了筑基修士,如果没有意外,她成为蓬莱弟子显然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完全可以压过那路长风一头,将单乌所拜托的护送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   单乌后退到了庭院的边缘,而元媛的风火羽扇亦化为实体,在这院中空地平铺开来,成为了一团赤色流云,明珠明台等人依次上前,小心翼翼地立足于元媛身后,于是在单乌对诸人挥手道别之际,那团火云腾空而起,直接向着那星光坠落之处飞去。   ……   “不知道元媛前辈,与单乌前辈之间是有什么关联,也是因为虹霞岛的先祖么?”眼见丰城迅速变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房屋,而佟城几乎是呼吸之间就在眼前,明珠偏头看着元媛沉静如水的侧脸,忍不住凑上前去,低声请教。   “我与他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元媛此时已经按落云头,停在了佟城的城门之外,回头看来明珠一眼,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元媛对于玉阳子心怀感激,于是对这两个小辈也多有好感,特别是在听过那两人说过有关鲛人的事情之后。   ——在元媛的认知之中,单乌既然会为了大陆上的那群凡人不声不响地做那么多事情,必然也是会为这两个小子的决心所打动的。   “原来如此。”明珠点了点头,正想着再怎么向元媛套近乎,可是怎么想都觉得似乎只有单乌这个话题能够拿来说,而他亦发现自己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多少有了些酸酸涩涩的味道。   ——实力不如,资质不如,悟性不如,阅历不如,甚至连外貌似乎也都差了那么一点,如果单乌不是因为某些意外被人坑得前路断绝,明珠觉得自己甚至连在单乌面前蹦跶下的资本都没有。   “不过,只要进入了蓬莱门下,我们与他……便也可算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明珠的心中暗自想道,紧跟在元媛的身后进入了佟城。   春兰和伊伊跟在最后,就在即将进入佟城的时候,春兰突然停步,回头,往丰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   丰城,城主府。   蒲璜正一步一步地往后踉跄着后退着,在他的眼前,单乌手里把玩着一团不断变化着形貌的金属,微笑着缓缓逼第三百零七回报名(中)   “你……你要做什么?”蒲璜脚下被地毯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抖着抬手指向单乌,却是连放声呼救都不敢,因为他知道以单乌的速度,绝对可以在他人冲上来之前先解决掉自己。   丰城这区区一个小城的城主再怎么谨慎,也不会像当年的魏央或者双角金蚕那样,将自己的身边时时刻刻都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所以这蒲璜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对单乌来说,完全是可以随心所欲自由来去的所在。   “只是让你认识到一点,我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单乌笑道,上前一步,如意金化成了一根长长的钩子,刚好勾住了蒲璜的衣领,将他提拉起来,并推到了一旁的靠椅上,“你这段时间里玩的那些小手段,我也全都知道。”   “我……我什么都没做……”蒲璜将自己的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离单乌远上一些。   “是不是我一直不理会,你就觉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了?”单乌冷笑了一声,在蒲璜面前一挥衣袖,十来个人头骨碌碌地从他的袖子里滚了出来,其中两个甚至直接滚到了蒲璜的脚背上,这些人正是那些一直盯着单乌,甚至是春兰家人的那些探子。   “这……这些人……”蒲璜只觉得自己胯下一热,似乎又一次失态了。   “我觉得这几位实在是太过辛苦,干脆就让他们好好地休息一下。”单乌回答,稍稍后退了一点距离,“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的警告,要是你再想做些什么让我不满意的事情,下一次我出现在你面前,扔到地上的,可就是你的人头了。”   “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蒲璜的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句子,裆里凉飕飕的,冷得他觉得自己的脊柱几乎都要冻成冰棍,却依然硬撑着想要嚣张起来,“你有顾忌,难道是在害怕杀了我之后会惹上大麻烦么?”   “唔,其实是因为你比他们好一点的地方在于,你的这颗脑袋还可以换些东西。”单乌袖着手说道,“等一会吧,你父亲大概还需要筹措一段时间。”   “你……”蒲璜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根本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你这是在打劫!”   “没错。”单乌干脆利落地承认,“放着这么一块肥肉在边上,离开之前不咬上一口,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   就在元媛等人缓步进入佟城城主特地修建的那处用来报名的大殿的时候,一艘小船从丰城的港口处无声无息地离开,港口岸上瘫坐着蒲璜,一个中年男人正踉跄地冲过去,将蒲璜给揽在了怀里。   向望海紧紧跟在丰城城主的身后,同时抬头往那小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轻咦了一声。   “爹……”蒲璜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丰城城主的手,“杀了虹霞岛留在丰城的那些人,杀光春兰的家人,杀光那些女人……杀光和他有关系的所有人!”   “不可以。”向望海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敲,打断了蒲璜越来越高声的嘶吼,“除非你愿意用整个丰城,包括你自己的性命来与他们一同陪葬。”   “他不过是个废人!三叔,你,甚至不管是谁,你们不都是能够飞天遁地的高人么?为什么对他如此忌惮?”蒲璜挥着手说道,“你一直劝我大局为重,让我等着入门之试结束,现在好了,入门之试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扬长而去,你不是说万事尽在掌握么?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会傻等在这儿由你们徐徐布置,说什么姑且忍耐这一时半刻,其实根本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怯懦的废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讨回这口气吧!”   蒲璜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巴掌无比响亮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给你向叔叔道歉。”丰城城主冷着脸说道。   “父亲……”蒲璜脸色一僵,一肚子想要叫骂的话语被硬生生地打了回去,呆愣了半晌之后,终于低下了头,“晚辈一时受惊,胡言乱语,向叔叔切莫放在心上。”   “无妨。”向望海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同时挥手屏退了一旁的家丁护卫。   向望海上前了几步,在蒲璜的面前单膝跪下。   “好叫少爷放心,不管他跑到哪里,我都一定会带着他的人头回来任少爷你鞭尸泄愤的。”向望海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我的兄弟死在他手里,此等深仇大恨,怎么可以不讨回来?”   ……   “有的人蠢,但是你敲打一下他就乖了,可还有一些蠢人,你越敲打,他越喜欢跳出来犯蠢。”黎凰甩着尾巴蹲在船舷上,对蒲璜这个人评价了一句。   单乌眯着眼睛打量着越来越远的南华岛,直到其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当然还有一种蠢人,是不管你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威逼利诱,他都认定了一个原则不肯放松。”黎凰呜呜地叫唤了两声,“我是没有想到春兰那父母居然是如此愚忠之人,这么好的条件都不肯离开丰城城主……看起来,春兰这姑娘你是收得对了。”   “呵呵。”单乌默默地笑了一声,“其实他们要真跟着我走了,这春兰我反而不会要了。”   “知道你不愿意背包袱。”黎凰说着,突然抬起了头,就看到一艘楼船刚刚好就悬停在自己与单乌的这艘船的上方。   单乌仿佛是因为黎凰的举动才注意到了这艘楼船的存在,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继而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玉阳子。   玉阳子并没有离开太远,于是单乌刚刚离开南华岛的海域,他便已经出现——不亲眼确定一下单乌的状态,他怎么可能完全放心?   “单乌小友,好久不见。”玉阳子高声笑道,轻轻巧巧地落在甲板上,甚至很是热情地一把将单乌拖了过来,上下拍打了一番,似乎是要确定他的身体无恙。   “玉阳子前辈。”单乌脸上露出又意外又惊喜的表情,对玉阳子行了一礼。   “怎么?趁着人姑娘去报名的时候直接出海,你就这么不想见她?还直接给我又惹个麻烦……”玉阳子当然对单乌的举动一清二楚。   单乌苦笑不语,微微别过了视线。   ……   等到春兰和伊伊也已经将姓名身份甚至一堆修为资质等等的资料留在了那管理报名事务的蓬莱弟子面前,并领取了一枚写着数字的小小玉牌之后,众人重新汇聚到了元媛的身边。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都想试上一试。”明珠和明台一左一右护卫在外,硬是给元媛的身边撑出了一片空地,“可惜很多人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反正那些前辈会将不合格的人都筛选出去的。”春兰回答了一句,正将自己手中的这枚玉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似乎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物。   一行人正往等待集合的区域行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队前呼后拥的人马,拥簇着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竟使得这大厅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安静了些许。   “这人就是路家的那位,路长风了。”明珠小声地凑到了元媛的耳边说道,而这个名字亦让元媛上了心,于是本能地多看了那路长风几眼。   路长风感觉到有人正在打量自己,心中微微不悦,回过头来看到明珠明台那两个小子后更加想要借机发作一番,却没想定睛一看,就看到了被那两人护在中间的元媛。   路长风觉得自己似乎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整个大厅之中的喧嚣纷扰就这样淡了下去,隔在自己与那女子之间的闲杂人等也不复存在,甚至连时间,都在这一个刹那间停顿了。   元媛的容貌,与这南华岛上的女子看起来着实有着太大的不同,不浓艳不奔放,清清淡淡,干干净净,没有纹身,穿着也是一身几乎毫无装饰的鹅黄色衣裙,乌黑如瀑的长发垂落,只点缀着一些简单的饰物,而眉眼之间那一抹又认真又好奇的打量之色,更让路长风觉得自己在出门之际应该将头发梳得更光些,而衣服也不该穿着如此随意,至少那些皱褶都应该抹平了才好。   “少爷,少爷,这是你的名牌……”有一个侍从此时正从蓬莱那些管事弟子方向挤过来,同时将手里那早已准备好的名牌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捧在了路长风的身边。   ——以路长风在这南华岛上的身份,自然早有人将他的一切资料备好,所以这报名的过程,甚至都不用他亲自上前一一验证。   路长风刚想提脚将这不会看眼色的侍从一脚踹开,心念一动,到底还是及时刹住了车,竟是微笑地弯腰接过了那侍从手里的玉牌,同时顺手将那侍从扶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   那侍从有些受宠若惊地退到了一边,而路长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玉牌之后,便面带微笑地向着元媛等人走了过去。   “不知小生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路长风在元媛的面前,微微躬身一礼。   “无礼!”明珠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这位是前辈……”明台发现气氛不对,连忙补充了一第三百零八回报名(下)   “前辈?”路长风微微一愣,注意到了元媛的修为,同时也注意到了她腰间那块同样是参加入门之试的玉牌。   “原来是师姐,冒犯了。”路长风咧嘴一笑,虽然换了称呼,却越发得寸进尺。   “你……”明珠脸色一僵,就要上前,却被元媛出手按住了。   “虽然这声师姐可能喊得早了一些,但是我想应该没有喊错。”路长风笑道,“求问师姐名号。”   “元媛。”元媛沉吟了片刻之后,出声回答道,身为筑基修士的气势隐隐散发出来,逼得路长风只觉得自己连绵有些生疼。   “如此,那就期待你我登云阁相见了。”路长风察觉到了元媛的戒备之意,知道自己可能再继续下去就会触到底线,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双手抱拳,对着元媛行了一礼,而后斜着眼睛扫过了明珠和明台两人,同样很是温文尔雅地微微一笑,便带着人转而往那等待区域走去。   元媛轻舒了一口气,手背在了身后,一团积蓄着的火苗四下散去,微微觉得有些不悦,却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她并不擅长应对这种需要耀武扬威的场面,特别是对象还很识趣很有分寸的时候。   “我们也走吧。”元媛静了静心,回头招手,让身后的春兰和伊伊也一同跟上,明珠心中不悦,正想对元媛再编排一些有关路长风的种种,却没想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路长风指挥着人开了路,这路一直开到了那片等待区域之外,而在路长风与其中一位貌似管事的人说了几句之后,那管事之人立即点头哈腰地迎上了元媛等人。   “前辈请往这边,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必然让前辈等人宾至如归。”那管事之人在元媛等人的前方引路,元媛起初不解其意,直到到了那间客房的门口,方才发现了挂在门框旁的一个小小的刻了一个“路”字的小木牌。   “这本是路家少爷给自己预留的房间,一切事物皆是最好,正好符合前辈身份。”那管事之人在推开门的时候解释道。   元媛闻言,不由得迟疑了片刻。   “路家少爷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一些疏狂之事,他已经接受了先祖的处罚,现在也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这些不过是想向诸位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那管事之人继续说道,而路长风此时已经一步跨入了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客房,回头对元媛微笑示意。   明珠只觉得自己心头的邪火腾腾地往上蹿,很想直接跳到元媛的面前,替她挡住路长风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小白脸,可是他越愤怒,就越感觉到了自己的没用。   “别总想着和单乌比了,就是这路长风其实都比你有资本入她的眼。”明珠默默地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   “你打算去哪里?”玉阳子喝着单乌斟上的酒水,开口问道。   这酒水是南华岛那特产的果酒,单乌在从丰城城主那敲诈了这条船以及灵石和其他财物之后,更是让他装了几乎满满一个船舱的这种果酒,看起来仿佛是要带着这些就直接出海,而后醉生梦死不知归一般。   “随便哪里。”单乌眯着眼睛看着船舱墙壁上的海图,随手沾了一滴酒水往前方一弹,刚好落在了一个芝麻大小的岛屿上,“不如就那个方向好了。”   继而单乌起身,推开门,对着屋外的水手吩咐了两句,片刻之后,这船只便开始微微转向,而玉阳子看着窗外渐渐偏转的日头,几不可查地挑起了眉头。   “还是找不到破绽,我要不要相信这小子的表现?”玉阳子心中仍有些许的疑虑,但是事实表明,按照眼下这个位置以及这个方向行驶下去,至少四天之内,单乌的周边不会出现任何能够让他登陆的岛屿,自然也无法去参与蓬莱的入门之试。   而三天之后,这报名便会截止,所有人都会乘坐浮云舟前往方丈山,接受真正的考核。   “他是真的打算放弃了?那个化神高人呢?”玉阳子皱着眉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有些异样的气味。   “你在酒里加了极乐散?”玉阳子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向正折回船舱来的单乌。   “是啊,不然这些寻常的果酒,喝起来和水一样,又有什么意思?”单乌笑嘻嘻地回答道,干脆利落地承认。   “你……”玉阳子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看着单乌自己拿过那酒坛,将那掺杂了极乐散的酒如同水一样往自己的嘴里倒去。   船舱之中,极乐散的气味越发浓郁了起来,玉阳子谨慎地屏住了呼吸——他可不敢贸然沾染极乐散这种东西,这种配方简单又普通的玩意,居然有着几乎攻无不克的魔性,一不留神就让人着了道儿,陷入狂乱而不自知。   “还好当初从他那儿将极乐散的底细套了出来。”玉阳子暗自庆幸,放下了酒杯,再也不敢触碰。   ……   入门之试开始报名的第三天。   玉阳子终于需要离开了——入门之试他有份参与对那些应试之人的评判,不能缺席,甚至之前之后都还有很多闲杂事务,容不得他继续盯着单乌的一举一动。   更何况,他已经能够百分百地确定,单乌的确根本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附近的任何一个岛屿之上——单乌是真心想要避开入门之试这件事,也不会想要去亲自恭贺元媛或者明珠明台等人。   “他十分迫切地想要进入蓬莱,可是却只能认命?”玉阳子皱着眉头,看着在甲板上趴着的沉睡不醒的单乌,“这航道已经证明了他不容劝解的心结了。”   玉阳子仍想等个更明确的结果,可是时间却不等他,于是玉阳子只能对着边上的白猫道别,继而远去。   白猫黎凰在目送了玉阳子的远去之后,晃晃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了单乌的脑袋边,尾巴摆动着在单乌的鼻子下面来回拨弄,见单乌眉头微皱,正觉得好笑,却没想单乌突然睁开了眼,一手就抓住了黎凰的尾巴,惊得这只白猫全身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四只爪子都跳离了地面,同时发出了一声颇有些凄惨的叫唤。   “我又不是真诈尸。”单乌松开了手,咧嘴笑了一下,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在他面前果然还是直接装死比较轻松。”   “他可是装腔作势的行家,你还太嫩了。”黎凰落到地上,抖了抖毛,重新恢复了端庄的姿态,“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希望自己从头到尾都装得毫无瑕疵,这才给你留了一丝客套的余地。”   “幸好你还有极乐散,不然的话我真找不到理由拖过这几天。”单乌说着,举起手试了试风向,回头就对着那些还在呆愣着的水手放声喊了起来,“快,转舵西北!同时将船舱里准备好的那些布匹抬出来!”   那些水手也算是训练有素,虽然不知道单乌想做些什么,但是他一吩咐,便也立即执行,一队队地下了船舱,将那一捆捆的细密的织锦给抬了出来。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已经上蹿下跳干脆利落地将甲板之上那两层客房给拆得只剩骨架,继而他跳上了船头,反手握住了一块灵石,驱使着手腕上的如意金如同活物一般蔓延开来——那看起来似乎比头发丝都还要纤细的一根根丝线勾连起了那些织锦,梁柱,于是在所有水手的目瞪口呆之中,三根高高的桅杆就那样凭空树立了起来,连带那桅杆两侧悬挂着的风帆,几乎是刚一展开便兜满了风,硬是将这艘船的速度又提升了一大截。   船头劈开海水,船身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摇晃着几乎就要倾倒。   那只大白猫此时也跳在了单乌的肩膀上,灵力从那四只爪子上传递到了单乌的另外一只手中,而单乌亦飞快地挥舞着手臂,顺着黎凰的通过如意金传来的指点,照葫芦画瓢地接连绘制出了一个接一个的灵力符文,其中的灵力波动全由黎凰自主控制,而这些符文一一成型之后,勾连成阵,升起,落下,转眼贴在了这艘船的各个位置,或者加固,或者轻身,或者破开那些撞向船头的水浪,或者让那些风力变得更为饱满……甚至连船舱里的酒水也在符文的作用之下在甲板底部变成了一股热风来回盘旋。   等到这一切做完,原本只能以恒定速度行驶的灵力船只,其速度居然直接提升了一倍有余,那些原本只是傻站在甲板上的水手没能防备到这速度的增加,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地。   “其实扔下他们速度还会更快些。”黎凰甩了甩尾巴,颇为得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算了,就那一点点而已,也没必要做那么绝。”单乌看了一眼那些水手,回答道。   “要撑两个时辰才能到赤羽岛,你可以么?”当那些阵法的光芒消失在船体上之后,黎凰看了一眼手握灵石,已经进入几乎入定状态的单乌一眼,不由地啧啧地感叹了两声。   “灵石管够的话,压力不大。”单乌回答了一句,他那念珠里头堆了极大一堆从丰城城主那里敲诈而来的灵石,所以维持这艘船所需要耗费的不过是神识和一些精力而已。   “百脉畅通之体……”黎凰呼噜呼噜了两声,“真是任性第三百零九回赶上了   单乌的心口灵池被封,连带着他其他那些依稀就要成型的第二灵池之类也仿佛被堵塞了出口的湖泊,彻底成为了一团死水,其中灵力根本无法调用,但是如果不执着于调用己身灵力的话,他的躯干之外,四肢部分,仍可由得灵力随意流转,虽然这些灵力无法通过自己所修炼的功法转换属性,也无法沉积于灵池之中,以期待有朝一日凝就金丹。   “有这些灵石,没有我你也可以作弊成功啊,没准还更顺利点。”黎凰评价道。   “其实我没打算作弊。”单乌回答道,“这种时候诚实点比较好,如有人看到我这种状态也肯收下我的话,让他知道我能够死而复生也没有关系。”   “说得也是。”黎凰点了点头,回想了一番整个过程,发现这一步一步都依着自己与单乌的推算发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   从元媛被玉阳子送来与单乌见面开始,单乌就知道了玉阳子利用元媛来盯住自己这段时间所有行动的打算,于是他让元媛承担起来了护送那些小辈前去报名的责任,有这种事情在身,元媛自然无法将这报名一事拖到最后时刻,甚至为了表明自己对于单乌嘱托的上心,几乎是第一时刻就得带着那些小辈们出发。   送走元媛之后,单乌便需要离开南华岛,重新寻找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岛屿报名,免得在参加入门之试的时候还会被玉阳子盯上从而横插一手,那样不管自己表现得怎么样玉阳子都一定会热情无比地说“既然你想入门那我就努力来帮你一下”或者“我已经打点好一切你干脆就入我的门下吧”之类言语,然后继续将单乌的前路都给拿捏在自己手里,所以单乌需要去抢一条能够出海的船只以及一些必备的东西,最好的下手目标,正是这有过纠葛还不知悔改的丰城的大少爷——至于虹霞岛的那些船只和水手,在单乌看来,几乎都可以等于玉阳子本尊。   这条船也是单乌早就看好的目标——运送的货物主要为织锦,甲板之上有两层小楼作为客房,使用灵石作为驱动,大小也是刚刚合适。   而单乌的这些举动必然也会惊动到一直怕他失去踪迹的玉阳子。   所以玉阳子到来的时候,单乌让黎凰先抬头,继而才是他自己,以掩盖自己的神识其实完全不是识海溃散的状态的事实。   极乐散会让人暴露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欲望,单乌以此让玉阳子感受到了自己对于这蓬莱入门之试的向往,以及默认自己绝对不可能通过的不甘心,甚至因此而选择逃避到这茫茫大海之上不去看不去想的痛楚万端。   这种事情真真假假,可是有极乐散的加持,玉阳子却不得不信。   单乌并不在乎玉阳子回过味后会将这件事想得有多复杂,他所追求的目标,就是让玉阳子在眼下继续认为自己是个只能祈求他人赐下奇迹的没什么栽培价值的废人,以及千万不要因为想要培养自己与那些小辈的感情,从而生出什么让自己前往浮山之上观礼的念头——这两个目的随便哪个没达到,都会将单乌更加牢固地置身于玉阳子的监视之下,不管玉阳子是不是真有什么繁琐的事务要忙。   路线早已计划完美,单乌只是需要一个短暂的脱出玉阳子那关怀视线的时间差而已。   当然,借着玉阳子的威胁,将南华岛那位向望海远远地逼在金丹修士能够感应的范围之外,别给自己后继的举动带来麻烦,也是刚好一举两得的事情。   ……   单乌的船只转向之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向望海的那条小船方才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单乌转向的地方。   “咦?”向望海看着眼前这一片波涛起伏的海面,依稀察觉到了一股残留的灵力气息。   “难道是玉阳子使了什么手段?”向望海有些疑惑,并且抬头看向了赤羽岛的方向——这一股残留的灵力正是一路笔直而去。   迟疑了片刻之后,向望海也吩咐那些水手调转了方向,继续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单乌那船只的方向。   “果然是玉阳子出手。”不过航行了将近一里左右的距离,向望海便已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因为根据那条水道上残留灵力衰减的速度,他已经骇然发现,那艘曾经属于丰城的船只,已经拥有了就算船只散架都不可能达到的速度。   “难道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追踪,这才突然转向,并以这暴增的速度来向我发出警告么?”向望海喃喃地说道,他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一条他觉得可以两全的命令:   “放慢速度,继续追。”   ……   太阳已微微有些西斜。   赤羽岛远不如南华岛那么繁华,码头之上只有几条小小的渔船,正有人在往岸上拖拽着这一天的渔获,而这些人在看到单乌那艘帆船的时候都是大吃一惊。   “那船是谁家的?如此豪奢。”那张扬的织锦风帆明显惊骇到了不少人。   更让人惊骇的是那条船的速度——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条剑鱼都还要快。   码头之上的惊呼几乎惊动了这个小岛上的全部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个前来等人报名的蓬莱弟子。   那个蓬莱弟子其实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赤羽岛这种本身就没多少人口的小岛,根本就不会有几个能满足条件的人,而这一年的报名期间,他在这岛上依着规矩坚持着盘桓了三天,除了每天吹着海风闻着鱼腥味,竟是一个有意向参加这入门之试的人都没有。   “下次怎样也不能抽签抽到这种芝麻小岛了,没吃没喝住的还是破庙。”那蓬莱弟子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嘀咕着,“南华岛离这也不远啊,大家的待遇怎么就能如此地天差地别……唉,也怪这不拘一格的标准实在是太不拘一格了。”   破庙之外传来的惊呼让那蓬莱弟子好奇地往窗口张望了一下。   “有点意思……”那挂了织锦风帆的船只速度惊人,于是只是一眼,那蓬莱弟子便能断定,这艘船之上有附加了额外的法阵,并且这法阵只是临时而为,此时已经显出了有些涣散的迹象。   “那船上有修士,却不知道来这赤羽岛有何贵干?总不可能是来找我报名的吧……”那蓬莱弟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出门迎接一二,便也算尽过礼数。   那帆船在靠近岸边的时候渐渐放缓了速度,那些用以加速的法阵也一个接一个地失去效用,船身吱呀吱呀地眼见就要散架,但是船上的人却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那三根桅杆四分五裂地直接倒了下来,砸在了水中,织锦浸入水中,在斜照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云霓一般的光彩,继而一个人影从那船头跃起,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根断开的桅杆之上,不知道使了什么力,那根桅杆在他的脚下竟如一条无比平稳迅捷的小船,飞速地向着岸边靠近。   而后过了几个呼吸,那人几乎就要跳上码头的时候,那艘已经渐渐停止了的船上放下了几艘备用的小船,小船一到水面便也拼命地往岸边划来,而那艘出场之时无比华丽拉风的大船,居然就这样嘎吱嘎吱地裂成了两半,而后东倒西歪地沉了下去,搁在了那靠近赤羽岛的暗礁之上,露出了半截弯月一般张扬的船头。   那个踩着桅杆到达岸边的年轻人身边居然还带了一只猫,此时他已经迎上了岸边那些当地的居民,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蓬莱两个字,那些居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终于有个明白人一回头,直接将手指在了从后方小道上溜达过来看热闹顺便尽尽礼数的蓬莱弟子身上。   “咦?”那蓬莱弟子远远地被人直接指住,脸上表情一愣,直接站定在了原地,继而就看到前方那乱糟糟的人群上方突然跳起了一个人影,以一种超越凡人极限的速度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   “在下单乌,见过道长。”单乌认出了那蓬莱弟子身上的服饰,知道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极有分寸地在那蓬莱弟子前方四尺左右的距离站住,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请教道长,如果我想报名蓬莱的入门之试,是否是由道长负责?”   “呃,是的,没错……”那蓬莱弟子微微一愣,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会儿这种地方居然还真有来报名参试的,一时之间竟没来得及维持住自己得道高人的淡定风范,反而显出了一丝痴楞来。   “你居然真是来报名的?”那蓬莱弟子忍不住又确定了一句。   “那是自然。”单乌点头,回答得斩钉截铁,而此时,那些划着小船的水手也已经靠到了岸边,于是那些凡人们又是一阵喧闹。   那蓬莱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的模样,视线落到单乌后方那些闹腾的人群,以及更远处那已经沉没了的船只,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是被仇家追杀,所以才跑到这么偏僻的岛上报名,想要借这入门之试躲过风头么第三百一十回陈安   “是在躲人,但眼下还不能算是仇家。”单乌微微一愣,摇头回答道。   “是也没关系,反正这报名之时也不会真有那功夫查你的三代,只是筛选到最后的时候不能发现有冒领身份之事就是了。”那蓬莱弟子笑了起来,明显觉得单乌这仓皇模样背后一定别有风波。   “要是真有点什么热闹可看,也就不枉我在这偏僻小岛上呆了三天了。”那蓬莱弟子暗自想道,同时伸手拍了拍单乌的肩膀,示意他跟随自己往岛上那座破庙里走去。   在重新摊开那一堆报名登记之物的时候,那蓬莱弟子突然发现了单乌脚边那一团绕来绕去的白影——那居然是一只穿金戴银白色长毛猫。   “宠物?”那蓬莱弟子顺口问道,而黎凰亦在此时抬起头来,对着他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我养的妖兽……”单乌只好这样解释。   “不错啊,化形之后必然美妙。”那蓬莱弟子弯腰想要逗一下黎凰,却被黎凰毫不客气地亮了爪子,于是尴尬地笑了一下。   “要怎么做?”单乌看着眼前那一堆东西问道,装作没有看到那蓬莱弟子的举动。   “这张表上姓名年龄的先填了。”那蓬莱弟子重新坐直了身子,严肃了表情。   “嗯。”单乌点头,在那表上填了个姓名,却在年龄一栏犯了难,“我不知道这岁数该怎么算……”   “嗯?活太久了记不清了么?”蓬莱弟子眼皮一抬,“看你样子也不像啊。”   “不是,我有大概十年时间的状态……比较异常……”单乌想了一下,回答道。   “我就说你果然是有仇家的吧,所谓异常状态是被封印了?”那蓬莱弟子笑了起来,“这没关系,你填你这肉身能够判定的岁数就好了。”   单乌点了点头,默然捏着自己的手腕感应了片刻之后,抬笔写了个“廿二”。   “第一次看到写自己年龄还要现测的。”那蓬莱弟子笑得有些停不住,“真难为你还知道怎么测算。”   “我没有现场起名字就已经不错了。”单乌笑着回答道,只觉得眼前这个一心想看寻仇追杀大戏的人,如果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向望海的话,一定会将整个故事都想象得更完整一些。   “假名字过不了关的。”那蓬莱弟子提点道,好不容易板住了脸,往单乌的面前递上一面玉盘,“手放在上面,来测下资质。”   单乌点了点头,看着那玉牌之上无比体贴的画着的一个手印,轻轻地将手掌放了上去。   玉盘的边缘画了一些格子,此时正一块一块的亮起,呼吸之间,竟是整个玉盘都灼灼生辉。   “百脉畅通之体?”那蓬莱弟子看到这结果是大吃一惊,甚至不顾身份地骂了一句粗话,抬眼看向单乌的时候,明显已是一副看到怪物的神色。   ——他看到那艘船出现的声势就已经知道眼前这年轻人修为应当颇为可观,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稀罕的资质。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陈安。”那蓬莱弟子回过神来之后,居然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对着单乌抱拳行礼,“日后兄弟发达了,莫要忘了你我今日这一面之缘。”   单乌还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黎凰已经通过如意金对着单乌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资质果然足够让人眼红呢。”   “见过陈安道长。”单乌的嘴角难以压抑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指了指眼前那一堆还没有弄完的手续。   “好,好,马上就好……”那名叫陈安的蓬莱弟子哈哈笑道,立即手脚麻利地替单乌将那表格之上的其他一些空白一一填上。   只是在修为境界一栏,单乌和陈安一起犯了难。   “明明已是筑基,但是却被人封了灵力……”陈安商量道,“入门之试有一项是会随即抽取同等修为境界之人进行对战,所以你这一栏,写练气对其他人不公平,写筑基又对你不公平。”   “就写筑基吧,没准压力之下,我能冲破这层封印呢。”单乌回答道,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介意在应战的时候爆发那么一下。   “真有魄力,来日必成大器。”陈安竖着指头赞叹了一句,他并不知道单乌身上的封印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安在了他假设出的那个一直追杀单乌的仇敌身上。   所以在陈安的认知之中,只要这年轻人其他地方表现得足够优秀,随便哪个金丹的师叔师伯都能出手替他将这封印和仇敌一口气摆平,而这个拥有百脉畅通之体的年轻人,必然会是蓬莱下一代之中的佼佼者。   ……   夜色渐渐降临在了蓬莱的海域之上,上空那一直闪亮了三天的黄金大门此时也有了新的动静,一直紧闭的门板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一团团光点开始从各个岛屿之上升起,那是用来携带报名之人前往方丈山的浮云舟,这些浮云舟有大有小,内里是一条条长桌以及固定的椅子,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挨排入座,那些家丁仆役也都只能留在地面,而不允许上船。   元媛首先得了一个看起来会比较安静的边角位置,继而明珠和明台立即围上,将她的位置同旁边隔开了将近一人宽的距离,连春兰和伊伊都被挤到了一旁,明珠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几乎紧跟着他们进入这浮云舟的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路长风,想要呛上两声,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生事的理由。   “不知这三天的招待,元媛师姐可还满意?”路长风停在了一个颇为矜持的距离,对元媛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路家费心了。”元媛回礼,她自然知道这几天那些围着自己这些人转来转去的侍从都是从何而来。   “师姐觉得好就好。”路长风笑道,坐了一个与元媛斜斜相对的位置。   后面的来人很快便填满了这艘浮云舟,而在这浮云舟开始升空的时候,这满舱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阵惊呼,继而争先恐后挤挤挨挨地涌到了窗边,想要将升空一路的风景都收入眼底。   春兰和伊伊也很欢乐地顺着人群去看风景了,明珠和明台也有些心动,但看到元媛不动,自己也不好动弹,而明珠更是意识到——如果他们两个人也一同去凑热闹了,这船舱里还坐着的,可就只剩元媛和路长风了。   “乡野村民,大惊小怪,让师姐见笑了。”路长风将视线从那堆攒动的人头上移开,打量了明珠明台那两人一眼之后,对着元媛微微一笑道。   ……   单乌同样也跟着陈安上了浮云舟。   这浮云舟看起来似乎不比那些渔民的小舢板大上多少,摆明了从开始就没觉得会从这赤羽岛上收到报名之人。   “放心,等到了地头,我一定会让人将这艘浮云舟好好保存起来的。”陈安带着单乌进了船舱,两个人一只猫几乎就是面对面地坐着,不开口说些什么的话实在尴尬,但是单乌也没想到陈安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如此。   “以后等兄弟你发达了,我们就可以说——想当年,有一个叫单乌的高人,在前往蓬莱之时,曾于我这浮云舟上悟道,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堪破某些秘术的关窍,终于在这入门之试上大放异彩……哈哈哈,到时候,这条船可就是想卖多少灵石,就卖多少灵石了。”   “是么?”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嘿,你居然没有反驳也没客套,看起来是真的有这自信,以至于都不觉得是吹捧了啊。”陈安瞬间便把握住了单乌的情绪,于是越发兴奋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位兄弟你不如就在这船上留下些手印也好脚印也好或者随便用刀刻个到此一游都行,也算是落个凭证。”   “唔……”单乌的神识笼罩了船体,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在这浮云舟的材质当然不是普通木头,可在修士面前也不是完全坚不可摧,于是在各个奇奇怪怪的角落,到处都是到此一游的痕迹,有的人甚至还诌了两句歪诗,画了个王八,其中当然包括了眼前这一位正在控船的陈安。   看到单乌抬手指着自己身后的那一根窗棱,陈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侧身将那窗棱让了出来,露出上面清清楚楚的一行“陈安到此一游”,以及名字上方的一根小草花纹。   “这种小船来来回回基本就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做些什么也不会有外人知道。”陈安嘿嘿地笑道,“你我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单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一旁有喀拉喀拉的木头被划开的声音传来,于是两人一起转过头去,正看到黎凰已经亮着爪子,一笔一划地在她蹲着的那地板之上留名:“倾城到此一游。”   “原来它叫倾城啊。”陈安感叹了一句,“真是漂亮的猫。”   单乌的嘴角抽了一下:“她自己起的名字。”   ……   浮云舟如同星光一样点缀了蓬莱的夜空,而那扇黄金大门也在此刻轰然洞开,一条云霞翻涌的河流接引而出,映照得整个夜空流光溢彩。   不光是浮云舟上那些等待着参与入门之试的修士,蓬莱地域中,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那扇黄金大门,   黄金大门之后,竟是一个凭空出现的,颇有些光怪陆离的全新世第三百一十一回入门之试(上)   远远看去,那黄金大门之中是一片仿佛有着无数镜面碎片的世界,没有实际的景物,也看不出这些云霞从何而来,只有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蛛网一样的尖锐的断口折射出一道道紫青红蓝的光芒,而那些镜面之中虽然是一片漆黑,却通透得仿佛可以看到极为遥远的事物。   一艘艘浮云舟进入了那黄金大门,如同没入水面一样,带着扩散的涟漪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修士们惊讶震撼的呼叫之声,这夜空之上回荡不休。   “那是蓬莱所有的一个小洞天,先天所限,里面生不出什么资源,但是好在空间不小,被炼化成功后刚好就拿来作为诸位弟子的试炼场,或者入门之试的考核场地了。”陈安对单乌解说道,“你知道洞天是什么吧?”   “嗯,看到过介绍,不过这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单乌点了点头,玉阳子那里的玉简之中对这些事物都有过描述。   “嘿,就知道你小子来历不凡。”陈安笑道,“你将那玉牌带着身上,进入洞天之后便会留在里面,直到考校结束,那编号就是你的身份,而我则会被直接传送离开。”   单乌点着头,知道陈安所言的玉牌是在报名之后发给他的那枚刻了数字的小玉牌——二五三三七八,这就是他那玉牌之上的数字。   “这数字可以知道你是第几个前来报名的。”当初陈安将这玉牌交给单乌的时候说道,“二十五万多,看来今年参与入门之试的人差不多也就这个数字了。”   “不知道能通过这入门之试的会有多少?”单乌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黄金大门,开口问道。   “也就几百人吧。”陈安回答,“如果你没有通过,那么我就会带着这条船再次出现,将你送回赤羽岛——不过我想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的哈哈哈哈哈……”   陈安的笑声让单乌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是了,这段时间,就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倾城。”   “没关系,它不是你的妖兽么?入门之试并不会限制应试之人的手段,所以只要妖兽与主人之间有契约相连,便会被默认为一个整体,从而一同参与考验,当然某些关卡的时候妖兽的能力会被限制,以摒除影响……”陈安笑眯眯地解说道,而在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这艘小船已经一头撞进了那层洞天的界限之中。   陈安只觉得眼前一片五彩光芒乱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黄金大门笼罩的区域,单乌消失不见,浮云舟正在往方丈山之上行驶而去,他对面的座位上,黎凰正甩着尾巴,对着自己喵呜地叫唤了一声。   “……你和他之间居然没有契约?”陈安眨了眨眼睛,对着眼前这只猫问了一句,换来了那只白猫无比矜持的微微颔首。   ……   时间过去了似乎有一天一夜那么久,眼前的光影散去,单乌发现自己好像是站在了一面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棋盘之上,四四方方的石板,质地有些粗糙,上面纵横交错地刻着一些花纹,甚至还有些刀削斧凿的痕迹。   单乌左右张望,看不见其他,只有头顶上方一团朦朦的光团,似乎有一双眼正审视着自己。   神识感应不到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团团看不见的灵力如同微风一样拂过他的衣摆,于是单乌出手试探着勾取一二,很快便在手心之中聚起了一团淡淡的灵光。   “如果应试一直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岂不是不用灵石我也可以?”单乌很快便发现这种环境对于自己的优势所在。   “二五三三七八。”还没等单乌高兴完,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是。”单乌开口,应了一声。   “第一试,存真。”那声音继续宣布道,“此试需要放开神识,如不能接受,可以直接退出入门之试。”   “好。”单乌几乎都没有迟疑哪怕一个刹那,便已经点头——连傀儡之术都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担心神识被入侵之后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困境呢?   那光团似乎为单乌的干脆惊住了刹那,但是继而便默不作声开始了试探,一缕缕如同蛛丝一般的神识从那光团之中洒落而下,进入了单乌的神识笼罩的范围,留下了一条条无比清晰的轨迹。   单乌默默地感应着那些神识之上的波动,只觉得这一股神识似乎极为冰冷,或者说理性,就好像那些不会哭不会笑没有情绪的青铜机械一样,只会按照某种特定的路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哪怕天荒地老也不会停止。   “死物的神识?莫非与你一样?”单乌默默地问了如意金一句。   “不一样,我有魂魄。”如意金很快回答道,“它比我更纯粹,更接近于物。”   “是这样么?”单乌眯起了眼睛,将那入侵神识的每一丝波动都记忆了下来,“如果知道这种神识如何生成,岂不是能够制造出能自主行动的傀儡人形来了?”   此时的单乌,就仿佛一个旁观者,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一群工蚁成群结队的涌进自己那些有关过去的记忆之中,用触角探知摸索着周遭的一切,并将调查到的讯息反馈给那光团之中的蚁王。   这种调查并不细致,只是为了确定一下调查对象是否有在报名的那张表格上弄虚作假,并且给所有应试之人来一个下马威,表明之后的考校过程之中,绝不允许任何的弄虚作假——如果应试之人心中有鬼,这个时候就会主动退出这入门之试了。   “果然,毕竟是死物的神识,并无太多灵性,也不会追究更多的隐秘。”片刻之后,单乌已经把握到了这神识行进的规律,放下心来,甚至有闲心将一些记忆主动地推上前,以助那神识一臂之力。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那低沉声音便已宣布单乌通过了这第一试,而那些蛛网一样的神识亦随之收了回去。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单乌的心中有些兴奋——在感受到这种属于死物的神识之后,他已隐约觉得这入门之试或许会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   伊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背心之处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衣物。   在那试探的过程之中,她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隐秘都被头顶上的那团光晕给照了个通透,曾经骗过的那些人,做下的那些事,全都被摆在了明面上,逼着自己去面对去承认,这种被真相围追堵截的感觉,让她心虚得几乎夺路而逃。   “简直好像重新过了这辈子一样。”伊伊抚着自己仍在咚咚作响的胸口,心中忐忑,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曾经的这些小小伎俩归根到底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已,而蓬莱见多识广又心胸宽广的前辈们应当是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恶行的。   同时,在伊伊的慌乱失措之中,似乎还有另外一双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幽光的眼睛一直默默地盯着她的后背——只要她真的想要放弃逃走了,那么这双眼的主人同样也会放弃她,任由她继续在那些街头巷尾的阴影之中自生自灭。   “师父……”伊伊回过神来,终于想起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小骗子,自己都心虚的话可就谁都骗不过了。”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响起,伊伊茫然地抬头摸了摸自己耳环上的那颗如意金,不知道自己听到的这句话是不是幻觉。   测试的第二场,此时已经开始了。   ——第二试,随机迎战二十个同等修为境界之人,不需要分出生死,只是为了在交手中测试出一个人真实的战力水准。   在说明之中,这一试的结果并不是入门与否的决定因素,只是会作为后继评判的参考标准之一,自有一套计分标准,但是总的来说,战胜的人越强,在胜利之时取得的优势越大,最后成功过关的机会便会越大。   于是,在伊伊的面前,于虚无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同样站在石板上的肩扛开山刀的强壮汉子,这汉子与他脚下的石板在初时皆是虚影,继而伊伊脚下所踩的石板与对方所在的石板虚影渐渐合二为一,直到两者完全重合的时候,对方的存在也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汉子全身的肌肉纠结成团,手中的开山刀也是硕大无比,于是来回踏步之时,让伊伊觉得这一块石板平台几乎都快被对面那人直接踩碎了。   看着眼前出现的那摩拳擦掌的壮汉,伊伊渐渐调整了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并从腰后抽出了两柄短剑来。   “你的真实实力比其他人都要差,但是他们却未必真能打得过你,你要明白自己的优势何在。”伊伊想起了黎凰的话语,那个时候黎凰正斜眼看着蹲在地上凑头讨论的明珠和明台。   于是在双方第一个照面的时候,伊伊抬头,对着对方灿然一笑。   ……   单乌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两个空间正在重叠的过程,其中的种种变化让单乌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而出现在单乌对面的那个人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于是在看到单乌的神色之后,以为单乌只是惊叹于这种玄而又玄的神仙手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并下了评判:“看来我这回的运气不错,首战就遇到个雏儿第三百一十二回入门之试(中)   “兄台看起来很有经验?”单乌微笑拱手,做出了请教的姿势,下一句却直接拆了台,“却不知兄台参加过几次这入门之试了,难道全部都没有通过么?”   单乌的话显然戳中了对手那薄弱的自尊心,于是话音未落,对面便是一条水龙汹涌而至。   单乌笑嘻嘻地亮出了如意金所化的长刀,一步便已迎到了那水龙身前,原本细长的刀刃在斜切之时不断地牵引着周围空间之中那丝丝缕缕的灵力,于是当长刀触及那水龙的龙头之时,刀锋之上灵力的光芒汇聚得几乎就要成为一根狼牙棒了。   一片水花飞溅,那水龙被撞击得直接溃散,而单乌打算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将对手直接拿下的时候,一片圆形的水盾出现在了单乌倾斜的刀锋之前,水流回转的力量硬生生地将单乌的刀势带歪了些许,整个人更是险些因为这牵引之力而冲出这石板之外。   单乌身形翻转,刀尖在地板上一点,借力再次回到了这石板中央,此时,对手那洋洋自得的笑容亦在水盾之后显现了出来。   “光凭蛮力,是不可能打败我的。”那对手之人笑道,控制着那面水盾阻挡在自己与单乌之间,同时亦有一根根水箭从那面水盾的表面浮起,遥遥地锁住了单乌的所在。   “我打过这么多次架,你是第一个说我用的是蛮力的。”单乌手中的长刀挽了一个花式,反握在身后,毫不在意地迎着那人凝出的水箭走了过去,脚步不紧不慢,却只有脚尖着地,无声无息的繁复一只踩过屋顶的猫。   对手嘿嘿笑着,掐了一个指诀,那一簇水箭立即对着单乌蜂拥而至,却没想单乌的脚尖只是在地面轻轻一点,一团灵力爆开,竟推着单乌如掌握了御空之术一样,轻轻巧巧地腾空而起,甚至在半空之中靠着灵力光团的爆发连接转折着方向,避开了那些被加持了秘法能够回转跟踪的水箭,以一个他那对手根本就来不及调动水盾回防的角度,一刀斩向了对手的脖颈。   那对手见机也足够快,眼见刀锋逼近,整个人往侧方一躺,直接出溜了出去,继而一团小小的云彩出现在他的身下,带着他猛然转向,最后同样腾空而起,意图与单乌形成对峙的局面。   一道有些温热的血痕从那对手的脖子旁边淌了下来,染红了他半边的衣领——单乌那一刀已然建功。   单乌却在此时落在了地面,占据了对方之前的所在,甚至有些故意地将手中的长刀化为盾牌,拦在了自己与对手之间——除了没有水箭生成,单乌眼下的动作与方才他那对手的举动一模一样。   那对手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创口,同样单乌的挑衅之意,冷哼了一声,不去关注自己的创口,同样也不落地,甚至都不再维持自己水盾的完美,而是如同赌气一般,一根根更加粗大的水箭开始生成,继而落雨一般地向着单乌举起的盾牌之上。   “就让我看看你能撑多久。”那对手叫嚣着。   话音未落,那对手就看到自己眼前刚刚凝成的一根水箭被人一把捏住并扔向了一旁,继而那只手继续前行,似乎想要掐住他的脖子——单乌已经直接逆着那一层箭雨来到了对手的面前。   靠着自身神识所带来的判断能力,这个过程之中单乌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于是那人高声尖叫了起来,整个空间都为此震动了起来,两块重叠的石板也在此时骤然分开,于是那人的身影迅速地在单乌的眼前淡了下去。   单乌的这一手就这样抓了空,整个人趁势往前又冲了一段距离之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再一次拽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块石板之上。   “不能离开太远么?”单乌默默地感叹了一句,回转过身,看着不远处再次出现的一个人影。   人影还没有凝实,但是单乌感应到这空间叠加的边界之时,忍不住就有些蠢蠢欲动。   于是他索性直接提刀上前,意图尝试强行突破这两个空间的界限,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单乌的杀意显然让对面那个人有所感应,于是那人的身影还没有凝实,便已在自己的身前化出了一条水龙,盘旋回转,形成了一个防守的阵势。   “又一个水属修士?”单乌微微诧异了一下,“难道因为是在海面上,所以水属的修士会尤其地多么?”   这些微的诧异并没有让单乌停顿,下一刻,他已经一刀迫近了那条水龙,两个空间的错位没能阻止单乌的尝试,虽然他手里的那柄长刀肉眼看起来仿佛从中间折断了一般。   空间错位之处生出的钳制之力到底还是没能让单乌取得更多的战果,刀锋最终只在那条水龙之上拉开了一条半尺来宽的口子便不得不撤回,但是刀锋之下那条转眼之间便已合拢的缝隙却让单乌于惊鸿一瞥间看清了那位水属修士的容貌。   那是一个容貌本该十分明丽的女修,却偏偏吊着没撇着嘴角冷着脸,看起来一副相当不开心的模样,依稀有些像当初的清瑶。   “孙夕容?”单乌大吃一惊,已经认出了那女修的身份。   “文先生给她那功法,她已经修炼成功了?”单乌听黎凰说过孙夕容经历的事情,当时难免唏嘘,而如今见到对方功法大成,居然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同喜之心——虽然同时也心虚起了自己当年牵连到她的种种算计。   孙夕容并没有见过单乌,自然也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为何在方才的突袭之后,开始看着自己微笑——简直就好像自己是他的什么熟人一样。   但是方才单乌的那一刀上所蕴含的气势太强,孙夕容不敢小觑,更因此而觉得这人此时的微笑背后必然有诈,于是她只是紧抿了嘴唇,在双方的空间终于完全重叠的那一股刹那,毫无停顿地将身旁的水龙放了出去,同时布下了层层后手,意图一鼓作气压倒对方方才先声夺人的气势,从对方那难以抵挡的刀势之下争出一线胜算。   单乌却并没有如孙夕容所想象的那样再度挥刀。   单乌以口型对着孙夕容说了“抱歉”两个字,继而只是意思一下地用长刀稍稍抵挡了一下那条水龙,便十分干脆地让那水龙撞在了自己的胸前,强大的力量推得他连接着向后方翻滚了十七八个跟头,甚至都因此牵连到了胸口那两团不稳定的灵力。   而待到单乌重新落到地上的时候,已是第三场比试即将开始了。   ……   “刚才那个人他是真的认识我?”孙夕容收回了那呼啸奔涌的水龙,脸上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放水……”   “难道他与我一样,都是来自那片大陆?”孙夕容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   “那么那句‘抱歉’又是什么意思?”   ……   入门之试仍在进行之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蓬莱的那片海域之上已然恢复了朗朗晴空,黄金大门已经消失,阳光一如既往地洒在下方的群岛之上,向望海终于在那谨慎缓慢的速度之下偷偷摸摸地赶到了赤羽岛的附近。   还没靠近那片岛屿,他就已经看到了搁在那礁石之上的半截船头,正是单乌从丰城打劫而去的那一艘。   甚至在赤羽岛岸边的那些渔民之中,依稀还有一些穿着丰城的下人服饰的水手正来来回回地走着,这些人此时看到了向望海的船只,瞬间激动了起来,在岸边挥舞跳跃,希望能吸引到向望海的注意力。   “全被抛下了?”向望海微微一愣,命人将船迅速靠岸,并将那些自家的水手都给带到了自己面前。   “你说什么?他跑到这赤羽岛来,只是为了报名参加这入门之试?”其中一个水手的汇报让向望海大吃一惊,“并且,在船只转向之前,玉阳子就已经离开了?”   “正是如此。”那水手也是个晓事的,立即将单乌与那玉阳子道长的种种细细说来,而向望海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这人居然面对金丹高人都敢于如此淡定地玩弄心眼?他是从哪里来的胆子?”向望海沉吟了片刻,只觉得自己想要替兄弟报仇的希望越发地渺茫了起来。   “现在……便只能寄希望于路氏先祖的判断了么?”向望海长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个废人,是真的废了才好。”   ……   单乌一刀落在了一个人的天灵盖上,然后那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单乌的眼前。   “第十七个,又是这样……”单乌落在地上,微微有些无奈,原本可以完美的攻击总是在最后的关头因为这试炼之地的看顾而落空,让他觉得心里隐隐冒出了一团邪火,总想要实实在在地砍杀点什么东西才好。   “难道对于心性的控制,也是考验之一?”单乌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那渐渐有些失控的情绪,不由地微微一愣。   而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新的人影出现在了单乌的眼前,这人身上升腾而起的气势,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提刀摆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   “应试之人当中,居然会有这么强的?”   单乌眯着眼睛打量着来人,只觉得自己身体之中,血液的流速都因此快上了不第三百一十三回入门之试(下)   来人的身上覆盖着一层银亮的贴身战甲,脸同样也隐藏在战甲的面具之下,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傀儡人形,而更让单乌惊讶的是,这战甲居然能够完全屏蔽他的神识——在他的感知中,这人的所在根本就是一个空洞。   “空洞也算是一种存在。”单乌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遇上了对手。   两个空间渐渐重合,来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亮出了自己的法器,那似乎是一只金属打造的蝴蝶,身上镶嵌着一些五彩的珠宝,足有脸盆大小,正停在那人扬起的指尖之上,缓缓扇动着翅膀,洒下一片细碎的仿佛磷粉一样的光点来。   “请教了。”单乌扬刀斜斜地指向对手,而那位对手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回礼。   下一刻,单乌的身形在这石板之上化作了一道鬼魅的虚影,而那人手中的蝴蝶亦振翅而起,磷粉在蝶翼之后拖出了两条小小的明亮的尾巴,随即四下弥散在了空中。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神识笼罩范围之中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空洞,似乎有蚕虫正在侵蚀一般,这些空洞不断地扩展,膨胀,而当单乌一刀斩向那只蝴蝶的时候,在那些神识空洞所在的位置上,单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只只漂浮着的蚕蛹,同时沙沙的声音传来,那些蚕蛹的顶端,就这样冒出了一个个小小的三角脑袋来。   最初的那只蝴蝶似乎是为了守护这些正在破蛹而出的晚辈,拼了命地迎向单乌的刀锋,而单乌亦狠狠地挥刀下落,似乎想将这只蝴蝶给劈成两半。   却没想到如意金所化的长刀在刚刚触及到那蝴蝶翅膀的时候,便已经嘭地一声在单乌的手中化成了一张罗网,对着那只蝴蝶迎头罩下,那蝴蝶避无可避,竟被兜了个严实。   无数针刺一般的细丝从组成罗网的银丝之上分叉而出,扎入了那只蝴蝶身躯之上的节肢缝隙之中,于是那只蝴蝶在单乌的手中狠狠扑腾了两下之后,竟真的就被制住了。   “你该拿点真本事出来的。”单乌提着那只蝴蝶,抬头向着对面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容易就能打败我,但是眼下这种程度还不行。”   “哈,的确是我小瞧你了。”对面之人开口说道。   那人的声音透过面罩明显有些扭曲,听得单乌眉头一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素昧平生,不过编号刚好在你后面一位,茫茫人海之中,也算有缘。”那人回答了一句,手从那能够屏蔽神识的盔甲中抽出,在单乌面前亮了下牌子,正是“二五三三七九”。   “是么?”单乌觉得这编号尾数为七九的人这答非所问的一句话明显仍在回避着自己的试探。   可惜实力的差距根本不会给单乌留下更多试探的时间,七九将玉牌收回的同时,那些蛹中的蝴蝶也已经舒展开了皱缩成团的翅膀,三角脑袋上硕大的双眼盯着单乌,并且亮出了针状的口器。   单乌将手中提着的蝴蝶往地上一摔,丝网集束成一条长鞭,绕过了那些蝴蝶,闪电一般对着七九便攻了过去。   单乌快,那些蝴蝶更快,如意金的长鞭距离七九还有三尺左右的距离的时候,那些蝴蝶便已经抱成一团,如同一团发光的云彩,裹挟着那些翅膀煽动时所带起的风刃,直接扑在了单乌的身上。   除了足以切金断玉的风刃之外,这些蝴蝶的身上还闪耀着各种属性的灵力光辉,互相连缀之间,甚至有加成的功效,以至于在那些风刃还没有切在单乌身上的时候,巨大的灵压便已经逼得单乌的头发往后方猛地崩散,发带也就此碎裂到了几近齑粉的程度,他的面颊之上更是出现了好几条正在渐渐扩张的裂纹——如果单乌非要硬挺着不后退的话,光这些灵压便能将单乌的脸皮甚至脸上的肌肉都一并剥下来。   单乌没有后退。   风刃切在了单乌的身上,引发了一团团爆开的灵力——周围空气中那些游走的灵力在单乌的控制下凝聚成团,形成了一层无形的护甲,这护甲虽然一击即散,却能够让单乌支撑更长的时间。   一只蝴蝶那尖锐的口器已经逼近了单乌的眼睛,眼见就要趁势刺穿他的颅骨。   单乌突然上前了一步。   单乌的举动让七九忍不住轻咦了一声,而七九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蝴蝶的口器直接穿过了单乌的脑袋——从左眼进入,并从后脑勺穿出,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个小子已然是死定了的。   可是单乌在这个时候居然又往前冲出了两步,于是那蝴蝶口器,那抱成团的蝴蝶群,那些风刃以及灵压,全部都穿过了单乌的身体,并被他甩在了身后,而单乌除了脸上那些细微的裂口之外,毫发无损——仿佛那些攻击全部都只是幻象一样。   “居然可以这样?”七九显然也没有料想到这种场面,战甲之上流转的光泽都因此而凝滞了片刻。   ——在这试炼空间的设置中,一旦一个人即将受到足以致命的创伤的时候,应试双方所处的独立空间便会自主分开,以化解那些可能的血肉横飞的结果。   单乌在之前十七次的争斗之中已经明了了这空间分离的规律,而他此时正是利用了此点,才能够在仿佛找死一样的举动之中,让分属于两个空间之中的攻击与被攻击者,就这样插肩而过。   “好手段!”领悟到其中关键的七九出言赞叹了一声。   虽然两个空间已经错开,但是单乌的进攻仍未停止。   单乌的长鞭中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断层,而那长鞭的尖端凝出了一截锋刃,此时已经逼近了七九身前半尺的距离,七九亦终于动手,两根指头横在身前轻轻一挟,一团小小的火星爆开,那截锋刃便已经被七九轻松捏住,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七九嘿嘿一笑,捏住那长鞭尖端轻轻往旁边一带,单乌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手中传来,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地板的边角,骨骼被撞得咔咔作响,那地板却只崩开了一块小小的碎屑。   两个空间同时震荡了一下之后,居然重新合二为一了。   “你引起我的兴趣了。”七九笑着,踱着步子缓缓向单乌走了过去。   单乌被撞得不轻,头上的创口来不及治愈,肩膀还有些错位,五脏六腑更是经历了巨震,连带着心头的封印都不太稳固,于是虽然这些地方都凝出了一团团用以治愈的灵力,但是仍未来得及让单乌恢复到完好的状态。   单乌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死死地盯着七九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谋求反击的机会。   “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你这一手已足以让你立足于不败之地……至于眼下,且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七九的手腕一翻,一股无形力量从他的手心产生,拖拽着单乌,让其翻滚着将脖颈送到了他的掌下。   七九变掌为爪,掐着单乌的脖子就将他提了起来。   虽然钳制的力量让单乌无力摆脱,但是单乌亦发现那层仿佛应该是金属的战甲居然出人意料地柔软,似乎可以随意地变形,甚至带着人体的温度——简直就好像是人的皮肤一样。   “我现在抓住你了,你打算怎么应对呢?”七九歪着头问道。   “让我想想。”单乌勾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那条横躺在地上的如意金长鞭猛地跃起,成就了一张大网,从七九的身后兜了回来,竟是想将七九以及自己都整个儿笼罩进去。   七九满不在乎地回手一击,本以为妥妥地能将那张大网给扯个粉碎,却没想那大网居然仿佛活物一样,直接从中分作了两半,将七九的攻击给让了过去。   大网汇成了两柄短剑,跳进了单乌的手中,而后这一路之中吸附而来的灵力于剑尖凝成了一点,随着单乌反手而来的攻击狠狠地敲在了七九的手肘内侧,巨大的力量虽然没能突破那层战甲的防护,却让七九的手臂歪斜了那么一下。   那柄短剑亦在这一击之中化成了一滴滴的银色液滴,沾染在了七九的这条胳膊之上。   七九冷笑了一声,指尖开始凝聚起灵力,正试图在空间强行分开之前将单乌的脑袋给扭下来,却没想单乌另一只手上的短剑居然锲而不舍地再次攻击在了同一个地方。   七九的动作再次僵硬了那么片刻,甚至连刚刚凝聚而起的灵力都被打断。   “蚍蜉撼树。”七九冷笑了一声,只觉得单乌这种垂死挣扎一般的举动实在是无用得可笑。   单乌的手却在此时顺着七九的那条胳膊一撸而下,看起来就像是扒下了一层皮一般。   七九也是大吃一惊——被扒了这一层皮的战甲的表面光泽瞬间就黯淡了不少,同时七九也感觉到自己的这条胳膊仿佛被人施展了术法整个儿封印住一般,僵直得根本无法动弹,就算想要合拢手指将单乌的脖颈给捏碎,也已是有心无力。   七九胳膊上被扒下来的那层金属皮肤在单乌的手里化作了短刀,同时蓄满了灵力,对着七九的胳膊,第三次斩落而第三百一十四回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上)   刀锋斩入了七九的胳膊,如同斩入了一个幻影。   单乌脖子上的禁锢瞬间消失,继而他的双脚重新踏在了石板之上,在他对面一臂距离的地方,七九僵着一条胳膊的身影正渐渐消失。   两个空间居然再一次地分开,而这一次并没有谁真正面临生死之劫。   “咦?”单乌微微一愣,不死心地挥刀在七九的位置来回划拉了两下,终于确定这两个空间已经彻底地分开,而自己也无法寻找到那些暂时重叠以至于自己能够钻空子进攻到对方破绽,抿着嘴后退了一步,收回了手里的如意金,视线却未曾偏移,似乎是想将对面那个隐藏在战甲之中的人形给牢牢记住。   “我见过你?”眼见那人影已经淡薄到只有一个轮廓的时候,单乌忍不住又开口问了一遍。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单乌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察觉到方才两个空间的分离是那个编号在自己后面一位的对手的作为,目的正是为了阻止自己破开他身上那能够屏蔽神识的战甲,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人不希望自己认出他的身份。   “我什么时候在蓬莱有这么多熟人了?总不能又是玉阳子吧。”单乌自嘲地笑了一下,伸手牵引过身边的灵力,安抚住自己体内仍在不安躁动的五脏六腑,而在他的身后,第十九个对手,已经渐渐显出了身形。   ……   一处周围全是镜面的空旷大厅中央,青石地面之上镌刻的法阵亮起,显出一个一身银亮战甲的人影来。   那人影的胳膊依然维持着一个僵硬的高举的动作,此时一步跨出法阵之后,那层战甲便从他的面部如融冰一般化成了一团团的液滴,汇聚到了他仍然能够自由活动的手上,转眼消失不见,而他亦将那条已经硬化了的胳膊狠狠地往下方一挥,那僵化的战甲片片崩碎,洒落了一地银亮的碎屑,撞击的声音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那人抖了抖身上被战甲包裹之后压得有些皱褶的衣物,抬起头来,一张懒洋洋的仿佛没有睡醒的脸,正是那一日单乌被带到巡查队的驻地后,对他进行盘问的男修。   “你这行为有些不合规矩。”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女修转过身来,让开了一个身位,露出了她身前那一块菱形的镜面,上面跳动的影像,正是单乌与那第十九个对手之间难分难解的交手。   “这小子明明一招就能摆平对手。”那男修看了一眼镜面之中的景象,撇着嘴评价了一句,继而低头对着那女修行了一礼,“至于我这行为,只是一时好奇,还望师姐手下留情,悄悄将这段记录抹去的好。”   “他这一段的表现如此精彩,完全足以成为他进入蓬莱的决定一战,我若抹去,岂不是等于坏了他的前途?”女修勾着嘴角轻笑道,“规矩不能坏,事后你自领责罚便好。”   “是。”男修耷拉着脑袋应道。   “话说回来,你这回损失似乎不小,连你筑基之时的战甲都算是废了?”女修复又问道。   “是啊,没想到他手里的那团如意金居然是有器灵的,沾到我这战甲上的时候,硬是将我这条胳膊上如意金的成分给剥除了大半。”男修唏嘘道,颇有些后怕的模样,“还好我见机够快,及时撤退,否则这战甲破了哪怕一个口子,我都有可能被那小子看出真身。”   “是啊,要是被他知道你这么个金丹前辈居然不计身份,压制修为跑去试探他的实力不说,这试探居然还没能完全得手……以后你见到他,是不是打算绕着路走了?”女修忍不住又嘲笑了一句。   “哈,就算他不知道我也打算绕着他走路了。”男修抓着头讪讪地笑着,“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小子只要看到我,就能猜出来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   后来的两个人单乌都摆平得十分轻松,这让他对于那第十八个人身份越发地好奇。   “他必然是蓬莱之人,而且是为了试探我而来的。”单乌默默想着,而在这个时候,上方漂浮的那团光团,已经宣布了第三试的开始。   第三试的关键只有一个字:“赢”。   于是单乌的面前又一次出现了一个人影,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个人影并不是真人,而是他自己的镜像——就好像这块石板之上突然竖起一面巨大的镜子一般,而单乌只是抬眼与那人影对视了一眼,便倏地进入了那镜像所在的世界之中。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装扮,甚至手腕之上都是同样的武器。   自己与自己对峙——这场景实在是熟悉得让单乌都要生出错觉来了,于是他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战完他人,还要战胜自己——这就是这考核的真意么?”单乌摇了摇头,直接挥刀就迎了上去,甚至都没有半点迟疑。   ……   这一关对单乌毫无难度,但是对其他人可就未必。   明珠踉跄着后退,他已经发现自己不管做什么,似乎都在对面出现的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的意料之中,而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速度似乎比这个影子还要慢上一线。   于是明珠的所有的攻击都被挡了回来,数个回合的交手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切动作似乎都陷入了那个影子的掌控之中——对方出拳,他就得挡,对方挥刀,他就得躲,而不管自己怎么挡怎么躲,等着自己的,都是那似乎早就安排好了的连绵后招。   在这样的逼迫之下,明珠想要咬牙硬挺,可五脏六腑却明显没那么听话,一股腥甜的液体涌到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堵得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明珠之前那二十场战斗的表现并不怎么优秀,胜负参半,胜的几场之中甚至还带了运气的成分,并且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没啥特殊的长处,不像春兰那样领悟到了剑意的存在,也不像伊伊那样能够领会到单乌那种狡诈多变的应敌手法,更不像路长风那样家学渊源,什么都有足够充足的准备……换句话说,若他继续这样输下去,根本就没可能进入蓬莱。   事实上,在离家之前,明钧对这两兄弟的要求一直都是见见世面就好,这一回进不了蓬莱就再等三年之后,而明珠也从未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反正他们兄弟两个还年轻,有的是尝试的机会,明月的寿命悠长,同样也等得起。   明珠安然接受这一切安排的前提是——他那个时候还没有见过元媛。   “元媛和路长风这一次都是铁定能够进入蓬莱的,而我如果入不了蓬莱,或者三年后再进入蓬莱,那我与他们之间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明珠硬生生地将那一团腥甜的液体重新咽了下去,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   “用一条胳膊换这个机会,值不值?”明珠默默地问了自己一句,不过迟疑了片刻,咬牙切齿地从唇缝中挤出来了一个字,“值!”   “这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了,要是在这个时候我都依然在瞻前顾后的话,我这辈子都只能远远地仰望他们了……”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身上的灵力波动便瞬间剧烈了起来,他的左手手心,顺着那掌心的纹路,一团团的灵力不断地被压缩,融合,渗入他体内的经脉,麻木胀痛之感越来越重,撑得他恍惚觉得自己的这只手都膨胀了数倍——这条手臂虽然眼下看起来还是毫无异样,但是哪怕任何一点的波动,都有可能让这条手臂直接爆炸开来。   而此时,明珠的影子已经发起了第二轮的进攻——这一轮进攻的手段虽然仍是明珠所会的那些伎俩,但是其衔接之迅猛和圆熟,便是明珠本人也只能望其项背。   明珠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想着闪避,只在两者的距离靠得足够近的时候,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而后向着那攻击最为猛烈之处一拳捣去。   “轰隆”一声巨响在两者接触的位置爆发开来,一片血肉横飞之中,明珠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影子带着那僵硬的表情如尘沙堆成的雕像一般,随风化为了一团带着灵力光芒的崩散尘埃,自己周遭的空间亦如同镜面一般片片碎裂,继而重新出现了那块空无一物的石板地面。   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明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边轻一边重,完全失去了平衡,更别说肉身受创所带来的剧痛——这种剧痛让他的肉身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冷汗更是冒了一层又一层,从额头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他那满脸湿漉漉的究竟只是单纯的汗水,还是忍不住的涕泪横流。   ——从小到大,明珠就没受过什么伤,承受过的最大的痛楚不过就是明钧暴怒之时扇的那几个巴掌。   于是,虽然周围的灵力已经无比自觉地卷起那些逸散的血肉并在明珠的断臂之处汇集成团,试图为明珠修复断臂,明珠还是歪斜着身子一头栽倒在地,翻着白眼,干脆利落地陷入了昏迷之第三百一十五回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下)   伊伊在这一关同样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之前的争斗中,她靠着以天魔魅舞争取而来的对手的那一丝怜悯之心疼爱之意,换来一路放水,虽有输赢,但结果总算不是太差。   眼下她需要面对的却是自己。   自己对自己,可是很难以天魔魅舞之术来进行引导的。   伊伊觉得自己的脸被自己镜像抽得几近麻木的疼,牙齿也有些摇摇欲坠,虽然这些创伤在灵力的浸润下恢复只需片刻,但却将她原本的那点信心给打击得四分五裂。   “我真的能通过这一关吗?”伊伊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镜像缓缓靠近,颇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我自己会这么强大?”   “因为你做得没她好而已。”一个声音轻声地在伊伊的意识之中响起,伊伊能够确定这一次的确不是幻觉——这的的确确就是黎凰在提点自己。   “师父……”伊伊喃喃地念叨了一声,可再次呼唤,却再也没有回应。   “我做得没她好?”镜像的攻击让伊伊不得不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眼下的争斗之中。   那镜像用的的确都是伊伊所会使用的进攻手法,甚至连进攻的套路都与伊伊有些类似,而不同的是,那镜像的速度比伊伊本尊要快上一分,力量也要大上一些,每一次进攻之时,手法之间的衔接亦更为圆熟流畅。   “其实都只有那么一丝的差距……”伊伊撑着鼻青脸肿勉力招架着——或许是因为她本身的基础就很薄弱,攻击不够犀利,招式也并不以直取对方性命为目的,所以形成的镜像虽然因为那一点点一点点的优势而累积得比她本人强大了不少,却依然没有强大到能够在短时间内轻易解决掉一个能够不断修复自己身体的修士的地步,这也使得她能够有那么一些空间,可以用来思考自己与镜像之间的差距。   与其他同样面对此关之人相比,这正是伊伊所具有的一个极大的优势。   “是了,她表现出来的能力,其实只是眼下的我能够做到的极限。”   “所以,我只需要将我所会的这些用得更好,就一定能追上她,甚至能够超过她。”伊伊终于想明白了这一试的关键,静下了心来,一招一式,居然开始跟着自己的镜像学习——怎样才可以更快,怎样才可以让自己的出手更有威力,怎样先一步发现自己的弱点以应对对方的攻击……   伊伊所面临的战局,就在这样的拉锯之中,由一面倒的挨打,一点一点地往持平的方向发展着。   ……   镜面大厅之中,那些漂浮的镜面已经直接分出了三个部分——最大的那一部分画面几乎全黑,那是已经在这第三试中败下阵来的存在,此外还有两团小得多的,其中一部分是已经轻松通过这第三试的,另一部分是在僵持之中仍未结束的。   在通过第三试的那些镜面之中,又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较小的那一部分是第一次参与这入门之试的报名之人,而另外一部分则是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的参与了。   “南华岛报名的居然过了三个。”那睡眼惺忪的男子清点了一下过关者的资料,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这小岛还真是挺出人才的啊,风水宝地,真是风水宝地。”   “何止,我看这边的这两个也快过关了。”女修指点着,她面前的两个镜面之中出现的都是女子,一个是春兰,一个是伊伊。   一边是重剑之间寸步不让火花四溅的争执,胜败只在一瞬,就看谁的运气会好上那么一些;另一边则是温吞水一般让人几乎难以察觉的改变,但眼下已经能够看出,胜利的天平正开始歪向本尊的那一侧。   “有点意思。”男修感叹道,“这一关占的权重其实比之前的二十场都还要多,能通过这一关的人排名都会大幅上升——哈,我相信以后会有很多人都愿意去南华岛上住上两年,以求沾点好运的。”   “这几个人的编号都是连着的,说明他们应该是一起报名的。”女修摸着下巴说道,“难道她们都与那个风火双修的小姑娘有关?”   ……   第四试。   单乌的面前出现了一排光门,门框上方飘了一个个巨大的光字,分别写着“剑”,“丹”,“器”,“符”,“阵”,“杂”的字样。   这是一轮单项考验,如果应试之人有什么独特的天赋,但是并不长于争斗的话,同样也可以借着这些单项的特长来搏一个机会。   “‘杂’项是什么意思?”单乌开口问道。   “所有不属于前五项之异能,只要你觉得自己有超出常人的地方,都可一试。”光团之中的声音回答道。   “只能选一个门进去么?”单乌又问了一句。   “可以多选。”那声音回答,“毕竟丹器之间很多道理相通,符阵之道亦是相通。”   “剑,阵,杂。”单乌思考了片刻,报出了自己的选择。   下一刻,那扇飘着剑字的大门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   单乌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金黄色的沙丘之上,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耀眼得几乎将他的两眼戳瞎,危机感让他立即放出了神识,继而捂着眼睛默默适应了片刻,方才开始以肉眼打量起自己的所在。   蓝天,没有云,只有一轮巨大的几乎遮盖了半个天幕的太阳,地面上那金光闪闪的砂砾亦反射着这毫不客气的光芒,看得久了,就算是单乌也有些许的晕眩。   那些砂砾当然不会是普通的砂石。   在单乌的感知之中,这些砂砾都是各种成分的金属碎屑——或许它们在早先完整的时候,应当都是属于某一件绝世神兵身上的一部分,只是岁月流转,绝世神兵也已经化为齑粉,只留下这一地还残留着些许剑意的尘埃。   ——单乌已经感觉到了这些砂砾之上附着的剑意,或刚猛霸道,或柔和似水,千奇百怪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都是一腔不肯低头不愿服输的不平之意,不管面对的敌人是空间是时间是怎样无可奈何的强大存在。   单乌试探着在这沙漠之上走了一步。   周遭似乎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庚金之气,单乌只是走出了这一步,衣服的下摆便已在这些细如发丝的庚金之气的侵蚀下寸寸碎断。   “要我做什么?”单乌又走了几步,没有发现其他任何多余的事物,四顾茫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要你是剑修,就一定会知道你能做些什么。”那个说明的声音响起,“没有头绪的话,便可宣布放弃。”   单乌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的确不是完全的剑修,只是知道了一些修炼的皮毛,并且多少能领悟到一些剑意而已。   但是刚进来就这样满头雾水地退出也实在不是单乌的行事风格。   “虽然不算什么正经的剑修……”单乌暗暗想着,“但我总算还有一柄剑。”   如意金从单乌的手中探出了脑袋,缓缓成长着,凝聚成了一柄长剑的形状,只是这柄剑的末端还是缺了大概有巴掌长短的一截,剑身之上,古奥的线条交织成了一个金字——如意金在进入单乌手中之后,这才是第二次展现出它原本的形貌。   剑身出现的那一刹那,单乌就已经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庚金之气开始顺着如意金往自己的身体里面钻去,与此同时,那些残留在砂砾之上的细碎残缺的剑意,也开始活泛了起来。   ——如意金永远都是那样一个完美的沟通的桥梁。   这片寂静的沙漠突然之间就热闹了起来,单乌觉得自己的眼前恍惚出现了无数的人影,有老人有小孩,有人形有妖兽,这些人影之间互相争执着吵闹着,在发现了单乌的存在之后更是争先恐后地往他的眼前涌来,叽叽喳喳地想要将自己的意愿传达而出,甚至还有两个仿佛少女一样的人形挥舞着手臂,试图拉扯住单乌的衣袖,来让他为自己等人评理。   “哼,你们也太过饥不择食,这个小子,他懂得什么叫做剑吗?”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原本已经热闹成菜市场一样的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冷着脸的年轻人从人群的后方走了出来,而那些人影仿佛看到了属于他们的帝王,一个个乖乖噤声,低着头往后方退开,在单乌与那个年轻人之间让出了一条道来。   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穿着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什么地方的衣物,宽袍大袖,堆堆叠叠,行走之际,衣带生风,而他的容貌亦很是清俊,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就连那眉梢眼角毫不掩饰的冷傲之意,都让人觉得这样的人物本就应该如此地目下无尘。   “得了一个有灵性的剑灵,可不等于你就有资格与我们谈论剑道了。”那年轻人驻足在单乌的面前,斜着眼角上下将单乌打量了一遍,揭穿了单乌能够察觉到他们这些剑意存在的关键所在——如果没有如意金的沟通之能,眼前的这片沙漠对单乌来说,就只是沙漠而已。   “不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需向诸位请教么?”单乌勾着嘴角回答第三百一十六回青莲剑意(上)   单乌在最早的时候依循的是厉霄传授的修炼之法,所以对于剑修这条路怎么走也算是心中有数,只是后来分心于其他路数之后,便也知道自己这三心两意什么都想贪一口的性格,大概是不太适合于只专注这一柄剑的。   但是因为贪得太多,反而让单乌又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或许这世上的道路,本就是殊途同归,此时看着不能兼容之物,没准事后回过头来,不过只是一些崎岖的分叉而已。   别人一辈子只能走通一条路,自己什么时候有跟别人一样过?   所以在看到那六个选项的时候,单乌是动了心思想要将每一种都去尝试一番的。   但是,“丹”他只会配置极乐散烈火燎原这些凡人们都能批量生产的东西,“器”只能算是摸过铁丹道人的炼器炉鼎,“符”在他记忆里最深最难以忘怀的,除了厉霄教过的那点浅薄的基础,就是文先生曾经试图留在他魂魄之中的辟邪符——对于这三样,单乌是的确没有什么去挑战的信心。   至于其他三样——“剑”,他好歹从厉霄那里学过基础,在指点春兰的时候也算略有所得;“阵”,一路以来也算是接受过黎凰的指导,亲手拆过了紫霞山里那大大小小的阵势,并且他的神识可以带来巨大的优势;杂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每个面临这一试的人,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长的时候,都会选择杂项试上一试。   只是单乌却没有想到,这剑道之试,居然在把人扔在了这片沙漠中之后,便摆出了一副看着你能折腾出啥的架势——没有任何提示,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算作是过关。   “如果是对于剑道毫无天赋之人,被扔在这沙漠之中,只有茫然退出这一条路吧。”单乌暗自分析,“筛选的要求,至少是要能够感受到剑意的存在的。”   “如果应试之人能够形成自己的剑意,或许这关之中便会有相应的剑意找上门来,以做试炼吧。”单乌猜测着,其实已经相当地接近真相。   ……   “哼,我们可没空陪你浪费时间。”那年轻男子模样的剑意在听到单乌请求指教的话语之后,不悦地冷哼了一声,“你非剑修,还是请回吧。”   话音落下,年轻男子挥了挥手,那些原本在单乌身边吵闹喧嚣的剑意瞬间安静了下来,重新成为了一团团表情冷漠僵硬的意识,默然矗立于这沙海之中,仿佛千年不变的石雕,而那年轻男子冷冷地看了单乌一眼,袍袖一摆,便欲转身离去。   “可我觉得你们的时间分明多得不知如何处置。”单乌笑着反驳,没有依言退出,反而举步追了上去,紧紧地跟在那道剑意身后三尺的距离。   在单乌看来,他刚刚接触到那些剑意之时,那活泼泼的一团团意识表现出的仿佛好久未曾见过生人的热情,可是做不了假的。   “那也与你无关——你这种无聊之人,只会让这些时间变得更加地无聊。”这道剑意所过之处,每一颗带着剑意的砂砾都如同全然的死物,那些砂砾之间流窜的庚金之气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于是单乌跟着这道剑意这一路行来,竟是再也没有受到过丝毫伤害。   “其实你也并非纯粹的剑意,不是么?”单乌轻笑了一声,站住了脚步,而一直走在他前方的年轻人身形一僵,回过头来,看着单乌,脸上的神色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你怎么看出来的?”那年轻人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原先那一副眼角看人的模样,同时亦在话语之中承认了自己的属性。   “你比他们想得更多。”单乌笑道,“就像我一样。”   “你在自吹自擂么?”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还是想说,剑修都是脑子一根筋的存在,所以悟出的剑意不管表现出何等高深莫测的模样,其实都是一群天真的白痴?”   “我没说,那是你说的。”单乌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否认,因为他的确是感觉到了,站在他眼前的这道剑意,比周围其他的剑意都显得更加聪明和活泛一些,并且,这道剑意十分地以此为傲。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年轻人面对着单乌,负手站定,“不如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能悟出我所代表的剑意,这一关便算你通过。”   “还请指教。”单乌躬身一礼,手中的如意金缓缓变成了一柄剑身完整的短剑,而在他的对面,那道人影也就此散去,留下了半空之中悬浮着的一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砂砾。   在单乌与那颗砂砾之间卷起了呜呜的狂风,继而围绕着那颗砂砾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龙卷风,地面上的金砂被这龙卷风抽取,附着在那颗砂砾的周围,转眼之间,竟凝成了一柄剑身雪亮的三尺青锋。   这柄剑剑身之上并没有太过复杂的装饰,只是在那剑身的中间,本该是剑脊的位置存在着的是一条通透的血槽,这样不流于凡俗的构造配合着那一截如同青竹一般的剑柄,让这柄剑看起来是越发地轻盈和卓尔不群,与此同时,单乌亦发现这柄剑的质地之中几乎不存在什么柔和回转之意,只是一味地坚硬刚强,由此而生出锋锐之意让人退避三舍,却同样会让人忧心于过刚易折的可能。   长剑于那风沙之中昂然现身,只一眼,便让单乌瞬间回想起了先前那年轻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傲气,忍不住就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虽然说着类似于“其他的那些剑意都是一根筋的人物才能成就的意识”这样的话语,但是事实上,却没有任何一道剑意,能比眼下单乌面对的这一道剑意更执着更顽固更不愿意接受妥协与变通。   长剑的尖端斜斜地扬起,指住了单乌心口的位置。   单乌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短剑默默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剑柄压在手心,食指与中指伸直,搭在了剑身之上,继而一道剑芒顺着剑身的所向,蔓延出了将近三寸的长短。   ……   “青莲剑意?”那镜厅之中的女修看着眼前这场面,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我就说这个小子不是普通人。”那男修看了一眼,嘿嘿地笑了起来,“居然连青莲剑意都能唤出……看来这一次,就算有玉阳子的存在,问水道长所下的封印,以及离火和问水一人一半的异种灵力,应该也会有人愿意赌上这一赌吧。”   “一个天赋不错脑子好使又敢拼命的小子,我可不觉得区区一个封印就能阻碍到他什么——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赌运气的事情。”那女修嗤笑了一声,却叹了口气,“其实我担心的是,那些人十有八九会觉得自己收不起这个徒弟——他在第二试中的表现如果再加上这青莲剑意,展露出来的潜力,足以碾压这一回的全部应试之人。”   “必要的时候得将这些关键汇报上去。”女修想到了此节,沉吟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这种人才,不应该从蓬莱的手中漏出去。”   “可是一旦汇报了上去,他的身份来历便会公开,而那些人同样不会轻易收徒,于是诸多人的摇摆不定之中,他十有八九就会成为问水道人或者玉阳子名下的弟子——你可别忘了问水那一路人马的专长。”男子反驳了一句,“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或许还不如无人问津,并默默地退回凡人世界。”   “此言又是何意?”女修微微一愣,她显然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你是想说他其实是在躲着问水?还有玉阳子?”   “是的。”男子点了点头,同时将他方才翻看的资料展示在了女修的面前,“你看,你方才提醒我的,这个叫元媛的风火双修的小姑娘,正是当初和单乌玉阳子等一起被我们问询的,她后面的几位,这两个女孩子的来历不甚清楚,但是虹霞岛的这两个小子,十有八九就是玉阳子的后人——这说明这些人一起在南华岛报名,其实都是有玉阳子授意的。”   “但是单乌却单单跑到了赤羽岛报名,而且那时间已经处于报名即将截止的时刻,所以他才领了这一个二十五万多的数字。”男修指点着,“要不是我打算翻看一下应试之人的总数,所以顺手翻了这最后一位的资料,我也不可能在第二试的时候就注意到他。”   “原来如此。”女修点了点头,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依我说,不如给你那位只知道闭关的小师兄递个话,让他出面先将单乌给留下来,以后再试探一下他的意图,看他对自己的前途有没有什么打算。”那男子出着主意,“当然,为了让他的成绩不至于太过夺目以至于招人眼球,我们可以将他第二试的第十八场的记录给偷偷抹去,这样一来,他所表现出的最大的潜力便只是唤起了青莲剑意而已,这种资质虽然也很了不起,但还不至于……”   男子的喋喋不休让女修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于是她斜着眼睛看向那睡眼惺忪的男子,并且强制性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其实都只为了让我将你丢脸的证据给抹除,是吧?”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不上报,玉阳子就认不出他来吗第三百一十七回青莲剑意(中)   单乌虽然不是剑修,但是一直以来,也没多少人能在他的剑下占什么便宜,然而今天,他却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在剑之一道上的半吊子水准。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单乌手中的短剑已经变过了软剑,后来又变成了一柄正常的长剑,最后更是变得和他眼下正应对的这柄长剑一模一样的存在。   可是不管如何多变,单乌都无法在对面的这柄剑下寻找到破绽,更别说试图压过一头了,于是在他学着对方一剑斜挑的时候,对方的剑身横转,直接以血槽卡住了单乌手中的长剑,将那团如意金整个儿挑到了一旁,而单乌还没来得及回手,对面的长剑便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甚至微微调转着剑尖,将单乌的下颌给抬了起来。   单乌依稀看见了自己眼前站着的那执剑而立的容貌清俊的青年男子,此时正抬着下颌,斜着眼角,勾着嘴角看着自己的狼狈姿态,仿佛正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认栽?退出?还是打算对此再说些什么?”如意金回到了单乌的手里,对面那个年轻男子亦开口问道。   “先说些什么吧。”单乌回答道。   “你倒是不知道死心。”年轻男子笑了起来,那柄长剑却离单乌的咽喉稍稍远了一些。   “其实在我的理解之中,所谓的剑意,归根到底,可以说是一团可以独立于肉身和魂魄而存在的意识,能存留多久,全然是看这道意识之中的执念有多少。”单乌回答道,“而在所有的意识之中,剑修的执念可能是最强大也最单纯的。”   “嗯,倒是说到了本质,能理解到这一步,也算是有点意思。”那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眉宇之间依稀流露出了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之意。   “但是有执念的,不仅仅是剑修。”单乌继续回答道,“有的时候,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也是如此。”   “你真的看出来了?”那年轻人收回了长剑,继而仰天大笑,“好!不枉我等在此处这么久,总算是让我等到了。”   “著书,立作,流传后世——几乎每个读书人都会有这样的念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写下的字千百年后都还能有人记起,诵读,甚至唏嘘感叹,似乎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早已化作荒烟蔓草之中的白骨,却也等若是得到了永恒不灭的性命,而这种执念或者化于笔端,或者凝于器物。”单乌说道,他曾经见过魏央手底下的那些读书人,甚至还让石泉学习过一二,对此可以说是深有感触,“但是当这种执念强大到能够独立存在于世的话,就会被不明所以的人们归纳为剑意。”   “所以,你其实并非剑意,如果非要说的话,或许可以称为……书生意气?”单乌低头思考了片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好,好一个书生意气。”对面那年轻人放声笑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是如何看出我的根脚的?”   “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一柄无心之剑。”单乌回答得很是干脆,“对于专心于剑之人,他们脑子里会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的剑的威更强大,更无坚不摧,出手之时,能带来更大的杀伤——这种想法虽然粗陋直白,但是归根到底,剑也不过只是一种杀人的利器,而这种利器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可是阁下的这柄无心之剑,虽然同样地锋芒逼人,但是真放在实战之中的话……说句实话,这种剑很脆弱,并不适宜于用来杀人,特别是杀大量的人。”单乌将手中的如意金再次变成了对面那柄剑的模样,并且横在了自己的身前,另一只手屈指在剑身的中间轻轻一弹,那如意金便示意性地崩散成了数片,而后重新回到了单乌的手腕之上,“你看,就是这样,很容易破碎。”   “然而,剑无心,却有傲骨。”单乌思考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柄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为了证明这执剑之人自己的决心——一种绝不愿意与芸芸众生同化共生的决心。”   “说得不错。”那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手中的长剑化成了一缕青烟,而那缕青烟再次凝聚,居然成为了横在他身前的一把古琴。   年轻人抬头看向单乌,微微一笑,而后一振袍袖,周遭的景物在这一瞬间居然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单乌被这年轻人带到了一处湖心亭之中,清风,朗月,亭栏之外是连片到几乎无边无际的荷叶,荷叶之间如繁星一般点缀着盛放的荷花,那些荷花素白中带着浅淡的青色,高高地挺出水面,意态优雅,亭亭玉立。   亭中有琴案,有珠帘,有香炉,有风味正佳的美酒。   那年轻人此时正跪坐在琴案之前,双手虚虚地悬在那古琴之上,而后轻轻地在某一根弦上拨动了一下。   单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听到的声音,仿佛是深海之中传来的龙吟,又似乎是某一柄遇主自鸣的匣中宝剑,那种锋芒毕露却被强行压抑的愤懑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同身受起来,只想做些什么事情来好好地发泄一番。   “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那年轻人按住了仍在呜咽的琴弦,轻声地吟诵了这么一句,继而单乌的视线便落在了那几乎就放在自己身边的酒壶之上。   单乌根本就分不清眼下这场景究竟是真是幻,仿佛自己的神识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效了一般,但是他知道,自己正需要这壶酒,而只有这壶酒,才配得上眼前这年轻人接下来要弹奏的曲子。   于是单乌拔开了瓶塞,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下肚。   单乌觉得自己仿佛喝下了一团火。   这团火顺着单乌的口腔,咽喉,一路烧进了心肝脾肺,继而这把火又再次回头,从自己的肚子里腾腾地烧进了脑子,那一瞬间的冲击让单乌觉得自己的脑子几乎就要爆开了一般。   单乌难以自控地晃了晃身子,方才扶着这亭子的柱子站稳了身形。   而那首不知名的乐曲,此时已从那年轻人的指端流泻而出。   杀伐,征战,种种刀兵相向的场面,明明应该是或热血或肃杀的基调,却偏偏被人压上了一座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堵得人心里发慌。   这座山,看得见,摸得着,搬不开。   单乌撑着那根亭柱站直了身体,眯着眼睛看向眼前这万里荷塘,只觉得那些隐藏在荷叶之中的花朵看起来都是那么地虚伪与可笑,强自装出一副平和淡然的清高模样,说到底还不是靠着脚下那些腥臭的淤泥才能够苟活于此?   单乌将酒壶移到了自己的唇边,迟疑了片刻之后,缓缓地又喝下了一口。   这一口让他的全身都开始发烫,血液在身体里如同洪水一般冲刷而过,汹涌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似乎都出现了惊涛拍岸的声音,甚至连指尖都开始随之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想要撕裂什么。   压抑的感觉到了极致,那年轻人伸手猛地在琴面上一拂,“铮”地一声断弦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而那琴音却陡然高亢了起来,仿佛有人正拼着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将那座大山给撼动一二。   单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瞬间,他的世界之中便只剩下了那越来越牵动人心的琴音。   仿佛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了单乌的身后,托起了他用来执剑的那只手,而单乌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一柄无心之剑。   那个人在单乌的身后轻轻一推,继而单乌的身形从这湖心亭中纵跃而出,如同蜻蜓一般落在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之上,花茎在风中微微摇曳,带着单乌渐渐挺得笔直的身形缓缓起伏,仿佛他正踏足与这片荷叶连缀而成的碧色的浪涛之中。   那年轻人的双手再次在那琴面上一按,刚刚攀至高峰的曲调骤然急停,仿佛一切都在即将面临结局之时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那撼山之人的下场,也没有人知道那座山到底有没有被移动些许。   “问君何解曲中意,断弦不闻酒中仙。弗如持剑断浮屠,无令漫漫蔽苍天。”那年轻人沉声念道,诗句之中满满的不平之意。   于是单乌莫名地就觉得这没有弹出来的后半段,是一首悲曲——就好像那柄随时可能会崩碎的无心之剑一般。   ——正是这后半截未尽的悲曲,才凝就出这一道不灭的剑意,留存至今,等待着被人探寻出其中的真意。   于是单乌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那柄无心之剑缓缓地横在了身前。   一道雪亮的剑光如闪电一般划破了这荷塘上空清风朗月的寂静。   剑在单乌的手上,却并不是单乌控制着这柄剑的行动——单乌此时已经成为了那一道剑意的载体。   于是,一片水浪翻涌之间,单乌脚下与周遭的那些荷叶与荷花纷纷被碾得粉碎,而这迅如奔雷的一剑,亦在这几乎高过城墙的浪涛之中冲天而起。   无心之剑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亮,如果没有人上前阻止的话,这一剑的去势足以将天上的那轮朗月给直接劈成两半。   ——这绝艳惊世的一剑最终没能完第三百一十八回青莲剑意(下)   单乌感受到了自己手中那难以挽回的分崩离析,就好像他之前在那年轻人面前演示过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撞在了一块无比坚硬的石头上,甚至整个人都因此被碾压得几近崩溃,而后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于高空之中停滞了片刻之后,石头一样往着下方仍在翻滚不息的水面之上坠去。   单乌眼睁睁地看着那轮明月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于是他努力地将断手往前伸出,想要用自己的指尖再留住一缕月光,却只是徒劳无功。   单乌狠狠地砸进了水里,在那好不容易就要平息的水面上再次掀起了一团硕大的水花。   水花在掀起之后并没有落下,反而随着湖心亭中再次响起的低哑的乐声缓缓变动着形状,依稀有些人影在那水花之中出没,转眼又消失不见。   一朵巨大的青莲花苞在那水花的拥簇之中摇曳着长出水面,下一刻,这青莲花苞便与不远处的湖心亭重叠在了一起,也不知是湖心亭化为了青莲,还是青莲本就是湖心亭的倒影。   花瓣渐次打开,露出了其中碧玉一般的莲台,莲台之上,单乌有些狼狈地坐着,一身的酒气,好像方才只是灌酒灌得猛了以至于头晕目眩脚下踉跄跌坐在地,而那年轻人面前的古琴已经再一次变成了无心之剑,琴声却诡异地并未停止。   年轻人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反手便将那柄长剑握在了手里,起了一个剑势之后,合着这琴音的节奏,便开始舞剑。   这是纯粹的舞剑,或者说剑舞,并没有什么假想的敌人,也没有一定要杀灭的目标,只是想要抒发心中愤懑压抑的那一股气,所以虽然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并非杀人的剑。   那年轻人身上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翻飞,原本看起来似乎有些拖沓累赘的衣物此时终于展现出了属于它自己的美感,如山间流云,如海上飞雪,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单乌的眼中烙下了一幅幅足以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剑无心,人有心,剑不杀人,人可诛心。   ……   单乌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先前的那一块石板之上,水面,青莲,那个舞剑的年轻人,以及耳旁那连绵不绝的琴音,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就算自己想要回想,居然也觉得那段记忆如同罩了一层轻纱一般,朦朦胧胧,不知真假。   单乌缓缓地站起身来,手中的如意金变幻着,凝出了那样一柄无心之剑,而他亦循着记忆之中残留的剑舞场面,跳跃着挥舞了两下。   “徒有其形而已。”单乌知道自己的水准,缓缓地收剑而立,“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那道剑意……或者,那道剑意的主人。”   定了定神,单乌抬起头来,对着上方那光团开了口:“我这算是过关了么?虽然我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住那道剑意的内涵。”   “有剑意承认,便算过关。”那光团回答道,“你还打算继续试么?”   “试,这么大的好处,当然要试。”单乌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反悔说将其他的三门也都试上一试好了,可惜话还没说出口,“阵”门便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将他一口吞没。   ……   单乌开始第二道门的挑战之时,元媛还留在“丹”门之中。   当初在中桓山,清瑶便是负责丹药炼制一道的,她跟着耳濡目染,也算学了不少,不过因为修为属性的问题,清瑶擅长的是水法炼丹,而元媛修的却是风火之术,所以当初的元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明显的天赋。   可以说,这“丹”门之试,也是她第一次真正尝试由自己来控火炼制丹药。   她已经炼废了一炉,还有两次机会。   “风火之势,可以旺,却难以收回。”元媛在失败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始下一轮,而是盘坐在了眼前这丹炉之前,思考起其中潜藏的问题来了,“可是若仅以火势,却又难以达到需要的高温,那样炼制而出的丹药必然不够纯粹,也不可能被评为上等。”   “所以我该如何选择呢?”元媛有些苦恼了起来,“我是应该再赌两次,看看会不会有那么一次我运气够好能够及时压服火焰,还是老老实实地以文火慢灼,弄出个合格就好的丹药?”   “不过,我有玉阳子前辈作为后盾,似乎也不需要承受太大的风险……”元媛转念想到了玉阳子信誓旦旦的保证,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一些,“我只是需要发挥自己的正常水准,不出太大的差错,应该便可以了吧。”   于是第二批药材被元媛丢进了炉火之中,同时升起的,是那炉鼎中央一团小小的暗红火苗。   ……   仍是几乎同一时刻。   春兰挥舞着手中的重剑,向着对面一个足有她两个那么高的壮汉蹦跶着攻了过去。   那壮汉似乎对春兰这样的存在充满了兴趣,于是明明一伸手便可将春兰给直接扇飞,但是却依然极有节制地与春兰一招一式来往得认真,而逐渐增加的压力,更是想将春兰的极限给逼迫出来。   “我是没有想到,我等了这么多年,来迎接我这霸道之剑的,居然是个小姑娘。”那壮汉感受到了手下那越来越重的压力,忍不住有些哑然失笑,“而且看起来,这小姑娘,的确是个极为适合的传承之人。”   “有趣,着实有趣。”那壮汉摇头笑叹,而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正摇曳着腰身走了过来——她已经在一旁观看了良久,此时终于做出了决定。   “刚柔并济,才是正道。”那女子轻轻靠在壮汉的肩膀上,同时伸手往壮汉所控的那柄剑伤轻轻一引,剑势之中,立即便多了一股水流之意,而春兰即刻已经感知到了这一点,微微一愣之后,自己的剑势便也有了轻微的改变。   “所以,你打算让她领悟那一套英雄美人剑么?”壮汉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手揽过了那女子的腰身。   美人如水。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金风玉露一相逢,可能会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温柔乡就此变作英雄冢,却也可能让人拔剑问天冲冠一怒只为红颜一滴泪。   于是春兰突然就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么一道剑意之中,充满了故事。   ……   明珠和明台选择的都是“杂”项,而且两个人选择的都是驯兽这一项。   在两人的面前,分别都是一只狼头,豹身,脖颈上拴着项圈的张牙舞爪的猛兽,能够驯服这猛兽乖乖认主,这一试便算过关。   ——这一试其实才是真正能让明钧觉得自己这两个儿子有机会进入蓬莱的底气所在。   明珠和明台可以说都是由明月调教着长大的,而明月身为鲛人,最大的一个天赋,便是她的歌声可以让人或者各种兽类的狂躁心思渐渐平息。   明台和明珠当然没有这个天赋,但是长久以来的相处,让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多少都沾染了一些明月的气息。   这一缕气息没那么容易消散,并且,同样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些人或兽产生作用——就连单乌,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些决定,是不是因为受了这缕气息的影响。   于是在明珠与明台的面前,那凶神恶煞的妖兽在张扬了片刻之后,终于缓缓地收起了爪子,继而匍匐在了地上,甚至无比乖巧地摇起了尾巴,任由明珠和明台上前,与其结下那人与妖兽之间的主仆契约。   ……   “这算作弊么?”镜厅之中的男修依然在关注着那几个与单乌有关的应试之人的状况,此时发现了明珠与明台的行为,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人家能够驯服鲛人并让鲛人愿意悉心调教,也算是他们的家学渊源,可以通过。”女修研究了一番这两人的行为之后,回答道。   “诶,也算有道理。”男子摇头晃脑地点了点头,便放过了这两个小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单乌的身上,“你说,他在这‘阵’门之中,难道还能折腾出什么可以媲美青莲剑意的花样来么?”   “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么?”女修笑了起来,“知道那些记录无法抹除之后,就开始一心一意期待他的大放异彩,觉得这样就能让你那脸面丢得没那么厉害了是么?”   ……   在“阵”门之中,单乌看到了无数的门。   这些门的大小形貌各不相同,有上面浇筑着怪兽脑袋的青铜大门,也有青石板竹篱笆之类随意拼凑的两半门板,甚至还有好些个雕花镂空的象牙黄金甚至黄梨木制成的仿佛推开就是女子闺房一样的门户……这些门户围着单乌挤挤挨挨地拼凑出了一个几近球形的空间,甚至连他的脚下,都刚好是一扇紧闭着的黑铁大门。   单乌来回走了几步,发现不管自己走到什么位置,都好像仍然是双脚踩在地面上一样——这个球形的空间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同样也不存在所谓的颠倒正反。   单乌的神识无法感受到那些门后都有些什么样的存在。   于是单乌思考了片刻之后,直接对着身边的一扇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板门跳了进第三百一十九回阵门之试   门外是一片茫茫风雪。   单乌回头看了一下,自己出来的那扇门已经化成了一幢几乎都要被风雪掩埋住的茅草屋的半掩的门板,门缝里散发出来黑压压的一派凄清,似乎自己在这里再耽搁下去的话,就会和这幢房屋一样一起掩埋在这风雪之中。   一阵风卷着雪花扑到了单乌的脸上,刀割一般,让单乌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同时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而那幢茅屋也在这一阵狂风之中轰然倒塌,激起一片雪雾翻涌,随即一切湮没于白雪之中,等若是彻底断绝了单乌的后路——这表明单乌已经选定了试题,便不容再次更改。   “要解出这一阵的关窍所在么?”单乌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黑压压的云层,离开了那幢茅屋的所在,来到了一处高地,左右打量了一下之后,自然而然地散开了神识,继而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神识不知为何居然能够无尽蔓延——如果不是他突然迟疑了片刻,方才那一刹那,他的神识几乎就要布满这整个风雪空间了。   “我的神识并没有增强多少。”单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这看起来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原,其实真正的范围还不如我的神识能够笼罩的那么一点区域大。”   “以有限手段,行无穷之事——也就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单乌默默地想起了最初的时候黎凰对他讲解那幻阵使用关窍之时所说的话,“还好,万变不离其宗,我还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   单乌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于那片风雪之中盘膝坐下,而后完全放开了神识。   在单乌的意识之中,同样复原而出了一片没有落雪的茫茫雪原。   下一刻,第一片雪花在意识之中诞生——一滴水附着在一粒尘埃之上,凝结,生长,形成了一片无比对称的六角雪花,缓缓飘落。   越来越多的雪花开始生成,每一片雪花都有着自己的形状和下落的轨迹,单乌将其捕捉,并在意识之中还原,以试图在其中寻找到可以解开此阵的规律。   ……   “你动了手脚?”镜厅之中,那女修看到单乌的所在之后,狐疑的目光再一次投注向了那名男子。   “没有!”男子高声辩解,“他完全是自己跳进去的。”   “虽然考的都是对于阵道的领悟,但是这一阵的难度……可在前十啊。”女修感叹了一句,“也罢,既然这小子这么自信满满地选了三道门,也许他真的就有那个实力解决这三道难题。”   “这个女孩子也选了阵。”那男子指着另外一块镜面说道,镜面之中,是正在行走于连绵不绝的迷宫之中的伊伊,“此外她也选了杂项。”   “看起来她对于阵道的天赋相当有限,都在这迷宫之中纠结了如此之久,看起来仍未找到头绪。”女修回答道,沉吟了片刻,“你难道想说,她选阵道的原因,是因为单乌?”   “你不也这么觉得?”男子笑了起来,“在这种测试过程中,选择一项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门类来浪费时间和精力,明显是受到亲近之人的影响——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不怎么光彩的可能,你可以注意观察一下,她耳环之上的那一团金属。”   “也是如意金?”女修很快便看出了端倪,“如你所言,单乌手里的那团如意金中含有器灵,那么这颗如意金的耳坠极有可能也具有灵性……”   “是的,这两人之间很有可能互相串通,所以我方才已经将她的全部应试过程都看了一遍——不过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男子抱着胳膊往后一靠,虚空之中瞬间浮现了一张躺椅,刚好将他接住,“所以我打算继续围观下去。”   “如果连她都通过了阵这一门,便很有可能是单乌依靠这如意金瞒天过海做出的指点?”女修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种行为,其实……”   女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镜面之中的那个女孩子便已经高举着双手,喊出了“我放弃”三个字。   “哈?”那男子刚刚在躺椅上靠定,还没拉出看戏的架势,这眼瞅着就要开演的一场戏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宣告了落幕,于是他一时之间竟睁大了眼睛,颇有些进退不得之感。   “看起来,他还是很懂规矩的。”女修笑了起来,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   单乌意识之中的暴风雪已经越来越密集,范围也越来越大,形貌也逐渐发生着改变。   一切都开始变得简单了起来,那些多姿多彩花样无尽的六角雪花被简化成了三根交叉的直线,雪花飘落的轨迹也从无数的弯弯绕绕之中开始汇总,收束成了一根根略带分叉的线条,回转纠缠,看起来似乎仍是繁杂无比,但是真把每一根拆解出来之后,就会发现这已经比之前要简单上了无数倍。   如果打个比方,之前单乌在自己意识之中所成就的投影,更类似于那种每一根头发丝都要精雕细琢的工笔书画,而在这不断的简化变形之后,这一片雪景,已经成为了一副寥寥数笔便可意境全出的泼墨山水。   然后单乌就开始动了起来。   他一个翻身从雪地上跳了起来,抖落了那些几乎将他也一起掩埋的雪花,在雪地上开始奔跑了起来,于是茫茫雪原之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飞快地移动,似乎是想一路飞奔到这一片雪原的尽头,但是奔跑的方向却仍有一些细微的几不可查的偏移,而这种偏移看起来似乎会让单乌最终跑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并重新回到原点。   单乌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跑回原点——他跑的路线才是直线,真正发生了弯曲的,其实是这一片白雪皑皑的空间。   渐渐地,单乌跑动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或者说,其实并不是因为他移动的速度变慢,而是因为他移动过的距离正一点点地开始变短,于是看起来就仿佛单乌跑了许久都还是停留在某一处的山包包之上,但事实上,他已经经过了比之前要远得多了的距离。   终于,在单乌又一次往前方飞纵了一段距离之后,整片雪原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这一处仿佛无边无际的空间,终于让单乌感受到了边界的存在。   空间肉眼可见地缩小,头顶上的铅云变得越来越混沌不清,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甚至连脚下踏着的满是积雪的地面也开始发生改变。   积雪如同虚影一般渐渐消失,继而出现了一片仿佛冰晶凝成的地面,这让单乌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向并没有错误。   又是踏破临界点的一步。   茫茫雪原的景象终于彻底消失,周围的空间瞬间黑暗了下来,而单乌停下了脚步回首四顾,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片悬浮在虚空之中的巨大通透的雪花之上——他的脚下正是雪花的中心位置,玄冰凝就的六条主轴往外沿伸展着,主轴之间分叉出了千奇百怪的绝对对称的花纹,此时仍在不断地变换着,似乎岁月不止,这变换便会无穷无尽。   单乌手里的如意金化成了一柄长刀,并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反手提起了这柄长刀,往着他脚下的那一处的玄冰直插而下。   一片蛛网一样的裂纹从刀尖往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喀拉喀拉的声音表示这雪花正在从内部开始崩裂,继而一团光芒从那刀尖之处直窜而上,将单乌给整个儿包裹了进去。   光芒散去,单乌已经再一次回到了之前的那块石板之上。   ……   镜厅之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巴掌拍击大腿的声音。   女修被这声音惊动回头,而那男子此时已经从躺椅之上坐直了身体,他的手掌正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显然方才那一声正是他弄出来的。   “这样也能破阵?”那男子看着单乌破阵的完整过程,摇头晃脑地唏嘘了半天,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虽然不是标准的破阵之法,最后用的也是蛮力,但是他毕竟靠着自己的判断走到阵外去了……好吧,虽然走出去这一点,也没表现出什么破阵的技巧。”女修明白那男子惊叹的缘由,“这么看起来,他对于阵道的理解,其实也不比刚才那个女孩子好到哪里去……”   “是啊,这两人是差不多的水准,都是了解了一些基础的理论,或许也见过一些阵型,但是并没有掌握什么推算的技巧与手段——区别大概在于,单乌这个小子面对复杂局面的分析能力,或者还有神识的感应之力,显然要比那个女孩子强大太多了。”男子摇头晃脑地分析道,“这么说来,这小子眼下虽然未必能布下什么阵势,但是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阵’门之中,却也没有什么阵法能够真正困住他。”   “他的天赋的确很适合修行阵道,眼下欠缺的只是一些基础。”女修摸着下巴说道,“不过,既然他有这样的天赋,为何不连‘符’门也一起选了?反正这两者之间多多少少可以互通,而他本来对阵道也就知道个皮毛——所以他就算对符道再无知,也不过就是他对于阵道的了解程度了吧,毕竟一个修士,多多少少总是要使符的。”   女修心中隐有猜测,于是偏过了头,看向了那名已经再次靠在躺椅上的男子:   “按你的说法,或许……还有一个人第三百二十回杂项之试   单乌收起了手中的长刀,抬头看向了头顶上的光团。   “过关。”那光团似乎是迟疑了许久,方才给出了答案,而单乌亦默默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破阵的手法似乎稍微有点不合规矩——按理来说,那样一个风雪交加的阵势,摆明了应以五行之力找到关窍之处再渐次破除,考验的就是对这些关窍的推算与判断,但是单乌选择的方法,却是通过对雪花飞舞的轨迹推算,硬生生地算出了这阵法之中空间重叠变形的结构与强度,并由此找到了一条能够让他直接冲到这阵法之外的道路。   而对于这种困阵来说,从外侧开始破坏总是比较容易的。   单乌知道这是一个蠢办法,但是这也是他在面对这种未曾见识过的困阵之时,唯一能够想出来的解决方法。   “还好这种测试时候使用的只是困阵而已,要是杀阵的话……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能活。”单乌稍稍为自己的假设而担忧了一下,却也没有觉得太多侥幸后怕的情绪——毕竟从这入门之试一直以来的试题看来,蓬莱并不希望这应试的过程中真发生什么会让人丧命的事故,所以这“阵”门的题目,选择危害性最小却又最为灵活多变的困阵,实在是理所当然。   “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每一样测试都会让人得到好处。”单乌回想了一下在那风雪之地的收获——或许是因为他的确对于阵法一道了解有限,他从那试题之中领悟到的玄机并不让他对这蓬莱的阵道产生向往之意。   “还有最后一道门,你准备好了吗?”那单乌略略回神之后,那光团之中的声音适时响起。   “开始吧。”单乌看着浮现在自己眼前的,上方飘着一个“杂”字的大门,认真地点了点头。   ……   光芒褪下,单乌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一间巨大的书楼之中,周围都是高大得可以媲美永安城城墙的书架,那些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书籍,有纸质有竹简也有玉简,这些东西的上面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守护光芒,似乎可以让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千年万年地永恒存在下去。   在那些书架之间,漂浮着一个个看起来颇有些圆头圆脑的肥软虫子,大概有人类婴儿大小,大大的眼睛,微微撅着的小嘴,一截一截仿佛圆球连缀而成的身躯,胸腹的位置长着两列短短的小手——这些虫子不断地从一层书架转移到另外一层,摇头晃脑地巡视着,表情严肃认真,似乎这书架是他们的领地,而书架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容有失。   “那些虫子是什么?”单乌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是书虫,也是这些书籍的守卫者。”有一个声音回答道,这声音似乎比那一直给单乌做着说明的光团中的声音更苍老,而单乌闻声回过头的时候,居然真的看到了一个鬼魅一样飘荡出来的白胡子老头,于是忍不住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说吧,年轻人,你所擅长的杂项是什么?”那白胡子老头一挥手,单乌便如置身于萤火虫的群落之中一般,星星点点的光团在他的身遭亮起,每一个光团之中,都包含着一个词语,这些词语以一种条理清晰的关系渐次排列着,看起来仿佛是在单乌的身边展示出一套完整的目录一般。   “驯兽”,“驭鬼”,“幻术”,“遁术”这些细致的分类姑且还是单乌能够理解的选项,但是再看下去的时候,单乌突然发现原来“诗”,“书”,“礼”,“乐”这些东西也都存在于这目录之中,忍不住就流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来。   “请问这些也都算是杂项的测试么?”单乌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的手指着的是排在他左手边的那一列似乎应该称之为“君子六艺”的选项。   “是的。”那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这些出现的选项,你都可以选择,最多可以选择两项,当然如果你有这些选项之外的特长,也可以告知于我,我们会试着为你安排试题的。”   “这些也能与修道有关?”单乌到底还是没有憋住话,将问题问得更加直白了一些。   “世间万物皆可入道。”白胡子老头回答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原来如此。”单乌恍然道,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是却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想好了么,选择哪一项?”白胡子老头似乎是看出来了单乌的难以取舍,也同样起了兴趣,揣着手看着单乌,甚至还带着鼓励的笑容,“其实我在这里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有人选择这些杂项的。”   “如果选了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么?”单乌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很难说。”白胡子老头捋着长须,做出了高深莫测的模样。   “其实我本来也没想选这些的。”单乌摇头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先选一样,数。”   “嗯,果然是有性格的小子。”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继而单乌只觉得眼前哗啦一下光芒万丈,又哗啦一下一片漆黑,回过神的时候,单乌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星空。   那一片星空之中,明显有一颗星辰特别地明亮,甚至还泛着红光,仿佛是被人特地以朱笔标明了一般。   “计算星轨么?”单乌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场面,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   “我们的杂项居然有这么多选择?”镜厅中的男子看到了单乌的选择,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听到说明么?世间万物皆可入道。”女修翻了个白眼回答道,随即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多年以来,人人都想修道,所以结果就是人人都只会修所谓的正道,反而将他人的道都视为歪门邪道,于是这些选项就变得越发如同摆设了。”   “也对,大多数人选择杂项,专注的也是驯兽,幻术之类,看到了这些选项便会毫不犹豫地进入,并不会分心去看其他的选项。”男修此时已经从躺椅之上站起身来,四下里环顾了一圈,指指点点地说道,“大家都是一心一意,充满坚持的好孩子啊。”   女修并没有理会那男子张扬的举动,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应对“数”这一项考验的单乌。   “这似乎是目前为止,他对自己最有信心的一次测试。”   ……   单乌本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分析那漫天的星辰,再加上如今他有神识的辅助,于是得到答案的时间快得让那白胡子老头都差点一头栽到了地上。   “这么快?”白胡子老头看着重新回到那目录中央的单乌,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以前算过。”单乌回答道,“所以这并不算什么难题。”   “哈,好一个不算什么难题,的确,这入门之试试的也就是能够入门的资格而已,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小辈心灰意冷而存在的。”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很是赞许单乌的态度,同时压低了声音,仿佛是不想被他人听到自己偷偷说坏话一样,嘀咕了一句,“说实话,有时候我看那些应试之人苦大仇深的表情,看得也着实有些厌烦了。”   “好吧,接下来,琴棋书画,你打算挑哪一样?”说完坏话,白胡子老头连忙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同时再一次摆出了这道貌岸然的大考官的模样。   “我在这些东西上面的表现一直被人评价为匠气。”单乌笑着摇头否定,他想到了当年楚江王的评价,而他自己亦对自己的水准心知肚明,“再选一个的话……兵。”   “兵?”白胡子老头微微一愣,“你知道兵字指的是什么吗?”   “兵阵之道,我应该没理解错吧。”单乌一愣,回答道。   “是啊,的确,兵阵之道——数万人的纵横杀伐之道。”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看向单乌的神色之中隐隐带上了一丝敬畏。   白胡子老头能够感觉到单乌做出这个选择之时的自信,换句话说,会做出这个选择,本身就足以说明单乌是实实在在地经历过这种数万人征战杀伐的场面的——这在蓬莱这样以各种分散的岛屿为主的区域之中,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   “难道他是从那片大陆来的?”白胡子老头的心中有所猜测,但是却并没有因为分心猜测而疏忽职守,在与单乌再次确定了他的选择之后,双手一挥,便将单乌给送入了兵阵之道的试题之中。   ……   单乌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片被团团围住的空地中央。   单乌的前方是一片的全副武装的人群,他的后方同样也是——这是正在这片空地之上对峙的两方人马,眼前的是敌人,身后的是伙伴。   对于这片战场的一些大约的资料出现在了单乌的意识之中,包括了自己这方人马的人数,战力分布,所拥有的资源,周边的地形环境等等等等,同样也包括了一些有关敌人的消息,但是除了人数以及大略的将领资料之外,全是一片空白。   “不够知己知彼。”战事还未开始,似乎是特意留出时间让单乌来分析眼下的状况。   “不过,也不算太困难…第三百二十一回静心之试   这一试对单乌来说的确不难——不用考虑粮草,不用考虑怎么练兵,不用考虑战前战后那些可能的影响因素,就这样给你一队听话的训练有素且不知疲累的士卒,再给你等量的敌人,让你如同下棋落子一般布阵行军。   “照本宣科都能赢。”单乌心中有数,知道这些修士常年都是独来独往,喜欢以一己之力单挑天下,的确也不可能在兵阵一道上花费什么心思,所以出的题目,自然也只能是书本里抄出来的东西。   “或许还是应该选择那些随大流的选项。”单乌盘算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应试的题目越简单,越说明这些选项平常并不会有人在意,单乌固然能凭此得到一些不错的分数,但是很有可能都是无效的优势。   “被那老头误导了……算了,就当浪费两个机会吧。”单乌眉头一挑,便将此事扔到了脑后,甩手回到了阵中,一路行至中军大帐,片刻之后,传令兵来来回回地开始跑动,而整个军阵也渐渐移动了起来。   ……   “他这两门选得都足够冷门啊,蓬莱之中似乎没几个是擅长这两样的。”镜厅之中,那男子从袖子里掏摸出了一个茶壶,正以灵力慢慢温着,茶香溢出,连那女修都因此而精神一振。   “是啊,的确冷门,不过虽然有些迂回,但是这两样倒是挺能证明他自己能力的。”女修接过了那男子递过来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一个是数,一个是兵,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一个算字,算天时算人心……这人的脑子倒是好用。”   “哈,的确,脑子好用,这是他这一路以来所表现出的最大的优势,比那百脉畅通之体都还要让人侧目。”男子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水,“说真的,修真一道,能让人长生不死,能让人人不是人,能让人举手抬足之间便毁天灭地,但是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让人的脑子稍微好使一些。”   “的确,有的人就算有了过目不忘的技能,却也只是一个死书呆子,看着好像博学多才,被动接受了一堆的讯息,却怎么也抓不到重点,倒是让人为之着急——还不如那些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女修点着头,似乎是想到了谁,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所以,我说,不如就让你那小师兄收了他吧,没准互相影响一下,他的脑子还能活泛过来一些。”男子继续煽动着。   “师兄就师兄,不要总加一个小字。”女修顺口回了一句,而她的神色亦有些严肃,显然是在认真思考起这男子的提议来了。   ……   单乌没能再见到那白胡子老头,也没能当面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在指挥手下的一队兵马直接斩断了对方军阵之中的大旗之后,他便已经随着一团光芒,再次回到了先前那石板之上。   那六扇闪耀的光门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头顶上那一个一路陪伴过来的光团。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许多,单乌甚至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血脉的流动,起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刚从战场之上退下来,极喧哗到极寂静的转变落差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但是随即便察觉到了不对——头顶上的那个光团,此刻竟仿佛死了一般,再难感应到一丝波动。   “你还在么?”单乌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而那光团落在他身上的光芒似乎都变得冰冷了一些。   “接下来还有测试么?”单乌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声。   依然是一片寂静。   “需要我等吗?”单乌挑了下眉毛,声音已经平缓了下来。   ……   “我一直觉得想出来这第五试的人实在是阴险狡诈。”男修捧着茶盏,盘膝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那一面面安静下来的镜面,忍不住再次感叹了一声,“之前的几试,接二连三地将这些应试之人的热血调动出来,突然就接着这么一个冷飕飕的测试,让人于寂静虚无之中等待结果,也不怕真将人给冻出毛病来。”   ——第五试,名为静心,其实就是让这么一群应试之人乖乖地呆在那方寸之地,什么都不需做,什么都做不了,只需要安静地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会出现的应试结果。   这一试本来没什么难度,但是这一试之后便会直接淘汰绝大部分的人,所以只要想到在经历了之前那么辛苦的一项项测试,又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寂静之中的等待,而入门有希望还是失败的结果都只在一句话的功夫,很容易就会让人的心中生出烦躁不安的念头来。   有很多人都会在这段时间之中反复回想自己之前做过的种种,或后悔或遗憾,觉得当初这样做或者不这样做就好了——有的人会在这样的反思之中沮丧或者失去希望,也有的人会怀抱侥幸而忍不住偷偷卜算结果甚至求神拜佛,当然也更多的人会仿佛煎饼一样翻来覆去不知所措……   这一试试的并不只是当下——卡在某一个境界多年难以突破,面对功法的选择而不知该将筹码押在哪一边,机缘在前不知道有没有胆量和底气前去抓取,等等等等,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当事之人都很可能需要面临一个漫长而不知结果的等待,很多人都会在这样的等待之中发狂,疯癫,变得不折手段,对比起来,有耐心熬得过这种等待的人,往往运气都不会太差。   而一个人在面临无法控制的茫茫未来之时最有可能的表现,这第五试的时候都能看得出来。   于此同时,这第五试也给了蓬莱这出题方一些响应的时间——那些打算招收一些弟子的金丹高人,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没有姓名来历等等只有一个编号的晚辈们在之前几试之中表现出来的资质和品性,而有明确目标的也可以通过双方之间的熟悉程度,在这段时间里从茫茫人海之中将想要收的弟子给找出来。   第五试之后出来的名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往往就是最后到达登云阁的那些人了。   ……   “这种话你有本事去跟祖师爷说。”男子的感叹让女修轻笑了一声,同时她的视线也扫过了镜中的单乌一眼,“看起来他没有暴躁地大喊大叫,你也很是失望啊。”   “呵呵,只是觉得他不像是这么容易就静下心来的小子。”男子咧嘴笑了一下。   “你实在是投注了太多的注意力在他的身上了。”女修出手,直接抽过了男子手中的茶盏,五指一合,那茶盏连同里面残余的茶水都在她的指尖化成了一缕青烟,袅袅消散,“你要真的闲得没事,这边还有二十五万人可以让你慢慢看——只要你能再找出一个没有被镜厅和我那些手下筛出来的作弊之人,或者替他们将那些模棱两可的猜测给坐实了一桩,我就给你记上一功,减一份处罚。”   “才减一份?”男子翻了个白眼,“那我还不如继续偷懒……我相信这镜厅和您的手下能将一切都处理得非常好的。”   “偷懒的话就再加十份处罚。”女修轻哼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你还有多少话要说?”   “没有了!”男子猛地挺直了腰杆,同时以手指在嘴上一划,示意自己已经封口。   ……   应试之人几乎都已经进入了第五试的静心之试当中。   路长风家学渊源,自然早就对这第五试会试些什么胸有成竹,而路氏先祖的承诺更是让他坦然地几乎都敢放心睡上一觉。   元媛跨过了仙凡之界,机会本就不小,更何况还有玉阳子的保证,于是在第五试开始之后,稍微慌乱了一下,便也安心等待。   明台知道自己的表现说不上有多好,第三试的时候他就没能打赢自己的投影,而唯一大概还能算亮点的表现就是最后杂项之中驯兽的表现,但是那其实也不能算是自己的真实本事。   “我还是乖乖等三年后吧。”明台默默想着,“至少三年后再来,我的心里应当是有底了。”   明珠的反应却和明台截然不同,虽然他的手臂此时已经重新长了回来,但是爆开之时的剧痛依然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只要稍一回想,便会不由自主地冷汗直流:“我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还要再等三年么?三年之后,她会怎样?他们会怎样?”   春兰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接下来的事情,她在剑门之中得到了那剑意的认可,更是接受了一番无比详细的指点,此刻正抱着自己那柄重剑,竭尽心力想要将方才的收获继续领悟一二,生怕自己一个分神,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悟便会如飞沙一般四下散开——就好像最后消失在他眼前的那高大汉子和他怀里的美人一样。   伊伊在杂项之中选择了魅术与舞技,虽然表现得不错,但是就算黎凰抬着下颌理直气壮地说这天魔魅舞之术博大精深,追求的乃是世间第一流的美感,她也依然心中忐忑——在蓬莱这种看起来似乎是堂堂正正的宗门眼中,这用来引人心神动摇的魅术是不是会显得过于下三滥了些。   而单乌已经摸到了石板的边缘,试探着想要看一眼石板之外的那片虚空之中,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第三百二十二回结缘(上)   英华殿中,时不时会有一些金丹境界的道人进进出出,那些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身遭布下屏蔽的法阵,或争执或讨论,指点着四周墙壁上渐次出现的一些数字,当然大多数人看着的都是大殿正前方的那一面墙壁。   那些数字代表的正是这些应试之人的编号,以及这些人在各项测试之中所得到的成绩,这些成绩仍旧有着轻微的改变,因为第五试仍在进行之中,而这些人的每一个多余的表现都会带来最后一栏分数的变动。   当然静心之试在淘汰了绝大多数人之后还有一试——第六试,结缘,也就是确认师徒双方能够互相认可,不存在什么冤家路窄的状况之后,这整个入门之试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但是基本上来说,只要这些金丹道人选定了目标,这结缘一试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眼下,每个金丹道人的手中都有一枚玉简,代表着他们各自的身份,同样也存储着这些应试之人的全部成绩,如果他们想要查看某一个编号所代表的应试之人在整个过程之中的具体表现,便可以凭此玉简向大殿中央的管事之人申请——每一个应试之人的表现都在镜厅之中有完整的记录,而这些记录会在抹除形貌特征之后,交给诸位金丹道人仔细端详。   玉阳子亦和他几个相熟的同门呆在一起。   “风火之属的这些小辈当中,你觉得哪个是你选中的那个女弟子?”有人看到玉阳子的玉简之上筛选出来的一排数字,开口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个了。”玉阳子点着一个排名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的数字说道,“看起来表现与她本人接近。”   “不如再去验证一二?”那人指了指大厅之中那些正来回忙碌的管事之人。   “等我先看看她那号码周围的人。”玉阳子笑道,于是在他选定的那个数字周围,原先的数字消失不见,反而是按顺序出现了一列成绩,果不其然,紧接着的两个号码之后,标注的便是杂项选择驯兽一道的信息。   “咦?居然还有一个过了第三试的?”其中一人的成绩让玉阳子稍稍有些吃惊,继而欣慰地笑了起来,“这样也好,至少看起来我不是太过昧着良心护短。”   随即,玉阳子指点着这应当是代表着明珠和明台的两个数字,对身旁的一位道人行了一礼:“袁阳子师弟,我的这两个晚辈,可就拜托你照看一二了。”   “嗯,虽然战力看着不怎么样,但是驯兽一试的表现也算可观。”那叫做袁阳子的道人看了一眼那个数字,点了点头,“我先认领了,等一会你我可再去确认一二,我有些想看看这一位第二试中打成那副熊样,第三试又是怎么给他过了关的。”   玉阳子闻言,微笑颔首——他一个人不可能直接将这些人全都收入门下,因为那样徇私徇得实在太过明目张胆,又怎么能够对得起他一直以来经营而出的坦荡君子模样?于是明珠和明台这两个人,他便交给了自己这位同样也是专心于驯兽之道的师弟。   “不过……这两个号码难道是那两个女子?”此时,玉阳子的视线又往下方移动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两个数字代表的就是与元媛等人一同报名的,单乌在南华岛上招惹上的陌生女子。   “看起来潜力似乎比明家那两个小子还好看些。”玉阳子评价道,却又迟疑了起来,“只是,这一个是修过阴阳双修之术的剑修,而这一个是……魅术?”   玉阳子皱起了眉头,他其实是想将单乌身边的人都牢牢抓住的,所以才沟通了问水道人这一系中与自己关系较近的师兄师弟们一起来看这成绩榜单,就是想看看自己这些人,是不是能够将南华岛报名的那五个人全数控住——然而,这两个看起来还挺有前途的小姑娘,似乎是不管托付给谁,看着都有那么一丝不合适。   玉阳子正迟疑间,突然就看到那两个数字依次灰了下去,显然是已经有人先下手为强,认领了这两个编号。   于是玉阳子本能地抬了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希望能找到出手之人,可是这大厅之中人来人往,还有各种屏蔽的法阵,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谁看上了这两个小姑娘。   “也罢,就算知道是谁收了这两人,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理由来说服对方放手,或者在后继之中安排好这两人的师承。”玉阳子有些悻悻地低了头,正打算再看看这些数字之后有没有什么别的蛛丝马迹,突然听见身后很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了一声闲言碎语:“宝光道人你什么时候养了只猫?”   “猫?”玉阳子循声回头,只见几乎在大厅另外一端的地方,一个看起来乐呵呵的胖道人的怀里正趴了一只正在撒娇的大白猫,更让他眼皮跳动得厉害的是,那只大白猫的身上,居然还穿了一身很是精巧的小衣服。   ——这样的猫,除了黎凰,再也不会有第二只了。   “还不是我那麻烦的孙子徒儿,下山一趟,接了一个人,结果那人的妖兽居然就丢在了船上,他这段时间只好当了饲主。”那宝光道人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顺着怀里那猫咪的长毛,“我看这只猫模样可人,一时心痒,就哄来玩上两天,等它的主人出来之后,还是要再次还回去的。”   “所以你就让这猫儿来给你选徒儿了?”有人取笑道,“或者,你其实是想给你那宝贝孙儿选个漂亮媳妇?”   “哈,意外,意外而已。”宝光道人摆着手,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同时仍在辩解着,“不过你们不觉得,这只猫儿的眼光相当不错么?”   “是啊,你那孙儿,此后艳福不浅啊。”   ……   玉阳子觉得自己的眼角抽得几乎都要飞了起来。   那些人之间本就是碰了面互相开着玩笑,所以也没想设下什么静音的屏障,于是那些话语在玉阳子的有心刻意之中,被他听了了清清楚楚。   “黎凰混进来了,那么单乌呢?他难道还会留在下头那些小岛之上?”玉阳子忍不住问着自己。   “当然不会。”答案明白得让玉阳子都找不到借口来反驳。   “也就是说,他其实也来参加这蓬莱之试了?他也在这二十五万人之中?”玉阳子抬起头来,只觉得这大殿四周秘密麻麻的数字,看起来不比天上的繁星少上多少。   “哈,是了,我方才想错了,如果他真想甩开我,那么他应该就在这百余人之中。”玉阳子在片刻的呆滞之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想要进入蓬莱,成绩就不能够坏,甚至……还要非常突出才行。”   于是玉阳子的视线盯住了榜单之上的前一百名。   可还没来得及等他细看这前一百名都是些怎样杰出的表现,整个大殿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有些惊呀的叹息声,继而很多人都抬起了头,似乎想要寻找着什么。   玉阳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玉简,这才发现,就自己刚才那一愣神的功夫,榜单最顶端的那个数字,此时也已经变得灰了。   “是谁这么有魄力,直接领了排名第一这小子?”袁阳子注意到了这些动静,忍不住也感叹了一声,“也不怕自己命薄压不住这等弟子。”   “命薄?”玉阳子微微一愣,又看了一眼那位“二五三三七八”的成绩,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坏。   ——他在之前也已经扫过一眼这一名应试之人的成绩,不过惊叹过后便抛诸了脑后,而此时这个数字再度进入他的视线,配合着单乌也可能参加这入门之试的消息,仿佛突然在玉阳子的面前落下了一扇虚掩的大门,而门后,是自己不得不面对的深渊。   “我刚才听到有人在说,这一次的这位第一的命数算起来颇有些邪性,如果不是福缘深厚之人,只怕担不起他那一声师父。”有人回答,同时指点着一些已经开始行动了的道人,“其实说到底,不就是担心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当不了多久就会被弟子踩在脚下,或者直接结缘之时就被人嫌弃上不了台面,等等等等,并害怕这样的场面以后说出去会丢人罢了——你看看,这没人选之前谁都不敢妄动,这一有人下手了,就乌泱乌泱地全都涌上去了。”   不远处,有一些想要抢弟子的道人们喧闹了起来,而这种争执的结果往往会是在最后一试结缘之中,让这些道人在互相协商之后,依次与那位弟子见面交谈,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真可结下这师徒之缘。   “其实换句话说,这徒弟将来发达了,知道感恩图报,这当师父的也会有好处。”袁阳子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真结个善缘也不错。”   “是啊,不过起初的时候我还打算看看,排行第一的这位要是一直到最后都没人敢认,蓬莱打算怎么给安排呢。”立即便有人附和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傻大胆这么豁得出去,竟抢到了先手。”一群人笑着开始猜测。   而玉阳子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心头却有一块大石轰然砸第三百二十三回结缘(下)   在查阅了那应试之中的种种细节之后,玉阳子几乎能够百分百地确定,这排行第一的邪门小子,正是不久之前在自己面前喝得酩酊大醉的单乌。   “却不知道我的命数,还能不能经得起那小子的折腾?”玉阳子心中忐忑,却仍然昂首走进了英华殿后方的议事厅之中。   那几个对于第一名的归属有所质疑的道人全部汇聚于此。   人已到齐,一层屏蔽的光幕从大厅的四周落下,将这一处空间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立即便有人开始发言,所说的话语无非就是这人通过了哪样考验表现出来的天赋卓绝所以非我门下莫属,于是这大厅之中瞬间吵闹了起来。   “我想说句实话,因为我已经猜出来那人是谁了。”在所有人都几乎开口说过一轮之后,玉阳子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此语一出,果然压下了这一片纷争之声。   “他叫单乌,是我从那片大陆之上带来的后辈,的确天资卓绝,更是百脉畅通之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必成一代天骄。”玉阳子缓缓说道,百脉畅通之体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而玉阳子在环顾一周之后,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的怪异弧度。   “……但是,非常可惜的是,他眼下已经可以算作是个废人了。”   “废人?这是什么意思?”立即便有人想到了不久之前玉阳子的师尊问水道人向离火道人找茬时候用的理由,“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子?”   “没错,正是他。”玉阳子点头道,“他的体内有离火前辈和我师尊同时注入的两种灵力,互相僵持,一旦平衡被破坏,他立即便会身死当场。”   “既然是问水和离火两位前辈的灵力,那么两位前辈难道不能出手化解吗?”有人质疑道。   “坦白说,不可能。”玉阳子回答,“如果是别的人或许还有希望,但是离火前辈出手太过狠毒,而他的灵力属性与我师尊的又正好是完全相克,几乎是一接触便已纠结难分,只能尽力压制,而单乌本身的肉体又实在太过脆弱,所以我师尊当初只顾暂时保下单乌的性命,并没来得及顾虑其他,事后方才发现,在单乌灵池之中的那团灵力,已经与他的肉身,魂魄,甚至意识,都完全纠缠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在单乌身上设下的局面就算是化神高人都未必能解,问水又怎么可能放心将他扔出去做饵?   “那岂不是意味着,不管谁出手去动那团封印,他都必死无疑?”   “否则我师尊又怎么会直接说此子已废?”玉阳子沉痛地点了点头,“以我师尊的人品,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枉下论断的。”   “这情况似乎比看起来的严重很多……那么,他是不是自己也不清楚情况会有如此严重,所以才来参加了蓬莱的入门之试?”有人提出了疑问。   “是的,这些事情我与师尊之前一直没有与外人提起,也没有告知他真相,正是想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上还有希望,不至于就此自暴自弃。”玉阳子回答道,“更何况,以他这种境界,怎么可能会理解身魂识之间的关联?甚至在他随我来到蓬莱之前,他的识海就已经因为一场意外而崩毁了?”   “识海崩毁?”围观之人又是一惊,“那他还能从冰天雪地中冲出去?”   “如果没有这么多意外,他的天赋该多可怕?”有人忍不住感叹了这么一句。   “可惜再好的天赋,没有那个命也是枉然。”玉阳子冷着声音说道,“或许,他的命数正是应了那句话……”   “天妒英才?”   “正是。”玉阳子点头。   “难怪说命薄之人当不了他的师父。”有人恍然大悟,“我等薄命之人,根本不可能有那个本事和人脉去化解他的命数,自然也就不可能期待他来日的回报……”   “如此说来,这人的前途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了。”有人已经想通,“好吧,我宣布放弃。”   “我也放弃。”那些跟风之人,在发现有人肯挑选单乌之时便一股脑儿地想来碰碰运气,在发现有人放弃之后,便也一窝蜂地全部退出。   于是转眼之间,这议事厅中,就只剩下了玉阳子,和一个看起来表情有些呆愣的年轻人。   “书……環星子?”玉阳子看到那年轻人的模样,忍不住吃了一惊,好不容易才将背后称呼人的外号给吞了下去,“你什么时候出关了?”   在玉阳子的认知之中,環星子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书呆子,每日里沉浸在蓬莱书山之中苦读,似乎是想要将那面多的书卷都装进自己的脑子里一样,根本不会分心关心其他事情,又怎么可能突然有兴趣出关来凑这收徒的热闹?   “嗯,因为听说这次入门之试有一个有趣的小子。”那道号環星子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应道,眼神依然呆滞。   “听说?”玉阳子微微一愣。   “书鬼说的。”環星子点头说道,“我正在看书的时候,他跟我说这次入门之试中,有个小子很显然也看了不少的书,而且看他的眼神,明显对琴棋书画君子六艺那些杂项,都颇有研究。”   “书鬼……”玉阳子有些哑然失笑,要是其他别的人跟環星子透风,他都可能会趁机找茬,质疑一下環星子背后是不是被人设下什么圈套,但是通风报信的是书鬼,就让玉阳子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了。   “是的。”環星子应声道,“然后书鬼就让我替它出了两题。”   “数?兵?”玉阳子指着单乌的成绩,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正是。”環星子点评道,“这两试他表现得非常好,所以我忍不住想出来看看这个后辈是什么模样,更何况,他还引动了青莲剑意。”   “你想让他跟你一起去读书么?”玉阳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何不妥?”環星子抬头,满脸的不解之色。   ……   单乌终于等到了新鲜的动静。   “第六试,结缘。”头顶上那光团出声说道,于是单乌从那石板之上站起身来,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摆。   在单乌的面前出现了两团光影,继而凝聚出实实在在的人形来,其中一个是有些脸生的青年书生的模样,而另一个则眼熟得让单乌嘴角抽搐,想要扭头回避一二,却又觉得那样的表现太过心虚,于是索性一咬牙,装着若无其事,对着前面两团光影行了一礼:“单乌见过两位前辈。”   “果然最后还是被他注意到了,不过好在还有另外的选择。”单乌称呼了一声玉阳子前辈之后,便对那位青年书生做出了请教的姿态。   “我是環星子。”那青年书生开口说道,甚至是相当地开门见山,“你读过书?”   “算是读过……”单乌点了点头。   “吾生也有涯……”環星子轻咳了一声,缓缓念道。   单乌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本能地就在那半句话之后刻意的漫长的停顿之中接过了下一句:“而知也无涯……”   “嗯,回答得很好。”環星子点了点头,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剑门之试的时候,你看到他了?”   “是……”单乌点头道,虽然環星子语焉不详,但是单乌还是明白了那个“他”指代的是谁。   “很好,你这个弟子,我认下了。”環星子抚掌笑道,继而转头问了玉阳子一眼,“不知玉阳子道长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環星子劈头的两个问题和单乌的回答都让玉阳子有了一种果然这两个人才是同类的错觉,而玉阳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单乌痛陈利害,或者以之前的那点微薄道义,将他再次哄回自己的名下。   “罢了,反正我跟过来,也不过只是一个尽人事而已。”玉阳子默默地对自己说道,“更何况,让他跟了书呆子岂不是更好,反正这书呆子只会将他的脑子里也塞满那些古旧的读本,至于修行……呵呵……”   “恭喜環星子道友觅得佳徒。”玉阳子朗声笑道,而单乌微微挑着眉毛,只觉得这句恭贺之中,似乎有浓浓的幸灾乐祸之感。   ……   “你真的给你那小师兄递话了?”男子开口问道,镜厅之中的那些镜面仍在闪耀,一面面镜子渐次黑了下去,继而隐没在墙面之上,最后只剩下了寥寥百余张镜面,上面仍有人影蹿动。   “没有。”女修摇头道,“我不会破坏规矩的。”   “那么……”男子有些好奇地询问。   “单乌在杂项之中应答的那两道试题,是书鬼让小师兄出的题,他方才已经向我承认了。”女修回答道,“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吧。”   “原来如此。”男子点头道,继而又抬起了眉头,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身上的灵力封印真的那么难解?玉阳子居然能以此劝退那么多人?”   “本就是眼红跟风之人,能有什么坚持?”女修轻嗤了一声,“玉阳子抬那封印之事出来说,无非就是想要强调封印与问水离火两位前辈有关——你们这些晚辈想要帮那小子出头,可要先掂量一下那两位的前辈不能明说的心思才行啊第三百二十四回入门(上)   “这虽然也不算什么威胁,但是你会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做到什么地步呢?更何况这个素昧平生之人日后很有可能直接就将你踩在脚下——你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品性究竟如何的。”女修继续说道,“所以,其实只要一点点小小的风声,就足以让这些本就心有疑虑的跟风之人选择放弃的。”   “真是黑暗啊。”男子听到了女修的解释,怔然半晌之后,长叹了一声,“还好有小师兄这个油盐不进的。”   “说是油盐不进,其实不如说是无欲无求吧。”女修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样的局面对于师兄和单乌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还是应该将此事上报才对。”   “算了,事已至此,也许都是天意,实在不行,日后由我收了他便是。”男子指着镜面说道,镜中的画面上,玉阳子的身形消失,而单乌正一步一步往環星子的身前走去,两人之间已有了一丝气机牵连。   继而他便看到了玉阳子出现在元媛的面前,三两句话后,便也已经定下了结果,而明珠明台两人此刻出现在了同一块镜面之中,选中他们的金丹修士正是袁阳子。   让他稍稍觉得意外的是,伊伊与春兰此时也已经进入了同一块镜面,选中那两个小姑娘的,居然是胖道人宝光。   宝光的脚边蹲着一只大白猫,而宝光正搓着手,一脸慈祥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小姑娘。   “这老小子春心又动了么?”那男子看到这样的场面,忍不住就感叹出了声。   ……   伊伊在看到宝光道人身边的白猫的时候,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一声师父,随即意识到不对,捂着嘴,有些尴尬地微笑着。   宝光道人心宽,以为伊伊这声师父喊的是自己,于是笑得更开了一些:“看起来是个嘴甜的小姑娘,这一见面就叫上师父了啊。”   “是我鲁莽了,见过前辈。”伊伊立即顺势改正,而她心中也已有数——自己这能够入选蓬莱的机会,十有八九是黎凰给自己捞过来的。   “就直接叫师父也不错。”宝光道人呵呵笑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小姑娘,一个看起来清秀乖巧,好像说话都不会大声一样,看着就招人怜惜,而另一个则背了一柄巨大的重剑,松柏一样站着挺直,也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味道——最关键的是,这两个小姑娘的身上,都有着一股欣欣向荣的意味。   仿佛凛冬刚过,还残留些冰霜的地面上,硬生生地挤出来的嫩芽。   宝光道人于是想到了这两个小姑娘在第三试之中的表现。   能够在第一次参与蓬莱入门之试的时候,就在第三试中战胜自己投影的人其实并不多,而这种表现之中,往往又有差距。   有的人是豁了命的反击,不成功便成仁,觉得自己这一回进不了蓬莱便干脆死在这测试之中罢了,也好过重回凡人世界之中继续蹉跎岁月。   但也有的人其实并不强求这一次的通过机会,因为他们有信心,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就算这一次失败了,那么下一次他便会做得更好,变得更强。   这两个小姑娘都可以算是后者。   于是宝光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越来越满意,甚至觉得能遇到自己脚边的这只白猫实在是自己的幸运——当他看着那些数字不知取舍的时候,正是这只白猫好奇试探般的一爪拍下,这才定下了这两个选择。   “那么……”宝光笑呵呵地搓了下手,“我可以问下你们两位的生辰八字么?”   ……   “他在给他那孙子徒弟算姻缘……”女修看了一眼镜中宝光掐指默算的举动,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如此。”男子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一回连挑了两个女弟子,却不怕他家那位醋娘子发作。”   “我真担心你哪天会直接当着人面喊一声醋娘子,那下场一定很是可观。”女修斜眼看向男子,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   “走吧,还有些收尾的事情等着我们去盯着。”   ……   方丈山。   登云阁就矗立在方丈山山腰外沿的一面刀削一般的山崖上,一块块云彩形状的琉璃广场如阶梯般层层叠起,仿佛长在山崖上的松柏一样,奋力向着外侧浮空之处延生,并于平台的顶端承托起一片如同大鹏展翅一般的楼宇。   一道落虹从登云阁最外延的一片广场之上斜斜地向着下方垂落,继而白鹤翩跹,鸾凤和鸣,那一扇黄金大门再次浮现,并轰然宕开。   如果有人站在下方的岛屿之上抬头仰望,那么他眼中的黄金大门在对着自己开启之后,便如同先前那般再次逸散出了点点星光,分散到无数的岛屿上空,整片星空如仪式一般地盘旋片刻之后,倏然回聚,最终消散不见,而那黄金大门亦如泡沫幻影一般,片片碎裂——就好像那么多人曾经有过的升仙梦。   有人怒吼咆哮,有人瞅着机会想要寻衅滋事,却又不敢真的将不满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蓬莱的那些道人们正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一旦越界,便有天罚——故而更多的人只是仿佛被抽了魂一般,于荒野无人之处黯然神伤。   而如果站在方丈山上,站在登云阁上,那么眼中所见,便是那一个个满脸欣喜与无措交织,小心翼翼与急不可耐混杂,手脚尴尬地踏着那条落虹凝就的道路,一步一步从黄金大门之中走出来的小辈们。   路长风是第一个走出这黄金大门的,骤然见到这悬浮在自己眼前的方丈山,那一座巨大的山头所带来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趔趄了一下,继而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就算他这一路的测试都过得无惊无险,也不会抵消这仿佛鱼跃龙门的一刻所具有的无边魅力。   因为在这一场测试开始之前,他已经默默地在那凡人间的小岛之上,毫无虚假地辛苦修炼了将近三十年。   路长风轻手轻脚地在那虹桥之上走了两步,越走越是春风得意,几乎都想要奔跑起来,而他在听到身后陆续传来的人声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驻足,回身,视线便在那一个个从镜面之中渐渐清晰的人影之中搜寻了起来。   通过的人并不多,零零星星地走到这虹桥之上,一眼扫过去,几乎立即就能瞅个清楚明白。   路长风很容易地便发现了元媛的身影,继而他也看见了明家的那两个小子,以及落在后面并肩而出的伊伊和春兰,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心中暗叹:“没想到这一队人居然全数过关,我该认为是这些人实力强大好呢,还是感叹那位玉阳子前辈的用心良苦好呢?”   路长风的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嘴角带笑,负手而立,视线穿过人群紧紧盯住了元媛的所在,仿佛正等着她迎上前来,好并肩而行一般。   元媛注意到了路长风火热的视线,心中迟疑,脚步便慢了下来,同时回头张望,想要看看与自己同来之人的状况如何。   明珠同样看到了元媛的所在,正准备加速跑到元媛身边,让她也感受一下自己的欣喜,却看见元媛的身形突然微微一震,而她脸上的表情也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明珠和明台有些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好奇地回过头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一个全身散发着寒意的女子,同样也是一脸震惊之色地看着元媛。   “师姐……”元媛的嘴唇微微颤抖,几近无声地挤出来了这两个音节。   “原来你也来了……”孙夕容回过神来,微微勾了嘴角,向着元媛迎了上去,而她身上的凌冽寒意,更是直接逼得明珠明台往一侧斜斜地让开了三步。   路长风的嘴角微微抽搐,他看得出这是久别重逢的景象,也知道这种时候的元媛根本不会有那个闲心关心自己的存在,于是悻悻转身,正打算率先一步踏上登云阁,却在眼角的余光之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顿时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针扎到了一般。   单乌正远远地缀在人群后面,驻足观看着元媛与孙夕容久别重逢的场景,此时感受到了路长风投注而来的视线,抬起头来,礼节性地微微一笑。   路长风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在看到单乌的时候终于变得有些难以自控了,于是连忙扭过头去,给单乌留下了一个依然沉稳淡定的背影。   单乌轻笑了一声,正欲举步上前,借着人群绕过这些个熟人的所在,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一个同样也在围观孙夕容与元媛的陌生人的身上。   事实上,一出来便看到这样的插曲,几乎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到那两个女子身上,这个陌生人的举动看起来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但是单乌却莫名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我应该认得那个人?”单乌的眼角微微一第三百二十五回入门(下)   那个陌生人似乎是察觉了单乌的注视,微微转过头来,对着单乌礼节性地点头微笑,继而默默地离开,性子很是平和的模样。   那人有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孔,或者说整张脸都仿佛被完全打烂之后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虽然皮肉看着勉强算是完整了,但是除了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皱褶之外,眼睛一大一小,鼻梁塌陷,嘴角歪斜,牙齿也缺了不少,以至于下颌骨看起来也短了一块,就连他身体的骨骼似乎都碎了不止一次,肩背佝偻,两条胳膊一长一短,短的那条少了半截手掌,长的那条倒是完整,但是其上的肌腱显然也是撕裂后重新长成,于是摆动之时的弧度看起来颇为怪异。   那个人弓起的背上背着一柄长剑,被破布条包裹着,一些碎布松脱开来,随着他走路的动作,看起来仿佛是在他的身上插了一根张扬的旗杆。   单乌微微皱了下眉头,举步从侧方的人群中往那陌生人的身后靠了过去,同时他的神识默默地散开,想要试探一下那陌生人的底细,可是还没有等他的神识触及到那陌生人所在,便已经感觉到了一股逼人剑意,于是单乌一惊,立即便将自己的神识给重新压下,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陌生人似乎也察觉到有人试探,肩背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倏而绷紧,直到确定那试探已经退去,方才重新放松了下来。   “好警觉的人。”单乌默默想着,甚至都不敢继续注视那陌生人的背影,“果然能通过这入门之试的都不是寻常人。”   “可是看他的表现,似乎并不认识我。”单乌目不斜视地走着,同时在意识之中开始试图还原那人的骨骼以及原本的容貌,但是这人受过的创伤显然太多太重了,单凭方才肉眼那随意的一瞥所得到的细节,想要完全还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错觉……”单乌思考了片刻之后,默默将那个人的模样通过如意金传递给了黎凰,“我觉得这个人似乎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你有头绪吗?”   黎凰的回应又快又直接:“天啊这么丑的人!”   “厉霄……有没有可能没有死?”单乌没有理会黎凰的惊叹,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用剑的熟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厉霄。   “你觉得厉霄会容忍自己这副模样活下去?”黎凰反问了一句。   “好吧,你说得对,那不是他的性格。”单乌只能表示赞同——方才那陌生人回头的那一眼又平和又友善,的确不像厉霄那种一不留神就阴鸷起来的模样。   “我觉得你大概是想得太多了。”黎凰又多说了一句,“木宛能遇到孙夕容已经算是天大的缘分了,要是连厉霄都混在这一堆人马里了——你不会觉得缘分这东西实在太过邪门了一些么?”   “的确。”单乌长舒了一口气,“何况就算是厉霄又怎样呢?反正这会儿我熟人够多,也不差他这一个。”   “所以你还打算继续躲着他们走?”黎凰顺口问道。   “你是没看到现在这气氛,元媛姑娘的人缘可也好得很呢。”单乌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要我在这当口而跳出去对他们大喊一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煞风景的事情我可不做。”   ……   在所有人都踏上虹桥之后,虹桥甚至自己开始运动了起来,如一条回卷的彩带,带着那些正东张西望的新入弟子一路来到了登云阁最高处的平台之上。   那一片琉璃广场之上早已等了几名年轻道人,看起来还没突破到金丹境界,不过明显比这些新入的弟子要强大得多,穿着一色的服饰整整齐齐地站着,其气场压得他人心中多少都有了些微小谨慎之意,生怕举动不当,生出冒犯。   其中一人在看到那些弟子悉数落在了自己前方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地散开之后,清了清嗓子:“我念名字,听到名字的上前来,领取道袍和令牌,而后到那边排队,你们之间也正好可以互相认识认识,毕竟接下来至少两年的时间,诸位大概是要经常碰面的。”   继而那年轻人便开始高声报出一个数字以及相应的人名,立即便有人举手应道,上前,从那年轻人身旁的道人手里接过一枚玉牌,以及一个小小的乾坤袋,同时跟着那人学会这乾坤袋的用法,一切完成之后,便在一侧的空地上站定了身形,昂首挺胸,好不得意。   数字是各自应试之时的编号,于是在场中之人越来越少,而元媛等人都已经在一旁排好队列之后,单乌的存在便再也无法掩饰了。   “他什么时候也来参加这入门之试了?”所有认识单乌的人的心里都盘旋着这个疑问,要不是眼下这场面看起来有些严肃,大家都站在队列之中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早有人要大吼一声跳出去,而后指着单乌问个究竟了。   这些人中,或许只有春兰和伊伊没有太过吃惊,甚至还生出了那么一分莫名欣喜。   单乌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知道按照蓬莱这充满耐心的一个个清点人数的规矩和仪式,自己根本不可能继续混在人群之中不被那些熟人发现,于是索性坦然抬起了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些视线之中或惊讶或质询的意味,只是专心注视着每一个听到名字后上前的人,安静地等待着,而唯一让他神色微变的事情,便是那个用剑的陌生人的姓名被报出来的时候。   “李二狗?”单乌的眉头微微地挑动了那么一下,“这会是真名吗?”   ……   “二五三三七八,单乌。”那个报名字的年轻人念完了名单最后一个字,抬着头对着场中孤零零地站着的单乌微微一笑。   单乌大步上前,对着诸位师兄行了一礼,方才接过了属于自己的令牌和乾坤袋。   落在自己手中的令牌形状有些怪异,和谁手里的都不怎么像——别人的看起来至少是枚玉牌,虽然花纹各异,而自己的怎么看都似乎是从一卷书册之中抽出来的竹简,细细长长,色作青黄,上面以朱笔写着自己的名字,名字旁边落着一方秀气的小印,正是環星子的标识。   单乌能够察觉得到,那用来写自己名字的朱红之色中混杂有自己的精血,想来正是之前结缘之试的时候環星子从自己身上取走的那滴。   因为这滴精血的存在,单乌莫名地觉得自己与这么一根令牌之间,似乎真的是有了些血脉相连的关系。   “環星子前辈的确是比较特立独行。”将令牌交给单乌的那位师兄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师弟脸上的神色,笑着宽慰了一句,“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環星子前辈门下的弟子令牌,而且看起来,似乎不需祭炼便已经认主了。”   “有了令牌之后便可通过令牌联系各自的师尊,或者在得到许可之后前往瀛洲山上诸位前辈的府邸,此外其他一些具体的用途,看各自师尊的许可。”有人循着惯例解释道,“而在突破金丹境界之前,诸位多半只能住在这方丈山上,丹房,经阁,甚至一些宗门任务的领取与奖励发放,都需要这枚玉牌来作为印信,所以,千万要好好保管。”   单乌应了一声,反手将这枚令牌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并将注意力投注到了手中的乾坤袋中。   “哈,看起来你有和乾坤袋类似的法器,那这乾坤袋的使用方法便也不用我教了……这袋中除了有你入门之后的弟子道袍以及相关的日常用品之外,还有環星子前辈赠送的结缘之礼。”那位师兄继续解释道,“你可以等到独处之时再取出细看。”   “以及,三天之后,入门拜师大典,有些规矩步骤,先记下的好。”   ……   方丈山的一处山谷之中。   这是这一群新入弟子的临时驻地,连成片的两层小楼,百余人一人领得一间小小的房间,外头看起来有点像鸽子笼,内里因为空间阵法倒是颇为宽敞,甚至还可以由得各人自主发挥——当然,这得是先学好一定的阵法之道才行。   这片小楼围着山谷中的一片潭水,潭水中央的青石之上是传送用的法阵,可以将这些弟子们送往这方丈山上书楼,丹房,坊市,练功场,甚至讲经堂演法堂之类的所在。   方才的一段时间之中,单乌等新人就由发放令牌的那几名弟子带着四处熟悉传送法阵以及法阵两头的这些所在,听着那些人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蓬莱的种种,知道了原来每个新入蓬莱的弟子都得乖乖地先在学堂之中学两年的基础做两年的早晚课——毕竟除了路长风这种有家学渊源的人之外,很多人能够进入蓬莱靠的纯粹是天赋和心性,其中甚至有不知道从哪里的穷乡僻壤中蹦跶出来的毛头小子,这些人优点和短板都过于明显。   所以,这两年补全基础的过程一方面是为这些人弥补短板,另一方面也是一个长期的考察过程。   ——正所谓,日久见人第二百五十六回读书人的礼(上)   其实并不需要日久,第二天单乌就已经看出这人心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   “识海崩毁,灵池被封,他其实是个废人了,而環星子前辈说起来虽然是第一次收徒,大家也不知道好坏,但是那位前辈说好听点叫博学多才说直白点就是个书呆子,心思从来都不放在修炼上,而且据说啊,環星子前辈选中他的理由,正是因为他会读书,而且还是那些对于修炼根本毫无用途的杂书。”   “我们蓬莱又不是下面那些小国家,要一个会读书的人有什么用?”   “哈,或许是環星子前辈觉得难得有个志同道合之人吧。”   “所以,他其实只要直接去当環星子前辈的书童就行了吧,似乎并无必要继续修炼下去呢。”   “我想那位前辈和他自己,大概都是如此认为的。”   ……   单乌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水潭边上扎堆的同期弟子,正以路长风为中心,闲来无事八卦着一些消息,而看到单乌的出现,路长风甚至极为客气地对他遥遥示意,打了个招呼,以一种怜悯的姿态,似乎是放下了当初被单乌吓得几乎窒息的仇怨。   单乌点头回礼,继而直接往水潭中央那传送阵走了过去。   在单乌的身影消失之后,潭水的另外一侧出现了孙夕容和元媛的身影,两人都是颇有些心事的模样,元媛看起来似乎是想要追上单乌问些什么,却被孙夕容伸手拉住了。   这两名女修的出现让另外那一堆正在闲聊的男性修士们瞬间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散漫的姿态,而路长风眼珠子微微转了一下,立即一个纵跃来到了元媛等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并请教起孙夕容的称呼来。   “她以前就是我的师姐。”路长风的礼节无可挑剔,元媛只能在介绍了孙夕容之后顺着回答道,“当日一别之后,我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原来如此。”路长风点了点头,“既然有如此大的喜事,不如由我做东,为两位师姐的久别重逢,摆场宴席,庆贺一番?”   ……   路长风的小心思,单乌心知肚明,却也懒得应对,更何况,環星子送给他的那份大礼,他正迫切地想要去验证一二。   从传送阵出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丛丛的修竹,一条蜿蜒的石子小径从竹林中穿过,通往竹林掩映之中一片飞檐翘角的小楼,竟颇有曲径通幽之意。   这是一种很能让人静心的环境,单乌略微感叹了一声,也不耽搁时间,快步走过了这短短一段石子路,来到了那挂着“孤山院”的牌子的门户之前,亮出了从環星子那里得来的令牌。   守门的傀儡人没有怎么为难便将单乌放了进去,更指点着单乌来到了这片小楼西南角的一间书房之中。   这间书房显然已经颇有岁月,但是在种种阵法的加持之下,仍然维持着一种仿佛主人刚刚离去的模样,而在那守门傀儡退出,整个房间里只有单乌一个人的时候,单乌从袖口之中捧出了環星子送给他的那份大礼。   那是一块仿佛刺猬一样无比扎手的金属碎片,满溢的庚金之气似乎与这书房之中安静斯文的气氛极为不符,但是在碎片出现的那一刹那,单乌明显感觉到了这书房本身的躁动。   最为躁动之物,正是那书桌之上的笔墨纸砚,似乎正跳动着召唤着单乌上前,铺纸研墨,继而下笔千言,好一舒心中郁气——虽然定睛看去,那些东西依然安安静静地横躺在桌面之上,并无半点异动。   单乌微微有些迟疑,但是仍然走到了那书桌之前,同时执起了一旁的毛笔,将视线投注在了那片纸张之上。   白纸之上除了细微的纸纹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是单乌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于是闭上了眼睛,同时放开了神识。   似乎有一滴赤红的血液从高空之中落下,直直地滴落在了单乌面前的那张白纸之上,血液立即顺着纸纹洇开,外浅内深,仿佛被人在那纸上开出了一个洞来。   单乌的神识有些好奇地往纸面上的那个洞试探而去,随即他的身体整个儿颤抖了起来,眨眼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从单乌的肉身之上被剥离了出来。   虽然现在的单乌看起来还能呼吸,身体也还有温暖,但是莫名地就给了人一种行尸走肉之感——居然比当初单乌被清昙直接封印之后的状况还要严重得太多。   ……   单乌觉得自己散开的意识突然之间都被纸面上的那个洞口吸纳了进去,于是当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一次来到了当初剑门之试的时候,自己看到剑舞的那处湖心亭之中。   ——環星子送给他的那份大礼,便是这方丈山上与那位舞剑之人有过渊源的蛛丝马迹,以及那一块蕴含了剑意的,从那无心之剑上崩散而出的剑身碎片。   单乌几乎是立即便四下张望,可惜却没有看到那个年轻人,没有听到琴声,自然也就没可能再次看到那场剑舞。   于是单乌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在亭子的中央,一张蒲团,一面琴台,上面放着那断弦之琴,没有酒,香炉也已经冰冷沉寂,无心之剑,更是只有单乌手中的这一块碎片。   荷塘依旧连绵望不到边际,月光皎洁,洒落而下,映照得那些亭亭玉立的青白色荷花如同一个个踏水而至的凌波仙子,晚风拖拽着她们的衣角,可她们却只是远远地矜持地站着,不肯往这湖心亭靠近一步。   这种空无一人物是人非的风景,让单乌莫名就想到了当初他和黎凰一人一猫被陈安煽动着,在那艘浮云舟上刻下到此一游这些字样的场面。   “所过之处,必有痕迹,可这痕迹真的能让我领悟到什么吗?”单乌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甚至开始思考自己如果在这湖心亭上刻一个名字会带来怎样的效果,但是他到底还是收敛了那些杂乱的心思,乖乖盘膝在蒲团上坐下,而抬起的双手,正虚虚地悬在那张断弦了的古琴之上。   “那时候……他弹的第一个音……”单乌默默地开始回忆,同时以手指在相应的位置之上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单乌原本以为自己只能听到自己的手指轻敲在琴面上的声音,却没想自己的指尖竟仿佛真地触及到琴弦一般,发出了一声低哑黯淡的嘶鸣——这声音的震颤顺着单乌的指尖一路蔓延,直接冲进了他的脑子里,惊得他连忙缩回了手,整个人也从蒲团之上往后跳了起来,险些跳出湖心亭,直接一头栽进水里。   “真的是琴声?”单乌回过神来,心中一惊,忍不住往那片被自己扣在手心之处的,仍在不断地试图以锋锐之气切开单乌手掌的碎片上看去。   “无心之剑,无弦之琴……”单乌隐约察觉到了其中的对应之意,“这片空间里,果然另有玄机。”   “我可以从还原那琴声开始尝试……”单乌心中已有定计,正准备再次尝试,却发现自己伸开在那古琴之上的双手居然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虚无。   继而单乌只觉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仍站在那书房之中,一手捏着毛笔,一手捏着那残剑的碎片。   头颅里骤然爆发出一股针扎似的疼痛,好像手里的这块碎片被人硬生生地塞进了自己的脑壳之中一样,于是单乌的手再也捏不住那只毛笔,笔尖抖落,在那宣纸之上落下了一团难以忽略的墨迹。   单乌只能撒手放笔,后退了小半步,一个踉跄靠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之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呆滞了半晌,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对神识的消耗居然如此之大……”单乌知道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一时之间竟被骇得有些目瞪口呆,而也正是因此,他终于能够确定,環星子到底给自己送了多么大的一份礼。   “只是,想要收下这份礼,我现在的修为明显不够。”   ……   第三天,入门拜师大典,万众瞩目之下,单乌跟着众人一起,先依着规矩对着上方的祖师影像三跪九叩,由几位面目模糊的高人训示了一番,继而各自分散,依次上前,对着各自的师尊三跪九叩,并奉上早已准备好的拜师贴。   在单乌将一杯清茶端过头顶,恭恭敬敬地送到環星子面前之后,由環星子接过并点头示意之后,整套仪式方才暂告一个段落。   “弟子谢过师尊所赠之礼,却不知师尊还没有什么话需要交代弟子吗?”单乌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眼角余光看到其他那些早已完成了仪式的金丹高人正对着自己身遭那些或新或旧的弟子们,一边离开一边进行着连绵不绝的谆谆告诫的时候,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   “这是我第一次收徒,我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環星子闻言一愣,沉吟了片刻之后,居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继而突然想到了什么,索性放下茶盏直接起身,并出手拉过了单乌的胳膊。   “正好,我带你去正式拜见一下书鬼,日后,他便算是你的半师第二百五十七回读书人的礼(下)   環星子带着单乌出门并飞遁而去的时候,大殿之中的好些人都略有分神,只是各自的情绪都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场面依然一片祥和。   其中当然也有没有必要隐藏情绪之人。   ……   路长风与那路氏先祖之间的关系,注定了他不需要像其他那些新入弟子那般毕恭毕敬,而路氏先祖对于自己这个后辈会有的心思转念,自然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怎么?还是没有放下?”路氏先祖呵呵地笑了起来,当着自己那些弟子的面便将单乌的事情给提出来说了,言下之意,我这个后辈如果想做些什么,你们这些当师兄的,多少给我照看一些。   “不劳师尊费心。”路长风连忙客套,已经换了称呼,“弟子知道,只要弟子专心修炼,便能用我自己真正的实力将他远远甩开,更可堂堂正正地将他踩在脚下,到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刮下脸皮的事情,对我来说,亦可算是扬眉吐气。”   “很好,你有这个心志我便放心了。”路氏先祖点头笑道,“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那个人虽然于修行一道上再无出路,但是他在入门之试中毕竟还是排行第一的存在,想要超越,还需再下一番苦功,就算跨越了仙凡之界,也千万不要大意。”   路氏先祖的提点不光是针对路长风,同样也是在暗示他的那些弟子,于是众人在交换了眼色之后,虽未说话,却已经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弟子明白,师尊还请放心。”路长风亦在此时开口,抱拳长揖,恭恭敬敬地领了教诲。   ……   玉阳子当然注意到了元媛的分心,他同样也为此而微微有些分神。   他在这三天之中,特地将单乌应试的全部过程都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他就后悔得恨不得锤死自己。   ——其实玉阳子当初只要再多留那么一刻,单乌便不可能避开他的视线,偷到这么个入门之试的机会,而玉阳子如果早就知道单乌会来参与这入门之试,他肯定会早做安排,将人情声势做足,将事态变成其他人根本无法与他抢人的局面。   “他明白我的心思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居然在担心他的报复?”玉阳子心中忐忑难以自抑——虽然知道自己师尊所下的封印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却仍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仿佛住进了一只八爪鱼一般。   “与他的关系不能破。”玉阳子的视线落在了元媛的身上,而脸上的表情亦随即慈眉善目了起来。   ……   宝光道人带着他那爱吃醋的道侣早已离开,此时留在大殿之中面面相觑的正是陈安和伊伊春兰三人,以及那只蹲在陈安肩膀上的大白猫。   单乌的离开几乎是同时惊动了这三人一猫,也将三人之间沉默的尴尬给化解了一些。   “你们认识他?”陈安注意到了伊伊和春兰的举动。   “是的,他是我们的……恩人。”春兰和伊伊对视了一眼之后,老老实实地回答,并将两人在应试之前曾经接受单乌教导的事情说了出来。   “哈,那你们可要感谢我,当初可是我带着他前来参加这入门之试的。”陈安笑了起来,只觉得终于找到了开口的话题,可以不用去管自己那位爷爷师尊的再三叮嘱了,“我一看他就知道他必然前途无量,事实证明,果然没错。”   “当真?”春兰和伊伊有些疑惑,她们也已经听到了那些流传在新入弟子之间的传闻,关于单乌已是废人的种种。   “当然,我听我爷爷说了,他是这次入门之试的第一名。”陈安压低了声音说道。   “可是……”春兰和伊伊仍解不了心中的担忧。   “指点了你们两个月,就让你们通过了入门之试,自己修为被封,却依然轻松得了个第一——这样的人若还是废人,那么我们岂不是都废成渣滓了?”陈安笑了起来,同时招呼着两个女孩子,“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之前我带他上来的浮云舟。”   ……   单乌此时已经跟着環星子来到了书楼。   在環星子的带领下,那些对于低等弟子的限制都已成浮云,于是環星子一直带着单乌绕过了重重书架,来到了最深处的一片法阵之前。   “其实你现在看到的这幢书楼只是真正书楼在方丈山之上的复刻,而复刻的内容连千分之一都没到。”環星子解释道,同时指着眼前的法阵,“只有通过这个法阵,才能到达真正的书楼之中。”   “真正的书楼?”单乌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在入门之试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满是巨大书架的空间。   “就是你在入门之试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環星子很快给出了答案,“书楼在这个世界中其实没有实体,它与那试炼之地一样,同样是存在于一处洞天之中。”   “我一般都在书楼之中闭关,所以我给你的令牌之上开通了属于我的特权——你可以不受弟子等级之限,自由出入书楼之中。”環星子让单乌拿出了那枚竹简一般的令牌,并将其往那法阵之上微微一晃,于是下一刻,单乌便已经跟着環星子出现在了一片巨大的书架之中。   那个白胡子老头已经等在了单乌和環星子的面前,看到单乌,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说:“看看,听我的话选偏门,果然是有好处的吧?”   “见过书鬼前辈。”单乌哑然失笑,但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礼。   “书鬼,你来帮我想想,身为师尊,都该训示些什么话吧。”单乌行礼还未起身,環星子已经开口对书鬼说道,“原来收徒这么麻烦……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于是单乌抬起头的时候,環星子已然消失无踪,只留下单乌站在原地,一脸无措。   “那么书鬼前辈有何训示?”单乌回神得也足够快。   “既然是新入的弟子,那么你不如先将这一本看了吧。”书鬼沉吟了片刻,一挥手,便有一套书册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   书册扉页上四个大字——赏罚律令。   ……   南华岛。   “你是说,他现在已经成为了蓬莱弟子,而你无能为力了?”蒲璜看着眼前闷不做声的向望海,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   “路家公子也同样成为了蓬莱弟子,少爷不如去信询问一二?”向望海并不在乎蒲璜的愤怒,依然心平气和地开口说道。   “路长风……呵呵……”蒲璜抽着嘴角冷笑了两声,想要骂些什么,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蒲璜当然不会放过自己与路长风之间的关系,而路家的那些亲信一直以来对他也是有所保证,可是蓬莱入门之试开始报名之后,蒲璜为了讨好路长风而做的那些事便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那些女子被偷偷地打发,妖兽被放归,稀罕宝物被退回,一些家族之间承诺过的利益联合,似乎也渐渐有了淡化的趋势。   蒲璜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南华岛实在太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城主之间略做转圜之后一切关系便可恢复原状,并将一切都归于路长风的私人行为,路长风的那些亲信绝对会将丰城的存在给否定个干干净净。   “想要划清关系啊,觉得我这个纨绔弟子,配不上跟你这位天才修士做朋友了?”蒲璜心中暗道,忍不住冷哼出声。   “春兰同样也是。”向望海注意到了蒲璜那满是不满的尴尬之色,便开口提起了另外一个人,“她身上的血契,可仍然在我们丰城蒲家的手里。”   “让她在蓬莱杀人?就算她敢,难道你也敢?”蒲璜终于冷哼出声,就算他脑子不好使,也知道蓬莱这样的所在,不是他们这些小城城主有本钱去轻举妄动的。   而蒲璜对于向望海的不满,亦在此刻累积到了一个高峰——甚至比他对于单乌的憎恶都还要多上那么一丝。   “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不管他跑到哪里,你都一定会带着他的人头回来任我鞭尸泄愤的。”蒲璜起身,上前了数步,直接伸手指着向望海的鼻子,冷着脸说道,“现在可好,你两手空空地一个人跑了回来,跟我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跟我说他已经成为了蓬莱弟子,而你已经无能为力啦,跟我说不管是我受辱之仇还是你的杀兄之仇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啦,跟我说因为你比我更惨,所以我必须像你一样,为了丰城的前途未来从容淡定忍下这口气……是不是以后还要我想办法,像讨好路长风那样去讨好那个人啊?”   “你他妈算老几,凭什么在我眼前卖惨?”蒲璜终于将压在心口的那口气骂了出来。   “蒲璜!”丰城城主的脸色在蒲璜伸手指着向望海的鼻子的时候就已经变得铁青,此时更是一个箭步冲上,直接将蒲璜给扇在了地上。   蒲璜的半边脸立即高高肿了起来,而他亦难得地硬气了一回,坐在地上,仍然指着向望海喊了一声:   “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上蓬莱把那人杀了,到时候让我对你跪地叩首喊你亲爹都行第二百五十八回生死决(上)   丰城城主的身上一瞬间竟是杀气升腾,似乎想要将自己这个不孝子直接毙于掌下,却被向望海出手阻拦住了。   “其实少爷骂得没有错。”向望海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的确是老夫无能,却不该以自己的无能来强逼少爷也与老夫一般行事。”   “向兄……”丰城城主看着向望海,一时语塞,眼里竟隐隐有了些泪光。   “少爷毕竟是年轻人,有自己的锐气,对这件事觉得不服气——这都是好事。”向望海上前一步,出手扶起了蒲璜,那双干枯如同铁爪一样的双手,让蒲璜全身僵硬,不敢妄动,“只要少爷能保持住这份锐气,更兼修养出几分冷静,来日我丰城的基业,必将在少爷手中大放光彩。”   “说得好听……”蒲璜还想说些什么,抬眼看到了丰城城主几欲吃人的眼光,硬生生地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这南华岛上各家的势力,归根到底看的还不就是各自背后的靠山?指望我将来当个英明神武的城主,还不如指望你这老头子的修为再进一步,能到路氏先祖面前蹦跶一番,否则的话,谁会容忍你这个老头来对我的作为指手画脚?”蒲璜心中暗想,脸上却扯出了一个笑容,对着向望海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抱歉,并将方才的一切言辞都归于自己的口不择言。   “可惜就是我没那个修道的天份,否则又哪里需要费那些心思巴结路长风那小子,以至于白白受辱不说,现在还被一脚踢开……”而在蒲璜的心中,竟是连路长风也一起恨上了。   而就在双方互相有情有义地各种自我反省的时候,有一个穿着蓬莱弟子服饰的年轻人,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开了口:“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对蓬莱弟子动手。”   “三叔您有主意?”蒲璜有些吃惊地回过头,看向了那个看容貌或许比他还年轻一些的三叔。   “有一个主意,不过可能要向老先生做出牺牲。”那年轻人正是蒲璜的三叔,名为蒲珅,此时理了理身上的道袍,慢条斯理地说道,“以蓬莱的规矩来说,如果与蓬莱的弟子有什么仇怨要解决,完全可以向那位弟子要求决斗,那弟子必然会出面应战,而蓬莱并不会为此插手,也不会在事后报复。”   “当然,这场决斗必须公平,也就是双方各凭实力,不能使用什么阴谋诡计。”蒲珅继续说道,“并且,这仇怨的理由,也需要足够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的仇怨?”向望海和蒲璜几乎是同是皱起了眉头。   “换句话说,就是这决斗如果是璜儿提出,那么联系到当场的情况,明显是我丰城蒲家理亏,而单乌是仗义出手,这样一来非但不可能成功争取到这决斗的机会,蓬莱可能还会为了此事来调查我蒲家的底细。”蒲珅伸手指这蒲璜,继而又对向望海做了一个示意的动作,“但是此事如果由向老先生出手,那么这仇怨的名目便可以是为兄报仇——向老先生的兄弟只是尽忠职守,却被单乌出手杀灭,更被路氏先祖塞了一个大黑锅,死得实在是有些冤枉,向老先生要为兄弟报仇,便是天经地义了。”   “不过这件事仍旧是与当日之事相关……”向望海沉吟了片刻,“也就是说,如果我与蒲家再无瓜葛,我便可以以我自己的名义做这件事了。”   “正是如此。”蒲珅点头说道,“只是如果采取这样的手段,蒲家便不能对向老先生再提供任何援助,甚至在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能都无法再接纳向老先生了,甚至需要回避一二……”   “依着向叔叔的实力,在一个足够公平的场合,杀死那个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蒲璜接口道,抬眼看向向望海,“只是蒲家还需要做一些形式上事情,来应对那位可能不想应战而意图挑毛病的人而已。”   “没错,依着蓬莱的规矩杀蓬莱的人——这的确是个一了百了的好办法,这样一来不管是蓬莱,还是那人背后的靠山玉阳子,都无法再以此事发难,同时也可以让南华岛诸城好好看看我丰城蒲家的决心。”向望海沉吟了片刻,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认可这个方法。   “向兄乃是我蒲家重臣,如果当真行此方法,岂非等若是我蒲家为了挽回一丝自己的颜面,而抛弃了向兄?”丰城城主依然觉得不妥,皱着眉头表示反对。   “这算什么抛弃?不过是走一些表面上的形式而已。”向望海摇头笑道,“蒲家的恩义,我向望海今日能够回报,是我向氏一族三生有幸。”   ……   三天之后。   单乌已经适应了蓬莱这修生养性并能让人专注于修炼的日子,此时下了早课,正打算再去书楼转上一圈,却在跨出讲经堂的门槛之后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一位陌生的师兄。   “我只是来传讯的,你有一封战书。”其中一人将手中一张黑底银字的战帖递到了单乌的面前,“你曾经杀了这位约战之人的兄弟,所以依着规矩,这场决斗,你必须得应下了。”   “生死决?”单乌看到了那黑底银字,眉头轻轻挑了一下,接过来翻开,赫然就是向望海三个字。   “看来你知道这黑色战帖所代表的意思。”那位师兄点了点头,似乎对单乌的明白事理很是赞赏。   “他与南华岛,丰城蒲家,有什么关系吗?”单乌的眼珠子转了下,能够想到的会向自己找茬的人,就只有那个被自己打劫过之后,一直远远地缀着却不敢靠近的老家伙。   “没有关系。”那位师兄板着脸回答道,“或许之前是有些关系吧,但是他已经为了向你寻仇,而与丰城蒲家决裂了。”   “好吧。”单乌点了点头,知道按照蓬莱的那些为了彰显公平的奇怪规矩,自己是必须得应下这一场了,“这场约战我已应下,三天后必然准时到场——就麻烦师兄将此话转达给这位向道友了。”   那位传讯的师兄似乎有些惊讶于单乌的干脆,但是他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便颔首应下了单乌的请求,转身匆匆离去。   “是向望海?”春兰在看到单乌被人拦住后本来就在往他的身边偷偷靠近,此时听到单乌口中向道友三个字,忍不住就惊呼出声。   “向望海又是谁?”很多人都支着耳朵在探听单乌这边的动静,于是几乎立即有人本能地接口,问了这么一句。   春兰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将向望海的底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向望海?那不是我一位故友的家中供奉么?”没等春兰纠结完,路长风已经顺势开了口,“他的修为据说只差一步便可入金丹,在散修中算是高明,可惜,这一步跨不出去,便只有蹉跎岁月而已。”   路长风话语落下,场中瞬间出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的寂静,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被强行压抑住了,却也有一些担忧正在滋长,只是暂时还不知该如何表达。   “似乎可以开个赌局。”单乌轻笑了一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就赌我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押两千下等灵石在我自己身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对赌的?”单乌抬头,环视了一圈。   “反正如果我死了,这些灵石也是无主之物,倒不如便宜了诸位同门的好。”   ……   “他开了赌,押了两千下等灵石在自己身上,据说是死了的话,这些灵石便分给诸位同门。”那报讯之人想蒲珅汇报道。   “哈,他这么说,必然会有人争先恐后地跟他对赌了。”蒲珅笑了起来。   “的确。”报讯之人回答道,“那些弟子大概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赌局,都很是兴奋,所以虽然自家手里顶多也就两三块灵石,却也几乎全部都拿了出来。”   “不过……单乌这小子居然这么有自信?”蒲珅摸着下巴,眉头也皱了起来,“难道他还不知道向望海的实力有多强大?”   “什么意思?”报讯之人露出了不解之色,“他这种赌局,难道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开出来的吗?”   “你知道他从我家打劫出来了多少灵石么?”蒲珅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两万下等灵石,我家的生意,要十年才能赚够这些钱。”   “这么狠?”报讯之人微微一愣,继而明白了过来,“所以,他拿出那两千来,根本不是因为要分掉自己手里的灵石,而是衡量了其他那些弟子拥有的资本,开出了一个不至于太惊人,但又足够诱人的诱饵而已?”   “正是如此。”蒲珅点头道,“可是他有什么资本来迎战向望海呢?就凭他的那些小聪明?”   “需不需要我将这些动静也转告向望海?”传讯之人问了一句。   “不用,你自然回话便好,这场决斗,我蒲家要置身事外。”蒲珅摇头说道,“向望海赢了便罢,要是输了,可没人有脸去认这个栽。”   “你居然真的开始考虑向望海输掉的可能了?”传讯之人有些吃惊。   “关系到家族基业之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需要未雨绸缪。”蒲珅沉声回第二百五十九回生死决(中)   单乌与那群同门找了公证,立下赌局之后,便又一次消失在了书楼之中。   “你好像沾了点麻烦。”书鬼见到单乌,捋着胡子就笑了起来。   “我麻烦就没少过。”单乌笑道,“放心,这种事情还不至于打扰到师尊。”   “嘿,我不是说你那约战。”书鬼笑了起来,“你进入蓬莱的过程我清楚得很,打架这种事,从来不需他人为你担心。”   “我说的是她。”书鬼伸手在单乌的眼前一划,空间仿佛裂了条口子,露出了口子另一侧的影像来。   缝隙的另一侧,正是站在书架中间有些茫然无措身影落寞的元媛。   她似乎是一路追着单乌进入书楼的,但是单乌是得到了特许,所以可以一路深入,而她只能被拦在外围,接触一些无关紧要的书籍。   元媛的面前是一道微微闪耀着金光的屏障,看起来似乎如纸一般薄弱,但是对元媛来说,却仿佛铜墙铁壁,就算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试探,屏障的反震之力都会让她连连后退。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书鬼抱着胳膊嘿嘿地笑着。   “我去跟她说清楚。”单乌长叹了一口气,掉头从书楼中退了出去。   ……   单乌突然就出现在了元媛面前,让仍沉浸在自己思絮之中的元媛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往后小退了半步方才站定,而单乌的动作并未停止,直接拉着元媛的手一路冲了出去,连接换了几处传送之后,单乌带着元媛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僻静无人之处,同时放开了神识,确定周围并没有什么窥视法阵的存在。   其实单乌早就已经发现,入门弟子最初的这两年,是没有什么私密的空间的,住处,讲经堂,等等一切能说得上名字的地方,每个人的一切行为言论都有可能被人观察以及记录,这让单乌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每日里早晚课从不缺席,更让他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合情合理地引动自己心头封印,而自己依然能够活下来的理由。   ——所以对于向望海的挑战,单乌其实从心里头,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能不能说实话,但是眼下,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单乌松开了元媛的手,有些遗憾地对她说道。   单乌并没有对元媛说明白,自己找到这一处空白之地,其实是在无所不在的窥视中,刻意留出来的让一些小情人们能够放肆地卿卿我我的地方——这些地方在方丈山的地图之中有些心照不宣的标识,有心之人自然会懂。   “你……”元媛还沉浸在被单乌抓住手腕的心头悸动之中,此时红着脸抬头看向单乌,有些迟疑地柔声开了口,“你还好么?我听说那场约战了。”   “嗯,那件事其实都没什么需要在意的。”单乌干脆地开口,“而且关于我身上的封印,这几日下来,我也已经有头绪了。”   “是么?”元媛眼神微微闪烁,“其实我本来……”   元媛想说她最初决定拼命修炼以通过这入门之试,为的就是玉阳子所言,可以通过蓬莱这些浩瀚如烟云的藏书,找到让单乌恢复正常的方法。   然而,单乌不但靠着自己就闯了进来,还直接拿到了可以任意通行于书楼的权力,眼下更是直接说明事态已经由他自己掌控——在这种情况之下,元媛觉得如果自己真将当初的那些小心思说出来,似乎除了自作多情,也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可是少说一句话,难道就能改变自己自作多情的现实了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一直躲着你?”单乌在元媛的迟疑之中,已经直接开了口。   “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元媛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所以你不说我也不会怪你。”   “也没什么苦衷,我其实一直都在躲你,只不过在我入门之后,你最后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了。”单乌沉默了片刻,终于对元媛说了实话。   元媛一时之间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踉跄后退了两步之后,却依然不死心地盯着单乌,似乎是想要等他更进一步的解释。   “玉阳子能够带给我的好处十分有限,可他偏偏为了一些原因在试图控制我的道路。”单乌叹了口气,将话语完全挑明,“你是个老实姑娘,再敏锐的人都会对你生出信任之意——我骗不了玉阳子,但是你可以。”   单乌上前了一步,注视着已然目瞪口呆的元媛:“你还想听我将事情说得更明白一些么?”   ……   “无情无义。”黎凰评价道,“说那么直白,你就不怕玉阳子会对她不利么?”   “玉阳子那种在乎颜面道义的人就算有所察觉,也只会对她更好。”单乌回答道,“何况蓬莱也不会允许,我已经研究过了。”   “赏罚律令?”黎凰问道。   “是的,她只要在蓬莱就有保障,蓬莱这地方……太和谐了。”单乌点头,“她的价值本就不大,所以只要她管好自己的事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还有她那位师姐照看着呢,她比我可真心多了。”   “也是,有夕容在,的确不需要别人操心,而且夕容似乎刚好也不怎么想让她的师妹与你走得太近。”   “她应该能猜出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她比她那师妹可聪明得多了。”   “如果元媛换成孙夕容,你是不是就会选择将她发展成盟友了?”   “也不会……”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清瑶教出来的这些姑娘都太有底线,而我并不是石泉或者玉阳子那种能装一辈子的人。”   “所以她们适合蓬莱。”   “而我已经忍不住在考虑下一个去处了。”   ……   三天时间转眼即逝。   单乌在生死状上签了姓名,抬起头来,正迎向向望海满是杀意的双眼。   作为见证的蓬莱弟子快步上前,收走了两人面前的生死状,继而飞快地退了出去,场地中央,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片平淡无奇的广场,被一套屏蔽的阵法包围着,光线有些昏暗,也没有围观之人——因为蓬莱并不希望这种生死之争会成为门中弟子用以取乐的逸事,所以一切都做得无比地沉默压抑。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单乌在三天前开的那场赌局多少让这件事有了个还算热闹的开局,估计大多数人都会以为单乌接到的不是约战,而是某场葬礼的请帖。   向望海穿得也仿佛是来参加葬礼一般,一身肃穆的黑衣,神色严肃,脸上的沟壑都带着杀意,似乎下一刻就会从那些沟壑之中飞出暗藏的刀刃来,将站在他面前的单乌给大卸八块。   单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感觉到了对面那个老人给自己带来的压力,于是微微行礼之后,如意金在他的手中化为了一柄长刀,斜斜地横在身前,竟是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今日,我就要为我那枉死的兄弟报仇了。”向望海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一句,然后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在原地消失了。   几乎是在向望海消失的那一个刹那,单乌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往自己右手边的虚空之中狠狠一斩,看起来是劈斩在空无一物之处,却传出了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   单乌明显受到了自己承担不起的巨力,整个人直接往斜后方飞了起来,而那片虚空之处,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看起来你的确是有两把刷子,我兄弟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太冤。”向望海于虚空之中现出了身形,他的手上握着两只鬼爪,正极有规律地一开一合。   “看起来你也的确是有资格说一声要为你兄弟报仇。”单乌翻滚着落地,手在地面微微扶了一下,已然站起身来,长刀之上的灵力也在些微的涣散之后再次凝实。   “嘴硬的小子,看来你是死个粉身碎骨,这张嘴大概都不会烂吧。”向望海冷笑道,身影亦再次消失。   单乌却直接提刀前冲,在某个位置突然停下,之前前冲之时积蓄而出的力量一瞬间全数化为了手中长刀的旋转之势,丁零当啷一阵剧烈地撞击,于是在如意金刀刃之处飞溅而出的火花之中,向望海的身形再一次显露了出来。   单乌再一次后退:“都已经两次了,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你这隐身之术对我无用么?”   ——这几天的等待之中,单乌又一次以神识进入了那孤山院中的世界,一样是弹了一个音便被不得不退了出去,但是当神识恢复过来之后,单乌明显感觉到了感知范围的扩大。   而此刻,单乌的神识更是早已放开,向望海的一举一动,以及他那依靠身上黑袍而使出的隐身之术,可以说都在单乌的掌控之下。   “是吗?不如你再看看这一手。”向望海冷笑了一声,手中的鬼爪喀拉喀拉地往回缩了一截,而后他那身黑袍的上半身整个儿崩裂了开来,露出了其下瘦骨嶙峋的躯体。   鬼爪与向望海的双臂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甚至以外骨骼的形貌蔓延到了向望海的胸膛之上,看起来仿佛是一个人身体里的骨架突然之间浮出体表一般。   单乌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似乎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人第二百六十回生死决(下)   黄天岭的朱瑱——将一身骨骼炼为护体法宝,后来却被同舟整个儿扒了下来的那个人。   向望海的功法与朱瑱当然不同,那鬼爪只是一层覆盖在他枯瘦身体之上的铠甲,虽然一些凸起之处嵌进了他的表皮之下,却也远远说不上是骨肉相连。   鬼爪喀拉喀拉地活动了两声之后,在单乌的面前摊了开来,手掌之上渐渐聚集起了两团鬼火,其中的冷意甚至上周边的空气都结了霜,一层层地覆盖在了那鬼爪之上。   现在的向望海看起来多少有些畸形——干瘦如柴的苍老身躯,却有着一双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双手,看起来仿佛是传说中的树人成精,甚至让单乌有些怀疑,看起来那么羸弱的人躯,到底要怎样才能挥动起那双鬼爪?   向望海抬头看向单乌,咧嘴一笑,似乎很是轻描淡写地对着单乌一抬右手,同时以指尖对着单乌点了那么一下。   一簇幽幽的鬼火对着单乌冲了过来,被单乌随手挥刀斩开。   那鬼火的威力弱得仿佛只是一次可以忽略的挑衅,单乌冷笑了一声,提起长刀正欲进攻,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手心似乎是钻进了一丝仿佛蚯蚓一样的寒意,窜动着来到了他的手腕之处,竟就盘踞不动了。   如此有节制的暗手让单乌微微一愣,继而他就看到向望海那根指向自己的手指微微地往回勾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手腕之上传来,带动着单乌不由自主地向着前方疾冲数步,仓促之中单乌只来得及长刀换手,并且一刀劈斩在了地板之上,方才以此为凭,勉强稳住了身形。   “又是控制类的术法?”单乌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右手的手腕似乎被一个力士直接以捏住了骨头的方式拿住,巨大的力量几乎就要将他的右手从身体之上直接扯下,手肘肩胛的位置也早已脱臼,甚至筋络肌肉都因为撕扯而带来一种濒临断裂的疼痛之感,于是单乌看向那双鬼爪的眼神便已经有些警惕了。   ——那鬼爪张扬威武的形状,让单乌以为其威力必然在于纯粹的力量或者那上面的阴寒火焰,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表象居然全是幌子。   “你真的以为你的感知足够敏锐了么?”向望海冷笑道,同时缓步上前,一只鬼爪伸出,自上而下,看起来似乎是想以此捏住单乌的脑袋,最好能直接将他的脑袋从身躯之上扭下。   “你可以试着斩断你的右手逃生。”那只带着冰冷寒焰的巨手就悬在单乌的头顶之上,一点点地下移,带着仿佛死亡宣告一般的威胁之意。   “然后你控住我的右脚我就断右脚,控住我的左脚我就断左脚,自己把自己削成人棍任你折腾吗?”单乌冷笑了一声,插在地上的长刀猛地收起,继而整个人顺着那股拖拽着自己右手的巨大力量往前一冲。   这股力量立即成为了反方向的阻碍——似乎不管单乌要冲向哪个方向,这股力量都会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除非他能豁得出去选择断腕逃生一途。   但是单乌的闪避也让那只下落的鬼爪微微一愣,继而调转了方向,追着单乌的背心之处而去。   速度有些慢。   “这一手对他来说果然吃力么?所以他只能自由移动一只手,以及只能控制我一个点?不然地话,方才那一下他只要另一只手一拦,或者在之前直接定住我全身的行动,我都无计可施。”单乌心中猜疑,他之前就觉得向望海的肉身似乎无法很好地控制住那一双大得有些过头的鬼爪,而这突兀一试,更是让他找到了破绽。   他并不确定这破绽是不是向望海故意流露出来的,所以他决定赌一赌运气。   由于一只手被控住,单乌的移动范围并不大,于是在那只鬼爪堪堪触及到自己背心的时候,他突然横过了身体,硬生生地从那鬼爪的指缝之中钻了过去,沾染了一身的冰冷寒焰,却趁机将手里如意金所化的匕首卡进了那鬼爪的骨节之中。   单乌的人就这样紧紧地附着在了一只鬼爪的背侧,同时如意金亦蔓延出了无数触角,一头紧紧纠缠住单乌的胳膊,另一头则顺着那鬼爪一路上行,眼见就要触及到向望海的真实肉身。   单乌所攀住的鬼爪无法翻转,因此也就无法抓住半蹲在那手背之上的单乌,于是向望海的另外一只鬼爪终于出动,无比缓慢且谨慎地向着单乌的另外半边身子伸去,并试图以鬼爪的指尖切断如意金与单乌左手之间的联系,可惜单乌的左手已经借着如意金的拖拽之力完全卡进了他的另外一只鬼爪的小臂骨骼之中,人更是死死贴在那鬼爪之上。   以向望海控制鬼爪那笨拙的动作,哪怕想要掐死单乌都须得无比小心翼翼才行,否则的话,很可能就是一只鬼爪斩断自己另外一只鬼爪的事情了。   于是向望海换了一个对他来说更为轻松的应对之策,他开始将单乌的两只手往相反的方向拉扯——人扯碎了,便也死了。   “果然只能动一只手,定一个点。”单乌心中已有计较。   寒焰让单乌的身上都凝出了一层白霜,继而更多的灵石从念珠里落进了单乌最早被控住的右手之中——虽然蓄积而来的灵力没能化解掉那控制住自己手腕的无形的控制之力,但是这些灵力在渗入了单乌的四肢百骸筋骨肌肉中之后,竟让他的肉身也如同承载了灵力的如意金一样,变得坚韧和顽强起来,甚至能够抵抗得住向望海施加在单乌两只手上的完全相反方向的拉扯之力。   ——黄天岭的炼体之术,曾经让朱瑱在被抽去骨骼之后剩下的筋肉也能如同法宝一样韧性十足,眼下被单乌借来,与自己这段时间查阅的那些同类功法结合,小小地变换一下之后,虽然不足以成就真正的钢筋铁骨,但是却可与向望海的蛮力抗衡一二。   “炼体之术?”向望海看出了单乌这一手的底细,随即冷笑了起来,“是啊,天无绝人之路,你无法继续修道,便转走炼体之路,似乎的确可能有戏。”   “可惜,这也要等你能够在我手下活下来才行。”向望海的鬼爪之上猛地绽放出了一团光芒,那两团寒焰就此爆发开来,将单乌的身形在那光焰之中彻底吞没。   ……   生死决不容外人围观,却并不能泯灭掉那些有心之人对于战局的关心。   于是在决斗之所的外围,依然三三两两地围着一些装作若无其事的散步之人,有单乌的熟人,也有单纯只是赌钱下了注的。   路长风正与自己这段时间结识了的几位好友一起,只是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望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元媛与孙夕容。   “我已经查清楚了,那天元媛师姐被单乌带去的地方……”有人注意到了路长风的异样,于是以传音之术在路长风的耳朵边小小地解说了一下那地儿的特殊之处。   “呵呵。”路长风当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路长风当然记得三天前元媛回到弟子驻地之时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看表情显然是实实在在地哭过一场,却又偏要装着若无其事,却是一回来就去找了她那位冰山师姐。   ——而在此之前没多久,路长风跟着元媛进了书楼,继而在单乌拉着元媛一路冲出,连接转换传送阵的时候,跟丢在了半途之上。   ……   被寒焰笼罩住的单乌连表皮都已经龟裂,而每一丝裂纹中渗出的血液都在下一刻被封冻。   于是在这样的寒意侵入之中,那依靠炼体之术而加持出的充满韧性的肉身也渐渐变得脆弱了起来——就好像所有东西在冰封之后都会变得酥脆易碎一般,似乎只要向望海的双手之间再稍稍地动作一下,单乌立即便会在那两双手掌之间化为齑粉。   但是向望海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之意。   堪堪触及到向望海的肉身之上的如意金并没有试图给向望海带来什么伤害,却向向望海传递了单乌肉身之中那濒临崩溃的真实状态。   那是一团由水与火两种截然相反的灵力互相交织而成的球体,包裹在一团水晶一样的封印之中,眼下正剧烈地流转,同时鼓动得这一层水晶封印不断地膨胀收缩,每一次膨胀似乎都会让这个球体出现溃散的迹象,而每一次收缩似乎都在昭示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反弹。   如果这个球体爆开,那么只要向望海还在这决斗场中,便是必死无疑。   向望海一时之间竟有些迟疑了起来。   虽然为自己的兄长报仇,为丰城蒲家挽回颜面,这些都是向望海理应豁出性命都要完成的事情,而他可以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与丰城蒲家彻底决裂,甚至付出此生到死也不能回到南华岛的代价。   但是向望海的的确确没有想到这居然真的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虽然他曾经无数次地假设过自己在某些紧要关头,英勇无畏地为丰城蒲家奉献上这么一颗大好头颅。   “值么?”向望海忍不住就问了自己这么一第二百六十一回和解   向望海希望自己能够回答值得,然后拖着单乌同归于尽,成全丰城蒲家对于他向氏一族的恩义,但是他却有些惨然地发现,自己心里高声叫嚣的却是另外三个字:“不值得!”   而这种选择似乎早有迹象。   因为如果向望海真的觉得值得,那么在单乌打劫完蒲家扬长而去的时候,他就不会因为惧怕玉阳子的存在,在海面之上发现了单乌仓皇而逃的踪迹之后却依然小心谨慎拖拖拉拉,以至于错过了那最后的追击的时机。   “难道我几次三番地劝少爷要忍一口气,其实都是因为我自己心中的怯意?”向望海扪心自问,只觉得一阵阵地心虚。   “这就吓住了?”单乌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同时伴随着一声轻叹,“真没意思。”   随即两声巨响,单乌心头的封印没有爆开,炸裂的灵力来自于单乌的两条胳膊——就仿佛两根被绷到了极限的弓弦,猛地被人一刀切断,反弹而出的力量伴随着横飞的血肉,硬生生地将向望海的一只鬼爪给炸得顺着骨骼的缝隙裂作两半,另一只鬼爪也因为突然失去了控制的目标,而摇摇摆摆地画起了不规则的圆圈。   单乌借着这爆发的力量直接冲进了向望海的怀中,如意金迅速地汇集在了他的脖颈之处,继而如一条小蛇一般弹射而出,对着向望海的门面便攻了过去。   如此近身,向望海的鬼爪来不及回援,但是那护在向望海肩胛和胸骨之处的外骨骼却咻咻地弹射而起,竖起了数十根尖刀一般的利刺,一部分拦住了如意金的进攻,另一部分直接刺入了单乌的身躯之中。   如果向望海不怕死,这一回单乌还是能够死得干干脆脆。   但是向望海对单乌心口的封印本能地心有忌惮,所以这些利刺都避开了要害,只针对了单乌的肩胛,侧腰等一些无伤大雅的位置。   向望海的选择让单乌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双方贴得如此之近,向望海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单乌的血液温度,而就在他决定调动灵力在不惊动封印的情况下将单乌平缓地震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胸腹之处冷飕飕的凉意。   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存在于自己的胸腹之间,穿堂风正呼啸而过——这样的感觉让向望海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因为在他回过神来时候,他已经仰面躺倒在了地上,一边微微抽搐着,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单乌身形微微晃动,踉跄地坐在了地上,如意金亦在地上滚动着,将单乌的念珠给拖了过来,抖落出一地的灵石,并且推着那些灵石绕着盘膝而坐的单乌组成了一个聚灵法阵,一团明亮的灵光立即便将单乌整个儿给包裹了进去。   如意金化为了一条小蛇,乖乖地在单乌的身边盘踞着,而那蛇头之上亦顶了一块小小的碎片,流露出一丝丝无比锋锐的庚金之气。   ……   在单乌自爆双臂以换得近身之机的时候,盘绕在他脖颈上的如意金不过是让向望海分心的幌子,真正的后手,正在向望海不敢触碰的,那封印所在的心口位置。   那块无心之剑的碎片早已被单乌取出,并且就隐藏在胸口的位置,此时借由如意金所化的底座从衣襟之中推出并发起攻击——那碎片坚硬到几乎毫无对手的质地映衬得向望海那鬼爪的材质仿佛豆腐一般,于是眨眼之间,便已经卸下了向望海胸腹之处的防御,继而毫无滞碍地与如意金融为一体,将向望海的胸口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向望海不想死,所以他反而死得更快了一些。   “果然是活得越久越怕死。”单乌忍不住有些唏嘘,“哪怕一事无成地活了这百余年的光阴,眼见着都快要爬进棺材了,这人也依然舍不得死。”   “长生不死真有这么美妙?”   ……   决斗之所的外围,那些等待着的人群突然发出了一阵骚动。   加持在那场地之外的阵法散去,大门开启,门口守着的等着做见证的蓬莱弟子连忙起身,这些动作更是让远远围观的人群都伸长了脖子。   推门而出的自然是单乌。   虽然他的模样看起来不是太好,似乎只是匆忙地换了一身道袍盖住那些沾染到身上的血迹,但是那一身若有似无的杀意,等于无声地宣布了这一场生死决的结果。   “活下来的居然是他?”很多人都是大吃一惊,继而就开始心疼起自己押出去的灵石了。   元媛的眼睛一亮,正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就只见春兰和伊伊两个人带着那只猫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后面还跟了个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却仍未被两人甩下的年轻人。   “你怎么来了?”单乌认出了陈安,忍不住有些惊讶。   “来看我的两个同门师妹,正好听到你有约战,就跟着过来看看热闹了。”陈安笑了起来,“果然,我看中的人,就是不一般啊。”   “一些小麻烦而已。”单乌摇着头,却将视线转向了春兰,“倒是你家里的人,是不是该想点办法带出来了?”   “春兰的家人?与你这约战有关?”陈安听出了单乌话语里的提点之意,眉头微皱。   “我现在是蓬莱弟子的身份,想来蒲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吧。”春兰依然有些心存侥幸,“何况师兄你当初不是试过么?我父亲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希望如此。”单乌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单乌真正介意的其实是春兰身上的血契,只不过春兰不提,他便也不提。   ……   向望海的挑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不管是在蓬莱,还是在下方的南华岛上,都没再引起波澜。   除了那一群第一次参赌就差点输光了家产的小弟子们,无人会再提及向望海这个名字。   但是这些人却无法对单乌有什么意见,因为单乌在拿到赢得的钱后,直接就在会仙楼包场,请了与自己同期的所有弟子,同时还有陈安这么个将自己引入蓬莱的师兄,其中的开销,倒是比他拿出来参赌的钱还要多些。   “你居然也会玩人情往来?”黎凰如此评价。   “只是没必要孤立自己而已。”单乌回答道。   ……   会仙楼是方丈山上最为有名的一家酒楼,在好几处的坊市之中都有分店,总店则在方丈山靠近山脚之处的一片平地之上,那里有方丈山上最大的坊市。   有能力接待这乌泱乌泱而来的百余人的自然只有总店,其富丽堂皇的程度让很多人一直都维持着一副睁大眼张大嘴的惊诧表情,而那些连绵不绝端上来的美酒佳肴,以及那些菜品之中潜藏的让人惊讶的小手段,更是让这大厅之中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单乌在主座,身旁是陈安,以及明珠明台之类熟人,甚至黎凰都有一个单独的座位。   元媛和孙夕容执着杯子前来敬酒——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装作互不相识了。   “也不知道我该对你曾经的作为有什么感触,不过,修真路上,总要有些波澜吧。”孙夕容执起酒杯,以传音之术说道,继而对着单乌一礼,“先干为敬。”   “也敬两位一杯。”单乌回礼。   正在这个时候,路长风也带着一群人挤到了单乌面前:“单乌师兄今天这一场可是赢得漂亮啊,小弟实在佩服,佩服。”   “当日南华岛的事情,不知可否就此翻篇呢?”短暂的客套之后,路长风终于说出了真实的意图——向望海的死,让他意识到如果不借助先祖手下的势力,短时间内他大概是无法对单乌下手的,特别是在这新入门的两年之中,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动出面来缓和一下关系,也算给自己加上一些人情分。   更何况,只要能够换得单乌一句不计较,那么路长风便有信心,彻底瓦解掉元媛对于自己的戒备。   “大家如今已是同门,过去的事自然毋需再提。”单乌自然明白路长风的心意,于是顺水推舟。   路长风嘿嘿一笑,正欲再向元媛献一番殷勤,就听得一个冷飕飕的女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你要是真能装上一辈子,那么我也可以对你道一声佩服,但是你什么时候装不下去了,可就千万要小心一些了。”   这声音让路长风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仿佛被整个儿冻住了,轻轻一敲就能敲下来冰渣子一般,于是他的视线微微往旁边侧了一下,理所当然地就看到了正对自己点头示意的孙夕容。   “这个女人……”路长风的心中有些许的不屑,但是却一丝也不敢表露出来,毕竟孙夕容的资质在这一批的弟子之中也算出挑,并且更为出挑的一点在于,她这资质是她自己九死一生硬生生地修炼出来的。   孙夕容在此时却已经从容地收回了视线,同时安抚性地拍了拍元媛仍有些细微颤抖的手。   ……   “有没有觉得我坦白得足够及时了?”单乌注意到了这些细微的动静,默默地问了黎凰一句,“我要再装下去,没准先找上门来的就是孙夕容的水龙了。”   “如果你不坦白,她这回根本不会应你的邀。”黎凰顺势赞扬了一声,“论把握时机这一点,果然没人及得上你第二百六十二回破封(上)   酒宴之上,其乐融融。   然而,还有一件让单乌有些介意的事情是——那场赌局之中,押在单乌这方的,除了他自己的那两千块灵石之外,还有李二狗的两百块。   ……   半天之前。   “多谢你让我赚了这些钱。”在公证之处,李二狗在取回灵石之后,笑嘻嘻地对正好同路的单乌打了个招呼,虽然容貌丑陋,但仍能感受到其身上释放出来的善意。   “倒是要谢谢你站在我这边。”单乌摇头笑道,顺势就提出了邀请,“不如顺便去喝上一杯?会仙楼的晚宴,我邀请了所有人。”   “不了,我还需要去练剑。”李二狗摇头拒绝,“我的天赋其实一般,所以,我的时间浪费不得。”   眼见李二狗掉头就要离开,单乌连忙几步追了上去:“我最近也在参悟一套剑法,不知几时有空,能否与李兄切磋一二?”   “青莲剑意?”李二狗脚下没停,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正是。”单乌并不奇怪李二狗为何会知道自己正在研究的剑法,毕竟他应试的经历几乎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   “那剑意我不懂的。”李二狗摇头拒绝,“我的剑意很简单,大概入不了师弟的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单乌要是继续纠缠,就显得有些太过不识趣,于是也只能客客气气地道了别,目送李二狗的远去。   “真是谨慎的人。”单乌默默嘀咕了一句,心中构建的骨架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却仍未出现什么能够让他一口断定的特征。   而李二狗亦成为了这晚宴之上,唯一一个缺席之人。   ……   早课晚课规矩繁多各自修炼的日子平淡无波,也没有人会在这两年内如何找死,于是这时日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十八个月之后,两年之期瞅着就快到头的时候,单乌领到了環星子的许可,向每日里盯着自己这些新入弟子做早晚课的师兄们告了假,便开始闭了死关。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陆续都有人告假闭关——那些修为原本就只差一线的新入弟子,有很多人已经触摸到了仙凡之界的边缘,正需要闭关一鼓作气突破到筑基,其间路长风是第一个成功出关的,到了后来,更是连伊伊这样基础薄弱的修士都已经开始了闭关突破。   单乌在这段时间内一直看不出什么变化,似乎是转修了炼体之道,每日里在山中瀑布之下打熬筋骨,但是看他的体型却没有什么改变,似乎这一条路走得也不是很顺。   很多人心中的那丝侥幸又开始蓬勃发展了起来——或许这个惊鸿一现的天才,就会这样默默地沉寂下去,再也翻腾不出花样来了吧。   “闭死关……说明这也就是他的最后一搏了吧?”很多人都在心里如此猜测,脸上却不好显露,毕竟这两年之中,单乌的人情做得还是相当地不错的。   “果然时间才是最公平的。”路长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而他的目光已经盯住了三年之后的弟子大比。   “三年之后,就看我路长风的名字如何大放光彩吧。”   ……   单乌的闭关的确是他决定的最后一搏——那团封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了。   当然,他的心态,可没有其他人猜测得那般壮士一去不复返。   “你真的有把握?”这种事情,就连環星子也忍不住再三向单乌确定。   “有。”单乌点头,然后他就将自己的假设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这假设能够完善,可多亏了书鬼前辈的帮助。”   “虽然说成功之后你得到的好处会很巨大,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其实只有半成……不,还要更少……”在认真评估过单乌与书鬼联手设定的计划之后,環星子忍不住质疑了一句。   “总比永远没有办法继续修炼下去要好得多吧。”单乌轻笑道,“吾生无涯,知亦无涯,这才是我辈追求,不是吗?否则,以有涯就无涯,行路未半而中道夭折,岂不是人生大憾?”   “有理。”環星子终于被单乌说服。   ……   闭关由不得他人打扰,于是自然不会再让单乌留在那弟子驻地那种四面透风的地方。   方丈山,一片足有上百丈的山崖之上,分布着一片洞穴一般的静室,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虹霞岛的那片满是罅隙的断崖。   “这片山崖内部是一块巨大的天然灵石,所以在此地闭关的话,完全毋需担心灵力匮乏。”引路弟子在验过了单乌手中的令牌以及引荐信之后,指点了一处距离有些偏移的洞穴,“那里是专门给人闭死关的所在,距离其他人的闭关所在比较远一些,禁制也比较强大,万一你这遇到了什么岔子,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死了,那里就会成为你的墓穴。”引路弟子无比认真地看着单乌,“所以,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还需要准备什么?”那弟子的表情让单乌一时之间竟有种自己丢了什么重要事物的错觉。   “你的墓碑。”那弟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墓碑上打算留下些什么,可以现在就告知于我,如果哪天你那洞穴之中没了动静,那么我们便会替你将墓碑镶上,同时彻底封闭那处洞穴。”   “你看,那里,还有那里,都是闭死关后没能再出来的。”   顺着那弟子的指引,单乌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山崖之上镶嵌的几块石碑——他开始以为那石碑搞不好又是类似于“到此一游”这一类的痕迹,却没想在指点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落款之后,接着的都是某某某遗笔,某某某绝笔这样的字样。   “要写什么吗?”那弟子问道。   “可以写到此一游么?”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   眼前的石门一点点关闭,阳光断绝,而洞穴之中所镶嵌的夜明珠也渐渐亮了起来。   洞穴之中充沛的灵力让单乌觉得颇有些心旷神怡,于是虽然看着不过方寸大小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灰扑扑的墙壁也实在是像极了墓穴,但是单乌还是莫名有了一种想要欢呼雀跃的好心情,甚至在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忍不住地摩拳擦掌。   “不知道这一回能冲到什么地步。”单乌定了定心神,四下打量了一圈,算了算方位,从念珠之中取出了一块块的阵盘,安放在了洞穴的几个角落的位置。   虽然洞穴之中灵力充沛,但是单乌仍然抖落出了一地的灵石——環星子对自己这唯一的弟子还是相当大方的,这一堆的上等灵石借出手的时候几乎是毫无迟疑。   如意金分成了一团团小小的液滴,在地上滚动着,将那些灵石一一推到了合适的位置之上,于是原本弥漫于空间之中无处不在的灵力,在这些灵石的影响之下,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并且丝丝缕缕地,向着洞穴中心,单乌的立足之处汇聚而来。   单乌抽出了一块墨玉蒲团,这同样也是从環星子那里得来的,据说可以静心凝神,屏退心魔。   单乌盘膝在那墨玉蒲团之上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放开神识,便开始引导起这处空间之中灵力,那些灵力从几处要穴之中渗入了单乌的躯体,继而融入了单乌的筋肉骨血,在满溢之后更是开始回转压缩,每一轮行过,都可让单乌的肉身变得更加强韧一些。   ——单乌没有直接将自己的肉身炼做法宝,那需要可能十年二十年的千锤百炼,但是仗着百脉畅通之体的优势,他大可以借着足够充沛的灵力,来暂时性地达到这一效果。   压缩灵力的手法是从他当初凝结火种的手法演变而来,不过火属的灵力本质就是爆裂,越压缩反弹便会越大,而这种来自于灵石的纯粹灵力则可以在单乌的肉身之中凝结成一颗颗仿佛灵石一般的临时晶体,以将单乌与整个洞穴之中的灵力循环都联系在了一起,换句话说,单乌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个聚灵阵的一部分,不管是进入他体内的灵力,还是从他体内释放而出的灵力,与这个阵法,甚至这山崖之中潜藏着的巨大灵石,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整体。   其中最大最凝实的一团灵力,正附着在单乌心头那封印之上,如同八爪鱼一般,硬是将那一块封印给加持得更加牢固了。   单乌手里浮现了那一块来自于无心之剑的碎片。   一丝灵力被牵引到了这无心之剑的碎片之上,其上附着的剑意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然而那断面之上的锋锐之意却变得越来越逼人,逸散的些许更是直接在地面之上划出了几条边缘齐整的缝隙。   一缕缕的灵力渐渐开始在那碎片之上缠绕,一方面激起其中的锐气,另其变得越发地无坚不摧削铁如泥,另一方面则不断压制着四下里逸散的锋芒,硬是将那些毫无规律的锐气给集结成束,顺着那碎片的方向,凝就出一根长针来。   在这个过程之中,单乌的面颊甚至胸前的衣物都因此而裂出了一条条的创口。   那根针,最终对准了单乌的心口封印之处。   而后,毫不留情地刺了进第二百六十三回破封(中)   玉阳子手中的茶盏突然毫无征兆地就落到了地上,裂得粉碎,茶水在地面上蔓延,同时逸散出丝丝缕缕的灵力。   “发生了什么事?”袁阳子从旁问道。   “没有。”玉阳子尴尬摇头,视线却转向了窗外的天空,只觉得似乎有一片被自己刻意忽略了的阴云,正渐渐地汇聚而起。   “是了,我方才去方丈山看了一下明家的那两个小子,还不错,两个人都已经成功筑基,等到这两年之期一到,就可以让他们去兽场帮忙了。”袁阳子汇报着自己得到的消息,“除此之外,那些小辈们最近讨论的的话题,基本都集中在那个闭死关的小子身上。”   “闭死关?是谁?”玉阳子连忙问了一句。   “单乌,就是当年你带到蓬莱的那个小子,后来被環星子收了的。”袁阳子回答道,“好像说他这两年之中一直在谋算,终于决定尝试自己将那封印破开,赌一赌运气了。”   “他不想活了?还是有了什么奇遇?”玉阳子听到了单乌这个名字,忍不住微微一愣,继而又发现了一个让他介怀的地方——单乌闭死关这么大的事情,元媛居然一直都没有向自己回报,而自己还要通过袁阳子,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据環星子说有半成的胜算。”袁阳子显然已经将事情打听得足够清楚,毕竟半成胜算这种事,可不是那些小辈们能够知道的。   “半成?什么方法能让他挣到这么多的胜算?”玉阳子有些惊疑地追问。   “環星子不肯细说,不过据我观察,他似乎是打算利用方丈山上的那块灵石。”袁阳子回答道,“我去看了一眼,那一片山壁之上的灵力都被拖拽住了,大概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没人能够在那山崖之上闭关了。”   “是么?”玉阳子的牙齿几不可查地磨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来,“可惜,我帮不了他什么忙,眼下也只能遥祝了。”   ……   環星子被人堵在了书楼之中,而堵住他的,正是当日镜厅之中的女修。   “你到底想了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就让他一个人去试了?”女修显然对自己的这位师兄完全不放心,“你身为师尊难道不该去为他护法么?”   “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主意。”環星子有些害怕自己这位师妹的模样,几乎整个人都往后贴在了书架之上,“何况他自己体内那千丝万缕的状况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其他人根本帮不上忙,反而会扰乱他的心境。”   “你这是推卸责任。”女修冷着脸说道,“灵霄子这两年出门游历,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化解他那封印的办法,实在不行我们甚至可以试着等宗主出关再联名恳求一二,而你只要保证他安安稳稳在蓬莱呆着就行了,结果你连这也做不到么?”   灵霄子便是当日与女修同在镜厅的男子,在确定单乌已经成为蓬莱门下之后,他便已经出门游历,至今未归。   女修道号赤灵子,亦领了蓬莱内部巡查队的队长一职,虽然无暇分身,却也一直在关注着单乌的状况。   “其实要说寻找那破解封印的方法,又有哪里比得过这处书楼呢?”環星子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语气里甚至也有了一丝怒意,“连他都知道怎么从书海中寻找答案,你们却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所谓机缘之上,或者宗主在某些时候对一个底层弟子心血来潮的关怀之上……却不知到底是谁比较不负责任呢。”   “你……”赤灵子被環星子堵得一时有些语塞,只觉得環星子愤怒的重点完全不对,却被带着连她原本想要继续陈述的控诉都忘了个干净。   “他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虽然说成算只有半成不到,但是他继续等着你们给他寻来的求来的机缘,成算只怕是连这小半成都没有。”環星子却开始咄咄逼人,“不如你坦白告诉我吧,你们希望他在我这里等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   “你们随便闭个关,百年光阴便已经流转而过,到时候,你们难道还真能记得他的存在么?或者说,他真的能有幸活到那个时候吗?所以,在我看来,他的作为毫无问题,一个人自己的命数就应该握在自己的手里,对他人的任何期待,其实都是多余的,是虚无缥缈之事……”   “不,我觉得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的作为有没有问题,的确,他的作为完全可以证明他掌握自己命数的决心,我现在质疑的是——你就这样放任他去闭关的行为,是不是有些问题?”赤灵子忍不住出口打断了環星子似乎越扯越远的滔滔不绝。   “他的作为没有问题的话,我的作为又有什么问题呢?”環星子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赤灵子,似乎是真的不懂她方才的暴躁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觉得,至少他去闭关这件事,你得事先通知我们一声啊。”赤灵子沉默了片刻,言辞之中退了一步,“至少让我们也可以参详一下,知道他想出来解决之策是否还有改进的余地才行啊。”   “那会让事情有什么改变么?”環星子仍是满脸的不解之色,“不管是博学的程度还是推算演绎的能力,你们比得上书鬼和我,甚至单乌那个小子么?”   “我……”赤灵子来来回回地在環星子的面前踱了数步,终于一跺脚,喃喃了一句,“罢了,听天由命好了。”   “错了,这个时候应该说的是——人事已尽,但凭天意。”環星子出言纠正。   “随便吧……你高兴就好……”赤灵子长叹了一口气。   ……   时间在单乌的无暇分心之中过得飞快,转眼便已过去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因为那山壁之上的灵力的改变,于是在最后一批闭关之人出关之后,也不再有人选择在那附近闭关,于是那片零星地点缀着墓碑的山壁显得越发地凄清了起来,哪怕是在阳光照耀的时候,都显得有些阴森,好像随时会养出一些鬼物来。   而那些新入弟子之间的谈资也换了方向——现在最让他们上心的,是那两年之期过去之后,那些评判总结,可能的种种安排,以及终于可以由他们这些新入弟子们领取的,那些据说会有种种潜藏好处的宗门任务。   这一切暂时都与单乌无关。   ……   那根以无心之剑的碎片凝聚而出的长针,仍在一寸一寸地没入单乌的心口,一滴新鲜的心头血顺着那依稀有些斑斓的创口滚动着流淌了出来,而那根长针之上的灵力变化却仍未停止,最后渐渐地化成了一种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的状态,对于单乌的肉身也不再有更进一步的伤害。   这是单乌的第十次尝试。   封印存在的地方是他的灵池,虽然因为灵力特有的穿行两界的性质,单纯肉身所受到的伤害也会让那封印变得不再稳定,但是单乌要做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是破开封印。   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气泡,通常来说,用针刺上去的话气泡便会啪地一声破碎,但是如果针足够利,手足够稳,技巧足够好,那么很有可能直接以针刺穿气泡,而那气泡却依然完好无损,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气泡之中的气体便会顺着被针穿过的这么一个小小的缺口缓缓溢出,一切过程,都可能平缓且安稳。   单乌现在想挑战的,就是这个完好无损——利用这无心之剑几乎是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特性。   在同书鬼之间的反复讨论以及互相推算验证的过程中,单乌早已经将如何刺穿那封印而不至于让封印崩散的技巧研究得十分清楚了,但是直到真正开始做的时候,单乌才算知道,要控制住这根桀骜不驯的长针的状态,来保证这么一个万无一失的精准,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这三个月中,他心口的那处被逸散的锐气逼出的创口几乎就没好过,所以后来他甚至都懒得再去管了,反正这样的小伤口就算放着不管,也不至于就妨碍到什么。   那根长针的状态已经渐渐脱离了肉身所在的这个世界,同时那针尖也已经贴在了那层水晶一样的封印之上,纠缠的灵力如层层叠叠的蛛网一样,固定了针尖与封印的位置,等待着时机。   那两团异种灵力在反复的洄转盘旋之中,终于在针尖所对应的位置之下出现了一刹那短暂的平和。   长针适时刺入,这个过程之中,单乌甚至听到了自己耳朵里传来的仿佛幻觉一样的一层纸被捅破的声音。   单乌还来不及判断自己这一针究竟有没有成功,便有一股水火混杂的灵力顺着那根针嵌入的位置直冲而出,险些就让这根长针失控飞出,单乌的身体也在这极冷与极热的同时作用之下瞬间僵直。   ——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让单乌想起了当初的那颗千蛛万毒丸,而单乌所能做的事情亦如同轮回之中的魔咒一般,几乎毫无差异。   他的全部意识,都被强制性地集中在了心口的位置。   与单乌的身体相连的聚灵法阵猛地大放光芒,连带着这山壁之中灵石都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呜咽。   阳光突然轻微地黯淡了一第二百六十四回破封(下)   黎凰抬起头,只看到一片云彩从太阳旁边飘过。   继而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甩着尾巴从屋顶上坐了起来,低头看到下方正在努力控制自己手中那弯月一般的法器的伊伊,一时之间竟有些怅然。   伊伊的骨相的确很好,如今修炼上了道,成功筑基之后,更是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那弯月一样的法器在她的身边来回翻飞,仿佛蝴蝶一样,更衬得她衣角轻盈,身姿曼妙。   “我现在如果化为人形,也会如此吗?”黎凰默默地想着,“如果我继续维持这副模样这样下去,等到十年二十年后,终于有朝一日化为人形的时候,我还能记得该怎么做人么?”   黎凰将视线落在了自己那双被桃红的衣袖半遮半掩的白雪年糕一样的小爪子上,厚厚的白毛覆盖着,翻转过来,是纤尘不染的粉红色的小肉垫,爪缝中多余的长毛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简直是一双再完美不过的猫爪。   不得不说,伊伊的确将黎凰照料得很好,清理毛发,做衣服,修剪指甲,等等等等,比单乌细致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黎凰一想到这些细节,她的心里便突然生了脾气,尾巴在房顶上一甩便站了起来,继而两只前爪离开地面,重心后移,想要靠着自己的两条后腿站立起来,甚至如人一般走上两步,可惜猫的身体结构本就不适宜于直立着行走,反转的关节让黎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受力,于是黎凰这一起身,竟整只猫都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从那有些倾斜的房屋之上翻滚而下,本能地就喵呜地叫了一声。   伊伊发现了此处的动静,发现黎凰下落的动作不太正常,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刚好就将黎凰给接在了怀里。   “发生了什么事?”伊伊开口问道。   “无事,刚睡醒,脚下滑了一下。”黎凰觉得有些丢脸,没有抬头,闷声说道。   “小心点儿啊,师父。”伊伊轻声回了一句,顺手在黎凰的脖颈处顺了顺毛。   她却没有想到自己这顺手的动作竟让黎凰的心情更坏了一些,甚至坏到都懒得再提出抗议的程度了。   ——在单乌闭关之后,黎凰觉得自己似乎是彻底成为了一只猫。   除了不好招惹的玉阳子,一直以来都只有单乌知道黎凰之前是什么身份。   单乌虽然会在无事之时故意将黎凰当猫一样哄,却正因为这种故意,让黎凰知道自己在单乌的眼里其实还是一个人。   然而眼下的这副光景,哪怕是黎凰自己收的这个徒儿,哪怕这个徒儿对黎凰再有敬意再心存感激,哪怕黎凰在这个徒儿眼中已经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存在,都无法改变她在那徒儿的眼中,归根到底都只是一只猫的事实。   “……没有人形,没有人承认,我就真的会渐渐忘记自己是人了吗?”   “我到底要不要夺舍了她?”黎凰默默地想着,“我要不要放弃天魔魅舞?毕竟蓬莱的功法这么多,我又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   暴动的灵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那被长针刺穿的缺口中涌出,冲刷过单乌的肉身,几乎就要将他的存在给整个儿冲刷成一片虚无,好在那阵法以及山壁之中的灵石的加持让单乌身体内与阵法结合的那几个足够凝实的要害之处依然坚挺——阵法不灭,那几处致命的要害便能够继续存在,并维持住再生的能力,就好像之前单乌受创甚至断胳膊断手之后,以灵力刺激肉身,便能重新生出肌肉皮肤,及至生出一条完整的手臂一样。   眼下的单乌看起来仿佛那些当初在阴曹地府之中被他整个儿剖开,内脏器官放满一桌子,却依然存在着生命气息的年轻人一样——明明每个部分看起来都已经散乱了甚至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却也不妨碍这个人的心脏继续跳动,肺部继续呼吸,大脑继续在思考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甚至还有一颗眼珠子可以四下张望,来看看自己四分五裂之后都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崩散的肉身足以让那汹涌而出的灵力大半落空,于是那水火交织的灵力在单乌闭关的洞穴之中四处奔走呼啸,将那洞穴的墙壁都刮下了一层薄薄的碎屑来——这山壁上的岩石由于其中那巨大的灵石的存在发生了质地的改变,寻常法宝难以撼动分毫。   山壁之中潜藏的灵石仿佛遇到了一个挑衅的敌人,自己也开始不怎么服气起来,强大的灵压向着这一团狂暴的灵力奔涌而来,通过那似乎随时可能崩溃的聚灵法阵,抽打着那些躁动不安想要带来无穷无尽破坏的水火之力,于是在这外来压力的逼迫之下,那水火之力竟放弃了彼此之间的对立,同心协力地向着这第三股力量发起了冲撞,势均力敌之下,竟不再有那份肆意破坏的狂暴。   那片无心之剑的碎片在半空之中缓缓晃动了一下之后,略略收敛了一下锋芒,随即那根刺穿了水晶封印的长针变得圆滑了一些,不再与那水火之力针锋相对,转而将一切的压力都转移到了四周的法阵之上。   法阵有些轻微的颤抖,甚至一些灵石的表面都传来了难以负荷濒临碎裂的吱嘎之声,但是这祸水东引的局面总算是稳固了下来。   那颗仍在跳动的明亮的心脏之外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火焰,这些火焰收束成了一条条细小的触手,在周边张扬挥舞着,连缀着其他肺肝脾肾以及脑颅等一些同样闪闪发亮的部位,仿佛承担着肉身之中的血管或者经脉的作用,同时开始贪婪地从周边的环境之中捕捉灵力,开始只是仿佛几条蚕虫一样沙沙地啃噬着,一段时间之后,这蚕虫的数目大大增长,竟隐隐呈现出了蝗虫过境之势。   可惜这需要过的境却实在太大。   那水晶封印之中的灵力,此时才泻出了不足百分之一。   ……   山壁之上灵力的紊乱持续了一年多方才渐渐平息,并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后来的时间里,单乌闭关的洞穴之中虽然偶有灵力的波动,却根本觉察不到什么活人的气息,看起来似乎是那聚灵法阵仍在自主发挥作用。   又过了将近一年之后,在确定了单乌的生死之后,山壁上那些闲置的闭关之所终于决定重新开放——这毕竟是块风水宝地,不容浪费。   这段时间以来,玉阳子曾经来到此处查探过几次,初时的心惊肉跳,到后来的暗自庆幸。   于是在看着那些管事弟子直接将单乌写下的“到此一游”的石碑拍上了那处洞穴的封口之处,玉阳子也总算是重新找回了平和的心境。   元媛也在看着那块石碑被镶上山壁,早已是两眼通红,身形落寞,孙夕容陪在她的身旁,同样是不言不语——她们并没有发现玉阳子的存在。   “看起来他的不幸已是确定无疑了。”玉阳子看着元媛,心中暗道——他能察觉到元媛在某个时间之后与自己之间的隔阂,知道必然是单乌对元媛说了些什么,而这种隔阂更说明了元媛与单乌之间互相信任与牵绊的关系,所以如今元媛这真情实感的悲痛,让他可以百分百地确定这已是单乌的终局。   继而玉阳子脸上露出了有些悲戚的神色,抬头看向对面远远飞来的赤灵子以及灵霄子。   灵霄子在知道单乌闭了死关之后,早已经赶回了蓬莱,当然,那个时候正是山壁之上动静最大的时候,灵霄子就算回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多谢两位这些年来对我这位小友的关心。”玉阳子当然知道灵霄子这些人的小心思,此时上前,看似客套,却也难掩那一丝幸灾乐祸的小心思。   “看吧,让你们跟我抢人,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玉阳子的心中暗道,“我就知道,環星子那种书呆子会出面来收徒,背后肯定有猫腻,果然就是你们这两个家伙。”   “不管做什么,都做得好像全天下就你们两个是为了蓬莱不计个人得失一样,可惜,蓬莱的宗主根本不会轮到你们这种人的身上。”玉阳子对于灵霄子和赤灵子的评价正是如此——他并不喜欢这两个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正气凛然中多少有演绎的成分,而眼前这一男一女,是真的相信自己所坚持的公理道义。   “可惜眼下看来,我这位小友的命数,是承不了两位的人情了。”玉阳子刻意对着灵霄子和赤灵子长叹了一声。   赤灵子冷冷地看了玉阳子一眼,也不说话,直接掉头飞上了山崖,悬停在了单乌闭关的那处洞穴之前。   “单乌到此一游”这几个字写得是龙飞凤舞,游字那一勾更是勾得蜿蜒曲折仿佛想要开个玩笑一般,飞扬跳脱得让人看到就想要微笑,完全可以感受到当初这个小子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里怀抱着的是怎样的自信与决心,而这种自信更是让他在将闭死关这件事看得无比轻松。   “你是完全没有想到过自己可能会死,还是因为本就觉得生死都无所谓?”赤灵子靠近了一些,伸手拂过那石碑之上的字迹。   “话说回来,人这一辈子挣扎于困顿之中,不得长生的话,归根到底,不也只是到此一游么第二百六十五回噩耗(上)   陆陆续续很多人都来确认单乌的生死,那管事的弟子被追问得有些厌烦,于是直接指着到此一游的那块碑:“那人的闭关之所就在那里,屏蔽神识的阵法也已经被打开,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去看。”   “他可能已经身死这件事是问水前辈通过那封印的状况率先感知到的,而且我们已经请教过環星子前辈了,環星子前辈也已亲下论断。”那管事的弟子解释道,“毕竟之前他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这片山壁要重新开放,他的存在会不会再影响到其他人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事先确定一番的。”   ——言下之意,死了的人当然是不会再影响到其他人了。   ……   在赤灵子和灵霄子摇头叹气着离开之后,孙夕容陪着元媛同样也来到了那块石碑之前。   元媛先是伸出了手,神识扩散而出,只能感受到那洞穴之中仍在运转的聚灵法阵,以及法阵中央被灵力团团包裹,以至于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什么存在的事物,当然也无法透过那几乎凝成实体的灵力判断出这些事物是不是人体身上的部件——似乎那就是几块即将成型的上等灵石。   元媛的神识不死心地在洞穴之中来回扫过,根本没有找到可以称得上是人的事物,而她的心亦是越来越冷。   “难道他就这样尸骨无存了?”元媛惨然说道,抬头看向孙夕容,眼圈一热,竟是又要流下泪来。   “其实我们在修真之路上,百年千年之后,现在结实的人,日后都是会一一离去的。”孙夕容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这条路,最终也只有你一个人走下去。”   “可是……”元媛还想再说些什么,她们的身后已经又默默地靠近了一群人。   为首那个人是路长风,他在看到元媛的表情之后挥了挥手,让其他人暂时停留在了远处,而自己则凑了上去,行了一礼:“不知可否让我也探寻一番?说实话,我也是不相信单乌师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的。”   元媛点了点头,默默让开了一些,继而路长风上前,同样以神识在那洞穴之中来回扫过,理所当然的,除了那仍高速流转的法阵,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活人的踪迹。   “不过这聚灵法阵看起来倒是不错,如果能在其中修炼,必然大有益处。”路长风的心中暗想,“可惜,这法阵算是被封在了这墓穴之中,真进去蹭光的话,未免太过晦气。”   路长风的小心思自然不会流露在脸上,于是在哀声叹气之后,他微微地后退了一点距离,反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壶酒水来。   “当日里要不是单乌师兄将小弟一番抽打,小弟只怕还在浑浑噩噩地当个纨绔子弟,甚至觉得那就是人生极乐。”路长风长叹一声,“此等恩情,小弟一直铭记于心,可惜今生无法回报……今日,就让小弟敬师兄一杯。”   那酒水从酒壶之中跃出,先是凝出了两个酒杯的形状,继而在酒杯之中斟满了酒液,而后一杯被路长风端至面前一饮而尽,酒杯亦在指尖化为一团水雾,另一杯则轻轻地撞上了山壁之上的那块石碑,然后冰雪消融一般,顺着那行字迹缓缓流下,洇湿了一片。   那些跟随路长风一起前来的弟子也纷纷上前表示了一番自己的哀悼之意,人人表情都无可挑剔,却也不知有几分真心。   ……   关心单乌生死的人并不止这些。   及至夜深人静之时,蒲珅也偷偷地出现在了这片山壁之外,在他有些做贼心虚地攀上那块石壁,反复确认之后,终于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果然,什么都抵不过天意。”蒲珅暗暗想到,“什么多余的都不用做,该有报应的,自然有报应。”   “不过这里面的灵石可真够多的,就这么封印了,实在有些可惜。”蒲珅心中暗想,只觉得蓬莱这等做法看起来是尊重死者,实际却是暴殄天物。   “难道他欠我蒲家的账就这么埋在这山洞里了么?”   于是蒲珅开始在那山壁之上摸索,意图找到这山壁之上的封印的漏洞——如果想要偷出些什么,眼下正是无人觉察的最好的时机。   白天那些关注单乌的悼念之人都已经来过又离去,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再回来试探;而明天过后,那些想要闭关的新入弟子很有可能就已经进驻这山壁之上的闭关之所了,到了那个时候,蒲珅就算有心有更多的详细计划,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无人觉察。   而就在蒲珅以灵力在一个节点之上试探的时候,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仿佛下方的林子之中有什么猛兽正盯着自己一般,身上的寒毛就这样竖了起来。   “蓬莱之中怎么会有猛兽?”蒲珅连忙回头,定睛看向密林之中,却只见一片树影婆娑,仿佛方才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难道我的直觉会出错?”蒲珅皱着眉头,直接落到了地上,唤出了护身的法器,小心翼翼地向着方才自己发现异常的所在走去。   蒲珅的神识放开,扫荡过那片密林,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正疑惑地想要回身,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呼吸声。   蒲珅猛地回头,然后他就看到了从黑暗之中探出来的一张鬼脸——那张好像是将一个人脸往石头上砸了无数遍以至于几乎粉碎之后再随便揉捏出来的面孔,丑陋惊悚的程度让蒲珅忍不住大叫一声,往后疾退,同时挥手,手里的法器便已匆匆忙忙地向着那鬼脸的正中攻了过去。   一道剑光闪过,蒲珅的法器被格开,而那鬼脸似乎是受到了重击,踉跄地往后退了一些,但是缓过劲来之后,却又往蒲珅的面前又靠近了一些,同时嘴巴裂开,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牙。   蒲珅被吓得心惊肉跳,刚想要结印唤出自己御空飞行的法器好逃之夭夭,那怪物居然缓缓地开了口。   “李二狗见过师兄。”那怪物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你……你是人?”蒲珅的声音抖得仿佛嘴里被灌满了狂风。   “我容貌丑陋,吓到师兄了,实在抱歉。”那怪物似乎很是谦和有礼,这低下头之后,竟似是害怕再次惊吓到蒲珅一样,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   “你……为什么半夜来此?”在看到了对面那怪物腰间的玉牌之后,蒲珅终于确定对方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蓬莱弟子,情绪平复了下来,召回了自己的法器,说话的声音也平和了起来。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我那一位据说被判定为死亡的故人……”李二狗回答道,语气里似乎有些苦涩之意,“我之前出山去做任务,半个时辰之前才刚刚回来,结果就看到了落在我住所之外的传讯。”   “单乌?”蒲珅问了一句。   “正是。”李二狗点头道,“不知师兄如何称呼,与我那位单乌师兄又有什么关系?我方才看到师兄也在山壁之上,似乎是……流连不去?”   “我……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初那位弟子究竟是怎样的下场而已。”蒲珅心中微微一惊,疑心自己那想要偷偷破开封印的举动被这李二狗发现了,继而他联想到了方才盯在自己身后那仿佛是来自于噬人猛兽的视线,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于是他看向李二狗的视线便多了一份戒备之意,“不然你以为我方才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师兄与我那位故人的关系而已。”李二狗摇着头回答道,黑暗之中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变幻莫测,而蒲珅心中有鬼,更是忐忑。   “这人刚回蓬莱便要来悼念自己的故人,显然与单乌关系极好,他方才又那样盯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蒲珅心中暗想,“他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事后会不会掉头往那巡查队中告上一状?巡查队那两个头领对单乌如此上心,如果发现了我的举动,这惩罚只怕不止是加倍……”   “这只是一个才入蓬莱没几年的弟子……”蒲珅的心里评估着这李二狗的实力,“那一批进入蓬莱的弟子之中,除了单乌这个怪物,似乎也没有谁的实力是特别突出的,而且刚才他接我那一下的表现看来……似乎还嫩着些……”   “并且,他说他半个时辰之前才回到蓬莱,看到传讯便赶到此地,这个时候,这么短的时间,这人显然来不及去交任务,也不大可能在路上遇到谁……换句话说,如果他现在就死了,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已经回到了蓬莱。”蒲珅的心里,一种叫做“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如着了魔一般蓬勃地生长了起来。   “既然你要悼念故人,那么我便不再打扰了,就此告辞。”蒲珅心中定计,对着李二狗微一拱手,轻拂衣袖,看似毫无留恋地掉头离去。   李二狗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目送蒲珅的身影消失在林间之后,方才缓缓地转过身,抬头看向了那片山壁。   “单乌啊单乌,你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李二狗喃喃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而就在李二狗向着那山壁的方向一步迈出的时候,他身后的那片密林之中,突然射出了一支冷第二百六十六回噩耗(中)   那冷箭之上加持着一些小小的法阵,行动之时无声无息,只在箭尖之上有那么一点凝练的灵光——甚至连神识都不太可能捕捉到这支冷箭的动静。   冷箭疾速而来,眼见就要刺入李二狗的后脑勺之中,却没想李二狗的身影倏地就从原地消失了。   密林之中传来一声细微的惊呼,继而这声惊疑戛然而止。   有重物仆倒在地,紧接着传来了撕扯吞咽的声音,四周的树影摇晃着,空气之中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仿佛那密林之中真的有什么猛兽存在一般,并且这猛兽正对着到手的猎物大快朵颐。   ……   次日清晨,阳光刚刚照耀在那山壁之上,便有管事弟子带着两个申请闭关的新入弟子穿过密林一路行来,一边走一边交代着此地闭关之时需要注意的事项,正在半途,其中一个人突然抽了抽鼻子,满脸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好像有血腥味?”   “的确,还很浓郁……”另外一人回答,几人同时四下张望,并以神识搜索,没多久便已齐齐注视着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其实并没有什么十分惊悚的场面,只有地面上一块一块暗色的血迹,以及在周围树干之上飞溅的种种花样,一些散落的枝叶似乎表明此地曾经发生过一场争斗,甚至地面上还留有一些抓痕,以及一些破碎的应该是属于蓬莱弟子的衣物。   除此之外,众人假想之中的尸体残骸并未出现。   虽然如此,大清早的就看到这样的场面显然并不能让人觉得有多好受。   那些小弟子有些惊恐地面面相觑,而那位带头的管事弟子只能拖拽着那些人后退着离开那处发生过争斗的区域,同时以传讯符箓通知了巡查队。   ……   赤灵子摸着下巴,盯着眼前的几面水镜。   镜面上是那片山壁附近的禁戒法阵所记录下来的画面,主要是注意那山壁之上以及附近的动静,对那片密林不过略有示意而已——知道那些禁戒阵法的分布也是蒲珅敢于动手的理由之一。   所以在那昏暗不清的画面之中,赤灵子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蓬莱弟子似乎是遇到了一团人形黑影一样的存在,也不知道那蓬莱弟子是做了什么,竟引动着那团黑影狂性大发,仿佛真的是一头妖兽一般,直接将那位蓬莱弟子扑倒在地,而后开始撕咬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已经连皮带骨地吃了个干净。   “难道真是妖兽?”赤灵子的眉头微皱,“蓬莱什么时候生出这么野性难驯的妖兽来了?看起来得先去兽场问一问,同时这巡逻也需要加强,唔……或许需要派人将那片山林都搜寻一遍……”   正在这个时候,灵霄子推门而入,往赤灵子身旁的椅子上懒洋洋地一坐:“已经找到了,那个被吃掉的蓬莱弟子名为蒲珅,三十年前入门,至今仍是筑基中期修为,来自于南华岛丰城蒲家……之前那个要跟单乌进行生死决斗以为兄报仇的修士,其原本的身份正是蒲家供奉。”   “又是和单乌有关?”赤灵子的眉头微微一皱,她在前一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单乌的死讯,没想到今天这个死了的蓬莱弟子,居然和单乌又有着如此迂回曲折的关系。   “是啊,那人的朋友还以为他在知道单乌的死讯后赶着回家报喜去了,所以才没有留在蓬莱,也没有留下什么进出的记录。”灵霄子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死讯,大概会和单乌的死讯一起,传回南华岛上那个小家族之中。”   “被你说的,这小家族似乎颇为厄运缠身一般。”赤灵子摇头叹道。   “可不是么,好不容易熬到单乌身死,这一位估计是半夜三更摸过去想确定一下这个好消息,顺便幸灾乐祸一下,搞不好还想捞点好处,却没想到竟将自己的小命给丢在了那里……”灵霄子同样长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何这样说的时候,我总觉得单乌还没死透一样。”   “可是我们昨天不是已经都确定过了?”赤灵子反问,“难道你感知到了什么异常之处?”   “那倒也没有……”灵霄子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直觉吧。”   “你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赤灵子的表情微微有些严肃。   “可是这一回我却没有信心。”灵霄子亦十分认真地回应。   ……   袁阳子被请来鉴别那吃人妖兽的本体。   “看起来这妖兽已经修炼到可以化为人形了,只是还保留着本性,所以一受到刺激便会狂性大发。”袁阳子点评道,他的身后跟着明珠和明台两个人,那两人在看到那水镜之中景象的时候,都忍不住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并且这妖兽的习性相当狡猾。”袁阳子继续点评道,“你看,它显然是在这位受害人的眼前立了一个幻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这妖兽的本体已经迂回绕到了他的身后,并且一击便将他击倒。”   “能使用幻术的妖兽么?”赤灵子眉头微皱,复又开口问道,“却不知道友的兽场之中,最近可有什么异象?”   “没有。”袁阳子摇头道,“关于这点,你可以问问我这两个弟子,最近这段时间,兽场事务都是他们打理。”   “两位介意与我详细说说么?”灵霄子在一旁开了口,示意明珠和明台与他前往静室之中私聊。   袁阳子点头,明珠和明台哪有资格反对,立即乖乖地跟着灵霄子出门而去。   “其实对于这妖兽的来源,我有个想法。”袁阳子见场中只剩下了自己与赤灵子,犹豫了片刻之后开了口。   “但说无妨,我们需要你的意见。”   “兽场之中的妖兽都已经驯化,而那些山间游走的妖兽其实也都早已确定了数量与种类,当然更重要的是,蓬莱弟子的玉牌之中,都自带有一个身份识别的法阵,可以让蓬莱山中长大的妖兽都对持有令牌之人心生善意……”袁阳子解释道,“换句话说,那袭击我蓬莱弟子的妖兽,如果不是从山外而来,那么就是受了他人的控制。”   “他人的控制?”赤灵子眉头一挑,“你是想说有人控制这妖兽杀死了蒲珅?”   “是的。”袁阳子点头,“我们看不到蒲珅的视线落处到底有什么,那可能是一个幻象,但其实也很有可能是控制这妖兽的人。”   赤灵子沉吟了片刻之后,对着袁阳子一抱拳:“多谢道友提点。”   ……   虽然巡查队有心隐瞒,但是妖兽吃人的传闻还是很快蔓延了开来。   李二狗从崇楼——也就是他们这些弟子领领取宗门任务的地方出来的时候,刚好遇上了正并肩而来的孙夕容和元媛。   双方毕竟算是同年进入蓬莱的弟子,再怎么不熟悉,见面的时候也还是会打个招呼的。   “陈师兄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是刚回来么?”孙夕容见元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在李二狗对自己两人行礼的时候,略略回应了一句。   孙夕容其实并不怎么讨厌李二狗,虽然他的相貌无比丑陋,但是却有一种极为平和的气质,会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是啊,天亮的时候才到蓬莱。”李二狗回答道,“两位这是要出去?可我看元师妹的气色似乎并不是很好,有什么事必须如此勉强自己么?”   “无事,不过是单乌被判定已然身死,使得她心中郁气难以化解,我打算带她随便领个轻松任务,出山散一下心。”孙夕容回答道,“既然陈师兄刚刚回来,我便不妨碍师兄休息了,就此告辞。”   “单乌身死?”李二狗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似乎是刚刚才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样,不过那表情虽然满是意想不到,继而有些唏嘘,却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沉痛,看起来反倒比昨天路长风带着的那群做戏之人要真诚一些。   就单乌的事交谈了两句,李二狗摇头叹气地转身离去,孙夕容带着元媛正欲进入崇楼,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伊伊抱着那只大白猫,和春兰一起跟在陈安的身后,居然是有说有笑地从另外的一条路上往这崇楼的方向走来。   陈安这一行人,在单乌还没有闭关的时候,可以说是与单乌最为熟络的一个小团体,有事没事便一起出去喝个小酒,然而单乌被断定已然身死之后,这几个人依然还能没心没肺地嬉笑欢乐,就好像过去两年之内早已经将单乌的存在给忘了个干净一样。   ——这两年之中,这几个人甚至从来都没有去单乌闭关的所在看上哪怕一眼,以至于如果不是这几人此刻出现在了孙夕容的面前,孙夕容几乎都记不起这些人曾经与单乌有过关系了。   虽然路长风那群人的悲痛之色看起来虚伪无比,但是这陈安一行人的表现也着实是无情得有些可怕。   于是孙夕容拉着元媛就想快步进入崇楼,避免让这些人的欢声笑语刺激到元媛的情绪,却没想那三人的眼神都足够好,几乎是看到元媛等人的一瞬间,便打着招呼迎了上来。   “咦?元媛师姐怎么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伊伊在看到了元媛脸上的表情的时候,直接就开口问了一第二百六十七回噩耗(下)   “单乌被断定身死,你们不知道么?”元媛有些惊讶地看着前面的三个人,她同样也不能理解这三人为何还能如此心宽。   “咦?”陈安微微一愣,偏头看了春兰和伊伊一眼:“你们不是说他的进展良好么?”   “是啊。”春兰点了点头,同时看向了伊伊,“单乌师兄那么有计划的人,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是吧?”   “没错。”伊伊同样回答得干脆利落。   这三人的反应让元媛一时之间怒意升腾:“你们这两年以来到底有没有关心过他的状况?有没有去看过那片山壁?明明连问水前辈和他的师尊環星子前辈都已经断定他已身死,你们为何还能这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啊?”陈安显然不了解这些内情,听到元媛的话语,脸色一瞬间就有些变了,紧接着拉着元媛等人来到了一处僻静处,抬手落下了隔音的法阵,向元媛询问起细节来。   于是元媛将问水通过封印发现单乌十有八九已经身死,然后環星子确认,然后封门嵌碑,然后赤灵子灵霄子再度确认,最后是自己亲自感知到的那些场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中间说得有些情动,竟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一时之间泣不成声。   元媛难过的程度,其实也有些超出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孙夕容——的预想。   他们这些外人当然不会知道,事实上,在元媛的认知之中,就连当日里单乌对她直接说了那些实话以及种种有意无意的回避,都已经在她的反复回味之中,渐渐变幻成为了一种有意无意的自我牺牲——单乌当初早就知道自己会走上这九死一生的道路而不会回头,所以才那么绝然地想要断了元媛的念想,告诉元媛自己并非她的良配,并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那样冷淡下来,如此一来,某一天单乌真正离去的时候,元媛才不至于因为用情太深而无法承受。   所以元媛在心痛之时,更多了一份悔恨之意——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单乌三两句话就伤了心从而放弃了为他寻找解封的办法,如果自己能够再坚持一下,再关心单乌一些……或许就可以拦住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可惜她的悔恨同样也是无人可知,亦无人可诉。   ……   “这么多前辈高人都亲自确定了,你们为何还觉得他依然安然无恙?”元媛好不容易方才断断续续地说完,看着眼前三人几近呆若木鸡的表情,忍不住又加重了语气。   陈安的视线转向了春兰和伊伊,春兰的视线也落在了伊伊的身上,伊伊的神色有些慌乱,然后就将怀里搂着的那只大白猫给举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媛当然认得那是单乌一直带着身边的白猫,在玉阳子那里暂时落脚的时候,那一人一猫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难道你想说,你所知道的单乌的一切状况,都是这只猫告诉你的?”元媛的眉毛纠结了起来。   “是……是的……”伊伊的声音很轻很轻,透露着她的心虚。   “这只猫说他没事,你们就认为他没事?”元媛的声音高了起来,“你们到底有没有当他是朋友?还是你们对朋友的关心其实就只有这么点?”   “这不是一般的猫……”伊伊想要解释,却突然住了口,神色复杂地看了那大白猫一眼。   “这猫是单乌养的灵宠,和他之间的关系,比我们要亲密得多,互相之间有所感应,应当不会出错。”陈安开口,为伊伊辩解了两句。   “如果这只猫与单乌无关,如果单乌已经不在了……一年两年,你们淡忘了单乌的存在,继而到了需要频繁出山为宗门事务奔走,或者为了突破境界而需要闭关多年的时候,还会如现在这样挂心如何照料这只猫吗?”元媛冷哼了一声问道,“这么一只空有美貌,却根本不可能派出去迎敌对战,关键时刻只能成为一只累赘的猫?”   “这……”陈安微微一愣,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元媛说的并没有错——这一年的弟子大比之后陈安便要开始闭关准备尝试冲击金丹境界了,而伊伊和春兰显然也要开始想办法累积宗门贡献度,以换得自己需要的那些修炼资源,在这种情况之下,这只猫的安排似乎的确是一个麻烦事情。   “这……”伊伊咬着嘴唇,想要获取黎凰的同意,以便向元媛解释一二,却发现自己通过如意金传达给黎凰的那些恳求之意居然全部石沉大海——就好像那只猫也开始担心起这样的场面了一样。   “你们对单乌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甚至都不会主动去关心他的生死——这种事情我看得出来,这只开了灵智的猫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它难道不会为了保持住自己眼下这种受你们宠爱的生活,将单乌的状态描述得一片大好,甚至继续谎称单乌没死么?”元媛的声音沉了下来,提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接近于残忍的现实可能。   陈安等三人彻底沉默了下来,就连伊伊抱着黎凰的手也有些僵硬,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将这只猫抱回自己的怀里。   ——伊伊被元媛的话语说得有些动摇了。   元媛的这些话,让伊伊想到了自己当初混迹街头巷尾之时,那种种利益当先的算计。   恩情永远不可能持续出长久的亲密与信任,悬挂在前方的利益才是。   单乌其实就是这只猫的手里能够把握住的利益,如果没有单乌身上所具有的无限可能性,这只猫被伊伊榨光心中所学,或者等到伊伊的修为能够全面压制它的时候,便只能算是一只摆着好看随时可以抛弃的宠物了——这种事情伊伊当然清楚。   她觉得这只猫同样也清楚。   ……   尴尬的寂静之中,那只大白猫默默地盯着元媛,突然喵呜地叫了一声,扭动着身子便从伊伊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轻盈地落在了地上,挥爪破开了陈安布下的那层阻隔的法阵,如一道白色闪电一般直接冲了出去,伊伊等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白猫便已经一跃而起,跳上了房檐,几个闪现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感应之中。   元媛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冷笑,看向陈安等三人的视线中明显流露出了一丝嘲讽之意:“三个人被只猫哄得团团转,明明是无情冷血之人却偏偏装着有情有义,居然还想凭借这只猫来表示你们与单乌之间的亲近关系,这种事情还真是可悲可笑。”   陈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回头对伊伊和春兰开了口:“我们也去看一看单乌吧。”   伊伊有心想要去追那只白猫,可是陈安的提议她同样无法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   黎凰一路冲进了单乌在闭关之前买下的宅邸,并直接落下了封锁的法阵。   ——这处宅邸单乌最初买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自己闭关之后,让黎凰有一个足够平稳足够自我的空间,省得她总得用猫的模样与那些人形打交道而疲累不堪,所以黎凰脖子上挂着的小玉牌让她对这处宅邸拥有和单乌一样的权力。   背着门,看着房间里那些对她来说显然都要大了一号的家具,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抬起了前爪,而后缓缓地将力量施加在了自己的后腿之上。   这一回,她稳稳地让自己站立了起来,虽然前爪为了维持平衡,还是只能蜷在胸前,而无法如正常人类那样垂在身体两侧。   黎凰缓缓地走了几步,起初还微微有些踉跄,但是她却死活不肯以前爪碰地,待到她走到房屋中央的时候,动作已经渐渐顺畅了起来。   “可这样又如何呢?反正也不过是一只会后脚走路的猫。”黎凰自嘲地笑了一声,再度上前了一步。   虚无中荡漾起了一圈涟漪,这直立行走的白猫一步跨出,身形便已经消失在了这处厅堂之中——单乌的这处宅邸之中,早已经被黎凰布下了一层层的幻阵。   黎凰脚下的云雾散开,露出了白玉镶金的地面,继而一面面铜镜在她的身边出现,将她的身形来回映照,微光点缀,霎时间生出了一片光影迷乱之感。   黎凰走了几步,每走一步,她的身形便长大一份,拖在身后的尾巴渐渐淡去,毛发也一层层地剥落,身上那小衣裳亦仿佛活物一般生长了起来,迤逦的裙摆铺展开来,仿佛在这宫道之上开出了一朵牡丹。   黎凰缓缓地抬起头来,显出了一张毛发褪尽的人类面孔。   依稀还是当年的容貌,却褪去了一分浮华,脸型也柔和了不少,更多了一丝仿佛是从伊伊身上得来的惹人怜爱的气质——多出来的这一点,如同画师在描绘清晨时分绽放的花瓣的时候,刻意凝上的那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顿时让一切都显得鲜活与娇柔了起来。   黎凰维持着这样的形貌,缓缓地走到了一面铜镜之前,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鬓角,然后就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再无其他动作。   裙摆在无由的风中微微翻滚了一下,继而一只白猫款款迈步,从那人形的脚边走了出第二百六十八回借身体一用(上)   白猫与人形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各自都是实体,却并不会交错碰撞。   白猫抬起头,看着在自己身边站立的人形,沉默了半晌之后,扭转身形,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随着另一面铜镜的越来越近,白猫的身形再一次发生了改变,这一次缭绕在她身旁的是一团轻烟一般的白纱,遮掩着那逐渐拔高的仿佛两滴水一样的身形,朦朦胧胧欲语还休,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扬起的面容之上有一双湛蓝如大海一般的双眼,干净清澈,却又仿佛能够包容这世间的一切污秽。   这个人形缓缓地在一面铜镜的面前侧身坐下,眉眼微微垂落,继而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微微弯在身前,同时那轻烟一般的衣服亦顺着肩膀的线条微微滑落,看起来仿佛是怀抱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母亲,正准备解开襟怀。   人形再一次固定了下来,白猫直接从人形的前方走了出来,在铜镜之中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模样之后,回过身,刚好与那人形的面容齐平。   仿佛是仔细打量过自己的作品之后,白猫再次转了一个方向。   每一次铜镜之前的驻足都会留下一个完美的人形,并且定格在她们最美丽的姿态之上——有的清纯如水,亭亭而立如照影青莲;有的如烈火般奔放且野性难驯,张牙舞爪的姿势却透着些微的娇憨;有的眉目冷冽如冰雪堆就,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有的乍看起来布衣荆钗平平无奇,微红的面颊和额角的汗滴却渲染出了一份清粥小菜的人间烟火味……   “红尘万丈,百媚千红。”黎凰走到了这一片铜镜区域的边缘,于茫茫云雾之中回过身来,看着这一片会让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心痒难耐并且难以取舍的景象,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是前爪落地,重新恢复了作为一只猫该有的姿态。   “我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黎凰喃喃说道,出口的却是一声有些嘶哑的喵呜之声。   那一面面的铜镜如被人以重锤狠狠敲击在正中一样,轰然倒地,碎出了一地尖锐的棱角,继而一阵妖风刮过,仿佛带来了岁月的急速流逝,那一个个完美的人形在这妖风之中开始苍老,干瘪,皮肉皱缩,眼眸浑浊,头发花白,在勉强还可以称得上是美的最后一个刹那,在风中化为了一团团面目模糊的干燥了的泥胚,并且任由这狂风带走其上松脱的砂砾。   “他要的也不是其中任何一种。”黎凰的尾巴在地面上甩了甩,心中的烦躁之意越来越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妖风卷着那些砂砾在黎凰的面前盘旋着,渐渐堆起了一个人形,穿着蓬莱弟子常规的道袍,手腕上却缠着一串念珠,一条银色的小蛇从他的手心之中翻出,探着圆圆的脑袋,似乎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好奇之意。   人形的面容渐渐清晰,轮廓清秀,眼眸明亮,笑容亦很是明朗,下颌微微抬着,似乎正站在蓬莱的某一处断崖边缘,张望着十分遥远的地方。   在黎凰的操控之下,那人形的表情亦缓缓地发生改变,时而懵懂无知,时而张狂跋扈,甚至还蹲下了身子,伸手勾着黎凰的下巴轻轻地挠着,然后取笑她因为舒服而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不回来的话,我简直不知道自己除了当猫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事儿,蓬莱这日子简直能把人的惰性完全激发出来。”黎凰让那化作单乌的人形盘膝坐下,然后自己盘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同时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能够跟我讨论我想到的那些新主意,甚至连天魔魅舞的修炼卡了壳,也不知道该向谁去寻求答案……”   “他们也不会带我到处跑,不会关心我的修为进展,更不知道我在阵道之上又进步了多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只能留在这方丈山上,天天看云看海,看那些弟子来来去去勾心斗角,还斗得一点趣味都没有,其中最可笑的就是元媛,你知道么,她喜欢你喜欢到连一只猫都嫉妒……”   “或者那是她所拥有的奇怪的直觉?”   “快回来吧,我真的有点想你了。”   “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只能靠自己折腾了……”   ……   伊伊有些迟疑地来到了单乌的宅邸之外,那落下的封锁法阵等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黎凰正在那片宅邸之中,并且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伊伊想到了来之前春兰的话语——   “不管单乌师兄的生死究竟如何,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看到师兄死去的人……或者兽,就是倾城。”春兰当时这样对着伊伊说道,“也许它并不是为了欺骗我们,只是单纯地为了欺骗自己——它并不愿意面对单乌师兄可能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伊伊当时没有反驳春兰的说法,毕竟春兰也只是知道这只猫与自己算是有过师徒之谊而已——在春兰看来,伊伊还是应该尽一个弟子的责任,来安抚一下这只猫的。   “春兰明显会是一个更完美的徒儿。”伊伊其实已经有些本能地站到了元媛提供的视角开始思考问题,“所以,这只猫决定收我为徒,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照料它的人?对这只猫而言,教我修习魅术这种下三滥的功法,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因为想要让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于是伊伊定了定心神,走到了那府邸的大门旁边,往一侧的符文上注入了一丝灵力,同时开口轻声唤道:“师父,我可以见一见你吗?”   伊伊本以为自己可能需要等上很久,却没想话音刚落,那扇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开启了,反而让伊伊自己不由自主地迟疑了片刻,方才举步跨入。   封锁法阵在伊伊的身后落下,继而伊伊绕过了当前的影壁,四下张望,一片空荡荡的院落,只有几颗夜明珠正散发着黯淡的微光,看起来果然是没有人气。   伊伊正心中忐忑之时,前方白影一闪,那只白猫已经出现在了伊伊的面前,抬头冷冷地看了这女孩一眼,继而如意金中便传来了一声吩咐:“随我来。”   然后那只白猫就消失在了原地。   “幻阵?”伊伊记起了早些时候黎凰教给自己的那些诀窍,立即快步上前,一步往白猫消失的地方跨去,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便已经进入了黎凰的幻阵之中。   似乎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却大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摆放的家具更是华贵精巧,而更吸引伊伊视线的是,是那端坐在妆台之前,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的美貌女子——她的美貌让伊伊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   “倾城……师父?”伊伊迟疑着问道。   “是我。”那女子点了点头。   “这就是师父的人形?”伊伊追问了一句。   “没错。”黎凰并没有纠正伊伊的措辞,反而直接默认了。   “伊伊见过师父。”伊伊连忙躬身行礼。   “免礼。”黎凰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伊伊的表现,“我让你前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与你商量一下。”   “不知师父想要弟子做些什么……”伊伊的心头一惊,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将你的身体,还有身份都借给为师用上一用。”黎凰开口说道,同时从那妆台之前站起了身,一步走出,那些华贵的妆容都褪了下去,重新变成了一只白猫的形貌。   “放心,我只是借用而已,待我参透天魔魅舞接下来的功法之后,自然会将一切都再次还给你,对你而言,这可是一个颠倒众生的机会。”   “我的肉身?”伊伊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盘桓在她心头的不良预感越来越重,“你是要夺舍?”   “只是暂借而已。”黎凰回答道,正欲再度解释,却见伊伊已经唤出了那弯月一般的法器,镰刀一般的尖端遥遥对住了黎凰的所在。   “暂借?这种话你还是拿去骗三岁小孩吧。”伊伊的脸色阴沉,身上的杀意亦在增长。   “你居然真的不信我?”白猫的瞳孔微微收缩,“也好,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必要再与你相商了。”   白猫的话音未落,伊伊的那弯月法器便已经疾飞而出,对着它的脑袋削了过去,理所当然地削了个空。   周围的宫室瞬间退去,只留下了一片茫茫白雾。   “你以为这种阵势,就能困住如今的我了吗?”伊伊冷笑道,收回法器护在身前,同时指尖掐诀,凝起了一团灵光,对着这白雾的某一个角落飞射而出。   整个幻阵都恍惚了一下,依稀露出了真实世界中那昏暗寂静无人居住的屋舍,继而伊伊上前一步,仗着那法器直接破开了眼前的迷雾。   白猫正蹲在不远处的屋檐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伊伊。   “幻阵被破,你还能拿我怎么办?”伊伊有些挑衅地反问了一句,继而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戒备与兴奋混杂的神色来。   “说起来,方才我们去看望单乌师兄的时候,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据说有一个会使用幻术的妖兽,在单乌师兄闭关的那山壁附近,吞吃了一个与单乌师兄有些仇怨的蓬莱弟子。”   “那个妖兽,该不会就是师父你吧?”   “或许,我也可以为蓬莱立上一功了第二百六十九回借身体一用(下)   伊伊去了三天都未再出现,春兰有些疑惑,于是也找上了单乌的那处宅邸,这才发现那宅邸门口居然早已直接亮出了闭关的牌子,以及伊伊留给春兰的一条简短的讯息,说那位倾城师父要教授一些秘法,所以她需要闭关修炼。   “咦?这就闭关了?是为了赶门内大比么?”春兰看到了那条讯息,微微愣了一下,“不过这样看来,她们之间是没有什么隔阂了。”   春兰自然是能察觉到在元媛的那番话之后,伊伊对于那只叫做倾城的猫所升起的戒备之意,所以她才劝服了伊伊主动来寻倾城,希望能化解这一层误解。   于是春兰在那大门口迟疑了片刻之后,抬手凝出了一团灵光,也依样留下了一条讯息,却是留给倾城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也相信,师父没有死。”   ——春兰真正认可的师父,指的自然是单乌。   ……   伊伊这一闭关就闭了大半年。   期间,蒲珅被妖兽吞吃的事情渐渐平息,而那妖兽始终都是无影无踪,让赤灵子疑心自己是不是想错了调查的方向;路长风为蓬莱带回来了一颗凤凰蛋,引得全山震动,他的名声更是随之水涨船高;元媛和孙夕容游历归来,各有奇遇,修为亦是大进,而元媛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开了人间生死别离的缘故,一心专注于修道之上,其进境之大,便是玉阳子都有些瞠目结舌;李二狗去闯了一次剑冢,回来的时候那柄缠满破布的长剑已经换成了一柄似乎是某种妖兽脊椎炼制而出的白骨剑,据说很多人闻讯之后都去试剑,却发现自己的兵器根本无法从那剑下走过一招;春兰的重剑同样在一时的争强好胜之下断在了李二狗的剑下,于是痛定思痛之后,不顾陈安相劝,也去闯了剑冢……   或快或慢,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路数往前走着,没有谁会刻意停下脚步等待后面的人,互相攀比的心境越来越重,而门内大比转眼便已近在眼前。   ……   春兰在进入剑冢之后仍未归来,其他人都开始关注门内大比的种种,陈安等着大比之后好开始闭关冲击金丹,正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察觉到了来自于伊伊那枚弟子令牌上的动静——那是宝光道人留的暗手,好让陈安几乎随时可以知道自己这两个小师妹的状况。   知道这动静意味着伊伊即将出关,于是陈安算了算时日,早早地就守在了单乌的宅邸门口,看着那枚闭关的牌子渐渐暗淡,继而那层封禁的法阵被人从内部撤除,终于等到那扇清漆大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   伊伊缓步走了出来,那只猫依然被她搂在怀里轻轻地顺毛,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与闭关之前并无两样,但是当阳光照射到伊伊的脸上,而伊伊刚好在这个时候迎上陈安的视线的时候,一种叫做“怦然心动”的感觉让陈安不由自主地慌乱了起来。   陈安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甚至连应该的招呼都没能出口。   “陈安师兄?”伊伊似乎很是意外门外居然有人守候,微微一愣之后,展颜一笑,轻盈一跃,便已来到了陈安的面前。   那张面容的突然靠近让陈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之间一片空白,靠着本能呐呐地应了两声之后,突然就感激起自己那行事似乎极为不靠谱的师尊爷爷了。   “陈安师兄?”伊伊抬着头,连接唤了几声,总算叫回了陈安的魂来。   “小师妹这闭关出来,似乎越发漂亮了。”陈安微微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伊伊,出言赞叹道,“我都想将小师妹给藏起来,别让其他那些臭男人给看见了。”   “师兄说笑了。”伊伊抿嘴轻笑。   “是了,我为你准备了一样出关的礼物。”陈安翻手,亮出了一对极为精巧的女子短剑,迎着阳光拔剑出鞘,可见那剑身上有粉色的金属散化成了一朵朵桃花一样的花纹。   伊伊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对短剑,举到面前仔细打量,阳光的反射让她的脸上被那对短剑倒映出了几朵桃花形状的光影,更添一份妩媚。   “人面桃花相映红,盈盈含笑舞春风。”陈安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对短剑名为醉舞,我本来觉得这短剑能够发挥的攻击力有些薄弱,可是现在看起来,倒是极为适合你的。”   ……   伊伊的出关在方丈山上的这些小弟子之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起因在于陈安为了庆贺伊伊出关而决定在会仙楼宴请一席,没想酒席之上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陈安一时之间酒兴上了头,自称要为伊伊吹奏一曲凤求凰,也没管他人的阻拦,直接拿着自己那根玉箫就翻身上了会仙楼的屋顶。   其他人自然只好跟了出去,而事情发展到这会儿,本该是大家一起看着陈安发酒疯,等他清醒之后再将他从房顶上劝下来的步骤。   却没想伊伊大概是顾虑了自己这师兄的颜面,竟是颇为欣喜地领了情,更是提出可以为陈安舞剑,以应和这一曲。   美女的待遇自然与陈安是天差地别,更何况其中也有人知道伊伊当初入门之试的时候试的是舞技,于是当伊伊如同一只翩翩蝴蝶,轻轻落在了那翘起的檐角之上,同时以醉舞挽起的剑花应和了陈安吹出的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四周围观之人已是掌声雷动。   掌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已停息,因为伊伊已经单足立在了那檐角之上,缓缓地转起身来,一阵夜风拂过,卷起了伊伊身上那道袍的衣角,更是将那身宽大的衣物在伊伊的身上压出了一条玲珑的曲线来,半缺的月亮映在她的身后,仿佛为她的所在洒下了一层浅淡的青霜。   伊伊的脚尖与那檐角若即若离,看起来似乎随时会随着一阵风飘然远去,那对叫做醉舞的短剑在她的身边如蝴蝶一般飞舞,卷起的光影如凭空生出的天花乱坠,而更让人为之屏息凝神的是她的舞姿。   伊伊初时的动作并不快,也不夸张,一双手如兰花一般在身旁捏出了指印,宽大的袍袖随着她的动作如同下方那微微荡漾的海面,看似深沉宁静,却又似乎孕育着万丈波涛。   那一对醉舞所化的蝴蝶在环绕着伊伊的身形翩然半晌之后,似乎终于决定飞过眼前这一片茫茫沧海,并期望双方可在这世间的某一处地点相遇邂逅,而这片海洋直到这个时候,方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有些残忍的景色。   风浪渐起,那两只蝴蝶穿梭于其中,似乎一滴稍微重些雨滴便有可能让它们再也无法振翅飞翔,可是它们却完全不知畏惧和退缩,因为它们坚信,在双方相遇的那一刻,等着它们的是永恒的春暖花开。   美丽且脆弱的事物似乎总是最能引起人心的波动,不管是因为心怀善念的伤感或希翼,还是那种想要将其破坏得更为彻底的暴戾——于是伊伊的舞蹈几乎是揪起了每一个人的心神波动,每一个人,都是目不转睛。   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这舞蹈之中潜藏着的情绪,但是在那些人最直接的观感之中,伊伊那并不剧烈的每一个动作之后都残留着一些幻影——那是观者舍不得方才所见的画面于是拼命挽留,但是又急切地想要知道接下来更多的美景,于是在那些人的自我的感知之中,居然就这样出现了不同时间的画面同时交叠的现象,而一个人能够感知到的时间也在这反复的回溯之中而不断地拉长。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曲时间,但是这一眼过后便已可看到天荒地老。   于是几乎是从伊伊的第一个动作开始,陈安吹出的那首凤求凰就已经变了曲调,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吹些什么,只知道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奋力和上伊伊的舞姿,哪怕为此呕心沥血也在所不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成为陪着她一起等到这地老天荒的那个人。   于是,根本没有人知道伊伊是什么时候停下了舞蹈,又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了那房檐之上,那些人只能呆若木鸡地仰望着那一片渐渐明亮起来夜空,而眼底依然倒映着那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于是这原本的一场酒后闹剧,就这样成为了之后几年之内,蓬莱弟子之间经久不衰的谈资。   ……   “此女之舞技,已接近于道。”灵霄子那个时候正在附近,将这一场剑舞给看了个完整,而事后在遇到赤灵子之后,更是给出了这般评价。   赤灵子此时正因为好奇而在搜寻当时的那些画面记录,可是这种转手的记录显然少了神髓,虽然能看得出那女孩子的舞技非凡,但是却无法体会到那几近于道的境界。   “无法被画面记录的话,莫非是魅术?”赤灵子想到了伊伊当初应试之时的选项。   “应该是的。”灵霄子点头,“清而不妖,媚而不俗,润物无声,魅术修炼到这等境界,可是上等啊。”   “找了这么个孙媳妇的备选……宝光道人那孙子徒儿如今还好么?”赤灵子注意到了那房顶上傻站着的另外一个人。   “说好也行,说不好好像也的确挺不好。”灵霄子想到了自己听到的一些传闻,忍不住笑了起来,“醋娘子果然是后继有人了第二百七十回一切都需未雨绸缪(上)   “没想到伊伊师妹如今居然出落得如此美丽动人。”路长风和他那一群同门师兄原本是在会仙楼的包厢之中商讨着有关门内大比的事情,可如今来来往往到这会仙楼来的人无不是心心念念当日里伊伊那场剑舞因而频频地故地重游的,于是这些动静互相影响,一群人的话题便也不由自主地就往着近期这方丈山上最热闹的一件事上偏移了过去。   “之前就在感叹,说你们这一批的弟子当中,漂亮点的师妹好像都和单乌有点关系。”有一人唏嘘了一句,“本来以为伊伊师妹大概是个例外,却没想到几年之后,反而是她成为了最耀眼的那一个。”   “是啊,起初入门之时,看起来还不过只是个黄毛丫头。”另外一人回应道,同时啧啧称奇,“这真叫眼光好啊,从石头里找出璞玉来。”   “如果单乌还活着的话,这些师妹们不知道会怎么样……”   眼见话题似乎就要顺着这个方向一泻千里,路长风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   场中众人意识到跑题,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地安静了下来,有人看向路长风,也有人装作若无其事。   路长风在刚入门的时候对元媛表现得无比热络,固然是因为对元媛有些一见钟情的成分,但是其实多少也存了点和单乌争风的心思,后来发现单乌闭死关乃至被判定死亡之后,元媛都未有往他人身上留过什么情愫,不免有些灰心,再加上这蓬莱山中女修虽然少但也可以说是百花齐放,于是他对元媛的热情自然而然就淡了下去。   然而热情淡了,不代表一些心思就不复存在了。   “单乌要是还活着,我就可以在门内大比上,在诸位师尊师伯以及他带来的那些女人面前,让他彻彻底底地颜面扫地了。”路长风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轻叹了一声,“这人死得太早,反叫我这一口气挥洒不出去,憋得着实难受。”   “哈哈哈,我们这蓬莱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路长风的一位师兄开了口,“虽然说这门内大比很多人都只是碰碰运气,能捞着点好处便参与一番,但是还是很有几个人需要你注意的,而且安排起来,却也有些门道。”   “还请师兄详细说来。”   “第一个需要你注意的便是宝光道人的孙儿,陈安,你别看他一天到晚追着伊伊身后毫无气魄可言,其实他的修为已经逼近半步金丹,入门大比之后估计就会去闭关参悟凝丹之法了,而且宝光道人本就以法宝众多著称,他这唯一的徒儿手里会有多少底牌,想来也不用我再说了。”   “话虽如此,这人的破绽却也明显——宝光道人疼爱他这孙子,几乎没怎么让他与人真刀真枪地打过,应敌经验,或许还不如在座的诸位……”   路长风的那位师兄在说过陈安之后,又提及了几个人名,分析起来的时候似乎都与某些人有些蛛丝马迹的关系,但是真实的战力评价似乎都不是很高。   路长风听得心头生疑,忍不住就开口打断,自己提出了一个人名:“说起来我这次带凤凰蛋回来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人,你们却一直没有提及。那人的确比较独来独往,也很少出手与人切磋,但是只要看一下他曾经完成的那些任务,就知道他的战力绝非寻常——那人名为韩琦,是个剑修。”   “虽然那会儿我与他只是擦肩而过,但是……我想要胜过他,似乎很难。”路长风的眉头纠结着,他找这些师兄来,为的其实就是打探一下有关这些强敌的细节消息,却没想师兄说来说去,都没有说到这些人的身上,反而提了一些自己都不甚在意的人出来。   那位师兄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师弟其实大可以放心,与陈安这种有亲爷爷罩着的弟子不同,韩琦这种人物,很多人都会想在开头就将他搞下去的。”   “抽签,这可是很有讲究的事情。”那位师兄压低了声音说道,“入门大比两两对阵,胜者前行败者退出,所以只要在排兵布阵的时候做些手脚就行,绝对会让他在遇到小师弟你之前败下阵来。”   “原来如此。”路长风恍然大悟,只觉得这种理所当然之事自己居然没有想到——原来这门内大比和入门之试居然如此不同,这一回,他可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了。   “只是这样做,巡查队的那几位死脑筋的,不会跳出来反对么?”路长风提出了疑问。   “想安排的人那么多,巡查队再死脑筋,也不会将自己搀和到这滩浑水之中成为众矢之的,相反地,只要他们能够作壁上观,看其他人争个头破血流,便可以卖所有人一个大人情,日后就算退出巡查队,也不会有谁心头记恨,暗地里报复了。”那位师兄继续解说道,“你道为何那些金丹都如此关注这门内大比?就是因为这一趟的胜负排位决定的不光是那些参与弟子们所能够得到的奖励,更是这些互相之间只能和谐共处的高人们借以排定出一个真实的势力大小的排位的场所。”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路长风的眉头微微一挑,当日里在南华岛上,诸多小城之间的互相联合他早已看得烂熟于心,此时一句俗语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而他更想到了当初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丰城大少爷蒲璜——路长风觉得这是蒲璜这个纨绔弟子说出来的最有水准的一句话。   “正是如此。”路长风的师兄微笑点头,似乎对路长风的懂事极为赞赏。   事实上,在对路长风说这些内幕之前,这位师兄早已准备好了一大套说辞用来劝服路长风接受这种背后操控的可能,打消路长风可能会有的耿直地想要靠一己之力大杀四方的冲动——怀有这种想法的弟子他之前遇到过不少,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当年的他自己。   却没想路长风居然毫无障碍地便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甚至能说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种直指核心关键的句子——于是那位师兄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一种“不愧是师尊看好的后人”这样的念头来。   “不过我又有些遗憾单乌死得太早了。”路长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这门内大比是这种玩法的话……他或许会爬得更高,但是也会被人踩得更惨。”   ……   门内大比之前一个月,报名,抽签,排期之类事情便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大比三十年一次,排名靠前的奖励丰厚到足以支撑一名弟子从筑基跨入金丹,所以不管背后有什么交易,只要是觉得自己有资格一拼的,都不会想要错过,所以方丈山上那些炼丹炼器的工坊也都停了工,由得那些常年于此干活的筑基弟子们去挑战自我。   玉阳子也活跃了起来——之前他前往那片大陆,被一封就是数百年,积攒下来的那点关系都淡得差不多了,而这一次内门大比,正是他再次验证自己的这段时间里修补出来的关系网络的牢靠程度,并借此重新确立起自己的地位的关键。   玉阳子对自己的风光归来充满自信,一方面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以来早已重新找回了那些人对于自己的记忆,另一方面,单乌还给他留下了一个修为突飞猛进的元媛。   元媛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却也被他趁机彻底化解了双方之间因为单乌那些言论而生出的陈年隔阂,继而被劝服了报了名,同时连带着孙夕容和明珠明台等人并肩作战——玉阳子甚至借着元媛的存在,将影响力伸向了路长风和陈安背后的那些枝枝蔓蔓。   这些其实都是当初单乌留下的渊源。   如果单乌还活着的话,他当然也可以利用这些渊源来为自己争取一个略微良好的竞争环境,但是他毕竟只是个新入弟子,他背后的環星子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几乎被蓬莱大多数人所无视,環星子背后的任职于巡查队的赤灵子灵霄子又完全不可能将自己也给置身于浑水之中,所以在这些前辈做过一些表面的人情之后,单乌的表现越突出,便越会招来他人在排兵布阵之时越发猛烈的打压——这也便是路长风所下的判断: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但是玉阳子和環星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玉阳子自身有人脉,表面功夫做得漂亮,本质却又难缠无比谁都不想得罪,于是单乌的这些渊源落到了他的手里,就如瞌睡时来了枕头,合适的程度让他几乎都想去那山壁之上给单乌点上三柱香祭奠一番了。   “唉,当初天天希望你出不了关也的确是有些不该。”玉阳子假惺惺地感叹道,回避了当初那因为畏惧单乌身上的可能性而生出的心惊胆战,端着手中的茶盏对着那方丈山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敬,“毕竟你身后还有那位化神高人的渊源啊,就这么断了,着实可惜。”   ……   而眼见着这日期一天天靠近,那些势力之间的互相扯皮也即将暂告一个段落的时候,韩琦突然在这个时候带着剑找上了李二狗。   “我想跟你比上一场。”韩琦站在了李二狗的面前,整个人的身姿挺拔,看着就仿佛一柄出鞘利剑。   “为什么?”李二狗依然很友好地笑着,“马上不就门内大比了么?要试剑,那会儿有的是对手第二百七十一回一切都需未雨绸缪(下)   “我听说过你的白骨剑,而我觉得我可能无法支撑到与你对战的那一轮。”韩琦的表情无比真诚,“但是大比之后我多半要去闭关,为免遗憾,便冒昧前来求战了。”   “原来如此。”或许是韩琦的表情实在真诚,于是李二狗在沉吟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一前一后前往试炼场,有人发现了此处动静,立即呼朋唤友地聚集而来。   韩琦的名气其实一直不小,他的名字一直都在宗门贡献度的榜上高高地飘着,斩杀的妖兽也都是以战力著称的种类,只要是想要接任务的蓬莱弟子,便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个名字。   而韩琦也一向不接受他人切磋挑战这件事也同样有名,因为据他自称,这种在法阵控制之下的点到为止的切磋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根本悟不到生死一线的玄机,不过是一种浪费时间的玩乐而已。   所以在发现韩琦居然主动向他人请求切磋之时,很多人的心中都升起了疑惑,想要前来一探究竟。   ……   韩琦和李二狗在试炼场中相对而立。   韩琦环顾了一圈围观的人群,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转而对李二狗开口:“其实我本想约你到海面之上痛痛快快斗上一场的,可惜碍于蓬莱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能与你在这试炼场中试上一试了。”   “本就是切磋试剑,能够点到为止自然是好的。”李二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嘿,我就不信你身为一个剑修,不想于生死之间痛痛快快挥洒一番。”韩琦轻笑道,随即摇了摇头,“罢了,这种事情在蓬莱总归是说笑。”   继而韩琦抬手,在自己身前的虚空之中一抹,一柄长剑从虚无之中浮现出来,剑身银亮,剑柄与剑身交界的地方镶着一块冰蓝色的宝石,散发出丝丝缕缕如同玄冰一般的寒意,继而那寒意纠结成束,在那柄形状几乎接近于针的长剑旁边,凝出了淡淡的重影。   “此剑名为寒光,长三尺两寸,万年寒玉所炼,内蕴冰魄凝光,曾为一代剑仙冰川天女所有,同样得自剑冢。”韩琦开口介绍道,似乎是出于同为剑修,对对手的尊敬之意。   “献丑了。”李二狗应了一声,伸手摸上了自己那佝偻的后背,继而一柄白森森的,剑身亦如脊椎一般弯曲的长剑被他从自己的脊椎之中抽了出来,整个过程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此剑无名,只知是以某种生物的脊骨炼制而成,内掩生死之道,需以人身为剑鞘,方可从剑冢之中带出。”李二狗将那白骨剑横在了身前,同样出声解释。   “生死之道?”韩琦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这可是大道。”   “能得到此剑,亦是在下的造化。”李二狗点了点头,看向自己这柄白骨剑的眼神也温柔了起来。   “如此,的确需要恭喜师弟。”韩琦颔首微笑,同时手中捏起了剑诀,“如此,请教了。”   韩琦的话音方落,指尖向着李二狗一指,一道剑光虚影便向着李二狗的方向飞射而去,在那剑光虚影之后,竟是空气都凝成了冰棱。   整个试炼场中居然就开始下雪了。   初时还有些稀稀拉拉,转眼便是纷纷扬扬遮天蔽日,在那道剑光虚影被李二狗挥剑击溃之后,更是风雪交加,将两人的身形都彻底吞没。   李二狗并没有受到这风雪遮蔽的影响,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那白骨剑横在了身前,整个人仿佛入定了老僧一般,似乎是想在这风雪之中站成雕塑。   韩琦却感受到了李二狗的安静所带来的压力——在他的感知之中,李二狗的存在突然变得有些暧昧不明,仿佛这个人可以随意地徜徉于生死之间,换句话说,哪怕自己一剑挥出,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李二狗的身上,他也不会知道李二狗究竟是死是活,或者自己这一剑是不是真的斩在了实处。   “有意思。”韩琦的嘴角勾了起来,心中更是生起了跃跃欲试的情绪。   下一刻,雪霁天晴,呼啸的风雪瞬间平息,继而缓缓下落,而韩琦的身上,亦渐渐聚拢起了一层寒意,正是这层寒意将他这个人与那柄寒光剑连为了一体,仿佛剑就是人,人就是剑。   最后一朵雪花即将落向地面的时候,韩琦的剑光就这样挥洒了出去。   一剑光寒。   围观之人只看到那试炼场中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之上突然暴起了一团光亮,耀得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团挥之不去的白光,虽然有试炼场上法阵的阻挡,却依然让围观之人生出了一种连神识都被冻结了的错觉,不知直接与那一剑面对的李二狗,还能不能够动弹得起来。   李二狗当然能动,还动得无比自如。   仿佛空无一物的雪山之巅,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个人,经历了千山万水的跋涉,最终将脚印在那片无垠白雪之上留下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痕迹,证明自己曾经来过,更证明自己已然征服了这群山之巅。   那柄白骨剑就这样硬生生地破开了韩琦营造出的那白雪幻境,继而直接压在了那柄寒光剑之上,推着寒光剑一起,向韩琦的咽喉之处刺去。   其实这撞击的力量对两人来说都只能算是蜻蜓点水,双方到这个时候仍是势均力敌。   但是出乎李二狗预料的是,韩琦突然就撤去了自己加在寒光剑之上的灵力,身上原本凝聚的剑势更是随着那一片茫茫雪原一同消融,继而竟是直接将自己的咽喉凑在了李二狗的剑下,于是下一刻,试炼场上阵法发动,硬生生地将两个人直接给分开在了两边。   “看起来是我输了。”韩琦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方才经历了极大的震撼,缓了口气之后,将那柄寒光剑举在了身前,脸上露出了颇为心疼的表情。   寒光剑上,一点雪花缓缓离开剑身,往地面飘下,却被韩琦伸手接在了掌心。   那点亮光并不是雪花,而是寒光剑上被削下的一小块万年寒玉。   韩琦说出这个事实的时候,围观之人不由自主地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冰川天女的寒光剑,居然都敌不过李二狗手里这无名的白骨剑?   李二狗似乎也有些惊讶,但是韩琦那看起来真情实感的钦佩,让他不得不将自己心里的疑虑给暂且压了下去,继而抱歉地笑了笑,收起了那白骨剑之后,仍是那一副不声不响和谁都不作对的老好人的模样。   继而半个时辰之后,韩琦与李二狗的这场切磋的结果便已经在蓬莱弟子之中传播了开来,于是李二狗回头之时走在路上,时不时都会有人出来讨好地打着招呼,顺便恭贺一番他的胜利,似乎能够压过韩琦一头,是他们那些蓬莱弟子所心心念念的事情。   “韩师兄也是很厉害的。”李二狗只能这样回答道,“他留了手,我才能有此战绩。”   “哈,你连他的寒光剑都伤到了,他再不认输,难道还非要拼个剑毁人亡么?”那些人如此回应,“门内切磋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分出高下,自然可以收手。”   “是这样么?”于是李二狗抓着脑袋,憨厚地笑了起来。   ……   “李二狗压过了韩琦?这消息确定属实?”在一些无人可以窥探的所在,同样有人在讨论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切磋。   “那无名白骨剑的犀利,看起来的确不容小觑,而且目前为止,观看这些弟子的战绩,其实都没有人能够试出李二狗真正的实力,甚至连他的剑意如何,都没有明确的概念。”有人下着论断,“这种可能异军突起的人物,必须得防上一防。”   “既然如此,这排阵还是需要改变一二。”   “不如就将这几个人分去李二狗那边吧……如果这样排布的话,这些人不管是先解决了李二狗,还是先解决了韩琦,最终都能汇聚到另一人的道路上去。”   “其实不如让这两人先比上一场,筛出一人,我们也好安排后继。”   “不妥,这两个人的实力都很可观,并且那一场切磋更是让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一点,所以,要是一开始就让他们争锋相对,甚至让他们太早出局,那么是个人都能看出此中关窍。”   “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能做得太过直白,因为那样会打击那些弟子们对于蓬莱的归属之心,于我蓬莱之长远毫无益处。”   “受教了,既然如此,便这般安排吧……”   随着这些絮絮叨叨的讨论,虚空之中,一些名牌缓缓地移动,交换了一些位置,继而重新沉寂了下来。   ……   转眼便已到了门内大比开始的日子。   在一段祭天地敬祖师的仪式之后,那“抽签”排布出的对战日程终于公布了出来,而后这方丈山上的几处试炼场都渐次开放,报名参与的弟子凭着各自的名牌依序入内,一切看起来都颇为井井有条。   韩琦抬头看着那张巨大无比的分组表格,在找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又看到了距离自己无比遥远的李二狗的名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或许这一次,我真的可以冲到前列。”韩琦默默想着,“如能拿到一粒元霜绛雪丹,这一次闭关冲击金丹,把握便可大上不少了第二百七十二回门内大比(上)   李二狗在另外一处地方,同样也抬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张对战列表。   只是他的视线在扫过自己的名字之后,落在了不远处的“孙夕容”三个字上。   “不出意外的话,后天便可以遇到她了。”李二狗默默算了一下,心中有了数,“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这么有缘。”   “既然如此,就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吧。”李二狗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人群之后那一个正在排队等待入场的窈窕的身影,同时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脊柱。   “我会让你慢慢想起你曾经做过的事情的。”   ……   陈安此时已经站在了试炼场中,他的前方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忐忑的新入弟子,唤出的法器似乎还未祭炼到得心应手,而在发现自己对面的师兄眼见已经接近半步金丹的境界的时候,心中的忐忑竟让他唤出的飞梭一般的法器也上下颤抖了起来。   “毋需紧张,我可以让你先出手。”陈安看到那忐忑的新人,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甚至抱起了胳膊,好整以暇地站着,甚至都没有唤出法器。   “得罪了。”那新人一拱手,挥手便将手中的飞梭给放了出去,眼见那飞梭的周围带着螺旋状的气旋,眨眼便已经逼近陈安的面前的时候,一面小小的龟甲形状的小盾叮地一声飞了出来,刚好就拦在了那飞梭之前,将那飞梭的动静给压得死死地,让那新人就算想要收回飞梭都有些困难。   继而新人一抬头,他的眼前便已同样出现了一枚飞梭一般的法器。   这一枚飞梭通体碧绿,看起来仿佛一片柳叶一般,同样亦如春风中飞扬而起的柳枝一般,轻轻地在那新人的额头一点   那新人根本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判定失败,并由法阵送出了试炼场,而他就那样在试炼场外呆愣了半晌,方才缓过劲来,感到了一丝后怕。   ——那柳叶的轻轻一点,竟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力都从身体里全部抽出来一般,要不是这法阵的阻拦,只怕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了。   ……   就在那新人被人请出试炼场的时候,陈安已经收起了那一盾一梭,重新袖手在场中站定,而在他的对面,则出现了一个使用一对类似于日月金环模样的法器的修士来。   “日月金环?”陈安看到对方的法器,不由地微微一愣。   “如何?”那对手以为陈安是在为自己这对法器的威力感到惊叹,于是刻意控制自己那对金环盘旋着耀武扬威了一番,一阴一阳两股灵力在那对金环之上遥遥相对,竟拉扯得这对金环之中的空间有了些微的变形。   “不,我只是在想我应该以哪一件法器与你相对而已。”陈安摇了摇头,似乎是沉吟了片刻,而后摊开手,祭出了一黑一白两颗浑圆的珠状法宝来。   “阴阳混元珠?”那对手在看到这法宝的一瞬间立即有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于是那一对日月金环在他的身边僵直地悬浮了片刻之后,随着他的袍袖轻拂,就此隐没。   “我认输。”那对手恭恭敬敬地对着陈安行了一礼,而后对着场边的巡查弟子举起了双手,于是下一刻,他就已经去到了场外,继而头也不回地,甩着袖子就飘然远去。   “倒是个潇洒人物。”陈安目送那人远去,轻叹了一声,“可惜,我还想试试看我这些法宝的威力呢。”   “你用的是千锤百炼人间至宝,而别人拿着的是垃圾堆里掏摸出来的废铜烂铁,这打起来果然是毫无胜算的——没准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搭进去自己那些个废铜烂铁。”片刻之后,又有一人已经经过两两场胜仗,来到了陈安的眼前——这人似乎是知道了陈安前两场都是怎么赢下来的,于是话语之中,多少有了些暗示不公的意味。   面对同样的对手——陈安——这人的表现看起来显然与之前两位有所不同,因为他并没有祭出法宝,也没有表现出退缩之意,而是选择直接亮出了自己的两个拳头,并坦荡荡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在下董邢,初至蓬莱,身无长物,只有这对拳头还算可观,想要领教一番师兄的财大气粗。”   董邢的表现让陈安不由自主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应该是最新那一批进入蓬莱的弟子,看着是一个手长脚长的少年人,脸上稚气未褪,身形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去,一双拳头上覆盖着灵力凝成的铠甲,甚至连类似于拳套的法器都没有。   蓬莱收徒的那些金丹高人之间虽然贫富差距不小,但也没有谁是真穷到连收徒之后的见面礼都拿不出来的,于是这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少年人自己选择了不依靠法器的修行方式。   “不滞于物,不为物役,初入修真道便有如此气魄,果然是后生可畏。”陈安赞叹了一句,“可惜我没有法宝就等于直接被斩了手脚,所以,抱歉了。”   陈安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木傀儡,这木傀儡一落到地上便飞快长大,转眼便长得与陈安一般大小,继而循着陈安的指示,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同样拉开了一副与人对拳的架势。   “请师兄指点。”董邢看到那木傀儡后眼睛一亮,拳头上的光团微微一闪,继而直接对着那木傀儡冲了上去,下一刻,那木傀儡便与董邢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双方起初是势均力敌,而随着董邢挥洒得越来越开,那木傀儡的应对居然也越来越流畅,中间董邢几次三番想要突破那木傀儡进攻陈安,都没能突破成功。   董邢眼里的光是越来越明亮,陈安将一切看在眼里,莫名就有了些唏嘘之意。   这种明明已经踏上修道之路,却依然能够靠着几近纯粹的武技应对大多数修士的人物,陈安之前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单乌。   而单乌与董邢的区别在于:单乌是迫于心头的封印所以才暂时选择了武技一途,对于其他的符阵甚至炼器炼丹之道几乎都有着同等的兴趣,并乐于花时间去研究;这位董邢,却似乎是完全没有考虑去修行一些术法或者祭炼一些法器——这个人是纯粹地热爱武技,甚至以此为自己的道。   除此之外,在陈安眼中,这两个人还是很有一些别的相似之处的,譬如说,执着,或者自信。   在木傀儡越来越有条理的反击之下,董邢几乎已经完全陷入了被牵着走的境地,但是他却依然没有放弃更多的尝试,终于在陈安这些微的神思恍惚之际,抓住了木傀儡的一个轻微的不自然的扭转,一脚踢在了木傀儡脚踝之处的平衡点上,直接将那木傀儡给掀翻在地,同时一圈对着陈安便捣了下来。   陈安抬头,同时上半身后仰,让开那几乎逼近自己面门的拳风,同时手里那龟甲小盾已经飞出,直接抵在了董邢的拳头之前,让他的拳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这种一圈全力击出却被强行制止的反震之力从董邢的拳头顺着手腕手臂一路蔓延至肩膀,使得他的肩胛骨上些微不自然地鼓起了一块,显然是自身的骨骼已然脱臼,而董邢还没来得及调动灵力恢复自己这条手臂状况,就看到陈安已经毫不犹豫地抬起了右手。   陈安的右手举在了董邢的面前,继而一团灵力在陈安的右手以及董邢的脑门之间爆裂开来,董邢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被千吨大锤狠狠咋过,继而又被罩在了铜锣里来回敲打,最后更是稀里哗啦连脑子都化成了脓水一滩的感觉,让他险些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在当场。   于是当董邢发现自己已经被试炼场的法阵安然移出场外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果然是自视过高了。”董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知道陈安空手拍出的那一击的威力比他所自信的拳头还要强大许多,于是有些羞赧地对着陈安抱拳一礼,“多谢师兄指教。”   “且慢。”陈安此时往试炼场外斜跨了出去,转眼便出现在了董邢的面前。   “这个木傀儡就送给你了,我看你似乎很需要它。”陈安摊开手——方才与董邢对战的木傀儡已经恢复了原型,横卧在了陈安的手中,“胸口的凹槽只要嵌进去灵石便可使用,而我祭炼的痕迹也已经抹除,你只需稍加祭炼便可。”   “啊?”董邢显然一时之间没能理解承安的意图。   “我是说,我们这一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日后还可以做个朋友。”陈安笑着解释道,同时将那木傀儡直接塞进了董邢的手中。   “这等大礼,我不能收。”董邢连忙推辞。   “无妨,反正这木傀儡在我这里也只有为我当一次替身的功效,倒不如给了你,它里面所留存的那些武技,便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   “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木傀儡之中有武技存留这种事情显然激起了董邢的兴趣,于是他接过了木傀儡,对陈安的好感自然也是腾腾上涨。   “他的身上既然有那么多法宝,这区区一个木傀儡,大概真的不算什么吧?”董邢的心里暗自想着,却仍然放不开心里那一丝忐忑不第二百七十三回门内大比(中)   第一天的比试大多都结束得很快,不少实力有限只是来凑热闹的人都是一场两场之后便被淘汰,于是自发地当起了观众,奔走于各个试炼场中,意图将那些精彩的打斗都认真地看在眼里。   当然,打斗的精彩是吸引人的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则是那些参与比试的人。   伊伊所在的试炼场外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虽然直到目前为止,她甚至连脸上的面纱都没有摘除。   与伊伊对战之人露出了压力巨大的表情,他手里的长矛也随着他越发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无形的压力不光是来自于对面伊伊那让人心神不宁的眼神,更来自于周围那些围观起哄之人——那长矛只要稍微一个动作流露出了想要进攻的姿态,围观之人便是一阵惊呼甚至怒骂,似乎这样冒犯佳人的举动合该拖出去千刀万剐,似乎这不解风情之人合该遭受万人唾骂。   于是双方对峙了片刻之后,那手持长矛之人终于高举双手,投降认输,灰溜溜地闪现到了试炼场之外。   结果围观之人又不满意了——他们可是想来一睹佳人剑舞的风采的,结果那手持长矛之人身为一个对手什么都没做就这样退出了,那么他们这些兴致勃勃前来围观的人,又能看到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与伊伊对战的那个人,是个女修。   伊伊的姿容似乎还不足以让女修对她也产生那些心神摇曳的感受,同时这女修显然也不可能被人以不够怜香惜玉的罪名围攻。   于是双方很快便交上了手。   伊伊的醉舞在身畔上下翻飞,数招过后,便已控制住了场中局面,将那女修手中不断翻飞而出的符箓给一一点散,没有给那些符箓引发的机会。   而一部分有点见地之人也已经看出,伊伊在这个过程之中,其实是以自身的所在,配合那两柄短剑,以及飞扬的袍袖裙角,形成了一个小且多变的阵势,能够将原本并不犀利的攻击集中在某些关键的点上,极好地弥补了醉舞攻击力弱的缺陷,而醉舞剑身之上折反而出的漫天桃花一般的光影,更是带来了让人眼花缭乱的效果——如果对手还没能做到可以完全依赖神识感知周遭一切变动的境界的话,极其容易受到视觉幻象的影响,而生出错误的判断。   于是,虽然伊伊的攻击并不强,但是没过多久,仍是一剑逼近了那女修的咽喉,将对方给送出了试炼场之外。   围观之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意犹未尽的轻叹。   “说真的,要是能看春兰师妹与伊伊师妹打上一场就好了。”有人感叹道。   “她们两人实力其实差不多,应敌风格却是截然不同,一定能你来我往,打个过瘾,让我们也看个过瘾。”   “唉,可惜春兰师妹怎么就没参加呢。”   “她还在剑冢里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   第一天的热闹就这样随着太阳落下海面而消停了下来。   最初报名参与这门内大比的万余人,在这一天过后,便已筛得只剩零头,只待明日再战一天之后,便差不多要开始真正的争锋之战了。   伊伊和陈安之间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   “让我退出?为什么?”伊伊的眉头微皱,“我觉得我完全可以继续赢下去。”   “我可以让爷爷拿出更多的好东西的,那些奖励其实并没有多么丰厚。”陈安回应道。   “我其实并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奖励,也不在乎师尊能赏赐些什么作为补偿,我参与这门内大比最重要的原因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检验我自身所学的机会,我不想就这样放弃退出。”伊伊的表情虽然平淡,但是声音已经渐渐冷了下来,“所以,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容貌……”陈安涨红了脸,拦在伊伊的身前,不让她绕路离开,“你如果想要验证所学,我完全可以陪你,就算我一个人不够看,我还有那些傀儡呢,它们会的东西也很不少的。”   “我都已经顺从你的意愿蒙上面纱了。”伊伊流露出了一丝嗔怒之色,“你难道想将我永远关在你家的后院之中,最好再落下几层封印,让我再也不见天日为好?”   “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你的同门师妹而已,就算你爷爷的心思举世皆知,可你也不能强迫于我吧——我记得蓬莱门规可是有这方面的禁令的。”伊伊摊开了手,亮出了一枚传讯符箓,示意自己随时可以向巡查队报告此间的状况。   “不,不是……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陈安的表情慌乱,只能连连摆手,“千万别动怒,听我说。”   “适可而止,好么?”陈安的慌乱似乎让伊伊有些心软,于是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换成了打商量的语气,“或者,你还有别的什么能说服我的理由?”   “或许……也不是什么好理由。”陈安纠结了半晌,有些颓然地说道,“你今天的表现太亮眼,让一些人察觉到压力了。”   “愿闻其详。”伊伊重新将那传讯符箓拢进了袖子里。   陈安抬手在身旁落下了一道屏蔽的法阵,方才开口:“其实,有几个人,是被众位金丹高人保住要进入前十的,其中,也包括了我。”   “我挡了谁的道了?”伊伊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便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   “是的。”陈安的头几乎都埋进了自己的胸口,“其实我爷爷那些人之前并没有太过在意你的存在,可是今天这一场场试下来,却发现你的真实战力,并不能以具体的修为来衡量……”   “然而现在的抽签排布已经定了下来,再做修改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你主动退赛,而只有你主动退出了,其他人才会保证在我的前方不做手脚,该让我赢的,便会让我赢……”   “呵,也就是说,你的爷爷同意用我这个意外的退出作为交换,换得其他人的支持来保你一个人?”伊伊嘴角微微勾起,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这倒是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了。”   “对不起……”陈安的头依然没有抬起。   “这么没意思的门内大比,不参加也罢。”伊伊后退了一步,而后挥开了身旁的法阵,绕过了垂首站立的陈安,继续往单乌的那处宅邸走去,“既然如此,明天我便会开始闭关,希望出关之时,你已经踏入金丹之境。”   “伊伊师妹……”陈安发现了伊伊的离开,连忙回身,甚至伸手做出了挽留的动作。   就好像老天爷都打算向陈安开一个玩笑一样——眼见陈安的指尖即将勾住伊伊的衣袖的时候,突然一阵晚风吹来,将伊伊那宽袍大袖直接吹偏到了一边,于是陈安这一捞,竟就这样落了空。   而下一刻,伊伊已经头也不回地闪现在了十丈之外,看起来完全不想再回头理会陈安一般。   “哎……”陈安还想追上,却觉得脚上仿佛突然灌上了铅一般沉甸甸的,片刻之后,脸上竟露出了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来了。   “怎么办?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陈安喃喃地念叨着,“我已经开始觉得还是媳妇比较重要了……”   ……   第二天,伊伊退赛的消息几乎让整座方丈山都抖了三抖,无数人唉声叹气,竟是连正在进行的对战都懒得再去围观,于是这一日过得可以说是平平无奇,虽然路长风的表现已经开始可圈可点了。   第三天,剩下了四百多人,人人都可算万里挑一后又万里挑一的存在,对战的精彩程度直线上升,于是那些试炼场外,又开始变得人头攒动了。   李二狗的第一场,对上的便是孙夕容。   连战了两天,这才第一次看到眼熟之人,于是孙夕容微微一愣之后,微笑地对李二狗点了点头,方才起手,抖落出一条质感看起来仿佛鲛纱一般的飘带,同时她的手上亦覆盖上了一层仿佛鱼鳞一般的手套。   那条飘带环绕着孙夕容,随着她捏起的指诀,瞬间变成了一条水龙,张牙舞爪地迎向了对面的李二狗。   李二狗亦是微微一笑,而后抬手在自己的头顶摸了一下。   李二狗的脑袋随着他这么一摸,仿佛直接被人劈斩以至于裂开成了两半,这场面看得孙夕容不由自主地眼角抽动了一下,继而一截剑柄就那样从李二狗的头顶上冒了出来,被他反手握在了掌心。   长剑缓缓地从李二狗的头顶被抽出,那剑身弯曲的弧度和突起的骨节怎么看都像是李二狗硬生生地抽出了自己的脊柱——这样的场面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自然早已是见怪不怪。   但是对于孙夕容来说,这样的场面让她恍惚间想起了某一个早被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人。   “这无名白骨剑需以人身为剑鞘。”李二狗已经微笑地将那柄白骨剑给抽了出来,同时开口,又解释了一遍。   “世界之大,果然是常有超出想象之事。”孙夕容收敛了脸上那些许惊诧的神色,“如此,领教了。”   那条水龙在孙夕容的一声令下,对着李二狗呼啸而第二百七十四回门内大比(下)   李二狗一动不动,执剑立于那条水龙所带来的滔天水浪之中,仿佛一块从久远之时便已矗立在此处的礁石。   那水龙没敢直接挑衅李二狗的白骨剑,只是呼啸着从李二狗的身边掠过,打着旋儿回卷翻腾,从四面八方向着李二狗挤压而去。   这种漩涡之中的力量初时并不大,但是却如海浪一般一层层地叠加堆积,几个回旋过后,就是李二狗也无法再继续守住自己立足的跟脚。   于是李二狗微微地动了一下。   这轻微的移动立即成为了这层层浪涛的突破口,就好像一条风浪之中的小船,拴在岸上的缆绳终于不堪重负被拉扯断裂,于是那小船立即便顺着汹涌而至的潮水翻滚着远去,船舵船浆风帆等等都毫无作用,船中之人只能紧紧抱着甲板,选择听天由命。   李二狗现在就是这个听天由命之人,在浪涛的翻滚之中奄奄一息不知生死,而孙夕容却完全不敢放松,反而觉得暗处睁开了一双嗜血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咽喉。   于是孙夕容也动了起来,她如同鲛人一样直接跃入了那片沸腾的汪洋之中,两只手上鱼鳞一般的手套成为了蔓延全身的轻薄铠甲,让她完全化为了海水中骁勇善战的妖兽,同时手中亦出现了一根水流凝聚的长枪。   李二狗的身形突然顺着水流来到了孙夕容的身前,白骨剑仅护着自己身遭方圆数尺的空间,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孙夕容眉头微皱,手中的长枪却仍是毫不犹豫地刺出,眼见就要破开李二狗身上的防御。   李二狗那崎岖的面容在孙夕容长枪刺出的那一刹那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微笑还是嘲笑的表情,继而下一刻,白骨剑剑身翻转,一道剑气逼开了孙夕容的长枪,并且直接断开了环绕在自己身遭那连绵不绝的漩涡。   孙夕容让开了那道剑气迎面而来的锋芒,还没来得及回手,便已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利用那鲛纱一般的法宝布下的这层叠浪涛之中,居然多出了无数白骨堆就的礁石,这些礁石没有办法完全阻断那无所不入的水流,却成功地让滔天的风浪平息了下来。   白骨剑此时已经逼到了孙夕容的面前,一股凌冽的无法作假的杀意让孙夕容心惊肉跳,却越发地激起了她本性之中的那一丝狠意。   一条血线从那散乱的浪涛之中浮现,转眼消失,水龙再度从浪涛之中现出身形,却多出了一双赤红的双眼,紧贴着孙夕容的身子呼啸而过,一口将李二狗连人带剑全数吞没。   水龙翻滚,绞动,撞碎了周遭那些白骨礁石,眼见就要完全摆脱那些白骨的束缚,能够重新开始兴风作浪,却没想刚刚抬起了半身,那颗硕大的龙头便已经从脖颈之处断裂了开来,于半空之中僵直了片刻,继而四分五裂。   反震之力让孙夕容身形不稳,甚至短暂地失去了对于法宝的控制,而在这个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咽喉之处,如羽毛拂过一般的,极为轻柔的一击。   这一击没有伤到她一根毫毛,无关生死,所以这试炼场的法阵并没有直接判定输赢,但是这一剑却已将她护在全身的那鱼鳞一般的铠甲给划出了一条口子。   孙夕容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只觉得身后微微有人出手托了一下,让她重新找回了平衡,然而这平和的动作,却让孙夕容感到了无比地惊恐,因为不管是她肉身的知觉还是神识之中的感应,她都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贴近自己的不是手而是刀刃,那么自己岂不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水雾散去,那鲛纱一般的法宝恢复了原型,重新回到了孙夕容的手中,而那层鱼鳞一般的铠甲也渐渐淡去,孙夕容站直了身子,缓缓转过了头。   李二狗就在她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正抽回扶住了孙夕容的那只手,抬头对着孙夕容客套地微笑。   “多谢师兄手下留情。”孙夕容后退了两步,对着李二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才那轻如鸿毛的一剑,以及后面那轻轻的一扶,已经足以说明孙夕容的实力在李二狗的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而李二狗如此做法,等于是陪孙夕容略微练了一手,同时也给孙夕容留了一分情面,让双方的差距在外人看来不至于天差地别。   孙夕容自然领情,于是在谢过李二狗之后,高举双手,宣布了自己的失败。   只不过在离开试炼场的时候,孙夕容回头,对着李二狗又留下了一句:“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向李师兄讨教。”   “这是我的荣幸。”李二狗回礼,“随时恭候。”   ……   “咦?师姐怎么就败了?”元媛有玉阳子的护持,这第三日的争斗之中仍然是一路高歌猛进,虽然她自己还没能发现到其中关窍。   “李师兄的剑法太过玄妙,我不是对手。”孙夕容正在反思自己与李二狗那一战的得失,此时听到元媛的提问,回神回应了一句。   “不是他那柄白骨剑的威力难以抵挡的问题?”   “剑只是死物,关键是他的剑法中似乎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生死之意,虽然飘渺,却切实存在。”孙夕容分析道,“真要形容,就好像遇到海难后九死一生终于被人救起的水手,明明在面对无常之时如此地脆弱且渺小,却又分明有着足以挑战天地之威的顽强韧性——我之前从未见过这种剑意。”   “这评价很高啊。”元媛轻叹了一声,“没想到李师兄平常不声不响,几乎毫无存在感的模样,剑法居然如此了得,难怪韩琦师兄在门内大比开始之前,特地去向李师兄发起了挑战。”   “韩琦师兄败得不冤。”孙夕容点了点头,关于那场挑战的种种,她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说起来,明天第一场似乎就有李师兄和韩琦师兄的对战。”元媛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这两人也还真是有缘。”   “是么?”孙夕容神色微动,“既然如此,明天我也去观战好了。”   ……   第四天,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到了一处试炼场外——这一天战完,剩下的便是前十的排位争夺了。   如元媛所说,李二狗与韩琦,终于在试炼场中碰面了。   这其实也是那些安排抽签之人所未曾预料之事,不光韩琦的修为超出了想象,便是李二狗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也很有两把刷子,于是排布在两人面前的那些阻挡的棋子都被一一拔除,而这两人也都一同撑过了第三天。   “好在剩下的安排应该都是万无一失了。”那些人的心里如此想着,“只要将这两人弄走一个便可。”   当然大部分的蓬莱弟子是看不出其中关窍的,他们只是觉得这两名剑修之间的对峙,似乎颇有些宿命之战的意味,于是纷纷前来观摩一二。   其中自然包括了孙夕容。   孙夕容的出现让围观的人群之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李二狗在试炼场中也发现了孙夕容的到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对着孙夕容颔首示意,便算是打了招呼。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李二狗背过身时脸上浮现的那一丝冷笑——当然,以他如今的面容,那表情究竟是冷笑还是微笑,其实也没多少人真能够分得出来。   韩琦已经来到了李二狗的面前,祭出了他的那柄寒光剑。   “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与师弟二度交手。”韩琦客套地说道,“其实我至今仍未想出该如何破解师弟的那一剑。”   “师兄取笑了。”李二狗客套了一句,“只是我却不知道现在就祝贺师兄心愿得偿,是不是还嫌太早了一些。”   李二狗话里有话,韩琦的心中有鬼,自然听出了这弦外之音,神色间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没想到这个小子看起来老老实实憨厚可欺,实际却是心明眼亮啊。”韩琦心中暗道,“这门内大比的玄机,便是我,也是在事后反思许久方才明白,他这才几天啊,居然就已经能够看出我那些作为的心机了?”   “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此战过后,不如找个地方喝上两杯?”韩琦笑了起来,也算是向李二狗释放了一些善意,表示自己虽然的确是动了心思,但是也是情非得已,并不是故意坑人,你作为师弟可得理解一二。   “只怕师兄在此战过后,就没那个心情了。”李二狗摇了摇头,直接请出了白骨剑,“请指教。”   ……   李二狗与韩琦那一战的开头,与那两人先前的切磋几乎一般无二,中间的过程的确精彩,甚至几经转折,但是最终的结果,竟也同样没什么差别。   韩琦的身形闪现在了试炼场之外,他的咽喉之处刚刚被李二狗一剑刺入,虽然那千钧一发之际两人所处的空间被这试炼场的法阵强行分开,然而那冰凉刺骨的寒意依然让韩琦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切切实实的实力上的差距,并且这差距完全超出了韩琦先前的想象——他始终无法理解,李二狗究竟是怎么躲开了他的剑意锁定,并且在自己的神识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的。   “是我输了,我无话可说。”韩琦呆愣了半晌,终于垂下了自己手中那柄寒光剑,身形有些踉跄地,摇摇晃晃地往场外走去。   正如李二狗之前所言,韩琦眼下,根本就没那个心情去与李二狗喝上两第二百七十五回公平的是实力   李二狗成功地撑过了第四天,看起来是历经千难万险,好几次都是险些失败,甚至最后一场战完之后李二狗几乎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试炼场,但是成功了,就是成功了。   韩琦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这个异军突起的人,可惜他的安排,在半道之上被李二狗截断了。   当然,如今也不会有人在意韩琦的状况,因为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知道李二狗这么个横空出世的剑道天才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而李二狗被人围堵在路上,虽然脸色苍白,却也只能一如既往憨厚地笑着。   这样的场面让路长风觉得有些轻微的不悦。   “怎么?觉得自己风头被抢了,不开心了?”路长风的师兄正跟在他的身后,察觉到了路长风心里压抑着的不爽,开口就挑了个明白。   “我今天的表现明明也很不错。”路长风回答道,虽然在抽签的安排上有些手脚,但是他那一场场对阵,打得都是货真价实的。   “这些人的追捧不过浮云而已。”那位师兄安慰道,“你只要记得一点,这些人里,一百……不,一千个当中,都未必会出现一个金丹。”   “嗯?”路长风眉梢一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   “只要无法突破到金丹之境,那么不管是他们,还是他们所追捧的人,百年之后,都只能蹉跎终老。”那师兄指点着说道,“知道了这个现实,你还会对他们的追捧在意么?”   “果然如同浮云了。”路长风笑了起来,“多谢师兄开解。”   “其实这种事情之前有过很多。”那师兄笑了笑,继续开口,“便是那位韩琦,在上一次门内大比的时候,也曾享受过这般待遇,可惜,他最终止步在了第十五名——因为之前的争斗让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他们这些背后师尊实力不强的弟子,在疗伤的灵药以及灵石等方面都有些缺乏,这样一连几天的高强度的对战,很容易便会陷入后力不济的困境。”另外一个人凑上前来解释道,“更糟糕的是,在眼下这个阶段,他们就算想要从坊市中收些疗伤之药,只怕都收不起了。”   “原来如此。”路长风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今天那几位师兄与这李二狗对战,无数次的险之又险却又没有真正将他击败,其实除了实力的差距之外,更是为了让他多负一些伤?”   “哈,实力的差距……”先前那位师兄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那些积年的筑基修士,会真的不如李二狗这么个刚刚入门不过数年的新人吗?”   “咦?”路长风又是一愣。   “让李二狗败在你们这些早已安排好的弟子的手上,你觉得如何呢?”那位师兄又说了一句。   路长风微一沉吟,眸中光彩渐渐地就亮了起来:“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他所累积的声望,自然便可以落到我们这些人的身上,而之前的种种安排,也会在切切实实的胜负面前,变得让人无法质疑。”   “不过,明天到底是由谁与他对峙,还要看今天晚上师尊他们的商讨结果。”那位师兄拍了拍路长风的肩膀,“有些事情,未必就能如意。”   “明白。”路长风点头,“于我来说,不管对手是谁,我只要明日好好表现,努力多胜几场,师尊的苦心,便不会白费。”   ……   门内大比的倒数第二天,因为需要争夺前十的排位,所以赛制有了改变,需要重新抽签。   抽签的结果公布的时候,路长风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因为第一个抢到与李二狗对战机会的,是陈安而不是他。   李二狗对于这排位显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按着时间乖乖地进入了试炼场,等着陈安的到来。   李二狗的脸上难掩疲色,显然前一天奋战一天所累积下来的暗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而那些围观之人的围追堵截亦使得他根本无法找到时机好好调息。   却没想到陈安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同样不怎么样,在一脸的疲惫之外,甚至还多了一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李二狗行了礼,正待动手,却没想陈安居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一句:“你觉得这门内大比有意思吗?”   “有。”李二狗迟疑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你难道没有察觉到这大比之中……有什么异样么?”陈安又追问了一句,用的是唇语,并没有出声。   “有,但也无妨。”李二狗默然,继而同样以唇语回答道。   “你不会觉得不公?”李二狗的回答让陈安意外且惊喜,于是他忍不住再次追问,因为情绪激动而略微出了点声,不过好在试炼场的法阵将他们与观众远远隔开,这句话无人能够听到。   “其实人在面对足以将自身吞没的苍天大海的时候,也会觉得不公的。”李二狗微笑着轻声回道,“然而所有的不公和公平,其实都可以归结于实力的差距。”   “实力?”陈安喃喃地将这个词念叨了两遍。   “有实力,便可以为自己挣一份公平。”李二狗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同样的,有实力,就有资本对他人不公平。”   “受教了。”陈安将李二狗的话在心里来来回回咀嚼了半晌,抬头微微一笑,同时对李二狗行了一个大礼,“就冲这一句话,今日不论胜败,我陈安都认你这个朋友。”   “请师兄指教。”李二狗抱拳行礼,继而下一刻,白骨剑的周围便已浮现了一排骨刺,对着陈安便攻了过去。   一个龟甲滴溜溜地飞出,撞散了大多数的骨刺,但是仍有两根突破了陈安的防御,直逼陈安面门。   一根骨刺笃地一声扎在了陈安的身上,继而陈安直接往后方倒去,并于倒地的过程之中现出原形——那居然是一个竹木傀儡。   而陈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李二狗的身侧,手里一片柳叶般的玉梭飞射而出,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李二狗自然也不可能站在原地挨打,事实上,在那排骨刺飞射而出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原地,而陈安眼中所见神识之中所感,不过是李二狗在飞速移动之后留下的一道残影。   柳叶梭在一击落空之后飞快地改变了方向,对着李二狗紧追不舍,同时陈安的手边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件又一件神乎其神的法器,有的将他护卫在中心,有的带着他飞速地在场中移动并上下腾挪,也有的对李二狗展开了连绵不绝的攻击。   而眼下对于陈安来说,最为紧要的法宝,就是他手心里捧着的那副罗盘。   ——那副罗盘是眼下的陈安能够找到李二狗的所在的唯一倚仗。   剑修的速度本就奇快无比,让人的视线追之不及,而李二狗比大部分剑修都更为危险的地方在于,他能够从几乎每个人的神识锁定之中挣脱出来,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同空气对战一样,种种攻击更是防不胜防。   试炼场中一时之间看得人是眼花缭乱并垂涎三尺——陈安放出的那些法宝散发着各色灵光,代表着强大的威力的同时,更代表着无数翻滚的灵石。   “宝光道人果然名不虚传……”围观之人嗡嗡地感叹着。   “这要真和他遇上了,几乎等于是活生生地被灵石砸死吧。”   “这还能怎么打?防得滴水不入,攻得是铺天盖地啊……”   “不过一个人能同时控制这么多法宝,看起来除了财大气粗之外,这人的真实修为也着实可观——不管神识还是灵力,不管哪一样缺一点,都不可能做到他这般地步。”   “李二狗这次还能赢么?”   “李二狗呢?你们还能看到他么?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么?”   “这么眼花缭乱的,谁有本事找到他啊……”   ……   李二狗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陈安就算靠着罗盘,都有好几次险些追丢了李二狗的行踪,好在这几次他都有及时反应,才将场面给救了回来,更在这一来一回之间,渐渐跟上了李二狗的步调。   就在陈安觉得胜利的天平正一点一点地往他的一侧偏移的时候,李二狗的行踪突然在那罗盘之上定住了。   陈安不知道李二狗是不是想酝酿什么大招,但是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同样难得,于是下一刻,一堆法宝就那样劈头盖脸地对着罗盘定位的所在砸了下去。   宝光四溅,灵力爆裂,偌大的声势却砸了一个空。   陈安微微一愣,视线再一次集中到了那罗盘之上,却见代表李二狗的那一点不知何时居然已经与自己的所在重合了。   陈安瞬间醒悟了问题的所在——那个罗盘示意的位置只是一个平面。   之前,李二狗的不断移动其实都并没有离开试炼场的地面,这使得陈安几乎是默认了李二狗只能在这片地面之上行动。   却没想李二狗居然就利用了陈安这个认知的盲点,于某一处竖直跃起,等到引动了陈安的攻击之后,再于半空之中突然冲刺,并由上而下,为陈安带来了一场惊喜。   ——陈安于骇然中抬起头来的时候,正迎上了李二狗那如同天外飞来的一第二百七十六回阳光下的阴云(上)   仿佛从幽冥之中探出来了一只不肯屈服的手,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而这根稻草,正是陈安的一条性命。   于是陈安居然略微地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豁出性命出手相助,将那挣扎之人从幽冥之中带出。   而这一瞬间的迟疑还没等到陈安做出决断,陈安的身形便已经出现在了试炼场之外,那些法宝的光芒也尽数收敛,丁零当啷地在他的身遭落了一地。   试炼场中,李二狗的身形微微摇晃,却以那白骨剑拄地,依然维持住了一个站立的姿态。   场中一刹那竟是死一般的宁静。   那些知道些内幕的人脸上露出的表情先是震惊,继而竟是难以压抑的幸灾乐祸。   “宝光道人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本以为可以让自己儿子踩着这李二狗风光无限,却没想到竟是送上门给李二狗踩了。”   下一刻,被这样的场面惊呆了的围观之人的惊呼和感叹之声喧哗而起,浪涛一般地将这零零星星的幸灾乐祸给淹没了过去。   陈安默默地站在试炼场外,定了定神,挥手收起了那一地散落的法宝,迟疑了片刻之后,翻手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抬手便往李二狗的方向丢去:“这个送给你了。”   “九花玉露丸,疗伤用的丹药,我觉得你现在很需要这个。”陈安看到李二狗接住那小玉瓶之后,于场外高声说道,“你还可以走得更远,别让我失望。”   陈安说出的药名让围观之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想不到陈安这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家伙,做起事来居然也如此阴险,这一手不但展示了自己的大度,同时对那李二狗示好,亦给我们其他人埋下了绊子。”路长风注意到了此处动静,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被人削了面子,就希望对方能将其他人都一并踩了,大家难兄难弟,便也谁也别再说谁了。”   “师弟可要留心了,这九花玉露丸足以让他恢复到全盛状态的八成。”路长风的师兄此时已经凑了过来,同时给了路长风一枚玉佩。   “这是什么?”路长风微微一愣,接过了那枚玉佩,触手只觉温热,而神识落在上面之后,突然就觉得有大敌来袭一般心惊肉跳。   “这是师尊之前连夜为你准备的法器,尽快祭炼一番。”那师兄解释道,“这法器之中炼有那李二狗在之前的对战之中落下的鲜血,换句话说,这法器和陈安那罗盘一个作用,可以让你在神识失去作用的时候锁定那李二狗的踪迹。”   “李二狗没有被陈安打下去,那就很有可能与你对上。”看到路长风一语不发已经将神识投注到那玉佩之上开始祭炼,那师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根据之前的反馈,那李二狗最为让人难以应对的,就是他摆脱神识锁定的能力,而只要能够解决掉这个问题,所谓剑意境界所谓修为,其实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只需注意不要受到外物影响,定心凝神,按照正常应敌的心态对战即可。”   “有些意外,最后这排名,才更加真实可信。”   ……   之后接连几场战事,各有胜负,诸人的排位渐渐清晰,陈安元媛等人到底还是挤入了前十,至于明珠明台,早就在第三天的时候作为炮灰被抛弃了。   路长风亦终于等到了自己与李二狗对战的机会。   胸口的玉佩滚烫,时时刻刻提醒着路长风大敌就在眼前,更仿佛将他自身的血脉也一并灼烧了起来——万人追捧光辉夺目的胜利果实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你能赢的。”路长风看着对面那崎岖难言的面孔,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声。   ……   单乌闭关的那片山壁。   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落到了一块突起的山石之上,似乎是想要歇一歇脚,却突然仿佛脚上被绊住一般,不管怎么扑腾着翅膀都无法再度腾空,同时那小鸟的生命力亦不断流逝,肉身枯萎羽毛黯淡,转眼之间,便成了一团干瘪的肉渣,从那山石之上滚落,在地面上碎成了一地的齑粉。   整个山壁之上的灵力又开始躁动了起来,不过好在因为这门内大比之事,此时已无人在此闭关。   山壁内部蕴含的灵力此时已经顺着山上的岩石缝隙汇聚成束,丝丝缕缕地浮现出来,甚至蔓延到了空中,流淌回转,竟是形成了一个以山壁之中那灵石为基础的巨大的聚灵法阵。   这个聚灵法阵甚至影响到了原先埋布在这山壁之上的那些监察护持的法阵,引动起一团团莫名的灵力火焰,更将警讯远远传出。   巡查队被惊动,于是立即便有人前来此处调查一二,在发现此地异常之后,这些消息很快地就传到了赤灵子的所在。   赤灵子本在带着人巡视着那试炼场周围的动静,以免这人多之时有人作乱,此时听到了手下之人的传讯,意外之后,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狂喜。   “难道是单乌?”灵霄子同样听到了这个消息,而这句话亦随之脱口而出。   “不,不是外敌入侵的话,那或许只是聚灵法阵积蓄的灵力数量过大后产生的异常。”赤灵子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首当其冲的要事是这试炼场附近的太太平平,我脱不了身,所以那山壁……你带人前去看上一看吧。”   “好。”灵霄子也不推辞,事实上,就算赤灵子不同意,他此刻也会想办法找到借口开溜的。   “有好消息就立刻汇报,没有就算了。”赤灵子补充了这么一句。   ……   路长风这次用的法宝是一把折扇的模样——在发现元媛用的是风火羽扇之后,他的法器选择便不由自主地偏向于扇形,当然,这种潜意识之中的变化,便是他自己,也不会承认。   这柄折扇模样的法宝名为紫雨青霜扇,一点点能够助人静心凝神的凉意顺着路长风的手心蔓延而上,而随着路长风施展的术法,一层层的雨雾烟云从那扇底蔓延开来,转眼便让整个试炼场中呈现出了一派烟雨迷蒙的场景。   路长风举步,如持伞缓缓走过街头巷陌的斯文公子,身影在这雨雾之中时隐时现,整个场景无比美妙,却又暗藏杀机。   李二狗与那白骨剑在烟雨之中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之后,长剑斜斜地在自己身旁一划,似乎是为了甩去剑身之上凝出的雨滴,而他整个人,亦随着这一甩而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下一刻,雨水纷乱四溅。   这是一种极为热闹的寂静,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趁着这雨夜闷声赶路,意图给敌人带来一场惊喜,而场中只看得出人影憧憧,时不时有交击之声传出,却又倏忽而逝。   双方都在这寂静之中积蓄着力量,而围观之人亦越发期待起最后双方一起爆发之时那狂暴的景象。   “不知不觉,路长风居然也变得这么强了。”孙夕容在一旁看着场中的纷争,忍不住就感叹了一句。   “师姐只是运气不好,太早遇上了李师兄,这才没能冲到前十。”元媛在一旁说道,她至今仍为自己居然能一路冲进前十感到震惊不已。   “和排名没关系,我实力的确不如他们,这点必须承认。”孙夕容摇头道,“刚入门时,路长风甚至连仙凡之界都还没能跨过呢。”   “路长风有他那先祖作为后盾支持的,不能与寻常修士相提并论。”元媛感觉到了孙夕容的不服气,于是劝解了一句。   “那么李师兄呢?”孙夕容反问道,“他可也什么都没有啊,甚至连疗伤的丹药都是陈安送的。”   “这……”元媛一时有些语塞。   “所以什么事情其实都不是借口。”孙夕容抿着嘴说道,“我还不够拼。”   “师姐你还打算继续修炼那功法?”元媛领悟到了孙夕容话语背后的含义,脸色微微有所改变,“继续下去,那可真是九死一生了啊。”   “为什么不呢?”孙夕容挑眉反问,“这修真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如死。”   “这……”元媛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地将视线转到了场中。   “不知道李师兄之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孙夕容仍然低声喃喃了一句,“到底需要多顽强的求生之念,才能领悟到这生死剑意?”   ……   灵霄子此时已经赶到了单乌闭关的山壁外围。   那灵力的波动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于是立即挥手,将自己那些意图靠近的手下都招了回来,远远地驻足。   “小心点,这灵力看着不甚稳定。”灵霄子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之后,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重,“为什么眼下这场面看着有些眼熟?”   于是灵霄子带着自己那一队人马来来回回地绕着那片山壁盘旋了片刻之后,突然有人抬起了头,喃喃地嘀咕了一句:“这个时辰,太阳怎么会这么昏暗?”   在这一句的提醒之下,灵霄子同样注意到了头顶上那似乎正渐渐变得有些苍白的日头,以及那些围着日头从无到有一丝一缕地聚拢而来的乌云。   ——蓬莱的浮山本就在云头之上,寻常的乌云是根本不可能遮蔽到太阳第二百七十七回阳光下的阴云(中)   路长风与李二狗之间争斗正渐趋白热化,朦朦细雨中时不时便有一道剑光闪过,撞在试炼场四周的法阵之上,隆隆作响,甚至偶尔还会爆发出一蓬血花,让看不清细节的围观之人发出一阵连接一阵的惊呼。   但是却有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渐渐地被外面的天色所吸引了。   “怎么天色忽然暗了?”有人抬头,继而甚至退出了人群想要看个究竟,于是他们同样看到了天上那渐渐汇聚而起的乌云。   那些乌云的出现似乎极为勉强,过了许久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太阳的光芒给完全遮挡了起来,只露出阴云背后一片淡淡的光晕,如深闺中的女子,欲语还羞。   “浮山之上怎么可能看到阴云蔽日的景象?”很快便有人发现了问题的所在,“明明云头就在我们的身边甚至脚下。”   “难道和那两人的争斗有关?”有人猜测着,毕竟路长风那紫雨青霜扇挥洒出来的效果,似乎像极了这昏暗天色所可能带来的天气。   “不,这不是普通的云彩,这是劫云。”此时终于有几个弟子中的前辈张望了一眼,见多识广的他们很快便发现了那乌云之中隐藏着的丝丝缕缕的紫色雷电,“有人在尝试结丹。”   “这个时候结丹?是方丈山上的人?”有人结丹的消息很快便传递了开来,毕竟对于方丈山上的这些蓬莱弟子来说,结丹可以说是他们目前心中最为迫切的愿望,甚至对一些人来说,已经可以称为是毕生的愿望。   一时之间,那些原本围观路长风与李二狗之间争斗的人,竟是纷纷涌了出来,甚至有人御起了飞天的法器,绕着这方丈山盘旋,意图寻找到那结丹之人的所在。   于是很快便有人发现了灵霄子的所在,同样也发现了那块被集束成河流的灵力所团团包裹住的山壁。   仿佛在那山壁的中心之处同样也孕育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与天顶上那被乌云遮蔽的日头遥遥相对,散发出来的光芒将那块山壁从里到外给照得通透,依稀可以看到那光团中心之处那一片小小阴影。   那片阴影仿佛是个无底的漩涡,正大口吞噬着周围的灵力,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在这一片明亮之中显现出了存在。   而那个阴影的位置,微妙地勾起了许多人心中若有似无的记忆。   ……   路长风如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与他对战的李二狗的身上,紫雨青霜静心的功效强大无比,让他觉得自己如今似乎冷静得如同那些不知喜怒哀乐的傀儡人形,能够无比精确地判断出眼前的一切事态,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硬度。   于是,虽然李二狗的顽强的确是大大超过了路长风原先的预想,但是在那枚玉佩破解掉李二狗那神乎其神的身法之后,胜利的天平便已经开始缓缓地向着路长风的方向偏移而去。   “就看你能撑到几时。”路长风心中暗自想着,在他的眼中看来,如今的李二狗就是走在自己这朦朦细雨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刚刚从饥荒之地逃了出来,面黄肌瘦脚步踉跄,虽然心中写着一百个不想死,但是来自于这冷漠天意的指令,其实早已经将他一步一步地引上了死路。   “九花玉露丸虽然能恢复你八成的功力,但是这恢复的效果始终是有限的。”路长风觉得自己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个乞丐即将倒下去的终点所在,“哪怕你是全盛的状态,我也会让你死在这一片烟雨之中。”   于是路长风又是一道术法挥洒而出,荡开了这乞丐对着老天爷丢来的一块石头,并且作用在了那乞丐的脚下。   地面似乎变得越发地泥泞不堪,那乞丐每走一步,便有更多的泥浆裹覆在他的腿上,层层叠叠,如那些早就埋骨在荒野里的饿殍,此刻不甘地伸出双手,抓住每一个从他们头顶经过的活物,以为自己寻一个殉葬。   李二狗的气息在这样的牵制之下变得越来越薄弱,眼见就要彻底被那些泥浆所淹没,路长风知道胜利在望,越发不敢大意,只将那紫雨青霜扇横在身前,双手结印,开始酝酿起那一了百了的大招。   “待到这招发出,尘埃落定,便是我迎接万人欢呼的时刻。”路长风暗自想着,“而你,之前累积而起的一切荣耀,都只是为了等我踩上这一脚。”   ……   灵霄子仍守在那山壁的外围,同时派出人手,将那些前来围观的蓬莱弟子给拦在远处,以免那金丹天劫真的成型,将这些小弟子们全数牵连进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灵霄子的余光之中一闪而过,所过之处带起了一阵惊呼,于是灵霄子定睛一看,便看到伊伊正抱着那只白猫,踩在飞行法器之上,一脸的狂喜之色。   “莫非她知道些什么?”灵霄子心中生疑,唤了个人,让其将伊伊给带到身前。   “请问,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灵霄子打量着眼前这位似乎越发美貌的晚辈,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轻柔了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就因为鲁莽而惊吓到美人。   “单乌师兄要出关了。”伊伊迟疑了片刻之后,行了一礼,开口回答。   “真是单乌?你又是如何确定的?”灵霄子再问。   然后灵霄子就看到了伊伊怀里那只正扭转过头来,高贵冷艳地瞟了自己一眼的大白猫,那眼神似乎在对着自己等人说了一句:“愚蠢的凡人。”   “是这妖兽与主人的心有灵犀?”灵霄子自己给出了答案,却又再度疑惑了起来,“可是之前……他分明是已经死了啊……”   “具体情况如何,不如等单乌师兄出关之后,前辈亲自问询可好?”伊伊仍是客客气气地回答,而那只猫则明显不满地呼噜了两声,似乎对自己没法亲自出言嘲讽感到了一丝遗憾。   “却也只能如此了。”灵霄子点了点头,继而不意外地看到赤灵子也已经带着人从远处赶了过来。   ……   天上的雷云在汇集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似乎便陷入了一种僵持的状态之中,有一股力量拼命地想要将那雷云拉扯下来,但是那雷云却不情不愿地想要掉头离开。   “看起来这结丹的行为还是太过勉强,成不了了。”人们纷纷议论,甚至有些许遗憾之色。   但是很快便也有人想到了一点:“此时那山壁之上闭关之人,究竟是谁?”   “单乌?那不是已经被判定死亡了的人吗?”伊伊的出现让这个消息迅速传递开来,闻言之人几乎都是大吃一惊——与有人结丹这种事情比较起来,有人死而复活,显然更为诡异和少见。   而在这个时候,那山壁突然颤抖了起来,上面是石块纷纷剥落,而那些流转的灵力亦瞬间变得汹涌,似乎是在进行着结丹的最后一搏。   那原本被石壁遮掩住的光芒随着石壁的崩塌而明亮了起来,晃得每个人的眼中都是一片花白刺痛,继而竟从这极亮之中生出了极暗——仿佛一幢立足于针尖之上的高楼,因为针尖之处那一点的崩塌,而被摧枯拉朽一般哗啦啦地碎裂成了砖瓦碎片,而这些碎片又再一次地化为齑粉,并往那针尖之处汹涌而去。   围绕在那石壁周围方圆数里的空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变得漆黑不见五指,惊得围观之人又往外围后退了一圈。   “咦?快看,劫云散了。”有人抬头,指着头顶上的日头喊道。   阳光再度洒落,而那一团浓厚的黑暗也渐渐地淡了下去,露出了原本的密林,和中心之处,那依稀的石壁轮廓。   “失败了吗?”   ……   路长风手中的折扇挥洒而出,原本的朦朦细雨突然燃烧了起来,化成了一团团冰冷如雪花一般的寒焰,瞬间充斥了这一处试炼的空间。   温度瞬间降低,如凛冬到来,路长风一直隐蔽在烟雨之中的身形突然在这片寒焰之中清晰了起来,手中的折扇收拢,扇子的一端亦亮起了一抹寒光。   一道飘摇如风雪夜中的灯火的剑光亮了起来,苍白虚弱,仍在这寒焰的包围之中苦苦挣扎,就好像那乞丐跋涉在茫茫雪原之上,眼见即将到达生命的尽头,已经开始抬头祈求苍天的一念之仁了。   路长风冷冷地看着那乞丐抬起了头,做出了祈求的姿势,继而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迹一般,整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忘记了动作,任人宰割。   李二狗的表现让路长风的心中同样生出了疑惑,然而此时他折扇末端的寒意已经出手,在他还在思索李二狗究竟还有什么后手的时候,那道寒意已经直接穿透了李二狗的咽喉,继而下一刻,李二狗出现在了试炼场之外,踉跄跌坐,而紫雨青霜所化出的寒焰亦瞬间消散。   路长风负手而立,视线微微垂落,似乎意识已经脱离了眼下所处的这个世界,仍沉浸在方才自己那完美的一击所带来的感悟之中不可自拔,而待到他抬起双眼之时,迎接他的必然已是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以这样的姿势站了很久。   他正在等待着欢呼声第三百四十八回阳光下的阴云(下)   欢呼声的确有,却远没有路长风期待得那么热烈。   路长风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周围围观的人并没有完全走光,但是明显已经不是先前人头攒动的模样,而站在人群前排的,正是他的那些个师兄,同时后方的那些人群之中亦几乎全是熟脸——有自己混出来的人脉,也有那些不声不响就安排了这整场大比的诸方势力之人。   “人呢?”路长风微微张了张嘴,却没好意思将这句话问出来。   孙夕容和元媛同样没有离开,在李二狗跌坐在试炼场之外的时候,孙夕容便已经迎了上去。   在李二狗刚刚站直身子的时候,孙夕容已经来到了李二狗的身边,抬起了手,手里一个小小的玉瓶,里面透着些许药香。   “这是我师妹炼制的疗伤丹药,虽然不如九花玉露丸,但是眼下也算聊胜于无了。”孙夕容抿了下嘴唇,轻声说道。   “谢过师妹。”李二狗也不推辞,接过那玉瓶,仰头便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同时对着跟在孙夕容身后的元媛连声道谢,更是将这药丸的效果褒扬了一番。   “师兄最后为何突然分心?不然的话,以师兄那愈险愈强的生死剑意,应当不会输在那紫雨青霜之下才对。”孙夕容等人与李二狗一同向留在试炼场中仍是一脸迷茫之色的路长风行礼道别之后,一边并肩离去,一边开口问道。   孙夕容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是路长风的身上还有关联到李二狗的所在以及所为的玉佩,于是孙夕容的话语莫名地就让路长风感知到了。   路长风的脸色微变,嘴角微微下撇,心中升起了一股不服之意,很想冲出去将李二狗再度揪回这试炼场中比上一比——明明最后那种境况,李二狗根本早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了,就算他没有分心,也不会有多出来的几口气好活。   “什么愈险愈强?难道那个女人想说,这李二狗只剩一口活气的时候,才会突然爆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么?”路长风的心中轻嗤了一声,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试炼场,在场外迎接他的是他的那些师兄,而他正需要好好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那围观之人只剩下了这么稀稀拉拉的极少数?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愈险愈强之说。”李二狗谦让了一句,让感知到这句话的路长风心里略微舒服了一些,然而李二狗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度陷入了几乎无法继续强装淡定下去的边缘。   “……不过方才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故人归来的气息。”李二狗回答道,同时以手指点着元媛,似乎是在说明那归来的故人与她有关。   元媛的神色微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一刻竟是直接唤出了风火羽扇,一声招呼不打,便已经向着远处飘摇而去。   “她的故人……”孙夕容的表情上满是惊诧,竟是连脚步都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盯着李二狗,好像他说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一样。   “我觉得我的直觉似乎不会出错。”李二狗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说道。   ……   李二狗与孙夕容一前一后追着元媛的方向远去,路长风疑惑地收回视线,迎向了自己的那些师兄。   “发生了什么事情?”路长风一边走,一边一把扯掉了自己带在身上的那枚玉佩,“人都去哪里了?”   “似乎有人在试图结丹,于是那些人都涌了过去,意图观摩一二。”一位师兄回答道,“不过只怕他们会失望。”   “为什么?”路长风继续问道。   “看看外头这天色就知道了,劫云已散,那尝试结丹之人已然失败。”那位师兄伸手指了指天,嗤笑了一声,继而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谁会在这个时候结丹?那几个等着闭关结丹的,全都将时间安排在了这门内大比之后啊……”   “哼,等我知道这砸场子的是谁,一定会要他好看。”路长风轻哼了一声,元媛那仿佛丢了魂一样的狂奔给他带来了一层难言的阴影。   “她的故人是谁?还有谁能让她那么失态?”路长风在那群师兄的簇拥下往外围走了两步,心中压抑着的疑惑竟隐隐有变成恐惧的趋势,于是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一直捏在手心里没有放下的那枚玉佩,已经化成了一团碎屑,从他的指缝之间漏了下来。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守着那人,等他出关,直接给他一个下马威好了。”有一位师兄提议道,“反正接下来也没有需要师弟参与的对战了,只需要等着明日最后的结果算出来即可。”   “好主意。”路长风点头微笑,甩手抖落了那一手的碎屑,而后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   笼罩在山壁之外的黑暗越来越淡,及至彻底消失,一切都重新还原成了一片阳光明媚的景色,然而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那山壁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灵力波动,此时竟也已经完全沉寂,好像那光秃秃的一片真的就是个普通的山壁一样。   灵霄子和赤灵子对视一眼,率先往那山壁的方向飞去,伊伊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竟也绕过了那些阻拦的巡查队队员,紧紧跟在了两位领队的身后,赤灵子回头看来她一眼,便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些队员别再阻拦。   “真的已经没有丝毫灵力了。”越是靠近,赤灵子的感知便越是确定。   “他真的还活着?”灵霄子喃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开始加速。   而在三人距离那山壁不过数百尺左右距离的时候,那山壁之上的一面石碑之上,突然从中间亮起了一道银光。   赤灵子与灵霄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那块石碑便已经裂做了两半,而后丁零当啷地顺着山壁摔到了下方的平地,居然还保持了一个没有碎裂的完整模样。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那破开的洞口,似乎是眯着眼睛有些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后,挥手便召唤出了蓬莱弟子常用的一种云彩一般的御空法器,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   于是,在那个人的面容终于展现在阳光下的时候,一切猜测,亦终于尘埃落定。   ……   “真的是那个人!”与单乌同年进入蓬莱的那些人自然熟知他的面貌,忍不住叫唤出声,继而一些附加性的描述也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他是我们那一年入门之试排行第一的人物。”   “那一年他为蓬莱带来了好几位排得上号的大美女……”   “他就是那个识海破碎灵池被封印的据说修道前路已绝的废人。”   “他就是那个闭关弄得整个山壁灵力失常,以至于不得不暂时封闭了此处的家伙。”   “他就是不久之前被问水前辈等等高人判定死亡的那个人,也正是因为确定了他的死讯,这山壁才重新开放的。”   “结果开放第一天便有人在这附近被妖兽给吃了——这么说这人还真够邪门啊。”   “是的,他就是那个闭死关之前在自己墓碑上写到此一游的家伙。”   “他就是单乌。”   ……   “单乌!”第一个迎上去的是伊伊和她怀里的那只猫,紧随在她身后的是赤灵子和灵霄子两个人——几乎是单乌刚离开山壁阴影的范围,这三个人便已经直接冲到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睁大了眼睛看着伊伊,似乎是意外于第一个遇到的人是她,同时也意外于伊伊那几乎从里到外的蜕变,因为他在惊讶过后,似乎是难以克制地啧啧赞叹了两声。   “你到底还是下手了。”单乌的意识通过如意金传递了过去。   “这个惊喜也算不错吧。”回答的是黎凰的声音,而伊伊正抱着那只白猫,在单乌的面前,有些炫耀性质地展颜一笑。   “的确足够惊喜。”单乌回答着,好不容易才将视线移到了后面那两位金丹的前辈身上,于是稍稍理了一下衣服,行了一礼。   “你居然真的能死而复生?”赤灵子上下打量着单乌,更是不断以神识将单乌从头到脚地探视着,似乎是想将他的魂魄都揪出来研究一番,看看这天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一个明明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的人,说复活就复活了?   “我从头到尾就没死过,又哪里算得上死而复生?”单乌笑了起来。   “那封印和异种灵力都解决了?”赤灵子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其实早在差不多一年前我就已经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不过之后我觉得灵力的积累似乎已经足够,便想一鼓作气尝试结丹。”单乌点了点头,回答道,“可惜到底还是体悟不足,这结丹之事,并不是仅凭蛮力便可成就的。”   “你其实也只差触碰天机那一步了。”灵霄子此时开了口,满是羡慕之意,“你实际的年纪如此之轻,而之前也没有人交代过你结丹的诸多事宜,你都靠着自己的尝试摸索到了如此地步……想来,只要稍有机缘,结丹自是水到渠成之事。”   “而且你的体质……似乎也有所改变?”灵霄子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   灵霄子的话语提醒了赤灵子,于是她再次打量了单乌之后,忍不住惊叹出声:   “你这已是无瑕巽元体第三百四十九回复生之人(上)   赤灵子等人带着单乌一路冲到了书楼的所在,想要找環星子问个明白,同时差人将那些好奇的围观之人疏散。   元媛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空了大半,于是她连忙出手拦住了一个擦肩而过的巡查队的队员。   “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行礼过后,元媛的声音颤抖,想要听到那个名字,却又害怕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有个闭死关的人出关了。”那队员回答道,“就是不久前被封了门的那个。”   “那个……单乌?”元媛觉得自己吐出这个名字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嗯,就是那个人。”队员点头道,“因为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亡,但是他却说自己其实根本没死,所以为了弄清楚这个乌龙,队长已经带着他去书楼,向環星子前辈等请教了。”   “乌龙……”元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怎么可能是乌龙?我明明已经亲自确定过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等队长回来,应当会有个交代。”那队员回答道,同时让过身去,留下了有些茫然无措的元媛。   而在这个时候,孙夕容和李二狗也已经追到了元媛的身旁。   “确定了?”孙夕容一看到元媛的神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的是他……”元媛一把抓住了孙夕容的胳膊,不知道自己该是开心还是该有些别样的情绪,咧着嘴角想要笑,却是满脸的泪光闪烁——而这并不是单纯的喜极而泣。   在元媛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接受了单乌的死讯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就可以心如止水地潜心修炼,再无外物可以动摇自己的心神,而她的修为也的确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下突飞猛进,这使得她在偶尔回想起单乌的时候,除了些许的感怀之外,还会有一种人生果然是需要经历些事情才能成长的庆幸,甚至觉得这一辈子只要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悲剧,便足够日后数百年的反复回味了。   可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单乌其实根本就没死,之前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乌龙——这样的结果便连带着元媛的那些感悟似乎都同样变成了一场毫无根由的乌龙,于是在无人可知的元媛的内心深处,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浓妆艳抹在舞台之上搔首弄姿的丑角,却自以为是地将别人的哄笑都当做的褒扬。   “听说他们去书楼了,我们也可以到那里去等着。”李二狗此时已经从旁人那里将事情问了个清楚,凑到孙夕容和元媛的身前提议道。   “也好。”孙夕容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元媛,她能够察觉到元媛的不对劲——自己这个一直挂心于单乌的师妹,似乎真的不怎么希望单乌能够复生。   “你不愿意?”孙夕容于是开口问道。   “不,我们去等着他吧。”元媛连忙摇头,“我方才,只是一时之间有些错乱,不知是梦是醒……”   “是么?”孙夕容的眉头轻轻地挑了一下。   ……   路长风依然站在远处,远远地看到了元媛等人的身影,却并没有上前,因为已经有人将具体发生的事情转告于他了。   “单乌居然没死?”路长风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块肌肉都没有为此而颤抖,但是手中却将那柄折扇给捏得咯咯作响。   “坏我事的居然又是他,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路长风的心里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路氏先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各种合纵连横,让那么多人配合于他,终于等到一个可以风光亮相奠定自己在这些蓬莱弟子中的地位的时机,却硬生生地被这么个踩着时机破关而出的家伙抢尽了风头,怎么能让他继续淡定如常?   “我该怎么给他个下马威?”路长风的心里盘算着,却又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   “我有什么地方能争得过他吗?”   ……   书楼。   单乌出现并对着书鬼和環星子行礼的时候,书鬼显现出了一脸的喜色,而環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仿佛日常打招呼一样,道了一声:“回来了啊,挺好。”   “你难道不需要为我们解释一二么?”赤灵子从单乌的身后闪现,直接将環星子逼在了一处书架的夹角,微笑着问道。   “解释什么?”環星子疑惑。   “他的死而复生,你难道不需要解释吗?”赤灵子问道。   “这让他自己解释不就行了,整个阵法排布和行功路线其实都是他和书鬼两个人想出来的。”環星子指了指单乌。   “不,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会说他死了?”赤灵子换了个方法,重新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死了?”環星子疑惑地转头看向单乌,却见他也是同样疑惑的神色,于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当初去看过他的闭关之所后,说了些什么?”赤灵子只能将问题问得再具体一些。   “哦,你说那时候啊……”環星子摸着下巴回忆了片刻,“那个时候我在看到他的状态之后,忍不住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你说,一个人到底怎样才能算是活着呢?是肉身有活力?还是魂魄完整?甚至是意识的存在?如果活着的标准是肉身,那么肉身到底哪个部分才是正在决定生死的所在?心脏还是大脑?如果魂魄才是根源,那么三魂七魄之中,又有哪个是真正代表了最原本了那个人?命魂还是其他?如果意识长存人便不灭,那么那些留存了剑意之人算不算还活着?那些留下了这些书本之人算不算还活着?活着那些能够自我思考的意识,是不是能算一个独立的活着的人?如果……”   “你这哪里是一个问题……”赤灵子听得眼睛发直,终于出口打断了環星子的话语。   “这当然是一个问题!”環星子坚持道,“这是一个关于人的生死究竟是什么的终极问题!”   “不……我不是要跟你计较这个,我只问你,你当初到底说了什么?”赤灵子扶着自己的脑袋,再次强调。   “哦,我当初好像是说……如果按照一般人的认知的话,他的确应该是死透了的……”環星子回忆了许久方才说道,“或许我还说了些别的,但是当时我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那些话到底有没有说出口,我也不知道。”   “我就说十有八九又是他的话被人误解了。”灵霄子从旁插嘴了一句,换来赤灵子的冷冷一眼。   “所以,你其实是知道他没有死了?”赤灵子再问,并且连忙补充了一句,“你先不要计较生死的问题,我是想问你,你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他能成功出关?”   “是啊。”環星子点了点头,“其实真正危险的就是最初破开封印的那一刹那,后面灵力都那么平稳了,又哪里会出什么问题?”   “早知道我应该亲自来向你确定的。”赤灵子后退了两步,让开了環星子身前的空间。   “其实那个时候,就算我师尊说我还活着,你们也不会相信的,不是么?”单乌上前,将環星子从书架的角落扶了出来,同时对着赤灵子和灵霄子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赤灵子迟疑了片刻,点头道,“那个时候我情愿相信问水前辈的判断,以及我们自己的感知……那个时候我如果听到了你师尊的那些生死相关的问题,只会觉得他是在推卸责任的。”   “好了,现在你可以来详细说下,你到底是怎么解开那封印,同时化解掉那异种灵力的了。”在目送環星子的身影消失在书楼深处之后,赤灵子将视线转向了单乌,开口问道,“这书楼之中除了你的师尊和书鬼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可以立誓此间言论绝不外传,你不用担心会说出什么不能让他人知道的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为人道的事情。”单乌笑了起来,“其实在想到解决方法之前,我一直在思考的,就是方才师尊所说的那个问题。”   “我们这些修真之人,肉身的恢复能力都是极强,只要灵力充足,那么就算缺胳膊断腿,要不了多久也能完全复原,但是,我们如果是胸腹内脏之类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或者头颅离开了身体,咽喉被人破开,等等等等对凡人来说几乎是同样的致命伤,却依然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灵力都无法调动,转眼一命呜呼,魂消魄丧。”单乌说着,比划着自己身上那几点要害之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我们与凡人一样,只要某些部位不受伤害,这副肉身就不会失去复原的能力,魂魄便也不会消散呢?”   “并且,刚巧的是,我在来到外海之前的经历中,曾经遇到过那么一些人,他们一直想要知道人之生死是否可以改变,而在他们那里,我见到过一些事物。”单乌提起了楚江王和同舟,却在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中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他们能够将一个活生生的凡人全部拆开,让一个人的每一样器官都独立存在,甚至还能以这些东西再重新拼凑成一个人……或者怪物第三百五十回复生之人(下)   “我虽然是百脉畅通之体,但是所能容纳的灵力仍是有限,所以,为免那封印被破开之时我这肉身直接被灵力冲碎,我先一步将自己给拆了。”单乌勾着嘴角解释道,“你们感受不到我的存活,是因为那会儿我就只剩下心肝脾肺这些个部位了吧。”   “所以,你是以聚灵法阵护住了要紧之处,同时以灵力取代了血脉流转,将那些部分连为整体?”灵霄子恍然大悟,“而你本人则依靠这种方法完全融入了那聚灵法阵之中,这才撑过了异种灵力释放的冲击,甚至依靠那法阵吸纳灵力的作用,将其纳为己用?”   “难怪你会成就无瑕巽元体。”赤灵子点了点头,她也理解了单乌的做法,“利用那么多的灵力重新淬炼内脏,继而在此基础上重新生出肉身,等若彻底抛下血肉之躯,从无到有……这也的确可以算是新生。”   “想来正是如此。”单乌点头,“同时,我用来破开封印的则是那块蕴含有青莲剑意的碎片——我只在那封印之上开了一个缺口,这样一来,那聚灵法阵才不至于因为我的自爆,而同样灰飞烟灭。”   “这炼体方法似乎可以总结一二,并作为秘法留存。”灵霄子提议道,同时向单乌征求同意,“如果你能整理得出来并通过审核的话,这宗门贡献度绝不会太低。”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赤灵子补充了一句,生怕灵霄子的建议让单乌以为他们是想谋求什么。   “我没意见。”单乌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其实这法子的一切基础,阵法,行功路线,等等等等,全都在这书楼之中,而我不过是将其整合,并根据我自身的状况进行推算和改进而已……”   “没有足够的推算或演绎能力,只是完全照葫芦画瓢,或者神识不足以支撑其中种种灵力运转的细节的话,结果一样会是个死——这并不是具有普遍意义的秘法,所以他其实也不会担心有人以同样的方法得到与他相同或者更高的利益。”灵霄子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单乌的言下之意,同时也在对赤灵子解释,“这方法真正具有价值的地方,在于他有胆量去想,同时亦有胆量去试——而这两点,别人是学不走的。”   “是的。”单乌对灵霄子的眼光表示赞同,“所以我并不介意留下个样本让他人参考——因为真正能从其中有所领悟的那一类人,其实并不缺我这么一个样本。”   “不过,如果我换得足够的宗门贡献度的话,能不能再向灵霄子前辈换得一些如意金呢?”单乌对着灵霄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哎呀……”灵霄子闻言一惊,转而尴尬地扭过了头去。   ……   元媛等人来到书楼的时候,在书楼那层屏障之前,看到了正抱着白猫的伊伊。   元媛突然就觉得自己眼睛被刺得有些疼——她还记得自己对伊伊等人说过的话,也记得自己那些动机不怎么纯粹的挑拨之语,并且,这些挑拨之语,都已经在事实的面前被拍了个粉碎。   伊伊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摆明了元媛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她都还一字一句地记得清楚。   空气之中瞬间便充斥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李二狗与孙夕容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于是孙夕容上前一步,想要将元媛拉到自己身后,却没想元媛居然挺胸上前,有些示威意味地与伊伊相对而立。   伊伊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唇齿微动,无声地对元媛说了两个字:“可笑。”   元媛本想发作,却没想下一刻,她就深刻领悟到了,这“可笑”两个字,正是对她一切行为的最好的注释。   ——在单乌从那书楼的屏障之中走出来的时候,伊伊已经率先一步,欢快地奔到了单乌的身前,而那白猫更是轻松一跃,跳上了单乌的肩头。   伊伊直接扑进了单乌的怀里。   而更让元媛眼角抽搐的是,单乌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居然抬手回抱住了的伊伊,甚至轻轻地在她的肩膀上拍着,语气低沉,似是柔声安慰。   从伊伊迎上去开始,单乌就再也没有抬起头来往元媛的方向看上一眼。   元媛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起来,她其实很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些事情,继续大度地微笑着上前,恭贺单乌的归来,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单乌的多年挚友……   元媛做不到。   伊伊的举动仿佛是直接扇在她脸上的巴掌,告诉她其实那些关于单乌是不想让自己难过所以才坚决不肯接受自己柔情蜜意的猜测全是一场无可辩驳的自作多情,告诉她其实单乌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将那些盘算和决断让自己知道,更告诉她其实她自己并不是自以为是的那种,能坚信一个人平安归来的承诺,并为了一个人等上一辈子的痴情女子……   元媛终于体会到了——从头到尾,她其实都是一个旁观者,不管是当初旁观了石泉与木宛之间的种种,或者旁观了孙夕容与厉霄之间的种种,哪怕眼下,对于单乌和伊伊来说,自己依然只能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只是这一次,她在旁观的时候入了戏,还以为终于轮到自己成为戏台之上的女主角——小姐遇上了落难书生,不离不弃,终于修得一段今生缘来生续的凄美缠绵。   于是元媛的脚下微微踉跄,后退了几步,被孙夕容伸手扶住,虽然没有跌倒,却仍是一阵神智恍惚。   “恭喜师兄平安归来。”李二狗上前了一步,对着单乌贺喜道。   单乌松开了怀里的伊伊,对着李二狗回礼,这时才仿佛看到了元媛和孙夕容,用一种开玩笑的语调老气横秋地说了句:“多年不见,诸位老友风采依旧,我心甚慰。”   “是了,方才我听赤灵子前辈说起,诸位参与内门大比,似乎成绩都颇为不错?”单乌直接起了个话题。   “好的是他们,我第三天就被打下去了。”孙夕容苦笑着接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想身旁的元媛突然用力挣开了她的搀扶,直接掉头冲了出去,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   短暂的尴尬之后,孙夕容的视线落到了单乌垂落在身旁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单乌和伊伊的手指居然已经勾在了一起。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稍微别那么坚决,哪怕是哄哄她也好。”孙夕容轻叹了一口气,“眼下看来,我是不能指望你去安慰她了。”   “其实你也知道,这样才能让她快些接受现实,不是么?”单乌笑了起来,手指和伊伊已经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仿佛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一般。   ……   门内大比的排名出炉终于让那些看热闹的人们想起了正事,而那些丰厚的奖励更是让人垂涎三尺,于是一想到下一次门内大比是三十年后,很多人都开始觉得有些抓耳挠腮迫不及待。   陈安领了奖励,便要准备闭关,而在此之前,他终于有幸得见伊伊一面——借着恭贺单乌出关的理由。   “想让我在你闭关之后,也自闭门户低调做人,不要抛头露面沾花惹草么?”伊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陈安有些赧然,“下一次我会将机会赔给你的,我会亲自护送着你登上榜首。”   陈安的言下之意:下一次内门大比,他便也已经成为金丹的高人,完全可以自主地参与那些背后的博弈了。   “不需要。”伊伊昂起了头,看起来仿佛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距离下一次还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不觉得到那个时候我还需要你的安排——你只要小心别被我追上就行了。”   陈安闻言,哑然失笑,觉得伊伊的举动和念头都有些天真可爱,却更让人想要好好呵护。   “我知道你觉得我在痴人说梦。”伊伊斜着眼睛看了陈安一眼,“我们可以就此赌上一赌。”   “突破金丹没那么容易的。”陈安轻声地劝了一句。   “你觉得单乌师兄突破金丹会很困难么?”伊伊勾着嘴角笑道,“你别忘了,他其实才是我真正的师父呢,在我进入蓬莱之前,他刚刚教了我两个月。”   “你……”伊伊的话让陈安一时语塞,毕竟当初单乌短时间内便将伊伊和春兰给教得够资格通过蓬莱的入门之试这种事情陈安也是一清二楚,更为此而啧啧称奇过,于是眼下他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了话题,“单乌现在在做什么?怎么刚一出关,就又埋头进那书楼里了?”   “他在整理他这次闭关的过程,特别是成就那无瑕巽元体的过程。”伊伊回答道,“如果能整理出来一套独创的秘法的话,那么他可以换得的宗门贡献度,比我去杀一百头妖兽都还要多。”   “秘法……”陈安喃喃了两句,顿时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的存在——就在他仍一步一步地按着自己那爷爷师尊的指点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修炼的时候,这个才入山没有多久的年轻人,居然就已经有本事开始自创秘法了。   “好吧……”陈安默默地抱住了头,“希望老天保佑,我不会被你赶上才好第三百五十一回各自的收获   “好吧,官面文章都做完了,现在来看看这段时间,我们到底都做了些啥。”单乌一步跨进了黎凰在他宅邸之中布下的幻阵,同时幻化出了一张蒲团,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伊伊和那只白猫早已等在阵中,看到单乌出现之后,那只白猫伸了个懒腰跳了出来,而伊伊靠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表情瞬间就沉静了下来,肩膀松弛,眼睫微垂,好像一个牵线木偶被松了绳子,正无声无息地靠在了墙角。   白猫抖了抖身上的长毛,端端正正地蹲在单乌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你下定决心将她弄成傀儡了?”单乌开口问道。   “不是傀儡,是天魔化身。”白猫喵呜了一声,继而如意金中传来了黎凰的回答,“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我想行事方便就只能靠自己了,而事情的诱因……在元媛的身上。”   当下,黎凰便将那一日元媛挑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这种人,幼年时候混迹于市井,本就精于算计,当初跪着昏倒在你面前便是一例,如今进入蓬莱,又得宝光道人垂青,大概觉得自己只要抱住了陈安这条粗腿,来日成为双修伴侣,便是前途无量,刚好这个时候你的死讯传来,她自然便会动了贰心。”黎凰轻嗤了一声回答道,“穷久了的人,眼光往往都不会长远。”   “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动了贰心,但是你其实也是存心了吧。”单乌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黎凰的描述有所侧重,但是他还是能够假设出黎凰的心思——那种不动声色的诱导,以及选择的某些尴尬的时机,无不是激发伊伊心里那些念头的关键,“如果你是真高人,没准就忍了她了——就像文先生忍了我们一样。”   “本来收了她的时候为的就是这么一天,不然我哪有调教这么个小丫头的兴致。”黎凰甩了甩尾巴,别过了头去,一副反正我就是冷血就是无情的模样。   “暂且不提此事,这天魔化身又是怎么一回事?”单乌问道,“好像不是夺舍,但是我在面对她的时候分明能够感觉到她那肉身之中是你的内核,但是你又实实在在地在这只猫的躯壳之中。”   “你的感觉没错,她的内核的确是我,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分身,而这天魔化身……勉强可算是我的一层人皮吧。”黎凰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以分身披上了这层人皮,便成就了你所感受到的境况。”   “身外化身?”单乌有些吃惊,他在书楼之中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描述,知道这是在元婴甚至化神之后才能修炼的神通,于是实实在在地被黎凰的解说震撼了一下。   “没那么高深。”黎凰摇头,“真要说明的话,或许类似于镜像,甚至都无法离我太远。”   随着黎凰的解释,在这幻阵之中渐渐出现了一面面的铜镜,这铜镜之间互相反射,于是瞬间便让单乌觉得四面八方都充满了自己和黎凰的影像,而这影像之无穷无尽,更是让单乌感觉到了一丝对自我认知的恍惚。   于是单乌紧接着就看到自己前方那面镜子中的自己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好像是看到了熟人一般。   “我现在是真的相信这天魔魅舞当年的风光了。”看着那些铜镜渐渐地消失在眼前,单乌轻声地感叹了一声。   “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现在你可以详细说说,你这闭关之时,对所谓是人身肉体可又有了什么新鲜的感悟呢?”黎凰抬眼直直地看向单乌,“你从百脉畅通之体变成了无瑕巽元体,我可不信这过程之中你的收获就那些冠冕堂皇的或许也许大概和不知道。”   ——那些或许也许大概和不知道正是单乌在自己交上去的那秘法的描述之中使用的句子。   “要说感悟,大概的确是有一点。”单乌点了点头,“不过关键却不在那无瑕巽元体——我觉得成就这种体质的关键还是在于那些灵力对我五脏六腑的洗练以及加持,最终让其在无比强大的灵压之下,硬生生锻炼出了对于灵力的更好的承受能力。”   “我这肉身其他部分的那些细微的改变,我觉得才是这一次闭关之后最为重要的收获。”单乌说着,同时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虽然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在单乌的指点之下,黎凰果然是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那些肌肉与骨骼交接的位置,如果没有单乌那种把人身部件画成一格一格来具体定位的标示,寻常人大概只会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能够更加灵活,并将其归因于修为的提升,而不会想到这其实是肉身之上的细微改变。   单乌挥手散去了那些通过幻阵画在自己身上个网格:“人之肉身,似乎的确是可以被改变的,只不过这改变只有发生在极为细微的所在,才会在重生之时影响到最终的模样。”   “愿闻其详。”单乌的话让黎凰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种改变如果可以把握住关窍,那么她岂不是可以依样行事,并将自己从猫身转化成人身?   “我们寻常缺胳膊少腿了,如果能有大量的灵力聚集到创口附近,我们的那些肌肉筋骨便会自主地开始生长,就好像那些尾巴断了的蜥蜴一样,在这个重新生长的过程中,我们是无法控制住这些肌肉筋骨的走向和模样的——原先是什么样,长成以后还是什么样,根本不会受到神识或者其他因素的影响,除非像李二狗那样任意放纵自己的伤势而从不考虑依靠运转灵力催生治愈,或者像同舟那样强制融合并限制灵力流转,以抑制他不希望看到的增长。”   “但是我在使用灵力加持我的五脏六腑的时候,那些几近凝成实体的灵力侵入了我那些器官的极深之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改变,总之,再一次以这些内脏为基础开始复生的时候,一些筋骨血脉的长势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好像我这个人都随之改变了一样。”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我觉得这个问题我现在要是再思考下去,大概就真的会变成第二个環星子了。”   “这至少意味着的确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黎凰点了点头,上前用爪子拍上了单乌的膝盖,无比郑重其事地拜托道,“这是你生命的意义,所以千万不要放弃思考。”   而单乌低头看着这只大白猫,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   一个月后,就在单乌终于整理完那所谓的秘法,并且等到了审核结果拿到了宗门贡献值后,正思考着是不是应该接个任务到浮山之外看一看的时候,一道传讯符箓落在了他的门口。   “同和子?是谁?”单乌看到那落款的道号,只觉得陌生无比,“我什么时候又惹上一个金丹的人物了?和冲和子有关?”   “这人是崇楼的管事。”黎凰回答道,伊伊已经借口闭关而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如今她又是一只白猫的模样,“或许是有什么比较棘手的任务也说不准啊?”   “如果你接了任务有机会离开蓬莱,记得带我一起。”黎凰想起了什么,复又补充了一句。   ……   与单乌一同来到崇楼的人还有四个,其中包括了路长风和李二狗,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看起来比较资深的师兄,一者名为黄栌,一者名为邱端——这四个人皆是之前门内大比之中排名前十的弟子。   “其实这任务本该都由门内大比前十的弟子来做,但是那些人大比一完便一头闷去闭关了,所以只能临时又加了一位。”同和子看到了到场的人数之后,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指着单乌对其他人解释道,“这位小兄弟由巡查队的那两位推荐,正是之前你们比试之时尝试结丹的那一个,论修为亦是相当可观。”   “却不知是什么任务?”黄栌回头看来一眼同行之人,知道大概就数自己资格最老,于是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小苍山之会,诸位可曾听闻?”同和子回答道。   单乌默默回想了片刻,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此事,而黄栌此时亦点着头开了口:“蓬莱与其他四家宗门弟子之间的碰面,小苍山现世便会举行,并无固定时日……怎么?居然就在今年么?”   “就在三个月后。”同和子道,“两个月后你们便需出发,时间有些紧,所以该准备的法宝丹药符箓之类都好好准备了,如果有什么缺乏的,可以到我这里来申领,我可以酌情给予折扣。”   “不管你们到时候打算做什么,总之,不要丢了蓬莱的脸。”同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   “小苍山之会?”環星子的眉头微微一挑,“好像是个挺无聊的事情。”   “看起来师尊是知道的?”单乌问道,他在莫名其妙地从同和子那里离开之后,便一路来到了书楼,想找些有关小苍山之会的资料看上一看,好让自己心里有底,却没想居然惊动了自己那位埋首苦读的师尊。   “我参加过。”環星子点了点头,用手扶着脑袋,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不过我好像也没做些什么,就觉得那些人都个顶个的无聊,唯一有趣的……就是小苍山本身了。”   “小苍山本身?”单乌好奇地追问。   “小苍山其实是个活物的名字,你不知道么?”環星子反问了一第三百五十二回驯火(上)   “愿闻其详。”单乌老老实实地问道。   “小苍山看着是条鲸鱼的模样,但是好像拥有蜃妖的血脉,所以同样也会那种分光幻影的天赋。”環星子回答道,“平常的时候它都潜在海底四处游荡,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浮出水面换气——这个时间,或者几十年,或者上百年。”   “这些时间里,他会游过很多地方,而且潜得足够深,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的身上都会挂上很多来自深海的特产,各种珠贝,遗蜕,甚至一些深海妖兽攀附上去的尸骨。”   “他需要我们帮他将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好让他能够继续轻快地悠游入海,而我们也刚好需要将那些东西商量个分配方法,各取所需,所以就有了小苍山之会。”環星子对单乌解释道,“所以在人这一方,就是各种拖泥带水的扯皮和一些笑话一样的交锋,在小苍山看来,如果他能说话,大概就会对你们大吼一声——快点干活别磨磨蹭蹭的!”   “所以,这种卖力气的事就派些筑基弟子去刚好,并且,这种扯皮的过程中,自然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了?”单乌摸着下巴点了点头,“难怪同和子前辈要我们随机应变。”   “对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被封印之前修炼的是火属的功法是吧。”環星子好像想到了一些什么,在摇摇晃晃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回过了头来。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其实那功法并不完全适合我,我正打算在这段时间里找一个新的来替换。”   “先别急着换,你去找赤灵子,让她问火宫殿讨一缕火种来,最好是太阳金乌火这种属性比较阳刚的,品级差一点的也行。”環星子连忙阻止,同时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我记得小苍山的身上似乎有些创口,因为常年浸泡于海水之中而有些溃烂,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痊愈了还是又多了些什么创口,总之你如果能控制住那些火种的话,就帮他将创口都处理一下吧——那种创口对我们来说太巨大了,根本不是靠灵药之类便能解决的。”   “你说你要修炼,她肯定乐意卖你这个面子,但是你要说是为了小苍山才需要火种的话,她肯定会说我又在将你往歪路上带了。”環星子难得地狡猾了一次。   ……   火宫殿,乃是瀛台山上的一处地火聚集之处,那些炼丹炼器之人都愿意驻扎于此,一方面是调用地火方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便于互相交流,以免出现闭门造车的境况。   赤灵子带着单乌一路往深处走去,越往内里温度越高,逼得单乌不得不飞快地运转自身的功法,让自己能够更好地接纳这些逼人热量。   “看起来你的确是有资本接纳金乌火的。”赤灵子突然停下,回头看来单乌一眼,似乎是为了确定他眼下的状态。   “跟我来。”也不等单乌回应,赤灵子已经一招手,带着单乌往一旁的偏殿走去。   在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之后,周围的环境突然之间就冷了下——或许眼下才是正常的会让人舒适的温度,但是单乌刚从那炽热之地出来,遇到这种温差,竟忍不住就打了个寒战。   “金乌火刚猛霸道,必须要以万年寒玉镇压,方才能够留存住那一缕火种。”赤灵子解释道,“前面还会更冷。”   于是在穿过了数层屏障,并再三确定了赤灵子和单乌的身份之后,单乌终于来到了一处几乎完全是由万年寒玉所建造而成的大殿之中。   呼出的气瞬间成霜,如果不是体内灵力加持,只怕下一刻,便会整个人都冻成冰雕,继而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在大殿的中央,一座莲花台上,托举着一轮小小的太阳一样的火种,散发着些许的温热,亦让人的心中平白就生出了一丝暖意。   ——仿佛漫漫风雪之后,终于得见的艳阳高照。   “你知道怎么收取火种吗?”赤灵子再度确定,在得到了单乌表示肯定的答案之后,让开身形退到了一旁,“你开始吧,我替你护法。”   单乌于是举步往那团金乌火走了过去,距离越近,他便越能体会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初时还只是寒冬腊月之中的温暖,几步之后便已觉得春风拂面让人熏熏欲睡,再靠近一些,已是大夏天里的炎炎日头,晒得土地龟裂草木枯黄。   这种体悟之中的变化比单纯的温度高低还要让单乌介意,于是他前进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放慢了。   又一步行出,恍惚间已经看到了赤地千里的景象,干涸的泥塘中挣扎着死去的小鱼,蹲在田埂边一筹莫展的老农,甚至还有因为太过干燥,而无由自燃草场与枯木。   下一步,呈现在单乌感知中场面终于化为了一片茫茫沙漠,举目望处皆是黄沙枯骨,再也没有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地面渐渐开始滚烫,每一步似乎都能带起火苗,天空也不再是湛蓝的色彩,反而是黑者愈黑亮者愈亮,看起来明明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日头悬在前方,但是自身却仿佛被置于了一片黑暗的茫茫虚空之中。   终于,一缕细细的火焰仿佛被运转功法的单乌所吸引,竟从那日头之上飘落了下来,摇摇晃晃地,最终停留在了单乌的指尖。   单乌的双手此时已经结起了一个莲花印,看起来与那承载着金乌火火种的莲花台一模一样,那火焰在单乌的手中跳动翻转着最终也化为了一团小小的光球,而后倏地一下钻进了单乌的心口。   ……   “他居然走到了这一步?”赤灵子微微有些吃惊,在她的判断之中,单乌在三步之前便该停止了——她之前带着单乌从火宫殿中走过,靠着那地火强度对单乌的影响,早已经估算了大致的距离。   而在那个位置,单乌其实也已经能够收取到品级足够可观的金乌火了。   但是单乌却往前多走了三步。   “他能不能扛得住?”赤灵子有些担忧,想要靠近,但是看单乌目前仍然平和的状态,又生怕自己的靠近会让那团金乌火受到扰动,从而对单乌带来致命的影响。   “是无瑕巽元体的特制?还是因为在解开那封印的过程中,他的肉身早就已经经历了千锤百炼?”   ……   火种融入了单乌心头的灵池,立即便成为了一个中心,开始将周围的灵力急剧地吸引而来,并通过燃烧着那些灵力,让自己更加壮大,更加威武,更加攻无不克。   那些已经被功法转化为火属的灵力盘绕在火种的周围,被灼烧得越发纯粹与凝练,并化成了一条条张牙舞爪的小龙,时隐时现,仿佛成为了这团火焰的守护神一样,不管是谁想要夺取这团火焰,这些火龙都会立即上前拼命,哪怕想这样做的人是这灵池的主人也不行——不顺从我的意思,我就将这副肉身也一起烧个干净,让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感受下什么叫做玩火者必自焚。   “咦?在我身体里的东西,还能不听我的指挥?”单乌微微有些诧异,虽然在他已知的那收取火种的方法之中,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其实就已经可以算是大功告成——火种平安融入了灵池之中,并与现有的灵力互相扶植和谐共处,甚至在行过几圈功法之后,那火焰已经将现有的灵力都提炼得越发精纯。   但是自身灵力中那一丝不受掌控的,将肉身主人的性命安危放在了火种存在与否之后的意志,让单乌觉得非常地碍眼。   “不听话的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单乌心一横,功法逆转,那些原本向着火种涌去的灵力突然间被反向抽离,甚至直接被抛出了肉身之外,于是下一刻,单乌直接变成了一个火人。   这迅猛的爆发让赤灵子大吃一惊,以为单乌行功出了岔子,立即便想调动四周那些寒玉的镇压之力,将单乌身上的火焰给先压下去之后再论其他,却没想单乌那一身的火焰瞬间散去之后,周围的寒潮居然自主地向着他的体内汹涌而去。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赤灵子微微一愣,缓缓放下了捏着法诀的手。   那一股寒潮瞬间便将单乌给重重包裹,甚至渗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被从里到外都冻成坚冰一般的光泽来,而他心口的那一团光跳动着挣扎着,似乎想要逃脱这一股寒潮的压制,但最终仍是无能为力地虚弱了下来。   单乌一直冷冷地看着自己灵池之中那团火焰的挣扎,看着它如何从慌乱变得暴跳如雷,又如何从暴跳如雷中生出同归于尽的狠意,最终那一丝狠意消散,变成了翻身打滚虚弱无力的叩首求饶,而单乌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都仍未放弃对于那团火种的压逼。   最终,那团火焰只剩下了一点小小的火星,而那火星在跳动了一下之后,终于无力地熄灭,甚至如同那些被吹熄的蜡烛一般,升起了一缕青烟。   一阵灵力所化的微风卷走了青烟,继而在单乌的控制下,更多的灵力汇聚到了那火星熄灭余温犹在之处,撩拨,煽动,小心翼翼,仿佛在伺候着世间的珍第三百五十三回驯火(下)   于是在一片死灰之中,居然又再一次亮起了一点星火。   寒潮退却,这点点星火亦在源源不绝的灵力的支撑下茁壮成长了起来,重新蹿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只是这一次新生的火种却温驯了许多,也没敢对着单乌体内的灵力指手画脚,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仿佛是从骄横狂暴的山林野火,变成了寻常人家的炉灶中火。   单乌身上的寒气一层层退却,终于显出了原本的血色,而他亦在检视完自身的状态之后,整了整衣物,站了起来。   回头,刚好就迎上了赤灵子惊异的目光。   “有什么问题吗?”单乌疑惑地询问。   “不……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人,如此驯服这金乌火。”赤灵子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有些服气的神色,“如今想起来,倒是其他人都太过小心谨慎,或者说将这火种看得太过神圣了。”   “怎么说?”单乌已经退回到了赤灵子的身边,虚心好学地追问。   “你如果得到了一个非常贵重的宝物,你是将他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呢,还是将他好好收藏起来,留待所谓的关键时刻?”赤灵子提出了一个假设的问题。   “自然是该怎么用就怎么用,这样才对得起花在它身上的代价。”单乌笑着回答,“能多发挥一分效用,便算赚回来了一笔。”   “但是其实很多人在考虑到宝物的价值之后,反而会将其束之高阁——这也是为何每个人都会有个密室之类的地方用来存放东西。”赤灵子说着就笑了起来,“对于这火种也是如此,很多人会在本能中觉得这金乌火既然是得自太阳,而太阳又是如此高高在上的存在,所以这火种,便也有了高贵的血统,轻易冒犯不得。”   “原来如此。”单乌点头,突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这金乌火种融合之后的表现,大概的确会有一些误导的作用。”   于是单乌便将自己感受之中,那些灵力自主化为火龙来守护金乌火的现象说了一遍。   “心志不够坚定,或者说不够自傲之人,大概很容易便会为此折服吧。”赤灵子点了点头,表示了理解,“难怪有人怎么也无法控制好金乌火用来炼丹或炼器,但是却有人在适应之后便能将其用得得心应手——其中差距,或许并不全是因为天分所限。”   “不过你既然已经有了火种,要不要也顺便看看炼丹炼器都是怎么一回事?”赤灵子问道,“我可以替你引路,见一见那些老头子。”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单乌微笑着应道。   ……   两个月后。   老资格的黄栌作为领队,带着单乌等其余四人一同踏上了一架浮云舟,往小苍山会出现的方向行驶而去。   “你居然还带着这只猫?”路长风看到那只紧紧扒住单乌胸口衣物的大白猫的时候,忍不住就感叹出声。   “为什么不呢?”单乌笑道,“很多时候它可比人有用得多。”   “呵呵,没看出来。”路长风微微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独立的舱房。   这两个月中,因为知道路长风要去参与小苍山之会,路氏先祖对他亦是好一顿交代,而路长风亦在这些交代之中发现,这小苍山只会正好是他可以大展身手的舞台——不就是互相扯皮么,不就是合纵连横么,这种事情,那堆只知道修炼打架的家伙,哪里能有自己这种从小玩到大的人玩得转?   ——李二狗不必说,这就是个被人牵着鼻子到处走的货色;黄栌和邱端虽然资格老知道得多事务熟悉,但是这么老资格的人居然都没在门内大比之后去闭关去挑战结丹,说明如果不是他们背后的支持之人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估计也轮不到他们成为排行前十的存在,亦表示这两人的前途十有八九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这单乌,出行之时居然还带着这只猫,显然完全没有用心来应对这小苍山之会,只怕还以为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哼,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小苍山之会可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可是会出人命的……”路长风暗自想着,给自己斟了一杯灵茶,而后将视线转向了浮云舟外的茫茫云海。   ……   前往小苍山的路途之中,单乌大半时间都乖乖地呆在了船舱之中,在以金乌火盘养着手里那一个小小的丹炉的同时,亦分心在自己的意识之中玩着一个拼图的游戏,拼图的对象自然是容貌一塌糊涂的李二狗。   “你居然还没放过他?”黎凰问了一句,她同样也能感知到单乌在意识之中拆出来的那些骨头。   当然,黎凰并不反对单乌进行这拼图的举动,如果单乌有本事将这些碎骨头重新拼凑完整,那么她自然也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些关于骨相的领悟。   “一个能坚持这么多年,修为进步到如此地步,不管受什么伤吃什么药,都不肯以些许灵力修复自身体貌的人,如果不是自虐,就是有什么天大的隐秘。”单乌回答道,同时在意识中将一块碎骨的边缘修补了一些,并将其与其他的一些骨头凑在了一起,“其实本来我也已经忘记他的存在了,但是既然老天让他与我有这同舟之缘,那么总不好继续当这些疑点都不存在吧?”   “可是,我总觉得你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面容模板,然后再将他的脸往里面填。”黎凰问道,“你这种做法,可以保证准确吗?”   “不知道。”单乌回答,“所以这其实也是我对自己辨骨能力的一次自我验证,如果这验证的结果能够说服我,那么我自会向他确定答案,如果不行……就当没有这回事发生吧。”   “你果然已经拼得越来越像厉霄了。”数日之后,黎凰再次评价了一句。   ……   浮云舟就这样在茫茫海面上行驶了将近半个月,早已经出了蓬莱的范围,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一片深蓝到几近墨色的海域,却不是因为海水之下有什么怪兽——这些海域的深度,的确就是那般骇人。   “不知道以我们的能力,能不能潜到这海域的底部。”单乌出了船舱,站在甲板边缘,低头看着那片海面,忍不住开口嘀咕了一句。   “元婴的前辈都未必有那个胆量。”黄栌正好也从船舱之中上来,听到了单乌的自言自语,轻笑了一声回答道。   “已经快到小苍山出现的海域了,我上甲板的时候,已经通知了其他人。”看到单乌似乎很惊讶自己的自言自语居然被人接话,黄栌顺口解释了一句,方才再度回到原先的话题,“在这片海水之中,你越往下沉,你头顶上压下来的水的重量便越大,到了一定程度,你扔个玄铁罐子出去都会被压扁,更别说人了。”   “所以如果想要得到深海之中的产物,就只能指望这小苍山浮出水面的时刻了?”单乌问道。   “的确如此。”黄栌点头,“我们这些半吊子的修真之人虽然说是能够飞天遁地,但是其实上,九天之上,深海之下,依然是我们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区。”   单乌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反而是刚刚与邱端李二狗一起踏上甲板的路长风开了口:“不知道小苍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我们能够驯服小苍山,与其结下妖兽契约,不就可以驱驰他自由潜入深海,顺着我们的意愿寻找那些海底的宝藏了么?”   “谈何容易。”邱端摇头插嘴,他本是兽场的管事弟子之一,对于驯兽一事最有发言权,“小苍山出现的时间可不短,这么多年来,你以为就没有人尝试驯服它么?”   “有,很多很多,前仆后继,可惜都没人能够成功罢了。”邱端说着就长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挂着的驯兽场,却是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所以,其实在诸家宗门之中,亦有一个默认的规矩,要是哪家能有那个本事收服小苍山,那么从此之后,小苍山之会就此终结,而小苍山所能带出来的东西,便也就归那一家宗门所有——各家宗门自然也从未放弃。”   “所以,这一回师兄也要去尝试一二?”单乌看出了邱端的想法,试探着问道。   “驯兽一道和其他不同,多少看的是那一份机缘——不管自身修为如何,也不管对方是什么种类的妖兽,如果对方看你顺眼了,那么王八看绿豆一拍即合,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邱端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所以,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这人的心里啊,只要没有尘埃落定,就总归还是会有一点念想的。”   “更何况,这正是我此行的责任。”邱端又补充了一句。   单乌微微咋舌,顺口就恭维了一句:“那么小弟就祝师兄马到成功。”   “看到别家的人了。”黄栌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同时伸手指向了远处的一个黑点。   而单乌只是眯着眼睛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回过头来打量起自家的浮云舟来。   “话说,我们这浮云舟……比较起来算丢脸吗?”单乌敲了敲身旁的船体,开口问第三百五十四回英才聚首   远远飘移过来的是一座巨大的楼船,看起来随便一碾便会将单乌等人所在的浮云舟给挤压得粉碎,楼船之上是五层无比张扬的仿佛宫殿一样的建筑,帐幔飘摇,笙歌荡漾,甚至还有一团团花瓣随风洒落。   “不奇怪,那是飞花楼的楼船。”黄栌解释道,“飞花楼不像蓬莱那样有固定的基业,常年游荡于海上,经营着酒楼会馆一类生意,号称是无处不往,无处不在,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楼船,才显得尤为夸张,因为这楼船对他们来说不光是代步的工具,还是他们的立足之地。”   “在小苍山出来之前,我们可以在飞花楼上好好享受一番——之前一直都是飞花楼来负责小苍山之会的招待之责的,有时候还会承担起一定的调停之责。”邱端笑了起来,“只不过,千万别被他们拿住了什么用来讨价还价的把柄,否则的话,就算把你这整个人都押进飞花楼,没准都还不了债。”   “师兄你这么一说,谁还敢去放心享乐啊?”单乌笑了起来,他已经看到了那些楼船的甲板之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年轻女子们。   “因为要负起接待之责,所以飞花楼才可以带那么多人?”单乌对那甲板之上的人数提出了质疑。   “是的,其实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修为的凡人。”黄栌点了点头,“筑基境界的修士,每家都只有五个名额,这规矩不容破坏。”   “那边是其他三家的人么?”路长风发现了另外一边正在飞速靠近的一片云团,指点着问道。   “是的,那是天极宗的人。”黄栌点了点头,已经认出了那云团的来历,“我们过去与他们会合吧。”   于是下一刻,浮云舟微微偏转了方向,向那天极宗以及飞花楼的楼船交汇的地方驶去。   最先稳定下来的是飞花楼,那楼船在静止之后,便向着蓬莱以及天极宗两家的所在伸出了两道虹桥,仿佛是无比恭敬的邀约一般。   下一刻,黄栌便已经收起了浮云舟,带着单乌等四人轻轻落在了那虹桥之上,眨眼之间,一行五人便已经落在了飞花楼的甲板之上,而在他们面前不远处,正是天极宗的五个人。   天极宗那五个人虽然形貌有差服饰有差,但是身上的气质看起来竟仿若一人,甚至连走路时候的动态,互相之间都是一模一样——能够做到这种协同程度的人,单乌只在那些久经训练的凡人士卒的身上见过。   “天极宗难道是用练兵的方法来训练这些弟子?”单乌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句话说出来。   天极宗与蓬莱的这些弟子互相行礼并通了姓名,而在这个时候,飞花楼这楼船的主人也已经出现在了双方面前。   一个看起来脑满肠肥的的市侩胖子,身后跟了四个似乎是账房管家模样的修士——飞花楼的这些弟子一站出来,就已经在脑袋上贴了一个“我们是来做生意”的标签。   飞花楼这几个人的形貌让在场诸人的神色都不由自主地变化了一下,天极宗那几个行动整齐划一的弟子的脸上更是流露出了一丝嫌弃的表情,而那胖子则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笑呵呵地拍着肚子开了口:“在下金坛,正是这座花舫的老板,诸位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开口,在下定当想方设法满足诸位。”   “飞花楼……还算是个宗门么?”金坛的自称让很多人都呆愣了一下,于是天极宗的那群人当中有人开了口。   单乌偏头,看到开口的正是天极宗当中看起来最为年幼的那个小子,名为王怀炅——如果单乌的判断没错的话,这个小子其实才是天极宗那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   “做生意有流派,赚钱的方法亦有窍门,我飞花楼当然算是宗门。”金坛嘿嘿笑道,同时对诸人伸手一引,做出了请的姿势,“楼中早已备下酒宴,正等诸位赏光呢。”   ……   没过多久,另外两个宗门,天涯海阁和甘露寺也已到达了飞花楼的所在,其中甘露寺乃是佛家宗门,一水儿的光头,在阳光下颇为闪耀。   单乌见识过清凉山那些佛门的神通,也和圆觉纠缠过一番,对于这些和尚本能地就起了戒备之心,出来见礼之时自然地落在了众人身后,由得路长风和黄栌等人前去招呼。   至于天涯海阁,看起来倒是个和蓬莱有些类似的宗派,几名弟子风格各异,修为却是大抵相同。   “为庆贺诸位英才聚首,今日不醉不休。”金坛出声吆喝着,于是那些侍女竟直接就将酒水菜肴给搬上了甲板——海风吹拂,阳光照耀,美人再侧,倒是难得的享受。   “小苍山还没出现,就这样放纵没问题么?”单乌以传音之术向黄栌请教道。   “这种时候的放纵,是一种该有的客套。”黄栌回了一句。   单乌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地转身入座。   “这酒水乃是雪灵果酿制而成,四十年才得这一批,诸位可有口福了。”金坛指挥那些侍女为众人斟上了酒水,同时开口解释道。   单乌合着众人齐齐举杯的动作,同样也举杯应和两声,而后心不在焉地将那酒水往自己的口中灌去。   “環星子说的没错,这事儿果然够无聊。”单乌一边喝酒,一边对黎凰抱怨道。   却没想酒水一入口,单乌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就精彩了起来。   香甜甘美回味悠长这些特征并不奇特,让单乌诧异的是,这酒水之中蕴含的那一丝寒冰一样的灵力,居然在顺着咽喉直下的过程之中,瞬间烧成了一团火焰,让人如同置身于冬日里温暖封闭让人熏熏欲睡的暖房之中,让单乌几乎瞬间便有了一丝微醺之意。   “这酒真的能喝醉?”单乌盯着手中的酒杯,半晌没有移开视线。   在旁人看来,单乌似乎是这一杯酒下肚就已经被酒劲冲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但是事实上,单乌之是放开了自己的神识,并将其压抑在自己身遭半尺方圆,试图分析出方才那一口酒水之中的玄机。   “这酒经过七蒸七酿,将雪灵果中那一缕冰寒灵力保留了下来,而当这一缕寒冰灵力进入人体,便会瞬间化为暖流,属性逆转,正是物极必反之理。”金坛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他已经注意到了单乌的反应,于是对单乌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单乌手中的杯盏再次变成了满溢的状态。   “果然有点意思。”单乌也没有推辞,自然而然地将那一杯酒倒进了口中,而这一次,一团灵力被单乌调动到了咽喉之处,将那团酒水团团包围,片刻之后,竟真的就将那酒水之中隐藏的一缕灵力给抽取了出来。   那是一团寒到极致,竟让人生出炽烈之感的灵力,不似冰亦不似火,明明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却仍有一丝捉摸不定之意,仿佛那些冷热交替之感全是自己意识中生出的幻觉,本不存在,亦不可相信。   “这是阴阳之力。”黎凰的话语响起,“冰与火,光与暗,这些极端的灵力都可算是阴阳之力,而两种极端灵力之间的对立相生本就是最为复杂的事情——世间大多数幻术或者魅术,都是基于这种变化多端之上。”   “难怪修炼魅术只能是水属或者火属的修士。”单乌感叹了一句。   “是啊,其实酒这东西正是最能说明幻术或者魅术根源的例子。”黎凰继续解释,“对凡人而言,几杯黄汤下肚,便是头脑熏熏,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本性涌上表面,行动也失了理智,正是诓骗欺诈的好时候——这道理落实到修道之上,酒之一物,正是水与火之间最完美的结合状态。”   “形貌如水,性烈如火,水可如火般燃烧,火亦如水般无孔不入……若能达到此等境界,便是让我去修习世间最顶尖的幻术,应当也不在话下了。”黎凰说着,轻叹了一句,“可惜我现在是个猫身,单纯的火属灵力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修炼下去,等于是空有概念,却无法验证。”   “你过来一下。”单乌思考了片刻,放下了杯盏,将那只蹭过来的大白猫抱在了怀里,同时抓住了它的两只前爪。   坐在单乌身边的人都向他投注过去了好奇的视线,但是在发现他似乎是双眼放空地在逗弄自己怀里那只猫的时候,便也面带嘲笑地别过脸去,继续互相招呼着。   “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容易就醉,而且毫不反抗……”路长风暗暗想着,“这种事情日后看起来可以利用一二。”   ……   传递到黎凰右爪的灵力是火属,正是单乌一直以来所修炼的那三昧真火的调调。   而来自于单乌左手的灵力居然是水属——这让黎凰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成了一条细缝,同时惊讶地抬头看向单乌,等着他的解释。   “问水道人留在那封印之中的灵力,被我收取了大半,只是眼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利用。”单乌解释了一句,“你说的有关酒之一物的这些话,让我有了些兴趣。”   “你还有什么新鲜想法,我可以帮你试个几次第三百五十五回斗画(上)   “原来到头来只是我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黎凰品出了单乌话语里的意思,愣了半晌,方才耷拉下了脑袋,“不过眼下看来,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正打算换一套用以进阶的功法,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单乌回道,“你如果有思路的话,倒是正好一试。”   “回蓬莱之后,你帮我去书楼里查些东西。”黎凰也不再计较,她已经明白,这种合作如果能成功的话,对她以及单乌都是好事——单乌会将他的一切感知体悟都分享给黎凰,而这也是黎凰眼下唯一能积累下来的进步。   ……   众人在楼船之上等待了七天,这七天之中有人四处招呼,好像一场酒宴后便和谁都很熟一样,明里暗里的扯皮已经展开,却也有人默然不语,甚至开始回避人群。   “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分账,总不能在小苍山出现之后大家一拥而上,能抢到什么就是什么吧?那样半道之上就会打起来的。”单乌趴在船舷之上,看着下方那一片依稀被云雾遮蔽的深蓝海面,心中竟涌出了一丝丝想要就这样跳下去的冲动。   “看他们那架势,没准会靠喝酒掷骰子来决定。”黎凰趴在单乌的背上,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同样也在看着下方的海面,“感觉这海水要把人吸下去一般。”   就在这一人一猫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有侍女凑到了单乌的身旁:“路公子请单乌公子前往大厅一叙,似乎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公子出面。”   “看起来这些人是讨论出章程来了。”黎凰嘀咕了一句,翻身跳到了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毛,“要不要猜一下,他们打算怎么做?”   “我觉得还是打一场最干脆,但是看起来他们是不会同意如此野蛮的行径的……”单乌默默地回应了一句。   ……   “诸位都知道,小苍山是活物,刚刚出水之时最是敏感,如果我们之间的纷争太盛,很有可能会惊动得它转身离去。”金坛见众人已经汇齐,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   “所以,此刻请诸位前来,正是为了先行决定小苍山出现之后,我们入山的顺序。”金坛指着大厅侧方一排上面放了笔墨纸砚的长桌,对众人宣布道,“当然,入山之后,便是各凭本事。”   “要做什么?”单乌看这架势有些奇怪,便凑近了蓬莱那一堆人当中,低声问道。   “你可来了。”邱端招呼道,“路师弟提议,这花舫温柔地,没有蓬莱试炼场中的那等护持法阵,打打杀杀见了血可就不妥,所以可以用一些风雅些的方法决定排序,而金坛表示了同意,所以最后他们商讨出的结果……是书画……”   “书画?”单乌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路师弟的提议?”   “路师弟说,单乌师弟你是環星子的弟子,于这些杂学之上优势巨大,拔得头筹并不困难。”邱端压低了声音,“而且这一手,应当可以挤兑掉甘露寺的那些只知清规戒律的和尚。”   “书画一道我只能勉强算是会而已,并没有什么拿出手的底气。”单乌回了一句,“何况,那些和尚就算死板,却也不意味着他们就没人懂这些杂学,所以这提议能让你们笃定能排挤开那些和尚……除非……是内容上动手脚?”   “没错,关键就是内容。”路长风回过身来,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做下的这一手极为满意,“你道这花舫之上什么最多?女人最多啊。”   “让那群和尚去画女人?”单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亏你能想得出来。”   “所以,此事就拜托单乌师弟了。”黄栌此时也已经回过头来,低声托付了一声。   “不过这书画一事需要评判之人,这个步骤保证好了,岂不是更简单?”单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这花舫之上本就有几个老画师,正好作为评判。”路长风回答道,“当然,为了公平,这几个老画师现在已经被单独隔离,到时候画卷都是匿名,而整个过程更是由场中诸人一起监督……”   “并且,甘露寺似乎有种叫做他心通的神通,能够感知到一个人是不是真心诚意。”黄栌补充道,“要知道,甘露寺的那些和尚已经发现自己可能被坑了,正处心积虑地想要找茬呢,这当口,可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公平公正么?”单乌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吞掉了下半句话,只是视线若有似无地在路长风的身上扫过。   ……   单乌一点也不觉得路长风会特地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专长,或者说,这群弟子之间,也没有谁是完全了解彼此的真正能力的。   所以这考校书画一事,说不是路长风故意都不可能。   并且,这么一个从前提开始就已经是陷阱的提议,最后的评判却硬要做出一派公平公正的模样,看起来仿佛是做戏做了一半,结果早被人掀了幌子,露出半截光秃秃的猴子屁股,徒惹人发笑而已。   因此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些拉帮结派密谋许久终于商讨出章程之人,真正想要坑的人或者势力,究竟是谁?   单乌猜不出头绪,不过既然这种时候需要他上前,那么他便上前。   ……   “其实以书画这些偏门杂学为试之前也进行过。”金坛继续说道,“不过那回比的好像是琴技,据说获胜之人一曲终了之时,小苍山都为他而击水欢呼。”   “这事情我听说过,似乎也是蓬莱的前辈……”那个叫王怀炅的天极宗的小子接口道,他也已经站在了一张长桌之前,与单乌正好相邻,双方于是客套地行了一礼。   甘露寺的几个僧人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铁青,倒是出面迎战的那个年轻僧侣看着心情不错,笑得眉眼弯弯:“贫僧寂空,有幸与诸位同场较艺,实是幸事。”   “在下苏青。”天涯海阁出面的那个人也是一脸的自信满满,而那人摇着扇子的姿态,亦可称得上是风流倜傥。   单乌觉得这苏青的气质看着有些眼熟,忍不住就偏头看了路长风一眼。   “其实我本以为蓬莱的应战之人会是那位路兄弟的。”苏青收起了折扇,对着单乌拱了拱手。   “我其实也没想到除了打架之外居然还有我的事情。”单乌微微一笑,方才回头那一眼中,他看到了路长风眼里那些微的闪躲之色。   “难道这个人是关键?”单乌心中盘算。   而在这个时候,金坛已经站上了最后一个空位。   下一刻,乐声响起,大厅之中分两列涌进来了一队舞女,穿着薄纱的衣物,赤着脚露着腰,身姿玲珑,踩着音乐的节拍在众人的长桌之前跳起舞来,一阵阵香风逼面而来,大厅之中的温度无形之中又上升了些许。   甘露寺的僧人脸色铁青,似乎当场就要发作,却被领头之人以手势压制了下来,而那位叫做寂空的年轻僧侣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一直笑眯眯地看着那几乎将气流吹到自己脸上的舞女,好像在自己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容貌,而只是一朵正在盛开的优昙花。   王怀炅的脸微微有些红,他虽然知道这书画之试要画的是美人,目的也是为了排挤甘露寺的那些人,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飞花楼的舞女居然能够奔放到如此地步,于是手足无措地后退了小半步,却躲不开那女子勾魂摄魄的双眼。   单乌和苏青的反应有些类似,他们都是有能力参与弈棋之人,所以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完全放在较量画技这种对修真之人来说可算是无聊透顶的事情之上,他们关心的是人的心态——舞女,安排下这比试之人,甚至各自的对手。   金坛一直笑呵呵地站着,此时见诸人都还没有动笔,于是无比夸张地叫唤了一声,而后拾起了长桌之上的镂金霜兔毫,甚至拉开了一个准备出招的架势,方才啪嗒一声,往那纸面上抖下了一团墨水。   金坛的动静仿佛是一个开始的信号,寂空笑了笑,便也也有了动静,只是他并没有直接落笔,而是取了一块墨,一心一意地在那砚台之上研磨了起来,口中亦念念有词,看起来和他平常敲木鱼念经一般地虔诚。   “他不会是想要画菩萨像吧……”人群之中依稀有议论之声传出,招来了甘露寺那几个和尚的怒目而视。   王怀炅见两人已经动手,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刚要动手,却见自己桌前那舞女已经双手捧着笔管恭恭敬敬地伺候着,那满怀期待的双眼让王怀炅一时之间竟觉得那只笔重若千钧,百般迟疑,却是怎么也下不了笔。   “这主意看起来并不好,不是么?”苏青隔着手足无措的王怀炅,对单乌笑着说了一句,同时以手暗暗指了指坐怀不乱的寂空。   单乌没有回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收回了视线,面对着自己面前的那张白纸,神态又有些放空了。   “作为在场最有资格发言的美人儿,你能指引我一条明路么?”单乌默默地召唤起了黎第三百五十六回斗画(中)   “以你这么多年看美人的眼光,还需要我出谋划策吗?”黎凰轻轻地跳上了单乌面前的长桌,盘着尾巴蹲坐着。   “会看而已,要说画出来……我自己清楚我的水平。”单乌默默地回答,“这种纯靠感情的东西,我并不擅长。”   “你明明能够将眼中所见完美地拓印出来……”黎凰有些疑惑单乌的心虚,下一刻却明白了关键,“所以……匠气?”   “是的。”单乌应道,“书画一道,若想登堂入室,光能还原可是不成的。”   “和舞技一样,只有还原的动作,是不可能打动人心的。”黎凰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她的确是比单乌更多了一些底气。   “所以你想怎么做呢?”黎凰问道,“我可也不会书画这些玩意啊。”   “我的长处在于还原,所以,与其尝试还原眼前这凡人舞蹈,不如试着还原你那天魔魅舞。”单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只要能将你的舞技还原出一两分,我想应该就足以压过他们一头了。”   单乌的提议让黎凰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而后直接埋头趴在了单乌的手边,看起来仿佛睡着了一般。   而单乌的意识之中,一个与眼前这些舞姬同样打扮的女子,正摆出了一个反弹琵琶的姿态,缓缓地转过身来。   ……   眼见单乌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画纸之上,苏青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手指一勾,桌上那些画笔便已落进了他的手里,而他亦在此时抬头,对着他身前的那名舞姬微微一笑。   那舞姬正被苏青的笑容弄得心花怒放,却没想苏青接下来的一句话居然是:“你还不够漂亮,换昨晚陪酒的那个过来,顺便让她再带壶酒过来。”   那舞姬的神色微微一僵,顿时尴尬了起来,但总算是经受过训练,知道不可得罪客人,于是立即收敛了动作,垂首后退,小碎步地退了出去,不多时,一个面罩轻纱的赤足女子捧着酒具从屋外进来,继而整个人如同一滩水一样,靠在了苏青的身旁。   “果然还是我的小茹比较可人。”苏青笑道,终于是落下了第一笔,“此事终了,不如随我同去天涯海阁?”   “苏公子说笑了。”那叫小茹的女子轻笑道,同时将满上了酒水的杯盏奉到了苏青的面前。   ……   金坛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画完收工,注意到了场中诸人,特别是苏青与那小茹的动静之后,几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   几个侍女上前,替金坛将那幅画卷抖起,悬挂在了大厅的正前方。   “抛砖引玉,抛砖引玉。”金坛拱手,对着周围一群人笑着说道,而后抖动着满身肥肉,挪到了旁边的一张空椅上坐了下来。   王怀炅分心抬头,看了一眼金坛的画作,随即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不光是他,甚至连甘露寺的那几个僧人,都因此而露出了有些安心的表情。   “总不会比他还糟糕了。”王怀炅心中暗想,落笔之时的意态亦是从容了不少。   可是他还画了没有半截,便又再度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压力。   ……   单乌和寂空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始的动作。   寂空之前一直在研墨念经,此时已是积下了几乎满满一个水钵的墨汁,继而随着他袍袖一挥,放在他身前的那张绢纸便已腾空飞起,悬挂在了金坛那副画的边上。   紧接着,寂空拢了袖子,一手端着那装满了墨汁的水钵,一手拿着那镂金赤兔毫,绕过长桌和那名舞姬,直接来到了这悬挂而起的空白绢纸之前。   那一水钵的墨汁,就这样随着寂空的随手一泼,撞上了那张空白绢纸,继而淅淅沥沥地滚落而下——看起来仿佛有人在那绢纸前方被斩断了头颅,满腔不甘的热血冲天而起,染上了悬空的白练,并就此泼洒出一个触目惊心。   寂空的动作让所有的舞姬都停止了跳动,甚至连音乐也就此戛然而止,场中的那些修道之人甚至能够感觉到寂空这一手中隐隐潜藏的杀意,甚至连金坛身上的肥肉都因此而一阵抽紧。   苏青和王怀炅都抬起了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寂空的举动,苏青甚至连自己笔端的颜料在绢纸上洇开都没有察觉。   “难道这是甘露寺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好些人的心里都是这样的猜测。   下一刻,寂空低头念了一声佛号,仿佛是在为那冤死的魂魄诵念起了往生咒,于是整个场面看起来,居然就有了一种类似于香火缭绕间依稀可见神佛垂眸的神圣意味。   打破这种意境的是单乌。   单乌一直没有因为寂空的举动分心,他在心中盘算了无数落笔的方法之后,索性直接抛下了手中的画笔,出手按在了身前的长桌之上。   一股股灵力顺着长桌蔓延开来,继而包裹起了那桌面上放置的各色颜料,并携带着那些色彩流转,铺展,混合,继而悬在那绢纸的上方——就好像他经常在意识之中做的那样,以这些陌生的材质,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如同某些幻术所能带来的景象一样,单乌眼前的绢纸之上,就这样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正在跳舞的女子——看起来好像与大厅之中的那些舞姬没什么区别,但是其舞姿之中所表现出的妖娆之态,轻易地便将那些女子之前的舞蹈都衬托成了一群关节僵硬的木偶。   寂空泼出的浓墨渐渐停止了滴落的动作,寂空亦在此时抬头,举起了手臂,以笔沾着那些未曾干透的墨色,于那一片仿佛血痕一般的墨迹上轻描淡写地勾勒了几笔。   单乌身前舞蹈着的小人也刚刚巧定格在了一个如同鲜花怒放一样的姿势上,而后那绢纸从下方往上一兜,仿佛是什么封印用的法器,一眨眼便将那舞动的小人给捕捉了进去,其下手之果断无情,竟引得好几个人脱口而出,喊了一声:“住手!”   于是在寂空停笔并缓缓后退的时候,单乌面前的这张画卷,也随着他的动作挂在了寂空那一团墨色的旁边。   两幅画,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寂空的画只有黑白两色,泼洒而出的墨色成为了那些舞姬身畔荡漾的轻纱,而后的几笔如点睛一般于这团轻纱之中描绘出了一个容貌仿佛天女一般的女子,摇曳的体态如正在飞升天界,细长低垂的眉眼之中隐有慈悲之意,而更让人惊叹的是,如果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画面的空白之处,便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副同样也在舞蹈着的骷髅骨架——红颜白骨,两相对比,竟是连享乐之时,也不忘留下些让人觉得振聋发聩的大道理。   单乌的画明显直白得多,单纯就是一个女子在舞蹈之中将双手舒展开来的动作,只是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关节都是那样恰到好处地勾人,而那丰富层叠的色彩以及种种花样细节的还原程度,甚至某些部位凹凸有致的阴影,让这幅画看起来好像是将方才那位舞姬直接按在了纸上,唯一的区别大概是——画中的这位女子明显要美貌得多,体态也袅娜得多。   一方意境悠远,仿佛冲进众人耳朵里的那些高僧大德的金玉良言,引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种种体悟;另一方则仿佛万丈红尘中最直接的诱惑,似乎是在对众人挑衅着:你们辛辛苦苦地修道求长生,难道真是为了那清汤寡水一般的永世孤独?   ……   显然在场的众人都还没有达到寂空那见美人如枯骨的境界,于是与那悠远的禅意相比,单乌那仿佛是真实存在于画卷之中,更仿佛真实存在于这世上某一处的美貌女子,甫一亮相,便已抓住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苏青好像看傻了一样,呆愣了半晌之后,丢下了手里的笔,同时直接推开了身旁那叫小茹的姑娘,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单乌的画前,盯着那画中女子默然半晌,终于是重重地感叹了一声:“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令人惊艳之女子。”   王怀炅亦是长叹一声,搁了笔,摇着头说道:“今日得见寂空,单乌两位道友之画作,方知我所自傲一事,实为坐井观天。”   “这画中女子……似乎有些像现在的伊伊?”路长风能感受到那画中人眉宇之间的一丝类似,但是除此之外,其他的部分却与伊伊截然不同,“难道他与伊伊,的确有些什么别的苗头不成?”   金坛亦是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迟疑了片刻之后,便向单乌走了过去——他所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两人之间究竟谁的画技更为高超,而是单乌这画中女子,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人。   金坛的疑问亦是场中大多数人心中的牵挂。   “这画中女子……或许未来某个时候会出现吧。”单乌思考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   “他违反了规则!”眼见场中大多数的人都被单乌画中那女子吸引,场面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趋势,甘露寺的一个僧人站了出来,指着单乌,大喝了一声。   “说好了比的是书画,可是他连笔都没碰。”那僧人义正言辞地说道,“这种以灵力和神识投机取巧的事情,我们几乎每个人都能做到,有什么好拿出来比的第三百五十七回斗画(下)   “你觉得书画是什么?”面对那僧人的挑衅,单乌眉头微微一扬,开口问道,却是伸手直接点向了寂空,“让懂的人来说。”   “将自己一时之所思所想所悟,付诸笔端,以展示人前,或者留存后世之物。”寂空思考了片刻,回答道。   “事实上,书画一事,在最初的时候,其实就是人们以石块在山壁之上刻画下来的,他们所曾经见到过的日月星辰,飞禽走兽。”单乌摆了摆手指,笑着说道,“所以,你别的话都没问题,但是付诸笔端?那个时候没有笔也没有纸,人们只是依靠本能来记录自己的见闻,而随着岁月流转,用来记录的工具有过炭条,有过石灰,甚至直接以双手沾染草木汁液,及至如今,甚至有人直接以剑意成画……”   “是的,书画一事,指的是留存下来的字迹以及画面,与所使用的工具无关。”寂空点了点头,认可了单乌的言论,他身后那甘露寺的僧人还想争辩,却被寂空抬手止住了,“所以,单乌道友的做法,不过是以神识为手,灵力为笔,略微改变了一下使用的工具而已。”   “说这不是书画,的确是我这位师兄在强词夺理了。”寂空道了一声佛号,对单乌说了一声抱歉。   “哼,反正你这画卷,肤浅直白,论意境论技巧,又有哪一样比得过我家师弟这浑然天成的红颜白骨图?等那些画师做出了判断之后,你们就会知道自己的眼光究竟如何了。”那僧人并不服气,仍是倔强地开了口,似乎非常迫切地想要让那些不懂行的修士们好好地认真鉴赏一下自家师弟的画作,而不是被单乌那单纯的美女图所吸引。   “比不过么?”单乌轻声笑了起来,隐有嘲讽之意。   “不知单乌道友还有何指教?”寂空倒是客客气气地低下了头,“坦白说,技巧姑且不论,道友之手法如此别出心裁,已难以论及技巧二字,但是若说意境……我的确没有看出道友之画有何处是胜过我的。”   “意境一事,于书画一道而言,讲究的是一抒胸臆,考究的是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对也不对?”单乌问道。   “似乎无错。”寂空点了点头。   “人之所思,固有分歧,意境一事,又何分高下?”单乌反问了一句,“若我们都可以对着这些画直接著文论述,理当是谁的道理说得好谁就赢,又哪里需要他人评判?”   “还请道友指点。”寂空回道,言下之意,你要真能说出道理来,我也认栽。   “你真的觉得你这红颜白骨图超凡脱俗了?”单乌笑着说道,同时伸手勾过了一旁的一名舞姬,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到了寂空的面前,“你不如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些女孩子。”   “我知道你们这些和尚要清心寡欲,视美色如蛇蝎,所以一定要将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给看成枯骨,来告诉自己这些红尘俗务全都不需要在意,只要专心侍奉佛主即可。”单乌拖着那舞姬的手,让她在寂空的面前轻快地转了一个圈,“但是,你喜欢一朵花,不会是喜欢它枯萎的模样,同样,喜欢一个人,自然也不会喜欢她死去后化为枯骨脓血的模样——所以在追寻那些大道理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她与你我一样,都是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她们的美丽,很大一部分,正是因为她们身上所具有的生命力。”   “你们这些和尚见不得杀生,却一定要在畅想中将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给扼杀并品味她死后的种种……这种趣味,却也好意思说是境界高远,非我等俗人可以理解么?”单乌松开了那舞姬的手,而那舞姬同样也看出了对面那些个甘露寺的僧人脸上几乎挂不住的寒意,于是连忙躬身行礼,继而远远地退了开去。   “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如此刻意的红颜白骨,只能说你之修行,其实仍未到达无一物之境。”单乌勾着嘴角,微微侧身,将那舞姬的身影挡在了身后。   寂空抬起手,止住了他身后那几个僧人的蠢蠢欲动,同时将视线转到了自己与单乌的那两幅画作之上,似乎是想确定单乌所言。   “寂空小师傅这红颜白骨,蕴有轮回之悲,而单乌道友这红尘万丈,可见生之喜悦。”王怀炅却在此时冒出了一句话来,“在在下看来,两位之画作,皆可算入第一流的境界。”   “这似乎不是你需要开口打圆场的时候。”苏青笑着接口道。   “在下只是有感而发,真心实意。”王怀炅拍着胸脯保证道。   “其实我这个俗人也有一些见解,却只怕说出来会让人笑话。”金坛此时抖着肥肉站了出来,“以我这种商人的眼光,我愿意花上两千块下等灵石来换单乌道友的这幅画,但是寂空小师傅的这一幅,在我看来,需要等待的是别的有缘人。”   “一个是明码标价,一个是知音无价,是这样么?”苏青笑起来的声音无比响亮,“就这估价的本事来说,金坛道友你认第二,只怕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   寂空在金坛苏青等人的一唱一和之中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地收回视线,看着单乌,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道友这画中,似乎有天魔勾魂之意。”   单乌挺想直接回一句“是又如何”,但是看到寂空和他身后甘露寺的那些人脸上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蹿到舌尖的那句话竟就这样改成了:“那是什么?”   “凡俗之人,总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佛门之道在于超脱,而勾魂天魔,却只有在贪婪攫取这七情六欲之时,才可得到大欢喜。”寂空认真地回答道。   “或许我就是天魔?”单乌心有所感,口中却是反问。   “不,或许道友只是无意之中被天魔所影响而不自知,如果道友不介意,不如随我背诵一段经文以宁静心神,化解这天魔之影。”寂空颔首说道,表情很是真挚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为单乌的境况忧心。   “又一个想将我渡入佛门的和尚?”单乌的心头微微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亦十分干脆地开口拒绝,“我对佛主并无敬意,贸然诵经,只怕是冒犯多过皈依。”   “既然缘分未至,小僧便也不好强求。”寂空似乎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同时大声宣布,“这一回的比试,算我甘露寺略逊一筹。”   “不需要找那些画师来看了?”单乌忍不住地眉头一挑。   “不需要了。”寂空摇了摇头,同时斜眼看了边上金坛那幅可怜兮兮的画作,“那些画师没准还没有你我的水准。”   ……   这所谓的书画之试就这样尘埃落定,单乌拔得头筹,寂空次之,接下来是王怀炅,和苏青,这两人的画作都只画了半截,不过王怀炅的稍微完整一些,而金坛乐呵呵地领了最后一名,却也看不出有何介怀的模样。   “不是说要一起挤兑甘露寺么?这是发现难以成功便放弃了此事,还是就此一笑泯恩仇了?”单乌心中暗想,只是再次退到了人群之后,让路长风和黄栌迎了上去。   却没想单乌正准备退出大厅的时候,苏青居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给拖到了一旁的角落。   “不好意思,有些冒犯,不过我想求问单乌道友,是否愿意将那幅画转让给我?”苏青轻声地问道。   “你真要买?”单乌有些惊讶,“两千灵石,就方才金坛的估价。”   “没有问题。”苏青回答得斩钉截铁,“事实上,我还想问一句,这女子,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天魔?”   “你觉得我像是能见到天魔的样子?”单乌笑着摇了摇头,“我连天魔是个什么概念都不清楚呢。”   “哈,也是。”苏青尴尬地笑着,“其实我只是觉得你画的那个人的动作,很有些像我天涯海阁之中,一幅叫做天魔舞的壁画上走下来的人物。”   “壁画?”单乌微微愣了一下。   而单乌的脚边,黎凰已经一爪子勾住了他的小腿,同时如意金中传来了一句:“天魔舞?”   “那是差不多一片山壁大小的壁画,也算是我天涯海阁的一处名胜。”苏青回答道,“其实也正是因为常年观摩那副壁画,我才有信心出面与人战这书画——尤其是画美女这件事,却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壁画之景听起来颇让人为之向往。”单乌感叹了一句,“不知此生能否有缘得见。”   “这有何难?小苍山之会结束之后,你随我回山门走上一遭便是。”苏青拍着胸脯说道,“我保证能让你看个尽兴。”   “还是等小苍山浮上水面后再说吧。”单乌笑着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表示了拒绝之意,同时亦通过如意金安抚了黎凰一句,“既然知道天涯海阁有这么个壁画,那么日后定然会有机会去看上一二,又何必急于眼下这一时半会,平白露出破绽让人拿捏?”   “是了,透露个消息给你。”苏青拉着单乌,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去,说话的声音却几乎凝成了一线,“我们起这书画之试,其实真正想要针对的,是天极宗的那个小子第三百五十八回咫尺天涯(上)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单乌问道。   “因为我看出来你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上心的超脱人。”苏青笑道,“而我觉得这个消息会让你有兴趣参和一脚……更何况,你的出现,其实有些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计划。”   “愿闻其详。”苏青的话语成功地勾起了单乌的兴趣。   “王怀炅那个小子是天极宗宗主嫡亲的孩儿。”苏青解释道,“有小道消息称,这次天极宗找到了一件法宝,极有希望能够收服小苍山,而那法宝,就带在那个小子的身上。”   “你们是想骗走法宝,还只是打算阻碍他这一回的行动?”单乌挑眉,将信将疑。   “都有,总之这一回不可能让他们成功。”苏青回答道,“我们本来打算是让寂空通过的斗画逆转一事博得王怀炅的好感,而后靠他们佛门那三寸不烂之舌将其渡化,而我们就是推波助澜的坏人……可惜,路长风突然将你推出来,而你居然能逼得寂空认输,这种事情,似乎就不那么好继续下去了,所以,我觉得或许需要改变一些计划……”   “你们放心我接近王怀炅么?”单乌听出了苏青的意思,于是勾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路长风对单乌的不信任显而易见,想让单乌出丑受窘的心也很直白,那么与路长风交涉如此之久的苏青等人,难道还会接纳单乌么?   “让一切出现变故的,不正是路长风的自作聪明和他的那点私心么?”苏青笑着说道,“他决定将你推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说明他并不是个能顾全大局的合作对象。”   “所以你打算抛下路长风?”单乌问道,“你是这个联盟的发起人?”   “嘿嘿,正是,所以,不知单乌兄弟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苏青搂着单乌已经来到了楼船的边缘,两人的前方正是一片茫茫深海,而苏青的身体挤在单乌的背后,似乎只要单乌一个不同意,他马上就能将单乌给直接击成重伤推下楼船,让单乌葬身深海。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那些侍女的存在,而方才出来的大厅不知为何也变得相隔遥远,四下里寂静得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又是什么法宝?”单乌挑着眉毛问了一句,他的神识已经放开,却没有察觉到边界的存在,显然又是一个类似于困阵的所在。   “我天涯海阁的特产,咫尺天涯。”苏青笑道,回答了单乌的疑问,同时摆出了一副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会在此奉陪的姿态。   “如果我现在就同意,你会很失望吗?”单乌错开了一步,让开了苏青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路长风说他其实并不知道你的真实战力,因为你并没有参加门内大比,只是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你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苏青回答道,“所以,我对你的实力,其实也好奇得很。”   苏青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自己的眼前突然亮起了一条火线,正对着他的面庞缓缓压下——明明看得出那火源乃是金乌火,明明距离已经很近,苏青却仍未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热力。   苏青大吃一惊,袍袖由下往上一挥,满溢的灵力瞬间便将那条火线冲散,化作点点火星四下飞散,继而苏青低头看着自己的袍袖,那上面的一条龙纹,在脖颈之处,已然出现了一条血线一般的焦痕,仿佛那龙头被那条火线直接切断了一般。   “你让我越发有兴趣了。”苏青咧嘴一笑,一抬手,对着单乌的门面便抓了过去。   单乌想要闪避,却发现不管自己后退多快,自己的位置似乎都在原地未曾移动。   而苏青的那只手避无可避地便已来到了单乌的面前,手上一层朦朦青光,顺着指甲延生,仿佛那一只人手已经变成了某种鸟类的尖爪,其中两根手指正对着单乌的眼睛,似乎是想将他的眼球给直接剜出来。   “往前冲。”就在单乌亮出如意金所化短刃打算硬接这一下的时候,黎凰的提示传来,于是单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往前方狠狠一冲。   那两根尖爪直接刺入了单乌的双眼,却并没有发生想象中那些该发生的事情——单乌的双眼依旧完好无损,而那尖爪的末端也没有沾染上血迹。   两个人的身形就这样直接交错了开来,仿佛其中一人是没有实体的鬼魅一般。   “你居然能看出这咫尺天涯的路数?”苏青微微一愣,转过身来,再度面对单乌。   “一个普通的困阵而已。”单乌笑着回答道,“路长风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参加蓬莱入门之试的时候,选择过阵道一门的?而困阵这种东西,玩弄的不就是距离与感知,也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   单乌关于这困阵的评价,全是黎凰方才对他说过的言论。   “是我低估你了。”苏青点了点头,随即灿然一笑,“这样也好,双方势均力敌,才能玩得尽兴。”   “小心了,这咫尺天涯毕竟是他天涯海阁的法宝,他在这困阵之中如鱼得水,我注定会比他慢上半拍。”黎凰提点道,“方才也是因为他太过自信,所以才给了你反应的时间。”   “无妨,他并没有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心思。”单乌默默回应了黎凰一句,“所以这只是试探,看看双方的实力可以支撑这合作到什么地步——我总觉得,王怀炅仍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路长风也未必真就坏了他什么计划。”   “总之你小心点便好。”黎凰默默往后退了一些,离单乌远了一些。   而苏青在这个时候已经逼近了单乌的身旁——这困阵不但能够消解掉单乌移动的那些距离,同时也能消解掉苏青与单乌之间的间距,于是两人几乎是转眼之间便已进入的近身相搏的阶段。   一连串的叮当撞击声如乐曲般传出,那是如意金化为了一柄短短的匕首,正被单乌反握在手里,与苏青的双手连连交击,而苏青双手之上的灵力构型亦越来越的清晰明白——那是一双龙爪的形状,表皮上面覆盖的并不是鸟类爪子上的角质,而是一层细密的鳞片。   这一层鳞片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便是金乌火凝成的锋刃也只能说是势均力敌而已,除此之外,单乌的金乌火虽然能够在两人的身边形成一条条让人防无可防的火线,但是苏青只要让这咫尺天涯稍有动作,那些火线便会被远远地推开,根本近不了苏青的身。   于是眼下的情境之中,单乌只能与苏青的双爪纠缠,并且依循着黎凰的指点辗转腾挪,在这困阵的缝隙之中来回穿梭。   “那咫尺天涯的关键,会不会就在他的身上?”单乌再次向黎凰提出自己的猜测。   “十有八九。”黎凰回答,“如果你能确定他身上哪个东西是阵眼所在,那么我就能够告诉你这破解之法了。”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搜一搜他的身吧。”   于是下一刻,单乌手中匕首在与苏青的龙爪接触的刹那,瞬间化成了一团四下飞溅的液滴,贴着苏青的手就滑了下去,意图依靠这些让人防不胜防的小液滴,找到这咫尺天涯的阵眼所在——就好像他之前无数次让如意金做过的那些事一样。   却没想苏青似乎是早就防着单乌的这一手,甚至之前的种种作态都似乎只是诱饵,于是只见苏青的两只龙爪一合,瞬间那青光蔓延开来,笼罩了苏青的全身,并在他的胸口之处隐隐现出一颗龙头来。   龙目缓缓睁开,射出了两道尺许长的金光,继而龙口冲着单乌张开,发出了一记无声的咆哮。   苏青身上的青光随着这声咆哮陡然爆发,球形的光团直接撞在了单乌的身上,于是不但单乌撒出去的如意金被直接弹开,就连那些仍挂在单乌手腕上的如意金也在这一击之中崩散,并星星点点地飞溅开来,随后,更以一种几乎恒定的速度往远离单乌的方向飞去——每离开一点,便似是跨过了千山万水。   于是,哪怕这法器真的经过了单乌的重重祭炼印记深刻收发由心,在这样的距离面前,也不得不乖乖认栽。   ——苏青想要通过咫尺天涯隔离开单乌与他那团如意金之间的关联,如此一来,只能依靠金乌火的单乌,便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灵力燃起火焰,以抵挡住自己的这对青龙爪,否则的话,便该再掀出一些底牌出来了。   而单乌被那青光撞击,整个人以一种被巨力击中后正在往后方跌堕的姿态,稍稍位移之后便停留在了原地半空,显然是被这咫尺天涯困住了。   那青龙爪抓住了单乌这短暂的无力反抗的时机,紧随而来的一记直击,对着单乌的心口便是一把抓去,似乎是想要将他的的心脏直接给掏出来。   单乌却突然抬头笑了起来,而后身形左右一晃,翻了个身,居然就从苏青那记青龙爪下闪避了开来,身形在短暂的模糊之后,重又出现在了苏青身后六尺左右的位置。   “咦?”不止是苏青,就连黎凰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我都没能算出来闪避的方位,你是怎么做到的?”黎凰连声追第三百五十九回咫尺天涯(下)   “如意金?”黎凰很快便想到了关键。   于是下一刻,单乌神识之中的景象传来,那四散的如意金仿佛在茫茫虚空之中亮起了点点指路的星辰,每一颗都有自己行进的轨迹,蜿蜒曲折,繁复纠结,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无从下手,但却是单乌与黎凰所一直想要探寻的这咫尺天涯的关键。   黎凰微微晕眩了片刻,便已经适应了过来,当即便咧着嘴无声地笑了:“有了这些定位的星辰,你就算找不到阵眼所在也无关紧要了。”   ……   苏青当然不知道单乌神识那异样的模式,同样也不知道如意金液滴之间的关联靠的其实不是单乌的掌控,而是如意金内部的器灵。   于是,在单乌出手召回在他身旁跳跃着的那滴如意金,并随即闪现在下一个所在的时候,苏青竟直接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原地,完全忘记了继续进攻这回事。   单乌注意到了苏青的异样,微笑回身,负手而立:“你这咫尺天涯已经困不住我了,或许,我们可以更深入地谈一谈了?”   “唉,我竟没能料到,原来你在阵法一道上竟有如此修为——我不止低估了你,还高估了我自己。”苏青摇头叹道,挥了挥手,虽然那咫尺天涯并没有撤除,但是单乌与那些如意金之间的距离已经重新恢复了正常。   咫尺天涯已经不再对单乌有效,这是苏青表示让步的行动。   单乌摊开了手,那些如意金立即蹦跳着回到了单乌的手中,并缩回了衣袖之中。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青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难道靠着方才那些如意金的轨迹,你就能反推出这咫尺天涯的底细?”   “正是如此。”单乌点了点头——唯一能够给他提点的显然只有那些四散的如意金,他如果想要否认,就得再找些别的未必能说得通的理由出来,反而不如老实承认。   “你……是只选取了部分?不,那样根本不可能反推成功,所以……你能同时操控如此之多的如意金?”苏青一直在努力收回自己那惊讶万分的表情,却一直都没能成功,因为他越是深究,便越是觉得单乌这一手的高深莫测,“……路长风对我说,你的识海崩毁之后,一直未能重聚,而据我的观察,事实也正是如此。”   “为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苏青追问,他知道有些人天生神识强大,或者有些特别的技巧和秘法,可以让人在识海未能成型的情况下正常使用神识,故而苏青并不奇怪单乌能够以神识控制那方寸之间的颜料的流转并在画纸上凝出人形来,也不奇怪单乌可以自如地控制如意金的形貌或者凝练出那细如发丝的火线,但是在苏青的认知之中,这样的神识一般来说都是底蕴有限,只要距离或者数量超出一定的范围,便会出现后力不济的现象——换句话说,根据正常的道理判断,单乌根本不可能控制住那么多细碎的如意金,更不可能在双方其实已经被隔开了千山万水之后,仍可感应。   “这种隐秘,你觉得我会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么?”单乌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地拒绝回答,并提起了这一场交手最初的目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多少谋划了?”   “八成。”苏青思考了一下,坦白回答道,“这的确是一个打算一箭多雕的计划。”   “路长风知道多少,寂空和金坛又知道多少?”单乌继续问道。   “路长风四成,寂空是六成,金坛……十成……”苏青知道自己瞒不过单乌,索性放开了说。   “如果这全都是你的谋划的话,你就不会告诉我金坛知道十成了。”单乌点了点头,“所以你最多也就知道个八九成,并且,那未知的一成变数,才是你想要与我合作的关键。”   “和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心。”苏青抖开了手中的扇子,笑了起来,重新回复了那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   ……   “苏青道友与单乌道友出去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在苏青与单乌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路长风直接开口问道——单乌方才的表现,的确让他心中打鼓了。   “向单乌道友买画而已。”苏青笑道,举步上前,摘下了堂中悬挂着的那幅美女图,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除此之外,我还拜托了单乌道友一些事情。”   “我天涯海阁有一幅壁画,年月久远,已有缺损,所以门中长老曾经发布悬赏,谁可修复那幅壁画,可入我天涯海阁挑选一件上品法宝,故而我拜托单乌道友在小苍山之会之后,若能有空,千万要前往一试。”   “而为了能够说服单乌道友,少不得得让他先见识一番我天涯海阁的法宝的威力。”苏青知道自己动用咫尺天涯的动静根本不可能瞒过这些有心之人,自然早已经找好了理由。   “壁画?”路长风还没接话,王怀炅便已经好奇地探过头来,“天涯海阁的壁画,莫非是传说中的那幅神魔界?”   “是的,那幅神魔界巨大无比,内容繁多,其中有一部分内容表现的便是天魔舞。”苏青继续解释道,“方才我观单乌道友所绘舞姬,的确颇有些天魔舞的意味,所以这才出言邀请。”   “原来如此……”王怀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向往之色。   “据说那神魔界中甚至绘有西天极乐之景……”寂空接了一句,竟似也有些意动。   “哈,其实要我说,不如等这次小苍山之会了结之后,我飞花楼便用这艘楼船,载上诸位好画之人前往天涯海阁?”金坛拍着肚子笑了起来,“反正我这楼船本就经营诸位宗门之间往来交通的生意,也不妨碍这回顺便赚上一笔。”   “好啊。”王怀炅几乎是立即接口。   “不可。”跟在王怀炅身后的几个人连忙开口阻止,继而这几个人有些尴尬地与王怀炅对视,却不知到底该抬出些什么理由。   “这是个好主意,不知单乌道友意下如何?”苏青回头看向单乌,“这一趟的路费,我天涯海阁承担了。”   “我需要征询黄栌师兄的同意,并且还需回报师尊以及宗门。”单乌回答道,“蓬莱的规矩,群体任务中,普通弟子如欲脱出队伍单独行动,除领队之人许可外,还须有宗门同意才行。”   “是这样么?”苏青眉头一挑,转头看向路长风,意图验证单乌所言之真假。   路长风有路氏先祖以及那些师兄照看,又哪里注意过这些规矩的边边角角,被苏青这一问,竟是张口结舌。   而路长风正在尴尬之际,黄栌点头应道:“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规矩。”   “蓬莱的规矩之多,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金坛笑着接口道,“反正小苍山三日后才会出现,而后会在海面上滞留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这段时间,足以让单乌道友走完这套程序了。”   路长风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苏青对着自己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心中疑虑,一些话语便卡在了唇齿之间。   ……   夜,苏青的厢房之中,四周已经落下了一圈屏蔽的符箓。   “你是不是很想让单乌吃大亏,甚至送掉一条命?”苏青看着眼前的路长风问道,虽然知道不会有外人听到,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的心思瞒不过道友。”路长风点了点头,“不过,坦白说,的确如此。”   “让他随我一起回天涯海阁其实是个好主意。”苏青说道,“让他,一个人。”   “这一点我也有想过。”路长风应道,“只要他离开了黄栌等人的视线,那么,天涯海阁的诸位,金坛道友,甚至还可以加上寂空,以及装作随同黄栌等人离开却折回并隐蔽于暗处的我,应当足以让他在这茫茫海面上死得无声无息,更是毫无痕迹……但是,我该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路兄果然是个明白人。”苏青笑了起来,“不过路兄可以放心,除掉……不,确切来说,是拿下单乌——这种事情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心愿。”   “我与他是多年之前的一段恩怨,你们却又是什么理由?”路长风依然谨慎——他肯与苏青等人合作,便是知道大家都是唯利是图之人,没有好处的事情,根本无法引动这些人的心弦。   “他这个人……是个宝藏。”苏青搓着手笑了起来,“正如寂空所说的,他身上,有天魔的气息。”   “天魔?”路长风微微一怔,“天魔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能够让你们都如此在意?”   “哈,看来这蓬莱对于晚辈的确管得足够严厉,以至于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都不曾让你等知晓。”苏青伸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枚玉简,“这里面有一些与天魔有关的讯息,你可借此了解一二。”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路长风结果那玉简,摩挲了半晌,似乎是看到了关键,于是猛地抬头看向苏青,将方才自己看到的这八个字给重复了出来。   “这件事情,果然需要好好谋划一番。”路长风的眼底渐渐亮起了期待的光芒。   “如果能够成功,这可是一步登天之举啊第三百六十回入山(上)   三天后。   一群人纷纷涌到了楼船的甲板边缘,往下方的海面探头看去。   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渐渐地从海底缓缓上升,那一片区域的大小看得单乌不由地有些咋舌——这如何能称为“小”苍山?看这面积,已经可与蓬莱领域之中最大的岛屿比上一比了。   转眼之间,那海面上便已出现了一片珊瑚礁石,礁石不断地突出水面,并扩展范围,而那礁石之上甚至还有一些惊惶失措的鱼儿虾蟹来回弹跳爬动,希望能够重新回到海水中去,但是那凹凸不平的礁石表面显然让它们的挣扎全都徒劳无功。   海水被向着四周推挤开来,一圈圈的浪花荡漾成似乎永不停息的涟漪,而那小苍山也终于展示出了几乎完整的轮廓。   在某处高点之上,原本平滑的表面突然下限,并转眼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下一刻,一股高高的水柱从那坑洞之中冲了出来——那水柱的高度甚至比飞花楼这楼船停留的位置都还要高上一截,飞溅的水花遮天蔽日,然而还没等众人撑起护罩,飞花楼那楼船之上便已自发地亮起了一层气泡一样的屏障,将那些从天而降的水滴隔离在外,却依然能够让人清楚地看到这上下左右的光景。   楼船并没有降落,而是维持着这个高度,在小苍山的上方缓缓盘旋,船上诸人皆专心致志地盯着下方那小苍山的动静,更是意图将其上那些可能存在有价值之物的地方牢牢记下,进而规划出入山之后的行动,或为夺宝,或为互相牵制。   这水柱的喷涌竟是持续了足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方才渐渐淡薄了下来,并在重新出现的阳光的映照之下,挂起了一条绚丽的彩虹,仿佛直通天际。   这样的美景让众人都有些微的恍惚,因为那彩虹之中明显蕴含了一些分光幻影之术的气息,竟使得那七彩虹霓甚至远远的天边都出现了一些仿佛是金碧辉煌的楼宇,飘渺高远,似幻似真,如真真正正的人间天上——当初,这小苍山正是通过这样的幻象手法,吸引了那些修真之人前来,并在双方彼此之间的几番试探之后,成就了如今的这种互相合作的关系。   所以每当这种景象出现之时,便意味着小苍山已经同意这些修真之人入山了。   “根据约定,蓬莱的诸位还请先行入山,明日此时,则是甘露寺的诸位……”金坛开口说道,同时一招手,便有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沙漏出现在了楼船的高处,“……而我飞花楼,则排在第五日。”   黄栌带着单乌等人,对着金坛道了一声承让,之后,率先离开了这飞花楼的楼船,向着下方应该是小苍山的头部的方向飞掠而去。   ——不管是什么生物,最主要的感知和意识存在的部位都是头颅,而如果想要尝试挑战驯服小苍山,当然要先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之前那场小小的比试,便给蓬莱带来了这一线先机。   下降的过程之中,邱端表现得很是兴奋:“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单乌师弟这开局实在漂亮,我总觉得这一回小苍山会被收入我蓬莱门下。”   “你比其他人只多了一天的优势。”黄栌开口,打消着邱端那几近无边的妄想,“可不能在开始便如此轻狂以至于大意。”   “明白。”邱端点了点头,行进的速度却又快了一些,竟甩下了其他人将近几个身位的距离。   黄栌回头,对单乌和李二狗两人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于是李二狗与单乌领命,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护在了邱端的身旁。   在黄栌的眼中,单乌和李二狗的战力可靠,同时又不是什么大来头的人物,作为护卫打手最为合适,至于路长风,总隐隐给了他一种游离于外的感觉,或者说,很难当他是自己人——这种感觉在前几天路长风劝自己同意单乌前往天涯海阁这一事之上更为明显。   ……   单乌明显对天涯海阁这一行的兴趣不大,表现出了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反而是路长风,急切地想让单乌走上这一趟,最好诸人都能一起去,理由是这一趟很有可能收获天涯海阁的一个大人情,甚至能与甘露寺结下一段因缘,如果能够成事,这一趟出山,便不算白来。   而对于此事,单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种底层弟子结下的因缘,对蓬莱这种庞然大物,能有什么用途?”   “对蓬莱无用,却对我等有用。”路长风如是回答,“将来你我行走在外,不可能全指望蓬莱的威风——这可是关系到我们自身的切切实实的好处。”   “行走在外顺不顺利,靠的全是自身的修为与行事……蓬莱如果指望不上的话,其他和你没多少关系的宗门,岂不是更加指望不上?”单乌仍有质疑之意——对他来说,哪怕是蓬莱,都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存在。   “话可不能这么说……”路长风立即接口,随即便是滔滔不绝的有关于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阐述,单乌懒得反驳,黄栌无从反驳,于是最后便只能顺了路长风的意愿,将那一封申请以传讯符箓发回了蓬莱,而单乌亦多写了一封信,将此事回报给環星子。   ……   单乌扛着那只大白猫,轻轻地落在了小苍山之上。   阳光之下,珊瑚礁闪闪发亮,那些残留在礁石罅隙里的海水还未干涸,里面甚至还困了一些不知外界如何改变的小鱼小虾,礁石的表面也都还湿漉漉的,而单乌放开神识,亦可感受到这礁石之下,那活生生的活物的气息。   而在一些比较边缘的区域,那些珊瑚礁的数量少了不少,甚至可以看到暴露出来的青灰色的皮肤,上面是深深浅浅的细碎疤痕,述说着曾近的饱经沧桑,并且如環星子所言,的确有那么一些陈年旧创呈现出一种难以愈合的模样,甚至有一群食肉的小鱼吸附在侧,以那些腐肉为食,长得是健康茁壮。   “我们先将这一片的珊瑚都清理干净,如果有玉简中所言的那些事物,就收进乾坤袋,回宗门换贡献点。”邱端吩咐道,“替它清洁,其实也算是与它增进感情的方法。”   邱端话音落下,便已经一马当先,对着那一片珊瑚施展出了术法,轰隆隆一片响动过后,眼前的场景已经开阔了一大片,而邱端手中乾坤袋的袋口也已张开,那些碎屑之中时不时有些闪光之物进入了他那口袋之中。   “这似乎是个练剑的好地方。”李二狗看到了邱端的表现,微微一笑,抽出了白骨剑,也一路挥洒而去,刚好护在邱端的左侧,如一根弯在邱端身旁的犄角。   单乌低头看了看那些已经被清空的区域,那些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新生皮肤无意识地微微皱缩着,似乎是这小苍山在有意识地压制住自己的行动,因为这种清理时候的感觉对它来说或许稍微有些难耐,但也有种莫名的痛快。   “说真的,你觉得一个只有天赋本能的生物,真的能够幻化出那么逼真的景象么?”单乌默默地问了黎凰一句,他的心头依然盘旋着那彩虹之中种种富丽堂皇的景象。   “如果它曾经见过的话,或许并不难。”黎凰回答道,“我觉得,这些宗门一心想要驯服这小苍山,其实并不是稀罕这些所谓来自于深海之中的原料……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小苍山,找到那幻象之中所展现出来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单乌心头恍然,手底也开始凝集出一条条的火线,那些火线如渔网一般缓缓洒落,覆盖在下方嶙峋的表面上,润物无声地渗入礁石,继而贴在小苍山那一层有温度有弹性的皮肤表面,轻轻地掠过。   礁石纷纷剥落,残留的水渍蒸腾成烟雾,甚至一些创口之上亦有火苗掠过,将那些腐败的部分削除,进而以高温将其封闭。   小苍山的颤抖渐渐地变得明显了起来,于是单乌觉得从自己脚下极深远的地方开始,一声低沉的吟唱正渐渐地传递到表面,继而扩散到了外围的那圈海面,荡漾出一簇簇跳动的狼花,似乎是这小苍山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欣喜与感谢。   而在楼船之上,目睹了这一切的苏青金坛等人,脸上的表情亦是十分严肃。   “看起来蓬莱这一回的确是占尽了先机。”金坛摇着头,继而有些状若无意地抬头看了寂空那群和尚一眼。   “可惜,想要驯服小苍山,这点小恩小惠,还差得远呢。”苏青摇着扇子,沉吟了半晌之后,方才释然笑道,也不知道是真的看出了什么,还是知道自己眼下也做不了什么索性故作大度。   ……   天极宗诸人汇聚在王怀炅的舱房之中,一个个脸色无比严肃,死死地盯着王怀炅,似乎他只要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立即便是层层反驳惊涛骇浪。   王怀炅也感觉到了压力逼面而来,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而众人面前的圆桌之上,正端放着一个小小的双面鼓,鼓面之上,一层淡淡的灵光凝而不第三百六十一回入山(中)   “你是想说,蓬莱那些人,真的有可能驯服小苍山?”天极宗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的。”王怀炅迟疑地点了点头,“鸫纹鼓中的器灵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   王怀炅说完,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双面鼓,那鼓面上绘着一个奇形怪状猴头蛇尾的四足怪物,据说那正是名为鸫的怪物,这种怪物的叫声可以勾起活物——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妖兽——心中的恐惧之意,使其无端地心惊肉跳坐立难安,并开始寻求庇护之所。   而这双面鼓的鼓面,所使的材料亦是取自这种怪物,其效用更是完美地保留了这怪物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连这件法宝的主人,有时候都会受到这恐惧之意的影响而丧失冷静,所以,只有足够无畏之人,天极宗才会让其尝试接触这件法宝。   同时,这鸫纹鼓中如单乌的如意金一般,一样有器灵的存在,并且正是因为这一丝灵性,才使得这位傻大胆的少主王怀炅,能够以半步金丹的修为,便可出手祭炼这一件法宝,并且在这一回的小苍山现世之时,意图以此降服小苍山。   “这鸫纹鼓会勾起活物心中恐惧之意,如果控制得好,可能真的能够驯服小苍山,但是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这小苍山便很有可能潜入海底,再也不肯露面,给我们这五个宗门以再次尝试的机会了。”王怀炅的一位师兄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所以临行之前,宗主其实仍有疑虑,不知是否真的要行这极有可能开罪其他几家宗门的冒险之事……然而,要是这小苍山真的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的话,我们这一回竟是真的需要试上这一试了?”   “如果我天极宗得不到,那么其他宗门也都别想得到,是么?”另外一人接口道,于是大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并将视线投注在了王怀炅的身上。   “所以,你们是同意我敲响此鼓了?”王怀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但是转眼之后又有些暗淡,“不,如果依你们所言,这种事的后果可能是我天极宗同时得罪其他几家宗门,那么我岂不是与天涯海阁的那幅神魔界无缘了?”   “这种时候少主怎么可以仍然挂念那些无用的壁画?”那位师兄的眉头皱起,语气之中也有些烦躁之意,“少主将来是我天极宗的宗主,应当事事以天极宗的利益考虑才是……更何况,如果少主真的能够突破化神甚至更高的境界,到时候我天极宗直接吞并天涯海阁,那些壁画之类,还不是随便少主观摩?”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王怀炅抬眼看向那位师兄,嘿嘿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待我天极宗入山之后,我便来试一试这鸫纹鼓的威力吧。”   ……   单乌清理的速度比邱端和李二狗都要慢,只是远远地缀在两人身后,勉强维持着一个能够互相看见并及时回护的距离。   但是也没人好说单乌如何消极怠工,因为单乌那种细致的举动很明显地让小苍山感到了愉悦——大家都不是傻子,于是邱端立即改变了方法,并拦住了李二狗那突飞猛进。   黄栌并没有参与几人这种打扫清理的体力活,而是手里托着罗盘,御使着飞空的法器,在几人的头顶之上来来回回,正是在依靠这宗门之中领来的寻宝法器,意图赶在其他人入山之前,先将那些足够稀罕的东西给搜罗个干净。   不过搜罗干净这种事的可能性非常小——就黄栌所御使的这飞空法器,想要围着这小苍山盘旋一圈,只怕都要个三五天的功夫,短短一天的差距,能做的着实有限。   路长风跟在黄栌的身旁,他手里的乾坤袋明显比其他人都要高档得多,用来保管那些名贵之物,正是相得益彰。   “放心,我不缺宗门贡献点,所以该归于你的那些东西,我不会抢。”看到黄栌越来越凝重的神色,路长风宽慰地说了两句。   “不,路师弟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黄栌连忙摇头否认,“我所忧心之事……是不知明日该如何应对甘露寺的那些人。”   “哦?难道黄师兄真的认为邱端师兄有希望驯服这小苍山?”路长风眉头一挑,便已经想到了产生这种尴尬的最有可能的原因。   “小苍山现在很愉悦。”黄栌回答道,同时将那罗盘偏了偏,让路长风也可以看清那罗盘之上的动静。   这罗盘在那些天干地支的标尺的环绕之中,镶着一面小小的凸镜,那镜面之上,五彩斑斓的不断变化的色泽所拼凑而出的鱼类的形状,明显正是诸人脚下这小苍山。   “比较黯淡的地方是它可能受过重创的所在,故而活力略有减退,蓝色的是有灵力波动的所在,这种地方往往会有一些稀罕之物,而这种红色则代表了它这副庞大的身躯内部,那正在不断高涨的情绪。”黄栌解释道,“这红色正越来越浓。”   “就凭这个,就可以认为邱端师兄有希望驯服小苍山了吗?”路长风面露狐疑之色,“不是我不信任邱端师兄的能力,但是,这小苍山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归于谁家门下,应当是不会被这些小小的愉悦所收买的。”   “哈,看起来路师弟是的确不知道驯兽一事都需要做些什么。”黄栌微笑道,“让妖兽感到愉悦只是一个开局,继而真正要做的是要在它卸下防备之时,强行与其定下血契,到时候妖兽就算生出贰心,也已失去反抗之力——恩威并施,方是正理。”   “原来如此,所以只要小苍山心神松懈,邱端师兄便有尝试的机会了?”路长风恍然大悟,“真是好一个恩威并施。”   “如果明天甘露寺的人入山,我们得想办法将他们拖延一二,以免他们强行突破至邱端身侧,甚至横插一杠。”黄栌继续说道,“我方才思索的,正是此事。”   “哈哈,师兄毋需忧心,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路长风无比自信地笑了起来——与收集这些不明用途的奇怪东西比较起来,在几个宗门之间合纵连横,才是他真正乐于干的。   ……   “你觉得,那些让我们前来参与这小苍山只会的师长们,以及这些前来参与的弟子们,虽然他们嘴上都没说,但是他们是不是全都知道,并且盯着那天宫一般的存在呢?”单乌一边将乾坤袋对着一地散碎的仿佛羽毛一般形状的贝壳,一边向黎凰问道。   “看人吧,我觉得李二狗这种人就不会想这么多。”黎凰迟疑了片刻,回答道,“但是说真的,这种事情知道不知道又怎样呢?反正这么多年都没人成功,我不觉得这些筑基弟子里就能有可以做到的。”   “制衡?”单乌想到了这么两个字。   “是的。”黎凰表示赞同,“按理来说,这天宫的存在足以吸引金丹甚至元婴之上的高人们前来试手,一次没有成功的话,下一次前来尝试的人必然修为更高本事更强……然而这么久远的时间过后,怀抱梦想前来试手的人居然就成为了我们这些筑基的弟子,也实在是有些荒唐……唯一的可能,便是既然我得不到,那么你也别想得到,所以大家一起吃些残羹冷炙,也算公平。”   “当然,其中或许还有这小苍山刻意的引导。”黎凰继续分析。   “表现得胆小如鼠,遇到高人争执便立即沉潜,只允许筑基境界的修士入山?”单乌已经能够理解黎凰想要表达的意思,心下却越发觉得这小苍山充满了趣味——如此狡猾又如此庞大的妖兽,在活过了这么久的岁月去过了这么久的地方之后,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它所表现出来的淳朴迟钝?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习惯性地想太多,所以才会觉得这小苍山也同样会想这么多。”黎凰补充了一句。   “環星子也说过这小苍山足够有趣。”单乌回应了一句,“这几天先看他们打算怎么争这小苍山,到时候我们再来试试看能否与其沟通。”   “你也想要驯服它?”黎凰好奇地问道。   “不,我只是想知道深海之中,都是些什么光景。”单乌回答道,沉吟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我们可以从它这儿,知道明月还有那些鲛人另一面的过去。”   ……   时间飞逝,对一些人来说快得有些难以挽留,对另一些人来说却仍嫌太慢。   于是,就在这山中山外两种心态的无声无息的交锋之下,楼船之上的人默不作声地蠢蠢欲动,而邱端亦在这头顶之上众人瞩目的境况之下,盘膝坐在了小苍山那应该是处于额头的地方——也正是黄栌通过那罗盘确定的,红色最为浓厚的所在。   邱端的身遭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并且为了以防万一,这一大片区域的清理全由单乌动手。   单乌并没有辜负厚望,他的细心和耐心,使得那罗盘之上的红色如今已经凝聚得仿佛一颗红宝石,似乎随时可能跳脱出来并大放光明。   而此刻,已是月至中第三百六十二回入山(下)   “你以前当过大夫?”黄栌凑到了单乌的身旁,轻声问道,他已经看出了单乌替小苍山处理那些创口的手法。   “不算什么正经大夫,但是一些技巧还是会的。”单乌点了点头,“我只是看到它这满身创口所以一时之间有些不忍,却没想到居然能有这额外作用。”   “的确,我们这些修真之人仗着自我修复的能力,也没几个人会去感同身受地替小苍山在意这些创口细节。”黄栌笑道,“如果此回真的能够成事……不,哪怕只是能够试上这么一试,回头将前因后果回报一番,你都可以记上一次大功了。”   两人正窃窃私语之时,邱端已经在自己的身旁排开了一圈符箓,而那符箓也已经灵光闪耀,并且互相联结,构成了一个莲花花苞一般的头上带着尖顶的圆球,上面符文流转,亦是勾勒出了层层花瓣的模样。   那花苞在成型之后,只是微微膨胀了片刻,便转而缩小,看起来仿佛是一朵花开始逆转生长,要从花苞重新变成茎叶继而回复成一颗种子一般,而随着这种改变的发生,被花苞所包裹的邱端的身影也扭曲并模糊了起来。   别说小苍山中的这些蓬莱弟子,就连楼船之上的诸人,其注意力都被邱端的举动所吸引了。   “这人也很豁得出去啊。”苏青摇着扇子感叹了一声,“这种亲身上阵的做法,如果不得成功,很有可能直接就死在小苍山的颅骨之内了。”   “没看出来邱端道友这么……平平无奇的人,心中竟也有如此狠意,倒是我之前小瞧了他。”金坛同样感叹,“蓬莱能有今日之风光,果然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不过,虽然险,虽然狠,但这的确是一招妙棋。”苏青点评道,“甘露寺那几位就算之前有那个心思想要横插一手,眼下只怕都得暂时退让了——要是因为他们的出手而导致邱端道友葬身于此,那么不管是甘露寺那慈悲为怀不杀生的清名,还是蓬莱弟子丧生之后那一个宗门乘机而起的怒意,都不是寂空那几个人能担当得起的。”   “正是如此。”金坛点头,“看来明日是不会有什么好戏可看了。”   “等吧,等天极宗的下场,事情或许能变得有些看头。”苏青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也就我们这两个垫底的,还有这心情在这里指点江山。”   ……   包裹住邱端的花苞渐渐凝成了只有半尺来高的光团,并一点一点地往小苍山的皮肤之下渗去,仿佛一滴水落在了干涸的土地上,转眼便已消失无踪。   黄栌表情紧张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罗盘,那团耀眼的红光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微微颤抖,似乎随时可能被周围那山呼海啸一般的红浪淹没,单乌看不出具体的情况,但也知道这事情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易。   路长风同样也很紧张,因为邱端采用的这种办法,正是他所提议出来的——所谓富贵险中求。   小苍山太庞大,庞大到这些筑基弟子的任何术法都难以真正对其带来决定性的影响,所以,如果邱端继续以寻常与妖兽缔结契约的方法来挑衅小苍山,只怕也只能在它的表皮之上挠挠痒,让它稍稍地不爽一下。   所以路长风拿出了一个秘法,这个秘法类似于土遁穿墙术破禁数之类的偏门小道,可以让邱端穿过那厚厚的表皮以及脂肪层,直接进入到小苍山身体内部的要害之处,如此一来,再施展那契约之术,所能产生的威力自然而然便大了。   当然这种等于直接冒犯的做法很有可能会激怒小苍山,让它狂性大发,甚至谁也不知道小苍山能长成如此庞大的身躯是不是还有什么别样的技能与术法,所以这一切,都只能是碰运气而已。   邱端愿意赌,这让路长风很开心,但是如果邱端在这开局之时便赌输了,那么对路长风来说,一切谋算与之后种种的制衡手段,便都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甚至都已经西斜欲坠的时候,黄栌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下来,人也就此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存在已经稳定了,路师弟你的方法可行。”黄栌宣布道。   “如此甚好。”路长风也长舒了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路师弟便随我留在此地,应对甘露寺那些来人,李师弟隐匿技巧绝佳,还请在附近为我等掠阵。”黄栌看了看手中的罗盘,抬头发布了一组命令,并且指着那五彩鱼身身上一些光泽黯淡的点看向了单乌,“这些地方,对小苍山来说也算是受过重创的所在,如果单师弟有能力的话,不妨前往一试,或许可以保持住小苍山的情绪稳定,以助邱师弟一臂之力。”   单乌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那些位置记在了心中,于是点了点头,向着其中某一处的方向飞掠而去。   ……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出现在单乌眼前的,是一道几乎都可以称之为峡谷的创口。   青灰色的皮肤绽裂出巨大的锯齿状裂口,厚厚的表皮之下,粉红色的脂肪翻卷而出,脂肪的缝隙之中,甚至还夹着一些没来得及逃回海里的各色鱼类,这些鱼奇形怪状,却无不有着尖锐的牙齿,其中甚至还有一条白牙森森的星纹鲨——在离开了海水的情况下,这鲨鱼居然靠着死死咬在这创口之上的行为,硬是坚持到了现在。   然而,就算是这么深的创口,在暴露了一些破碎的肌肉纹理之外,也没有让小苍山的骨骼翻出在外——以此推断,邱端要接近小苍山的颅骨,那是不知道该下潜多么深的深度了。   这种清理显然比刮去那些珊瑚礁还要麻烦,单乌蹲在那峡谷边缘迟疑了半晌,竟是第一次生出了无从下手的心情。   “你难道还真打算治愈它?”黎凰看出了单乌纠结的关键,“你要做样子的话,其实只要随便清理一番便可——除了它自己的再生能力,根本没有人有本事治愈这么庞大的创口。”   “如果它肯配合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单乌回答道,“他的再生能力足够强,并且……我手里还有一团太岁,你记得么?”   “就那么一点大的太岁?能起什么作用?”黎凰问道。   “总归是试一试,否则的话,真当一个扫洒小厮,演戏满分,于我又有什么趣味?”单乌笑道,上前一步,整个人便从那峡谷的边缘跳了下去,眼见就快要到底的时候,方才唤出了御空法器,将自己缓缓兜住。   一片火海在他的手下蔓延开来,看起来似乎轻若鸿毛的一团团火苗飘散开来,星星点点,转眼燎原,竟是直接铺满了整个峡谷的底部。   小苍山的脂肪足够厚,于是这满坑满谷的火焰其实并不需要消耗单乌太多的灵力,而这空气中亦随即充满了一种烤肉的馨香,气味冲天而起,飘飘渺渺,正好迎上了从天而降的甘露寺一行人。   那肉香仿佛某些致命的毒药,让甘露寺的那群和尚瞬间便青了脸色,于是下落的势态也就此缓了一些。   寂空同样也发现了这种异样,继而他很快便发现了弄出这一切的正是单乌。   “这天魔之属的行事,果然是充满了邪性。”有一位和尚开口说道,“这火烧火燎几乎都要将它烤熟了的,小苍山居然没有发怒?”   “你们去小苍山的头颅部位,看看蓬莱那几个弟子都在做什么,不过,不管他们做什么,你们都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在外围收拾些东西便可,要是那位邱端道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担不起这罪责。”寂空开口吩咐道,“我去那边看一看……如果真是天魔之术,少不得要替天行道了。”   “不需要我们助师兄一臂之力?”其他人连忙问道。   “你们的心性修为并不足够应对天魔的诱惑,我无法分心照看你等。”寂空摇了摇头,一句话便堵住了那些和尚们请战的要求,于是商议既定,一行五人分作两路,一路行向了那几个蓬莱弟子已经圈定了的范围,寂空一人则独自向那烤肉香味最为浓郁的所在飞去。   ……   “如果我飞花楼有幸拿下这小苍山,倒是真想用这小苍山来做一次全鱼宴,以飨天下好食之人。”金坛伸着脖子嗅着那飘荡到半空之上的香味,难以自抑地吧嗒了一下嘴,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如真有那么一天,飞花楼可千万要记得给我发上一份请帖。”苏青同样也是两眼发光,似乎是没有想到小苍山那石头一样的存在,火燎之后居然是如此地香气扑鼻。   “不过这小苍山也是有趣,当初我有一位师兄因为好奇,只是割了那小苍山的一块肉送进嘴里,结果硬生生地被它在水中翻来覆去地活活碾死,可眼下这位单乌道友直接放火灼烧都安然无事……”金坛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难道这小苍山能够知道行动之人都安得什么心么?”   “嘿,活了这么久的生物,怎么能没两把刷子?”苏青笑了起来,“不过这一回,小苍山或许是被天魔迷惑了也说不定啊第三百六十三回苦力活(上)   “你真能确定他与天魔有关?”金坛反问,对于苏青的论断,他始终怀有疑虑。   “是不是有关,金坛道友你心里有数,又何必向我求证?”苏青笑了起来,“先看看寂空会做些什么吧,我相信他会努力挖掘真相的。”   ……   单乌穿行于火焰之中,小心控制着那些火焰的温度——他也担心自己下手如果过重会激起这小苍山的不良反应,从而连累到邱端。   好在小苍山似乎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小苍山甚至蠕动着肉浪,将那些嵌在肌肉中的东西推送到单乌的面前,或者以一些弹动提醒单乌在哪些死角之处有小苍山自身难以应对的麻烦,这些小小的举动不但方便了单乌替小苍山清理创口的行动,更是让单乌找到了无数清单之上标注为罕见的深海遗珠。   而就在单乌埋头干活的时候,寂空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这峡谷的边缘,正低头往单乌的所在看去。   寂空当然看得出单乌是在替小苍山清理这道创口,而他疑惑的也正是小苍山的配合——单乌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与小苍山达到如此高的协调性?   “如果能做到这点,驯服不驯服小苍山有没有那个妖兽契约,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寂空默默地想着,“小苍山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难道我们之前收集的讯息竟是错误的?”   在甘露寺的一些记载之中,或者那些前辈师兄们的口耳相传之中,小苍山根本就是一个迟钝如同石头一般的庞然大物,虽然说对于危机的反应比较敏锐——如果有人在它的上方争斗它便会立即头也不回地潜入深海逃之夭夭,但是小苍山的表面,不管是术法攻击也好还是刀剑划过也好,哪怕破开了那层青灰粗糙的表皮,甚至让小苍山流出鲜血,其实都不会影响到小苍山的情绪。   “简直就跟一块死物一般。”那些师兄如此说道,而寂空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没有反应,其实完全是因为没有必要反应,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寂空喃喃道,“如果真的有心替它疗伤,那么他的反应其实比谁都敏锐。”   “邱端和王怀炅估计都会栽。”寂空很快便反应出来了这点,并且当机立断地放弃了打算浑水摸鱼尝试以秘法试探小苍山的举动。   “倒不如暂时跟着他试试,没准能摸准小苍山的脉络。”寂空心下已定,于是站在峡谷边缘对着单乌高声喊了起来。   “单乌道友,可需小僧助你一臂之力?”寂空的声音向峡谷深处传去,来回反射,竟有隐隐回声。   单乌早就发现了寂空的存在,只是不知那和尚有何打算,所以并未抬头招呼。   此时听见寂空的呼唤,单乌到底还是抬起了头:“如果道友有心,不如再稍等片刻如何?”   “无妨。”寂空点了点头,竟就真的在那峡谷边缘盘膝坐下,转眼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他真的赖下来了?”单乌看到寂空的动作,嘴角微微一抽,对着黎凰说道。   “他就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可能轻易离开。”黎凰回答,“怎么,你不乐意?”   “不,我很乐意。”单乌回答道,“白来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   日头很快便没入了海面,单乌此时才收拢了火焰,跳出了峡谷,喘着气直接盘膝而坐,手中的灵石转眼化为齑粉,正是在补充自己耗费的那些灵力。   寂空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打量着单乌,在发现单乌几乎毫无防备之后,心中不免也有些暗自疑虑。   “心怀坦荡?”寂空猜测着,“可他并不像是这样的人。”   于是寂空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鱼,端在手上,笃笃地敲着,含混不清的诵经声也随即响起,于是那木鱼之上亮起了一层金光,继而这些金光凝成了一颗颗小小的如同雪花一般的梵文字符,向着单乌的身上笼罩过去。   这些字符在单乌的身上微微停留,便已自然渗入,而单乌的反应也只是稍稍警惕了一下,便随即释然。   这是甘露寺的一种加持之术,可以让精疲力竭的受术之人更快地恢复。   当然,这种佛门术法,同样有其他那些佛门术法所共有的特点,那就是其中所蕴含的渡化之意。   让人心神放松,让人感知愉悦,让人欢喜莫名,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所谓极乐世界的存在,并进而学会放下,学会超脱,学会慈悲,学会看到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佛,而后生出信仰,死心塌地。   单乌经历过这种感受,当初圆觉在他身上施加的疗伤之术便有这些共性——那一回他在察觉到异常之后果断拒绝了圆觉的好意,但是这一回,他却选择了默默承受,甚至试图接纳那些情绪的影响。   “并无抗拒之意,莫非我察觉到他身上的天魔气息,竟是错觉?”寂空的心中有些疑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寂空并没有注意到,一直贴在单乌身旁的那只大白猫,已经默默地与单乌隔开了一指来宽的距离。   ……   “多谢相助。”单乌对寂空拱手道谢,继而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有如意金,可以随意变形,而我打算以此将这道创口合拢,不知寂空道友能否再助我一助?”   “这……”寂空闻言,有些大吃一惊,转头看向那深壑一般的巨大创口,竟是目瞪口呆,“要做到这一点,其难度不下于移山填海,以你我的修为……”   “我相信小苍山自己也会努力配合的。”单乌笑着回答道,同时解释了一番自己的决心,“这创口如果无法合拢,那么在小苍山重新入水之后,我之前的种种辛劳便都等于白费了。”   “看来道友是胸有成竹,不知小僧能做些什么?”寂空双手合十,对着单乌行了一礼。   “我记得佛门有一样法术,叫做大力金刚术?”单乌开口问道,这术法的名字是他在某本炼体的功法之中看到的,“不知道友能否将此术加持于我?”   “并无难度。”寂空点了点头,继而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之后,环绕着他合拢的手掌,竟出现了一个转动着的金黄色的法轮。   那法轮缓缓转动,继而随着寂空抬手一指,轻飘飘地落到了单乌的头上。   在单乌的身遭瞬间出现了一个三头六臂的金刚虚影,肌肉纠结身材高大,对比得其中的单乌仿佛只是一只可以被其一脚碾死的蚂蚁。   单乌运转着自身的灵力,并脱了那碍手碍脚的宽袍大袖,略略活动了一番手脚,于是那三头六臂的金刚虚影也随着单乌的动作而手舞足蹈,灵活自如,仿若真身。   这巨大的身影的出现自然瞒不过其他人,便是黄栌等人,此刻也御使法器腾空而起,试图从高处看清楚单乌的作为。   如意金化为一根尖端带勾的丝线,随着单乌出手,甩落在了这峡谷对面的表皮之上,尖端如钩子一般直接勾进了小苍山的表皮之中,一团血花飞溅,于是所有关注于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惊。   黄栌连忙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罗盘,却意外地发现那些红光竟又明亮了一些——小苍山居然为单乌的行动而如此兴奋。   很快所有人便发现小苍山的这种欢愉并非虚假,那一声来自于这“山体”深处的低吟让小苍山周边的海水都沸腾了起来,甚至接二连三地开出了如同莲花一般的浪花来。   那大力金刚的虚影仰天大吼了一声,两手搭上了那根横跨峡谷的如意金,继而全身的肌肉都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竟是如同纤夫一般,拉扯起那根细如发丝的银色丝线。   单乌身上的灵力流转也变动了回路,不再在几个灵池之间来回流转,而是转向了四肢百骸筋肉肌骨,于是转眼之间,单乌的身体竟也因此而显得通透了起来。   最先变得透明的是皮肤,露出了其下一团团收紧跳动的肌肉,继而这些肌肉也开始变得透明,那闪着灵力光芒的五脏六腑便也出现在了寂空的眼前,继而这五脏六腑消失,剩下的白骨与层层网络状的血脉,红白辉映,竟在一瞬间让寂空联想到了据说黄泉岸边白骨荒野之上盛开的曼珠沙华。   而这白骨与血脉最终也变得通透无瑕,肉身的边缘虽然完整,但却淡得几不可见,于是单乌的整个肉身似乎就只剩下了几团虚无的灵力光芒,于这大力金刚的虚影内部闪闪发亮。   寂空与这大力金刚之术之间仍有关联,于是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单乌的存在,也能感知到单乌眼下这一幅肉身的状态,于是他的表情难以抑制地变得无比地惊诧甚至惊恐,眼睛瞪得几乎脱窗,下巴也传来了轻微的骨节分离的声音,而他自己却并无察觉。   “明净琉璃体……”这五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寂空的脑海之中回荡着。   这五个字所指代的含义对于佛门弟子而言,可不仅仅只是如同无瑕巽元体那样单纯的天赋异禀的修道奇才而已。   这五个字,意味着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佛子转第三百六十四回苦力活(下)   “难道我料错了?他与天魔无关?”寂空震惊得几乎收拾不起自己的思维。   而在这个时候,那大力金刚大吼了一声,继而无比艰难地,往后方后退了一步。   小苍山的表皮在这大力金刚的脚下微微凹陷,甚至有一层波动荡漾开来,显然这一脚的力道大得让它难以忽略,但是小苍山却因此而更加兴奋,于是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小苍山的尾鳍高高地举了起来,而后重重拍落海面。   一道足有百丈之高的浪头在小苍山的尾鳍之下生出,并一路蔓延开去,转眼已至天边。   ……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上一回这小苍山以击水表示欢呼之意的,也是蓬莱之人?”苏青看着那道远远离去的海浪,瞠目结舌半晌之后,方才向金坛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那个人也是有记载之中,第一个让小苍山表现出一丝亲近之意的人物。”金坛点了点头,飞花楼四处游荡,与诸家宗门关系都很良好,故而对于这些流言信息收集得是最为齐全。   “那人叫什么,知道么?”苏青继续追问。   “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只知道那人事前事后都没怎么在人眼前露过面,而当时蓬莱那几个弟子发现此事之后,更是彻底将那人给隐藏了起来。”金坛摇了摇头,表示了无能为力的遗憾。   “你是想问,单乌会不会与那人之间有什么关联?”金坛顿了顿,反问了一句。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那么多的巧合。”苏青回答道,“既然两次调动小苍山情绪的都是蓬莱之人,那么他们必然是把握住了某项关键。”   “你想说是天魔秘术?”金坛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而苏青紧抿着嘴,摇着扇子,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三头六臂的大力金刚,沉默不语。   ……   大力金刚这一步退出,硬生生地将对面的那片皮肉给拉近了一步的距离。   小苍山在拍击出那道浪花之后,竟是全身肌肉都松弛了下来——连寂空都能感受到自己脚下那由内而外的柔软之意。   “小苍山……这是完全卸下了防备?”寂空心中的惊骇层层叠加,加上脚下地面质感的改变,一时之间,他竟是连站立都有些艰难了。   ——小苍山的皮厚肉粗,防御坚韧,一直是一件被默认的事实,大家都觉得这是小苍山这种生物理所当然的天赋异禀,却从来没有想过,小苍山所拥有的这层防御,居然也是可以被卸下的。   “他居然能得到小苍山如此的信任?”寂空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终于在大力金刚第二步落下的震动传来之时,踉跄跌坐。   大力金刚在这两步踏出之后,微微有些涣散之意,随即便有数颗灵石从仿佛空无一物的所在升起,并悬停在了应该是这大力金刚心肝脾肺肾这五脏器官的位置。   一条条细细的灵力脉络顺着这几颗灵石开始流转,将那五脏之间连接成了一个整体,继而这流转的灵力如活物一般往着四下蔓延,看起来如同从这发光的五脏之上重新生出一个活生生的肉体一般。   ——明明是佛门的法相,此刻却在单乌的控制之下,修炼起道门的炼体之术来。   大力金刚的三头六臂似乎让这蔓延的灵力有了些微的迟疑,但只是半炷香的功夫,那些灵力便已越过了肩胛关节,选中了那两条正紧握住如意金的肌肉纠结的手臂。   其余的四条手臂瞬间消散,那些崩散后形成的散发着金光的梵文如蝴蝶一般扑进了那两条已经生出血脉的手臂之中,继而那三颗硕大的头颅也是如此改变——消散,并重新融合。   于是现在的大力金刚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虽然仍是金光闪闪高大威猛,但是已经没有了头颅,也只剩了两条手臂,内里多出了几个灵力流转的内脏,似乎真正成为了这金刚之躯的灵池所在,而那些满溢着灵力的脉络如血管一样充斥于这副身躯的边边角角——看起来就像是先前透明到半截的单乌的肉身一样。   在经历了这些改变之后,大力金刚再次迈出了第三步,并一鼓作气,接二连三。   那条峡谷对面,那一处被如意金勾住了的边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寂空所在这方的皮肉,而寂空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小跑地赶上了那仍在后退的大力金刚,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插着杨柳枝的玉净瓶,念念有词之后,一滴甘露从那杨柳枝微微弯曲下垂的顶端落下,转而飘升,最终落在了那大力金刚的头颈之处。   这大力金刚在这滴甘露的作用之下,仿佛蒙上了一层皮肤,整体变得更加凝实,甚至那如意金勒进手指的凹陷,都变得真实可见。   峡谷两岸的第一次接触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那两块皮肉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流露出任人宰割的模样,下一刻,那勾进皮肉之中的如意金所化的弯钩便已彻底钻进了小苍山的表皮之中,紧接着便是噗地一声,带着一团血肉,从单乌所在这一侧的皮肉表面钻了出来。   如意金凝成了一个金属环,勾起了这两侧的皮肉——或许是因为小苍山彻底放弃了抵抗的缘故,这个金属环在单乌短暂地放开了控制之后,也依然成功地完成了这固定的任务。   有了一个开始,剩下的步骤便变得容易了许多,单乌在自己手腕上的念珠之中不断飞出了一些事物,有鱼骨,有鲛纱,有某种特殊的坚韧的海草,都是不久前他在这小苍山的身上搜集到的东西,此刻化为了针线,通过这大力金刚的双手,全数用回了这小苍山的身上。   ……   大力金刚的法相在日出时分合着天边燃起的朝霞一起四下消散,露出了其下已经恢复原样的脸色苍白的单乌。   寂空原本以为单乌会如先前一样,继续直接打坐以恢复灵力,却没想单乌竟硬撑着来到了那被勉强缝合在一起的峡谷边缘,而后低头,弯腰,往那未能完全合拢的缝隙之中放下了一块仿佛肥肉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似有生命,几乎是一接触到小苍山的皮肉,便瞬间如水般化开,成为了一层几不可查的透明薄膜,沿着这条裂缝无止境地蔓延开来,似乎不管这条裂缝有多庞大,都不会妨碍其将这条缝隙给完全填满。   “这是什么东西?”寂空好奇地上前,一方面是因为心中疑惑,另一方面也是借此向单乌套个近乎。   “太岁,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单乌回答道,在他释放出的感知之中,那太岁在吞噬了小苍山肉身之上的那些死肉之后,迅速地膨胀,生长,并以灵力反馈给小苍山,促进小苍山那创口的愈合——单乌原本觉得这么小一团太岁大概顶不了什么用途,现在却觉得,或许等这太岁再成长一些,便可以依样画葫芦,去替小苍山处理其他的创口了。   “这太岁果然是真有奇效,难怪当年同舟能够弄出那么多奇葩的却又能够存活下来的怪物。”单乌默默地在心中感叹道,“这么强大的复原与再生的能力,的确可以赋予这世间万物不死之力。”   “太岁?”寂空听到了单乌的解释,心下恍然,“难怪你有信心为小苍山疗伤。”   “其实也只是尽力试一试而已。”单乌笑道,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精神却好得有些异样,似乎为小苍山缝合了这道创口的事情,足以让他忽略掉自身那几近枯竭的灵力以及神识。   “他是真的有慈悲心肠?”寂空有些迷惑,他能感受到单乌那发自内心的欣喜之意,但是这与他之前对单乌的判断却是南辕北辙,于是寂空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有些混乱。   寂空的心神一时之间有些动摇,甚至对一些早已经做好的决定都产生了怀疑。   ……   在单乌借了大力金刚的法相为小苍山缝合创口的时候,黄栌只是稍微分心关注了一下之后,便将注意力再次投注到了自己手中的罗盘之上,一颗心亦是高高吊起,纠结万端,不知喜忧。   与寂空的判断相同,邱端也感受到了这小苍山肉身之上几乎完全消失了的抗拒之意,虽然他并不知道单乌都做了些什么,但是这小苍山的状态让他的脑中瞬间便闪过了八个大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于是置身于莲花种子之中,甚至都没有切实存在的邱端,亦请出了那些得自同和子的符箓——这些符箓是请宗门内的长老特地为了驯服小苍山一事而绘制,并成为了历届小苍山之会中,蓬莱弟子的必备之物。   一圈繁复的法阵围绕着这颗莲子开始蔓延,邱端却有些迟疑,于是这颗莲子在略微的停滞之后,再度往下方沉去。   ——莲子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小苍山颅骨的外层骨膜之上,一个暂时稳定的空隙,再往下方便是实实在在的颅骨——邱端在方才那一闪念间,决定穿过颅骨,真正接近小苍山的脑髓,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缔结的血契最终会潜伏的地方。   故而,眼下的这一切,在邱端看来,仿佛正在向着自己宣告——胜利的目标已经是近在眼前第三百六十五回邱端的尝试(上)   “难怪同和子前辈一定要让单乌加入。”邱端默默感叹着,“環星子前辈的弟子,果然都有些偏门的本事。”   蓬莱的这五个人之中,只有单乌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门内大比,仅仅是在理论上的实力不差,故而在人选刚定的时候,邱端与黄栌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心中对于单乌的评价始终是低了一层的。   邱端当然也知道那位蓬莱的前辈以琴技博得小苍山击水欢呼的事迹,并且在临行之前,他历尽波折终于打听到了,那位前辈,正是環星子——于是他的心中便隐隐地升起了期待之意。   “看来这一回蓬莱派我们这些人出来是早有谋划,而我如果能在此回驯服小苍山,这一半的功劳,或许都可归于单乌师弟。”邱端眼下对单乌是真的心存感激,不管是之前与众人斗画抢得先机,还是后来以那种温和的手法换得小苍山的好感,都等于是在邱端的面前铺开了一条直通目标的宽广大道。   甚至就连眼下小苍山这完全放弃了防备的状态,十有八九也是单乌的手笔,这如何不让邱端心神跌宕?   邱端现在已经完全没入了小苍山的颅骨的骨质之中——那些看起来细密的骨头结构其中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孔隙,本身亦仿佛网络一般层层相连。   这些骨质之间,仿佛也存在着一个个充满活力的世界,在邱端来自于本能的感知之中,似乎总有那么一些眼球正透过这些孔隙死死地盯着自己,但是每次散出神识想要一探究竟,却又只能看到一片片空无一物的所在。   “是我太过兴奋,以至于疑神疑鬼了么?”邱端默默想着,“我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潜没到这儿了,按理说除非这小苍山能破开自己的颅骨,否则根本不可能拿我怎么样啊?”   “它对自己表皮之上的那些东西都束手无策,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如此深层的所在?”   邱端一面宽慰着自己,一面掐动手诀,将自身所化的莲子变得更加完美,并且加速往那颅骨之下沉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邱端只觉得这莲子外层的压力猛地一松,他已经是直接穿越了这么一层颅骨的结构。   莲子眼下所处的空间是一个充满了液体的空腔,下方不远处,便是一片灰白色的沟壑纵横的山峦起伏——那正是小苍山的脑子。   邱端只是稍稍定了定心神,莲子膨胀了一些,重新化为了花苞的模样,遁术随即散去,让他的存在重新凝实地出现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之中,与周围的那些液体产生了切实的接触,而那一直被他控在手中的符箓所化的法阵,便如渔网一般挥洒了出去。   法阵在出手之后,竟是迅速地铺展开来,转眼无边无际,看着似乎是想将小苍山的脑子整个儿都包裹起来,以取代那包覆在山峦表面的如云似雾的淡灰色薄膜一般,同时那法阵与邱端所处的花苞仍有细细的灵力流转相连结,让邱端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小苍山如今的情绪波动。   这种感知可比黄栌那罗盘之上的光点要清楚准确得多,于是邱端盘膝于那花苞之中,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并将小苍山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引入自己的识海,以达到一种感同身受的效果。   于是在邱端的识海之中,渐渐浮起了一条小小的鲸鱼,依稀正是小苍山的模样,这条鲸鱼不断地在他的识海之中沉沉浮浮,甚至嗡嗡嗡地唱着歌儿,仿佛刚刚来到了这个世上的小婴儿一样,无忧无虑,不知险恶——这种感受正说明了小苍山不光是肉身,甚至连精神也都进入了毫无防备的状态。   “灵智未开的生物,其思维果然简单。”邱端默默地观察了这小鲸鱼许久,久到他挥洒出去的那个法阵竟真的完全覆盖在了小苍山的大脑之上,他终于下了论断,并将之前种种“小苍山老谋深算”,“小苍山并没有看起来的这般憨厚”之类的猜测抛在了脑后。   于是在邱端的识海之中,一层层的渔网无声无息地落下,在那条小鲸鱼的周边埋下了一圈陷阱,并缓缓地往那鲸鱼的所在围拢而去,小鲸鱼毫无察觉,对着那层层渔网竟是直接就撞了上去。   而在外界,那一层铺展在小苍山大脑之上的法阵,亦亮起了一层灵光。   邱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头上被人套上了一个钟并照着太阳穴猛敲了一记,自我的认知都在这一击之中涣散了不少。   在这似乎短暂实际却相当漫长的意识混乱的时间之中,邱端一忽儿觉得自己大概应该还是个人类,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条鲸鱼,正悠游于海洋之中,甚至还闪现了单乌的面孔,仿佛那是自己天大的恩人,需要自己倾出所有以回报之——不管是以自己人类的身份,还是以小苍山的身份,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   邱端的混乱同样反馈在了黄栌手中的罗盘之上——那些红光虽然仍旧明亮,但是围绕在邱端周围的那些区域,一时之间竟是赤橙黄绿七色纵横,每一种颜色都短暂地出现继而消失,看起来仿佛绽放了一团烟花一样,愈美丽,愈不安。   路长风的心情也被揪了起来,虽然现在甘露寺的僧人已经入山,但是寂空不知为何竟去寻了单乌,而没有前来与自己汇合,这使得他心中忐忑,有心想要去看看单乌究竟在做些什么,却又无法在邱端明显陷入困境之时找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离开,只能继续盯着那些远远张望的和尚,摆出了一副防备的架势。   而在这个时候,天极宗的那些人,也该是时候准备入山了。   ……   天极宗的几个人仍在舱房之中。   “你们之前让我使用鸫纹鼓,我同意了,可是现在又要我暂时别用,你们到底打算怎样啊?”王怀炅被自己那些同门师兄们翻来覆去的决定弄得有些头大,忍不住开口抱怨道,“这小苍山明显已经完全放开了防备,蓬莱可以说至少有七成的可能能够成功——难道我们真打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功么?”   “只要再等一天便可。”跟在王怀炅身后的那位师兄说道,“本来我们以为甘露寺会先行下手,因为他们双方如果先行撕破脸的话,那么我们再出手,于情于理都可立得住脚,就算吓走了小苍山,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是甘露寺居然放弃了对于小苍山的争夺,而寂空更是与单乌认认真真在替那小苍山疗伤——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贸然出手,便有可能同时面对他们两家联手的进攻,而得不偿失。”   “天涯海阁和飞花楼甚至都还没摸到小苍山的边,如果让他们看着我们就这样直接祭出鸫纹鼓,那么为了以防万一,只怕他们也会出手。”另外一个师兄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再等一天,等天涯海阁入山之后,拉拢了同盟,才好真正请出鸫纹鼓的威力。”   “是的,必须要把握住时机,才能将我天极宗的可能受到的损失降到最小。”又一位师兄补充道。   “麻烦死了。”王怀炅抱怨了一句。   “少主需要用心体会这合纵连横的关窍啊,这可是将来少主接掌天极宗所必须要具备的能力,宗主让我们跟随少主,正是希望少主能学会这些谋算。”先前那位师兄继续说道,口中谆谆告诫,听在王怀炅耳中却仿佛老夫子自吹自擂毫无根据的狂妄,于是王怀炅微微偏过了头,轻轻唾了一声。   “你们去看着那群人,顺便等着天涯海阁的合纵连横吧,我去找单乌道友和寂空道友谈些有趣的东西。”王怀炅冷着脸吩咐道,“反正我身上有传讯玉佩,你们觉得什么时候需要我去敲鼓了,说一声便可。”   “少主不可如此任性。”那师兄仍想反驳。   “称你们师兄只是为了暂时性地隐藏我的身份,你们可别真当真了,以为自己真的有那个能耐当我的师兄长辈来对我指手画脚。”王怀炅冷笑了一声,他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并且与那几位师兄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一层淡淡的杀意在这舱房之中弥漫开来。   “要知道,不管你们懂多少东西,我都是你们的少主,并且我的修为比你们高深,法宝比你们多,战力比你们强大,也就是比你们能打,就算我爹要求我此行听从你们的安排,甚至给予了你们种种可以不顾尊卑便宜行事的权力,你们可也要清楚这一点——我哪怕真的将你们全部打杀于此,回到宗门之后我也依然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并且,没有人会给你们讨那一份公道。”   王怀炅的威胁让那几位师兄的脸色都是一僵,原本准备好的滔滔不绝的劝说,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出口。   “时辰到了,我先行一步。”王怀炅的视线冷冷地扫过自己那几个师兄,转身便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出门的那一刹那,他的脸上已经又恢复了那种呵呵傻笑的表情,甚至还小跳了几步,方才御空而起,仿佛对于进入小苍山一事充满了向第三百六十六回邱端的尝试(下)   “天极宗那几个居然没有跟在王怀炅身边?”苏青看到了天极宗进入小苍山的分派,不由微微一愣。   王怀炅目标明确,直接去往单乌与寂空所在的位置,剩下的人分了两路,一路前往蓬莱与甘露寺都扎堆着的空地附近,另一路则在王怀炅身后数里左右的位置,维持着一个随时可以照应,却有不会出现在王怀炅眼前碍事的谨慎距离。   “他们不打算继续维持那装腔作势微服私访的表象了?”苏青将手中折扇一合,轻笑出声,“忙忙乱乱翻来覆去,心事重重却不知到底目的为何,这天极宗没有主心骨,行事果然就是一塌糊涂。”   “王怀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个宗门少主该做些什么,主次尊卑不分,眼下仍只是个懵懂小子,听命行事却心有不甘,这一队人马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金坛笑了起来,“热闹暂时是没有了,不过,看看他们眼下这首鼠两端的安排,显然已经是有了分歧,就不知道事到临头,是会彻底崩裂,还是反而上下一心了。”   “这可就要看寂空和单乌这两人的本事了。”苏青与金坛相视一笑,似乎这下方三家宗门的一切行事,都已经在他们二人的掌控之中。   ……   单乌正从静坐恢复之中回过神来,刚一睁眼,几乎是立即便凑到了那条缝隙边缘查看这创口的愈合程度。   一层油脂状的薄膜覆盖在那创口的表面,除了如意金和鲛纱这些东西之外,那些鱼骨以及海草都已经化为了一团团黏糊糊的絮状物,将那道裂隙紧紧地黏在一起。   那些絮状物仍在生长,在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堆积了起来,并往外突起,看起来竟是重新生出了一团一团的太岁。   太岁的数量其实非常少,根本不可能达到吞噬小苍山本体的效果,反而被小苍山新生的肉体给吸收了大半,于是只能往着表面移动,开出那一团团地衣一般的花儿来。   单乌出手,召回了如意金,继而切下了几团多出来的太岁,对寂空点头示意,便并肩往另外一处创口处纵身飞去。   半路之上,王怀炅从天而降,刚好就落在了两人的面前。   “我来助两位一臂之力。”王怀炅笑道,“那些俗人的纷争,就让那些俗人去做。”   王怀炅指了指在远处正缓缓降落的天极宗的那两个人,换来了单乌的挑眉,以及寂空的笑而不语。   “两位的画作实令小弟心折,以画观人,两位必是光风霁月格调高雅之人,小弟早就想与两位亲近一番,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王怀炅的笑着恭维着,“当然,两位的慈悲心肠,亦使小弟深受触动。”   “多一个人多分力?”单乌看着寂空,笑着征求意见。   “我没意见。”寂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王怀炅咧着嘴笑了起来,继而更是直接凑到了单乌与寂空的身旁:“总称呼道友似乎有些生分,不如直接以兄弟相称为好?”   “两位称呼小僧法号便可。”寂空回答道,虽然没有同意所谓的兄弟相称,但是也算让出了一步。   王怀炅微微一愣,便闻单乌无比顺畅地开了口:“不知怀炅你有没有什么类似于纤绳之类的法器?我来之前并没想过居然需要替这小苍山治疗创口,准备并不充分。”   “有!”王怀炅欢快地接口,“虽然没有实实在在的纤绳,但是有不少符箓都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比如说九迴藤,缚仙索之类,都是我当年修习符道的练手之作,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却正好合用。”   ……   邱端的意识终于和小苍山完全结合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视角有些奇怪,仿佛眼前的茫茫一片海水竟分作了左右两半,当中是一片难以逾越的高山遮挡。   片刻之后,邱端终于反应过来,这其实正是小苍山的眼中所见的世界。   继而一切感知都变得清楚了起来,那些拍打在自己身躯上的浪花,那些黏附在身上让其难受却无法甩脱的种种附着物,那些张开着的仍时不时传来疼痛之意的巨大创口,以及那些在自己头顶上来来回回不知道想得到些什么的修士。   邱端甚至感觉到了自己肉身的存在——就在自己的脑颅之内嵌入的一粒尘埃,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继而,一些属于小苍山的记忆片段翻涌了上来,那些在深海之中的光景,黑暗阴冷的海底中种种奇形怪状长相随意的丑陋生物,那些纵横交错的巨大的海沟以及海沟深处所亮起的星星点点的光芒,那些仿佛昭示着曾经有过智慧生物存在过的建筑遗迹以及其中难以被岁月掩埋的宝藏……这些记忆让邱端眼红心热,几乎立即就想循着这些记忆沉潜而下,将一切都给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中。   “不能迷失。”邱端提醒着自己,终于重新冷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现在,要让我的意识留在这小苍山的意识之中,要让他认可我成为他的主人。”邱端的意识渐渐如海浪一般开始翻涌了起来,于是在他的眼前,倏然出现了三座漂浮着的浮山,高高在上,彷如人间仙境——这正是蓬莱的风景。   “这是蓬莱,这是你未来的家园,而这,将是你未来的生活。”   身上的创口愈合,身体仿佛年轻了成百上千年,恢复到了当年最为鼎盛的时期,游弋之时所需要承受的阻力与压力也消失一空,海洋变得无穷大,天空亦变得高远辽阔——小苍山的身上仿佛长出了翅膀,竟可以于那云海之中肆意遨游。   小苍山的身体内部传来了一阵兴奋的嗡鸣,似乎是对这样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所以,接受这个契约,接受之后,这一切便全都属于你……”邱端的意识引导着,同时那覆盖在小苍山大脑之上的法阵亦变得愈发明亮,流转的灵力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并试图在那灰白的脑髓之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而邱端居于莲花花苞之中的肉身,却仿佛被这法阵吸走了血液一般,就这样肉眼可见地干瘪枯萎了下来,转眼之间,便已老态龙钟。   突然,那灰白的仿佛无知无觉的死物一般的脑髓表面,突然出现了一张裂开的大嘴,一条猩红的舌头一伸一缩,便将覆盖在外侧的法阵给卷走了一大片,其上的灵力也仿佛某种美味的食物一样,随着这大嘴咀嚼的动作,转眼吞噬殆尽。   仿佛开了一个头,接二连三,这灰白的山峦沟壑的表层,如山花烂漫开放般,一张张的大口浮现,咧开,漫山遍野,吞噬着那法阵之上的灵力,细微的沙沙声传出,却被那层坚硬的颅骨给严严实实地阻挡住了。   最早出现的那只大嘴已经咧开了足有一丈大小,继而其下方那些灰白的髓质变形着,化成了一条细长的触手,推着这张大口扶摇而上,直接就到了邱端所处的莲花花苞的对面。   仿佛是面对一颗成熟的饱满欲滴的甜美果实一般,那张大口甩着舌头,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而后大张着,“啊呜”一声,就将形容憔悴的邱端连带那一层花苞都给吞了进去,而后摇头晃脑地,缩回了原先的所在,安安静静地蛰伏了起来。   ……   在黄栌手中的罗盘之上,那些五彩缤纷烟花一般的光团渐渐稳定了下来,重新化为了一团红光,以及当中一个正渐渐凝结成符文的青绿光芒。   这样的现象让黄栌不由自主地面露喜色,因为这说明邱端已经开始试图驯服小苍山,而小苍山正表示出了一种向往并顺从的状态。   黄栌很快便将这讯息转达给了路长风,路长风亦是喜上眉梢。   “我们已经占据了先机,而这先机不容有失。”黄栌说道,“是不是将单乌召回,大家一起为邱端护法?”   “不,他们虽然有自己的探查手段,但是毕竟不像我们自己人,能够知道邱端的具体进度,所以,只要我们不轻举妄动,他们就无法断定我们究竟做到什么程度了。”路长风否定道,“现在单乌的身边,一个寂空,一个王怀炅,都是行事不和常理的麻烦人物,倒不如让单乌拖着他们,让他们离得越远,我们可能遇到的意外便越少。”   “那么我们就继续在这干等着?”黄栌向路长风征求意见。   “不,我去会会他们两家。”路长风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先让他们两家之间生出些隔阂来才好。”   ……   单乌感觉到了来自于小苍山内部深处的动静。   那动静是如此轻微,仿佛只是自己手中如意金所感受到了略微增加的一丝阻力,并且这丝阻力转眼便已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但是单乌知道这绝对不是幻觉。   “是好,还是坏?”单乌分出了一丝心思,向黎凰提问。   “还不确定。”黎凰回答道,她修炼天魔魅舞之术,对于七情六欲的感知最为敏锐,这其中当然包括了对于小苍山的情绪感应——至少比黄栌手里那罗盘要准确得多。   也正是因为黎凰的感应,所以单乌才敢以那种看似冒犯的手法给小苍山疗伤,而不担心招来误会。   而对于这一回这细微的变化,黎凰给出的判断是:“这种情绪……太过复杂。” 第三百六十七回脱俗之人   “好像突然多出了很多人,纷杂,混乱,如同集会一般。”黎凰描述着自己的感觉,“或者可以认为……它在同自己争吵。”   “很多意识么?”单乌问了一句,他想到了同舟弄出来的那些合体的怪物,可惜那些东西黎凰未能亲见,否则或许可以对比一二。   “表观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黎凰表示认可。   “至少对我的行为还是表示欢迎的?”单乌又问了一句。   “是的。”黎凰肯定地说道,“那种混乱,针对的并不是某个单独的人。”   虽然并不是针对自身,但是单乌还是留了份心,自身的举动却并没有停止,大力金刚托着那道绳索硬生生地将那第二条创口给合拢了起来,而王怀炅早已候在了一旁,缚仙索的符箓祭出,一条条泛着金光的麻绳化为实体,紧紧捆在了小苍山的皮肉之上,并在单乌的指点之下,完成了缝合的举动。   这条创口比先前那一条要小得多,再加上王怀炅的帮忙,单乌在散去法相之后,甚至连静坐恢复都不需要。   “单乌兄弟如此驱使法相,实在是让小弟我大开眼界。”王怀炅赞叹道,“看起来竟是让这法相化为真人一样。”   “莫非单兄你笔下的那一股生之意境,与你这功法也有关联?”单乌此时已经走近了那条创口,正在往裂隙里埋下太岁,王怀炅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起跃,跳到了单乌的身旁。   距离的突然拉近让单乌心中本能地生出一丝戒备之意,然而他却是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肉身那完全是自发产生的闪避动作,理了理身上衣服,站起身来,对着王怀炅微微一笑道:“这只是普通的炼体功法,在不同的介质之上换个用法而已,至于你所说的生之意境……或许与我修真之前的经历有关。”   “你之前做过什么?”王怀炅好奇追问,甚至寂空也将注意力投注了过来。   “我以前当过大夫。”单乌笑道,“当得久了,看多了生死,便也有了追求。”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王怀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而寂空的眉宇之间也微微舒展了些许,看向单乌的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暗藏戒备。   “你演得不要太过啊。”黎凰默默提点了一句,“看你在这装圣人,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哪里过了?玉阳子不就是这样么?”单乌随意地反驳了一句,“反正他们眼下也不可能真去查我的底细,一切事实,还不是随便我编?”   “却不知这小苍山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创口?”王怀炅问道,“单兄你还能撑得住么?”   “比较重的创口共有四处,还剩两道,想来问题不大。”单乌回答道,“更何况,这也算是修炼,对我并没有坏处。”   单乌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王怀炅与寂空两个人的表情突然一变,似乎是收到了什么讯息,继而这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气氛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两位的同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单乌察言观色,开口问道。   “一团海芙蓉,就让我那几位师兄,与甘露寺的诸位对峙起来了。”王怀炅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副不忍提起的表情。   “汲汲营营,谈何修行。”寂空亦挂着脸说道。   ——之前单乌营造起来的大家一起同心协力为小苍山疗伤的慈悲大爱的氛围实在太好,那状若无意的表明自己曾经悬壶济世的圣人的演绎,配合了黎凰的存在之后,更是于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寂空与王怀炅两人,于是明明双方的同门都已经开始刀剑相向,寂空与王怀炅却有那一刻闲暇于心中生出了一丝羞耻之意,似乎这些同门追逐于那些蝇头小利的劲头,令两人在单乌的精神境界之前,硬生生地就这么矮了一头。   这种感觉虽然微乎其微,仍让这两人在接到自己同门求助的召唤之后,没有选择立即回援并与身旁的这个人划清界限,而是无比自然地对自己的那些同门表现出了一丝嫌弃之意,以及对这么一条讯息之中提出的要求生出了抗拒之意。   “既然如此,两位是不是尽快与同门汇合,或许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单乌貌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   “这当中,似乎也有你蓬莱的身影,你不需回援么?”寂空一直打量着单乌脸上的表情,此刻终于确定,单乌是真的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我与两位不同,我并不是蓬莱的主事之人。”单乌摇了摇头,“没有命令,我无权擅自行动,当然有命令了,我也必须执行。”   “我也不是天极宗的主事人,根本做不了决定,回去了也没用。”王怀炅连忙接口道,鼻子里面甚至还泄漏出了一丝没能压抑住的轻哼,显然对自己的那几位师兄的行事极为看不惯,更没打算动身回援。   “他们总觉得自己的作为是正确的是真理,哼,要是真那么正确,那么就算没有我这份力量,他们也不会吃亏才对。”王怀炅的心中暗想着,“要是没有我就不行,那么我为何一定要去听从这些弱者的告诫?”   “是了,海芙蓉,合纵连横,主意大过天的手下,这些东西都是弱者才需要的玩意。”在这心神转念之间,王怀炅已经默默下了决定,“而我要走的,是让自己实实在在地变强这样一条路。”   ……   王怀炅心意已决,寂空却看着眼前两人欲言又止,似乎心中仍有迟疑。   寂空的确是甘露寺是主事之人。   并且,寂空几乎是在进入小苍山碰到单乌的那一刻便在思考一个问题——眼前的这种状况是不是单乌与那位叫做路长风的蓬莱弟子之间不需交流的默契配合,为的就是将自己,以及后来的王怀炅这两个关键人物给带离真正关系到小苍山之行成败的关键区域,好让蓬莱能够继续独占鳌头,甚至随便找个借口,对其他的两家分而击之。   因为这些疑虑,所以寂空的确是有心回去关照一眼的,然而王怀炅的任性,却硬生生地打乱了他的步调。   “就让那些俗人自己去斗好了。”王怀炅冷笑着说道,看着寂空,似乎想确定他是不是也是这粗糙定义之中的俗人。   寂空想到了之前与苏青金坛等人之间的计划——关于王怀炅身上所携带的法宝的人情陷阱。   区区一团海芙蓉,和那叫做鸫纹鼓的具有器灵的法宝。   于是这一转念间,寂空也已经有了决断。   ——俗不俗全看追求之物的价值。   而与那些头脑简单成事不足的同门以及那团海芙蓉相比,明显天极宗少主王怀炅,以及他身上所带的鸫纹鼓,要有价值得多。   所以寂空也决定当一个脱俗之人。   于是寂空在沉默良久之后,面露苦笑,摇头叹道:“与那些无谓且无聊的纷争相比,小僧还是更愿意与两位一起,继续做这些积德之事。”   ……   单乌一行三人继续往小苍山尾端的方向行去,而甘露寺与天极宗的那些弟子围着一团在礁石顶上的盛开着的海芙蓉,亮出了各自的法宝,一场争斗眼见着一触即发。   路长风远远地看着这对峙的场面,心中不免得意——以利诱之,以理动之,他硬是靠着自己这条舌头,让这两拨人马陷入了骑虎难下只能硬撞一个大打出手的结局。   “如果他们真能打起来,那么天亮之后天涯海阁入山,这场中局面还不至于难以控制。”路长风想到了那位和自己一样喜欢拿个扇子摇啊摇的苏青,一股不悦之意从心底泛起,于此同时的,还有那么一丝警惕。   “虽然寂空的目标也包含了天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这小苍山之中他就会与我同一立场,至于苏青……那是个难缠的家伙,我永远无法确定他是不是会侵向于我。”路长风知道苏青根本不可能为蓬莱着想,但是为了之后的合作,苏青还是很有可能让路长风得到些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所以以防万一,这一回我必须先截住苏青,而不是让他又被单乌的那些奇怪行径给吸引走。”路长风默默盘算着,“同理,还有后一天的金坛。”   “至于这天魔……”路长风的另一分心思仍在他的心底默默嘀咕,“希望这个诱惑足够大,能让这么一个满是算计的联盟持续到单乌失去性命的那一刻。”   ……   “你决定好怎么行动了么?”金坛瞅着天色,向苏青问了一句。   “我可不会去跟着单乌那小子去干苦力。”苏青摇了摇扇子,似乎在表示自己这么一个公子哥儿,行的都是风花雪月之事,根本不可能去干那些与血肉脂肪打交道的辛苦活。   “那么这个给你。”金坛微一沉吟,丢给了苏青一个小小的木匣,“这木匣之中是龙涎香,据说连真龙闻到这味道都能昏睡过去,你不如试一试,看看对小苍山是不是真的有效。”   苏青接过那木匣,脸上露出了小心谨慎的神色来,“你的目的是验证这个药的效果?还是打算以此制造事端?”   “你已心中有数,不是么?”金坛笑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八回混乱的立场(上)   天涯海阁一行人风驰电掣地降临在小苍山的上方,既没有靠近甘露寺天极宗那一堆人扎堆对峙的地方,也没有偏向单乌等人的去处,而是直接落在了这小苍山的最高点,也就是先前那道水柱喷涌而出的地方附近。   那个位置距离邱端潜入的所在有些近,黄栌心中一惊,连忙对李二狗发出了指令,两人立即向着天涯海阁的所在迎了上去。   路长风一直在盯着苏青的去向,于是此时他反而是比苏青等人更先一步来到了那喷水孔的附近,刚好与落地的苏青面对面站在了那喷水孔的两侧。   喷水口并未完全合拢,边缘的皮肤肌肉有规律地缓慢收缩着,气流一直在进进出出,发出呜呜的风声,仿佛某个通往地底深处的风穴。   双方照面,略微客套地打了个招呼之后,路长风拱手:“不知苏青道友欲行何事。”   “行该行之事。”苏青笑了起来,“我们入这小苍山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想在这小苍山的身上试一试手段么?现在,轮到我天涯海阁出手了。”   “我蓬莱正有一位弟子陷于这小苍山颅骨之中,如有意外,恐将丧命,还请苏青道友暂缓一二。”路长风连忙阻拦,将那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出来。   “你蓬莱已经比我们提前三天了,眼下还未成功的话,似乎并没有理由继续阻拦他人的行动。”苏青笑着回答道,“如果那位蓬莱弟子一直不成功,也一直不退出,那么我们是不是只能干等着,等这小苍山重回大海?”   路长风正欲再度开口,苏青却不管不顾地提高了音量,并以传音术法将自己的话语元媛传递开来:“诸位入山多日,都是礼让为先,固然风范可敬,但是若真就如此客套到底,这小苍山之会便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就让我先出手做这么个坏人好了。”   “你……”路长风一愣,眼看着苏青翻手取出了那一个小小的木匣,竟是完全不打算与自己接话的模样,不由有些意外。   “我天涯海阁就这点手段,不试上一次,总是不甘心。”苏青笑着说道,拇指在那木匣的一个凸起的晶石上按了一下,那木匣徐徐张开,露出内里装着的那一个小小的青铜香炉。   苏青的手中亮起了灵光,那青铜香炉之中亦有细微的火光亮起,继而一缕青蓝的烟雾从那香炉的顶端扶摇而上,在高过诸人头顶之后,打了个旋转而向下,眼见就要融入众人脚边这气孔之中进进出出的风声之内了。   “这是龙涎香,据说是最上等的迷香。”苏青解释道,声音依然远远传开,似乎是想将所有人都集中到这风波的中心。   而那风声呼啸的气孔,其实正是小苍山用以呼吸的器官,也就相当于人的鼻孔,苏青这样站在气孔边缘点香,几乎等于是将这龙涎香直接塞进了小苍山的嘴里。   “拦住他!”黄栌此刻已经赶到了附近,看到眼前的境况,开口大喝了一声——他必须保证邱端的安全以及成功的可能性,必要的时候,开一下杀戒也无所谓。   路长风看着苏青的双眼,那些仍处于画饼状态的谋算让他心中迟疑,于是手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却并未真正动手。   反而是李二狗,在听到了黄栌这一声喝令之后,怪叫着抽出了那柄白骨剑,从黄栌的头顶一掠而过,对着苏青的手便攻了过去。   苏青没有动弹,他身后的两位同门却一前一后冲了出来,一个迎上了李二狗,另一个则缠向了路长风,并以那连绵不绝如同水流一般的攻势,将他一点点地带离那气孔的所在,似乎并不想让路长风影响到苏青的行动。   黄栌一见眼前这场面,立即止步,同时以手捏住了自己腰边的玉佩,竟是打算直接将单乌也给召回。   “虽然说我有龙涎香,贵派更是有人直入这小苍山的颅骨之中,但是,如果现在没有人安抚这小苍山,这些动静随时会让小苍山甩脱一切,沉潜入海,到时候我们双方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苏青慢条斯理地说着,却刚好赶在了黄栌激发起玉佩的前一刻。   “我天涯海阁反正不过损失一个继续尝试的机会,而你蓬莱,可就要实打实地损失一名弟子了。”苏青嘴角带笑,语含威胁。   黄栌的脸色铁青一片,终于还是捏住了玉佩,向单乌转达了一句:“此处不用担心,你继续将这小苍山安抚住便可。”   而在这个时候,甘露寺与天极宗的几个人也已经赶到了附近,正听到了苏青的那一句威胁,顿时两方的心思便纷杂起来。   在甘露寺看来,寂空亲力亲为地为这小苍山治疗伤势,行的都是积德的善事,而自己等人客客气气地敬人一尺,顾忌他人性命,想着约定中先来后到的顺序,安安静静地等着蓬莱这些人的尝试告一个终结,却没想先是因为海芙蓉的存在被天极宗挑衅,继而天涯海阁这后来者居然一句话不说便要对小苍山动手,硬生生地插在自己这些人的前面——故而甘露寺诸人觉得自己等人应当先将天极宗这个搅乱秩序的存在打出去,或者至少阻拦住他们的进一步行动,否则的话,自己等人这两天的等待,岂不是傻愣愣地吃了大亏?   但是在天极宗看来,这正是他们一直等待的好时机——既然有人挑头率先动手,打破了这客套的僵持,那么大家便可同时各展所长,如此一来,己方请出鸫纹鼓便也可算顺理成章。   于是,天极宗和甘露寺几乎是无比默契地便分作了两个阵营。   甘露寺等人站到了黄栌的身后,而天极宗的几个人则向天涯海阁释放出了善意。   不需要更多的交流,下一刻,双方阵势集结,就此开战。   ……   “他们不会真正以命相搏,只是互相牵制而已。”寂空开口说道,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回援之意,“然而我若当真回援,或许便是我等之间刀剑相向一分生死了。”   那些人之间术法撞击带来的动静就算隔了很远也能感受到,而更直观的反应,则是小苍山肉身之上传来的微微的紧绷之意。   “要我安抚小苍山……可他们打成那样,我又能做什么?”单乌单膝点地,半跪在小苍山那第三个创口旁边——这道创口在太岁的帮助之下虽然长势喜人,但是仍有几处出现了崩裂的迹象,使得单乌不得不时时看护,以免一时不慎,前功尽弃。   “如果单兄你将小苍山最后那一道创口也处理完好,那么在这些人折腾出的动静之下,它是不是会立即沉潜离开?”王怀炅看着自己手中的传讯玉佩,不知道从中接收了什么讯息,突然开口说道。   “十有八九。”单乌迟疑了片刻,点头道,“他们打得并不节制,如果不是因为小苍山大概还指望我能将它治愈,它只怕早就离开了。”   “嘿,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尽快去那最后一道创口处吧。”王怀炅笑道,“也省得这场面僵持,小苍山隐忍苦撑,我们也都进退两难。”   “若真等到明日飞花楼加入眼下这局面,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呢。”王怀炅指了指头顶上那仍在缓缓回旋的楼船,“金坛道友他现在一定看戏看得很快活——前几天他可是与苏青道友成天呆在甲板上对着下方指指点点,时时大笑。”   “也好。”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点头站起身来,“如果明天之后我们不得不刀剑相向,只望这小苍山之会结束之后,彼此仍可记得眼下这份情谊为好。”   “这是自然。”王怀炅接话接得干脆利落。   “一切相遇,皆是因缘。”寂空双手合十,低声念叨了一句。   ……   在小苍山的颅骨之中,那些山花盛开一般的大口在将那层法阵及其逸散的灵力吞噬殆尽之后,方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渐次合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那种沙沙的争吵之声也平息了下来,似乎是终于做出了决定。   于是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那处吞噬了邱端的脑髓的表面,渐渐隆起了一个凸起——表面膨胀,血管暴突,并如数颗心脏一起跳动般,雄壮的血流声撞在血管壁上,汩汩如同惊涛拍岸。   这个凸起就这样渐渐变成了一颗瘤子,奇形怪状丑陋不堪,覆盖于其上维持形状完整的薄膜已经被撑到几乎透明,透出了里面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一团人形来。   仿佛是一个还在母亲子宫之中的胎儿,在还没成型的时候,因为某些异常的外力而无法均衡地成长,于是一忽儿眼睛大成了铜铃,一忽儿双手长出了鱿鱼一般的手指,甚至连一颗脑袋的形状,都一会变成橄榄核,一会又变成滚圆的球体。   然而随着人形的渐渐长大,这些变化也开始变得轻微与和缓了起来,于是手脚渐渐恢复正常,身形拔高,那先前看起来大得异常的脑袋便也显得合适了起来,甚至一双原本突出在头顶之上的巨大的眼珠,也渐渐落回了合适的位置,并在外层覆盖上了一层全新的薄膜,并逐渐形成了眼皮的所在。   那瘤子正渐渐地变成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 第三百六十九回混乱的立场(中)   那男子的五官在缓缓蠕动之中终于稳定了下来,赫然正是邱端那张脸。   汩汩流动的血液渐渐平缓了下来,那些血管也开始萎缩,硕大的肉瘤仿佛成熟的浆果一般摇摇欲坠,终于啪嗒一声从那脑髓之上脱离了下来,漂浮在了周围粘稠的液体之中。   肉瘤进一步地皱缩,仿佛其中的精华全数被那貌似邱端的男子肉身所吸纳,终于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薄膜,继而这层薄膜消融,只剩下那个赤裸的男子于液体之中漂浮。   那个男子没有呼吸,肤色也有些死白,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命气息,却突然猛的睁开了眼,露出了那双仍然没有焦距的眼球,如同某个眼球坏掉的玩偶一般。   这两个眼球各自跳动着,一左一右地旋转,似乎正在打量自己的所在,看着几乎就要脱出眼眶,下方那大脑的主体之上亦传出了一阵无形的波动,抑制住了这两颗眼球眼见就要失控的自主行动。   于是这两个眼珠终于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远处,并将焦距对在了前方不远处,露出一个思绪放空的表情来。   似乎是终于确定了这个人形的完美无缺,那大脑的主体再次发出了一阵意识的波动,于是在这个人形的心脏的位置,突然裂开了一张满是牙齿的大嘴,那大嘴开开合合,将周遭那些粘稠的液体给吞噬而入,继而凸起,变形,构成了一颗心脏的模样,重新回到了这人形的胸腔之中,那胸口的肌肤亦再度恢复平滑,但却有了轻微的跳动。   先是心跳的声音于寂静之中传出,继而人形的表皮生出了一丝血色,似乎方才那张嘴吞下去的液体都经过那张嘴的转换变成了这副人身之中的血液,而随着血液的流动,这人形身体的温度亦开始上升,渐渐地竟在皮肤表层凝起了一颗颗气泡,显然这温度已经高得有些过头,竟将周围的这些液体都蒸腾成气态了一般。   这些气泡并没有四下逸散,而是汇聚成团,将这人形的脑袋给包裹了起来,于是下一刻,细微的气流声传来,这人形的胸口开始起伏,竟是连呼吸也已经产生。   而在颅骨的那一侧,一条条白色的虫子从那些骨骼的孔隙之中蠕动了出来,攀附在了那个人形的身上,继而拖拽着,将他往颅骨与脊椎的交接处拖了过去,最终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   苏青的手中托着那小小的青铜香炉,不敢分心——这种程度的迷香万一逸散开来,自己这么个掌控迷香之人直接醉死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二狗几次三番想要突破那层封锁靠近到苏青的身旁,连接被阻之后,他的眼底有些赤红,攻势亦变得越来越难以自控,其中蕴含的生死之意释放出来,似乎随时可能发出疯狗一般以死搏生的致命一击。   这种难以自抑的杀意明显已经影响到了小苍山——李二狗挥舞着白骨剑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小苍山的皮肤都会发生几不可闻的皱缩。   其他人或许还没有察觉李二狗所带来的影响,一直守在气孔边缘的苏青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气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似乎这小苍山的耐心已经渐渐到了极限,不愿意再与这些纷争不休的人类纠缠了。   “戏才开始,哪能就这样结束了?”苏青暗自想着,继而直接开了口,“李二狗道友的杀意已有些失控,你们不要逼得太紧。”   李二狗头脑正被眼下的这场争斗给塞得严严实实毫无空隙,这些与他足以势均力敌的人物在结成阵势之后,带来的压力更是比单一一人要强大了数倍,于是在苏青开口之后,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只是感受到自己前方压力一松。   下一刻,黄栌的指令却已传到了耳边:“李二狗师弟你暂退一步,你的杀意已经惊动到小苍山了。”   这句指令让李二狗微微一怔,继而回剑自防,飞速后退,那一张奇形怪状的脸孔在重新抬起之时,竟又挂上了一副憨厚的笑容,不但身上的杀意散去,甚至连自身的存在,也变得几不可查。   李二狗在众人神识之中的突然消失让很多人,不论敌友,都同时冒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李二狗不这样与众人明面交锋,而是采取暗杀之道,在场几乎没有一个人有信心能从他的剑下安然脱身。   李二狗的后退让小苍山的表现明显松弛了不少,而李二狗自己,也有些暗自庆幸。   ……   小苍山之会进行到现在,除了路长风这种乐在其中的人,以及单乌这种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之人,一路以来的无趣的算计以及勾心斗角,还有那看起来似乎很有吸引力有可行性但实际却从未有人成功过的伟大目标,几乎将每个人心中想要抛开一切大打一场的冲动都勾引了起来。   ——本就是随时可能反手插刀的关系,装得太久,会很累的。   李二狗同样也有这种冲动,于是在黄栌最初发出指令之后,他是一马当先。   那个时候,李二狗心中仍有分寸,可是在与天涯海阁那些个对手对上之后,这情绪就有些不太对了。   “居然差一点就失控了……莫非和他们的功法有关。”李二狗心中有数,他想到了一个似乎不断被那些人提起的关键词——天魔。   “天涯海阁的功法,与所谓天魔也有关联?”李二狗想到了单乌,“单乌当初与黎凰联手,想来对于黎凰的天魔魅舞之术也有所了解,无形之中,就被这天涯海阁盯上了。”   “哈,这层层关联,还轮不到我来替他思考。”李二狗随即将这些念头抛在了脑后,“倒是眼前的这些血肉,若能趁机吞吃一二,想来也是神鬼不觉……当然,要等金坛也入山之后才行……”   “这头顶上时时刻刻睁着的一双眼,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   “小苍山平静下来了?”单乌接收到了黎凰的反馈,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而那边的争斗也没有停止……莫非,是这小苍山自己已经打算做些什么了?”   “你觉得小苍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黎凰问道,她眼下只觉得越来越不安,似乎脚下踩着的是一条随时会张开大口,将诸人都吞吃干净的远古怪兽——眼下的这种平静,正意味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不知道。”单乌回答,“我们其实对于小苍山一无所知。”   “你还打算继续下去?”黎凰问道,“情况如此复杂,你继续干这苦力活,也未必真能在小苍山这边讨得了好。”   “我这不是还装着悬壶济世的良医么?”单乌无奈地回答道,“总得装个完整吧——我可不能将玉阳子那前后矛盾的缺陷也一并学了。”   继而单乌不再回话,只是维持着身上那大力金刚的法相,将前方的那条创口一点一点地合拢。   ——这已经是最后一条大型的创口了。   ……   苏青突然觉得脚下那原本软软的地面晃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连忙招呼了一声,收起了手中的香炉,飞速地往后退去。   几乎就在他的脚尖离开小苍山的下一刻,原先站立的所在便已经凹陷了下去,那个原本半合着的气孔突然扩展,如同先前即将喷水一样,显现出一个仿佛通往地狱的幽深洞穴来。   洞口附近的空气里开始猛地向那巨大的气孔之中灌去,其吸引力之巨大,硬生生地将那些御空而起的修士给死死地拖在了洞穴附近,并且不管他们如何驱动足下法器,似乎都无法阻挡那一点一滴被拽进洞穴之中的命运。   “伏下!”苏青大喊了一声,急速落地,继而手中折扇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小苍山的表皮之中,靠近表皮的气流本就有些减弱,而灵力光团随着那团粘稠的血花一同迸发,终于将他的身形稳固了下来。   继而苏青出手,数道带着电光的锁链直飞而起,天涯海阁的那些个人立即调转了方向,迎上了那几道锁链,并以此借力,靠在了苏青的身旁。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但是天极宗和甘露寺因为没有主事之人的存在,配合之中出了些小小的疏漏,于是天极宗两人,甘露寺一人,惨叫着跌进了那孔洞之中,转而竟连声音也被吸了进去。   “这都是拜天涯海阁以及那所谓的龙涎香所赐!”这个认定几乎一瞬间便闪过了天极宗以及甘露寺等人的心头。   一丝淡淡的杀意在那几个幸存的和尚身上凝聚,所针对的,正是已经抱成一团的天涯海阁诸人。   而天极宗的两人在对视一眼之后,竟是一同出手,捏碎了怀里的那枚传讯玉佩——这是天极宗之中最为紧迫的传讯方式,而在约定之中,这一道信息意味着,这是王怀炅请出鸫纹鼓最为合适的时机。   ……   “速请鸫纹鼓。”这条讯息几乎是炸雷一般,顺着王怀炅身上所佩戴着的传讯玉佩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紧接着却还有一句谆谆告诫的:“兹事体大,切勿延误。” 第三百七十回混乱的立场(下)   王怀炅被这道讯息砸得脑袋一昏,动作便僵直了片刻,而这丝变化立即便吸引了寂空的注意。   “怀炅兄,发生何事?”寂空开口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丝灵力的波动,如同一盆冷水一样,将王怀炅给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于是王怀炅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王怀炅的手正本能地捏起一个召唤鸫纹鼓的手诀,这一清醒,种种繁杂难言的情绪便翻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按照自己那些同门的指令做,但是回想到那道讯息的内容,特别是最后那句告诫,使得他竟于此刻生出了一丝逆反之意——想要看着那些人在自己不配合的情况下吃些大亏,甚至丧身于这小苍山之中,好让他们明白,究竟什么叫上下尊卑……   王怀炅突然迫切地想要证实给所有在场不在场的人看——他才是天极宗的少主,他才有做决定的权力,至于天极宗的其他人,只要乖乖听从便好。   于是王怀炅缓缓地放下了手,对着寂空微微一笑道:“无事。”   寂空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单乌身上的法相已经散去,他的手中亦捏着一枚玉佩,神色复杂。   如意金从小苍山的皮肉伤松开,化为一条小蛇,重新回到了单乌的手中,那条还没来得及合拢的创口失了拉扯之力,正缓缓地向原处退开。   单乌提着那如意金所化长刀,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这两个人,似乎是纠结了半晌,方才开了口:“我收到了来自于那边的指令,吩咐我,不管两位是打算回援也好,还是请出什么法宝也好,我都要尽力阻止两位。”   “尽力?尽力到何等程度?”王怀炅闻言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毛。   “尽力两个字对我而言,便是生死之争。”单乌回答道,“换句话说,如果两位想要做些什么,得先将我的命拿去才行。”   “我还以为这段时日的相处,你会稍微对我们留点情分呢。”王怀炅笑了起来,同是偏头看了寂空一眼,而寂空也正纠结着眉头看着单乌,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那么你觉得,为了这丝情分,我是该付出我自己的性命?还是该出让宗门的利益?或者我仗着这丝情分,求你们不去回援自己的同门,或者放下驯服这小苍山的念头?”单乌摇着头说道,“本就是立场冲突之时,若我厚着脸皮讲情分,岂不虚伪?就算真要讲,也等日后太平了再说吧。”   “虚伪?的确。”王怀炅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只觉得单乌这种条理分明的处事十分对他的胃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的身边都是单乌这样的人物,知道什么叫做听命与服从,与人相交真诚以对,但遇到该做的事亦会坦坦荡荡地不讲情分——可靠的手下,亦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与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你讲人情讲关系的人比起来,单乌这种人,明显要好打交道得多。   于是一时之间,王怀炅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单乌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模板,并且他以这个模板直接否定掉了那几个喋喋不休的师兄,清浅的杀意伴随着一种终于甩脱了累赘的轻松感,于是心神转念间,回援或者请出鸫纹鼓的念头竟是被彻底打消了。   寂空亦注意到了王怀炅的变化,不免暗自心惊。   “单乌此人竟能将人心掌控到如此地步?这一手借势而为的欲擒故纵,可以说是彻底博得了王怀炅的信任,那么不管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王怀炅只怕都跳不出他的掌控了。”寂空心中暗暗盘算——在原本的计划中,他才是那个应该处于单乌这个位置的人,可是自从斗画一事被压了一头之后,单乌的种种行事显然都比自己高明了不少,于是明明这一路上自己顺着王怀炅的意愿说过了那么多话,到头来,却仍是无法在王怀炅眼中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记。   而这单乌,虽然怎么看都是与路长风串通好了的用来拖延王怀炅与寂空的行动的诱饵,却硬是真诚得让人找不出茬来,让寂空就算想要对王怀炅编排提点一番,都觉得自己只会是枉做小人,反而将王怀炅往单乌那边再推上一步。   ……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王怀炅开了口,对着单乌承诺道,同时回头看向寂空,“就不知道寂空道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了。”   “我并不想与单乌道友刀剑相向。”寂空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决定该怎么回答才能不出纰漏——不让王怀炅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趣的俗人,同时亦不会虚伪到让人一眼看穿。   “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来不及,我也要回去看一眼。”寂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同时手中的念珠之上,亦亮起了一层淡淡的佛光。   寂空毕竟是出家人,如果他也表现得如同王怀炅那样对同门生死冷漠相对,显然是极为不合适的,除此之外,寂空心中亦有盘算——如果能以这个理由与单乌再争上一回,并压过他的风头,是不是就能在王怀炅的眼中再多出一份筹码来?   “如此,领教了。”单乌也不啰嗦,长刀横在胸前,对着寂空微微点头,行了一礼。   ……   王怀炅袖着手,微微后退了一些距离。   单乌的刀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火光,御空盘旋,看起来仿佛是一只有着长长尾翼的火焰小鸟,而寂空的身上亦亮起了金刚法相,三头六臂,每个手上都握着一样法器,或为法轮,或为金莲,这些法器呜呜地颤动着,在释放出种种灵光对着单乌围追堵截的时候,还似乎都在喃喃地述说着什么。   寂空的攻击其实并不猛烈,但是仍让王怀炅有些心惊肉跳,因为他发现那些声音并非毫无意义,而是意图将无数佛家经文中的微言大义都塞进单乌的意识之中——只要他释放出神识,便很难不受影响。   王怀炅并不是寂空所针对的目标,所以他虽然感知到了一些片段,却并不能切身感受到单乌所承受的压力,而单乌那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以及刀尖之上渐渐软化了的进取之意,都已经再明白不过地表现出了其所受到的影响。   也是托了寂空这些手段的福,两人的争斗虽然步步紧逼,小苍山却并没有受到影响。   “佛门的手段……果然是难缠。”王怀炅看着眼前这局面,心中已经有数。   “一个连在争斗之中都会想着如何将道理说给你听的人……真的会在言论之中顺着你的意愿而毫无争辩么?”王怀炅回想到了这一路寂空与自己等人谈论过的种种。   “寂空……苏青……联手排挤掉甘露寺……”王怀炅的心中盘算着,只觉得一个朦朦胧胧的网络已经渐渐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意识之中。   ……   单乌知道自己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他与寂空的目的几乎一模一样——这一争,争不是彼此之间的胜负,而是对于旁观者王怀炅的影响。   单乌知道佛门功法之中这些若有似无的渡化之意,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欣然接受,至少眼下的王怀炅并不会。   黎凰这只白猫,漂亮,柔弱,会撒娇,看起来毫无战斗力,亦可轻易让人卸下心防,所以这一路上,王怀炅甚至主动地想要去逗引一二,而这种送上门的存在,黎凰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一点点的极乐散,一点点的天魔魅术,已足以在王怀炅的心中埋下一颗等待着生根发芽的种子。   只要有这颗种子的存在,那么在面对寂空那些引人超脱劝人放下的言辞之时,王怀炅的心中仍会保留住自己生而为人的那有些恶劣的本能和喜好,比如贪嗔痴,比如那种对于肆意放纵的向往,比如,亲手捏碎他人性命之时,所会产生的那一丝快感。   而在适当的时候,黎凰更是可以对他进行一些细微的引导,让他开始思考那楼船之上的合纵连横,背后都会有些什么暗棋——王怀炅也不算笨,纯且没什么阅历而已,可惜他那些事事啰嗦的师兄,几乎是完全掐断了他去思考那些事情兴趣。   “佛门有他心通之术,所以寂空有信心觉得自己可以认可并接受苏青的联合,但是事实上,这和尚就算知道他人心思的真假,却也来不及应对他人的心意转变。”单乌心中暗道,他已经能够抓住寂空行事的规律了——这个和尚,或许可以依靠那些佛门术法的相助而难以欺瞒,但却并不是一个知道该如何玩弄心眼之人。   可以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但是也可以每一句话都当作从未说过——如流水之难测,才是人心之常态。   “是时候了。”单乌想着,此时他刚刚避过那金刚杵的一击,翻滚落地,继而那法轮从天而降,眼见就要将他给压伏在地,看起来已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单乌的长刀反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一带,继而一条血光冲天而起,对着寂空的法轮便撞了上去。   那些血花在还未触及法轮,便已化为了一朵朵五彩斑斓的鲜花,飘飘荡荡,配合着那法轮之中所蕴含的佛意,一时之间,单乌的感知之中,竟是天音降世,四野轰鸣。 第三百七十一回乱中取静   单乌的神识放开,毫无顾忌地接纳了这从天而降的层层轰鸣。   眼前那金刚法相如同实体一般撞进了单乌的意识之中,并开始缓缓旋转,那三个表情各异的面孔每一张都清晰到纤毫可见,三张嘴开开合合着,无上妙语涛涛而出,洗涤着单乌的身心,眼见就要击溃他心中最后一丝抗争之意。   场面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住了,王怀炅的表情有些古怪,手指在衣服上稍微蹭了蹭,却强自按捺住了出手的冲动。   ——单乌看起来的确是在拼命,却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拼命。   然而没想下一刻,单乌看起来竟是完全屈服了一样,缓缓垂下了横在身前的长刀,双眼空茫,嘴角带笑,更是连最后一丝锐气也消失殆尽,摇摇欲坠的身形,似乎是要向着寂空的所在跪下去。   “怎么可能?”王怀炅微微一惊,“要是连他都抵抗不住寂空这佛门天音,我岂不是更为危险?”   王怀炅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正如他的父亲一直提点的,他的心志不够坚强,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缺乏作为一个主事人的担当,所以才需要学习,需要历练。   所以在看到单乌居然屈服于寂空那佛门天音之下,王怀炅的心里对于寂空的防备,已然提升到了顶点。   继而王怀炅便看到了单乌身上所存在的转机。   单乌一直没有真正跪地表示臣服,虽然一直摇摇晃晃甚至面露痴茫之色,两个膝盖却仿佛完全不会弯曲一样,依然稳稳地立足于这小苍山之上。   而这佛门天音之术显然也超过了寂空的承受能力,使得他只能紧紧攥着手里的念珠,双目紧闭,眉头纠结,奋力维持着自己身上的金刚法相,似乎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   这是单乌第一次尝试以自己这怪异的神识来应对那些针对于意识的攻击。   单乌的神识已经完全放开,放开到足以将寂空所施展的佛门天音完全包裹住的地步,所以虽然寂空成功地泯灭了单乌意识之中的那一丝抗争之意,却也将自己给沉陷入了一个茫茫的陌生的世界。   ——在寂空的感知中,这是一个真正无边的世界,哪怕是自己所化的金刚佛陀,甚至环绕在身遭的极乐天国,在这个世界之中,都不过是尘埃一点。   寂静,漆黑,没有光,没有空气,当然更没有生命——这是真正的死寂。   寂空突然没来由地害怕了起来。   在寂空的认知之中,一个人,哪怕就是死了,也该有死人所走的路,或入极乐,或入地狱,或者再继续一段不好不坏的轮回,以在来世了结今世的恩怨,甚至哪怕魂消魄丧,那些散去的魂魄,也都有着自己的归属——便是这苍茫天地。   不管是哪条路哪一种状态,在描述之中,似乎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死寂。   “喂……”寂空忍不住开口呼唤了一声,于是他所化身的那金刚亦停下了诵经,开口迟疑着“喂”了一声。   声音没有传出去,因为在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这丝代表声音的震动传递开来。   寂空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这一回他已是用上了佛门的狮吼之力。   如果这一吼发生在现实中,单乌就算脑子没碎只怕也会七窍流血,但是这是发生在意识层面的交锋,寂空的种种神通没有传递出去的媒介,所以哪怕寂空发狂了一般地往四周丢着术法,意图抓住些什么破坏些什么,以找到这一处所在中能够让他理解的倚仗,结果却只能是凸显出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经年,或许只是一瞬,这种死寂的所在竟是连时间都不存在一般,而当寂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濒临于狂乱的边缘。   “不……”寂空终于开始绝望地嘶吼,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就算想要退出也已无可奈何。   他已经完全失落在了这一片茫茫死寂之中——这个世界不曾存在,他这个人也不曾存在。   ……   王怀炅看着眼前的形势逆转,目瞪口呆。   在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寂空突然往前方一头栽倒,周身法相散了个干干净净,面目苍白,呼吸虚弱,看起来竟是连生命力也透支了一般。   而另一边的单乌,渐渐站直了身子,双眼之中重新有了神彩,此刻正回过头,对着王怀炅微微一笑,似乎是在感谢他的信守承诺,没有选在双方意识交锋之时出手做那得利的渔翁。   “你怎么做到的?”王怀炅呆愣了半晌,直到看着单乌扶起寂空,并往寂空的口中塞入一颗灵气四溢的丹药之后,方才哒哒哒地跑到了单乌的身旁,连声问道。   “他一直在试图侵入我的识海,想要压制住我的意识。”单乌让寂空躺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方才起身,对着王怀炅解释道,“可惜,我的识海破碎仍未恢复,反而让他一时无措,被我抓住了反击之机。”   “识海破碎?”王怀炅微微一愣,转而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总算是理解了单乌如此天赋,却为何看着不受蓬莱重视的原因。   “他还好么?”王怀炅于是指着寂空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坦白说,我对于神识一事所知有限,而他所修又是佛门功法。”单乌回答道,“或许只能等甘露寺的人来了之后,才能真正断定他的状态。”   “那边好像又有动静了。”王怀炅抬头看向小苍山头部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知你我之间还能太平到几时。”单乌轻叹了一口气。   ……   小苍山终于停止了吸气,那气孔之中的气流渐弱,于是伏在周围的那些人一个个迟疑地抬起了头,想要靠近一探究竟,却又害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而意外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你越怕它越来,于是苏青的头都还没能抬起来的时候,下方的小苍山又一次发生了震动,呼啸的风声传来,狂乱的气流再一次地铺天盖地。   不过这一次,小苍山是在呼气,所以虽然没有人再被拖入孔洞之中,但是那些气流之中混合着的腥臭的水汽,直接将周遭的人们都淋了个狼狈不堪。   更让苏青震惊的是,这些腥臭的水汽之中,明显还蕴含了一丝龙涎香的气味——虽然这气味明显已经被稀释了无数倍,却仍然足够让这些普通的修士昏昏欲睡。   “快撤!”苏青连忙下令,率先从地面弹起,御使法器一路冲出,转眼便带着天涯海阁的几个人消失在了天边。   苏青的举动提醒了路长风等人,于是路长风与黄栌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正欲带着李二狗撤退离开,却没想小苍山那气孔之中,竟突然就喷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全身赤裸的成年男子,身上还挂着黏糊糊的液体,在半空之中翻滚了数圈之后,啪嗒一声摔在了远处,手脚扭曲,不知死活。   那个成年男子的体型容貌实在是太过眼熟,于是黄栌和路长风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都是一僵,继而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人岂不正是邱端?   “邱端师兄?”路长风惊诧地喊道,而李二狗已在此时飞掠而去,不过转眼,便已背着那人重新回到了路长风等人的身旁。   而黄栌直到此刻方才取出了罗盘,看了一眼——那代表邱端的黑点,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邱端师兄这是失败了?”路长风招呼着众人撤退,同时问了黄栌这么一句。   “看起来是的。”黄栌点头,复又看了邱端一眼,在发现他仍有呼吸心跳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人活着就好。”   而就在蓬莱诸人眼见就要离开那些腥水的笼罩范围之时,小苍山竟接二连三地又喷出了几个人来——那些被吸入之后生死不明的几个人,居然又被小苍山给吐了出来。   而小苍山直到这时,仿佛是打了一个通体畅爽的喷嚏一般,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后,重新恢复了平静。   ……   入夜。   这是小苍山之会持续到眼下,最为安静的一个夜晚。   飞花楼的楼船在高空之中漂浮着,灯火通明,竟连月色也掩去了不少,下方的小苍山之中,几家宗门的修士各自为据,远远隔开。   单乌等人因为离得实在有些远,甘露寺天极宗那些人又带上了伤员,急切需要疗伤,于是双方仍未汇合。   “养精蓄锐,天明后飞花楼入山,只怕还会有什么花样。”黄栌对李二狗和路长风吩咐道,“既然邱端已经失败,那么我们就必须阻止其他人任何有可能成功的尝试。”   “根据单乌回报,寂空如今神识受创——领队折损,甘露寺或许只能放弃这次小苍山之会了。”路长风盘算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不过天极宗其实仍未真正出手,他们那团体之中的关键人物——王怀炅——他的战力依然完整,故而我认为那几个人会在缓过气后会尽快去找王怀炅汇合以谋求反击,那么单乌便很有可能遭到围攻,所以我觉得,是不是让单乌先下手为强比较好?如此一来,天极宗折损如此之大,就算想撑也撑不下去了,那么我们需要担忧的便只剩天涯海阁和飞花楼了。”   “对王怀炅下手么?”黄栌皱起了眉头,显露出一丝难以决断的神色。   “单乌能下得了手么第三百七十二回合纵连横(上)   “天极宗少主?”单乌有些吃惊地看着王怀炅,一副似乎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消息的模样。   单乌的表现毫无虚伪,甚至连他对待王怀炅的态度也有了轻微的改变——若说之前他是一副真心将王怀炅当做自己的小兄弟的模样,眼下却已是生出了一丝疏离之意。   这一丝疏离之意让王怀炅的心中有些遗憾,但也让他越发相信单乌是真的不知道苏青那些人之间的种种盘算——单乌这人就是蓬莱门下一个边缘的弟子,或许忠心耿耿,或许天赋卓绝,但是显然不够得志,所以才会在意起王怀炅高高在上的真实身份。   “唉,早知道我不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王怀炅故意叹了一口气,试图化解掉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尴尬。   “或许我该对你表现出一些巴结之意?”单乌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可惜,现在我只能想到我自己的小命。”   “此话怎讲?”王怀炅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是天极宗少主这件事,当真没有外人知道?”单乌反问。   “应当……没有……”王怀炅回答得有些迟疑,事实上苏青寂空等人的举动,已经让他心中隐隐生疑。   ——比什么不好比画技?如果不是心中有数并以此针对自己,谁会想到比这么一个偏门玩意?   “那就是有了。”单乌显然没有放过王怀炅的那一丝迟疑,“那么我来猜一猜,都会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苏青金坛那些人都是人精,几日扯皮下来,估计早就看出我的真实身份了。”王怀炅知道自己那点斤两,无奈地回答道,“我本不想参与那些扯皮之事,无奈我那几位师兄一定要我出席,说是可以观摩一二。”   “我那位路师弟同样也会知道。”单乌几乎是笃定地说道,继而又问了一句,“那么,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出现在这小苍山之会中,意味着什么吗?”   “愿闻其详。”王怀炅觉得虽然都是在分析局面,单乌的话听起来似乎就顺耳许多,于是他甚至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大家都想把你直接解决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但是大家都害怕担上这一份因果,以至于遭到天极宗的疯狂报复。”单乌上下打量着王怀炅,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大家都想找出一个替罪羊来——这个替罪羊对哪个宗门都无关紧要,并且这个替罪羊的实力足够完成这么一件事。”   “单兄莫非是想说,你就是那个替罪羊?”王怀炅瞬时想通了其中关键——只要看到寂空眼下的状态,王怀炅便对单乌的实力毫无质疑了。   虽然单乌没有明说,但是王怀炅已经看出来了,这寂空意识泯灭,十有八九是无法恢复清醒,只能这样永远地沉睡下去了。   “除了我还有谁?”听到王怀炅毫无停顿的回答,单乌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我甚至都可以推算出我那位路师弟会让黄师兄下什么命令了——他一定会告诉我,天极宗的幸存之人正试图与你汇合重振旗鼓,所以我如果不想陷入被重重包围的困境之中,便只能对你先下手为强,并且,这是我身为蓬莱弟子,所必须接受的命令。”   王怀炅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细细一想,只觉得单乌所言之事,毫无虚妄。   “其实都不用见到生死分晓,只要我有让你受到伤害,那么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是第一层替罪羊,我那位黄师兄是第二层。”单乌苦笑道,“至于路师弟,他不过只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你可以拒绝这个命令。”王怀炅说道。   “一个杀死天极宗少主让天极宗受到重创的这么好的机会却被我轻松放过了,你觉得我回到蓬莱之后,真能好过么?”单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种利益面前,我一个卒子,没有选择的权力。”   “你可以来我天极宗。”王怀炅看着竟是有些慌乱了。   “那么我便是背弃宗门之人,一个叛徒,你天极宗会要?”单乌摇了摇头,否认道。   “难道……无解?”王怀炅愣在了当地。   “有解。”单乌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立即便招来了王怀炅渴求的目光。   “解在你的身上。”单乌指了指王怀炅。   “我?”王怀炅又是一愣。   “你和我不同,你是天极宗的少主,有地位,也有权势,所以自然也是天极宗在这小苍山之会中最关键的人物,不是么?”单乌又提示了一句。   “原来如此!”王怀炅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前方一扇大门轰然宕开,露出了一条金光大道坦坦通途,而那正是自己一直追求着的属于自己的强大之路。   王怀炅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了。   ……   路长风正在劝说黄栌对单乌发令,却没想黄栌的传讯玉佩竟先一步亮了起来。   “何事?”黄栌与路长风对视了一眼之后,应了单乌一声。   “王怀炅道友想与黄师兄说几句话,我想这应该不坏规矩。”单乌回答道。   “说什么来什么……”路长风心中暗自嘀咕,更是生起了一股不那么好的预感。   于是下一刻,他就听见了玉佩之中传来的话语:“黄栌道友,我是王怀炅,眼下天极宗的事情都由我决断。”   “我想与黄栌道友谈一下这小苍山之会中,你我两家宗门的合作事宜。”王怀炅的声音从玉佩之中传来,稳定清晰,条理分明,哪里像是之前在楼船之上,看到舞女都会脸红的腼腆小子?   “他被单乌洗脑了?”路长风心中疑惑,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   天明。   单乌背着寂空,与王怀炅一起,御器往小苍山的头部方向飞去——不管是甘露寺天极宗还是蓬莱,都分布于那个方向。   一夜密谈,三家宗门已然联合,此刻正往着同一处汇聚。   行至半途,单乌与王怀炅便已看见金坛带着几个账房先生一样的人物,踩着小舟,从那楼船之上缓缓落下。   “金坛和苏青……”王怀炅看到来人,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先汇合吧。”单乌催促了一句,于是两人的行进速度又快了些许。   汇合的地点就在小苍山身上那第一条被单乌治愈的创口边缘,如今那创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有表面堆着一些地衣般的太岁,散发着一股股诱人的甜香。   太岁的灵力充足,对于疗伤或有奇效,而这也是单乌让王怀炅通知几个宗门汇聚于此的缘故——大家的队伍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伤员。   于是在单乌赶到汇聚地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三个互相防备着的阵营。   单乌看到了甘露寺等人,不敢多嘴,低着头便将寂空送了过去,与他们那一位在小苍山气孔之中轮转过一圈的僧人并排放在了一起。   只是在视线落到那昏睡不醒的僧人的时候,单乌一时没有忍住,竟是轻声咦了一声。   “你看出了什么没有?”王怀炅发现了单乌的异常,追问了一句。   “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我才奇怪。”单乌摇了摇头,“他们看起来并无重创,却为何昏迷不醒?”   “寂空道友是为我所伤,意识受创,他们只是被小苍山吸进去了片刻,竟也伤到了意识不成?”单乌疑惑地开口问道。   “眼下看来,的确如此。”有了寂空作为对比,甘露寺的几个僧人长叹了一口气,对单乌与王怀炅等人表示认栽——眼下的甘露寺只能加入这个同盟,否则他们便是最弱的一个宗门,在接下来的局面中,谁都有可能为了以防万一,顺手将甘露寺的其他三人也给打个人事不知。   并且,甘露寺剩下的这几个人,仍然想向苏青以及那天涯海阁讨回一口气来——从最初斗画的陷阱,到昨日龙涎香引动的骚乱,背后显然都是天涯海阁的影子。   甚至连寂空出事都是在那个当口——虽然单乌已经认下了这事,但是谁知道会不会仍与那龙涎香有关?毕竟这些人全都是因为意识丧失而昏迷不醒的。   而天极宗的两个人此刻亦撇下了昏迷的同门,直接迎上了王怀炅的所在。   那两人其实都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比如质问王怀炅为何突然决定联盟,为何没有按照约定请出鸫纹鼓……但是这两人在王怀炅的冷笑面前,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退却臣服之意,仿佛站在眼前的王怀炅已然脱胎换骨,真正成为了天极宗的少主一般。   单乌亦回到了蓬莱的阵营之中,招呼过后,便退在了人群之后,由得黄栌与路长风去与诸人交涉。   “这王怀炅是被夺舍了?”看着王怀炅身上发生的变化,路长风心中猜测连连,然而几次言语试探,却都是无功而返。   “呵,没想到今天几位竟汇聚到这里来了。”一个声音远远地响起,继而苏青摇着扇子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诸人的面前,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是今日新入小苍山的金坛。   看着苏青金坛等人背后两家的宗门弟子一字排开,路长风轻咳了一声,站在了王怀炅的身旁,继而天极宗甘露寺的人也动了起来。   除了那几个已经昏迷了的人物,双方之间的战力竟是旗鼓相当,谁也看不出下第三百七十三回合纵连横(中)   王怀炅微微一笑,转身迎向了金坛,朗声问道:“眼下能够尝试驯服小苍山的,是不是就剩下你我二人了?”   “看起来的确如此。”金坛点了点头,同时将视线落在了昏迷不醒的寂空身上,眼皮几不可查地跳跃了一下。   “这事情好像又回到原点了。”苏青摇着扇子笑了起来,“昨日是我与邱端道友之争,今日便是王怀炅道友与金坛道友之争了。”   金坛斜眼看了一眼苏青,自然知道他都打了些什么主意。   ——如果事情没有出现什么岔子,那么根据最初的约定,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天涯海阁飞花楼以及蓬莱三家联合,共同将天极宗以及甘露寺打压至底,甚至可以利用蓬莱的那两颗战力卓绝的弃子,让王怀炅吃上一个大亏,继而天涯海阁与飞花楼联手,亦可让蓬莱吃闷亏而不敢做声,到那个时候,飞花楼请出捕捉小苍山的法宝,自然也无人能阻。   飞花楼那巨大的楼船之中,装载的正是捕捉小苍山的法宝——不管死活的捕捉,而并非驯服。   飞花楼的这个目的,正是苏青所不知道,因而有心防备的那一成谋划。   所以苏青以天魔秘术为由,将单乌祭出为饵,让金坛同意了保留这个变数,并将他的生死留到小苍山之会结束后再行决断,同时,这个被丢在前方的饵,亦同样绑牢了路长风的立场,使得三家的联盟早早埋下预兆,而不至于因为布局的些微改变而影响到结果。   却没想单乌这个被抛出来的诱饵竟真的就将局面给硬生生地拉扯成了势均力敌的状态,并且,因为王怀炅的身份是他自己透露给单乌得知并主动掀开的,整个联盟也是一夜之间由单乌牵线而成立起来的,因此金坛甚至连质疑苏青背着自己与单乌勾连的理由都没有了。   本来应该是绝对优势,现在不但对面的几家宗门联合一气,自己这背后还有个可能随时会插刀的伙伴——金坛所面临的局面,实在是很难让他开心。   当然金坛并没有将这种心情表现出来,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生意人的那和蔼笑容,对着王怀炅说道:“事情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我飞花楼排在最末,不如等怀炅道友出手之后,我等再行尝试。”   “我还需要很多准备才能开始尝试,而我门下已折损了两人,还要照料伤员,这前期工作一时半会不得完……你也要等么?”王怀炅眉梢一挑,继续问道。   “我飞花楼甚至可以提供帮助。”金坛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同时也指了指身旁的苏青,而苏青亦只能顺从着点头。   “如此甚好。”王怀炅笑了起来,同时回头喊道,“单乌道友,你有经验,不如此事由你来主持?”   ……   路长风看着单乌带着金坛那几个下属向小苍山身上残留创口处远去的身影,不由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如果想要打乱飞花楼的步调,眼下与王怀炅等人抱团是看起来最好的方法,因为他根本没法打包票天涯海阁和飞花楼会真正接纳蓬莱这个盟友,反而是弱势阵营的抱团,会因为目前蓬莱实力的相对强劲,而显得稳固许多。   “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寂空陷入昏迷,甘露寺失去主心骨,天涯海阁和飞花楼又是对立关系……围捕单乌的约定还有可能成行吗?”路长风的心中盘算着,与小苍山的归属相比,让单乌永远消失在自己眼前,才是他所真正期待的事情。   于是路长风的视线转向了苏青,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将事情与苏青再行敲定一番,至少得一个小苍山之事不影响后继合作之类的承诺,可苏青却只是与金坛一起游山玩水一般地在附近转悠,甚至越走越远,让路长风的心中满是忐忑。   ……   因为有过单乌的留言,在场诸人都知道那些地衣样的增生肉块叫做太岁,一些人尝试了一些,发现其中灵力饱满纯粹,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于是有人切下了一些,送进了那些昏迷之人的口中——就算这些人的意识难以恢复,有这些灵力的加持,这些人的肉身也不会太快枯萎。   寂空的脸色率先因为这些太岁的灵气而变得红润了起来,片刻之后,其他人的脸色也是同样变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其间短暂的时间差,也没人注意到那些人的红润是如同墨汁入水一样,斑斑点点,稀释散开,最终汇聚成片。   只有正在闷声不响照料邱端的李二狗发现了这细微的异常——那些红斑出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疹子,正在奇怪修真之人为何会出疹子,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红色的小点如胭脂一般在邱端的脸皮之上被抹开,仿佛有人正打开妆匣,将那些胭脂水粉渐次涂在邱端的脸上,让他维持着一个红光满面。   这种改变太过生硬,于是李二狗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于是下一刻,他便发现了邱端身上的异样。   ——在他释放出神识感知邱端状态的时候,邱端的心口,似乎有那么一个异物倏忽而逝。   “有什么东西在邱端的身体内……伪装成人?”李二狗心中疑虑,再度调动神识,却再也察觉不出一丝异样——肉身完整,魂魄完整,除了暂时没有意识,这邱端的身上,毫无异样。   李二狗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其他那些昏迷之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是在看到甘露寺天极宗那些人满脸的凝重之色后,撇了撇嘴,便将自己的这丝疑惑压在了心底。   ——他已经在这细微的异样之中,嗅到了一股极为美味的气息。   ……   夜。   虽然修真之人不需要睡眠,但是静坐调息,梳理周身灵力这些事情总还是需要做的。   大家都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李二狗虽然看着如同一块安静的石头,但是他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身旁的邱端身上,仿佛猎人一样安静地等着。   时间越久,他就越能感觉到邱端的异样——邱端身体的里的那个怪物同样感受到了李二狗的关注,并且仿佛遇到天敌一样,心生畏惧,小心谨慎,丝毫不敢动弹。   这种不敢动弹表现得微微过了头——邱端的心跳出现了好几次停顿,而这心跳的停顿却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满面红光。   眼见李二狗就快要抓住这小怪物的跟脚了,李二狗突然觉得自己身下,小苍山的皮肤微微抽紧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身上所蕴含的杀意。   李二狗心中一惊,连忙收敛了心神,左右看去,发现其实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常,暗自松了口气,继而忍不住出手抚摸了一下小苍山那青灰色的粗糙表皮。   小苍山果然又抽搐了一下。   “难道害怕我的不是邱端体内那东西,而是你么?”李二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盛,小苍山和邱端给他的感受几乎一模一样,“或者说,邱端体内那东西,其实就是你?”   小苍山的皮肤又抽搐了两下,仿佛是在回应着李二狗的疑问,甚至还带了一丝可怜兮兮的哀愁。   “哈,真是有趣。”李二狗无声地笑了起来,“想要驯服小苍山之人,到头来却被小苍山取而代之——食人者反被食,也算报应。”   “想吃人吗?”李二狗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小苍山的皮肤,仿佛这样可以将他的意愿传递给小苍山得知。   小苍山没有回答,反而是他身旁的邱端突然睁开了眼睛,咽喉里呼噜呼噜地喘了一口气之后,似是而非地吐出了一个音节:“想。”   李二狗咧嘴笑了起来,继而装作惊喜地扶起了身旁的邱端,同时对黄栌和路长风招呼了起来:“邱端师兄醒了!”   “怎么样?还有什么异样么?”黄栌和路长风两人立即围拢了过来。   “他好像……有些痴傻了……”李二狗的手扶在邱端的背后,果然感受到了邱端身体里那咚咚敲响的古怪动静——那是这个小怪物试图与李二狗结成同盟的示意。   李二狗同样敲击了两下,于是那小怪物再次蛰伏了起来,安静得仿佛从未存在。   路长风和黄栌连接问了邱端几个问题,而邱端只是双眼发直地看着他们,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都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什么人——如同刚到人世的婴儿一样。   “现在看起来我们是无能为力了,只能等将他带回蓬莱再说。”黄栌将邱端翻来覆去地检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而在这个时候,其他两家宗门的人也已经张望了过来——邱端的苏醒以及他苏醒之后的状态让众人心中乍喜还忧,喜得是这些人都还能够苏醒,忧的是这些人就算苏醒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完全恢复正常,而在眼下这个时机,更是等于拖后腿的存在。   甘露寺的几个僧人神色微微一暗,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竟一字排开,盘膝坐在了寂空的身前,口中念念有词,继而一阵淡淡的佛光亮起,将几人连成了一个整体。   “他们在做什么?”路长风忍不住开口问道。   “祈福。”黄栌看了一眼,回答道,“或者说,自己主动出头,去与他人共同承担灾厄第三百七十四回合纵连横(下)   “这万一他们自己命薄的话……”路长风想到了某些比较悲剧的场面。   “便有可能搭上命都救不回寂空。”黄栌回答道,“看起来寂空的确是个关键人物——邱端的模样让他们意识到必须得做些什么救护寂空,无计可施之下,便只能搭上自己的命数。”   “不过,据说佛门的修士,都是几世积德之人,用这方法,或许真有奇效。”路长风的神识小心翼翼地在那祈福的佛光之上试探了一下,只感知到嗡嗡轰鸣的天音,险些就将他的意识也拖拽进那妙法天国之中,吓得路长风连忙切断了自己的那一缕神识,看向那些和尚的眼神便也戒备了起来。   “这些和尚虽然看起来已经废了,但是这些偏门手段,还是需要小心提防。”路长风盘算,继而心神复杂地看了王怀炅一眼。   王怀炅安安静静地背着众人盘膝而坐,头颅微仰,似乎是觉得这漫天星光美不胜收,让他根本无暇关注这凡俗纷扰一般。   ……   单乌同样也在抬头看天,只不过他看的并不是星辰,而是那轮被楼船衬得苍白了的月亮。   “单乌道友。”有人凑到了单乌的身旁,这人正是金坛的下属,名为钱三,被指派过来跟随单乌行某些所谓的“准备之事”。   “何事?”单乌收回视线,对着钱三微微一礼。   “事实上,金老板让我前来,是想向单乌道友问一句话。”钱三开口说道。   跟在单乌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属于天涯海阁,一个属于飞花楼,他们已经跟着单乌走了足够远,能够确定单乌的身遭并没有其他人的跟随,而他们之间的摊牌,也不会被不该知晓的人知道。   “愿闻其详。”单乌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单乌道友打算离开蓬莱,加入天极宗么?”钱三问道。   “何出此言?”单乌摇了摇头,表示否定,“我好好的蓬莱弟子,为何要离开宗门?”   “人往高处走,自古之理。”钱三笑道,“天极宗少主的亲信,可不比一个普通蓬莱弟子有前途得多了?”   单乌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反驳之语,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颇为不屑地讪笑了一声。   “怎么?认为我说得不对么?”钱三有些不服气,竟是想追问到底。   “我是蓬莱弟子,亦与天极宗少主交好……与背弃蓬莱,成为天极宗少主的手下,这两样比较起来,你觉得哪一样更好呢?”单乌有些好笑地看着钱三,似乎他方才是问出了多么愚蠢的一个问题。   钱三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方才对着单乌拱了拱手,颇为钦佩地说道:“是我见识浅短,只想眼前利益,却未知鸿鹄之志。”   “所以你现在可以开价了吧。”钱三的表现让单乌嗤笑出声,“你问这些问题,不就是想试探出我的胃口么?”   “哈,果然是瞒不过道友。”钱三被单乌挤兑,便也收起了那一副装模作样的市侩小人嘴脸,“以你一条命,买你入飞花楼。”   “听起来不是什么划算生意。”单乌抄着手,等着钱三更进一步的解说。   “王怀炅一定会死,并且凶手一定是你。”钱三的语气中隐有威胁,手中一团灵光变幻,渐渐显出一张人脸来,赫然正是单乌的模样,“……到了那个时候,只有飞花楼能够保你一命。”   “何必如此执着于王怀炅的生死?”单乌哑然失笑,“其实你应该更在意你自己的生死才对。”   “你什么意思?”钱三闻言,脸色微变,同时他身后那位一直旁观的天涯海阁弟子也大吃一惊站了起来,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些微改变。   “你真以为,我将你们带得这么远,就只是为了听你们扯皮的么?”单乌笑了起来,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继而他的身影淡去,竟是直接就在钱三这两人的眼前化为了虚无。   钱三一惊,抬手便是一道月牙状的风刃挥了出去,紧接着便是他身后那天涯海阁之人的一声惊呼。   钱三连忙低头,那道风刃居然从他的后脑勺直接削了过去,卷起一片带血的头皮,继而两者一起消泯,化为了空气之中淡淡的灵力。   钱三缓缓站起身来,后脑勺露出了一片森森白骨,看得那天涯海阁之人是心惊肉跳。   “这不是你们那咫尺天涯吗?”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钱三也不管自己后脑勺的伤势,而是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了那随行之人。   “不是我!”那天涯海阁之人反手亮出了手中一柄戒尺一般的法器,向钱三表示自己的无辜,但是周围这突然浮现出来的困阵,仍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中计了……”钱三暗骂了一声,抬起头盯着海阁之人,“你有办法破解么?”   “与咫尺天涯有些类似,我可以尝试。”海阁之人连忙点头,继而那咫尺天涯的法器之上闪过一道灵光,竟显出一排排的刻度来,而那海阁之人亦开始掐着手指,飞快盘算起来。   单乌当然不会就将这两人困在此地了事。   仿佛是一只萤火虫莽莽撞撞地冲进了钱三的视线,继而接二连三,周围昏暗的空间里,亮起了恍若星辰一般的星星点点,而这些星星点点上所蕴含的杀意,竟让那海阁之人推算的速度都迟滞了起来。   钱三的身上浮现了一层金色的铠甲,铠甲的关节处有丝丝缕缕的微小的气旋,于是只要钱三稍有动作,便会有无数风刃顺着他的指尖挥洒而出。   一根弦越绷越紧,海阁之人早已停下了推算,紧紧握着手里那柄法器,似乎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其上了。   钱三试探性地对着某一颗小小的光点弹出了一道风刃。   那光点无声无息地被风刃劈成了两半,继而仿佛是某样庞大的机关被触动,充斥于两人眼前的光点几乎在同一时刻爆炸了开来,翻滚的金乌火所释放出来的火焰几乎将两人瞬间吞噬,白炽的光芒让钱三的眼前一片空茫,周围紊乱的火属灵力更是让他的神识都无所适从,更别说找出一条生路了,于是虽然身上的护身铠甲已经被他灌满了灵力而展示出了其水火不侵的能耐,死亡的阴影仍然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在钱三注意到的时候,一团火焰在他的心头噗地一声烧了起来,转眼之间他的五脏六腑便已在这金乌火之下化为了焦炭,让他哪怕想要调动灵力压制都不可能,于是他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喷出了一口火焰,便已经萎顿着倒在了地上,继而化为了一滩灰烬。   那海阁之人在这扑面而来的火海之中只能紧紧地握着咫尺天涯,以其上的空间法阵将那些热浪给隔离在自己身外,而在他的不知所措之中,他眼前那片几乎将他的眼球都烧熔了的白光之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   他根本看不清楚来人的容貌,一切都只有一团边缘模糊的黑影,但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人的手似乎非常轻易地便穿过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千山万水,直接抓在了咫尺天涯那法器之上。   这轻描淡写的举动直接就击碎了这海阁之人最后仅存的那点自信。   知道如果这法器被夺自己的下场就只有丧生于这火海之中,那海阁之人只能拼命地攥紧自己的拳头,同时摇着头,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恳求之声。   “告诉我一些事,我就放过你。”那个人影缓缓开口道,声音有些飘渺,竟带了摄魂之意。   那海阁之人只能呜呜点头。   “神魔界是什么?天魔舞又是什么?”那声音连接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天魔魅舞之术?”   “来吧,让我进入你的识海,让我看看你记忆之中的神魔界,都是一副什么模样……”   ……   单乌站在那海阁之人的面前,手指轻轻点在那人的额头上,如意金分出一缕缠在单乌的指尖,成为了一道神识相连的桥梁。   在单乌身后不远处,是一滩散落于地的黑色灰烬,里面还埋着些未被烧毁的诸如乾坤袋之类的法器——正是被金乌火从内而外烧没了的钱三。   海风幽幽地吹着,带着凉爽之意,四下里一片寂静,哪有一丝半点火焰肆虐的痕迹?   ——的确没有火。   单乌和黎凰的确是想要研究出那咫尺天涯的底细,但是只有与苏青那么短暂的交锋,就算知道了其中的推算规则,想要在这么短的时日便如数还原也不可能,所以真正起作用的,其实仍是黎凰的幻阵。   以幻阵幻化出一个类似于咫尺天涯的困阵的模样,并以此直接击碎了那海阁之人的自信,使他根本不敢完全施展出咫尺天涯的效用,生怕竭尽全力却被人轻易破去,反而给自己带来反噬。   先声夺人之后,继而以幻阵幻化出那烈火燎原之景——这种仓促布下的幻阵承受不了太多的灵力爆发,而单乌并不希望此处的灵力波动会大到足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那些火焰其实都是幻象,唬得那两人不得不全力防御。   而埋在钱三心头的那点火星,其实是在钱三凑上前来找单乌说话的时候,张嘴闭嘴之间,被单乌趁势直接送进去的。   钱三在那会儿仍未察觉到单乌心中的杀意。   ——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不觉得单乌会下杀第三百七十五回捉迷藏(上)   在与寂空的神识交锋之中,单乌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应该如何对他人的神识造成影响,于是在寂空那极乐天国碾入自己神识之中的时候,被单乌有样学样,直接反制,才造成了寂空的意识丧失。   寂空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那法相手中有一件法器具有神识沟通之能,这一点提醒了单乌——如意金其实同样有这样的功效。   于是在如意金那剑灵的相助下,单乌成功地侵入了那海阁之人的识海,甚至入乡随俗,凝出了一个实体般的存在。   无数的碎片在单乌的眼前闪过,那是这海阁之人所拥有的意识与记忆,越是久远的记忆看起来越是破碎不堪,而新生的记忆则如长河一般,连绵蜿蜒。   单乌寻找着这些意识之中的天魔气息,千头万绪其实本无从寻找,但是单乌可以通过对这海阁之人的识海施压,逼迫其自主将有关的意识送上门来。   于是没过多久,一块碎片落在了单乌的眼前。   看起来仿佛一片破碎的水晶,通透的断面上透出的是一个遥远的世界,依稀看得见其后的神魔乱舞。   单乌隔着那通透的界面迟疑了片刻,终于一脚踏了进去。   下一刻,出现在单乌眼前的,是一面巨大得不见边缘的墙壁,那墙壁之上种种奇形怪状的妖物与鬼物,有些勉强似人有头有脸有四肢,有些却仿佛同舟拼凑出来的那些怪物一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存活——这个海阁之人距离墙壁实在太近,视野本就有限,而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在他眼中更如同真的怪兽一般,随时会从墙壁上跳下,将他连皮带骨吃个干净,于是这短暂的张望之后,这海阁之人居然低下了头,小心谨慎地快步离开,只留下了一段心惊肉跳,让单乌感同身受。   单乌轻轻叹了一口气,从那碎片之中退了出来,紧接着又检视了一番这海阁之人的记忆,并没有发现更多值得关注的东西——苏青这人御下极严,所以才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只知执行任务却从不思考为什么的人来。   “哦?他不想杀我?”单乌在这海阁之人最新的一段记忆中看到了这样一条命令,轻轻地嗤笑了一声,终于彻底退出了这海阁之人的识海。   “有什么发现没有?”黎凰的追问几乎是立即逼了上来。   “没有,这个人胆子太小,被那壁画给吓着了,竟是从未认真看过,所以我只能看到一些片段——的确逼真,但也没能感受到什么别的东西。”单乌回答道,突然语气顿了一下,“你觉得,苏青会不会是因为料到我会侵入他人识海,所以才派了这么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过来?”   “哦?你为何会有这等猜测?”黎凰问道。   “因为这人最近的记忆之中有那么一条,是苏青对他下令——不要杀我,并且,可以看着机会,救我一命。”单乌看着眼前这昏迷不醒之人,一时之间竟也有些难以决断。   “就算真的是救你一命,结个人情,也算正常。”黎凰分析,“毕竟你与他之间一直都没有什么牢固的连接,他可能担心你会随时抽身,所以想以人情绑上一绑。”   “好吧,现在不管他是真的救过我也好,还是让我看到他的那句吩咐也好,这份人情都算是摆在我面前了,你说,我接还是不接?”单乌袖着手后退了两步问道。   “你不想担这人情?”黎凰感受到了单乌的倾向。   “这种麻烦的人情,沾上就甩不脱了,但是……”单乌回答,略有迟疑。   “你在为我着想?”黎凰问了一句。   “我自己也很好奇那神魔界的全景。”单乌思索着,突然眼底一亮,再次将手按在了那海阁之人的额头上。   “既然收了这份人情,那就让你的人情做到家吧。”   ……   苏青捏着玉佩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转而有些心虚地抬眼看向金坛,金坛却只是仰头看着自己的楼船,双手背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自己的手心。   苏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金坛已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看起来,我们是低估了他的实力,区区一个钱三,还没被他放在眼里。”   “钱三……不是被我的人杀掉的……”苏青声音颤抖着说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不管其他人怎么变,你我之间,始终是不会改变的盟友关系。”金坛笑了起来,走到苏青身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想用这种拙劣的手法挑拨你我,可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这次试探,倒是证明了他果然与天魔秘术有些关联——钱三死得也不算冤。”金坛的口中终于认定了苏青的判断。   “这次试探失败,亦说明我们如果想要在这里就拿下他,或许需要你我亲自出手才行。”苏青的神色一松,随即又严肃了起来,“寂空已经在他的手下陷入昏迷,路长风的立场也不甚可靠。”   “没到这么麻烦的地步。”金坛摇头笑了起来,“说起来,你觉得他再能折腾,能有这小苍山难搞么?”   “自然不会。”苏青笑了起来,“我们这里的人,谁也没法和小苍山比啊——也就仗着小苍山反应迟钝灵智低下,大家才敢这般胡作非为。”   “那么便将他与小苍山一起收入囊中,如何?”金坛意味深长地笑着,对着苏青挤了挤眼睛。   苏青的眼睛瞪大了一圈,脸上亦露出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的表情:“你终于肯告诉我,你飞花楼的底牌是什么了?”   “还差一点火候,现在能够透露的是,那是个大东西。”金坛抬手,指了指上方飘浮着的楼船。   “至于单乌,只要将他控制在我们的视线中便可。”金坛压低了声音吩咐道。   ……   然而,苏青等人很快就发现,想要让单乌留在视线之中,居然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他们赶到了钱三丧身的地方,发现了那地上残留的淡淡的灰烬,以及一旁刚刚回过神来,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钱三的海阁之人。   虽然金坛已经表示不会误解,但是苏青在自己那下属斩钉截铁的认罪面前还是有些进退两难,于是上前一步,一巴掌将那人掀翻了过去:“脑子混沌了就多睡一会,别在这多嘴多舌。”   那人正挣扎着想要从地面上爬起来,苏青一挥手,立即便有其他人围了上去,在那人的脑门上拍了一张符箓,于是转眼之间,那人便如甘露寺天极宗的那些伤员一样,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你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痕迹。”金坛没有理会苏青这边的混乱,而是挥手又招过一个手下。   那手下领命,俯身便在那青灰的地面上寻找了起来,而苏青安顿好自己那同门之后,亦招呼了几个人,御器腾空而起,以这一处灰烬为中心,向着四面盘旋搜寻,意图查探到某些蛛丝马迹。   王怀炅等人同样远远地看到了苏青等人御空纵横的身影。   “他们在找什么?”黄栌的眉头微皱。   “找单乌啊。”王怀炅笑着说道,“他说能够藏得让他们找不到,居然是真的。”   “单乌?”黄栌与路长风对视了一样,路长风的视线便已经盯到了黄栌腰间的传讯玉佩之上,似乎是想通过那玉佩呼唤一下单乌的所在。   ——眼下这情景,如果路长风能将单乌的所在透露给苏青等人知晓,那么路长风与天涯海阁之间的盟约,便可再度成立。   “如果现在联络他,让他的踪迹暴露,可就坏事了。”王怀炅伸手按在了黄栌那传讯玉佩之上,这个手势亦阻断了路长风的视线,“我们现在面对天涯海阁和飞花楼仍旧处于下风,留单乌这么个闲子隐藏在外,让他们心有顾忌,便不敢真正放手行事。”   “这便是你与他商讨出来的主意?”路长风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心中亦开始盘算起蓬莱的那些条条框框来,不知有没有什么规矩可以压过王怀炅的这些道理。   可惜路长风对于蓬莱那些规矩明显没有单乌熟悉,以至于他盘算了半天,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想出来。   “却不知怀炅道友心中有什么计划没有,或者,道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尝试对这小苍山的驯服之举呢?”路长风只能尴尬地转了话题。   “等。”王怀炅回答了一句。   “等到何时?”路长风追问。   “等到飞花楼忍耐不住,决意动手之际。”王怀炅笑了起来。   ……   单乌沉在小苍山身遭的海水之下,从虹霞岛中得来的辟水珠他还带着一些,足以让他在海面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出苏青金坛等人的搜寻范围。   如意金传来的讯息让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看起来这拙劣的栽赃嫁祸果然无法成功。”   “他们没能察觉如意金的存在?”黎凰紧紧地趴在单乌的背上,问道。   “那人胡言乱语,被苏青一巴掌扇晕了,继而又被封了一堆限制行动的符箓,现在等于是一个重伤员,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他身上的那点小东西。”单乌解释道——在那海阁之人的领口饰物的反面,被单乌落下了一颗如意金。   “不过,寂空那边,有点异常…第三百七十六回捉迷藏(下)   “好像有东西在吃人。”单乌沉默了一会,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   “什么意思?”黎凰一惊,她从未想过这小苍山之中居然还会有人以外的危险。   “根据小金的反馈,那些和尚以术法将自己与寂空连接之后,被放置在旁边的伤者的身体之中爬出了一个只有嘴的小怪物,这小怪物进入了寂空等人的身体,并且开始吞吃他们的内脏……”那场面有些触目惊心,于是连单乌都停止了游动,悬浮于海水之中。   “那么他们死了么?”黎凰追问。   “没有。”单乌摇头,“这正是奇怪的地方,那些内脏被吞噬之后,那小怪物便重新化成了他们内脏的部分,完美融合,甚至承担起了那些内脏原本的功效,毫无异样……”   “莫非那几个昏迷之人其实都已经是被怪物吞噬干净了的存在?所以才一切完好,却偏偏没有意识?”单乌几乎立即就想要掉头回到小苍山之上将此事看个究竟。   “别,那怪物来路不明,只怕还有别的玄机,不如让那些人先试一试。”黎凰连忙阻拦,“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才脱出他们的视线,你不是想要亲自与这小苍山沟通一番么?”   “也是。”单乌点了点头,“那怪物既然是在小苍山的身上,那么小苍山应当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   单乌其实一早就想试着与这小苍山沟通的,但是在之前的几天里,大家各自的行动都有理可循不说,头顶上那楼船以及楼船之中的苏青金坛等人,更是能将下方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单乌不想将自己暴露在他人眼中,便只能暂时收敛了自己,老老实实地装作一个尽职尽责的下属。   而眼下,连最后一拨人都已经入山,楼船之上的视线终于可以忽略不计,单乌又以蓬莱的那堆大概只有他还记得的琐碎规矩为理由,配合这几日间结下的情分,说服了王怀炅,让王怀炅撑起场面,而自己以一个暗子的身份理直气壮地直接从诸人眼前消失,如此一来,总算是可随心所欲做些什么了,就算不小心弄出了什么动静,一推二三四,自己依然可以置身事外。   “这小苍山太庞大,不管哄得他多开心,它不肯主动我便无能为力……似乎是要凑到它跟头才行。”单乌在几次三番的尝试之后,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或者,我该和邱端那样,直接进入小苍山的颅骨之内?”   “到它的眼睛附近试试,不行就刺它一下。”黎凰思考了片刻之后,提议道。   “或许还可以让一只鲸鱼爱上一只猫?”单乌取笑了一句,却依言游向了小苍山的头部方向。   ……   在水里的速度显然不会快过御空而行,于是几乎是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单乌才算靠近了小苍山眼睛的所在。   小苍山的眼睛停留在水面附近,随着海浪而微微有些起伏。   漆黑如墨的底色上倒映出了单乌与黎凰的存在,虽然还没有什么切实的交流,但是单乌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小苍山投注过来的视线。   这是一种仿佛审视一般的安静冷漠的视线,没有喜怒没有好恶,没有亲近亦没有戒备,便是黎凰的存在都不能让它生起些微的波澜,似乎不管这人之前是在小苍山的身上打打杀杀,还是在替小苍山疗伤清理,对小苍山来说,都只不过是一个叫做“人”的麻烦生物。   “至少注意到我了,这位置看起来可行。”单乌心中一喜,正欲靠近,下方的海水之中却突然生出了巨大的吸引力。   仿佛下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深渊,上方则是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填补空隙的倒灌的海水,单乌就算想要纵身离开,也抵不过那骤然下降的水面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只能毫无抵抗地被那海水卷了下去,而单乌能做的,只是放弃挣扎,并撑起护体的灵光,将黎凰死死护在了怀里。   黎凰亦被吓得不轻,她的爪子几乎完全嵌进了单乌胸前的皮肉,生怕自己在这水流奔涌之下被卷离单乌的所在,那样她可真的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好在单乌的胳膊一直十分可靠地将她圈住,那绷紧得几乎让她觉得有些硌着疼的肌肉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而那种挤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了的力道亦让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暖意——这个男人,在这种仓促的时候,都没有抛下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单乌和黎凰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拖拽着单乌的水流力量终于微微一松,可还没等到这一人一猫缓过气来,那力量便猛地转成了相反的方向,砸在单乌身上,硬生生地又将单乌给推了出去。   翻滚了一段距离之后,单乌狠狠地撞在了一层凹凸不平的墙壁之上,险些就撞得全身散架,水流从他身旁的缝隙挤压了出去,而他这个人却依然留在了这墙壁的这一侧。   辟水珠的作用几近于无,单乌身上的护体灵光亦被撞得有些涣散,好不容易重新凝聚之后,这水流的压力也渐渐小了下来。   随着水流的渐渐平息,以及退却,单乌的身体无力地贴着背后那墙壁缓缓滑落,最后落在了一片湿湿软软的地面上,腥臭浑浊且湿润的空气冲进了他的鼻腔,让他险些眼前一黑。   身边有几条鱼虾蹦跶着,似乎是想要从那墙壁的缝隙之中钻出去,结果却蹦跶到了单乌的身上,啪啪作响,换来了黎凰满是嫌弃的咕哝声。   “我们在哪里?”黎凰从单乌的胸口抬起了头来,四下张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是在小苍山的嘴里。”单乌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圈,猜测着说道。   ……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在小苍山背上那些人此刻共同的想法。   周围的海面猛地降低,继而回升,巨大的起伏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去。   “无妨,只是小苍山在进食而已。”金坛到底了解得多点,出言说道,“先将海水吞进去,再滤出来,水中的鱼虾便会自动留在它的口中了。”   “原来如此。”苏青恍然道,“我还以为小苍山现在就要离开了呢。”   “不过,在之前的记录中,小苍山在浮在水面上的时间中,的确没有过进食的记载。”金坛的眉头微皱。   “事态有变?”苏青心头一惊。   “看起来要赌一把了,尽快逼王怀炅动手。”金坛转头看向苏青,“调教好你那手下了么?让他挑头,去找王怀炅兴师问罪,借口就是——单乌早有预谋,而这正是王怀炅在背后支持。”   “既然不能对王怀炅下手,同时也找不到单乌,那么就对他们那个联盟下手。”金坛冷笑了一声,“我就不信,你真就突然开窍到知道该怎么维持住这个临时的联盟走下去了。”   “更何况,路长风那个小子,还是可以用上的。”苏青亦随之笑了起来。   ……   “那几个和尚还不醒,万一有什么事情,派不上用场,反而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路长风指着那几个和尚,对着王怀炅抱怨道,声音并不小,甚至很刻意地希望那些和尚能够听见,但是那几个和尚仿佛都成为了那种没有意识的伤员一般,无知无觉,如果不是那层凝而不散的佛光,路长风几乎以为这些和尚都已经死过去了。   路长风抱怨的话音未落,眉头一皱,便叹了一声:“哎呀,说什么来什么。”   苏青与金坛已经出现在了王怀炅等人的面前,被那两人顶在前面的正是那个被单乌篡改了记忆的脸色苍白的天涯海阁之人。   “单乌在哪里?将他交出来。”那海阁之人上前一步,厉声说道。   “我还没有问你们呢,单乌道友生死不明,还不正是拜你们所赐。”王怀炅板着脸迎了上去。   王怀炅话音未落,苏青和金坛便已相视而笑,继而苏青摇着扇子就走了上前:“单乌道友的生死,怀炅道友难道不是胸有成竹么?”   “此话何解?”王怀炅第一句便被堵了回来,眉头微皱。   “何解?如果单乌道友当真遭遇不幸,你还会这么淡定地等在此处,而不向我等兴师问罪么?”苏青笑了起来,“既然一天一夜你都没有动静,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单乌道友的一切行动,你都清清楚楚,甚至很有可能,这些事情都是你所安排。”   “咦?”王怀炅微微一愣,转而明了了其中逻辑,心中升起了一丝悔意——他知道自己这边拖累太多,所以只想着要拖延金坛开始动手的时间,并不愿去主动去撩拨,于是在单乌隐藏之后并没有凑上去逼问一个公道,竟就留下了这么一个说不通的大漏洞。   “还是经验不足。”王怀炅略微反省了一下,转而抬头,挑眉,露出一副无赖模样,“那么诸位前来,是想找我兴师问罪了?”   “岂敢,岂敢,天极宗少主,我们可开罪不起。”苏青笑着说道,王怀炅的身份此刻早已不是秘密。   继而苏青转向了路长风,“我们此次前来,是想让蓬莱的几位道友代替单乌,给我们一个交代。”   苏青招了招手,天涯海阁与飞花楼各自出来了两名弟子,向着蓬莱诸人围了上第三百七十七回舌尖上的单乌(上)   单乌抱着黎凰缓缓地站起身来,试探性地往前方走了几步。   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脚下亦是湿湿软软如同烂泥一样的存在,甚至偶尔还能踩到一些仍在蹦跶的小鱼,身后则是一条条如同梳齿一般细密排列的修长巨大的牙齿,仿佛天然的囚笼。   这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的空间,单乌抬眼望去,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周以及头顶上的粘膜,前方不远处那隆起的巨大肉团,以及更远一些地方漆黑宽广应当是通往胃袋的洞穴。   “喂!”单乌扯着嗓子大声地喊了起来,许久之后,方才有回声开始响应,并层层不绝。   单乌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这回声响起的时间,对这小苍山的口腔大小也算是有了一个粗略的概念。   “不会真就这样被小苍山吃了吧。”黎凰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仍不住嘀咕了一句。   黎凰的嘀咕刚完,那巨大悠远的洞穴深处,便传来了一声闷闷的低吟。   “它在让我们上前?”单乌和黎凰对视了一眼,他们几乎是同时感应到了这小苍山所表达的意思。   “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先上前看看?”迟疑了片刻之后,因为无法确定小苍山的真实意图,也不知道小苍山对两人究竟是欢迎还是别有用心,单乌开口提议道,“反正我死不了。”   “不要,跟在你身旁最安全。”黎凰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单乌的建议,两个爪子更是直接圈住了单乌的脖子,一副这辈子都不打算放开的模样。   “好吧……那我尽量不死……”单乌轻叹了一声,反手召出了御空的法器——这小苍山的口腔着实宽广,单乌完全可以直接御空而行。   而在单乌腾身而起的一刻,小苍山指引的意识亦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于是在单乌的意识之中竟出现了小苍山这口腔的完整的结构,并且在靠近舌根的部位有一个五彩斑斓的亮点正对着单乌招手示意,要他尽快落于此处。   片刻之后单乌已经到达了那一处被指引的所在,而在往复盘旋了几圈确定下方似乎并没有异样之后,单乌方才缓缓降落,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双脚踩在了地面之上。   仍是软绵绵的触感,于是单乌这一落地,双脚便仿佛被埋进了泥潭一样,黏黏的液体瞬间盖过脚背,并渐渐往单乌的小腿之上蔓延而去。   这液体有轻微的腐蚀性,如果是那些鱼虾在这些液体里泡上个十天半月应当会化为酥烂的肉泥,但是对单乌来说这点腐蚀性甚至都不能让他挑动一下眉头。   很快单乌便发现脚下这一片柔软的肉山表面其实也并非平整一片,而是有一个个小小的突起,看起来应当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舌苔。   “这个位置……有什么用意么?”单乌的心中疑惑,抬起头来,视线前方正对着小苍山喉咙口那倒悬的小舌头,从小苍山咽喉处传来的呜呜风声让这小舌头轻轻地颤抖着,仿佛悬挂在庙宇上硕大的风铃。   “往那里应该能钻到小苍山的脑子里头去。”单乌缓缓眯起了眼睛,并尽力放开了自己的神识,查探着周边的每一丝异常。   而在此时,小苍山的咽喉之中再次传来了一阵嗡嗡声,如同海风吹进了岸边礁石的罅隙,伴随着这一阵腥风的是一阵恍若浪涛一般的意识碎片,冲撞进了单乌的神识之中,让单乌一时之间竟对自己的所在有些恍惚。   好像瞬间置身于一片潮水褪去后满地遗珍的沙滩,那些色彩缤纷的贝壳与珊瑚碎片闪耀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美妙光芒——那些光芒正是来自于小苍山这么多年以来所累积下来的记忆。   “我之前侵入那海阁之人的识海之中,眼下,莫非是这小苍山邀请我进入它的识海之中么?”单乌心中猜测,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旁的那些珠贝的碎片之上。   单乌看到了类似于传说中的深海龙宫一般的存在,看到了模仿那些珊瑚的形状构建出的巨大的可以称之为城池的所在,相连的孔洞里面进进出出的是种种形貌各异的水生妖物;看到了一群正在迁徙的原生鲛人,这些鲛人生活在更深的海底,如牧民一般驱赶放牧着一大群海鱼,追逐着那些如绸缎般在海水中飘摇的无根水草;看到了更深的海底那一片死寂之中仍然存在着的似乎是最为弱小的小鱼小虾,那些小鱼小虾甚至连眼睛都不存在,内脏器官似乎也只剩下个用来吞吃与排泄的一头一尾,但却硬生生地在满地的砂砾之中营造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单乌甚至还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里面堆满了骸骨的海沟,那似乎是小苍山的同族的墓地,沉甸甸的死亡与压抑的气息散发出无声的召唤,让小苍山每每在靠近的瞬间,便生出了逃离之意……   单乌还没有看到那一处被小苍山当做幌子吸引修真之人前来的华贵所在,却已经察觉到了这些记忆之中所存在的异样。   ——排斥感。   不管面对的是那珊瑚城池之中的水妖,还是那些游牧的鲛人,那些应当是开了灵智的生物对小苍山都是充满了排斥之意,每每看到小苍山的靠近,便会生出禁戒之意,甚至招呼一队队仿佛军队一般的人马来,就算无法杀灭小苍山,也要硬生生地将小苍山给驱离开来。   小苍山身上的很多创口,都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留下的。   这种现象原本应该是理所应当,毕竟小苍山这庞大的身躯,对海底的不管是什么生物都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因为哪怕小苍山只是随随便便张嘴一吸,都有可能直接吞下成百上千的水妖或者鲛人——并不是每个鲛人都会长成明月那般体型,更何况,哪怕是明月,也未必就是这小苍山的对手。   并且这样的道理也足够解释小苍山为何会浮到海面招惹那些用心繁杂的修真之人,而不是就近去请求那些海妖来为自己处理身上那些难以处理的负累。   “还是没有道理……”单乌仍是皱起了眉头。   “没有道理那些存在感受不到小苍山的善意,没有道理那些存在会对小苍山如此戒备……”单乌忍不住喃喃自语,“特别是鲛人——他们的天赋连人心都能影响并感化,又怎么会对小苍山如此针对?”   单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明月的模样来——虽然只是短短一面,单乌还是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心机在那神圣慈悲的气场面前险些就彻底丢盔弃甲的点点滴滴。   “是了,那些鲛人明明可以驯服那么庞大的鱼群。”单乌又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他们完全具有驯服其他生物的能力。”   “人族修士对小苍山满怀着驯服之意,那些深海中存在却避之如蛇蝎,是他们的多疑与胆怯,还是我们因为无知而无畏?”   下一刻,所有的猜疑都化为了一句——“小苍山身上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危险!”   这个结论让单乌的心头一惊,继而他只觉得无形的危机铺天盖地而来,于是他猛地将自己的意识从那些璀璨如珠贝一般的意识碎片中抽了出来,甚至来不及顾虑这粗暴的抽离过程之中可能对自己的意识所带来的损伤。   下一刻,他就看到了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张开的一张血盆大口。   ——利齿,鲜红的舌头,而自己正毫无防备地往下跌落。   单乌惊出了一身冷汗,反手便是一片火光挥洒出去,撞在了那正向自己腰间卷来的长舌之上,继而召唤出来那御空法器,一刻也不敢停顿地御空而起。   黎凰显然也是沉浸在了小苍山挥洒而出的那些意识碎片之中,此时单乌身上传来动静让她猛然惊醒,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前爪已经本能地死死圈住了单乌的脖子。   而单乌只是升了一段高度,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改变了。   原本看起来空无一物,只是地面上堆满了腐烂鱼虾的小苍山的口腔之中,此刻竟热闹得仿佛方丈山上最热闹的集市。   ——在单乌的下方,那些舌苔已经全数化成了一张张咧开的大嘴,白森森的牙齿在黑暗里依然折射着锋利的寒光,同样的,在这口腔的四壁,顶端,一个个新的大嘴亦在浮现,这些嘴里如同带着眼睛一般,纷纷盯住了正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单乌。   单乌环顾了一周,在看到那倒悬的小舌头都扭动着裂开了一张大口之后,一阵后怕涌上了心头。   “天啊……”黎凰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看到了周围的景象,一时之间竟也吓得有些傻了。   “这些嘴……应该不能移动吧……”半晌之后,黎凰小心翼翼地猜测了一句。   然而,就在黎凰的这点侥幸还没真正在心里萌芽的时候,单乌和黎凰便眼睁睁地看到了一张大嘴张张合合甚至左右扭动了一番之后,仿佛从地面上冒出来的一朵蘑菇一般,晃晃悠悠地拔地而起。   下一刻,这小苍山的口腔之中便仿佛下过了一场春雨。   而那些血盆大口,如雨后蘑菇,如雨后春笋,如芝麻开花……快速且茁壮地成长了起第三百七十八回舌尖上的单乌(中)   单乌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片肉质的丛林。   下一刻,那些血盆大口喷溅着酸液,对着单乌的所在围剿而来,甚至还有所配合,上下左右,将单乌的退路给团团封死。   单乌当然不会束手待毙。   如意金抖开了一片天罗地网,上面挂上了细细的火线,环绕着单乌的所在挥洒开来。   单乌并没有正面相抗那些利齿,而是攻向了那些大嘴下方与主体部分连接的部分,想要将这些围在身边的大嘴斩落。   如意金切进那些肉质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甚至那些大嘴也如单乌所期待的一般纷纷如雨落下,转眼便在身旁清出了一片空间来,逼着那些大嘴的动作变得谨慎了起来。   但是单乌同时亦发现,那些跌落的大嘴在触及到下方的肉质之后便仿佛被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下一刻,新的大嘴在原处生成,摇曳嚣张地再度窜到了单乌的面前。   “不行么?”单乌的眉头微皱,反手一挥,天罗地网直接罩在了身旁一个正在试探着想要进攻的大嘴之上,直接将那大嘴给完全包裹了起来。   细细的火线在那大嘴的下方一勒,便将那大嘴如同花儿一般从枝头上摘下,同时附着在如意金之上的金乌火爆开,直接将那大嘴烧成了一个火球。   外层的肉质瞬间化为灰烬,露出了里面仿佛全部由一颗颗的牙齿拼凑组成的骨质外壳,那外壳在金乌火的灼烧之下很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终于被如意金上施加的力量绞碎,露出了被包裹在其中的那一条猩红柔软的舌头。   那舌头触及到火焰,猛地收缩成了一团,表皮亦仿佛被烧成焦炭一般变得黢黑甚至如同岩浆一般带着火光缓缓流动,想要滴落。   单乌那会让它得逞?天罗地网瞬间收紧,网格之间的灵力将一切都封在其中,同时那一颗滚烫的金属球亦成为了单乌手中的武器,随着他左冲右突,砸在那些仍在不断围攻而来的大嘴之上,护住自己这一块容身之地。   “你身上的法器太少了。”黎凰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你的神识和灵力明显能够支撑起更多威力更大的法器。”   “这不是没来得及么。”单乌也有些无奈,之前为了冲进升仙道将身上的东西几乎给扔了个干净,后来进入蓬莱之后,前几年出不了山门还用不上什么法器,后几年闭关修炼,好不容易出关之后,连功法都没来得及换便被打发来了这小苍山之会,别说花时间祭炼一两件趁手法器了,就连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法器,单乌都是毫无头绪的状态。   如意金虽然好用,但是数量到底还是有限,无法做到无穷无尽的延展,所以在应对这种身陷敌阵腹背受敌的状态的时候,就显现出了不足来。   “要是能有个彻地镜那样的法器就好了。”单乌有些怀念起那面镜子里成千上万的鬼卒大军——如果现在他手里还有那玩意的话,估计早就挥洒出去,将这些只有嘴的怪物给炼成恶灵傀儡了。   只是略微的感慨之后,单乌便将注意力再度收回到手里那团火焰之中,于是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舌头仿佛已经被彻底烧了干净,只剩下了最后一点青黑色的残渣,如米粒般大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一点点的残渣,却根本无法被金乌火所攻克。   “难道是炼出了什么不成?”单乌心中有些疑惑,金乌火所能达到的温度他心中有数,这残渣既然还能存留,说明这东西甚至可以用来炼制应对金乌火的法宝。   单乌留了个心眼,重新将如意金收回到自己身旁,同时隔空将那几粒残渣摄到自己的眼前,小心翼翼地以神识观察。   那几粒残渣的形状仿佛一粒细长的糯米,表面有一圈圈细小的螺纹,展示出一种如同玉质的温润的光泽来,而在单乌的感知之中,这残渣里里外外都没有什么生命的气息。   “是真的死了?”单乌谨慎地观察了片刻,同时亦确定了下方直到此刻都没有新的大嘴生成,于是知道这些大嘴并非无解,高温可破,心中是微微一喜。   ——只要能破,哪怕再耗费灵力都没关系,反正单乌的体质特殊,更有足够充足的灵石作为后援。   “或许可以多收集一些这些东西。”单乌心中想着,一边继续将如意金挥洒出去,一边直接顺手将那几粒黑米捏在了手心。   单乌的确是大意了一些。   那几粒黑米一触及单乌的皮肉,居然瞬间就活转了过来,米粒上也能裂开一张嘴,对着单乌的手心皮肤便咬了下去。   一阵细微的酸麻之感,单乌一惊,连忙摊开手,手心那几粒黑米一惊消失不见,而自己的手心看起来亦仿佛是毫无异样——不管是神识和灵力都无法察觉出异常。   单乌的脑海中闪过了方才那些大嘴从地面上出现的情景,亦闪过了附着在寂空身上的如意金所感知到的那吃人的小怪物的形貌,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于是下一刻,如意金在单乌的手腕上一勒,一只手齐腕而断,向着下方翻滚着坠落——在手掌翻到正对单乌的角度的时候,那手心的位置,一张嘴有些挑衅地咧开,继而单乌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只手上于一瞬间绽开了无数细密的裂口。   简直就跟开出了一朵千瓣牡丹花一般。   那场面看得单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他视线亦有些不安地投注到了自己的手腕之上——如果那一瞬间这吃人怪物便能吞噬掉自己的整只右手并将其化为自己存在的基底,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它在方才那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吞噬掉了自己身上更多的部分?切掉的这一只右手是不是就是有问题的全部?它是不是直到此刻,都依然在吞噬自己的肉身?   这怪物真的连自己这奇怪的肉身都能吞噬?是这怪物自身的特异属性,还是自己修炼成这无瑕巽元体后,已不能按照老认知来判断了?   单乌这一瞬间的迟疑使得他差点被身旁的一张大嘴给攻破防线,而在挡回那一记突然袭击之后,单乌索性直接掉头,追着那正越落越快的由自己的左手化成的牡丹花直坠而下——不弄清楚这怪物是个什么玩意儿,死都不会死得甘愿。   然而,还只是刚刚落了半截,仍处在那些大嘴的围追堵截之下的时候,单乌发现自己左手手臂居然又有了异常。   ——整整一条手臂连带了半个肩膀,里面的筋肉都开始软化,片刻之后,这些软化了的筋肉竟似完全变成了液态,顺着他的动作沿胳膊下坠,将一截前臂的皮肤给撑得几乎涨裂。   那原本封在了断腕伤口处的灵力亦在微微颤动之后飘散消失,一大蓬血水从那创口之中喷涌而出,直接在单乌的身旁洒落了一片血雨。   这片血雨纷纷扬扬地落在了下方那些大嘴成长的根基的位置,这动静吓得那些紧追在单乌身后的大嘴都是一刹那的停顿,而在一片混乱之中,单乌亦终于找到了自己那被吃光了的左手。   在一片空白的没有大嘴生成的地面上,有一团新鲜的还未干涸的血迹。   “没有变化。”单乌默默松了一口气,“莫非是因为并非普通凡人,所以支撑的时间久了一些?”   下一刻,单乌将一颗灵石握在了手中,纵横交错的灵力重新凝就了一条完整的手臂。   那些追在单乌身后的大嘴亦发现了这些变化,顿时左顾右盼地迟疑了起来,这个过程中,单乌只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的意识碎片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潮汐一般来回回荡,似乎是这些大嘴之间进行交流的方法。   于是单乌几乎是毫无滞碍地落在了那一块空白的地面上,脚下是软绵绵的一片舌苔,并且等了许久,也没有新的血盆大口出现。   单乌抬头看着那些仍然高耸挺立的血盆大口,微微一笑,索性直接收起了护在身遭的如意金,同时扬起头来,轻声地招呼了一声:“你们还打算吃我吗?”   虽然不知道是有听力的器官还是因为那些意识碎片的传递作用,那些大嘴明显是听见了单乌的声音,此时纷纷弯下腰来,一张张大口就那样悬停在单乌的头顶,彼此之间挤挤挨挨毫无缝隙,硬是在单乌的头顶上拼成了一个弧形的天顶。   一波波的意识碎片来了又去,单乌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垂涎之意,而与此伴生的,是因为同伴的彻底消亡而生出的恐惧——仿佛眼前放着一道名厨所做的大餐,色香味齐全,诱得一群饿了千年的恶鬼食指大动,但是偏偏那上面还竖了一块牌子,上书“致命剧毒”四个大字。   “是一口吃了他,死也当个饱死鬼,还是继续忍受这长久以来只能勉强活下去的饥肠辘辘?”单乌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些意识碎片之中所蕴含的浓浓的矛盾之意,一时之间,竟不由地哑然失笑。   而在这些意识碎片之中,还有那么一个无比突兀的存在,正死命地蹦跶在单乌的脚下,仿佛想要参与到那来来往往的潮汐之中,却偏偏被下方那滩血迹束缚在了原第三百七十九回舌尖上的单乌(下)   单乌有些好奇地用脚踢了踢那一团意识碎片,当然不可能真的踢到,但是触碰的时候,单乌还是清楚地感知到了那团意识之中想要表达的恐惧之意。   “果然你的身旁是最安全的所在。”眼见局面稳定了下来,黎凰舒了一口气,感叹道。   “看起来这就是我所感受到的那一阵喧闹的缘由了。”黎凰环顾了一周,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所以说,这小苍山并不是一条鲸鱼,鲸鱼只是它所维持的一个外壳,它的本质,其实是这些只有嘴的怪物?”   “看起来应该是的。”单乌点了点头,“这怪物吞吃了小苍山之后,便化为了小苍山身体内的种种器官,让它看起来仍是一个完整的活物——就好像那些被他们吞吃殆尽了人一样。”   “李代桃僵?”黎凰想了个词,“这么看来,想要驯服小苍山,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没错。”单乌点了点头,脸上亦露出了恍然之色,“难怪那些鲛人以及深海水妖都对小苍山如此防备,根本不敢让它靠近——这种吞噬与取代,根本是防不胜防。”   “而小苍山在深海之中已被处处防备,所以他只能调转方向,将人类修士也都纳入了自己的猎物范围?”黎凰顺着单乌的分析继续推断,“那么,之前参与小苍山之会的弟子们……真正活着的,或者说,还是原来那个人的……还有几个?”   “……这种事情想多了很可怕。”单乌的脑中莫名浮现出了環星子的脸,本不想在意,却不由地心生疑虑——一个说小苍山很有趣,并且记得让自己替小苍山疗伤的,常年躲避在人群之外的怪人,似乎很难说与这些怪物毫无关联。   “话说回来,它们真正想要吞吃的到底是什么?他们需要的显然并不是肉类,否则这海洋之中那么多的生物,哪里不够吃的?”单乌想到了另外一处疑点,“它们……想要吞吃的是开了灵智的生物。”   “意识。”黎凰咪呜了一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关键都是意识,不管是你的血肉所会带来的不死执念,还是这些怪物想要吞吃的东西,其实都是意识。”   黎凰抬头盯着单乌,瞳孔微微有些收缩:“你跟我说过,你的血肉会让活人不死不活,却会让那些动物直接死成一滩脓血,我觉得关键就是在于,人有可以为自己控制的,自主而生的……或者说是从无中生出有来的意识,所以才会有更多超脱于生存本能之上的思考,这些意识和记忆会被你的血肉牢牢地绑在已经腐化了的肉身之上,不死不灭。”   “反观那些兽类,他们就算开了一部分灵智,也不会去像人类一样去思考诸如自身的存在价值生命的意义等等等等……之类与吃饱饭和生孩子完全无关的问题,虽然他们也能修炼出识海,但是却永远抹不去身上的兽性或者奴性。”   “而这些怪物们想要吞吃的其实也是这种能够自主生出的意识,你看他们吞吃的那些人,肉身全部完好无损,却都失去了原本的意识,只剩下了一个僵硬麻木的躯壳。”黎凰继续分析道,已经十分地逼近真相。   单乌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因为黎凰的推测其实正是他的推测。   单乌只是抬着头,看着上方那些俯视着自己的大嘴怪物,感受着那不断往复的意识潮汐,脑海里反复回转的,竟是蓬莱那巨大的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装载了无数前人智慧的书楼。   “環星子……”单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最终露出了一副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来。   ……   单乌与小苍山之间的争斗并没有在外界表现出什么波澜。   小苍山的脊背之上,场面已经变得让王怀炅束手无策。   蓬莱被飞花楼和天涯海阁围攻,已经落入下风,王怀炅几次三番想要插手,都被金坛和苏青两人挡在外围——那两人也不出手,只是微笑地看着王怀炅同时随口扯皮,让王怀炅心中惊怒,却被那两人将自己笨嘴拙舌的短处给挤兑到了明面之上。   于是局面在这样短暂的僵持之后,路长风突然对着王怀炅喊了一句:“我们还能算是盟友吗?我蓬莱栽了,你们天极宗也只能退出!”   王怀炅的心境本就纷乱,此时被路长风这话一激,一时之间竟也顾不得单乌到底有没有如承诺的那般安排好后手,也顾不得甘露寺那几个已经抱团陷入了昏迷的和尚,抬手之间,便是一道剑光如雷电一般向着苏青和金坛攻去。   王怀炅既然出手,那么天极宗的那两个还有战力的人便不得不一起加入了战局,然而,苏青和金坛两人的力量居然难缠到超出想象,特别是苏青,咫尺天涯在他手中被玩得炉火纯青,将王怀炅拨弄得根本靠不近他的身不说,其中蕴含的那一丝戏谑之意,配合天涯海阁那引导人心的法术,更是让王怀炅心头的那丝怒火如燎原一般肆虐了起来。   “这是在玩我,是么?”王怀炅又一击落空,同时人被苏青整个儿送到了足有十余丈之远的地方,头下脚上,血液灌进了头,让他的双眼都有些赤红,于是他在翻转过身子重新正立于那半空之上的时候,一翻手,便将那鸫纹鼓拿在了手里。   “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成熟大人觉得我又幼稚又可笑是吧?”王怀炅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挤出来的,继而他的指尖亮起了一团金色的光芒——那是他硬生生地逼出体外的精血。   “别……”天极宗一人发现了王怀炅的动作,想要阻拦,却被王怀炅硬生生地逼视住了,一句话吞了下去。   继而王怀炅的指尖在那鸫纹鼓上一按,一气呵成地勾勒出了一道符箓,紧接着毫无停顿地屈指一弹,鼓面响起“咚”的一声,以王怀炅为中心扩展了开来。   整个局面都是一静。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意,想要丢下眼前的一切掉头逃跑,再晚一步,只怕生死难测。   这种寂静当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行的本就是险路,就算心中恐惧之意再盛,在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威胁,没有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对手之前,是根本不会有人真的想到逃跑这两个字的。   而金坛的脸上甚至微微浮现出了一丝喜色,转瞬即逝。   苏青在微微一愣之后便也笑了起来:“怀炅道友这法宝果然有趣,可惜,你应该在某些足以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使用,那样才能一举建功,现在就请出来,实在是浪费了。”   王怀炅当然也没有指望这鸫纹鼓一声之下便能惊退飞花楼和天涯海阁这些人,他只是想以此略微牵制住苏青的举动,好让自己能够借机反击,于是在苏青话音未落之时,王怀炅的手里已有一道飞梭闪现。   那飞梭在刚刚离开王怀炅的指尖便已消失,下一刻竟直接出现在了苏青面前三尺左右的位置——当中那十几丈的距离似乎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飞梭之上同样也有空间相关的阵法,能够让这飞梭在一段距离之中以一种类似于节点跳跃的方式行进,如此一来不但速度快到惊人,行踪更是飘忽不定让人防不胜防。   可惜这飞梭遇上的是咫尺天涯——除了被单乌算出了规律因此找到了破解之法外,苏青手里这咫尺天涯,从来没有在同等级的修士面前出过岔子。   于是那飞梭只是前进了短短两尺之后,便再也难以寸进。   王怀炅心中不服,指尖掐诀,那飞梭于是又飞快的闪动了数下,可惜每一次都现身在原地,闪动的速度越快,看起来就越发地焦躁且不安,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那飞梭的表面甚至微微有些发红,那是其与空气摩擦之后生出的高热。   “你离我的距离太远了,已经超过了它的纵跃距离。”苏青甚至有空微笑点评,“你要是再近个三尺,只怕我也反应不过来了。”   “说得好像打了这么久,我仍不知道你身边是个什么状况一样。”王怀炅撇了撇嘴嗤笑了一声,在之前的交手之中,他只觉得肉眼看到的苏青的所在,似乎永远不是自己所感知到的苏青的所在——就算他距离苏青近了三尺,但是他也根本无法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就差这么三尺。   苏青笑了起来,正想要继续揶揄两句,王怀炅已是屈指,又一次弹在了那鸫纹鼓上。   这一次并不是简单的一声,而是一连串的高低起伏的声音,于是听到这声音的人,顿时觉得自己心中的恐惧似乎越发地清晰了起来,甚至连那带来恐惧之意的阴影,好像都浮现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有头有脸的形状来。   苏青嘴角的笑意突然就僵硬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太低估了这鸫纹鼓的威力。   甚至连金坛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那么好受的表情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住了手,同时将视线转向了仍在咚咚咚敲着鼓面的王怀炅。   ——真正的恐惧,来源于人第三百八十回鸫纹鼓   “肥猪。”倾国倾城的女子指着金坛的鼻子笑骂着,然后冷着脸,一脚便将他踢下尘寰,继而他如同烂泥一般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载着女子的楼船飘然远去,心肝脾肺无一不疼,却只能徒劳地挣扎蠕动,同时身边人来来往往,竟无一人往他的所在看上一眼,仿佛那只是一滩恶臭的垃圾。   “废物。”一个满脸冷酷的中年修士一巴掌扇在了苏青的脸上,将他直接打了个趔趄,跌坐于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周围是无数居高临下的眼神,轻蔑的嘲讽的,将那“废物”两个字渲染成了源源不断的回声,针一般地向苏青的脑子里扎去,苏青抬不起头来,只能看着身下的青砖地面,感受到自己仿佛凡人一般的虚软无力。   “这个机会,就让给你小师弟吧,他比你更有修炼天赋。”有人这样说着,将放在黄栌面前的一个金丝白玉小瓶远远地拿开——那瓶口萦绕着的是黄栌日思夜想的香味,装着的亦是他突破金丹的希望,可是他却只能毫不反抗地看着那白玉小瓶渐渐远去,脸上甚至还必须挂着欣慰以及恭贺的笑容,同时接过另外的一枚玉牌,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以及朦朦胧胧的某某楼管事的字样。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李二狗苦笑着看着自己眼前出现的窈窕身影,那冷酷无情的女人正一柄剑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心口,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在那剑尖停止了,可偏偏自己的心里没有恨意,也没有想要将那女人撕扯成碎片的疯狂,只能任由那女人的面孔满满地充斥于自己的视线之中,同时心胸之中满溢得几乎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几近哀求的“你还恨我吗?”   路长风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站立在狂风暴雨之中,在他的头顶上,一道天火轰然炸开,继而还带着火苗的路氏先祖的身影无力地从高空之中跌落,半路之上便已化为了一团在水汽之中冒着白烟的灰烬,消散得无影无踪,同时,有一人挥着长刀,从天而降,不但斩开了自己头顶上的那片乌云,更直接斩在了下方的南华岛上,小小的岛屿摇晃了片刻,轰然沉默,而那持刀之人缓缓地转过身来,赫然正是单乌的面孔。   ……   这咚咚的鼓声拥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小苍山微微抽搐了一下,竟也全身僵硬了起来。   那些张扬的大嘴在这鼓声之下,仿佛被硬生生地抽干了水分,瞬间收缩成了肉壁之上一块块轻轻颤抖的小小的肉芽,那些在空间里来回往复的意识碎片的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如同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一路行过,留下一路狼狈。   头顶上放的逼视瞬间消失,单乌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轻松之意——那鼓声对他,同样也有影响。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可无辜可温和的下垂眼,那双眼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而后那张面容的轮廓渐渐地清晰明朗——红红的苹果脸庞,带笑的嘴角,难以自抑地在看到单乌的时候就弯起来的眉眼——那个温柔娇小的女孩子仍如同两人相处的最初时候的那般模样,对着单乌撒娇一般地伸出了双手,仿佛是想要索求一个拥抱,便可心满意足。   单乌忍不住也张开了怀抱,想要将那个女孩子拥在怀里,可是在即将靠近的前一秒,那个女孩子突然张开了口,轻声地问了一句:“我在地狱里等你好久了,你为什么骗我?”   语气平平淡淡,好像只是念书一般念出来的字眼,却让单乌一瞬间全身僵硬。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抓紧了一般,就算是当初心头那封印破开灵力肆虐将自己整个人连同魂魄都冲得四分五裂的痛楚似乎都不及眼下的万分之一——单乌闭着眼捂着耳不看不听不肯去想,拼命说服自己那都是形势逼迫下的逼不得已,那些因果关联缔结在文先生和昊天帝这两个化神高人几乎摧毁了一整片大陆的恩怨之中,而自己只是因为太弱小……   “我在变强,我会解决掉这段因果。”单乌喃喃自语,只觉得自己似乎正渐渐从那鼓声煽动而起的恐惧之中脱身而出。   “你希望我能原谅你?”随着单乌的重新冷静,站在单乌对面的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渐渐地淡了下去,但是这句话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单乌的耳朵里。   “可惜,我不原谅。”那双下垂眼微微地弯了起来,仿佛是在笑,可是眼底却冷若万年坚冰,看着单乌,似乎是看着一个应该被锁链加身镇压到海底,如明月那样生生世世不得解脱的万恶之徒。   下一刻,在单乌与那个女孩子之间,仿佛从天而降了一道银河,两个世界,就此陌路。   ……   单乌终于从那鼓声之中将自己的意识收拢而回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蜷缩在了地上,头埋在肘弯里,周身灵力混乱得几乎随时可能爆开,将自己这具肉身以及方圆数丈之类的一切全都焚为乌有。   黎凰一直蹲在单乌的身旁,爪子紧紧地按在单乌的头上,身上灵力一阵阵地波动,正尝试着将单乌从那噩梦之中唤醒,眼下看到单乌终于恢复了意识,方才松了一口气,喵呜叫了一声,表示庆幸。   单乌直起身来,收拢了身上那些四溢的灵力,随即便感受到了自己神识之中有天魔魅舞肆虐过的痕迹——这种肆虐并非破坏,而似是卷走了自己意识中很大一部分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的情绪,换句话说,如果让这些情绪持续发酵,单乌真的很有可能就此陷入狂乱之中。   于是单乌征询地看了黎凰一眼。   “看你在那鼓声影响下颇有些难捱,我便想以天魔魅舞营造一些美妙之景让你回神,同时顺便吸取一些你意识之中生出的那些恐惧之意,以供我修炼。”黎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可惜,我并不知道你在恐惧何物,无法针对性地破解……当然,我也从没想到过,几居然有惧怕得如此之深的事物。”   “是文先生,还是别的什么?比如升仙道里的所见?”黎凰好奇地追问着,在她一直以来的认知之中,单乌这种连生死都无所的人,应当是面对任何事物都毫无畏惧地挑一下眉毛然后淡定冷笑才对。   那么能让单乌恐惧的存在,必然是这世上真实存在着的,某种几近无解的巨大的危机——黎凰对此充满了好奇。   “都不是。”单乌摇了摇头,回避了黎凰的问题,并反问了一句,“你没受影响,是因为天魔魅舞?”   “不,其实有受到一些影响,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世间大事,最大不过生死。”黎凰摇头否认道,“我认定生死之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这才想起了天魔魅舞其实可以应对此等境况——你我现在在鼓声之下几乎丝毫不受影响,也正是托了我这天魔魅舞的福。”   黎凰的轻描淡写让单乌不由心生敬意——单乌刚刚才体会过这连串鼓声的影响,自然知晓其中威力,黎凰能这么快恢复,足以说明她的心志之坚定,亦足以说明她是真正的无畏无惧之人。   “我不如你。”单乌默默感叹了一声,对黎凰表示了自己的佩服之意。   “那是,我要不是有如此心志,又怎么敢挑战这据说能让无数先人陷入疯魔的天魔魅舞呢?”黎凰接到夸奖,立即得意地扬起了自己的下巴,同时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不过刚才我陷入混乱之际,你为何不先行避让?万一我灵力紊乱到临界点直接自爆,我还能再生,你却很有可能赔掉这一条小命啊。”单乌回想到了方才的境况,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这问句让黎凰不由地微微一愣,半晌之后,方才迟疑地回答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种恐惧,会让你彻底输在它的面前,而我不想看你认输。”   “你如果认输了,那便意味着你其实并非无所不能,而我,选错的追随的对象。”黎凰的尾巴轻轻地拍打着地面,抬头看着单乌,在黑暗里散发着微光的瞳孔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单乌的容貌,似乎是在帮助单乌重新确认着自己的存在。   “多谢。”单乌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真心实意地,对着黎凰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感谢不如转化为行动。”黎凰笑了起来,直接跳到了单乌的头顶,竟在他的天灵盖上稳稳地蹲住了。   “那鼓声让这组成小苍山的怪物们都快吓死了,这么激烈的情绪,我如果放过了,想要再收集到如此庞大的数量,可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黎凰解释道,“趁着这鼓声未停,让我借用你的识海,当然,作为回报,我会让你切身感受一下这天魔魅舞的修炼过程。”   “好。”单乌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的神识便极尽所能地膨胀了开来。   ……   王怀炅的手指仍在叩着鼓面,在他的前方,不管是苏青,还是金坛,还是其他那些闲杂人等,几乎全都陷入了一阵形容纠结,无法自控的状态之中。   这样的场面让王怀炅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了一丝满足的笑第三百八十一回鲲鹏战船   王怀炅的脸色其实也早已苍白如纸,更是觉得体内一阵阵地亏空,不管是灵力还是神识都已不堪重负,但是这些都影响不到他心中的那正骄傲地抬起头来藐视眼前这一切的自我意识。   “知道厉害了吧。”王怀炅嘿嘿地笑着,在那鼓面上敲下了最后一个音节,同时屈指一弹,那停滞在苏青面前的飞梭再一次消失。   苏青的瞳孔猛地扩大,继而他右边的半截身子便仿佛被怪物一口吞掉一般整个儿凭空消失,继而那飞梭闪现,带着尾端的一溜血花,狠狠地撞在了金坛的心口。   一团灵光猛地爆裂开来,金坛身上显然带有什么自主激发的防御法器,此时撑起了一个钟形的护罩,并在那飞梭的压逼之下,嘎吱嘎吱地呈现出蛛网状的裂纹来。   苏青的惨叫直到此时方才发出,那几个围在蓬莱等人身旁的天涯海阁之人立即回转,结成阵势,将苏青给护在了当中,同时取出疗伤之药,往苏青的口中送去。   路长风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依然难看得吓人,转头看向王怀炅的时候,视线之中已满是戒备之色。   “这个人与单乌关系如此不凡,有背景有实力,决不能留。”路长风的心中隐有盘算,斜眼看了看李二狗和黄栌两个人,“谁背这个黑锅?”   小苍山突然在这个时候颤动了一下。   巨大的尾鳍又一次高高地扬起,还未拍下,便可见那巨大的鲸头以惊人的速度往下放沉去。   “小苍山要跑?”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王怀炅还在迟疑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对这小苍山做些什么,金坛已经爆开了周身灵力,那钟状的护罩炸成了一团烟花灿烂,将那飞梭给逼退了些许,而后金坛趁着王怀炅这略有迟疑的当儿,踩着脚下那御空法器腾空而起。   金坛脸上的肥肉都因为他这身形拔升的速度而产生了变形,眼睛几乎被挤成了一条完全睁不开的缝隙,两腮肥肉也挂得几乎成了蒲扇,却到底让过了那记飞梭的攻击。   来不及换气,金坛已是甩手一道真正的烟花亮起——以金坛为中心,噼里啪啦如同牡丹花一般绽放的烟花,转眼璀璨转眼熄灭,没头没尾,动静却大得让人不得不介意。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王怀炅看到了金坛的举动,眉头微皱,突然一片阴云从他的头顶掠过,于是王怀炅抬起了头,便看到了越来越低的楼船。   那巨大的楼船几乎是以砸下来的速度降落,并且在半道上不断发生着变形,原来覆盖在表层的木质的结构一路飞散,露出了其下的金属光泽,船体了两侧甚至伸出了一对巨大的金属羽翼,同时船头船尾亦不断地发生着变形。   这艘看起来只是吃喝玩乐之用的楼船,竟在短短的一瞬间变成了一只猛禽形状的巨大战船——尖喙,利爪,边缘如刀般的羽翼,犀利如同闪电般的双眼,此刻已是紧紧地盯住了正打算下潜的小苍山。   “鲲鹏?”苏青此时在同门的护卫之下已经缓过一口气,看到了飞花楼那手笔,不由地惊叹出声——那猛禽的形貌,不正是传说之中的鲲鹏?   与此同时,在小苍山的周围,一片数十丈高的水浪正翻滚这向着小苍山的所在汇拢而来,与小苍山下潜只是弄出的波浪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天地之间瞬间布满了茫茫水雾。   “他这是打算将小苍山直接捕捉,甚至杀死?”王怀炅看出了金坛的目的,心中一惊,忍不住就开口喝问了一句,“飞花楼这是在做什么?”   “我也是为了将大家的损失降到最低。”金坛此时已经重新稳住身形,对着王怀炅微微一礼回答道,“小苍山这一去,只怕再也不会回头,此时不将其拦住,我们日后岂不是连口鱼汤都没的喝了?”   “什么意思?”王怀炅微微一愣,只觉得似乎有那么一个黑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栽上了自己的脑袋。   “那鸫纹鼓的威力,在场诸人已是深刻地体会过了,根本没有人能在那鸫纹鼓之下保持冷静。”金坛笑着说道,“我们都尚且如此,又何况小苍山?只怕此刻小苍山的心中已被恐惧充斥,更是将我们这几家宗门视作敌人了。”   ——天极宗少主因为冲动惊动了小苍山,飞花楼的掌柜及时出手,以釜底抽薪的手段控制住了小苍山,虽然打破了几家宗门之间关于小苍山的种种约定,但是总算是留下了一些什么可以拿来分赃的东西,而不是大家全部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黑锅在天极宗的头上,好人由飞花楼当,有这个前提,分赃之时必有偏向,而这一点点偏向,特别是关于小苍山脑内信息的偏向,意味着的极有可能是一笔足够堆满小苍山的脑袋那么多的灵石甚至法宝。   这对不管哪家宗门来说,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忽略的小数目。   ……   金坛的话语几乎与小苍山狠狠甩上半空的尾鳍同时停顿——此时小苍山的身形眼见就要完全倒竖起来,水浪劈头盖脸而来,众人只得纷纷避让。   天极宗以及蓬莱的那些个伤员还有各自的同门带上,甘露寺的那几个陷入昏迷的和尚却在诸人的冷漠相对下无人理会,转眼一个浪头过来,便是有人想要理会都来不及了。   “这甘露寺此回怕是要闹了。”黄栌唤出浮云舟的时候,正好眼睁睁地看着甘露寺的那几个人被海浪吞没,一时之间竟有些唏嘘,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没有一丝半点想要救援的意思。   “这种事情本就是生死有命……小苍山只会还没结束,随时会出状况的时候,突然放下一切全体入定,他们不死还有谁会死?”路长风撇了撇嘴,嘲笑着那几个和尚的愚蠢,“这种事情,不管到哪里去说,有理的都是我们。”   李二狗此时已经将邱端送入了浮云舟,不远处,天极宗和天涯海阁亦纷纷召唤出了各自的御空之物,四下散开,躲避着那愈演愈烈的惊涛骇浪。   的确是惊涛骇浪——小苍山似乎也急着想要离开,艰难地扭转着自己这巨大的身躯,周身掀起的浪花大得仿佛海水整个儿沸腾了一般,而周围那渐渐围拢而来的一圈巨浪不断地与这一大片沸腾的海水相抗,如同千军万马来来回回地践踏过这一片本就纷乱不堪的战场,叫那些如同蝼蚁一般大小的修士竟是寻不到一处安生地方可以躲避。   黄栌操控着浮云舟瞅着机会想要远离,路长风却匆匆将视线往王怀炅的方向投注了一眼,茫茫水雾之间,他依稀看到了王怀炅脸上那一丝想要豁出去做些什么的狰狞。   “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依然在打算做些什么……这个混乱的时候不管发生些什么都没有人有能耐依靠回溯术法追溯到真相,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路长风心头微跳,“如果单乌没有出现,那么在这里解决掉他,也不算浪费了这天赐的良机。”   路长风于是突然转头对着黄栌说了一句:“黄栌师兄你带着邱端师兄先离开,我与二狗师弟去助怀炅道友一臂之力——方才我看见了他的请求。”   “这种时候……”黄栌一愣,似乎在疑惑路长风为何会在此时还如此助人为乐——大家明明是连顺手救甘露寺一把都不肯的人。   “单乌师兄的下落多半还要着落在怀炅道友的身上。”路长风补充了一句,“同门一场,总不能也一样一走了之。”   “也好,注意安全。”黄栌想到了蓬莱门中那些教导着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规矩,点了点头,同意了路长风的请求。   于是下一刻黄栌驾着浮云舟远去,而路长风与李二狗已经穿过了这漫天解不开避不了的水浪,赶到了王怀炅的身旁。   王怀炅正沉着脸,盯着眼前那几乎如山峦般矗立着的小苍山,手掌缓缓地在那鸫纹鼓之上摩挲着。   “金坛这两人找上门来,看起来就是为了诱使我率先动手,好领下这么一个黑锅?”王怀炅默默地想着,“可是率先破坏了这五家约定的明明是飞花楼,我凭什么要让他得逞?”   “怀炅道友,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路长风和李二狗落在了王怀炅身后不远处,开口招呼了一声。   “两位来得正好,且随我去将飞花楼那战船给拆个干净。”王怀炅转过头,对着两人微微一笑,同时伸手指向了那只已经出爪对着小苍山的尾鳍抓下去的大鸟。   那金银色混杂的利爪几乎是毫无滞碍地穿透了小苍山的尾巴,同时狠狠地一振双翅,竟将这硕大的小苍山给整个儿往上提了一下。   虽然小苍山只是略略拔高之后便再度下落,那一下也足以说明,这大鸟是真的可以与小苍山的力量抗衡一二。   而在这个时候,那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海浪也渐渐显示出了其中的玄机——那是上百张巨大的灵光闪耀的金属渔网,每一根网线都有两人合抱的粗细,驱使其运动的巨大的牵引力量,正是来源于那半空之中的鲲鹏战船。   ——天空上海面下,完美的配合之中,小苍山根本不是那战船的对第三百八十二回小苍山之死(上)   “小苍山不是对手,我们自然也不会是。”路长风看着眼前这大战,心有余悸——方才一个浪头过来,诸人所在这浮舟,几乎整个儿都被拖进水里。   “再了不起的法器法宝,操纵者都是人。”王怀炅亮起了手里那鸫纹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在那战船之中操控的,就是之前楼船之上的那些普通人,我只要稍稍敲响此鼓,便可取得控制权。”   “你需要我们替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作掩护?”路长风问道。   “正是,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王怀炅客气地问道。   “正有此意。”路长风点了点头,与王怀炅相视一笑。   一行三人刚刚顶着劈头盖脸的浪花腾空而起,便有两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天极宗的浮舟之上,操控浮舟的天极宗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只爪子掐住了天灵盖,继而啪嗒一声,整个脑袋都如同那些破碎的浪花一般,四下飞溅,继而被水流一冲,更是连一丝半点的猩红也都看不见了。   另外一人被一枚看似不起眼的铜钱当头压下——那人刚刚生出抵抗之意,铜钱便如落在了豆腐上一般,噗嗤一声便陷了下去最后带着一溜血花从那人的背心之中钻出,滴溜溜地转回了一个胖子的手中。   又是一个浪花卷来,天极宗的浮舟没了人操控,直接被拖拽进了海水之中,更被接踵而来的暗流给绞得粉碎,哪怕是有人想要收尸,都收不回来什么了。   王怀炅注意到了下方的动静,回头一看,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苏青和金坛两人,居然在这混乱之中突然出手,直接就将天极宗除王怀炅之外的人全数置于死地——这两人没有一丝半点的顾虑宗门立场的手下留情。   “不如先回去解决了他们,如果拿下金坛,甚至可以喝令那战船上的人直接住手。”路长风看到眼前这局面,开口说了一句。   “不过……如果无法分辨敌我的话,最好别用这法宝。”路长风看到了王怀炅手里的鸫纹鼓,又补充了一句。   “好!”王怀炅铁青着脸,狠狠地点了点头,收起鸫纹鼓,掉头便往苏青和金坛两人身边靠去。   与此同时,王怀炅的身旁宝光闪烁,又是几件法器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一面仿佛龟甲一样屏障,一套足有七枚的形态各异的飞针,甚至还有肩背之上突然亮起的羽翼。   王怀炅的速度在那羽翼出现之后陡然拔升,同时那七枚飞针亦向着金坛围攻而去,金坛有些意外于王怀炅的选择,连忙挥手,一把金光闪耀的铜钱如雨一般洒落,叮叮当当互相碰撞着,好不容易拼凑起了一层屏障,将那七枚飞针悉数拦住。   苏青亦干脆出手,身形一闪便已到了王怀炅那龟甲屏障边缘,再下一刻,路长风已经迎在了苏青的面前,同时手中折扇一挥,周围那满溢的水气呼啦一声横在了两人身前,并趁势填满了苏青身旁的那所谓咫尺天涯——这海面正在剧烈翻滚,此刻的水汽实在是多到超出想象,就算是苏青的咫尺天涯也难以承载。   这水雾不但困住了苏青,同时也让路长风与王怀炅之间的空间变得模糊朦胧了起来,王怀炅并不以为意,因为金坛眼下看着已经只有勉强抵抗的分了——他那庞大的身躯注定他在这惊涛骇浪之中要承受跟多的压力,所以王怀炅估计要不了多久,自己借这地利之便便可轻易地将金坛给压进水中,让他与自己的那些啰嗦同门作伴同归。   李二狗的攻击亦在此刻杀到,那白骨剑在闪现一下之后,便消失在了路长风卷起的茫茫水雾之中,片刻之后,便有金铁交鸣之声传来,显然这云雾给苏青带来了巨大的困扰,以至于他不得不与李二狗短兵相接。   于是王怀炅甚至稍稍扩大了一些自己身遭那护身屏障的范围,好将自己的盟友,也就是带来这团云雾的路长风也给兜了进去。   路长风在感受到自己进入王怀炅的庇护范围的时候,甚至回转过头来,对着王怀炅满是谢意地微微一笑。   突然却有一团烟雾带着屏蔽感知的效果,遮盖在了王怀炅的眼前。   王怀炅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胸口一凉,似乎有大团的水汽正在穿胸而过。   剧痛传来,王怀炅震惊地低头,在他的心口之处,一柄如同人的脊柱打磨而出的白骨长剑已经直突而出,看着好像是自己的脊柱突然心情不好拐了个弯,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心脏也给顺便绞碎了一般。   生命力顺着那被破开的创口疾速流逝,融入到了周围的水汽之中,让那些水汽变得越发地活泼生动,甚至都要生出精灵来一般,而王怀炅维持着这目瞪口呆的表情,用尽了这肉身最后还保留着的那点力量,喀拉喀拉地扭转了脖子,想要看看在自己的背后痛下杀手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团遮蔽感知与视线的云雾亦在此刻散了开去,于是出现在王怀炅眼前的,果然便是那张丑陋到自己一直不肯多看两眼的畸形面孔。   “你……”王怀炅只来得及吐出这么一个字,那丑脸怪物便已经毫不留情地抽出了长剑飘然远去,瞬间淹没在了翻滚而来的水汽之后,同时那些水汽亦仿佛闻到了腥味的鲨鱼,对着王怀炅的胸口创口直扑而来,转眼之间,那些还在试图替王怀炅修复创口的逸散灵力便已消失一空,王怀炅的瞳孔亦终于涣散。   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王怀炅依稀听到了路长风那满是诧异的惊呼,似乎根本不敢相信在自己的身后居然就发生了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而后,一切化为虚无。   ……   一个浪头卷来,将下坠着的王怀炅的尸身一口吞没。   紫雨青霜扇所挥洒而出的水雾瞬间消散,虽然四周仍是飞溅的水花,但是已经不再影响诸人的感知。   金坛,苏青,路长风,三人将手持白骨剑的李二狗团团围在了中间。   “你为何突然出手刺杀王怀炅?”路长风厉声问道,其他两人亦板着脸面附和了起来。   “我杀了他?”李二狗微微一愣,他一直面对的都是苏青,直到此刻环顾四周,才发现王怀炅的身形居然真的就消失了。   “不是你们杀他的么?”李二狗瞬间便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况,反问了一句。   “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他是天极宗的少主,更是我们如今的盟友。”路长风冷笑了一声,回答道,“坦白说,我连巴结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杀他?”   “得罪天极宗对我们同样没有好处。”金坛咧嘴笑了起来,“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在天极宗的范围内,还有我们飞花楼的产业呢。”   “你看,方才你我交手你就应该看出了了,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对王怀炅使出真本事,只是以咫尺天涯与他周旋而已,因为我就是不想伤了他。”苏青也笑了起来,“反正我们只要拖延住他的行动,让他无暇分心去阻碍飞花楼降服小苍山便可。”   “这并不是需要你死我活的事情。”金坛附和着点了点头,好像方才那浪涛之中的争斗,以及他们率先杀死的那两个天极宗的人,都只是闹着玩儿一般。   “是么?”李二狗微微咧开了嘴,他已经看见了那个正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黑锅,只要自己一个低头,那黑锅立即便会反罩下来,压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李二狗缓缓地将那白骨剑横在了胸前,一字一句地缓缓地开了口:“虽然的确是没有必要杀他,但是眼下为了我的清白,大概是不得不杀人了。”   苏青亦沉下了脸色,双手捏了一个指诀,周围的水浪瞬间远去。   苏青真正发动了咫尺天涯的空间之能,目的是为了将几人的争斗维持在这小苍山掀起的便于毁灭痕迹的混乱之中,同时亦不让李二狗有机会趁着这一片混乱从诸人的包围之中逃之夭夭。   ……   那鲲鹏模样的战船依然上下翻飞,时不时地在小苍山的身上抓上一下,或者以那边缘如同利刃一般的翅膀在小苍山的肉身之上切割着,虽然攻击并不强大,但是积少成多,使得小苍山表皮之上的伤势竟比它刚刚浮出水面的时候都还要严重了。   小苍山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潜入海中,可是不断地被那鲲鹏骚扰阻拦,同时下方那些渔网亦渐渐合拢,几乎将它的退路彻底断绝。   眼见已经胜利在望。   小苍山挣扎得越发激烈了起来,整个鱼身翻转了过来,甚至试图从那海面之上跃起,张开了大口,试图将那鲲鹏战船给吞吃入腹,这一翻转的动静更是让周围的海水一瞬间拔起了几有数百丈的水浪,水浪冲撞着周遭的渔网,好几次眼见着就要将那渔网给冲开。   鲲鹏轻巧地扭转了身形,冲天而起,于是小苍山合拢的巨口只能刚刚擦过它摇摆在身后的尾翼,下一刻,鲲鹏掉过头来,尾翼飞旋,狠狠地抽在了小苍山的嘴巴上。   小苍山的身形一震,如一座倾塌的山头一般,缓缓地向着一边倒了下第三百八十三回小苍山之死(下)   小苍山倾斜的身躯狠狠地撞在了虚空之处——渔网的主体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大,但是在渔网的上方,是一层无形的类似于圈住虹霞岛那珠场的法阵,断绝了小苍山脱身而出的一切可能。   这是一个在小苍山第一天浮出水面的时候就开始布下的法阵,因为怕惊动小苍山,同时也不希望被那些前来参与小苍山之会的各家宗门弟子发现,这法阵布在距离小苍山极为遥远的地方,数千人不眠不休,才勉强在金坛下令之前堪堪完工,甚至都来不及检查疏漏,便得立即发动,这才能刚刚好截住小苍山的退路。   ——飞花楼来参加小苍山之会的筑基修士只有五人,但是随行的凡人和练气修士,没有露面的那部分,早已远远超过了那楼船之上的那么侍女舞姬画师厨子等等等等。   那一处虚空被小苍山这一撞,整个儿颤抖了一下,爆出了一片灵光,深深浅浅勾勒出了一片繁复的符阵花纹之后,转而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苍山的身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贴在这一片虚空之上,停滞了片刻之后,缓缓地往海水之中滑落,似乎是知道自己无法突破这层封锁,故而完全放弃了反抗一般。   那盘旋着的鲲鹏突然高高扬起了脖子,发出了一声清鸣,继而那结成法阵的渔网更进一步收紧,眼见就要将小苍山给整个儿捞出海面。   小苍山的身躯砸落海面,飞溅起了铺天盖地的水花,下一刻,那水花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赤红的浪潮。   虽然之前在那鲲鹏的攻击之下,小苍山身上已经多处负伤,海水也被染得浑浊,但是一直都没有出现那么大片的猩红,看起来竟似是想将这一片海域全部染得透红一般。   战船之上的人显然被这变故惊到了,正在收拢的渔网微微一顿,甚至连对峙着的金坛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而微微分心看向了周遭突然出现的血浪。   一切静止,小苍山没有再挣扎,血浪缓缓平息,阳光渐渐穿透了那浑浊不堪的水雾,照射在了下方的海面之上。   被渔网圈住的那一片海域已经呈现出了黑红的色泽来,小苍山翻着肚子仰面飘在水面,鼓起的肚子眼见着干瘪了些,同时仍然不断有咕嘟咕嘟的水声从那巨大的身躯下方传来,将那海面的赤红染得更加深厚一些。   刺鼻的血腥味飘散而起,仿佛在告诉这些围观着的人们,眼下这场面并不是他们的幻觉。   ——这大量的鲜血正是小苍山吐出来的。   ——这血量足够小苍山将自己的内脏整个儿都吐出来了。   ——小苍山真的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金坛一惊——虽然在计划之中,如果无法捕捉到小苍山就将它杀死在这海域之中,但是方才那小苍山分明还在极有活力地挣扎,为何只是一转眼,便已无声无息了?   传讯玉佩上传来了含混的言语,那些操控鲲鹏战船以及那些渔网法阵的人们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汇报之人再三保证着这小苍山所受的伤害仍只存在于表皮之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大量呕血的现象。   “难道跟小苍山方才撞那一下有关?”苏青仍不住开了口,“小苍山是自杀了?”   “不可能。”金坛想都没想变否认道,“如果那点力量就能将小苍山给撞得吐血身亡,那么在之前的岁月之中,它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这小苍山可是曾经硬生生撞沉过一个岛的。”金坛叹了口气,补充道。   李二狗却在此时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些什么吗?”路长风看向李二狗,眉头微皱。   “是的,我知道。”李二狗点了点头,同时对着金坛等三人龇了龇牙,“看起来很可惜,你们布下了这么大的阵仗,估计到头来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什么意思?”金坛微微一愣。   ——就算最后得到的是小苍山的尸身,那么在将其分解之后,依然可以通过回溯术法,利用它身上的一些残件,尝试获得一些需要的信息。   “只要有它的尸身,无论如何,也不算一无所有。”苏青却在此时开了口,嘴角带笑,“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天涯海阁,是可以让尸体也开口说话的。”   李二狗闻言,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下方的海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   李二狗的表情终于提醒了路长风。   “单乌一直没有出现?”路长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疑问脱口而出,同时暗骂自己怎么将这么麻烦的一个人给忘记了。   “他不可能离开小苍山太远,所以,方才那翻天覆海的景象之中,如果他没有出现,只怕是已经死在那些浪涛之下了吧。”苏青眉头微皱,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哼,他在不在已经无关紧要了。”金坛轻哼了一声,对手中那传讯玉佩吩咐了一句,于是那鲲鹏战船再一次开始盘旋,带着那兜住了小苍山的渔网缓缓离开水面。   黄栌驾着浮云舟已经从外围兜了回来,看到李二狗被围在了中间,形势看着不妙,心中一惊,连忙加速。   与此同时,远远的天边,亦有几个黑点浮现,显然是有外人正疾速赶来,看那速度,如果不是什么高明的御空法器的作用,那么十有八九,来的是金丹的高人。   金坛和苏青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外人,对视一眼,正打算稍微套一下应对之词,下方,小苍山的身侧,那已经渐渐平息了的海面之上,突然翻起了一团小小的水花。   而后,一个身影冲天而起,似乎是冲得猛了,在半空之中甚至还左摇右晃了一下。   场中诸人的视线再一次有了焦点。   “单乌?”路长风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惊呼该用怎样的口气,似乎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都不怎么合适。   苏青金坛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并且在他们看清楚了单乌肩上背着怀里抱着的那两个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越发地精彩了起来。   只有李二狗咧着嘴无声地笑着,甚至对着单乌微微点头示意,似乎是在欢迎他的归来。   ……   单乌踩在御空法器之上摇摇晃晃,不是因为他的体力如何透支,而是因为他的身上还扛上了两个人。   寂空被单乌背在了肩上,由那只大白猫紧紧抓住,王怀炅则被单乌抱在了怀里,四肢自然地下垂着,脸色苍白,人事不知。   “我之前一直潜在水下,刚好看到两位道友落水,就顺手捞了一把。”单乌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其实我还看到了其他人,可是场面实在太混乱,我来不及救援。”   “阿弥陀佛,小道友有慈悲心肠。”单乌话音未落,已有一声佛号响起,正是那从天边而来的几个黑点之一。   “单乌见过大师。”单乌对着那一看就是甘露寺的光头行了一礼,此时,亦有几个和尚凑到了单乌的身旁,接过了昏迷不醒的寂空。   天极宗亦有人上前,稍稍道谢之后,接回了王怀炅。   整个过程之中,路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都要跳出喉咙眼了,却依然板着脸故作镇定,然而,在看到天极宗那几个人检视过王怀炅的状况,确定王怀炅的肉身完好无损,是依然有呼吸有心跳的活人,只是意识不知为何消散一空之后,这种故作镇定,就变成了茫然无措。   “怎么回事?他没有死?”路长风心中惊疑,他明明是在十分确定王怀炅已经身亡甚至魂魄消散了的情况下才任由那浪涛将尸体卷走以毁尸灭迹的,他的心中甚至已经盘算好了全部的说辞,关于如何将王怀炅身亡的黑锅栽到李二狗的身上等等等等,却没想这一转眼,便有人来告诉他,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王怀炅只是一时不慎被海水卷走,眼下已经被人救了,没有什么大碍,如果真要追究责任的话,为了捕捉小苍山而卷起了这惊涛骇浪的飞花楼责任还比较大一些。   李二狗也已经看出了眼下这情境,笑嘻嘻地收起了白骨剑,转头往黄栌操控的浮云舟上飞去,苏青等人对视了一眼,也不敢阻拦,只能放任李二狗的离去。   ……   场面在些微的尴尬之后,金坛出面斡旋,将诸人重新带回了那已经散去了鲲鹏形状的飞花楼的楼船之上,而那渔网法阵在圈住了小苍山之后,就那样就地浸在了海水之中。   关于小苍山的处置之事,没有那些金丹高人的发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眼下只有甘露寺和天极宗两家有前辈出面,要商讨具体事宜,也只有等着其他几家宗门的人全数到齐。   “小道友与我佛门有缘。”在等待的过程中,甘露寺的一个大和尚笑眯眯地找到了单乌,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无瑕巽元体在我佛门称为明净琉璃体,拥有此等体质之人,一般被认为是佛子转世……”   “不敢。”单乌听出了那大和尚的言下之意,连忙摇头否认,“实不相瞒,小子这体质乃是后天修炼而成。”   单乌的回答让那大和尚呵呵地笑了起来:   “因缘一事,本不分先天后天第三百八十四回做人情(上)   “老衲虚缘。”那大和尚对着单乌双手合十,自我介绍道。   “晚辈单乌,见过虚缘大师。”单乌老老实实回礼,“却不知寂空他们……眼下情况如何了?”   “意识还是没有恢复。”虚缘看起来并不紧张,“不过应该都只是暂时的问题——你们蓬莱的那一位不就自己苏醒过来了吗?更何况我佛门功法,本就于意识一道颇有钻研。”   “是么……”单乌微微皱起了眉头,回想起了与寂空交手之时的种种识海之中的感受,不得不承认虚缘自信的确是颇有道理。   “话说回来,既然你这小子不想接受今日这佛缘,我便送你一样东西,以回报你救下寂空的恩情吧。”虚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单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反手将一个小小的檀香木盒递到了单乌的眼前。   “这是什么?”单乌有些好奇地伸手接过。   打开盒盖,丝绢之上安放着一盏莲花形状的琉璃青灯,中间横着一条细细的灯芯,没有灯油,触手温热,更有一丝沟通冥冥的气息传来。   “一盏佛前灯,供奉得久了,便有了些灵性。”虚缘回答道,“虽然不是为了成为法宝而炼制,但是材质却一点不差,对各种火焰的亲和力亦是卓绝——我见你修炼的是火属功法,想来这灯正好合用。”   “如此,多谢虚缘大师了。”稍稍客套推辞之后,单乌一脸感激之色地收下了那盏佛前灯——那琉璃青灯的带给单乌的感觉远不止功法的亲和度,还有一种勃勃生机孕育其中。   ——有灵性的法宝,不可以常理揣度。   “哟,你这老和尚居然如此大方,我要是小气了,岂不是被你甘露寺比下去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年纪不大行事说话却老气横秋的,一身黑衣甚至以黑纱半遮半掩地蒙着面的金丹道人走了过来,看到了单乌手中那还没捂热的琉璃青灯,开口揶揄了一句。   “呵呵,这小子可是将你们少主从那海里捞出来的大恩人啊。”虚缘笑了起来,“要不是他,你们这些随行暗卫,只怕要提着脑袋回天极宗认罪了。”   “这位是天极宗的暗卫首领,自号乌鸦。”虚缘指着那金丹道人介绍了一句。   “出来是做任务的,身上也不会随时带什么东西送人……”乌鸦略微迟疑了一下,从储物锦囊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类似于鸟羽一般的东西来,“这也算是我天极宗的特有的法器了,名为青鸾羽,祭炼之后催发,可在肋下生出灵力双翼,助人腾空,不管是速度还是灵活度,都远超现今绝大多数可以用来御空的法器——当然,剑修除外。”   “就这么一个大路货的法器,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虚缘撇了撇嘴,打断了单乌的道谢,反而帮着他又逼了乌鸦一句,“他捞上来的可是你天极宗的少主。”   “这样吧,我乌鸦代表天极宗欠你一个承诺。”乌鸦沉吟了半晌之后,终于开了口,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黑金色的令牌,令牌的一面镂着一个暗字,另一面则画上了一柄飞天的利剑,那正是天极宗的标志。   乌鸦伸手,在那令牌上稍稍刻画了一番,似乎是留下了一个烙印,而后将其递给了单乌。   “这是我天极宗暗部的令牌,上面刻有我的承诺,日后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天极宗出头,便可持此令牌来我天极宗的地盘,只要此事不会坏我天极宗的根基,那么我天极宗必当尽力为你满足。”乌鸦郑重其事地说道。   “结果还是个小气兮兮的老小子。”虚缘嗤笑了一声,却也知道这大概是乌鸦能够给出的极限,便摆了摆手,示意单乌接过令牌。   “根据那些人的回报,我家少主与单乌小友志同道合,如此交情,哪里需要我出头做这份人情?”乌鸦笑了起来,语气之中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对于王怀炅的担忧,似乎是认为王怀炅的苏醒是毫无难度的绝对必然之事。   单乌的心头有些疑虑——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位高人是真的看不出小苍山那些小怪物的底细,所以信任着自家宗门之中的种种手段;还是因为这些人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眼下这一切的发生,甚至一直期待着王怀炅寂空这两个一看就是万众期待的天之骄子成为非人怪物的那一天。   “就算是前者,那些怪物进入天极宗和甘露寺之后,又会有什么作为呢?”单乌心中暗自揣测,却怎么也挥不去自己脑海之中環星子的面容。   ……   一日一夜的时间,转眼即逝。   小苍山在这段时间内的情况明显恶化——那吐出的血水招来了不少嗜血的海中生物,同时小苍山的模样看起来也越来越像是一滩勉强被骨架撑开了的鲸鱼皮漂浮在海面上。   这种变化让金坛想到了李二狗那仿佛放狠话一般的陈述,偷偷派出的检视小苍山的下属的回报亦同样很不乐观,于是在征询了场中几位金丹高人的意见之后,特别是单乌出面描述了自己在水下亲眼见到小苍山仿佛内脏全数化为鲜血喷涌而出并将海水染成赤红的过程之后,金坛终于得到了许可,于是连忙命令自己那些手下拖动渔网,将小苍山给拖离水面,以避开那些追逐腥味而来的海中生物不顾死活的混乱攻击,同时亦可趁势尽快检视一番小苍山的残骸,能瞒下些什么便是什么,否则的话,就冲飞花楼这番连累王怀炅落水失去意识的大动作,少不得要割舍些什么。   于是随着飞花楼这楼船一点一滴的上升,小苍山那巨大的身躯也渐渐离开了水面,没浮出一些,金坛的表情便难堪一分。   天极宗和甘露寺那些前辈也好奇地观望着这小苍山的残骸,在小苍山的骨架撑着松垮垮的外皮离开水面的时候,虚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是海底有饥荒么?这小苍山的日子看起来不好过啊,都饿得皮包骨头了。”   “真的是没有内脏了……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乌鸦当然不会理会虚缘的玩笑,而是纠结起了眉头,思考起这么一个几近无解的问题来。   小苍山终于被拖出了水面,血水哗啦啦地透过渔网的空隙往下流淌,许久之后,方才滴滴答答地沥干了那些血水。   金坛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以至于在小苍山刚刚出水的那个刹那,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冲出了楼船,向着那小苍山的肉身扑了过去。   金坛那炮弹一样的滚圆硕大的肉身噗地一声穿过了那附着在渔网之上的法阵,咚地一声落在了小苍山的胸骨边缘——这是小苍山胸部最下方一根肋骨所在的位置,再往前一步的话,小苍山那软塌塌的青灰色的外皮几乎是陡直地往下垂落,垂落的部分甚至还在海风中轻轻摇晃,仿佛是一张挂在帐篷门口的风帘。   皮肉早已没有了弹性,踩在脚下仿佛一滩烂泥一样,金坛睁大了眼睛看着脚边那陡降的弧度,嘴唇轻轻颤抖了半晌,方才下定了决心,从储物戒指中抽出了一柄比他人还要高大的开山刀。   开山刀在落进金坛手中之后,其上灵光猛然暴涨,于是那刀刃循着这灵光生长的方向开始延长,最后竟长了数丈长短,而后金坛拖着这长刀来到了悬崖边缘,上前一步,直接就从那悬崖上跳了下去。   长刀刺进了小苍山的皮肉之中,继而随着金坛下坠的动作,在小苍山的表皮之上拉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就仿佛那风帘突然被人从外界出手掀开了一般。   金坛就这样踏进了这个帐篷之中,许久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金坛失魂落魄地从那帐篷里面走了出来,略微摇晃了一下之后,竟一屁股坐在了这小苍山已经完全干瘪了的肚子上。   金坛已经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小苍山中残留的那些部分——皮,脂肪,骨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对金坛来说,他已经没有了向飞花楼邀功的筹码,亦没有了代表飞花楼在诸多宗门之间转圜的底气。   机关算尽,到头来,竟只剩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坛恍惚之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飞花楼抛弃的命运。   ……   “这小苍山是自杀么?”虚缘摸着下巴说道,“这举动,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俘虏是死士,直接咬碎口中毒药的自裁一般的行为啊。”   “你不用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乌鸦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虚缘所言的死士正是他这些暗卫之属——这些暗卫正是天极宗培养出来的所谓忠心耿耿的死士,并且,在乌鸦这些暗卫的口中,的确也存在着那么一颗可以瞬间将他的脑子化个干净的药丸,为的是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能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什么东西来。   “飞花楼突然如此行径,的确是让人大吃一惊。”确定这小苍山已经无用之后,虚缘将话题重新转回了人的身上,转头向乌鸦笑着说道,“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觉得,单乌那小子实际知道的比他表现出来的多得多?”   “他没有成型的识海,一切意识都那样摆在你的面前,你甘露寺那他心通的术法,有发现到什么吗?”乌鸦撇了撇嘴,轻嗤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虚缘的多第三百八十五回做人情(中)   小苍山之会飞快地转折成了几家宗门前辈们之间的扯皮,虽然小苍山已经废了,但是追究过程之中的责任,以及如何再从破坏规矩的那一方中压榨些什么好处,便成了一切问题的重中之重。   单乌无比干脆地将让每一位前辈都探过了自己的识海,以证明自己所言之事并无任何隐瞒——单乌崩坏的识海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十分轻易地看到了全部的真相,于是没过多久他便被放置在了一边,无人理会。   而这正是单乌求之不得的状态。   于是,眼下,单乌才能够悠闲地撑在楼船的船舷之上,看着下方已经开始腐败了的小苍山,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算输给了你。”李二狗同样无所事事,此刻正缓缓地走到了单乌的身旁,同样也探头往下方看了一眼。   “你知道?”单乌回过头来,眉梢轻轻一挑。   “我知道你有这本事,就像你能知道我是谁一样。”李二狗看着单乌,微微点了点头。   “你承认了?”这一回连单乌都有些惊讶。   “他真是厉霄?”黎凰在单乌的意识之中几乎是用尖叫来表达着自己的震惊,“不可能!厉霄怎么可能还活着?”   “来的路上你一直在打量我,我就知道我瞒不过你了。”李二狗,也就是厉霄,咧着嘴笑了起来。   “那么你向我承认这件事,为的又是什么?”单乌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不要将此事告知孙夕容。”李二狗直截了当地开口,“否则……”   李二狗斜眼看了下楼船最高层的那些舱房,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你将我是厉霄的事情透露了出去,那么我就将你可以死而复生,并且你的血肉能让人或物化为脓血这种事情告诉那些金丹的高人,他们正想不通小苍山的死因,一定会将你牢牢控住,甚至采取些让你生不如死的手段,就像最早的时候李辰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看来我不答应是不行了。”单乌嘴角微微一勾,笑了起来。   单乌不得不承认,李二狗这威胁的确是有效,而且时机也把握得刚好——虽然小苍山变成如此模样不并全是自己的作为,但是自己的那些异常之处一旦被外人所知,会发生些什么,还真是难以预料之事。   “其实有些事情,就让它永远地成为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的秘密,岂不是更好?”李二狗满意地点了点头。   “杀了他,一了百了。”黎凰在单乌的意识之中出着主意——厉霄变成李二狗,她知道自己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而她同样也对厉霄在剑意被抽去整个人被扔在茫茫大海上之后,居然还能重新修炼到眼下这种地步的现实而心惊肉跳,甚至开始担心有朝一日这李二狗会不会真的修成了高高在上的顶尖高手,并且因为这些冥冥之中尴尬的缘分,而拦在自己的修真之路的前方。   同时,黎凰对厉霄还有那么一丝偏见和偏心——她担心孙夕容会再度落入厉霄的魔掌,甚至受到再难挽回的伤害。   “既然如此,那么我可以问一句么……你是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单乌没有理会黎凰的暴躁,而是试探着想要问出厉霄变成李二狗的过程。   “呵呵,还不是拜她所赐。”李二狗摇头苦笑了两声,“我喜欢了她那么久,她却可以为了一份功法一个前途,直接就将我卖了。”   李二狗似乎真的不打算在单乌的面前隐瞒:“我剑意被抽走,几乎成了废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茫茫大海之上,随波逐流,我的前后左右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只有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我遇到过风暴,遇到过食人鲨,遇到过种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海中妖兽,好几次我都伤到奄奄一息,我甚至都已经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了,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居然能够重新领悟出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剑意,而不是那种照本宣科复制而出的存在。”   “也算因祸得福?”单乌插嘴了一句。   “可那代价也着实太大。”李二狗摇了摇头,“后来,我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有人,甚至有修真之人的岛屿,我才总算能够缓了那么一口气,那个时候,我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不肯改变?因为想要报复?”单乌问道。   “最初的时候是的,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执念的或许是另外一件事……”李二狗沉默了一会,方才缓缓地开了口,“我当初被孙夕容那个女人出卖的时候,有个人对我说,关键原因是我回答错了一个问题……”   ——“皮囊可弃,真心不灭”,当初黎凰给出的标准答案一直萦绕在李二狗的记忆之中,无法磨灭。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言那般,毫不在乎所谓的皮囊模样。”李二狗轻叹道,甚至以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我以前也说不上什么英俊潇洒,但是我现在毁成这样——这副模样连我自己都不忍心去多看两眼,嘿,我倒要试试,她对我的要求,她自己能不能做到。”   单乌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默默地别过脸去。   “我觉得……不管是你还是我,其实都没有立场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单乌这时候才理会了几乎暴跳如雷的黎凰一句。   “这对孙夕容不公平。”黎凰争辩道,“她完全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只能毫无防备地被这个怪物接近。”   “如果孙夕容自己不够强大,那么靠近她的别有用心之人,又何止一个李二狗?”单乌反问道,“难道以后她身边每出现一个什么人你都要管?你又算是她的什么人呢?”   “孙夕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单乌又安抚了一句,“李二狗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越孙夕容太多,甚至连我都不是很有把握可以无声无息地将他杀死并完美善后……所以,既然他现在没有要孙夕容的命,我想以后应该也不会。”   “我……”黎凰一时有些语塞,但明显的不平之意依然在冲撞着单乌的意识。   “呵呵,你肯定是觉得我这人窝囊得让人不忍直视吧。”李二狗注意到了单乌别过脸的动作,自嘲地笑了起来,“你这种算尽人心,一切情感皆为棋子,根本不会被这些纷乱情感所牵绊迷惑的人,当然是看不上我的这些阴暗心思的。”   “却也未必……”单乌轻轻地摇了摇头,“每个人都会有放不下的东西,否则那鸫纹鼓就毫无用途了。”   “鸫纹鼓……你也感受到了?”李二狗一愣,随即哈哈地笑出声来,“是啊,要不是因为鸫纹鼓,我也不知道我居然真的就这么窝囊。”   “你说,我这么窝囊的人,与她那样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是不是天生一对?”李二狗冲着单乌傻笑着,竟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于是配合着他的那张怪脸,单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哭还是笑了。   黎凰彻底安静了下来——大白猫抬着头,呆呆地看着李二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还有极乐散么?”半晌之后,李二狗似乎是笑得累了,凑到了单乌耳边,轻声问道。   “还有一点。”单乌点了点头——就算没了极乐散,也有黎凰。   “陪我去喝上一杯可好?”李二狗的眼中现出恳求之色。   单乌上下打量着李二狗,半晌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回答了一声:“好。”   ……   “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听到动静推开舱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一地破碎的桌椅花瓶的残渣之中,一身极乐散的气味,正赤红着双眼喘着粗气,表情痴呆的李二狗。   单乌靠在不远处的柱子旁,同样一身极乐散的气味,不过手里还举着一枚激发状态下的缚仙索,将李二狗的手脚都给牢牢缚住,以防他再度突然爆发。   “发生了什么事?”蓬莱的那位金丹高人正是同和子,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之后,隔空一抓,便将看着似乎还有些清醒的单乌给抓到了手里,高声喝问道。   “不久之前,王怀炅道友使用鸫纹鼓的时候,激发了众人心中的恐惧之意,而李二狗师弟似乎是因此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想要借酒浇愁,所以让我陪他喝上两杯而已。”单乌看起来果然还是十分清醒的状态,回答起来条理分明,“因为李师弟说这飞花楼的酒酒劲略淡,所以……我们便加了一些极乐散。”   “极乐散?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同和子眉头一皱。   “我在许久之前得到的一个配方,有些类似于迷香,实际的效用……”单乌草草地解释了一番。   “这极乐散是你弄出来的?”同和子追问。   “……是。”单乌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这种东西在蓬莱的规矩里当是禁品。”同和子厉声说道,“你们回山之后,自己去执法队领罚——特别是你,制造加唆使,罪加一等。”   “弟子知罪。”单乌乖乖地低下了头,表示认罪。   而同和子在此时放下了单乌,大步走到了李二狗的身边,袍袖微微一展,继而便是一掌按在了李二狗的天灵盖第三百八十六做人情(下)   极乐散之威名,同和子自然是听说过的。   而对于之前那惊涛骇浪之中发生了些什么,李二狗这些有完整识海的人,是无法像单乌那样交代得坦坦荡荡的,毕竟这世上的搜识之术都有伤害到对方识海的可能,同时那些高人也不可能真对小辈们下如此辣手。   所以,眼下这李二狗被极乐散迷惑了神智放松了戒备本心暴露的时机,正是同和子施展观心术法,挖掘出李二狗心中那些隐秘的最佳时机。   ——也是李二狗彻底撇清自己的最佳时机。   “你为什么不让我试他?”黎凰蹲在单乌的脚边,默默地问道,她一直想要趁着李二狗神智紊乱之时,以天魔入心之术试一试李二狗之前那些剖白的真实与否,却被单乌强制地阻止了。   “我不想你暴露在他的眼前。”单乌回答道,“如果他方才的剖白是源于真心,那么我觉得他心中最想要拿来泄愤的那个人,或许是你。”   “你是不相信我的实力?”黎凰有些不满,“天魔入心比同和子这套大路术法精巧强大得多,与极乐散更是天作之合,我可是不会在他的意识之中留下任何痕迹的。”   “你有天魔魅舞,可他的功法也没那么简单。据我观察,他似乎拥有可以吞噬他人神识的能力——我在入门之试结束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只是神识稍作关注,便被他注意到了。”单乌发呆一样地看着眼前那正在施展观心之术的同和子,“更何况,这回是他主动要我拿出极乐散的,我想他或许对此已有一定的抵抗之力,便如我一般。”   “这么敏感?那么岂不是根本不可能探查出他的真正心思了?”黎凰又开始有些不安了。   “一个人如果有心,就算是真心也可拿来利用——这种东西是试不出来的。”单乌举了一个让黎凰无法反驳的例子,“寂空不就是因为太过倚仗他那他心通的术法,才被玩得团团转的么?”   “如你所言,这种窥心之术就算用在除你之外的人身上,其实亦同样毫无价值?”黎凰沉默了半晌,迟疑地问道。   ——单乌的神识状态太过异常,那些高人就算以术法窥探,也只能看到一些纷乱的碎片,而单乌更是可以轻易地将自己的意识有选择性地推到前方让人查阅,就好像他当初参与蓬莱入门之试,在第一关面临那些试探之时所做的那样。   单乌告诉过黎凰这些原理,所以黎凰知道单乌的意识难以窥探,但是黎凰却没想到,其他那些拥有完整识海之人竟也如此难以揣度——这样的认知让她忍不住质疑起了那一大类的功法的价值所在。   “价值会有一些,只是关键在于,别让他人知道你知道。”单乌以这种绕口令一般的回答终结了黎凰的追问,而在这个时候,同和子已经撇着嘴角,颇有些轻蔑地将手从李二狗的头上拿了下来。   “搞了半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区区儿女情长之事,便需要借酒浇愁……”同和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如此气短之人,难堪大用。”   ——很明显,同和子在那试了半天,是什么靠谱的东西都没试出来。   于是单乌与黎凰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看到这种结果,你还打算亲自去试他的真心么?”单乌问道,“不管怎么说,同和子也都是一位金丹境界的高人啊。”   “不了。”黎凰垂头,轻叹了一声,“你说的对,他的功法,绝不简单。”   ……   小苍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滩臭气熏天的烂肉,让这一片海域的天上水下,都几乎变成了一片死域。   天极宗和甘露寺急着带小辈回宗门治疗,于是其他那些还有意识的小辈们在全部被仔细审过一遍之后,便也一同被打发回了各自的宗门。   几家长辈仍留守于这片死域附近,他们要继续调查小苍山的真正死因,并且另选时间地点再行商讨这毁约赔偿之事,而在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那些参与此次小苍山之会的小辈们,都不得离开各自的宗门半步,方便随时追究责任——换句话说,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宗门接受软禁。   “本想邀你同往天涯海阁,现下看来是不知何时才有这机缘了。”临行之际,苏青找上了单乌,似乎是颇为情真意切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这约定依然有效?”单乌微微挑了下眉毛。   “那是自然,你这样的画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苏青点了点头,同时向单乌扔过来了一枚令牌,“这是我天涯海阁三等贵宾的身份令牌,日后你如果有空来我天涯海阁,可凭此令牌享受海阁的招待,并可以此联系于我。”   “好,我记下了。”单乌接过令牌,对着苏青拱了拱手,而苏青亦摇着扇子,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去。   ——这个过程之中,路长风一直站在单乌的身侧,却有些骇然地发现,从头到尾,苏青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对于自己的关注。   “曾经我们之间……为了天魔秘术围剿单乌的约定呢?”路长风此刻十分地想要上前追着苏青问上这么一句,“既然你与单乌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那么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有效么?”   可是路长风也知道自己这些心思如果在此时翻在了明面上,那等待着自己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果子,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单乌反手收起了令牌,而自己,依然两手空空。   ……   单乌等人重新回到了方丈山。   甫一落地,单乌只来得及与同行诸人客套地道了声告辞,便掉头冲进了不远处的传送阵,速度快得让其他人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甚至连黎凰都在半道跟丢了。   单乌一路冲进了书楼之中。   高大的书架,摆得整整齐齐的各种书籍,来来回回蠕动着的书虫,还有看到自己归来后,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的书鬼。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再外面多玩一阵?”书鬼背着手绕着单乌转了一圈,“你不是传信回来说,要去天涯海阁一趟的么?”   “师父在哪?我有事想要求教。”单乌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環星子现身的迹象,于是抓住了书鬼问道。   “真是没良心的小子,我帮你查那些功法资料查得昏天黑地,你居然一回来就要找你那不负责任的师父。”书鬼撇了撇嘴,装出了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生气表情。   “他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解答的?”玩笑归玩笑,书鬼还是看出了单乌脸上那凝重的表情,于是又问了一句。   “关系到师父自身的事情,我想,大概只有师父能给我一个答案了。”单乌抿了抿嘴唇,盯着书鬼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表示自己这一回绝不是在开玩笑。   “看起来这个问题你在心里憋得挺狠的。”书鬼捋着胡子说道,“话说,能先告诉我是什么问题么?”   “不能。”单乌摇了摇头。   “书鬼,送他过来吧。”又有一个声音在那书架的深处响起,说话之人,正是環星子。   “你们这气氛可真让人有些难受啊。”书鬼看了看单乌,又看了看那书架深处传来声音的方向,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但是仍伸出手来,在单乌面前的虚空之中,拉开了一道原本不存在的门。   单乌对这书鬼微微拱了一下手之后,便举步跨进了那大门之中。   ……   这又是一个单乌从未涉足过的空间,虽然看起来似乎仍是书楼之中,但是却又仿佛是在书楼之外。   一团团仿佛水晶球一般的小世界漂浮于虚空之中,水晶球之间以一种蛛网一样的通道互相连接,而在单乌的下方不远处便是这些晶球当中最大的那一颗,透过通透的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晶球内里那些层层叠放的高大的书架——那里正是单乌方才所在的书楼。   環星子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盘膝漂浮于这虚空之中,直到单乌移动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师父……”单乌有些迟疑着,对着環星子行了一礼。   “有话但说无妨,这里没有人……连书鬼都无法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環星子点了点头,算是向单乌回了一礼。   “师父知道小苍山的真正底细么?”单乌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开口问道。   “知道。”環星子点了点头,同时缓缓坐直了身子。   “那么我想知道,我的师父……到底是什么?”单乌的脸微微有些抽搐,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之声在这片虚空之中,已经吵闹得如同打雷一般。   “我是什么,重要么?”環星子反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我是人,你就会毫无置疑地相信了?”   “……不会。”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低着头回答道。   “那么如果我不是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众,让执法队的那些人来将我杀灭呢?”環星子继续问道。   “也不会。”单乌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你是什么,人也好,怪物也好,当初都是你将我收入了蓬莱,给了我出入书楼的特权,让我结识书鬼前辈,将青莲剑意的关键交给我,甚至指点我的功法修行……”   “你是我的师父,而且是个很不错的师父——这一点无法改变第三百八十七回做人(上)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知道答案?”環星子继续问道。   “因为我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师父一些事情。”单乌抬起了头,直视環星子的双眼。   “……小苍山怎么了?”環星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死了。”单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不带一丝好恶之意。   “你在骗人!小苍山不会死!没人能杀得死小苍山!”環星子微微一愣,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倏地出现在单乌的面前,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声音陡然拔高,甚至有些破音。   環星子的举动,已经等于是给了单乌一个十分明确的答案。   继而環星子的双手手背之上仿佛突然开花一般绽开了一张张嘴巴,向着单乌张张合合,下一刻,一波意识碎片如微风一般冲刷过单乌的面庞,复又席卷而回,而那些嘴巴仿佛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之后,竟是僵在了当下。   “我能杀死它们的。”单乌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他还是从齿缝中一字一句地挤出了这句话来,“我……与一般人不太一样。”   “你……”環星子愣愣地看着单乌——单乌的身上有他从小苍山那里带回来的意识碎片,这些碎片已经被環星子双手之上的嘴巴给抓住了,其中残留的那些嘴巴同类们濒死呼号的震撼与恐惧之意,让環星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環星子掐在单乌脖子上的双手缓缓松开了些许,单乌低头看着神色有些颓然的環星子,沉默了片刻,索性彻底放开了自己的神识。   于是更多的意识碎片呼啸而出,那是单乌在替黎凰捕捉那些大嘴怪物的恐惧之意的时候,顺便收拢起来的碎片——开始只是好奇的尝试,后来却发现这些碎片居然就这样融入了自己的识海,看起来竟仿佛是那些怪物们慷慨的赠与。   環星子自然感受到了这些无形的碎片,于是他抬起头来,左顾右盼着,半晌之后,突然松开了揪着单乌衣领的手,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突然就流出泪来。   单乌被環星子的举动触动,便也看了过去,那一片虚空之中果然是一块意识碎片,其中承载着的,正是小苍山最后那些记忆。   ……   单乌在带着黎凰行走于小苍山的口腔之中,并替黎凰收集那些恐惧之意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要对小苍山这些小怪物们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如此庞大的数量,如此难缠的属性,似乎只有把自己剁成肉末渣渣一张嘴喂上一粒,才有可能解决掉这些在任何攻击之下都生生不息的小怪物。   “如果小苍山背上的那些人没能耐应对,那么我也没办法。”单乌默默地想着,“不过,这也算解释了为何迄今都没人能驯服小苍山——他们最开始的目标就错了。”   但是,单乌和小苍山都没有料到,飞花楼居然孤注一掷,想要将小苍山给整个儿抓住,并且为此准备得如此充分,以至于在小苍山终于从那惊恐之中回过神来,察觉到异常,众多意识之间交换意见,并终于达成一致决定沉潜入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时候,单乌的神识与小苍山的那些意识碎片还交叠在一起的。   这些意识碎片之间的争执仍在变化发展,并在最后通过了一个出乎单乌意料的决定。   ——既然眼下我们聚合的这副肉身必然会落尽人类的手中的时候,那么我们便必须放弃眼下的这个宿主,另寻前路,而以邱端为首的那几个已经被代替了的人类,正是所选定的种子。   ——为了保护这几个种子的安危,小苍山之中的隐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以防万一,最好我们也都不存在。   ——这个被吞进来的小子的血肉能够将我们化为脓血,杀了他灭口的同时还可以销毁我们存在的痕迹,正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于是下一刻,单乌便被小苍山大口吞进来的海水给冲撞得七荤八素。   单乌能够抵挡得住那些大嘴怪物的围追堵截,却在小苍山这庞大的身躯所能引起的任何一丝动静面前,没有半点抗争之力。   而与那翻滚的海水同样作用在单乌身上的,还有那些大嘴怪物口中的利齿——那些利齿趁着混乱毫不留情地在单乌的身上切开了无数深可见骨,甚至几乎将他拦腰斩断的创口,而每当单乌试图以灵力封住创口的时候,便会有更汹涌的暗潮涌来,狠狠地拍打在他的身上,从他的身体里挤出更多的血液来。   单乌领会到了这些怪物的意图,索性放弃了抵抗,更将如意金和念珠都交给了怀中的黎凰,并将她给一把推了出去。   或许是感受到这是单乌临终之时的托付,那些小怪物们果然没有伤害到黎凰,甚至将那只猫给好好地护在了一个不被海水侵入的气泡之中,而下一刻,单乌的这条命,便在小苍山那围拢而来的连接攻击之下,彻底消泯。   单乌的血肉虽然没有真的被剁成碎屑,但是他的鲜血已经混入了那些被小苍山吞进口中的海水之中,这些海水被那些大嘴怪物吞咽了下去,甚至一路波涛汹涌地进入了小苍山的胃部,甚至颅骨之内——片刻之后,小苍山的内里,已经完全化作了一片血海。   这一片血海从小苍山的口中哗啦啦地渗入海水之中,而单乌亦在这血海之中重新生出了完整的肉身,并回复了这么一条性命。   单乌苏醒过来的时候,黎凰已经叼着如意金和那串储物念珠游到了单乌的身旁,与此同时,单乌还看到了与他一同在这血海之中载浮载沉的王怀炅和寂空——当然,这两个人显然已经不会是原先的那两个人了。   ……   当然,小苍山残留的意识碎片之中,并没有单乌复苏的那一部分,因为在那个时候,小苍山已经整个儿死彻底了。   “小苍山死了,不过留下的种子还在。”单乌看着捧着那块意识碎片泪流满面的環星子说道,“那两个人,一个叫王怀炅,是天极宗的少主,另一个叫寂空,在甘露寺中似乎也算是个被看重的苗子,这两个人都已经被送回了各自宗门,除此之外,我们宗门的邱端……也是种子。”   “或许,师父你……也可以算作是种子吧。”单乌迟疑了片刻,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种子……没错,当初我的确也是种子,虽然和他们还不太一样。”環星子喃喃地念叨着,继而转过头来看着单乌,迟疑了片刻方才开了口问道,“如果这些种子茁壮成长了,你会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而这亦是我想向师父请教的问题之一。”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我也想看看师父会做什么选择。”   “哦?”環星子等着单乌继续给出理由。   “我在入蓬莱之前,遇到过一个鲛人,叫做明月,她被封镇在虹霞岛底部的海穴之中……”单乌将自己遇到明月之后,明月给自己提出的那些问题给复述了一遍。   “呵,明月,这个蠢女人……她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人站错了立场,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万劫不复前都还沾沾自喜……”環星子听到了这个名字,居然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你预料的没错,小苍山还真知道这个名字,可是她这问题与我何干?她如今的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丝毫不值得同情。”   “如果你想知道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看过小苍山的这些记忆之后,你自然会有答案。”環星子指了指那些弥散在单乌神识之中的意识碎片,似乎是觉得受到了侮辱一般,不想再与单乌纠缠在这个问题之上。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我的意义在于……我想知道,在不管选择哪一边,最后的结果都是注定会后悔的情况之下,你,或者明月,都会怎么做。”单乌并没有放弃,而是看着環星子,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   在单乌冲进书楼的那会儿,路长风几乎是一回山便被人团团包围住了,久违了的热闹场面和众星捧月的快感让路长风心情愉悦到几近飘飘欲仙,总算是让他稍稍遗忘了一些小苍山之会中累积下来的不快。   “路师兄,听说这次小苍山之会发生大事了?”有人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道。   “是啊,有人破坏了规矩,居然想要活捉小苍山,弄出了好大的动静。”路长风点了点头,同时又往自己口中倒了一杯酒,“真是痴心妄想。”   “哈,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在打小苍山的主意,一个成功的都没有,这居然还打算活捉小苍山,真是脑子里不知道被灌进了多少海水。”立即有人附和   路长风闻言,微微一愣,却摆着手放下了酒杯:“不,其实这回他们的准备的确充分,鲲鹏战船,还有动用了数千凡人布下的一个大阵——他们真的差一点就将这小苍山给捞起来了。”   “啊?”路长风的话让围着听故事的人都是大吃一惊。   “可惜,功败垂成。”路长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莫非……是路师兄你坏了他们的好事?”围在路长风身边的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惊第三百八十八回做人(中)   “有些事情,不能说。”路长风摇了摇头,便在其他人那渴望一探究竟的视线中偏过了头去。   众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有些失望的叹息,但是对于路长风都做过些什么更是充满了好奇,于是不断问着些沾边搭界的问题,试图靠这些边边角角的回答自己拼凑起来事情的前因后果。   路长风的回答不能说是虚假,但是却有一些刻意的引导,比如说将王怀炅发起联盟这件事若有似无地安在了自己的身上,而王怀炅依然是那么一个懵懵懂懂的容易被人忽悠的天真少年,甚至连单乌拖住寂空王怀炅及至后期突然消失的那些事情,也都仿佛成了路长风胸有成竹的安排。   众人的想象力并不贫瘠,这种合纵连横之事稍稍提及大家便心领神会,于是各自揣摩,只觉得路长风之用心决断步步为营,实在是精彩得让人只能叹出一个“服”字。   于是众人的追捧愈发热烈,而路长风在这些追捧之中,竟恍惚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些料敌先机的种种安排,的确都是出自于自己的精心算计。   ……   “我的脑子,应该还是我自己的。”環星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当年的小苍山之会,我与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哦?”单乌微微一愣,表情亦凝重了起来。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環星子喃喃念叨了两句,“以有涯就无涯……殆矣。”   “你也知道的啊……”单乌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希望以无涯之人生,步无涯之书海。”環星子回答道,“可惜,修道之后我就发现,这种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实现。”   “你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在提升修为之上,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在体悟境界以求突破上,甚至需要不断地行走在外以追求那些飘渺的机缘,然后就要再花费个成千上百年的水磨工夫去跨越下一个境界,甚至到了穷尽人力勉强可见的那尽头之处,你仍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心力,来筹备着如何抵挡这天地之危——换句话说,你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闲置心力耗费在读书求知一事上。”   “越到境界高处,那些人闭关的时间便越久,而在他们闭关的时间里,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改变,那些奔走在这个世上的人每天都会有新的念头新的想法,汇总,爆发,带来一些足以小小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大多数的修真之人早已习惯了一梦千年,学会了任世事沧海桑田,我自岿然不动,但是我不习惯,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每一时每一刻的变化,那才是我眷恋这个世界的理由。”   “小苍山之会的时候,我的境界卡在结丹的前一步,而我正纠结于倒地是继续行这得不偿失的修道之途,还是干脆将我剩下的生命都花费在我所热爱的事情之上,那样这一辈子便也算活得尽兴了。”   “不过在遇到小苍山之后,我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法。”   “这些小怪物,只要有基本的水,食物,等等生存条件便可以一直在宿体的身上生活下去,甚至成为宿体身上永远不会衰亡的内脏器官,对种种烈焰寒冰都有着相当的抵抗之力……对它们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或者说真正能算作是食物而不是维持生命的能量的,正是人,或者鲛人,或者其他智慧生命所特有的超然意识。”   “你想知道什么是超然意识?”環星子注意到了单乌疑惑的眼神,反问了一句。   单乌点了点头:“想。”   “动物,妖兽,一切活物,都有生存下去并繁衍后代的本能,所以它们需要觅食打猎,需要交配,需要巩固自己在族群中的地位,需要制定种种能让族群更好地生存下去的规则,需要保护自己的下一代……这些其实也都是意识,但是这些意识,并不足以将智慧生物与其他那些妖兽给区分开来。”   “真正的智慧生物,会有超出于这些本能的意识存在,比如说,他们会追求一种族群之外的大和谐,会追求一些超越于传宗接代这些本能之上的审美,会去热衷于做一些……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環星子说着,同时以手指了指下方那被包在晶球之中的书楼,“就好比你在入门之试时看到的那些琴棋书画的杂项。”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是了,我在这小苍山之会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有一年斗琴,我蓬莱有人一曲终了,竟换得小苍山击水相庆,那个人……莫非正是师父你?”   “是我。”環星子点了点头,“看到小苍山击水相庆,我和其他人本以为这是小苍山被我的琴音所感染,而有了情感的偏向,于是我那位师兄是摩拳擦掌,准备驯服小苍山……却没想到,小苍山此举,其实只是因为发现了一个美味的猎物而已。”   “可是师父你还是与它做了交易?”单乌又问了一句。   “是的。”環星子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一个可以轻而易举永生不死的诱惑,而我也正可以这无尽的生命,来追寻我所热爱的事物。”   “这些小怪物虽然可以短暂地离开宿体,但是超过一段距离之后,便也会枯萎而死,除此之外,如果它们完全取代了一个人的话,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会因为它们之间杂乱的意识,而让那个人陷于昏迷不醒毫无防备的状态,就算醒了,也是意识不清——这段时间太长,长到足以让所有人都失去等待的耐心。”   “这种被放弃的弟子,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照料,那么就等于没有水,没有食物……而在这种宗门之中又不像那大海之中,它们根本无法自如地行动或者依着本能来捕猎,所以,它们也就会死。”環星子继续说道,“在我之前,他们其实已经尝试过无数次,可是大多数人在看到同伴昏迷之后,都是直接将其丢弃在茫茫大海之中,再不过问。”   “他们最初的时候,似乎也是想将我吞吃干净了事的。”環星子陷入回忆,苦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交易的最后结果是,你将肉身提供给小苍山作为种子的载体,它们护你长生不死,而你……以你的意识,喂养它们?”单乌已经渐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是的。”環星子点了点头,“有了他们的相助,回到宗门之后没多久,我就结成了金丹,并换得了入住书楼的权利。”   “入住书楼……是因为你想要避开人群么?”单乌再次问道。   “并不是。”環星子摇头,“是因为我喜欢这里——这是我的梦想之地。”   “你也不用将他们想象得那么可怕。”環星子解释道,“其实它们并不贪婪,这么一点点的意识,我还付得起——更何况,我还可以通过看书,以他人的精神食粮,来喂养它们。”   “共生?”单乌想了个比较贴切点的描述。   “是的。”環星子点了点头,“这样对我们来说,大家都好。”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看书了呢?”单乌想到了什么,迟疑了半晌,方才纠结着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環星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   黄栌和李二狗一起将邱端送回了住处。   邱端看起来依然痴痴傻傻,黄栌想要离去,却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似乎实在不够厚道,而李二狗则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了一句:“不如师兄去寻一下邱端师兄的好友,或者可以去摆脱同和子前辈,发布个任务,雇个人前来照料?”   “而这段时间,我可以暂时照看邱端师兄。”李二狗恭恭敬敬地说道。   “嗯,可行。”黄栌点了点头,对着李二狗一拱手,“如此就拜托师弟里我,我这就出门处理此事。”   于是黄栌匆匆离去,邱端的住所就只剩下了李二狗与已经被吃光替换了的邱端。   李二狗缓缓地来到了邱端的面前,垂头打量了他半晌之后,方才缓缓地开了口:“似乎,你也是想吃人的?”   “是的……”邱端看着李二狗,双眼涣散了许久,方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你想吃什么人?”李二狗嘿嘿地笑了两声,又问了一句。   “……聪明的人。”邱端似乎是找不到什么可以描述的词语,嘴唇抽搐纠结了半天,犹犹豫豫地吐出四个字来。   “你真的是小苍山?”李二狗继续追问。   “是的。”邱端这一次回答得很快,表情也认真得几乎成了一块面砖,“我才是真正的小苍山。”   “哈。”李二狗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绕着邱端来回打量了许久,似乎是终于看够了之后,方才在邱端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刚好,我也需要吃人。”李二狗咧开了嘴,一字一句地说道,“越强大的人对我来说越好吃。”   “所以,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能有很多的人可以吃。”   李二狗越笑越开,他的牙齿几乎已经完全翻出了嘴唇之外,甚至露出了猩红的还泛着血色的牙龈:   “有朝一日,我或许可以带你去尝尝那蓬莱老祖的滋味第三百八十九回做人(下)   “也是师父能养得起它们,才能选择这共生的模式。”单乌看着環星子脖子上绽开的那只嘴巴,缓缓说道。   “是的。”環星子点了点头,“当然,如果我无法安抚它们,它们便会将我的脑子也一起吃了,那样,我就和其他的那些种子没有两样了。”   “这么看来,其实这些小怪物所能带来的危机,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大。”单乌摸着下巴,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如果它们真的能够无声无息地就取代一个人,那么现在的海洋之中,搞不好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活物了。”環星子回答道,“并且,它们只有在数量聚集得足够多的时候,才能拥有一定水准的判断能力,换句话说,其实也只有小苍山那种肉身,才能让他们呈现出一定的智慧生物的特性来。”   单乌露出了恍然之色,并点了点头:“那些意识碎片之中,我看到那些鲛人对小苍山的驱离之举——小苍山几乎完全无法靠近他们的群落,这片海洋,暂时还是异彩纷呈的。”   “正是如此。”環星子环顾四周,看着单乌散出的那些意识碎片,脸上又流露出了缅怀往事的神色来,显然小苍山与環星子之间的关联,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交易——小苍山甚至很有可能是環星子在这茫茫浮世之中,难得找到的那么一个能够理解他的追求的志同道合的异类的朋友。   ——虽然在本质上,两者之间的关系,仍是美味的食物与知道感恩的觅食者。   ……   “可是……我总觉得……这都是师父你一厢情愿的假设。”单乌看着環星子的举动,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再次开了口,“师父你并不想做出选择,所以宁愿相信小苍山的无害。”   “你是什么意思?”環星子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了单乌,他脖子上的嘴巴也开始贝壳一般一开一合,似乎单乌只要说错一句话,便会遭到来自于他的猛烈攻击。   “小苍山拥有足够的思考能力,虽然反应迟钝缓慢,但是并不蠢……”单乌整理着思路,迎着環星子的目光,继续说道,“并且,我相信所有的生物都会拥有求生的本能,所以,一旦一个群体都同时想到了‘死’这个字并如此决绝地执行了,那必然是经过了反复斟酌的——再寻找一个小苍山并不容易。”   “更何况,如师父你所言,这些小怪物洒在外面的种子,活下来的机会并不大——这种事情它们自己也应当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接受师父你提出的交易——那么,什么原因才能让它们舍得牺牲掉那么庞大的一个本体,只为了保证那几个种子不被人发现异常呢?”单乌提出了疑点所在,“在我看来,在无法确定那些种子的存活程度的情况下,是没有谁能有那个决心毁掉本体的积累的。”   “我亲眼看着这小苍山那么多张嘴那么多的意见最后居然统一到了自我毁灭这一点上,感觉就好像突然有人告诉我方丈山上那么多的低级弟子都会心甘情愿不问缘由地为蓬莱洒尽最后一滴血那样……”单乌打了个比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种事情,我没道理会信的。”   “是么?”環星子看着单乌,喃喃地问了一句,便要偏转视线。   单乌却并没有打算跳过这个问题:“……并且,师父你在刚刚知道小苍山的死讯,以及留下的那些种子的时候,你问我,如果那些种子茁壮成长了,我会怎么办——所以,师父你的确是猜到了些什么,但是却在方才那点迟疑的过程中,自我否定了。”   “这些怪物,是不是有可能自我进阶?”单乌移动到了環星子的面前,继续问道。   “……你这是在找死。”環星子似乎是被单乌逼到极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環星子的手搭在了单乌的脖子上,虎口处一只张开的大嘴看着想要将单乌的咽喉咬断,但是想到那化为脓血的小苍山,这一口便僵在了那里,怎么也无法咬下去了。   “我不会死的。”单乌摇了摇头,轻轻松松地将脖子从環星子的掌控中抽了出来,“这正是我想要告诉师父的那件事——我的血肉可以让小苍山化为脓血,并且,我不管死成什么模样,都可以毫无代价地死而复生。”   ……   “诶,这邱端状况看起来的确有些麻烦。”袁阳子已经带着明珠和明台来到了邱端的住所,并将邱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视了一番之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袁阳子如今掌管兽场,邱端虽然不是他名下的弟子,但是也算是在他的手下领任务做活的,甚至做得相当地风声水起,于是这会儿听说邱端出了些岔子,于情于理,袁阳子都得带人来探望一番,并且需要确定一下邱端的状态,以考虑兽场那些活计换人接手的种种事宜。   李二狗陪在一旁,看到袁阳子那为难的表情,便凑过去低声问了一句:“却不知师叔可有什么建议?”   “他的师尊呢?”袁阳子又绕着邱端转了两圈,没有回答李二狗的询问,反而是回头向明珠和明台问道。   “回报师尊,邱端师兄的师尊前些日子出发去捕捉一条双头冰螭,至今还未归来。”明台行了一礼,立即回报,他眼下在兽场之中掌管这些来往登记的杂务,对于诸人去向最为清楚。   “如此,倒是有些麻烦了。”袁阳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明台,如今兽场之中,驯兽经验足够的,能顶替邱端位置的,还有些什么人?”   明台闻言,心中一喜,猛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太过私心外露,不免有些迟疑,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偏头看了明珠一眼。   明珠早已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此时看到明台的眼色,心中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也来不及出言责怪明台的窝囊,而是一咬牙,上前一步,抱拳,对着袁阳子深深地行了一礼。   “师尊,弟子愿意自荐。”明珠朗声说道,竟将自己的欲望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哦?你觉得你能担当得起邱端的那些责任?”袁阳子眉头微挑,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要知道,那位置所管理的,可就不止是一个两个的妖兽了,你要管理的还有那些心高气傲的人——你觉得你有能力压得住场子么?”   “弟子知道。”明珠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袁阳子,身形亦站得笔直,表现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自信来。   “好,很好。”袁阳子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明珠,“你既然有这个信心和勇气,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袁阳子的视线同时在明台的身上微微一扫,继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是同胞兄弟,两人的性格在这些年中居然差得是越来越明显,并且比较起来,明珠还有再进一步的潜力,明台估计就只有在这兽场之中做着这些闲杂事务直至终老了。   “有时候未必需要将这两人一视同仁。”袁阳子的心中盘算着,“本来实力就有差距,硬绑在一起,对明珠也不甚公平。”   继而袁阳子从明珠的手中接过了他那身份令牌,在那上面又留下了一些有关于兽场的权限,相应的,邱端的身份令牌上,兽场的那一些讯息,便只剩下了一个名头,其他的一切,都变得空空如也。   而在袁阳子有条不紊地处理这兽场事务交接的整个过程之中,李二狗一直默默地侍立在侧,没有再煞风景地上前询问邱端的状况,同时邱端也只是痴痴傻傻地坐在那张椅子上,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形玩偶。   ——就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所遗忘的两个人。   ……   環星子默默地在虚空之中垂首而立,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久久不得回神。   这时间久得单乌都有些担心環星子发生什么意外了,于是单乌凑到了環星子的身旁,轻声地唤了一声:“师父?”   “你还好么?师父?”单乌轻声问道,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推一下環星子的肩膀,好将他从沉思之中唤醒。   “无妨。”環星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我并没有想过要对师父做些什么,就算是最初我以为师父已经完全被那些小怪物所取代的时候,我都只是想从师父这里知道那个问题的回答,我想知道师父会做何选择而已。”单乌举着手,做出了发誓的动作,“我……”   “我知道,否则你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我你的秘密。”環星子抬起头来,看着单乌,有些疲累地笑了一下,“我也只能告诉你——这真的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或许会觉得,既然我的脑子和意识都还是人类,我与这些小怪物之间只是一场交易,那么我的立场理所当然便该站在人类的一侧,甚至出面阻止那些可能进化了的小怪物,阻止他们一切可能危害到人类的行为,是么?”環星子轻声地叹了口气。   “但是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或许我本来就该是小苍山——我生而为人,完全是一场意外第三百九十回天华池(上)   单乌重新返回书楼的空间的时候,赤灵子和灵霄子已经在书楼之中等候多时了。   “我们收到了同和子的举报,说你配置极乐散,并且还唆使同门使用此药?”赤灵子板着脸盯着单乌,冷声说道。   “呃,是。”单乌微微愣了下,立即乖乖垂首,“我本想见过师父后立即便去领罚的,没想到两位前辈居然就等在此处了……”   “你居然和環星子也能有这么多话说?”灵霄子凑上前打量着单乌,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一样,“难道你还真是天注定当他的徒儿的?”   “其实有不少都是无意义的废话。”单乌讪笑道,生怕那两人追问自己与環星子的谈话内容,他没料到赤灵子这两人居然会等着自己,而他现在的脑子还没从方才的谈话之中拔出来,如果真要现编一套什么说辞搪塞的话,只怕会有所疏漏。   “唔,我能理解。”灵霄子显然接受了这个解释,同时伸手拍了拍单乌的肩膀,“你小子的耐心很好。”   “却不知我该领受什么处罚?”单乌讪笑着,抬头看向赤灵子。   “听书鬼说,你有计划转换修行的功法?”赤灵子打量着单乌,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眼下的功法虽然也能按部就班修炼下去,但是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或者说,并没有将我压逼至极限的感觉。”   “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我相信这条规则。”单乌补充道,“我现在没有竭尽全力的话,就会意味着将来某个时候,我要花费成倍的心力才能达到我想要的目标。”   “你的判断没错。”赤灵子点了点头,“你现在的这套功法,或许能够让你轻松地成为一个金丹甚至元婴修士,但是实在太过浪费你修炼出来着无瑕巽元体,到了元婴阶段之后,你就会发现这种浪费是多么地可耻。”   “还请赤灵子前辈指教。”单乌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看了你让书鬼查的这些东西——你是打算以大五行功法为方向吗?”赤灵子接过了书鬼手中的玉简,掂了一掂,“不过你以火属功法为底,直接修炼水属功法,也实在是有些胆大妄为。”   “看着有些险而已,计算清楚了,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反而会成为最有效的途径。”单乌笑着回答道,他当然不会纠正赤灵子的判断,毕竟,大五行功法也的确是适合他这无瑕巽元体的好选择。   “是啊,最极端的两种属性修炼成功了的话,其他那三种自然可以水到渠成。”赤灵子点头道,“不过这样一来,短时间内,你是不能结丹的了。”   “这个时候,基础牢固比较重要。”单乌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嘴角,他已经能够预料到赤灵子打算说些什么了。   “天华池的名字,你有没有听说过?”赤灵子将玉简交在了单乌的手中,一字一句地问道。   “听说过。”单乌点了点头,“据说那是上下两层的空间,下层地火肆虐,上层寒玉冰泉,是炼器还是炼丹,都是一个绝佳的所在。”   “给你的责罚,就是去天华池执勤三百天。”赤灵子板着脸,同时手中亮起了一张黄底朱砂的字卷,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关于单乌的处罚决定,朱砂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就。   “多谢赤灵子前辈。”单乌展颜一笑,双手接过了赤灵子手中那张字卷。   ——果然是明罚实赏的手段。   单乌知道这天华池的三百天可以给他转修功法带来多大的助力。   哪怕算上人工所造的那些,蓬莱山上天华池那样烈焰寒冰共处一个空间的所在,仍是极为稀罕的,单乌就算想要以炼丹炼器等理由进入天华池,也还是需要以宗门贡献度前往兑换的——单乌因为长久的闭关而一直没有做过什么宗门任务,眼下甚至还因为小苍山之事被禁足于宗门之中,所以对他来说,最缺的就是这些数字。   “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或许是感受到了单乌发自内心的欣喜之意,赤灵子的嘴角亦含上了一抹笑意。   ……   “天华池中寒冰烈焰皆是极致,就算是我们都得竭尽全力才能抵挡,你想练功是可以,但是你确定你带的这只猫能承受得住?”天华池的管事弟子接过了单乌手里的处罚命令,草草扫了一眼,嗤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单乌的表情已经摆明了是知道了这其中的猫腻。   “她其实也算是小有修为的妖兽。”单乌顺了顺黎凰的毛,笑着回答道,同时偷偷往那管事弟子手中递过去了一枚上等灵石。   “算你识趣。”那管事弟子将双手拢进了袖子里,看着单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吧,给你个轻松点的活计,唔……你就负责打捞寒玉冰泉里的那些药渣吧——那些水法炼丹的家伙,总是会忘记收拾干净自己的摊子。”   “跟我来,我给你带下路,顺便指点下你应该怎么做。”那管事弟子对着单乌招了招手,示意单乌跟上。   进入天华池需要通过传送法阵,法阵的操控只有那几个管事弟子有那个权力,至于单乌这种受罚之人,被送进天华池后,不到时日,是不会被允许再次踏上那传送法阵的。   于是一阵短短的晕眩之后,单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景色,便已经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深寒,于是他连忙运起了灵力抵抗,而黎凰也老老实实地趴在了他的怀中,看那架势似乎恨不得能与单乌完全融为一体,好不用独自面对眼前这凛冽的寒风。   单乌只觉得眼前一片眩光,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只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一座冰山的深处,身遭四处都是光滑如镜的一块块巨大的淡蓝色玄冰,而他的前方,那管事弟子正带着他往传送法阵外围那一条小小的卵石路上踏去。   这风景让单乌想到了些什么,待要细想,却又是一片模糊。   ……   离开了传送法阵的范围之后,寒意变得愈发地深重,压得单乌觉得自己的头似乎都抬不起来,只有脚下传来的一点淡薄的仿佛是错觉一般的暖意,让他微微有些分心。   “这些不是普通的卵石,是紫阳暖玉。”那管事弟子指着脚下的那条小道说道,“也就紫阳暖玉能稍稍抵挡一下这寒意的侵袭,让你能够自由行走于这寒洞之中——是了,补充一句,此地禁飞。”   管事弟子说着,回过头来,对着单乌咧嘴一笑:“一个忠告,你如果不是确信自己的肉身对寒冷的抵抗之力足够强大,不要轻易去踩边上的地面,否则的话,你的脚底板会被直接冻在那地面之上,然后就是整条腿整个人都被冻成一坨一敲就碎的冰块——这句话是特别对你那只猫说的,你可得看好了它,千万别让它乱跑。”   “她应该会很老实的。”单乌顺了下黎凰的毛,感受到她那死也不肯离开自己身旁的决心,有些好笑地回答道。   “那就好。”那管事弟子点了点头。   那暖玉小路四通八达,路边便是那寒玉冰泉汩汩而流,寒气重地几乎能够将人的神识都一并冻结,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暖玉平台被放置于冰泉正中,那正是供给那些炼丹或者炼器之人暂时落脚的所在,上面还放置着一些蒲草编织的蒲团。   在使用这寒玉冰泉的人并不多,但也不少,其中更有一片区域聚集了不下数十人。   “那些人是丹房的,常年在此炼丹。”管事弟子指了指那一群人,“他们做什么你不用管,管了反而会被他们责怪,走过路过当没看见就好,反正他们的作为也没啥好挑剔的。”   “看,这些东西就是你要清理的了。”那管事弟子带着单乌绕过丹房那些人,走到了一处暖玉平台上,指着边上冰泉底部,沉积着的一团仿佛淤泥一样的东西说道,“你只要看有人收工离开,过来检查一番即可。”   “怎么清理?”单乌问道,他可没那个勇气直接去触碰这寒玉冰泉。   “给你这个。”管事弟子笑着递给了单乌了一根大约四尺来长的扫帚一般的法器,那法器的末端甚至还配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口袋,看起来正好可以将那些药渣给装进去。   看着单乌稍稍试手便将那团药渣给收了进去,那管事弟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在前方带路:“现在我带你去看看下一层,你可要做好准备。”   通往下层依然需要依靠传送法阵,不过这功用的法阵数量够多,管理也没那么严格,只要有蓬莱弟子的令牌便可随时传送,便如方丈山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传送法阵一般。   只是,虽然单乌也算是做了足够充足的准备,但是在现身于法阵的另一端的时候,他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推得倒退了三步——这乍寒乍暖的转变让单乌觉得自己是一块被冻得仿佛石头一样的猪肉被直接扔进了油锅,以至于身体表层的每一寸空间,都是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   “多来几次,你就会习惯了。”那管事弟子看着单乌的反应,嘿嘿地笑着。   而单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一片赤红到耀眼的景色,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了震惊两个字。   那一瞬间,他无比想要问一问眼前的这个管事弟子:“这里,难道真的不是传说中的焦热地狱第三百九十一回天华池(下)   微微起伏的连绵山地,无根之火从地面上熊熊蹿起,几近顶天立地,火海之中没有道路,看起来只有这传送法阵以及周围的一片向火海之中延生而出的区域可以供人行走,而这些区域被种种精巧法阵分成了一块块相对独立的空间,上面安置着以这些地火为源的炉鼎。   单乌极目往火海之中看去,以他的视觉,隔着熊熊烈焰,依稀还能看到火焰之后那些憧憧身影,看起来仿佛是在这火海之中挣扎的冤魂一样。   这场面让单乌想到了曾经在阴曹地府里看过的那些不明真假的传说,譬如说人死后会入地狱,地狱十八层,一层一种酷刑……   而单乌也想到了之前他为何会觉得寒玉冰泉那一层中所见的景象有些眼熟了——那场面,实在像极了描述之中的寒冰地狱。   “这地火之海就无法供人行走了。”那管事弟子介绍道,“进入这地火之海全靠这些传送法阵,你如果想要从这里到对面那些地方,就需要重新传送回寒玉冰泉那一层,找到对应的传送阵法之后,再重新传送下来。”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上下两层之间的传送阵如此之多了。   “这一片区域都是天工坊的人,和丹房那些人一样,你最好别去打扰他们。”那管事弟子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玉牌,注入灵力,玉牌的上方便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地图,上下两层,传送阵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有些地方是点点红光,有的地方则是青光,而管事弟子指着其中一片冒着红光的区域对单乌解说道,“这些炼器之人需要利用寒玉冰泉淬火,所以连同上面那一层对应的区域也被他们所占据了,而丹房在地火之海中的位置则在这里。”   “你是想炼丹炼器也好,还是修炼功法也好,不要影响到这两拨人马。”管事弟子继续交代着,并将那玉牌交在了单乌手中,“玉牌有此地的地形图,红色说明那地方有人占据,青色说明那里还是空地,有人离开,红色便会变回青色,你看下那位置之后,就该知道需不需要前往检视打扫了。”   “多谢师兄指点。”单乌接过了玉牌,行了一礼。   “这玉牌亦是天华池中我们这些管事弟子的联络之物,你在此地如果发现了什么异常,或者看到了什么争执,不要出头,立即回报我等。”管事弟子又交代了一句。   “是。”单乌领命。   “你看起来是个靠谱的小子,我觉得我应该不用太操心吧。”那管事弟子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想,至少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单乌闻言,亦是笑了起来,并随着那管事弟子重新回到了寒玉冰泉那一层。   “三百天的时间便从今天开始计算吧。”那管事弟子对单乌拱手告辞,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想要尽快离开的表情来,“坦白说,你要是没有点针对性的术法或法器,这三百天,很不好熬。”   “师兄慢走。”单乌有些好笑,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强自压抑住了。   目送那位管事弟子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界的传送阵上,黎凰呜呜了两声,对单乌说道:“我怎么觉得,他是将自己该干的活全丢给你了?”   “这不是显然的么。”单乌嘴角微微勾起,“虽然他装着若无其事,但是他其实也不是很能承受此地的温度变异——对他来说,能少进来一次,都是好事吧。”   “我想此地除了清理那些药渣,应当不会有什么麻烦事情。”单乌环顾了一周,同样觉得肯花费贡献点跑进来受罪的人,应当不会太多。   “其实多设立几个法阵,将这些地火与冰泉分流,应当也不至于会如此难熬吧?”黎凰评价道,“这种布局,是存心为了锻炼人么?”   “不,我觉得,这里或许本该是用来炼制大型法宝的地方,不过现在暂时闲置,便开放给了普通弟子,但是仍维持着原来的结构——不是不能改变,而是没有必要为了方便这些普通弟子而改来改去。”单乌顺着那暖玉小路走到了地图上一处比较偏僻的位置,距离那管事弟子再三强调的丹房和天工坊之人都有些遥远,而后抬手激发了暖玉平台周边的法阵,将自己的所在与外界隔离了开来。   “大型法宝?”黎凰回想了一番这天华池的模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的这副模样,真的能够在此地正常修炼么?”单乌已经盘膝坐在了蒲团之上,而黎凰依然紧紧地钻在他的怀里,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想要松开哪怕一时半会的模样。   黎凰顿时尴尬了起来,半晌之后,纠结着回答了一句:“说……说起来……其实我们可以……双修的……”   ……   路长风乖乖地跪在路氏先祖的面前。   “听说你在小苍山之会中,表现得很不错?”路氏先祖迟疑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总不至于丢了蓬莱的脸,而已。”面对自家先祖,路长风还没那个胆量继续夸夸其谈,于是用词也保守了起来。   “其实我听过同和子的回报,说飞花楼和天涯海阁的确是吃了个闷亏,而甘露寺与天极宗则欠了我蓬莱一份人情。”路长风的谦虚谨慎让路氏先祖很是宽慰,于是他微笑着捋着自己的胡子,看向路长风的神色是越发地慈爱了,“的确,同去的那些人里,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就你了。”   “其实……单乌师兄也出力了……”路氏先祖的笃定让路长风有些心虚,于是他迟疑地说出了单乌的名字。   “呵呵,那个小子……”听到单乌的名字,路氏先祖也笑了起来,“那个小子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不过,那人的行事易冲动且不留后路,跟着環星子这书呆子更不可能知道外界这些形势的细微变化,想要在五家相争如此复杂的局面之下做到如此周全,没有他人指点,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是的。”路长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便算是认下了这一份功劳。   “有些事不能明说,你这功劳宗门也不可能给你明面上的奖励,不过你放心,为师一定会为你记着这点,日后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路氏先祖安抚道。   “弟子也不是介意这些奖励……”路长风谦让了一句。   “哎?这话可就不对了,这都是你该得的东西,怎么能让给别人呢?”路氏先祖哈哈地笑了起来,“要是我们这不要那不要,那不是干脆去开善堂好了,还修什么道?”   “某些时候,哪怕那本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能够抢到手,那也是要去抢的。”路氏先祖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路长风闻言,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喃喃地将“抢”这个字念叨了两句之后,只觉得自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眼底亮出了光来,而心里最后那一丝占了他人功劳的纠结也就此烟消云散。   “是的,不管那些事是不是我做的,只要我能在最后时刻抢走这份功劳便可。”路长风的心中暗道,“这世道上人的人,看的本就是个表面,根本不会有谁有那个闲心去深究真相。”   “呵呵,搞不好单乌那人还会庆幸我领走了他的风头吧,他那一脸见不得人的模样,还是继续呆在阴暗之处的好。”   “这一呼百应的风光,可是属于我路长风的。”   ……   “你说你要照顾邱端?”黄栌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李二狗,继而他的视线转向了正坐在李二狗身旁的邱端。   “是啊,我看他……如果没有人照料的话,或许真的会出什么问题。”李二狗点了点头,“前几天袁阳子前辈来的时候,取消了他在兽场的职位,而我在这等了这么久,也没看到他的师兄弟或者好友什么的前来拜访,就算我想要托付,也找不到托付之人。”   “所以,我觉得干脆还是我来照料他好了。”李二狗坦然说道,同时转向了赤灵子,“却不知我的责罚是否可以推迟一段时间,等到邱端师兄的状况稳定了,我再去领取责罚?”   “你的责罚本就不重,单乌那才是真正犯了规矩的。”赤灵子的表情本就因为李二狗的举动和言辞而微微有些触动,此时亦微笑着摇了摇头出言安抚道,“按规矩你只需面壁一个月,罚一百贡献点便是……不过既然你要照料邱端,那么……”   “你无偿照料邱端三个月,便以此顶替面壁与罚点的责罚。”赤灵子一边说,一边在那黄色纸卷上以朱笔写着对李二狗的处罚决定,“时间到了之后,你便拿着这张纸到执法队报道,我们会验证你是否有完成这些责罚内容,来判定是取消责罚,还是责罚继续。”   “是。”李二狗恭恭敬敬地从赤灵子手中接过了那处罚命令。   而待到诸人恭送赤灵子离开,黄栌方长对着李二狗长叹了一声:   “其实我劝你一句话……这邱端……如果真的没有恢复的希望,那么你还是放任他自生自灭吧…第三百九十二回不离不弃   “好人不是不能当,只是当多久也不会有人念你的好,为此耗费太多心力,甚至耽误自己的话,并不值当。”黄栌劝道,“良心这东西,该扔的时候就得扔。”   “多谢师兄关心,我心中有数的。”李二狗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黄栌的忠告。   黄栌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李二狗与邱端——一个是不知残了多少年不知为何无法恢复,另一个乍逢变故看起来会继续痴傻下去,于是黄栌恍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能够理解李二狗决定照料邱端的心思从何而来,并且觉得自己这么个四肢完好之人在这里呆着实在是尴尬,连忙匆匆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之后,李二狗转过身来,看着邱端,同时挥手落下了邱端住所的种种屏蔽法阵,将两人的存在隔离在了世界之外。   “你现在看到了吧,除了我,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李二狗咧嘴笑道,“在你真正能够恢复到这人原来的修为水准之前,你就算死在这屋子里,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冷漠。”邱端似乎是思考了许久,方才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而他似乎仍有很多话想要说,于是憋了半晌之后,他的脸上突然绽开了好几张大口,继而一团意识碎片向着李二狗呼啸而去。   李二狗透过那些意识碎片,看到了一片深海之中的景象——那是一个刚刚战败了的鲛人群落,正互相扶持着撤退,其中的那些伤员严重地拖了后腿,而那身为领袖地位的鲛人女子不断地出面呼吼,宣布着自己一个人也不放弃的决心,甚至亲自动手,背起了一个昏迷的伤员。   李二狗的嘿嘿地笑了起来,开口问了一句:“所以,这些鲛人最后的结局如何呢?”   邱端的眼睛缓缓转动了一圈,那团意识碎片在李二狗的身旁打了个转,展露出了故事的另一面。   ——敌人的追击越来越紧,于是终于有那么一队鲛人造了反,背弃了那领袖地位的鲛人女子,将她与那些拖后腿的伤员甚至一些老弱都直接抛下,扬长而去,于是最后的画面中,那鲛人女子以长剑剖开了自己的肚子,缓缓地躺倒在那海底横七竖八的尸身之上。   “弱者才有同病相怜的心,就好像现在的你我一样。”李二狗挥了挥手,散开了身旁的那些意识碎片,同时坐到了邱端的身旁,甚至伸手搭住了邱端的肩膀,好像并不担心那些大嘴会咬上自己一样,“不过,弱者也有弱者的好处,你有足够的时间在人们的视线之外,成长到足够强大的地步。”   邱端的身体在被搭住肩膀的时候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本能之中生出的面对天敌的恐惧,于是那一片纷乱的意识碎片开始透露出另外一个讯息:“我会被你吃掉么?”   “呵呵。”李二狗咧嘴微笑,却并未作答。   ……   单乌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一只手捏着一只猫爪,身上的灵力来回流转,在周围的冰泉之中淬炼过之后,重新融入身体灵池之中,并以此反哺黎凰。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和一只猫双修。”单乌打量着眼前这与自己盘膝对坐的大白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种阴阳相冲水火相济的功法,本就是应该双修的。”黎凰回了一句,“是不是要我幻化个人形出来,你会觉得好受一些?”   “不,还是这样吧。”单乌微微摇头,“话说回来,你已经找到自己这副身躯的修炼脉络了?”   “你的引导之力功不可没。”黎凰点了点头,“如你所言,完全抛弃已知的功法运转路线,只从本源的道理重新推算,这方法的确可行——这猫身比我想象得要好使得多,虽然不是百脉畅通之体,却也几乎没有什么滞碍之处。”   “我的人身都做不到这点。”黎凰唏嘘道,“如此说来,这升仙道也不算太坑人。”   “嗯。”单乌点了点头,默默地没有做声。   黎凰却有些不依不饶:“不过,你可别觉得我接受了这猫身,你就算没责任了,哼哼,不管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盯着这笔账。”   “我再也不会放任你一个人生死不知地闭关闭那么久了。”黎凰抬着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单乌,扩张的黑色瞳孔之中倒映着单乌的面孔,仿佛要将这张脸给深深地烙进记忆中一般。   “你这是什么意思?”单乌眉头微皱,察觉到了黎凰心里的那一丝不安。   “……我怕你会抛下我。”黎凰迟疑了片刻,方才给出了回答,“你刚回到蓬莱便直接冲进了书楼,甚至将我落在半路……我在路上转悠了许久,生怕你又直接闭关到不知猴年马月,而将我落在这蓬莱自生自灭。”   “呃……”单乌没有想到自己那一路飞奔居然给黎凰留下了这样的阴影。   “我知道你是一路向前,永远都不会等人的那一类人。”既然开了口,黎凰便也不再迟疑,将自己心里的疑虑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像元媛那样的姑娘,你都因为嫌弃她不够聪明,说抛弃便抛弃了。”   “所以,如果我始终是一只只能吃喝玩乐顺便出出馊主意的猫,那么,不管你之前因为升仙道一事对我有多少愧疚,我也依然是随时会被抛弃的那一类存在——更何况,我知道,你心中的愧疚本就没那么多。”   “所以,我也不敢奢求你怎么对我不离不弃,我只想请求你,在我还没死心的时候,给我尝试的机会就好。”黎凰死死地盯着单乌,虽然说不了话,但是意识之中的坚定依然让单乌觉得仿佛小锤子敲击一般,铿锵有声。   单乌有些惊异地看着黎凰,半晌之后,突然抽着嘴角笑了起来。   “笑什么?”气氛被破坏,黎凰一时有些羞怒。   “不,没什么……只是,你在我们双修的时候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我会忍不住多想的……”单乌憋着笑,有些尴尬地回答道,“特别是面对的还是一只猫的时候……”   “字面意思!不需多想!”黎凰瞬间领悟到了单乌的意有所指,两只爪子从单乌的手里抽了出来,挥舞着就想向单乌的脸上抓去,结果下一刻,因为功法的运转被打断,冰泉的寒意侵来,立即便让她抖抖索索地爬进了单乌的怀里,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不知道你这番说辞是因为真的怕我抛弃你,还是为了从我这里换一个用作保险的承诺……如果真是前者,你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跟不上我。”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出手顺了顺黎凰的毛,“坦白说,当我之前闭关出来,看到迎上来的,披着伊伊外皮的你的时候,我甚至想到了有朝一日我依然在你之下的可能。”   “……就好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那样。”   ……   时光匆匆。   李二狗的惩罚期已过,但是他仍然在照料着邱端,而邱端在他的看顾之下,已经明显好转了不少,虽然时不时仍有痴痴呆呆的表现,但是正常的说话做事都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甚至可以尝试着进行修炼。   这本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却没有人愿意分心关注这两个残的傻的人都在做些什么,于是这段时间里,除了孙夕容在出任务回到蓬莱的时候,抽空上门向李二狗讨教过一两次功法,并赠送给了邱端一些灵石之外,这两人与外界几乎毫无交流。   王怀炅和寂空清醒的消息也已经传出,不过这都是别家宗门之中的隐秘,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两人的苏醒是真的恢复成了原样,还是如同邱端那样痴痴傻傻,不过,路长风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断,这两人在苏醒之后并没有交代出什么有关小苍山只会的细节——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人质疑过路长风在小苍山只会中的作用——故而路长风推断这两人多半已经痴傻,心中于是越感宽慰。   于是没过多久,禁足的命令便已取消,路长风又开始蹦跶了起来,这一回,他领了一个任务榜上捕捉月光宝螺的大任务,带了浩浩荡荡数十人一同出发,风光一时无两,甚至行到半途,都还有人想要加入。   而这段时间之中,春兰终于从剑冢之中活着出来了——似乎是为了争一口气,她居然从剑冢之中带出来了两柄剑。   那两柄剑名为英雄美人,一柄宽大如同门板,沉重霸气威猛,另一柄却精巧秀气,一看就是女子的佩剑。   这样两柄差别巨大的剑被春兰提在手中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断了一只鳌的螃蟹,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但是挥洒开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说这剑有何怪异之处了——攻防一体,互为补足,于是使剑的明明是一个人,却施展出了仿佛两人并肩的威力。   但是在试剑之后,不管是春兰还是围观之人,都看出她这双剑的使用仍离完美差了那么一点。   “其实这对剑应该是两个人使才对。”有人看出这对剑的来历,发表着评论。   “可是你看她那威猛霸气的剑意,明显更适合那英雄剑……你打算让谁去接手那美人剑呢?”于是很快便有人反驳。   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提出了一个名字:   “……伊伊第三百九十三回真正的不离不弃(上)   “好久没见伊伊姑娘了,她还在闭关?”这个名字的出现顿时激起了一阵轻叹。   ——与李二狗这些让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残障人士不同,美女的身影总是会让人时时铭记无法忘怀的。   “是啊,就一直没出来过。”另外的人唏嘘着,“真有些想念她了。”   “像她那样的姑娘,几百年也未必能见着一个啊。”亦有人感叹道。   “唉,要是伊伊姑娘拿到那美人剑,倒是天作之合,只是那样的话,这会儿又要可惜英雄剑的下落了。”   “哈哈,说真的,还不如就春兰伊伊两位姑娘执掌那两柄剑,如此才不会出人命。”有人笑道,声音大了些,吸引了仍在场中与人试手的春兰,此刻便循着声音凑了过来。   “说什么呢?”春兰凑近这这群围观之人,“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似乎是提到了伊伊和我的名字。”   “哈,我们是在说,你这英雄美人剑如果真要找个人来做搭档的话,让伊伊姑娘执掌美人剑可就完美了。”这些玩笑话很快便被转达给了春兰。   “伊伊?”春兰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轻笑出声,“你们这主意看起来的确是不错,可惜伊伊现在,大概是没那个心思当我的美人了。”   ……   春兰出关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领了一个南华岛附近的小任务,独自一人离开了蓬莱,重新回到了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南华岛。   一切都仿佛早有准备——从春兰按落云头开始,丰城的街道上就开始挂上了一盏盏的花灯,虽然天仍未黑透,那些花灯之中的烛火仍是一团团亮了起来,除此之外,树干枝桠,窗台门楣,都挂上了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整个儿都是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模样。   春兰直接落在了丰城城主的府邸之前。   府邸门前的广场上站了两列仪仗,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而在春兰落地之时,更有一排侍女围拢上前,手里捧着鲜花美酒,对春兰行使了贵客才能承受的礼仪。   春兰的表情有些凝重,却仍只能按捺下心中不安,缓步走过这两列仪仗之间夹着的,一直通往城主府邸大门的道路。   蒲璜穿着城主的服饰,背着手,抬着下颌,正站在城主府的大门前方,安静地等着春兰上前。   “我该行什么礼?”春兰的心中有些迟疑,“不,我到底该不该行礼?”   “我现在已经是蓬莱弟子,修为进展一日千里,地位更是比他还要高得多,就算是为了维护蓬莱弟子在外的颜面,我都是没有理由向他行礼的。”春兰很快便想到了这么些理由,于是前行的脚步越发坚定,而腰背亦挺得更直。   “他甚至应该向我行礼才对。”春兰缓缓地停在了蒲璜前方四尺左右的位置。   而看着春兰在自己的眼前站定,蒲璜的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这个时候,从广场的外沿,又走出来一队人马,领头之人,正是春兰的父亲。   春兰的神色微微有些改变,可还没来得及等她说些什么,她的父亲便已经小碎步地跑到了蒲璜的面前,跪地,叩首,完整的大礼,口中高呼着“城主”二字。   蒲璜垂眼看了一下已经跪在了他面前的春兰的父亲,继而视线再度转向春兰,没有说话,没有动作,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却偏有一股无形的威慑扩展开来,让春兰的心中忐忑难安。   春兰很快便知道自己的忐忑何来了。   ——蒲璜一直没有开口让春兰的父亲起身。   春兰的父亲跪在蒲璜的面前,同样也等于是跪在她的脚边——这已经让她极为尴尬,只想出手扶起自己的父亲,而更为要命的是,她的父亲在发现蒲璜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图的时候,已经瞬间就站在了蒲璜的立场上发现了春兰的无礼。   于是春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抬起头来,斜眼看向自己,同时以一种喝令的口气,无比严厉地说了两个字:“跪下!”   “不……”春兰的反驳只在唇齿之间出了一个细微的音节,便已被她的父亲强硬地打断了。   ——那只将她从小带到大的粗糙的大手直接握在了春兰的手腕之上。   “跪下,不得对城主无礼。”那大手的主人抬眼看向春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双方对视,春兰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父亲脸上新增的那些皱纹,亦看到了鬓角那些如霜似雪的白发,而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似乎也不像记忆之中的那般有力。   “你是我春申的女儿,就永远都是蒲家的人。”春兰的父亲语气中的态度越发强硬,眼看着这下一句便该是“如果你不认蒲璜这个主子,那便与我春申再无丝毫关系”了。   春兰脸上的肌肉有些抽紧,想要一把拖起自己的父亲,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眼下的修为境界,好好想明白如今自己与蒲璜之间的地位差距,让他忘掉那些几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忠心与尊卑之念……可再多的反驳之语,也抵不过手腕之上传来的轻微的颤抖。   这丝颤抖,让春兰领悟到了自己父亲在这强硬的表态之下的那一丝恳求之意——春申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的女儿说出断绝关系的话语,但是他也是真的无法认可春兰对于丰城蒲家的冒犯之举。   春兰没有胆量在这样的恳求之下继续坚持。   于是春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对着蒲璜颔首示意:“见过城主。”   春兰的膝盖没有半点弯曲,但是她已经是低了头了。   蒲璜微微垂下头,视线在春兰的膝盖上停滞了半晌,场面安静得几乎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春申恼怒于春兰的不听话,正想开口再教训两句,蒲璜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春兰仙子降临丰城,实是让鄙下蓬荜生辉。”蒲璜并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得蓬荜生辉的表情,而是斜眼看着春申,缓缓开口道,“不如,这服侍仙子的事务,就交给你春申好了——你可要好好伺候我们这位仙子,丰城的前途,可就指望在这位仙子身上了。”   蒲璜说完,哈哈大笑着转身回屋,似乎根本不曾担心自己的放肆举动会引起春兰的反击,而他撂下的那句话,则让春兰与春申之间的关系越发地尴尬了起来。   ——这世道,哪有命令一个人的父亲,去给这个人当一个端茶倒水的侍从的?   “爹,起来吧。”春兰看着蒲璜的背影,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反手扶在了春申的腋下,将老人给扶了起来,老人有些想要反抗,又哪里抵得过如今的春兰?   春兰的灵力几乎是瞬间便顺着春申的经脉走了一圈,那些因为衰老而渐渐闭锁的经脉已经宣告了此人的修为不会再有进境,只能在眼下的状态之中等待老死。   春兰的心头突然一痛——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父亲的老态,她才能意识到自己进入蓬莱,这一晃眼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爹,女儿不孝。”春兰低声地对着春申说了一句,正扶着老人想要进入那城主府,却没想老人居然硬生生地将胳膊从春兰的怀中抽了出来,继而垂首侍立于春兰身侧——他竟是将蒲璜那恶作剧一般的命令当了真。   “爹,你不需这样。”春兰眉头一皱。   “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但是我还能管得了我自己。”春申低着头,轻声地说着,却让春兰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决心,“我会认真执行城主的每一条命令的。”   “爹……”春兰被老人的固执弄得有些想哭,更想出手直接打晕老人好结束这种尴尬,却又害怕自己这样做了之后老人清醒过来后会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而这种进退两难之中,蒲璜那有些嚣张的笑意已经充满了前方的整个大厅,并穿出大门,对着春兰的耳朵里狠狠钻去:   “你是春申的女儿,便永远都是我蒲家的人。”   ……   这是南华岛丰城蒲家为春兰仙子举行的接风之宴。   春兰坐在蒲璜的下首,前方是一群正在歌舞的女子,蒲璜仍如当日那样斜靠在女子的怀里,一副无药可救的纨绔子弟模样。   ——蒲璜现在已经是丰城城主,他的父亲在三个月前去世,他这个丰城大少爷便顺理成章的接任了父亲的地位,开始打点起家业,并由此得到了春氏一族的全部效忠。   “春兰姐,许久未见,为何如此闷闷不乐?”蒲璜端起酒杯对着春兰遥遥敬道,“怎么?是嫌弃我丰城又穷又俗,根本上不了台面是么?”   “我并无此意。”春兰摇了摇头,出手扶了扶自己眼前的酒杯,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遗憾地缩回了手。   “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仙子了,没想到回到丰城,还是要面对我这么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主人,于是恨不得将我也直接斩成肉泥,好出上那么一口气,是么?”蒲璜的语气渐渐挑衅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开怀。   春兰没有应声,只是抬起头,默默地看了蒲璜一眼,转而便将视线投注到了自己身旁,正捧着酒壶,仿佛真是一个侍从模样的春申的身上。   春兰的手在袖子里狠狠地攥成了一个拳第三百九十四回真正的不离不弃(中)   “你在接到那个任务并回到南华岛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你依然还是我丰城蒲家的人。”蒲璜咧着嘴笑了起来,身形稍微晃了一晃,从那女子的怀中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了春兰面前,伸手就要去勾春兰的下巴。   春兰轻哼了一声,一根针刺一般的灵力在蒲璜的肩膀上一扎,于是蒲璜怪叫了一声连接倒退,而春申立即上前一步,在扶住了蒲璜的身形之后,便已经拦在了蒲璜的身前,默默地看着春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丝哀求之意。   春兰抿了抿嘴唇,装作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样子,而是抬起了下颌,对着蒲璜说道:“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我倒是真的想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蒲璜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想知道,春申到底教养出了一个多么冷血无情的女儿——对自己的主人,对自己的父亲,对将你拉扯长大甚至给你机会参与蓬莱入门之试的丰城蒲家,都是一副打算弃如敝屣的态度?”   “哦,不是,你这心里还真不是想对我丰城蒲家弃如敝屣,否则你也不会在看到那南华岛有妖兽肆虐的任务便匆匆赶来了……”蒲璜拍了拍春申的肩膀,示意他让到一边,而自己则上前数步,再次站到了春兰的面前,“你心里真正想的大概是,怎样让你春氏一族,对我蒲家取而代之吧。”   春兰很想直接回上一句“是又如何”,但是春申的表情显然已经先一步堵死了她的这番表态,于是她只能轻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关系,说出来吧,我不介意。”蒲璜直接跪坐在了春兰的案前,双手撑着桌案,上半身前倾,向着春兰凑了过去,一身的酒气扑面而来,春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城主,我春氏一族对蒲家是忠心耿耿,万万不敢有此心思啊。”春申双腿一软,竟就在蒲璜的身后跪了下来,连连叩首,口中所言,俱是求饶认罪之辞。   春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一抬手,便是一道灵力覆上了春申的额头,春申的双眼一直,便失去了知觉,摇摇晃晃地就要栽倒。   而就在春申即将一头倒在地上的时候,春兰已经离开原处,将春申给捞在了怀里。   “有话直说,不要逼迫我的父亲。”春兰冷着脸,回头对着蒲璜说道,“否则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到时候哪怕父亲一定要与我断绝关系,我都不会心软。”   “哈,几年不见,春兰姐的杀意果然是越发凌厉了。”蒲璜回过身,索性直接箕坐在了地上,半靠在那桌案边缘,抬着头看着春兰,“真有那个心,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啊?”   “否则,我想你一定不想知道,我是多么记仇的一个人。”蒲璜嘿嘿地笑着,摆明了有恃无恐。   ——在场的只有春申一个人,春兰的母亲还没有出现,整个春氏一族,据说都已经被蒲璜安排去监视那只所谓作乱的妖兽,等着给前来南华岛除妖的春兰仙子提供线索。   这仍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要挟。   春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着脸对蒲璜开口:“让我的父亲先退下,我们慢慢谈。”   ……   不知道蒲璜使了些什么手段找了些什么人,总之丰城蒲家在蓬莱的崇楼之中发布了一条任务——南华岛附近有妖兽作乱,希望诸位仙师可出手相助。   任务的报酬很低,本该是属于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并关心的那一类,但是蓬莱有一个奇怪的规矩,那便是会将发生在那些弟子老家附近的任务优先推荐给那弟子本人——这本是一个相当体贴的规矩,如果那些刚刚入门没多久还没资格自由行走的弟子想回家看上一眼的话,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春兰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这个任务,也看到了那低得可笑的报酬,而这种报酬数目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个任务就是特意留给你的。   春兰有心想要找人商议一番,但是现在这时机着实不妙,闭关的闭关领罚的领罚,她自己亦是刚刚从剑冢之中出来,同样不能确定曾经的那些交情粗浅的朋友是否已经又成为了普通的路人关系,再加上那任务之中已经写明了被派去监视妖兽的是春氏一族,于是心有顾忌的春兰便只能孤身一人匆匆离去。   “他是想给丰城蒲家找一个靠山么?就如同当年同意我参与蓬莱入门之试的时候,双方所约定的那样?”春兰心中盘算着这条命令之中的暗示,迫切地想要安慰自己——在向氏两兄弟身亡,蒲珅亦死不见尸之后,蒲家想要在南华岛上长久地立足并维持住那繁荣昌盛的局面,的确是需要在蓬莱之中寻找到一个可靠的靠山,而自己正是蒲家最后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春兰却怎么也无法忽视那字里行间隐藏着的杀意:“蒲璜并不是想要太太平平地当一个凡人世界中的风光城主。”   “他想要杀掉一个人。”   ……   “呵呵,你现在终于肯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来仔细看看我这么个烂泥潭里的小爬虫了?”蒲璜咧着嘴,看着几个侍从从春兰的怀中接走了昏睡不醒的春申之后,直接挥了挥手,示意身旁随侍之人全数退下,于是转眼之间,偌大的厅堂之中,便只剩下了春兰和蒲璜面面相觑。   “你真的以为入了蓬莱,我们就一在天一在地,彻底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了么?”蒲璜从地上站起身来,绕着春兰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啧啧叹道,“可惜,不管你这风筝飞得多高多远,你的线,都在我的手里……”   “有话直说。”春兰斜眼看了蒲璜一眼,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自我吹嘘,“你的所作所为,显然并不是想要为丰城蒲家求一个靠山。”   “靠山?”蒲璜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靠山算个屁,我爹之前辛辛苦苦地为丰城蒲家找了多少靠山,甚至还折腾出了个自家人,结果这些靠山拿走我丰城蒲家的那么多供奉,到头来一个一个,不是倒了就是死了,要不就是被别人的靠山拿捏着人情直接打发……靠山?这种垃圾,送我都嫌。”   “那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蒲璜的放肆言论让春兰眉头微皱。   “和靠山比起来,当然是我丰城蒲家有一个能干且忠心耿耿的奴仆比较好。”蒲璜嘿嘿地搓着手,凑到了春兰的身旁,“奴仆这种存在,至少不会在我要求他去死的时候,推三阻四地打算跟我讲道理,讲什么大局为重讲什么要目光放长远……哎呀,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聒噪得让人生厌。”   “奴仆?”春兰将这两个字轻轻地念叨了一下,继而轻声地哼了一声。   “是的,奴仆。”蒲璜反而将这两个字用力地强调了一声,同时伸手指住了春兰的鼻子,“你们春氏一族,就是我蒲家世世代代的奴仆。”   “觉得我在说笑是么?”蒲璜看到了春兰表情的细微变动,于是笑得越发猖狂了起来,“你要知道,这可不是我决定的,这是你身体里的血脉就注定了的,除非你当真将你这条命还给你的父母,否则,这一切,天定,无可更改。”   “什么意思?”春兰的眉头微微皱起,她看出了蒲璜那胸有成竹的笃定。   “你春氏一族,身为我蒲家奴仆的契约,是刻在你们世世代代的血脉之中的。”蒲璜压低了声音,凑在了春兰的耳边,同时亦抬起手来,颇有些情色地在春兰的脊背肩胛骨上轻轻地来回抚摸着——那一片区域,正是代表春兰身上那道血契的符文所在。   “你是不是觉得,我蒲家如此没落,所以加在你身上的这血契,定然也不是什么高级玩意儿,只要你在蓬莱之中能抱上某个高人的大腿,弄掉这些血契不过是举手之劳?”蒲璜轻声地说道,气流冲进了春兰的耳朵里,让她觉得十分不悦,想要发作,却突然感觉到了背上那些花纹上传来的热流。   那一股热流瞬间便席卷了春兰的全身,让她仿佛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上,只在眼前漂浮着蒲璜那一张让人作呕的面孔。   ……   仿佛一根滚烫的烙铁直接压在了自己的背上,皮肉翻卷焦糊,而这疼痛甚至直接印刻在了自己的骨骼之上,最终留下了那么一个永世无法磨灭的,意味着耻辱的印记——只要自己还背负着这个印记,便永远也不能算作是一个完整的人,便永远只是另外一群人的附属品,可以随意地呼来喝去,甚至生杀予夺。   不能反抗,不能拒绝,不能冒犯主人,不能做出任何让主人不悦的行动——这些行为都是天大的罪孽,做了便会遭受天打雷劈,会魂飞魄散,会连累自己的血脉亲人子孙后代都承受烈焰加身之苦,如活于无边炼狱,直至等到主人的那一句原谅。   所以要学会感恩,感恩宽宏大量的主人给自己这么一个赎罪的机会,而不是让自己带着这深重的罪孽经历重重轮回。   要将一切都奉献给主人,要完成主人的一切命令,要令主人满意……   ……   春兰紧咬着下唇,只觉满嘴腥第三百九十五回真正的不离不弃(下)   “我可以惩罚你。”蒲璜将手放在春兰的后背,抚摸着那血契的条纹,圈住了正咬牙死撑摇摇欲坠的女子,甚至轻轻地咬了一下那女子的耳垂。   “但我是宽宏大量的主人。”蒲璜又笑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我怎么忍心看着我的奴仆如此痛苦呢?”   “这血契到底是怎么回事?”春兰晃着身子差点跌倒,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有那个力气挤出来这么一句疑问。   ——自从血契开始发烫开始,她的灵力便始终无法自如地控制,肩头更是仿佛被堆上了两座大山一样,压得她的脊梁膝盖都不堪重负,要不是这些年转修剑道硬生生练出来的那一身力气,只怕现在她早已被这力量给压垮了。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呢。”蒲璜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压在嗓子里,仿佛是两片金属摩擦出来一般,“我的父亲在临死之前才教给了我控制这血契的方法,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今日一试,果非妄言。”   “既然有控制我的方法,为何之前还要将我的父亲拖出来做那么多的戏?”春兰有些愤怒,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蒲璜耍弄了一般。   “如果你只是因为身怀血契便屈从于我,那么你依然不会领悟到生生世世为奴为仆是一个什么概念,你只会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妥协,是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你轻易搬开的拦路石头——你依然会怀着自己的小心思,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蒲璜明显很得意自己方才的安排,“而只有当你亲眼看到你的父亲是怎么当一个好的奴仆的时候,我才能将你那已经飞到九天之上的小心思给拉下来,让你真正认识到,这血契可不是拦路石,这是牵系在你心头上的风筝线,不管你飞得多高,线的另一头,都是捏在我的手里的,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将你拉扯进这烂泥潭里,再在你的脸上踩上两脚。”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我就是想要耍弄你,因为我最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的模样——我想要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主仆尊卑。”   “是了,我还可以将这血契的效果说得更清楚一些——据我父亲所说,从我蒲家在南华岛立足开始,你们春氏一族的血脉之中便代代流传着这道血契,只有你春氏断子绝孙,这血契方有消散之日,而如果我蒲家先一步血脉断绝,那么你春氏一族便会全部成为我们的殉葬。”   “父亲说,有了这道血契,便可保证蒲家的未来能够得到你的看顾。”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蒲家并不是看起来的这般无能啊。”   “可是,我转念一想,既然你身上有这血契,既然你注定是我蒲家的奴仆,那么你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地站在奴仆的地位上么?又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做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我这个主人都是你脚下叫嚣着的无知蝼蚁?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来求你成为蒲家的靠山,让我对你春氏一族多加照看?”   “嘿,我知道老头子的那点心思,就是希望我对你怀柔一些讨好一些,甚至可以帮你一把,让你爬得高些,练得厉害些,然后我蒲家的地位就更稳当些。”蒲璜双手比划着,似乎自己的前方正有那么一大片光辉灿烂的远景规划,可随即,蒲璜的双手用力往两边一扯,仿佛是将这一片美妙的图景都扯成了碎片一般。   “我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呢?”蒲璜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生命能够享受的就这么短短数十年,这短短的时间甚至不够你在蓬莱之中混成一个有头有脸的普通弟子,更别说成为路氏先祖那样的金丹宗师了……而我,求不了长生不死看不到彼岸轮回,我又为什么要去考虑我死后蒲家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要去指望你在百年之后照看我的子孙后辈这么虚妄的事情?”   “我的父亲就是想得太远,所以总是瞻前顾后要顾全大局,所以他一辈子都在忍气吞声,一辈子都在等着将来,一直等到自己咽气。”蒲璜抬眼,恶狠狠地盯着春兰,泛黄的眼白之中布满了血丝,看起来仿佛饿狼一般,亟欲择人而噬。   “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春兰沉着脸问道。   “我?我要报复。”蒲璜磨着牙说道,“我要报复一个人,狠狠地报复。”   “谁?”春兰的心中已有预感,但是仍脱口问了这么一声。   “还能有谁?”蒲璜上前,伸手捏住了春兰的面颊,“就是那个把你这个小贱人连人带心都拐走了的家伙,单乌。”   “原因呢?”春兰后退一步,挣脱了蒲璜的钳制,有些嫌弃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面颊,却突然又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一重。   这一回没有防备,春兰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怒我。”蒲璜冷笑道,“我越生气,这血契的威力便会越大。”   春兰无力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竟是直接噗出一口血来。   “单乌,嘿嘿,单乌。”蒲璜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每念叨一次这个名字,其中的憎恨之意便愈发深重了一层。   “蒲璜竟然如此记仇?”春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眼看向已经陷入癫狂之中的蒲璜,心中疑虑更盛。   的确,单乌第一次在丰城出现,狠削了蒲璜的面子,更杀死了向长老;继而没过多久,便拐走了自己这么个护卫统领,同时敲走了蒲家一大笔灵石;入了蓬莱之后,和向望海的一场生死决,更是彻底熄灭了蒲家想要报复的心思;再后来,蒲家最后的靠山蒲珅不明不白地死在单乌的闭关之所外面——当然,这最后一回的恩怨,多少有些牵强附会之意。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可能会让蒲璜将单乌给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这种恨的产生需要前提,那就是蒲璜真正在意过蒲家的利益,所以才会对这些层层叠加难以挽回以至于让整个蒲家都一蹶不振的损失念念不忘,甚至做梦都想要打压下单乌以让蒲家东山再起——就好像老城主一直到临死之前都挂念着的事情一样。   但是蒲璜明显在意的不是蒲家的前途——对蒲璜而言,为了个人的恩怨,他根本不会顾虑蒲家的死活。   “只与他有关的恩怨?”春兰的眉头微微皱起,依稀地想起了单乌曾经当做笑话说出来的事情——单乌亲自见了蒲璜两次,两次都把蒲璜给吓得失禁了。   “他不在乎蒲家的未来,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完全不去考虑自己的后代,这种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春兰心头一惊,想到了方才蒲璜那突然尖锐起来的声音,以及他对自己的那些动作的细节,于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了蒲璜。   蒲璜脸上的白粉已经有些剥落,露出了其下青黑的眼圈,气质是越发阴鸷,看着竟有种半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的模样。   春兰的视线终于是落在了蒲璜的胯下。   仿佛只是无心一瞥,便被蒲璜敏锐地察觉,继而蒲璜竟是狼一样直接冲着春兰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扑倒在了地上,骑在了春兰的腰上,用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好像只要春兰死了,自己便能够从春兰的身上得到些什么一样。   就算有血契压制春兰的修为,蒲璜那孱弱的力量依然不足以置春兰于死地,春兰默默感受着蒲璜的动作,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轻蔑的表情来。   “废人。”春兰以嘴唇的形状对着蒲璜说道,“我知道了,你已经被单乌吓成废人了。”   蒲璜的脸色一僵,反手便在春兰的脸上抽了两巴掌,春兰却依然定定地看着蒲璜问着:“你已经不是男人了,是么?”   “呵呵……呵呵……”蒲璜的表情十分地精彩,肌肉抽搐了半晌,终于挤出了回答,“是啊,我已经被他吓废了,不是男人了,再也没法替蒲家留后了,并且我已经将我那些盯着城主之位的兄弟侄儿等等等等全部灭了个干净——换句话说,等我咽气的那一天,便是你们春氏一族全员殉葬的日子。”   “你真做得出?”听到蒲璜说他已经杀干净了蒲家的旁系后代,春兰脸上的表情一滞,甚至连心跳也因此停了一拍。   “嘿嘿,是啊,我什么做不出?”蒲璜咧着嘴,不知是哭是笑,“这些没有眼色的人,每天盯着我,对我说,生一个吧,出去求访名医吧,过继一个吧,要不为了蒲家的千秋万代,干脆直接就让位给你那些兄弟们吧……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了他们?”   “名医,呵呵,哪个名医能治得了我这块心病?”   “我没有未来,又凭什么去替他们考虑未来之事?还不如大家一起死了个干净,一了百了。”   ……   “……然而,事情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让单乌死,让他死在你的眼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在蒲璜的歇斯底里之中,春兰缓缓开口说道,“然后你才有可能找回你的男性尊严,是么?”   蒲璜闻言,微微一愣,继而闷笑了两声:“没错第三百九十六回互相照应(上)   “然后,我春氏一族,包括我,才有继续活命下去的希望,是么?”春兰盯着蒲璜,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是的。”蒲璜咧着嘴,“是的,你想要活下去,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我知道的,你们这种踏上修道之路的人,打心里就觉得自己与我们这种凡人不一样了,为了追求长生不死,什么人情什么恩怨,都只能困住一时,困不住一世。”蒲璜说着,甚至伸手轻轻替春兰拨开了那些散乱在她面颊上的碎发,继而在她的眉眼之处轻轻抚摸着,“甚至时间对你们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算你被我用血契和家人拿住了要害,心甘情愿地承受我作践你十年二十年,最后等到我一命呜呼的那一天,真正赢的人依然是你。”   “我没那么蠢,我知道形势——你的优势太大,而我归根到底仍只是个凡人,我能拿什么来要挟你为我做事呢?更何况,我想要你算计的人在你心里又是那么有地位……”   “所以,我想了很久,唯一真正能拿住你这种人的,就只有你的性命了。”蒲璜的手在春兰的脖子上比划着,“据说活得越久的人越惜命,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只有杀了他,才能治愈我的心病。”蒲璜嘿嘿地说道,“到那个时候,你才能指望我心情好多活几年,才能指望我蒲家有后,你们春氏一族,包括你,才有继续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   “就算最后我什么都做不到,至少我死的时候会带着你这个小贱人一起死。”   “你说,我的这个主意是不是绝妙?”   ……   春兰盘膝坐在蒲璜的身后,一手按在他的背心之处,正以无属性的灵力调理着他的内脏,并检视他身体里的种种异样。   一团团腥臭的黑色液体从蒲璜的毛孔之中溢出,这是他这副躯壳这些年里积累下来的污垢残渣,有这些东西在,就算没有心病,蒲璜其实也没有多少年好活。   虽然身体状况不怎么样,蒲璜的肉身的确是没有太大的毛病,然而,哪怕春兰偷偷试着以一些极乐散使在了蒲璜的身上,蒲璜的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更别提下半身的动静了——仿佛这个人心中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对于单乌的怨憎之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惊动起他生命之中的波澜。   “单乌的性命,真的能够让他解开这心结?”春兰的心中疑惑着,“这明明已经不是心结,而是执念了——执念一去,往往便是这个人的性命终结之日。”   “呵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等离开南华岛回山之后,就要去找单乌好好商议一番,他一定有很多能够炮制我的办法。”蒲璜闭着眼睛,一边享受着春兰对于自身身体的调理,一边开口讥嘲着,“我这个人别的不怎样,就是心眼小,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动了什么歪念头,我便会立即咬破我牙齿里的剧毒,让你连眼下这几十年的性命都没有——嘿嘿,反正我这等凡人身体脆弱,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有可能一命呜呼。”   “是么?”春兰喃喃地接了一句,并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   “是的。”蒲璜却是强调了一遍,“在我亲手激活你身上的血契之后,你的一举一动,便也在我的掌控之中,甚至包括你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嘿嘿,你现在在后悔接到任务就回来,回来后还自大轻敌,对我毫无防备了是么?”蒲璜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似乎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不断将春兰心中转过的念头给掀到明面之上,“哈,你也不用指望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分心了好让你暗度陈仓,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慢慢跟你耗,我会盯紧你的一举一动的。”   “哦?什么都不想了?”蒲璜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唉,这种放空的状态也着实是让人羡慕,要知道,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单乌那张可恶的脸,挥之不去,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不是爱上他,才这样为他欲生欲死……”   “你不如告诉我,你打算让我怎么应对单乌,可别说什么让我去与他进行生死决这种事,我根本就不会是他的对手。”春兰突然开口,打断了蒲璜越来越令人作呕的奇谈怪论。   “路长风。”蒲璜稍稍安静了片刻之后,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嗯?”春兰微微一愣。   “你去和路长风搭上线,你去让他知道,南华岛上,还有一个人正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单乌的命。”蒲璜缓缓说道。   “路师兄看起来与他早已和解了。”春兰回答道,“不久之前他们还一同参与了小苍山之会,据说两人之间合作默契,很是为蓬莱立下了一笔功劳。”   “你让我如此作为,与直接去找单乌进行生死决又有什么区别?”春兰直接否定了蒲璜呆在这南华岛中憋出来的异想天开。   “他们不可能和解的。”却没想,蒲璜居然勾着嘴角轻蔑一笑,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路长风是比我更记仇的人——他的高傲,从来不会允许有人让他丢脸。”   “是么?”春兰的眉头轻轻一挑。   “我不久之前,在发布那个妖兽任务的同时,还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蓬莱之中有关路长风与单乌的种种讯息,包括最近这小苍山之会。”蒲璜的脸上显露出了胸有成竹的表情来,“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是他一直在偷偷地与单乌别苗头这点,可瞒不过我的双眼。”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其中有只老虎还是那么地小心眼。”蒲璜在笃定自己的判断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声也变得猥琐了起来,“哎呀,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谁?”春兰疑惑地问道。   “元媛。”   “开什么玩笑?”春兰忍不住轻嗤出声,“如果你说路长风与单乌之间护别苗头,那还的确是有那么点儿意思,这元媛……与单乌之间是早已成了陌路了,还拉她来凑什么热闹?”   “女人心思,最是难测,你难道不知道么?”蒲璜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什么问题。   “好吧,那么,你想让我对她说什么呢?”春兰问道。   “跟她说单乌的种种,事无巨细。”蒲璜搓着手说道,“让她回想起自己曾经与单乌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让她回想起那所谓有缘无份爱恨交加的感觉,让她像我一样,想着单乌彻夜难眠。”   “那必须要单乌自己做错些什么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效果。”春兰反驳道。   “那就让他犯错!”蒲璜的声音突然拔高,怪叫了一声。   “是了,你甚至可以让那女人自以为单乌做错了什么……”   ……   二十天后。   “多谢仙子这拯救苍生之举。”蒲璜站在众人的前方,看起来简直是多年沉疴一朝起,满面红光双目有神,对着春兰一副恭送仙子的谦恭模样,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春氏族人的脸上亦流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似乎为自己的姓氏之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可以让丰城城主都礼让三分的高人而感到自豪。   人群之中有春兰的父母,两个老人家互相扶持着,看着春兰的一举一动,满怀的不舍和这一去不知还能否相见的忧伤让他们早就热泪盈眶——这段时间之中春兰终于让春申接受自己这蓬莱弟子接任务出山便代表着蓬莱的脸面这么一层含义,于是春申总算是原谅了春兰对蒲璜的无礼之举,同时,蒲璜的态度的转变亦让春申受宠若惊,甚至连全身骨头都因此轻了半斤。   “后会有期。”春兰心情复杂地看了自己的父母一眼,继而匆匆地对着蒲璜行了一礼,驭使那御空法器头也不回地离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边,留下了这整整一城的欢声笑语。   春兰根本不敢分心去想别的事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的盘算便激怒了蒲璜,激起了他那自毁的情绪,进而连累春氏一族,甚至是自己。   ——这样状态之下的春兰,说是一个傻子也不为过。   ……   路长风此时正带着大部队无比拉风地纵横在海面之上——这一次跟着他出山的人实在太多,月光宝螺就算再难捕捉,也抵不过这人海阵势,于是这任务几乎是刚刚到达任务地点没多久便已完成,甚至险些就让这月光宝螺彻底断子绝孙了。   或许是因为从未经历过这样以绝对优势完成任务的经历,这一群人一路上都是无比振奋,虽然知道这么多人一起出任务每个人能分到的贡献点都不会多,但是与付出的那点精力相比,仍可算是小赚。   “如果我们以后都能这么合作,那么很快便可将那任务榜都给完全刷新一遍了。”有人仍沉浸于人多力量大所带来的惊人效率面前,“虽然每个任务能够得到的贡献点会少上一些,但是因为轻松快速,所以可以做比以前多得多的任务——这么一算,果然都不吃亏。”   “所以……”有人凑到了路长风的身旁进言道,“我们之间不如成立一个私下的联盟。”   “以后以团体行动,互相照应……”   “……就好像那些大家族一样第三百九十七回互相照应(中)   “家族?”这个词让路长风生出了一股亲近之意,他很快便想到了自己在南华岛上的老家,以及那几大家族之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种种关联。   “哈,我也知道这主意有些可笑。”提议之人自嘲道,“路师兄的来历,和我们这种孤家寡人没什么可比性,能参与路师兄张罗起的这支队伍,便也算是我撞上大运了。”   “不,或许的确可以。”路长风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好主意。”   路长风的心里已经出现了蓬莱如今的势力分布——以几个元婴长老为中心,那些个金丹弟子之间互相抱团站队,其中有些人之间已经通过联姻双修互收弟子等等形成了大家族的雏形,在那瀛洲山上占据了几个大城,势力强大地位卓绝风光无限,每每在分配宗门资源上,他们总能占据大头。   这些人的数量其实并不多,却依然足以排挤掉大多数的蓬莱弟子,而这些被排挤的弟子,或者因为没什么前途被放弃培养,或者因为原本站在自己背后的靠山某一天垮台之后让自己成为了孤家寡人,或者本就是一脉单传蹦跶不出什么水花……总之,这些人除了有资格在入门之试上收几个弟子以赌赌运气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和那些被打发进各处坊市之中的普通弟子没有两样。   “那些垮台后一蹶不振的,在最初的时候就独立于众人之外,以为凭自己的修为能够一骑绝尘,从而不将任何人都放在眼里。”路长风的心里盘算着,“但是那些结成联盟甚至结成家族的,因为人数多关系复杂,就算在背后支撑的元婴长老垮塌了几个,这个联盟或者说家族仍不会散落,他们甚至可以依靠那千丝万缕的关系,迅速地再找到更多更有力的靠山。”   “相应的,那些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高人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后辈着想,也会自主地往那些联盟或家族之中靠近,到时候,这联盟想不壮大都难——而在那个时候,就可以立下门槛,将那些没什么前途的参与者给剔除在外,如此一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路长风想到了这结盟的好处,自己这路家先祖虽然也混得不错,算是身边有几个同进退的人,门内大比的时候还能替自己抢到一个位置,但是到底还是差了一口气,与那些成气候的家族相比,只能算作外围——因为路氏先祖的影响力说到底还是只能针对方丈山上的这些普通弟子,那些更高层的人物不甚在意,这才给了他分一杯羹的机会。   换句话说,如果那门内大比是针对金丹境界的蓬莱弟子,路氏先祖是抢不到什么好处的,甚至很有可能如同路长风的那些师兄一样,被推出来为真正打算扶植的那一位垫桥铺路。   “眼下的这些筑基弟子之中,因为人数的水分实在太大,修为低下前路无望的亦实在太多,所以始终没有像样的联盟出现——这其实是一个空白。”路长风越想越多,“这也是我眼下这修为境界能够大展拳脚的地方。”   “这些人的基数足够大——就算他们作为个体在金丹前辈面前毫无发声的机会,但是,只要人数够多闹得够大,根据蓬莱的那些赏罚律令,那些前辈们非但不能大开杀戒,还不得不考虑出面安抚……”路长风已经想到了关键,“没错,蓬莱的这些赏罚律令,正是为弱者而立,当然,是数量足够庞大的弱者。”   “而我只要做出为弱者出声的姿态,自然可以轻松地让这个底层的联盟壮大。”路长风心中的喜意已经渐渐地难以压制,“没错,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命运就是千万蓬莱普通弟子的命运,而这千万普通弟子,意味着的更是蓬莱的未来。”   “那几大家族的格局已经固定太久难以撼动了,但是,我如果能拉起这千万人的联盟,未来逼迫他们为我路家割让出一席之地,也不是不可能。”   “哈,先祖莫非也是想到了此点,所以才没像其他人那样,死盯着我的修为进境,让我在入门之试后便去闭关以求突破,反而是让我前往参加小苍山之会,允许我四方奔走,现在更是派人不断宣扬那些流言,以积累起我眼下的这些名声?”   想通了此节,路长风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先祖果然是高瞻远瞩。”   ……   “联盟的真正成立还需要一个契机。”当这支队伍已经逼近蓬莱的时候,路长风已经开始思考实际操作的问题了,“如果继续这样以做任务的方法持续下去,那么大家都是为利而来,最终也必然会为利而散,到头来我还是留不住什么人。”   “必须得有一件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更因为联系到自身,而愿意参与的事情……并且,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极为光明正大的名目。”   “这些人的前路并不光明,所以,我或许应该找一件足够惨的事情,来提醒他们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是了,小苍山之会后,那个傻了的师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路长风想到了邱端的遭遇,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有些记不起邱端的名字了。   “入门之试上他的名次足够显眼,提及一下能有印象的人应该也不少,有这样的基础,才好以他的名义煽动起人来……”   “的确是个好人选,我可以去探望他一下。”路长风心中定计,“希望他足够惨,惨到我愿意为他出头。”   ……   李二狗突然睁开了眼,疑惑地盯着眼前那一团亮起的青光——这青光意味着有人正在叩门。   “怎么这时候会有人来?”李二狗微微一惊,以为是知道小苍山底细的单乌终于出关并找上们来,于是连忙出手在那团青光之上拂过。   一面水镜立即出现在李二狗的面前,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镜面之中倒映出的影像,站立在邱端宅邸外面的那个人,居然是路长风。   “他来做什么?”李二狗有些疑惑,觉得路长风这么个醉心于利益谋算的家伙,是完全没有理由来理会自己与邱端这么两个早被遗忘了的废物的。   李二狗沉吟了片刻,没有想出头绪,索性起身,并对一旁的邱端打了个手势。   邱端点了点头,身上那些张开的大嘴呼啦一声全数合拢,同时围绕在他身体周围的那些意识碎片亦被吸收一空,继而邱端甚至出手抚了抚自己身上的衣物皱褶,让自己看起来齐整了一些。   “继续装傻就好。”李二狗上下打量了一下邱端,确定这人没有什么其他破绽之后,解开了笼罩在这宅邸之上的屏蔽法阵,并亲自出去,将路长风给迎了进来。   “不知道今天吹了什么风,怎么竟将路师兄给吹来了?”李二狗弓着身子,依然是那一副受宠若惊的谦恭模样。   李二狗的出现让路长风的心里格楞了一下——在小苍山之会快完结的时候,路长风曾经与苏青金坛等人联手,意图将杀死王怀炅的黑锅扣到李二狗的身上,后来因为单乌的搅局而差了那临门一脚。   对于此事,李二狗后来虽然一直没说什么,但是路长风并不认为两人之间就真的不会有那个心结。   “没什么,我只是昨夜回山,与人闲聊之时突然想到了当初一同参与小苍山之会的那些人,便想来看看邱端师兄的状况。”既然李二狗看起来没有流露出什么敌对之意,路长风也飞快地收敛了心神,客客气气地回道,“毕竟大家也算同路过一场。”   “的确如此。”李二狗点了点头,表情古怪,竟有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呵呵,也实在是刚回山的时候,闲杂事物有些繁忙,一时之间就忘记过问邱端师兄的状况了。”路长风微微有些尴尬,仍在努力替自己的不闻不问找补。   “是啊,路师兄这么风光的人,自然是没空到我们这犄角旮旯来了。”李二狗点了点头,“所以师兄既然来了,必然是有要事相商。”   “不如师兄进来坐一会,好将那些要事说个明白?”李二狗微微让开了一步,并对路长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路长风呵呵干笑了两声,也不推辞,跟着李二狗便走了进去。   ……   “这是猎物么?”邱端仍呆坐在床榻之上,看到了路长风进来,一团小小的意识碎片撞上了李二狗的手,里面包含着的是那小怪物的疑问。   李二狗已经习惯了与邱端这样的交流方式,于是他对着邱端微微眨动了一下右眼,其中包含的意思是:“暂时还不是猎物,你继续装傻。”   路长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细微的动静,在进屋并大喇喇地打量了一圈房中的摆设之后,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李二狗的照料显然尽心尽力,邱端这宅邸之中的摆设一如既往,不怎么能看出“惨”这个字。   继而,路长风大步走到了邱端的面前,眯起了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   半晌之后,路长风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邱端师兄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啊第三百九十八回互相照应(下)   “没有人过问过邱端师兄吗?”路长风向李二狗确认道。   “没有。”李二狗摇了摇头,“邱端师兄的师尊还没有回来,也没谁会特别关注于他。”   “如果邱端师兄一直就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呢?”路长风再次试探。   “会怎么样?”李二狗轻笑了一声,“等到我也没有耐心照看他的时候,他大概就会如同那些闭死关的人们一样,被扔在这宅邸之中,自生自灭了吧。”   “他也算是为了蓬莱这宗门的事情而变成这样的,如果就这样被抛弃了,说出去岂不是让人心寒?”路长风渐渐将话题往自己的目的上引——不知为何,他觉得李二狗能理解自己的意图,甚至十分期待。   “谁会在意呢?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命数和前途——谁对他都没有义务。”李二狗说着,伸手指了指邱端。   “我们对他没有义务,但是蓬莱对他有义务。”路长风嘴角轻轻一勾,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愿闻其详。”李二狗做出了聆听教诲的姿态。   “今天是邱端被抛弃,明天便有可能是你我被宗门抛弃……”路长风负手而立,竟开始侃侃而谈,“如果蓬莱的这些弟子都意识到,自己虽然身为蓬莱弟子,却随时可能面对如他一般的结局,你觉得,还会有人愿意真心实意地为蓬莱拼命吗?”   “说得好像现在就有人愿意真心为了蓬莱着想一样。”李二狗的心里暗道了一句,随即想到了执法队那个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女修,于是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些眉毛。   “蓬莱那些金丹甚至元婴的前辈应当意识到这一点,并低头看上一看。”路长风继续说道,“否则,他们如今的高高在上,便会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有崩塌的一日。”   “话是如此说,却不知路师兄有什么好办法呢?”李二狗微微拱手,前倾了身子,露出讨教的姿态来。   “我打算为邱端请命。”路长风说道,“邱端虽然只是一个个例,但是这些年来,默默地被蓬莱放弃了弟子不知凡几,他们看到有人出头的时候,一定会响应的。”   “哦?”李二狗又质疑了一声,“你确定这么做,不会得罪那些金丹高人么?他们如果真的不开心了觉得被冒犯了,一个挥手,我们这些小弟子便再也发不了声了。”   “更何况,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我那师尊的能耐可远不如路师兄背后的那一位——他孤家寡人一个,根本不可能出面保下我的性命。”李二狗显然不会被路长风的三言两语便激得率先出头去当那个靶子——要是真被哪位前辈师叔记恨了,那自己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只是默默无私照料邱端的那个人而已,再有人想要迁怒,也迁怒不到你的身上。”路长风轻笑了一声,言下之意——风口浪尖那万众瞩目的位置,我已谋算了很久,可是绝对不会让给旁人的。   “既然路师兄有这个心,那我就代邱端先谢过师兄了。”李二狗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接纳了邱端的提议。   ……   路长风在讨论过一些细节之后便离开了,他的身影前脚消失,邱端的疑问后脚便通过那意识碎片传达给了李二狗。   “你不是说我们要低调要躲避在众人视线之外的么?可是他那提议,我怎么想,我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啊。”邱端的情绪有疑惑亦有些微的暴躁,仿佛自己被李二狗出卖了一般,如果李二狗不给出个解释,那么他立即便会化为无数张口,拼死也要将李二狗给吃下去。   “是的,我们要低调,低调是为了吃人不被发现——所以我们这段时间合作吃了那么多闭关之人,都没有人发现异常。”李二狗解释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知道你我底细的人出关了呢?”   “你是说……那个单乌?”邱端的意识骚动了片刻,显然单乌让小苍山化为脓血之事同样让他心有余悸。   “正是。”李二狗点了点头,“他回到蓬莱之时,还没来得及对你做什么,便被罚去天华池闭关,如此,你我才有现在这段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轻松日子。”   “他多半知道你的底细,所以,我不认为他出关之后,会不来查探你的境况。”李二狗负手来回踱了几步,缓缓说道,“那个人的感觉太敏锐,心细又善于推理,我并没有瞒过他的信心。”   “更糟糕的是,你吃不了他,我杀不死他。”李二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物,我们就只能想别的方法来防备了。”   “那么这与方才那个人的提议又有什么关系?”邱端追问。   “那是一个好提议。”李二狗解释道,“如果事情真能如他规划地那般进行,并在方丈山的这些普通弟子之中带来影响的话,你,便是无比可怜的被蓬莱所抛弃的有功之臣,我,便是善良慈悲有情有义的另外一块模板——只要这样两个既定的印象为众人所接受,并与他们切身的利益息息相关,那么他们便会本能地站在你我无害又可怜的立场之上,并对一切质疑的声音进行反驳和打压。”   “换句话说,只要我们会哭惨,单乌就算心有疑虑,在没有切实的证据的前提下,他也无法真追着你我求一个真相,而我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嫌疑之人,都免不了遭受众人唾弃以及排挤。”李二狗说着就摇着头笑了起来,“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还要靠卖惨来换一条好走一点的路。”   “你认为这样一来,单乌就不会追查我等了?”邱端被李二狗绕得有些晕,但是他还是听出了其中关键。   “他也是一个会算计利益的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只会袖手旁观。”李二狗笃定地说道,“所以,我们就配合着路长风演一场戏好了。”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人?”邱端纠结了半晌,又问了一个问题——他知道自己一旦成为了万众瞩目之人,那么一切行动便会变得束手束脚,那个时候,李二狗为了安全,一定不会再带自己出去吃人的。   “既然如此……”李二狗摸着下巴,片刻之后咧嘴笑了起来,“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便抓紧时间去吃个痛快好了——索性一口气去将东山头那一片外租的山壁吃干净吧,反正那些人都是散修,就算真大片大片地遭遇不测,也不会有人肯为他们出头来追究真相。”   “不然的话,我们大概真的要忍上个三年五载了。”   “毕竟,看那路长风表现出来的野心,这件事只是个开始,日后麻烦的事情还多得很呢。”   ……   单乌缓缓行走于暖玉小道上,黎凰在他前方一步距离,扭着屁股甩着尾巴小跳着前进,很是享受的模样,哪有先前那一副冷得下一刻就会死掉的模样。   “这寒玉冰泉的助力似乎已经到头了。”单乌看着黎凰那轻快的脚步,无声地说道。   “收获也算不错了。”黎凰对结果显然很是满意,“至少现在,你我的功法都已经成功转换,这冰火灵力亦已经稳固,而我甚至都觉得自己结丹有望了……至于那些术法的精要,在这里也无法演练,就留着等出去之后再找机会尝试吧。”   “你如果结丹,结的是正常的金丹,还是会结出妖丹?”单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知道……这种事情,不到发生,谁也不知道。”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毕竟从古到今,也从来没有哪个妖兽是真的修行人类的功法的,更何况,我这肉身到底是不是能算妖兽都不知道呢。”   “我们出去结丹吧。”单乌沉吟了片刻,又提出了一个建议,“虽然在蓬莱之外结丹不会有眼下这么好的条件,亦不会有什么安全保证,但是相应的,也不会有那么多熟人盯着你结丹的过程,以推算出什么蛛丝马迹。”   “我同意。”黎凰点了点头,缓缓停下了脚步,此时这一人一猫已经来到了一处暖玉平台之上,这暖玉平台之上还有些残留的未及清理的痕迹,显然是之前在此炼丹之人所留,周边的冰泉之中,毫不意外地留着一大团的药渣。   “赤灵子和灵霄子似乎对你过分热情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亲自来此查探你的修为进展……”黎凰蹲坐在地上,尾巴甩了两下之后,补充了一句,“我总觉得这些热情的背后,是因为他们正等着从你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与其说是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不如说他们觉得蓬莱需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单乌回了一句,同时掏出了那清扫药渣的法器来。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外头似乎是有些骚动?”单乌一边清扫着那冰泉之中的药渣,一边分析道,“虽然这天华池中本来就没多少人,但是像现在这样大家几乎都走光了的局面似乎也不太对头吧。”   “而且这些人全都走得十分匆忙,摊子都不收拾,甚至炼一半的药都可以不要,以至于给你留下了‘繁重’的打扫任务,是吧?”黎凰完全能够理解单乌心中的不第三百九十九回大请愿(上)   “你还有多久才能出去?”黎凰又问了一句。   “二十天。”单乌回答道,在清理完那冰泉之中的药渣之后,他眯着眼睛透过那层层寒雾,看向了丹房那些人的所在——那些人此刻竟也已经退出了这天华池。   “看起来我得一个人在这地儿呆上二十天了。”单乌唏嘘了一句,“下面那地火之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了吧。”   “你方才不是已经下去看过了么?鬼影子都没看到了。”黎凰回道。   “之前觉得三百天不算多长,现在却觉得这二十天似乎有些难熬。”单户自嘲了一句,“不是真正的闭关状态,知道外头有大热闹可看,便有些难以静心。”   “哈哈……”黎凰笑了起来,继而安慰了单乌一句,“其实我总觉得你没准也能提前离开。”   “为什么?”单乌问。   “这种能让所有人都匆匆离去的大热闹,赤灵子那两个人是不会舍得让你错过的。”黎凰抬起了头,胸有成竹地看向单乌,“你就等着吧,这几天,他们就会来带你出去,搞不好,你刚好还能赶上高潮。”   “可是,我是想看热闹,却不是想自己成为热闹。”单乌有些无奈地回了一句。   ……   邱端的经历此时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原本是兽场的执事弟子,门内大比前十的存在,为了替宗门在小苍山之会上争一份脸面,于是冒险侵入了小苍山的颅骨之中,却没想到,这种赌命的行为换来的结果是自己的意识泯灭。   于是在变得痴傻的邱端回到宗门之后,宗门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师尊不在,同门不管,兽场更是直接剥夺了他的职务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倚仗,最后只有李二狗这么个也算半残的人因为同病相怜而对他照顾一二,可是这也只是让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而已,直到哪天李二狗自己都撑不下去了,邱端的末日便也即将到来。   “到了那个时候,宗门会对他怎么样呢?”这样的问句如今在这方丈山上随处可闻。   “是任随他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消耗完自己身体之中最后一点生命之力,硬生生地将自己耗死?还是索性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别再受那么长久那么缓慢的痛苦?”   “邱端这又是何苦拼命?小苍山之会,难道不是随便走个过场便可以回来的?”   “为此拼命,太不值得了。”   “唉,别说他了,你们说,我们现在这样为蓬莱的各家坊市做活,将来呢,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可不是那些金丹高人,我们的生命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尽头的——虽然我们能够比普通凡人多活上那么久,我们还是会衰老,会变得无力无能,会再也无法承担眼下的这些职责,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会如同邱端一样,被宗门干脆地抛弃?”   “这么一比较,我们似乎还不如下头那些凡人,至少那些凡人能够娶妻生子,能够拥有血脉相连的亲朋好友,到了垂暮之年,就算老得什么都无法做了,若是儿女孝顺,含饴弄孙,却也仍可算是一段美秒时光。”   “娶妻生子……说得真动听,我们还能娶什么妻?娶那些女修士?就那么几个女人,眼睛全都长在天上——人家就算要找双修的对象,找的也是那些门阀深厚有前途的种子……至于那些凡人女子……呵呵,那短暂的寿数和脆弱的生命,便如猫狗一般,玩玩便罢,又能指望从她们身上得到些什么?”   “就算生他个子孙满堂,你又没本事教导他们给他们修炼的资源,到头来这些子孙其实都未必有你活得长,结果还是得让你给他们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笑话呢,你要是能记得你祖爷爷长什么模样,我都要佩服你了——几代之后,那点血缘能顶什么用?”   “真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   于是,一种有些悲观麻木的情绪开始蔓延,同样也有一种想法被更多的人提了出来:   “既然我们是蓬莱的弟子,我们都为蓬莱流过血流过汗,那么蓬莱就不能这样抛弃我们。”   “蓬莱不是最喜欢号称公平正义的么?就算凡人们都还有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梦想呢,蓬莱这偌大一个修真宗门,如此冷漠和利益至上,真的好么?”   ……   从邱端的遭遇所衍生出来的种种情绪正在不断地发酵,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不满,气氛凝重地需要一个爆发的焦点,换句话说,现在就缺一个挑头站出来,与那些金丹乃至元婴长老们直接面对面求一个说法的勇士。   路长风身为邱端曾经的战友,在这个时候,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带着邱端,在方丈山上最大最热闹的一处广场平台上,拉开了一幅巨大的请命条幅。   “我为邱端请命,亦是在为诸位同袍请命。”路长风的脚下踩着御空法器,漂浮在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声地对着围拢而来的人说着,“邱端之今日,亦有可能是诸位之明日,今日诸位若是退缩了这一步,来日……可不是谁都能遇上我和李二狗这样讲义气的好兄弟的。”   这些话语带暗示,带威胁,稍稍重复几遍之后,便已经成功地拉住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更让他们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路长风似乎是很有耐心地宣讲了许久,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高声喊了一句:“路师兄!我支持你!”   这人一边高声叫着,一边无比坚定地御器升空上前,在对着路长风微微一笑之后,站在了路长风的身后。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周边便陆陆续续地有人站了出来,融入了路长风身边的队伍之中——这种每个人都幡然醒悟并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的场面拥有无与伦比的煽动性,于是那些原本有些迟疑着不知是不是要参和进麻烦里的人,此时竟觉得自己这样漠然旁观是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路长风的队伍,这些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的行动同样带动了后来的那些人,于是路长风身后,那支支持他为邱端请命的队伍,便如滚雪球一般飞快地膨胀了起来。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最初喊着口号站在路长风身后的那些人,其实正是路长风通过几次自己带队的联合任务之后,为自己那谋算中的联盟所寻找的合作伙伴。   而在这一场请愿之后,这意图立足于筑基弟子之中的联盟,便可成就雏形了。   ……   方丈山上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执法队,而执法队法不责众的规矩使得他们不得不远远回避这一团正在变得越来越大气氛越来越激进暴躁的小团体——与蓬莱如此多的筑基弟子的数量相对照,如今这个不过千人汇聚的团体,实在是可以称为一个“小”字。   但是这执法队也无法在这种场面之前淡定如常,于是很快便有人将此处的事况上报给了瀛洲山上的总部,也就是眼下赤灵子的所在。   “骚乱?”赤灵子在接到汇报之后眉头微微一挑,随即便弄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件事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赤灵子看到了现场传来的水镜之像,不由地微微咋舌——赤灵子从未见过这种千余人自发汇聚并且越聚越多的场面。   “需要上报。”赤灵子看着水镜之中的情景,心中一动,于是在吩咐了现场的那些执法队的队员稍安勿躁并注意维持秩序不要引发冲突之后,一封上报的书信已经在她的手下渐渐成型。   而就在这个时候,传来现场画面的水镜突然荡漾了一下,继而画面之中便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修为已有金丹中期的人物。   这个人正是玉阳子。   玉阳子的出现仿佛一只狼突然跳在了羊群的面前——虽然不知道玉阳子是怎样的人,但是大家都十分敬畏他那金丹中期的修为境界,于是这一群正在摇旗呐喊的筑基弟子竟在这一瞬间完全安静了下来。   “见过玉阳子前辈,却不知前辈来此,所为何事?”路长风此刻展现出了他超人一等的冷静与不卑不亢,在对玉阳子稍稍见礼以示礼节之后,直接就将自己心中的疑虑给问了出来。   “你们弄得这么热闹,我怎么可能不来亲眼看上一看呢?”玉阳子勾着嘴角笑道,同时亦大步上前,硬顶着那么多小辈们戒备与惊疑的目光,来到了邱端的面前。   “你们请愿,是想请什么愿?”玉阳子低头看着那痴傻的邱端,口中却问着路长风。   “嗯?”路长风微微一愣。   “你想请的愿,是希望蓬莱多看这位可怜人一眼,还是希望他们多看你一眼?”玉阳子的声音已经压缩成束,并不会有人听见,但是这直白到赤裸裸的问句,仍让路长风一时之间心惊肉跳。   “邱端这种人,并不是蓬莱的个例。所以,我是在为我身后的这些蓬莱弟子请愿,我想要替他们问一句——蓬莱,究竟要给我们一个怎样的未来?”路长风没有背着众人偷偷摸摸地回答,反而直接高声地将自己的回答拍在了明面之上——而这个回答,完美得让玉阳子抓不到任何把柄。   玉阳子闻言,挑了一下眉毛,轻轻地哼了一第四百回大请愿(中)   “说说看吧,你们希望蓬莱做些什么?”玉阳子负手站在路长风的眼前,“如果你只是一时冲动站出来叫嚣一番的话,是无法让上头的人在意你的说法的。”   “你想听什么?”路长风的眉头微微一皱。   “你的构想,你的目标,你觉得自己能说服上头那些人的理由。”玉阳子提点道,“如果你自己都没有目标的话,那么你今天拉起来的这些人,两个时辰之后就会各自散去。”   玉阳子的言下之意,那几大家族之中的人物,显然已经开始打算分化这临时汇集而起的乌合之众了。   “这玉阳子是来帮我的?”路长风的念头跳动了一下,“不,据师父说,他也是个投机之人,所以,他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也捞一份好名声?”   “也好,就让他参与进来,反正他眼下是金丹,与我的冲突并不大,而对我来说,有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金丹顶在前面,所需要面对的压力也小一些。”   路长风眼珠一转,心中盘算已定,索性便将心中谋划过的那些条条道道大声说了出来,不仅是为了说给玉阳子听,更是为了说给身边那些只是一时冲动就站出来的筑基弟子们听。   怎么计算一个人对于蓬莱的贡献,怎么追究各家坊市那翻脸不认人的欺压之举,怎么安排那些境遇凄惨只能自己默默等死的普通弟子……这些事情路长风在这几日中已经谋算许久,此时一一道来,竟是条理清晰框架分明,配合着他时不时煽动的语气,更是让他身旁的那些筑基弟子们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为了实现这样的一个目标,就算自己为此拼上一条命,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些暗下决心的人中,有当真怀抱着人间大爱的董邢,也有切身忧患于自己未来的韩琦——这两种人,为数不多,却也不算太少。   路长风的言辞很明显地说动了玉阳子——当然路长风自己也无法确定玉阳子是真的被自己说动,还是因为玉阳子本就是抱着被自己说动的目的来此露面。   但是不管怎么样,事情都是一点一点地向着路长风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的。   ……   单乌已经认真地将天华池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巡视了一遍,每一处残渣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其中甚至包括了丹房天工坊的那些所在,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竟使得这天华池看起来仿佛从来没有活人涉足过一样。   ——单乌被楚江王逼迫着处理那些碎尸,又熟知那些追逐过程中清理痕迹隐匿行踪的手法,如今做这种清扫之事,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你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头了。”黎凰默默地蹲在一处暖玉平台上,甚至都不太敢跨出去破坏单乌打扫出来的这一片空间。   “才过了七天。”单乌盘腿坐在黎凰的身旁,用手支撑着下颌,露出有些百无聊赖的表情来,“这离开的时间越靠近,就越难静下心来了。”   “应该从书楼里多带些玉简出来的。”单乌正嘀咕着,却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身去。   在天华池的入口方向,传来了一丝灵力波动,显然是那传送阵被激发,有外人进入了天华池。   “单乌,你还在里面吗?”灵霄子的声音传来,单乌眉梢一挑,与黎凰对视一眼后,一咕噜爬起身来,向着那入口的方向脚不沾地地就跑了过去。   “你居然还在?”灵霄子看到单乌出现,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我还以为你早想办法混出去看热闹了呢,刚进来的时候发现这里一丝人气都没有,我差点想掉头就走了。”   “你把这鬼地方清理得太干净了。”灵霄子伸手散漫地指点了一下,由衷地感叹道。   “哈,修炼之时没注意到他人动静,等到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跑光了,那会儿我就算想混出去,也找不到掩护了,于是我问了那管事师兄一句发生何事,结果他也一直都没有给我回话,所以这几日……我的确是有些百无聊赖。”单乌并没有掩饰自己想要看热闹的好奇之意。   “既然如此,就给你个光明正大的出去的机会。”灵霄子笑了起来,同时在单乌的面前亮出了一张黄纸,上面大大的一个“赦”字,“你表现得很好,所以奖励你这张赦令,你可以提前出去了。”   “多谢。”单乌笑嘻嘻地接过那张赦令,继而看着灵霄子将那张写着自己惩罚内容的命令收回,并在自己递交过去的身份令牌上抹去了一些限制——重新拿回这身份令牌,单乌在这蓬莱之中,便又是能够随处可去了。   “不过我还是十分好奇,这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是让这方丈山上的筑基弟子全数参与了?”单乌在随着灵霄子踏上传送阵的时候,又追问了一句。   “一言难尽。”灵霄子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等你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   然后单乌就看到了这方丈山上几乎每一片空地之上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与此同时,仍有很多人不断地从山外回到蓬莱,继而飞快地加入这些群体之中。   而在那些人群汇聚之处,时不时地有人大声宣讲着什么,甚至还有人以术法将那些宣讲的内容以极为浮夸的方式展示在了众人的眼前,围观之人亦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不断地重复着那些口号一样的字句,节奏齐整,声势浩大。   灵霄子没有出言解释,只是远远地跟着,任由单乌行过一处处的人群聚集之处,与人攀谈,或者以传讯玉佩联系着一些人。   直到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之后,单乌带着一脸的好笑之色,重新回到了灵霄子的身前。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灵霄子笑着问道。   “知道了。”单乌点了点头,其实他在混进人群之中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便已经知道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了——单乌的神识能够覆盖的范围很广,于是那些人群之中议论被他捕捉之后,要不了多久单乌便能从中分析出整个事件的关键词,并确定了那几个关键的人物。   而那几个关键人物刚好都是单乌的熟人——玉阳子,路长风,李二狗,邱端。   单乌知道这些人的行事风格,也知道背后那些无法为人所道的隐秘之事,于是在这些前提下,单乌要是还理不出事情的头绪,那他还不如将自己的脑袋剁下来送人算了。   可是单乌还是在人群之中停留了许久,因为他好奇想要听一听路长风都为蓬莱为这些筑基弟子的前途提出了一些什么建议。   “我想知道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灵霄子抱着胳膊,开口问道。   “哪方面的看法?”单乌反问,“如果要说整体的话,在我看来果然是够热闹,如果要说其他……我的确是挺好奇——这件事,你们是怎么就让它放纵到如此局面的。”   “按理来说,你们执法队,不是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住出言煽动的那些人么?之后稍作赏罚,事态便可平息。”单乌有些疑惑地问道。   “呵,你果然看到了关键。”灵霄子牵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你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的队长,赤灵子大小姐,也有心借助此事?她可是一心希望能让蓬莱如今这已经越来越歪的发展方向,重新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呢。”   “所以她没有管?”单乌有些小小的吃惊,于是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是的,她非但没有管,反而与他们站到一起去了。”灵霄子一摊手说道,“否则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去带你出来?”   “她是真心为蓬莱好。”单乌沉默了半晌,方才开了口,“可是其他人却未必。”   “但是她认为,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灵霄子继续说道,“你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单乌一愣。   “还有路长风玉阳子等人——他们现在,可是这些普通弟子眼中的大旗和标杆呢。”   ……   灵霄子带着单乌一路来到了路长风等人的所在。   这些人仍然停留在那片广场之上,不过眼下已经搭起了一个帐篷,诸人正在帐篷之中,高谈阔论。   灵霄子掀开帐篷的时候,内里的声音猛地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偏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单乌跟着灵霄子跨进了帐篷,对着蓬中那些个熟悉面孔,微微点头示意。   路长风的瞳孔在看到单乌的时候猛地一缩,玉阳子的眉头也是轻轻一挑,赤灵子微笑着开口招呼,只李二狗和邱端仍在角落,仿佛身边一切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如你所愿,我把他带来了。”灵霄子拍了拍单乌的肩膀,将他往赤灵子的身边推去。   “来得正好。”赤灵子命令单乌坐在了自己的身旁,甚至伸手拉过单乌的手,检视着单乌的修为进展,片刻之后颇为满意地笑了起来,“看起来我给你的三百天时间,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单乌连忙道谢,却被赤灵子摆摆手打断了。   “单乌小兄弟刚刚出关,一些事情可能还不甚明白,不如我们将方才的事情再说一遍?”赤灵子抬头,看着眼前的玉阳子和路长风,竟似是找到倚仗一般,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之色第四百零一回大请愿(下)   “这女人不肯点头拖拖拉拉地等到现在,居然是在等他?”路长风又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跳了起来,却也只能依着赤灵子所言,将几人方才所谈论的话题又略略复述了一遍。   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将外头那些人宣扬的口号解释得更加具体一些而已,单乌默默地听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并不认为我的这些提议有什么问题,但是赤灵子前辈却说我这还差了些什么,只是夸夸其谈,故而始终不肯为我们安排辩道大会。”路长风有些不悦,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争取到赤灵子的支持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赤灵子居然如此顽固,非要自己拿出个具有足够说服力的章程来,才肯为他安排那所谓的辩道大会,让他与那些家族之中派来的代表于万众瞩目之下,好好争辩一番这蓬莱的前途问题。   没有辩道大会,路长风当然可以继续鼓动这些弟子继续闹下去,但是人始终是会疲惫厌烦的,若真让这么多人放下修行放弃历练将所有的精力时间都耗在这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最后真正会发生什么,根本就不是路长风能够控制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乌合之众一夕流散,整件事都如同闹剧一般颓然落幕。   但是如果能弄出来一个辩道大会,给这件事来一个足够煽动足够轰轰烈烈的总结陈词,那么不管最终这件事能不能争出一个结果,自己这立场和名声都将在蓬莱的普通弟子之中成为一座无法撼动的丰碑,到时候自己再摆出绝不放弃的姿态,自然便可成就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联盟。   赤灵子认可了辩道大会的主张,但是她却要求路长风一定要辩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结果,否则的话,她宁愿这一次的群情激奋无疾而终。   路长风和玉阳子试图说服赤灵子,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两人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赤灵子根本不是对手,甚至都已经出现了一些被说服的迹象,但是出自于直觉之中的警惕,让她始终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同意”那两个字。   灵霄子知道这样靠赤灵子一个人应对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请了手令,直接将单乌给带了过来。   灵霄子的念头很简单——单乌是能够得到青莲剑意以及環星子认可的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那么他对于这种辩道之事,必然擅长。   ……   单乌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已经领会了眼下这境况,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单乌师兄有何指教?”路长风看到单乌的表情,心中的不悦是越发地浓厚。   “我们不如先将那些道理放在一边,我只问路师弟以及赤灵子前辈一件事——外面聚集的那些蓬莱弟子,除了聚集在一起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们还能做出些什么别的事情么?”单乌指了指帐篷之外,缓缓说道,“譬如说,冲着这些执法队的前辈们动手,发出进攻,或者知道自己打不过就直接当着他们的面自残以表明坚持下去的决心?”   “不会。”路长风还没有回答,赤灵子便已经摇了摇头,“我派出来照看这方丈山场面的都是金丹境界的修士,金丹与筑基之间的差距太大,他们并没有动手的勇气。”   “这还只是刚开始,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需要以血抗争的地步。”路长风被赤灵子噎了一下之后,也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路长风可不能承认眼下这一群只是乌合之众,亦不可能直接告诉单乌:只要那些金丹修士发一下威拍灭几个人,立即便能打消九成人坚持下去的信心。   ——大家都是千辛万苦踏上修道之路的人,本就比寻常的凡人们要惜命得多,就算真要抛头颅洒热血,也会先看清楚那目标到底值不值得的。   “所以,现在的他们能够鼓动起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声势。”单乌看着路长风微微一笑,他当然能够猜到那些被路长风吞回肚子里的话,“甚至连这样的声势,其实也是不可能长久的,更是很难再汇聚起第二次的。”   “是的,这正是我所在意之事。”赤灵子点头说道,“我记得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换句话说,如果我们错过了这次的话,便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大家都是讲究实际利益的人,如果在发现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后,得到的依然是两手空空,你觉得,他们真的会继续听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么?”单乌点了点头,站在赤灵子的立场上反驳着路长风那来日方长的言论,“相反的,只有这一次他们得到了些什么切实的利益,他们才会更有干劲更有决心地跟着你走下去。”   “……好,既然如此,我便再请教一句,你有办法能说服那些家族代表么?”路长风沉默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回应道,“赤灵子前辈认为我的道理上不了台面,可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如此僵持下去,只会将这次机会白白错过,那时候,才真叫一个笑话。”   “有。”单乌回答得十分干脆。   “嗯?”路长风本打算看着单乌为难,却没想单乌居然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于是他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你的那些话的内容,关键都在向外人说明这些普通弟子们想要什么利益,却没有考虑过如何让那些家族同意出让那一部分已经被他们拿在手中的利益。”单乌回答道,“你仍然是在对外面那些普通弟子解释和阐述自己的理念,你希望得到的是那些普通弟子们的认同和支持,你将此事当成了你自己的一场表……演讲,而不是真的将这件事当成一场方丈山与瀛洲山之间的辩道,或者说,谈判。”   “谈判?”路长风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单乌虽然为了含蓄而硬生生地吞掉了那半个词,但是摆明了他已经通过这些言辞之中的蛛丝马迹看出了路长风真正的目的。   ——表演与谈判,这正是路长风与赤灵子对于辩道大会根本的分歧所在。   “原来如此。”赤灵子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始终觉得路长风说的那些东西里少了的究竟是怎样的关键。   “那么在你看来,你会怎么说服他们呢?”赤灵子转而向单乌问道。   “换个立场便可。”单乌回答道,“告诉他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读书人知道的果然多。”单乌跟着赤灵子灵霄子走出帐篷的时候,灵霄子忍不住出口赞叹了一声。   “不光是读书的事情。”单乌摇了摇头,“我在还是凡人的时候,和一些国君打过交道。”   “国君?”赤灵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凡人世界的国君?”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大陆之上人口繁多,地域也足够宽广,所以形成的凡人群落,我觉得比蓬莱下面那些岛屿上的小国和联盟都更像国家一些。”   “你是想说,我蓬莱,其实可以类比你见过的那种国家?”赤灵子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蓬莱没那么严整的构架,但是我觉得,聚集在一起的人多到了一定程度,彼此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了有明确的控制与被控制的阶层出现的时候,便可以参考那些国家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单乌进一步解释道,“毕竟,不管修炼成什么样子,大家归根到底,都还是人,不是么?”   “要是真像蚂蚁或者蜜蜂那样,靠着一个蚁后蜂后繁衍出成千上万的后代,那么该享受的享受,该任劳任怨的任劳任怨,谁还能说出别的道理来?”单乌笑着打了个比方,“不然,还可以和大多数的兽群一样,谁能打谁就是头,搂着一群妻妾繁衍后代,而那些打输了的就乖乖遁走,随便找个角落自生自灭。”   “你是想说如今的蓬莱如同兽群?”灵霄子觉得自己是听出了单乌的言外之意。   “我只是打个比方。”单乌摇头否认。   “但这的确是个好比方,一定能触动某些人的心思。”赤灵子回头看了单乌一眼,满脸的赞许之色。   “我很期待你在辩道大会上的表现。”赤灵子又补充了一句。   ……   “怎么又是他?”路长风目送单乌离开,心里明明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依然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没想到单乌师兄居然有如此见地,方才那一番话,实在是让我受益匪浅。”路长风微微定了定心神之后,偏头转向玉阳子,硬是将自己心里那一分憎恶装出了十分的钦佩。   “此子果非池中物。”玉阳子也不咸不淡地赞叹了一句,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怎么与单乌重修旧好,好教单乌忘记自己当初想要软禁他的那些意图。   邱端的一团意识碎片轻轻地撞上了李二狗的手背:“方才他一直在以神识观察我,他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么?”   “放心,没有实际证据的话,他不会做什么的。”李二狗反手安抚了一下邱端,却同样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生出的担忧之第四百零二回辩道大会(上)   三日之后,那所谓的辩道大会便在万众瞩目之下开始了。   一方有路长风,单乌,甚至还有韩琦,另外一方则是那几个瀛洲山上的家族所派出来的代表,一个道号为朴元子的金丹。   赤灵子和玉阳子等人作为旁观,站在了路长风等人的身后,他们虽然不会下场,但是他们的存在可以保证路长风等人在整个辩道过程中的平安无事。   朴元子的身后同样也有那些个家族所派出来的助手或者说眼线,而在对峙双方更上首的位置,云遮雾罩之中,是那几位元婴境界的长老的分身投影——无声的威压从那些投影之上释放开来,让这大殿之中的气氛显得无比凝重。   大殿之中的情景会通过水镜之术转达给外面那数以万计关心结果的围观之人。   除此之外,双方都有一些亲友汇聚在这大殿的外围,其中,伊伊抱着那只白猫的出现,很是引起了一片骚动。   “春兰姐姐。”被众人围住的伊伊看到了人群之后的春兰,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便凑了上去。   春兰的心事有些重,看到伊伊,本能想要避开,却又生怕被伊伊看出异样,于是动作之间,便有了那么一丝不怎么自然的僵硬。   伊伊的视线在春兰的肩肘之处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说起来,都还没来得及祝贺春兰姐姐你从剑冢之中归来。”   “这种事也不算什么。”春兰接口说道,同时上下打量了一番伊伊,“似乎你这次闭关出来,又漂亮了不少。”   “嘻嘻,多谢春兰姐姐夸奖。”伊伊笑着回答,语气中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亦往春兰的身边又靠近了一些。   虽然还没接触,但是伊伊已经感受到了春兰皮肤之下那微微有些紧绷的肌肉。   “我发现春兰似乎有些不对劲。”大白猫的耳朵甩了甩,黎凰的判断便已经通过如意金转达给了单乌,“她好像想要躲开我们……不,她就是要躲开我们,否则你出关都这么多天了名声也因为这辩道大会而宣扬了出去,以你对她的提携之意,她不可能不想着与你见上一面的。”   “是么?”单乌稍稍确认了一句,“或许是那血契发作……等这辩道大会完结之后我来处理。”   单乌默默地回着,同时转头往那片人群中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孙夕容,元媛,黄栌……这些熟面孔,都站在了那人堆之中。   “人来得还真够齐全的……”单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   眼瞅着时间已至,上方那元婴投影轻咳了一声,示意这辩道大会正式开始。   朴元子似乎是完全不将对面的这些小辈放在眼里,随意地对着路长风等人一抬手,示意他们先行阐述。   单乌斜眼看了路长风一眼,双方对视,同时点了点头,继而路长风便抬头挺胸地站了出去。   这是这三天之中,在单乌的帮助下,路长风重新准备好的一份阐述之辞——长篇大论如流水滔滔,而路长风更是说得声情并茂,在某些关键节点,甚至还会痛心疾首到眼角泪光微现。   路长风的表现相当有煽动力,但是朴元子却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一样,只隔着当中的那一截距离以及正不断来回踱步以加强自己的话语感染力的路长风,无比专注地打量着单乌的一举一动。   单乌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于是抬头,对着那朴元子微笑示意。   “他明显是针对你而来的。”黎凰作为旁观者,自然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以赤灵子的性格,一定会将我的存在透露给他们。”单乌毫不意外。   而在这个时候,路长风终于将那长篇大论暂告终结,于是向着四周微微拱手,行了一礼,便退回原处。   “你不需要补充些什么吗?”朴元子开口,向着单乌问道。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诸位前辈都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单乌回礼说道。   “怎么看待此事?”朴元子轻轻笑了起来,踱着步子站到了场中,“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的想法。”   朴元子话音刚落,身上的气势便膨胀了起来,明明看着仍是一个普通人的身躯,但是在诸人的意识之中,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缓缓地直起身来,继而那巨人毫无人类感情的视线缓缓扫过周边的这些渺小的蝼蚁,如同在场中每个人的身上都抖下了千钧之重的雪花——冰冷,沉重,让人窒息与绝望的死亡压力。   路长风和韩琦的表情一瞬间便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刹那惨白,周围那些围观之人同样也是神色大变,甚至有人主动激发了身上的防御护罩,意图能与那寒冷相抗一二——他们的肉身之上其实完全没有不妥,但是他们的意识乃至识海之中,却早已变成了无法化解的冰天雪地。   这种感受甚至透过那些水镜,影响到了那数万围观的普通弟子,一时之间,方丈山上下,鸦雀无声。   ——其实仍有两个人未受影响。   其中一人正是伊伊,她如今是黎凰的画皮,而黎凰其实已经看出了朴元子这神通之中的用以带来威慑的幻术之力——以她修炼天魔魅舞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她是完全不会被这种程度的幻术所影响的。   理所当然的,另外一个不受影响的人,自然便是不久之前与黎凰双修的单乌。   但是两人却双双表演出了一副难以承受这巨大压力的模样——单乌的脸色苍白肌肉紧绷,伊伊更是娇躯轻颤,踉跄着就往身旁春兰的身上倒去,被春兰顺势搂在了怀里。   “实力的差距,可以抹平一切道理,不是么?”朴元子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表现,在这短短的示威之后,轻轻一拂衣袖,便收了神通。   “强权之下,看起来的确如此。”单乌喘了很久,方才缓过气来,对着朴元子微微行了一礼。   “你莫非是想直接以武力压人?”赤灵子眉头微皱,忍不住开了口。   “不,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所面对的都是怎样强大的存在——实力的差距,不是靠人数便能拉平的。”在收了神通之后,朴元子的表现有礼有节,无可挑剔。   “但是实力却并不总能带来利益。”单乌上前一步,反驳道,“事实上,我有一个观点,或许前辈愿意一听。”   “哦?说来听听?”朴元子眉头一挑。   “这世上任何道理的形成,其背后其实为的都是利益。”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道理不能说服你们的话,那么我不介意将道理背后的利益再说得更明白一些。”   ……   “就好比一个国家,有高高在上的皇帝贵族高官大臣,有很强大的军队,但是同时,他还需要有比军队多得多的平民百姓——这些平民百姓耕田织布,或做些小本生意,看起来似乎除了粮食衣物之外完全创造不出什么多余的价值,手无寸铁,软弱可欺,稍微有些异动便会被军队直接推平,有什么天灾人祸征战杀伐之时最先倒霉的也是这些百姓,皇帝要下达什么命令了便只能乖乖听从并尽力完成,在呕心沥血的同时还必须感恩戴德……”   “但偏偏,就是这些百姓,才是真正使一个国家能够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的基石,基石崩溃了,再强大的国家都会在一夕之间覆灭,因为……”   “但是相对的,那些平民百姓却从来不曾真正地属于过那些国家。”   “今天你当皇帝,明天他是君王……那些凡人们一直在用自己不断更迭并循环往复的历史,阐述着这些大道理背后真实的利益关联。”   “道理,已经是这些利益链条的流转规律,发展到了几近天理循环的地步的时候,被人们所总结出来的,所谓天道人道世间道。”   “这天底下,其实并没有什么新鲜事。”   ……   为了应对这辩道大会,单乌这几天甚至跑到书楼之中,将能找到的那些凡人世界中的史书以及相关注评都悉数翻阅了一遍,这些大差不差的道理他本就理解,此时更是融会贯通,一条条一道道,祭出蓬莱的前途,几乎堵住了朴元子的一切反驳之语。   朴元子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怒意,反而一直微笑地看着单乌,直到单乌又一次将他的话语驳回之后,朴元子开了口:“其实我更想知道,你对蓬莱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嗯?”单乌闻言,微微一愣,回过头,便想招呼路长风来回答这个问题。   “那位路小兄弟的想法我早已经知晓,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朴元子倏地离开原地,站在了单乌的面前,阻拦住了单乌的举动,“你一直在以凡人世界中的国家来类比蓬莱……的确,这个类比很正确,人数,阶层,甚至阶层之间的利益关联与矛盾,都几乎是完全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或许就在于大家的寿数,以及对于繁衍后代一事的淡薄态度……”   “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在你眼里,蓬莱真的就是一个国家,而你是这个国家的君主的话,你打算怎么做?你希望它变成什么样子?”朴元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单乌微微一愣,半晌之后,扯着嘴角评价了一句:“这可真是个麻烦的问题第四百零三回辩道大会(下)   “我希望它怎么样,完全取决于我在它当中的位置,以及我对它的感情有多深。”思索了片刻之后,单乌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我是过路人,我就会觉得如今这蓬莱看起来挺好,有人,有资源,有势力,就算闹闹矛盾也是一场热闹,反正到最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如果我是普通的蓬莱弟子,我或许会觉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前辈看起来着实是又让人向往又让人憎恶,向往的是你们所能享受的资源和地位,以及你们强大的修为和漫长的寿数,但是憎恶的,或许是你们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和决断他人命途的无情——如此,我当然会希望前辈们和颜悦色地时不时来关心一下这方丈山上的弟子,随手赏赐些什么法器丹药,最好是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都如诸位所看好的那些种子一样,能够享受到蓬莱所提供的种种好处,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与蓬莱同呼吸共命运的。”   “可是,如果我一入门便被师长所看好,我十有八九就会希望那些好处最好全部都只给我一个人,至于那些练不出名堂的普通弟子,真的不如就让他们在坊市里做那些重复枯燥的活计好了。”   “如果我地位更高一些呢?我会想要培植我自己的势力,打压其他的家族……必要的时候,损失一些蓬莱的利益也无关紧要,至于这些小辈,我只需要招揽那些混出头的存在即可——甚至,如果蓬莱崩散,我还可以带着自己的势力另投他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亲手打造了蓬莱,或者陪着蓬莱从一个小山头渐渐发展到了如今这样壮大的宗门,那么,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像清理小苍山身上那些沉积的垃圾一样,好好地将蓬莱也清理一番。”   “当然,最后这一点,真要说起来可就又是另外一个复杂的问题了。”   单乌斜眼看了上方那些投影一眼,继而双手一摊,示意这最后一个问题他眼下是绝对不会回答的,因为有些话说出口,可就等于实实在在的僭越和冒犯了。   “不同层次的人眼中,希望有不同的蓬莱?”朴元子沉默了片刻之后反问了一句。   “但是不管是怎样的感情,不管哪个位置,希望蓬莱变成什么样子的前提,都是要让蓬莱能够完好无损地延续下去。”单乌微笑着回答道,“对国家来说,最有价值的是忠心之人,对蓬莱来说,最有价值的,同样也是那些真心将自己当做蓬莱一份子的人。”   “忠心可以培养?”朴元子知道单乌正在将话题拉回这辩道大会的题目上。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   “是否如同佛门那些信徒才是最好?”朴元子又问。   “这不一样。”单乌摇了摇头,“这两种,一种是我只需要乖乖地追随心中的神像便好,另一种,则是我也会努力让宗门变得更好。”   单乌的回答让朴元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的确不一样。”   “我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让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为我上了这么一课。”朴元子绕着单乌打量着,继而抚掌笑了起来,同时抬头看向上方的那些个投影,“今日辩道大会不如到此为止?”   “可。”片刻之后,上方那投影颤动了一下,回答道。   得到了许可,朴元子对着单乌以及路远风等人微微一拱手,便闪身离去,片刻之后,赤灵子冲着单乌笑了起来:“朴元子先行告退,说明今日这一轮认输的是他。”   “这可全是单乌道友之功啊。”玉阳子哈哈地笑道,同时大步上前,似乎与单乌毫无隔阂一般,伸手搂过了单乌的肩膀,“不如去庆贺一番?”   “不了。”单乌摇头,从玉阳子的手下脱出,“在那么多前辈面前耍嘴皮子,我也是很累的,让我一人独处片刻便好。”   ……   “我这次莫非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路长风看着单乌和那两个美貌女子一起离开的背影,眼中竟生出了一股酸涩之意。   路长风为了造就眼下的这个局面耗费了很多心血,他本以为单乌应当不会掺和到这些互相扯皮的事情之中——小苍山之会的时候单乌表现得对这种事情没有丝毫兴趣,却没想到赤灵子横插一脚,硬是将单乌从那天华池中拖了出来,并推到了前台之上。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来责怪单乌,毕竟单乌一直是在推他上前的,甚至连他开始时候陈述的那些话语都是单乌参考着完善的,更何况,后来单乌与那朴元子争辩的那些东西,他是从未想过也没有理解过,就算强行出头,最终落下的也只能是一个笑话一般的终局。   “如果不是单乌,我一定会被朴元子反驳到张口结舌,别说赚到什么风光了,就连不出丑只怕都难——毕竟,那是真正的金丹前辈,而不是师父为我所安排的踏脚石子,在之前的谋划中,我实在是太过自信了一些。”路长风避开了身边的人群,独自于僻静处默默反省着。   然而,路长风虽然清楚这一点,却仍然无法压抑住心底那一团嫉恨的火苗。   “他为什么什么都能做到?”路长风终于忍不住在心中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论修为,半废之身在入门之试中得了第一,入门后短短几年便已摸到了结丹的门槛;论人脉,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虽然师父是環星子那个废物,但是他却能让执法队那两个人对他如此维护,又通过那些女人与宝光和玉阳子拉上了关系,一场小苍山之会更是让他与天极宗甘露寺甚至天涯海阁都结了善缘……更不要说今日这辩道大会了……”路长风越想,越觉得咬牙切齿,“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的人,真的有天理么?”   “果然是没有天理。”路长风终于骂出声来,继而只觉得自己嘴里传来了咯嘣一声,竟是真的将自己的牙齿给硬生生地咬碎了。   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仿佛往他心头的火焰上又浇了一勺油,于是瞬间,理智中还残留着的那些感恩之意被烧得干干净净。   ……   “如此,我就不打扰师兄休息了。”行至单乌的宅邸门口,春兰纠结着,就想要告退。   “进来吧,我想看看你从剑冢之中带出来的剑。”单乌出言挽留,神态动作,看起来都无比自然,“更何况,我们也是许久未见了。”   “好。”春兰找不到理由反驳,于是迟疑着点了点头,跟在单乌的身后便进了房屋。   伊伊一句话不说,也无比理所当然地跟了进来,跨入门后也不等单乌吩咐,抬手便落下屏蔽法阵,继而结了个指诀,直接就将单乌与春兰一起拉进了幻阵之中。   这是一片看不到天空看不到边界的,只有脚下地面存在的空荡荡的所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照得人如同鬼物一样没有影子,除此之外,更是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春兰因为伊伊的举动而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心中的那些不敢为人知晓的念头都被单乌察觉,所以这会儿这两人是打算直接先下手为强,将自己给解决在这幻阵之中,到时候直接毁尸灭迹,并且,在这整个方丈山都乱糟糟的当儿,真少了自己这么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   “你很紧张?”单乌回头看着春兰,似乎很是疑惑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没有……”春兰迟疑着回答道。   “紧张也正常,你之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现在看到活人,难免不适。”单乌随口替春兰解释了一句。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师父的死讯!”春兰高声争辩了一句,继而就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那一股有些灼热的刺痛——很显然,蒲璜一直在盯着春兰的行动,眼下更是通过春兰身体里这血契来警告自己。   “是么?”单乌眉头轻轻一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现在可以将你的剑请出来了。”   “……是。”听到了单乌的命令,春兰一反手,便将自己那两柄剑握在了手里。   一柄巨大沉重,上面盘着金龙,看起来威风凛凛,另一柄精巧秀气,提在手里几若无物,反差之大,让单乌不由自主地都睁大了眼睛。   “我陪你试一试。”单乌说道,如意金化为长剑,被他斜斜地举了起来。   同时,单乌亦偏头看了伊伊一眼:“你这幻阵,还能撑得住吧?”   “放心,这几天我已经将它又改进了不少。”伊伊自信地笑着,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似乎是想给两人试剑腾出空间。   春兰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伊伊——虽然伊伊只是在原地退后了一步,但是在春兰的神识之中,伊伊已经直接跨到了自己神识能够捕捉到的范围之外。   “咫尺天涯?”单乌看着伊伊的动作,眉头轻挑,笑着评价了一句,“你用得还真快。”   “这都要感谢你带来的际遇。”伊伊点了点头,确定了单乌的猜测,“所以,现在,只要你不是故意针对我这阵法,便完全可以放手施为了第四百零四回身份(上)   春兰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滚烫,心跳亦激烈得难以平息。   “他真的打算要我的命?”春兰的思路不由自主地往着悲观的方向滑去,“是了,师父那么聪明,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我心里的那些猫腻。”   “我该怎么做?”春兰的心思有些纷乱,甚至连单乌示意她动手的动作都没有看到。   “你在想什么?”单乌的声音突然响起,春兰闻声一惊,猛地抬头,发现单乌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三尺之地,正歪着头打量着自己,一副正在看好戏的样子。   “没,没有什么……”春兰连忙摇头,她这才发现,单乌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杀意。   “不管你在想什么,如此七情上面,可都是会让人察觉出异样的。”单乌嗤笑了一声,以手中的长剑轻轻地在春兰那重剑之上敲了一下,“认真点,让我试试你的剑,其他什么都别想。”   “是。”春兰连忙点头,后退了几步,双手一展,两柄剑上灵光大放,同时离手,向着单乌便攻了过来。   “果然是好剑。”单乌赞叹了一句,身形一闪,轻轻松松地便落在了这两柄剑交错的空隙之中,一剑封住了那轻剑的攻击,继而越过重剑的防御,对着春兰的颈项直削而去。   春兰连忙闪避,却仍然是慢了一步,只觉得自己脖子上冰冰凉凉的一道水流淌过——这触感让她惊吓得有些花容失色,甚至连那两柄剑都来不及照看,连退数步之后,方才缓过神来,摸着自己的脖子,发现脑袋仍然完好无损地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单乌那一剑的确是切在了春兰的脖子上,不过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如意金化为了流水一般柔软的存在,只是为春兰示意了一个切削的动作而已。   “认真一点。”单乌又强调了一遍,“拿出你的剑意,让我看看你现在真实的水准。”   “是。”春兰看着单乌,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用力点了点头,同时一招手,将那两柄剑再度召回了自己的身旁。   ……   春兰不想死,也不想自己的父母和春氏一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人世间,但是她同样也不愿意因此而背叛单乌,毕竟对她来说,单乌等于是将她带进一个新世界的大恩人。   可偏偏,蒲璜一定要逼着她做出选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的机会重要,还是所谓的恩义更重要。   于是在真正见到单乌之前,春兰假设了无数的场面无数的做法,可惜每一样都没有结果,因为那时不时变得滚烫的血契让她完全没有办法将思考认真地持续下去,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动到了蒲璜那偏激又敏感的小心思,时时刻刻来一个大家一起来陪葬。   没有办法连贯地思考,亦没有人可以听自己倾诉烦恼甚至替自己指出一条明路,故而这段时间之中,春兰过得可以说是相当地浑浑噩噩——那血契所带来的无形重量,似乎是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她的意识之上,让她就算勉强能够抬起头来,能看到的也只是铅云漫天。   这种心情被她折射在了剑意之中。   英雄美人,按理来说,本该是神仙眷侣红尘潇洒,可单乌置身于春兰的剑意之中,却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不断地有衣衫褴褛的残兵败将踉跄奔过,这让他不免觉得有些意外。   而在这溃散队伍背后,一片被重兵重重包围的荒原的正中间,一个本该是威风凛凛,如今却是满身创痕的高壮男子,披头散发,鲜血覆面,正以剑拄地,艰难地想要撑起自己最后的骄傲。   在这个高壮男子的身旁,斜靠着一个脸色苍白如同被暴雨砸过的小花一样的女子。   周围的敌军越逼越近。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那女子突然展颜笑了一下,直起身来,理了理鬓发,弹剑而歌,单乌听不懂歌词,只觉得这歌声清越婉转,似有无限眷恋,并且随着这歌声的响起,周围那些逼近的敌军居然也渐渐停下了脚步,仿佛不忍煞了眼前这风景一般。   那男子低头看着且歌且舞的女子,铜铃般的大眼之中竟渐渐地蓄起泪来,在那被鲜血糊住的脸上冲出了两条血色淡薄的痕迹来。   ——英雄落泪只为情,天地亦悲歌。   女子长剑倒转,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似乎觉得自己既然已经陷入困境,那不如自我了断,选一个安安静静的足够美妙的死亡;男子却猛地挥舞起了巨剑,对着那黑压压的一片敌军冲了过去——哪怕是死,也要轰轰烈烈地站至最后一刻。   单乌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他已经看出了春兰这剑意之中的矛盾之意,同样也看出了那种不管如何选择,最终结局都逃不开死亡的忧伤感叹。   这样的剑意明显比之前春兰那一味刚猛霸道的剑意要高明了不少,但也失去了一个本不该被丢下的优点。   “没有向生之意。”单乌评价道。   在春兰最初那粗陋的剑意之中,始终存在着一股勃勃生机,正是这种生机让她能够在单乌那不断打压的训练之下变得越来越强。   “哦?还在挣扎?”单乌看着前方越来越小的包围圈,突然挑了一下眉毛。   ……   男子的心中想着:“我要守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女子的心中想着:“我要陪伴他直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穷途末路的两个人,一人横剑于颈,一人奋勇厮杀,一静一动,两样心思,竟在这泥淖深陷的战场之上,勾勒出了一副仿佛永远都不会终结的画卷,无比生动真切地向单乌展示着什么叫做“情意绵绵”。   “是个多情人……或可一救。”单乌的眼睛亮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之后,终于出手。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仿佛将这天地都划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这荒原从中裂开,一条大江奔涌而出,直接将那黑压压的敌人悉数吞没。   那男子与女子,分立于大江的两侧,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男子大吃一惊,丢了剑便要跳进江里向那女子游去,却没想一个浪头卷来,不但将他狠狠地推回岸边,更遮挡住了那女子伫立于对岸的身影。   男子仰天呼号,却对眼前这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汹涌的浪涛无能为力。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对于真正的有情之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分离。   ……   春兰满身冷汗地跌坐在地,那两柄剑已然失去了控制,一左一右远远飞出,继而丁零当啷地落在了地上。   单乌站在春兰的背后,手中长剑斜斜地搭在她的脖颈之上,只要再加一份力,她的脑袋便可搬家了。   “你的进步挺大。”单乌轻笑了一声,却并没有移开手中长剑。   “可还是远远比不过师父。”春兰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堆积的冷汗,只觉得自己这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心里头的那些烦躁压抑,竟是淡去了不少,甚至在面对单乌之时,也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不知所措了。   而如果要说让春兰产生这些改变的根本原因,或许是因为这一战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自己还是蒲璜,在单乌眼里,其实都是远远无法被算进对手的行列之中的小小蝇虫,所谓生死,看的不过是单乌是否愿意恩赐。   除此之外,单乌方才破除春兰剑意的那一手,亦让春兰领悟——这世上有的是比生死更为紧要之事。   春兰差一点就下定决心,将自己身上的血契以及蒲璜的那些狂妄念头和盘托出了——血契上传来的灼热以及那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硬生生地掐断了她的念头,更让她一口血喷了出来。   “呵,这是示威么?”单乌的剑尖轻轻一斜,便划开了春兰背上的衣物,露出了其下闪耀着的赤红光芒。   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收起了长剑,继而蹲下身子,出手按在了春兰的背上,一缕冰火混杂的灵力流转而入,与那血契相抗,并不出意外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来源于蒲璜的意识。   “笃定我不会要她的命了,便开始嚣张起来了?”单乌透过如意金散开的神识与那一缕与血契融合的意识发生了轻微的碰撞,于是单乌便感受到了来源于这血契另一头的嚣张的狂笑。   “你有本事替她解决这等困境么?”蒲璜的笑声尖锐刺耳,哪怕是透过神识,都让单乌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阵阵地刺痛。   “你在哪里?”单乌又问了一句。   “嘿嘿,我在一个你绝对不会找到的安全地方。”蒲璜得意得几乎要飞起来一般,“死心吧,你根本就没法子对我做些什么。”   “那我就等着看你能做些什么好了。”单乌默默地回了一句,便干脆利落地抽回了手。   血契突然大放光明,于是春兰整个人瘫软在地,挣扎翻滚,一直到几乎被这血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那血契的光芒方才渐渐暗淡了下来。   半晌之后,春兰终于缓过气来,一边擦着嘴角的血迹,一边缓缓起身。   “我差点以为我真的会就这样死了。”春兰抬头,牵着嘴角,对着单乌露出了一丝苦第四百零五回身份(下)   春兰当然不会告诉单乌她方才是如何哀求了蒲璜,甚至许诺了立即去联络路长风等事之后,才得以让蒲璜暂时松开了那催命的魔咒。   “你的命你自己救,我不会插手。”单乌看着春兰,仿佛是要划清界限一般,冷冷地说道。   单乌的话语让春兰的表情微微一僵,恍惚觉得自己是要被单乌干脆利落地抛弃了,但是却偏有一股不能深究的暖意在她的心底小心翼翼地滋长。   “他没有在现在就杀了我,已是极大的宽容了。”春兰默默想着,召回了自己的那两柄剑,对着单乌低头行礼,居然真就说出了一句“多谢”来。   单乌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是了,在你离开之前,对于你的剑道,我有个提议,不知你愿不愿听。”就在春兰正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用来告辞的时候,单乌已经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愿闻其详。”春兰摆出了请教的姿态。   “你现在还没法同时控制两柄剑,动与静之间太过刻意,所以剑意之中总有破绽难以弥补,才会被我乘隙一分为二。”单乌的话语里依然不带丝毫感情,“所以,要我建议,你最好一次就专注于控制其中一柄剑,另一柄剑则作为补充的暗手,出其不意,或许反有奇效。”   “原来如此。”春兰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连忙对着单乌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多谢师父指点。”   “以后不要叫我师父了,你真正的师父是宝光道人。”单乌斜眼看了一眼伊伊,于是伊伊点了点头,将周边的幻阵撤去,三人重新回到了单乌那宅邸的庭院之中,月色迷人树影婆娑,冷冷的夜风吹过春兰裸露的肩膀,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继而满脸狐疑地抬头看向单乌。   “这是……要将我扫地出门的意思么?”春兰小心翼翼地向单乌确定道。   “你觉得我还能留你在我身边么?”单乌冷笑道,“你那血契,注定你生是蒲家人,死是蒲家鬼。”   “我……”春兰的嘴唇颤抖着,还想要说些什么,伊伊已经笑嘻嘻地上前,将她给扶了起来。   “姐姐再不走,可就要将小命交代在这里了。”伊伊在春兰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继而将她一路送出了单乌的宅邸,并重新落下了门上那封禁的法阵。   春兰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恍惚回过神来。   “是啊,事情都已经挑得如此明白了,我又何必装作他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没有将我杀灭当场,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春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半晌之后,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终于在自己身后那血契泛起微光的时刻下定了决心。   “是的,我的命我自己救。”春兰喃喃道,“如果真的有幸能换到你的命,也算是我青出于蓝。”   ……   伊伊靠在单乌的肩膀上,与他一同看着前方的那一片水镜。   水镜之中展现的正是单乌宅邸之外的景象——春兰在呆立了半晌之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大门跪地,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之后,摆出了一副师徒恩尽来世再报的架势,掉头离开。   “你其实已经在救她的命了,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领悟到这一点。”伊伊懒洋洋地开了口。   “我觉得她应该已经想通了。”单乌回答道,同时伸手将伊伊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了一点点,“话说回来,方才在阵中,你能追查到那血契的另一头在什么地方么?”   “不能,那一头被一圈同样高明的法阵所包围着,我无法确定地点。”伊伊站直了身子,同时摇着头回答道,“并且这血契主人与仆人之间的控制关键,有些类似于如意金之间传递感知的模式。”   “神魂感应,神识共通?”单乌明显也已经有所察觉,“不过这些东西与血契本身结合太紧,而血契与春兰的血脉也结合得无比紧密,似乎根本无法分开……”   “是的。”伊伊点了点头,“这正是血契的麻烦之处。”   “血契发作之时,针对的也是春兰体内的血脉,并由那些基础的血脉影响到她的内脏甚至灵池。”单乌盘算着提出了一个建议,“你说,如果我们将春兰全身的血液都换过之后,是不是能够抹去这血契的影响?”   “我想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这血契的手法如此高明,明显出自元婴甚至更高境界的修士之手,没道理留下这种漏洞。”   “你是想说,这血契与春兰之间的关联,并不止我们能够探查到的这些?”单乌问道。   “是的。”伊伊,也就是黎凰,认可了单乌的推断,“其实我觉得就算你找到了蒲璜的所在,也未必就能解开这血契——主仆契约,往往都会附加一个命令仆从殉葬的条款。”   ……   蒲璜盘膝坐在一个钟形的护罩之中,正嘿嘿嘿地笑得开怀。   护罩的外围是两个黑衣黑袍的修士,一直小心谨慎地看着他,生怕他那孱弱的肉身在这猖狂大笑之中直接昏厥过去。   护罩被安放在一个木盒子一样的房屋之中,只有四面墙壁上一些通透的水晶,折射着外界的景色,光影流转,使得这密闭的房屋看起来到底没有那么像棺材或者墓室。   那些镜面上的景色,或为飞鸟白云,或为沧海孤岛,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只要稍作分析,便会发现这些景色都是来自于高空之上的某一个正在缓缓移动的视角,而这个视角,正是这密闭房屋的所在。   ——蒲璜现在正处在一艘巨大的浮舟之内。   ……   辩道大会进行了整整三天。   最后一天,朴元子终于代替那几个家族表了态:他们愿意考虑这些筑基弟子们的诉求,并作出一些改变。   这种让步虽然模棱两可,并且谁也不知道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但是总算是对辩道双方盖章认定了的胜负——胜利者,正是单乌和路长风所代表的筑基弟子。   单乌暗暗地松了口气,回头看来一眼赤灵子,露出了一抹“我没辜负你的厚望”的笑意来。   赤灵子亦无声地点头微笑,默默地对单乌比划了一个“做得好”的动作。   而就在单乌等人恭送朴元子等人离开的时候,朴元子突然来到了单乌面前,往他的手里又塞进了一枚玉牌。   “嗯?”单乌微微一愣,神识触及那令牌,发现那居然是瀛洲山上的一座宅邸的凭证——不仅仅只是出入凭证,而是意味着可以凭此完全控制住这个宅邸之中的一切法阵。   “日后商讨那些细节,少不得你得继续出面。”朴元子解释道,“你若能住在瀛洲山上,那么来去也会方便一些。”   “我其实……”单乌开口,想要解释其实自己可以通过书楼的空间跳转无比轻易地到达瀛洲山,却被朴元子挥手打断了。   “我很欣赏你说的那些话,这套宅邸便当是你让我听到那些道理之后的回礼。”朴元子解释道,“长辈的赏赐,你作为小辈似乎没有理由不收。”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朴元子前辈了。”单乌挑了下眉毛,躬身行礼。   “记得去看一眼,我还给你留了些东西在那宅邸之中。”朴元子笑着说道,“我觉得那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哦?”单乌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朴元子便已经招呼着其他人,倏忽而去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赤灵子走到了单乌身旁,语气里不无欣喜。   “朴元子前辈……有什么身份没有?”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回头向着赤灵子请教道。   “哦?你为何有此一问?”赤灵子露出了微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只有常年身处高位才能养出来的……贵气。”单乌思考了片刻,终于找了个词,“似乎他天生就该是高人一等的样子。”   “他的修为比你高那么多,看起来高人一等也不奇怪啊?”赤灵子似乎一定要单乌讲出什么道理来。   “和修为无关。”单乌摇头道,“这种人我要在凡人世界中看到,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穿一身乞丐衣裳,我也一定会以为他是哪个国家的王子……这样的人,我在踏上修道之路后几乎就没见过。”   “这种差距,是大家都还在努力往上爬,顺便瞧不起那些掉队之人的时候……他却早在出生之时便已经站在众人的头顶上,而他这一辈子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低头看着自己下方那纷乱繁杂的世界,并出手将其随心所欲地拿捏把玩。”   “难道蓬莱的那些家族里,已经能够培养出这样的人物来了么?”单乌追问了一句。   赤灵子闻言,微笑了起来,点着头道:“你的感觉很敏锐。”   “不过,现在还不是让你知道他真正身份的时候。”   ……   单乌与赤灵子的谈话并没有刻意回避他人,故而路长风在一旁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些家族里的人?”单乌对朴元子的描述让路长风有些意动,随即自嘲地暗笑了一声。   “想什么呢,人家摆明了看上的是单乌,不是你这二流的后台货第四百零六回天降之喜(上)   辩道大会落幕之后,赤灵子立即去忙着指挥人将这些日子里汇聚而起的筑基弟子们驱散,并协助各家坊市重回日常轨道,而灵霄子为了躲懒,主动提出护送单乌往瀛洲山上看一看那朴元子所赠的宅邸——这种牵强的理由,赤灵子居然答应了。   “这算什么?礼贤下士?”黎凰又化为了猫身,跟在单乌的身旁——去瀛洲山这种金丹扎堆的地方,黎凰也不太敢将自己的画皮亮出来,虽然目前为止那些金丹都没有发现伊伊的异常,但是这种事情总归还是谨慎些好。   “你是在说赤灵子他们,还是在说朴元子?单乌反问了一句。   “都有。”黎凰回答道,“不过赤灵子现在应该很得意,要不是她眼光犀利,认准了你这个人才,这一回的辩道大会,只怕会无疾而终呢。”   “不过,你这次这么认真,是为了回报她这知遇之恩?”黎凰又问了一句,她看得出单乌这短短的时间内为了这辩道大会准备了多少。   “不只是为了报恩。”单乌回答,“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否则还不如开始就别下场……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也希望能借这辩道大会,看一眼蓬莱的上层——特别是玉阳子之外的那些真正的上层——都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有什么超出我想象的存在。”   “你看到了?”黎凰追问,“看出了什么?”   “看到个皮毛而已,目前除了大家的修为都比较高深之外,还没看到什么意外之事。”单乌几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失望。   ……   灵霄子带着单乌直接来到了那玉牌所对应的宅邸之所在。   这宅邸在瀛洲山的白虎城中,并且是靠近城区中央的位置,不远处便是一片连绵起伏如同皇宫一样的建筑,正是白虎城的当家势力之所在——那是以白眉道人为最初核心的大家族,至于这白眉道人的来历,便可从蓬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开始说起了。   一路上灵霄子都在为单乌说着这些势力的分布以及典故,并解答着他的疑问。   “没想到同在瀛洲山上,这城与城之间的差距也能如此之大。”在突破白虎城外层包裹着的那层屏障之后,白虎城展现出来的巨大与华丽让单乌一时之间竟有些目瞪口呆,对比起来,山脚边缘那单乌最初落脚的用双脚就能走完的锦鲩城,看起来简直就跟一个小渔村一样。   “一些遮蔽的法术,让这些主城展示在外的景象显得比较低调一些。”灵霄子解说道,“所以如果不是得到入城许可,只在山外打量的话,这山上的四大主城看起来便也不过如此。”   单乌点了点头——这种突然展现在他眼前的仿佛天上地下的差距,才是他为此感到惊叹的真实原因。   灵霄子在草草地指点了一下这城中几个所在的方位之后,带着单乌便往那宅邸飞去——而让单乌越发惊讶的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看到什么人,安静得甚至有些仿佛鬼域。   “这么庞大的城市,反而没有什么人?”单乌好奇地问了一句。   “修为高的要清净,地位高的要彰显地位,家族内部牢不可破,外界之人无缘涉入,于是到了最后,几大主城便都是这副模样了。”灵霄子轻嗤了一声笑道。   “原来如此,所以我算是幸运么。”单乌笑道。   “非常幸运。”灵霄子回答,此刻,那幢属于他的宅邸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了。   这是一片比当初那魏国皇宫还要夸张得多的宫殿一般的建筑,开启进入之后,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山石流水都是真家伙,其中甚至还有灵力源源不绝而出,一呼一吸间,便觉灵池微微胀痛。   灵霄子带着单乌在这些建筑之中查探着,有静室,有炼丹房,有炼器室,甚至还有一片相当不错的药园,里面栽满了灵药,靠着那些傀儡小人小心打理,其中一个傀儡小人在发现单乌了之后,甚至主动上前,拉着他来到了一处库房的门口,而那库房之中,早已堆满了种种已到年限的成熟药草。   “看起来他对你的确上心。”看到那些库房中的东西,就连灵霄子都不免有些动容。   “还有什么?”单乌问道,这种在寂静无人之处摸索探寻发现宝贝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胜阳城外的地宫之中。   “还是让灵霄子带着我吧,不然我可能又会错过些什么。”单乌的心里暗想着,地宫之中那几次三番对着藏宝之处视而不见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大概的确是没有什么寻找到宝物的运气和眼力,或许只有带着灵霄子这么个熟悉情况之人,才不至于错过朴元子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让自己一定留意的所谓“好东西”。   “再往那边看看。”灵霄子一边咋舌,一边关上了这库房的大门,并带着单乌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两人顺着长廊,绕过药园,一路来到了兽圈。   “还真是齐全。”看到兽圈之中的场面,单乌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兽圈之中,那些忙忙碌碌的傀儡小人悉心照顾的只有一匹马——背生双翼,通体金黄,显然正是传说中的天马。   那匹天马一直垂着头仿佛沉睡一样,单乌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它便已经睁开了眼,看了单乌一眼后,温驯地垂下了头,缓缓蹭到了单乌身旁,甚至用头拱着单乌的手,轻声地嘶叫了一声。   “已经驯服到这种地步了啊。”灵霄子轻叹道,抬手摸了摸那匹天马脖颈上的项圈,突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匹天马是有主之人。”   “嗯?”单乌闻言,微微一愣,探头往灵霄子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见那细细的驯兽圈之上,刻着的两个精巧秀气的小字。   “璎珞?”单乌念出声来,“这是你主人的名字?”   那天马似乎是听懂了单乌的话语,打了个响鼻,点了点头,甚至越发亲昵地往他的肩膀上靠了过去。   “诶,难道你见过这马么?”灵霄子也看出了不对劲,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有。”单乌摇头,却默默地问了黎凰一句,“你见过它么?”   “没有,瀛洲山上的妖兽我只见过锦鲩。”黎凰回答,“更何况它亲近的明明是你。”   “或者你见过他的主人?”灵霄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璎珞小姐那可是……”   灵霄子的话刚说了一半,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   单乌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居然有人靠近,并且,他手里的凭证玉牌也没有给他做出什么提示。   单乌猛地回过身去,于是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一身红衣的,看面貌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柳叶眉,杏核眼,尖尖的小下巴,身上挂着些丁零当啷的饰物,此刻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单乌。   单乌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已经看出来这女孩子的修为——金丹中期,比玉阳子搞不好还要强出一线。   “见过璎珞小姐。”灵霄子认出了来人,连忙躬身行礼。   “灵霄子?”那女孩只是随意地看了灵霄子一眼,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单乌的身上。   “这位小公子……莫非就是哥哥所说的单乌?”璎珞缓步走到了单乌面前,居然直接伸手就勾起了单乌的下巴,将他的脸左右看了一圈,啧啧赞叹,“长得还真是挺清秀的。”   “晚辈单乌,见过璎珞前辈。”单乌有些尴尬,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你我岁数相差不大,又何必分什么前辈晚辈。”璎珞的脸上微微有些不悦,随即指着灵霄子,“以后你与他一样,也称我为小姐便好。”   “……是。”单乌抬头,看到了灵霄子使的眼色,便只能老老实实地点了头,轻唤了一声,“璎珞小姐。”   “很好。”璎珞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伸手拍了拍边上的那匹天马,“我没想到甜甜居然这么喜欢你,看起来,你我果然有缘。”   “什么意思?”单乌听着这话似乎有些不对,这璎珞的举止实在有些轻佻,而联系到方才那玉牌毫无反应的状况,单乌就算再迟钝,也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哦?看起来我哥哥还没告诉你。”璎珞笑道,对一旁的灵霄子做了个手势,灵霄子立即乖巧地点头告退,将单乌一个人给单独留在了璎珞的面前。   “我家里人打算给我挑选一个夫婿,我本没同意,前两天我哥跑来对我说——这个人选千载难逢,所以我才答应给他一个推荐的机会。”确定灵霄子已经离开之后,璎珞方才回过头来看向单乌。   “这宅邸原本就是我的,虽然我早已不再住在此地,但是仍可在此自由来去,我哥将这宅邸送给你,一方面是给你的赏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我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好判断是不是真的需要出面与你相见,毕竟你我双方之间的修为地位差距都实在太大,真让人正儿八经地介绍相见试探考察,那也太过可笑……”璎珞解释着单乌手中那凭证玉牌为何没有响应的原因。   璎珞的嘴角一直勾着一抹轻笑,而直到这个时候,单乌才注意到了这女子的嘴唇。   ——嘴唇有些薄,边缘有些利,看着颇有些寡情薄幸之第四百零七回天降之喜(下)   “你好像并不吃惊?”璎珞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单乌的表情。   “还是很吃惊的,只是这种离奇事情一旦过了界限,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了。”单乌笑了一下,回答道。   “哈,的确。”璎珞笑了起来,“当初我刚刚听到我哥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好像在听笑话一样。”   “所以,璎珞小姐你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吧?”单乌问道。   “不,我既然出面见你,那就是认真的。”璎珞摇了摇头,“你的资质很好,修为提升到能上台面的程度不过是时间问题,与我结合的后代资质想来也不会太差,此外,我哥哥在我面前表扬过你的头脑,也说过你在小苍山之会中的表现,而你的模样看着也挺不错,更重要的是,你的背后没有家族。”   “哦?”单乌挑了下眉,“我以为我的出身该算是缺点才对。”   “对我家里的其他人来说,这是你的短板,但是对我来说,这一点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璎珞笑了起来,“我可不想去和其他家的那些小公子们联姻,到时候一堆麻烦得要死的人际关系,利益纠葛……在白虎城我可以是无法无天的大小姐,要是真成了某夫人,岂不是等若被关进了金丝笼?”   “我是環星子的弟子,我的背后除了执法队那位死脑筋的赤灵子前辈外,在蓬莱是毫无根基,正好可以被你拿捏在手中,成为你继续留在白虎城中的理由?”单乌点了点头,已经理解了璎珞想要表达的意思。   “所以,入赘我白虎城,如何?”璎珞双手抱胸,斜眼看着单乌,看起来只是随口问了一个天气好不好之类的问题,但是手指之间已有灵力闪耀——单乌只要敢说一个不字,那么她不介意让单乌好好体会一番,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需要考虑的时间。”单乌坦然回答道。   “这可是你一步登天的好机会。”璎珞指尖的灵力微微一滞,语气中便已带上了一丝威胁,“入赘白虎城便等于是直接进入了蓬莱最顶端的阶层之中,到时候你接触到的可以是元婴乃至化神境界的高人……那可是别人哭着喊着都求不到的机会。”   “所以我才更需要深思熟虑。”单乌笑道,“诱惑越大风险越大——你们谁都可以轻易地让我死上几百个轮回,我又该找谁说理去?”   “看来我哥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个头脑清醒的小子。”璎珞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突然就上前了一步,如同一个小姑娘一般搂住了单乌的胳膊,语气也变得撒娇了起来,“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替你当一回导游,陪你看看这白虎城中的光景吧。”   “就当培养下彼此之间的感情。”璎珞吃吃地笑着,附在单乌的耳边吹气,单乌想要闪避,却发现自己居然被压制得完全无法动弹。   黎凰蹲在单乌的脚边,已经不忍直视地默默地扭过了脸去。   ……   “什么?你说那其实是璎珞小姐的宅邸?”赤灵子听到灵霄子的回报,不由地大吃一惊。   “以前的宅邸。”灵霄子回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差点吓傻了,而奇怪的是,璎珞小姐对此似乎毫无反对之意。”   “所以朴元子到底是想做什么?”赤灵子呆呆地坐回了椅子上,“璎珞小姐可不是随意便能招惹的人物啊……单乌他不过一个小小的筑基……”   “看起来璎珞小姐似乎蛮喜欢他的。”灵霄子喝了一口茶,也不知是为了润润嗓子还是为了压惊,“单乌留在白虎城中,也是璎珞小姐极力挽留的结果,而且这两人把臂同游笑语欢声,我在那呆着实在多余,就只能丢下单乌先行告退回来了。”   “把臂同游笑语欢声?”赤灵子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不要跟我说……璎珞小姐看上他了……”   “如果我的眼睛没瞎的话,好像的确如此。”灵霄子的视线放空,露出了一脸沉浸于惊恐的回忆之中难以回神的表情来。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这种说法传出去,可是对璎珞小姐的名声有损。”赤灵子板着脸说道。   “要不……等你闲下来之后亲自去看上一看?”灵霄子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   根本不用赤灵子去亲自确定,两天之后,一些有关大名鼎鼎的璎珞小姐与一个小弟子出双入对的流言便已经在私下里传播开来了,只是传播的范围很小,除了那几个家族之中的人物外,其他人都还没有资格知道。   “你要不要顺便和我生米做成熟饭,这样我就再也没理由推辞了?”单乌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面前是山珍海味,对面是浅笑嫣然的璎珞。   两人正在白虎城最大的酒楼之上。   单乌的关节之中被璎珞直接下了禁制,于是他这副肉身便仿佛成为了璎珞手中的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要顺着璎珞的心意,于是眼下璎珞一个眼神,他便不得不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无比体贴地送进了璎珞的碗中。   “这的确是个好提议。”璎珞听出了单乌话语里的挑衅之意,咬着鱼片点了点头,“不如吃完这顿饭,我们便回去把饭煮了吧。”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单乌默默地翻了下白眼,继而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   “终于不跟我犟了?”璎珞笑着勾了勾手,单乌只能起身,坐到了璎珞的身旁,继而将她揽在了怀里。   “早该如此,你真以为你有那个资本在我面前质疑我的决定?”璎珞夹了一口看不出原料的菜肴递到了单乌的唇边,满意地看着他张口将其吃了下去,“如果真有差别,那也只是立刻死和慢慢死的差别而已。”   单乌认命地点了点头。   “乖,听话就好。”璎珞笑着拍了拍单乌的脸,“有两个人一直想见你,我这就安排一下——听说你杂学不错,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运气,明明没做什么,这桃花运却是挡也挡不住。”黎凰甩着尾巴蹲在窗台上,而单乌在屋里活动着手脚,享受着这些天来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   “可惜,一次正常的都没有。”单乌垂下了手,看着眼前摆着的一套衣物,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有什么关系,反正美人在侧,还搭了那么多附属的利益,你又何必想那么多有的没的?”黎凰歪着头,摆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来。   “拿着烫手啊。”单乌唏嘘了一声,“谁知道那宴会又是啥龙潭虎穴?我有预感,只要我的表现没有达到她的预期,我大概就别想活着走出这白虎城了。”   “死着出去对你来说也不算难事。”黎凰嗤笑道,“归根到底,你心中忐忑,还不是因为你想把这些好处都吞下去,但是又觉得自己撑不住么?”   “罪过罪过,果然是贪字当头,迷了本性。”单乌咧嘴一笑,同时伸手抖开了自己面前的那一套锦衣华服。   ……   “果然是人靠衣装。”璎珞打量着换了一身衣裳出现在她面前的单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要不是修为太差,喊你一声小公子,只怕也不会有人生疑。”   眼下的单乌,换下了那身蓬莱道袍之后,紫金冠,白玉袍,登云履,竟硬生生堆砌出来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来,就差手里再拿柄扇子,学着路长风那样摇上一摇了。   “走吧,他们已经到了,正等着见你一见呢。”璎珞上前挽住了单乌的胳膊,“你要是让我丢了脸,我不介意让你这辈子都生不如死。”   “定当不负小姐所托。”单乌笑着回答,却并未显出如何小心谨慎的模样。   璎珞微微愣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单乌的反应,终于是嗤笑了一声:“你这份从容淡定,已足以登堂入室了。”   ……   宴席设在一处花厅之中,周围皆是不断盛放的花朵。   与寻常可见的那些花朵不同,这些有些类似于牡丹的巨大花朵,它们的绽开与凋谢几乎都在短短的盏茶功夫,让人可以亲眼看着那些花朵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花苞渐渐膨胀成花球,然后啪地一声舒展开那些被压抑着的美丽花瓣,转眼便至极盛,继而整朵整朵地跌堕在地面,散落成一地五彩缤纷的碎屑。   于是单乌在看到这一片花开花落此起彼伏的景象之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好热闹的花园。”   地面上早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的花瓣,踩在上面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绒地毯一般,空气中充斥着清甜的香气,让人只觉得呼吸之时,都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花厅之中已经坐了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人抚琴,一人持笛,正零散地试着音,此时看到单乌和璎珞并肩靠近,那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竟同时闭上了眼睛。   一串如高山流水一般的琴音从那抚琴之人的手下响起,单乌还没来得及赞叹,便闻一声高亢的笛音,如苍鹰冲破天际一般,在这高山流水之景上,留下了无比气势滂沱的一笔。   单乌停下了脚步,他已经听出了这琴音笛声中的挑衅之第四百零八回争风(上)   清涧来源于幽谷,苍鹰盘旋于高空,这些都是自由自在无人可以打扰的东西,而这份自由,亦是修道之人所向往的。   而随着音节的渐渐强烈,那流水已经汇成了涛涛江河,正在崇山峻岭间倾泻而下,奔流入海,那苍鹰亦在飞翔之中渐渐发生蜕变,羽翼变得越来越大,身上的羽毛也越来越绚烂,恍惚间,竟有了些许凤凰涅槃之意……   那只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大鸟终于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啼叫,霎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甚至下方那无边沧海,也因此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条青龙的身影在那海水的深处忽隐忽现,与半空之中的大鸟遥遥相对,双方之间的争斗似乎是一触即发。   而在这样的场面中,那些大陆以及岛屿之上的凡人,便只能颤抖着跪地叩首,不知道该哀求谁,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乐曲之中的情境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口戛然而止。   单乌听到这终结的音节,眉头微微皱起,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想要找个地方发泄一番。   那两个人则在此时抬起头来,对着单乌微微一笑,并顺势做了自我介绍。   抚琴之人自称飞泉,吹笛之人自称闻笙,皆是璎珞的好友,听说璎珞心有所属,便打算来看看究竟是谁拐走了这白虎城小公主的芳心。   璎珞表现得完全就是一个春心荡漾的小女孩的模样,在入座的过程中一直蹭在单乌的身旁,并且得意洋洋地将单乌引荐给了花厅之中的两人,种种举动,竟是激得那两人有些眼中冒火,似乎是想将单乌直接击毙于掌下,免得碍眼一般。   “听说你是環星子的弟子,而環星子当年最为出名的一件事,便是以琴声引动小苍山的欢欣之意。”那名叫飞泉之人在略微的客套之后,重新将注意力转向了单乌,“你身为環星子的弟子,想来在琴技一道上,也是一代大家吧,却不知方才我们二人所奏的曲子,还能不能入得了小兄弟的眼。”   “气势雄浑,意境磅礴,有如天威,自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意境。”单乌顺势恭维了一句。   “常人难以企及,却不包括你,是么?”闻笙故意抓着单乌话语里的字眼逼问道,“却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听環星子的弟子奏上一曲呢?”   “其实我于琴技一道并不擅长。”单乌回答,斜眼看了身旁的璎珞一眼,同时感受到了施加在自己后腰处那隐隐的压力,只能将话题又兜了回来,“但是,既然这良辰美景不可辜负,那我就为璎珞小姐奏上一曲好了。”   见单乌松口,闻笙与飞泉对视一眼,飞泉几乎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琴递到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谢过飞泉,出手稍稍在那琴上试了两个音,便坐正了身子,拨出了第一个音节。   琴声旖旎悠扬,仿佛暮春时节,一个书生撑着伞从小巷的花雨中走过,听到了一墙之隔中,那些正在荡着秋千的姑娘们的清脆笑声,不免生出了遐思,驻足停留。   这一点撩人的遐思并没有太多悠远的意境,无法让人体悟到什么天地大道,但是却轻易地勾起了所谓的心猿意马,让人浮想联翩。   就在众人心神摇曳之时,场面渐渐地铺展成了一条春江,一艘画舫正顺流而下,画舫之上笙歌喧嚣,岸边亦有一群打马而过的年轻公子,正驻足遥望,似乎想要看清那画舫之中红颜倾城,可是却无法挽留住那涛涛江水,只能目送那画舫的远去,徒留憾恨。   这种怅然若失的心境明显触动了璎珞的情绪,使得她居然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单乌的侧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好好地看个够,以免在日后留下遗憾。   单乌的指尖在琴弦上勾起了一丝的余音袅袅,继而开口,合着这仿佛顺着江水渐行渐远的琴音吟诵了起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四海求凰;无奈佳人,不在东墙;将琴代语,聊写衷肠;何日见许……慰我彷徨……”   至此,一曲终了。   单乌的手按在了琴弦上,没有理会对面那正等着对自己这琴技评头论足的飞泉与闻笙,反而偏头,对着璎珞无比纯良地笑了起来:“这一曲是我在凡人世界的时候所学会的,名为凤求凰,正适合送给你。”   “是么?”璎珞看着单乌,理解了那琴中之意,突然有些面红耳赤,竟是无比娇羞地扭过了头去。   这两人的表现,直接就将飞流已经酝酿好的挑刺之语堵在了咽喉里,险些就一口血喷了出来。   ——人家弹琴为的是调情,对着弹琴的对象都已经被打动了,其他的那些闲杂人等心里想些什么,又还有什么必要?   闻笙看到了飞流脸上那一口血咽不下去的表情,只能暗暗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暂且忍了这一回。   单乌注意到了那两人的小动作,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   飞流与闻笙的乐曲那让单乌都为之心塞的感染力,可不是单乌这种半吊子能超越得了的境界。   单乌很清楚自己在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上的真实水准,所谓的匠气根本就不是刻意地去练习或者体悟便能消除的,所以他几乎从来不会去想怎么和那种专精一道的天才去争个实实在在的高低。   所以单乌选择凤求凰,固然是因为这曲子本就无可挑剔,却更是为了使出最后这耍赖的一招。   ——那两个人会聚集到此处挑衅单乌,为的正是如今依偎在单乌身旁的璎珞,所以在单乌看来,只要能够利用好璎珞的存在,他便能轻易地应对这两人的挑衅。   换句话说,只要璎珞说好,那两人就不敢说不好,璎珞开心了,那两人就不敢做出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而璎珞想装作已被单乌打动的模样,自然不能不捧场。   ……   “却不知飞泉兄对方才这曲凤求凰有什么看法?”璎珞此时已经回转过了视线,看着眼前的两人,很是期待地问道,似乎是迫切地想要从那两人口中听到对于单乌的夸奖。   “呃……”飞流被噎了一下,迟疑了半晌,方才开口,“这琴音之中的人间小儿女之态,对我等来说,实在新鲜,反而不好评价了。”   “可我却觉得这曲子听起来心跳有些加速。”璎珞抚着胸口,斜着眼睛又看了单乌一眼。   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让飞流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种被刺瞎的感觉,竟是不由自主地别过了头。   闻笙却不愿自己两人就这样灰溜溜地认输离开,于是轻咳了一声,开了口:“方才小兄弟吟诵的词句,这凤求凰一曲莫非有何典故?”   “典故的确是有。”单乌点了点头,偏头看了璎珞一眼,继续解释道,“有一书生,于高门大户做客,遇到那户人家孀居的女儿,一见钟情,便以此曲传递心声。”   “哦?”闻笙没想到单乌居然真扯出了典故出来,而且这典故看起来似乎满满的都是影射之意,于是追问了一句,“后来这两人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那女子被这曲中情义打动,不顾家族阻挠,竟与那书生私奔了,而那书生亦做了高官,两人白首偕老。”单乌笑着回答道。   闻笙闻言,竟是冷笑了一声:“凡人编造的故事,总是天真可笑到让人为之羞耻。”   ——言下之意,单乌你这个小子想要诱拐璎珞与你一起私奔,实在是痴心妄想天大的笑话。   “故事而已,总是一份心思。”单乌并没有理会闻笙的嘲讽,直接反驳,“这世上最绝望的,是连妄想都不敢想的人。”   “土鸡也想变凤凰?”闻笙嗤笑道。   “鲤鱼尚可跃龙门。”单乌客客气气地直接回了一句,针锋相对。   气氛一瞬间便凝滞了起来。   “却不知,你有什么能够跃过龙门的资本呢?”飞泉于这寂静之中,一字一句地开了口,总算是说出了他们真正的来意。   “你们想看到什么?”单乌微微一拱手,摆出了敬请指教的姿态。   “听说你修阵道,剑道,还懂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飞泉微微皱着眉头,回忆着单乌当初入门之试时留下的痕迹。   “不如你我双方,便以阵道和剑道两门比上一比。”闻笙眼珠子一转,开口提议道,“当然,不是真的动手,只是文比,阵比推算,剑比剑意,其中胜负,就让璎珞小姐作为见证。”   “好啊。”璎珞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拍手答应,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单乌太有信心,还是因为太想看到单乌出丑而兴高采烈。   “你可真不够安生啊……”单乌斜眼看着璎珞,轻声抱怨了一句。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不是么?”璎珞语带撒娇,认真地看着单乌说道,顿时将单乌的那一句抱怨也浸染得仿佛打情骂俏一般。   飞泉和闻笙觉得自己的牙根有些痒,于是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闻笙上前,在单乌的面前摆下了一块阵盘。   “就由我来与你比试一番阵道。”闻笙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输了的人,立即离开白虎城第四百零九回争风(中)   “离开白虎城?”单乌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闻笙的话语。   “怎么?不敢?”闻笙勾着嘴角冷笑道。   “自当奉陪。”事已至此,单乌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退缩,“不知道这阵道要怎么个比法?”   “我知道你这种从下面上来的小子见识过的阵法不多,什么万剑诛仙什么乾坤挪移都无缘体悟,所以我也不与你比那些难的。”闻笙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轻蔑之意,“我只与你比推算。”   “这个阵盘之中有一个迷宫,其规律虽然随机,但也只是一些最粗浅的阵法道理,推算能力足够便能出阵。”闻笙开口解释道,“我们同时进入,谁先出来,就算谁赢。”   “这不公平。”璎珞在一旁插口道,“这东西你从小玩到大,闭着眼睛都能出来,而单乌还只是第一次见到,你总该给他一个熟悉的时间吧。”   “哼,当初我第一次接触这东西,一炷香的功夫便也已经找出头绪了。”闻笙本想拒绝璎珞的提议,但是又觉得自己如果太咄咄逼人实在是不显度量,反见心虚,于是嘴唇动了动,打算说出一个长到足以显示自己气魄的时间来。   “那就也让我一炷香的时间吧。”单乌此刻已经接口,替闻笙下了决定。   “哦?你这小子倒是挺有傲气,觉得自己能和我相比么?”闻笙嗤笑了一声,只觉得单乌有些不自量力。   “试试才知道。”单乌的手摸上了眼前的阵盘,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阵盘之上便闪起了一片灵光,光影流转间,竟在那玉质的盘面上升起了一座小小的玲珑宝塔,塔檐的风铃叮咚,有如天籁。   “既然你有信心,那么,请入塔。”闻笙指着那玲珑宝塔对着单乌说了个请字。   下一刻,那塔身之上亮起了一道光芒,直接就将单乌给收摄了进去。   ……   单乌睁开眼,触目所及竟是一片草木葱茏,一片叶子几乎都戳在了他的眼睛上。   “嗯?”单乌心中疑惑,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面巨大的灌木墙边——那植物看起来与普通的灌木并无差别,但是却可无尽生长,及至接天触地。   单乌回顾了一圈,四周都是这样的灌木,只身后留了两条同样被灌木所包裹起来的通道,等待着单乌的选择。   “看出什么了么?”单乌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边在心里问黎凰。   “能看到的东西太少,无法推算。”黎凰回答,“你随便选条路,多走上几步看看。”   “好。”单乌点头,随意地选了左边的一条路,跨了进去。   与此同时,在单乌的神识之中,一个小小的迷宫,正渐渐地成型。   ……   闻笙正端着酒杯对璎珞吹嘘自己当年拿到这阵盘之后的作为。   “一炷香的时间似乎快要到了。”璎珞斜眼看了下身旁计时的沙漏。   “呵呵,就算再让他一炷香的时间也无妨。”闻笙笑道,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突然那玲珑宝塔之上灵光大放,下一刻,单乌已经重新出现在了花厅之中,他的手里甚至还捏着一朵正在缓缓消散的灵力花朵。   “咦?”闻笙一愣,忍不住就惊呼出声。   “这迷宫果然有点意思。”单乌笑眯眯地回过头,对着闻笙拱了拱手,“只是没想到,我这紧赶慢赶的,闻笙公子居然还能快我一步。”   单乌的话让璎珞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在嘲笑他么?他根本就还没入阵,你就已经出来了。”   “哦?”单乌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了边上未尽的沙漏,“这么看来,我是运气不错,入了个简单的迷宫。”   闻笙的脸色有些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服软认输,嘴唇颤抖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既然闻笙公子还没下场,那么这一轮便不作数。”单乌提议道,“我与闻笙公子同时入阵,再比一场如何?”   闻笙想要同意与单乌再比一轮好扳回场面,却又觉得之前自己那些吹嘘在单乌的表现面前已经完全成了个笑话——他居然在吹嘘自己当年初学阵道,第一次接触这法阵之时,一炷香功夫看出头绪,一个时辰时间就已从迷宫之中走出来了的天才事迹,并且,正是因为这件事,他的家族才将他当做阵道天才培养,直至今日。   而闻笙也一直以此成绩引以为自傲的资本。   结果现在这个结果被单乌对比成了笑话,这笑话还被璎珞从头看到尾,这让他如何不羞恼?   诚然,闻笙也可以找理由——说自己当初还在练气期,刚刚接触阵法一道,而单乌不管修为如何其实在阵道之上都已经是浸淫多年了,所以这一炷香的成绩,其实并不能完全类比。   但是相应的,如果闻笙找了这个理由,那么他已经在家族的支持下研习阵道如此之久,更是将这阵盘玩了这么多年,却还想以此与单乌进行所谓的公平竞争这件事,便实在是双重标准得有些无赖了。   ——而闻笙还是很要脸面的一个人。   于是闻笙在沉默片刻之后,用力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单乌的提议。   “是我输了,我自当遵守约定,再不入白虎城。”闻笙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同时拱手对着场中诸人道了声告辞,便化为一道流光,倏忽消失在天边。   “闻笙还是这么冲动。”璎珞目送闻笙的远去,轻声抱怨了一句。   “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在阵法一道上居然这么有天赋,看起来,就算是比试些真格的,你也未必就会输给他。”璎珞回过头来,对着单乌嫣然一笑。   单乌抿嘴微笑,不置可否。   ……   那迷宫的确是不难,要说结构或许可以类比一个不断翻转的蜂巢,无数小小的蜂房互相连接,并通过拆分组合而不断地变换着彼此之间相对的位置,每一个分叉点都意味着需要在不同的路径之中做出选择,只有走到特定的那个蜂房之中,才能够看到出路。   所以要想从这迷宫之中走出来的关键,在于这入阵之人要能够尽快地看出那法阵的运转规律,并且其推算的能力要比这法阵自己的运转快上一线,这才能够在法阵那几乎毫不间断的随机转换之前,算出出路并来得及让自己冲出去。   单乌自己未必能看出规律,但是他有那特异的神识还原场景,还有黎凰这个经验丰富的真正的阵道天才来作为指点,并且刚刚好,单乌自己的推算能力足够强大,黎凰只要提出一个方向,他便能飞快地顺着那个方向将该算的都算出来——算得甚至比黎凰都还要快上不少。   这样的两个人,在破解这迷宫的时候实在是天作之合,于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让单乌冲到了那出口之处。   “真是活该他要跟你比推算。”黎凰对此事发表了看法,“坦白说,我觉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杂项之中,只有推算这一项,是真正的——没有人比得过你。”   “承蒙夸奖,感激涕零。”单乌默默地回了这么一句。   ……   闻笙的离开让飞珖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但是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那么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这花厅之中坚持下去。   “听说小兄弟在入门之试的时候,引动的是青莲剑意?”飞珖干咳了两声,开口问道。   “正是。”单乌点了点头。   “青莲剑意的主人,也是一段传说,我一直心向往之,可惜却入不了那剑意之眼。”飞珖继续说道,“所以今日与小兄弟你比试剑意,一方面是我自己心意难平,另一方面,也是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青莲剑意究竟有何强大之处。”   飞珖的话说得客客气气,很显然是打算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关系,免得和闻笙一样,话说得太满,结果没能逼走单乌,反而让自己羞愤遁走。   “我在领悟了些许剑意之后,其实一直没有与人真正以剑与人相试。”单乌亦回礼道,“今日若能得到飞珖公子指点,也算是一桩幸事。”   飞珖对着花厅之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单乌点头会意,跟着便走了出去。   飞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整体的造型古朴厚重,然而那宽大的剑身之上,却有一层层涟漪一般的水纹,使得这长剑看起来轻盈了不少。   单乌张开手,手中却是一块小小的尖锐的碎片——正是環星子送给他的那一块无心之剑的碎片。   看到那块碎片,飞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过刚易折,非是吉兆。”   “月入中天,暂满还缺。”单乌回了一句,没有直说的意思是——就算是吉兆,背后多半也会有大凶之事,倒不如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说得好。”飞珖横剑当胸,深吸一口气之后,那剑身之上流水一样的波纹便荡漾了开来。   就如同飞珖之前那琴声之中的意境一样,高山清涧,及至一片汪洋。   单乌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岛上,眼前是浊浪滔天,每一个浪头盖过来的时候,这小岛都会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一般。   天地之间,仿佛回荡着无数命悬一线之人的,垂死的哀第四百一十回争风(下)   单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前那首曲子卡在了半截,一直让他心中牵挂,却没想居然可在这剑意之中圆满。   海浪扑面而来,眼见着就要将这座孤岛给彻底淹没,突然从中破开了一道剑光,在那恍如城墙的浪涛之上冲出了一个豁口。   那孤岛终于毫无抗拒之力地被彻底淹没,甚至连天地之间那些凡人们的垂死哀求,都消停了下去——生路已绝,眼下这是最为浓厚的绝望。   冲出浪涛的这道剑光行至半途,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竟转而向下,冲着海水深处那龙形的阴影直冲而去。   一个人,一柄剑,形单影只,剑光黯淡,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仿佛一颗平凡无奇的小小石子,根本无法在这惊涛骇浪之间挣扎出什么存在感。   下一刻,海面之上突然冒出了一小团嫣红的浪花,一颗巨大的龙头从海面之上浮起,龙眼上方三尺左右的距离,一道新鲜的创口,正往外汩汩地渗着鲜血。   虽然这一击仿佛蚍蜉撼树,但是到底还是伤到了这条兴风作浪的巨龙。   “天威之下,何敢不服?”那巨龙咆哮着,甩动着脑袋,一口浊气呼出,将那苍蝇一样盘旋不去的人影直接给吹到了天边。   “我要斩的,本来就是天。”单乌手持无心之剑,冷笑着回了一声。   惊涛骇浪之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如浮萍随风摇摆,似乎随时可能被扯得粉碎,好几次都被直接压进了海面之下,但是偏有一股不屈之意在那无心之剑上凝聚不散。   无数次地濒临绝境,无数次凭着这不屈之意再度夺回生机。   那巨龙恍惚之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感觉,终于在那无心之剑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它突然发现,这天地之间不知何时,竟又一次出现了那些凡人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这些凡人们所呼喊的并不是乞怜的话语,而是异口同声的一个“杀”字。   杀死这兴风作浪的巨龙,杀死这不给人活路的老天爷,杀出一片能让凡人们顶天立地畅快呼吸的朗朗乾坤。   巨龙的尾巴拍击在水面之上,整条龙御使着这放肆的浪涛腾空而起,高高在上地俯视水面,似乎是打算靠着这从天而降的一击彻底埋没那些凡人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反抗之意。   一个人,一柄剑,依然不怕死地对着这巨龙的咽喉处冲了上去。   这一剑,终于爆发出了那一直打压抑制着的狂暴杀意,满满地写着六个字——不成功便成仁。   并且看起来,这一剑似乎真的很有可能将那巨龙的脑袋给斩落当场。   ……   飞珖退了一步。   在无心之剑那真正至坚至纯的剑意面前,他感觉到了一丝畏惧之意,于是他的脚下往后退了一步。   巨龙和那狂浪滔天的景象瞬间消失不见,而在飞珖的眼里,那一颗小小的看起来仿佛石子一样的无心之剑的碎片,竟如正午的阳光一般炫目辉煌。   碎片之上的骚动渐渐平息了下来,被单乌反手收了回去。   “多谢飞珖公子相让。”单乌拱手,对着飞珖行了一礼。   “只是剑意之争,没必要同归于尽。”飞珖眉头微皱,开口回应道,看起来是因为不想让单乌受伤而主动退让了一步,以便在璎珞的面前显得无比得知情识趣。   但其实只有飞珖自己知道,在看到单乌那一剑的时候,他心里的那一丝动摇与软弱,才是他生出这退避之意的关键——不怕死的人,让他害怕了。   飞珖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野性难驯的妖兽,那些妖兽在濒临绝境之时,同样也会狂性大发意图反噬,表现出一种就算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的决心,但是这种绝境之中以命相搏的决心与单乌方才那一剑又有不同——单乌那绝境之中的一剑,仍旧饱含着满满的求生之意。   “至坚至纯,生之执念么?果然是来自于艰苦求生的下层人的理解之中的青莲剑意……”飞珖回想着单乌的剑意,暗自嘲笑着,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一些什么,不好意思开口请教,便只能将疑问埋在了心底。   “飞珖公子带来的压力太大,我一时之间难以自控,所以展示出来的剑意,其实并不是纯粹的青莲剑意。”单乌笑着说道,他与飞珖之间的修为境界相差太大,没有必要在这种差距上撑死硬扛。   “哦?听你这意思,你所领悟到的青莲剑意,其实还不止这些?”飞珖眉头一挑,追问了一句。   “青莲剑意并不是用来与人生死相争的。”单乌回答道。   “青莲剑意不与人争?”飞珖疑惑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你在耍我?”飞珖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单乌言辞暧昧地引导着飞珖,让飞珖以为单乌是以青莲剑意与自己相试,但是试过之后,单乌却又坦白用来相试的并不是青莲剑意,而只是他独自领悟的不知道什么三流剑意。   “你难道是想说,我还不配让你以青莲剑意相试么?”飞珖脸色有些青,声音亦冷厉了起来,“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居然如此狂妄……或者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领悟青莲剑意?”   “哼,如果真是后者,少不得得让你交出那枚碎片了。”飞珖上前了几步,逼在了单乌的面前,似乎随时会出手将单乌拍毙掌下。   “不敢。”单乌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说实话,青莲剑意争的是天意,是人心,却偏偏不是所谓的生死胜负。”   “你似乎颇有感悟的样子。”飞珖挑眉,紧逼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因为他听得出来,单乌说的正是青莲剑意的关键。   “此时月色正好,却不知璎珞小姐,是否有兴趣观一场剑舞?”单乌微微后退了一些,让开了飞珖逼迫的范围,对着璎珞笑嘻嘻地行了一礼。   “你还会剑舞?”璎珞本沉着脸,为单乌没能在剑意相争上压过飞珖而不悦,此时听到单乌的建议,顿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   “姑且看看你还有多少滑头手段。”璎珞一边拍手表示欢迎,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嘀咕着。   “却不知飞珖公子能否奏上一曲?”单乌向飞珖做出了请的动作。   “剑舞?他是真的知道青莲剑意的底细?”飞珖心中默默惊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花厅之中,重新将那张琴架在了自己的身前。   单乌静立在原地,如意金化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的形状,斜斜地垂在身侧。   飞珖看着单乌架起的剑势,冷哼了一声,抬手在那琴弦之上斜斜一挑。   仿佛一片珠帘被剑削断,大大小小的玲珑珠翠丁零当啷地落在了地上——起势便是一派散漫倾颓,摆明了是想看单乌出丑。   单乌斜眼看了飞珖一眼,勾着嘴角微微一笑,剑尖轻点,也不用灵力,只以凡人的轻功身法,飘然而起,落在了一朵正在绽开的花枝之上。   一片鲜花的骤然绽放所产生的热烈之意冲淡了琴声之中的颓然,而随着那些花瓣的纷飞起落,那种单纯的颓然之中,竟显出了一丝花开花落无力挽留的怅然。   ——为什么花开会落,为什么红颜易老,为什么繁华转眼即逝,为什么到了最后,仍是什么都无法挽留?   ——请问远古之时,何来大道流传?请问天地之初,何来混沌阴阳?请问天地之广,何处才是边界?请问日升月落,可是生死轮回……   飞珖早已坐直了身子,双手按弦,眉头微皱,似乎正苦苦地思索着这天地之中的种种大道理——他的思绪已经被单乌剑舞之中的意境带动,早已忘了先前那些轻蔑逼视以及想要捣乱让单乌出丑的无聊念头。   而璎珞虽然没有体悟到这青莲剑意的博大精深,但仍是双手捧颊,一动不动地看着单乌的身影。   因为在璎珞看来,眼前的这一切,归根到底不过两个字——好看。   ……   单乌的剑停下的时候,飞珖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一直到璎珞在他的面前拼命摆手的时候,方才恍然惊醒,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青莲剑意……果非寻常……”飞珖有些颤抖着抬了手,擦拭着自己额上的汗水——这种出汗的经历,在他跨过仙凡之界并重新淬炼过肉身之后,已经是几十年都未曾体会过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起来,你是真的得到了青莲剑意的认可,方才能够将其理解到如此地步。”飞珖起身,竟对着单乌行了一礼,“先前是我太过狂妄,轻慢了小兄弟。”   “飞珖公子似乎对青莲剑意也是体悟良久了?”单乌问道。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便是无缘,这也正是青莲剑意的特征之一。   “再多的时间,再高明的琴技,也抵不过青莲剑意的认可。”飞珖长叹了一声,同时将手中那张琴往单乌的面前一推,“这张琴当年是那青莲道人所有……我与青莲剑意无缘,这张琴便赠送于你了。”   “哦?”单乌微微一愣,看了那琴一眼,下一刻竟直接就将手按在了那琴面之上,做出了一种势不相让的姿态来。   “这种大礼我可是不会推辞的,你就算现在后悔想要收回,我也绝对不会答应第四百一十一回攀龙附凤(上)   “我说出的话,自然作数。”飞珖轻叹了一声,似乎是对自己无法彻底领悟青莲剑意一事感到了遗憾。   “你的眼光不错。”飞珖回头,看了璎珞一眼,颇有些苦涩地说道,“不管最后你嫁给了谁……总之你开心就好。”   话音未落,飞珖便已经扭过脸去,一步跨出花厅,如闻笙一般,转眼消失在了天边。   “……他方才是哭着跑走的?”璎珞看着飞珖离去的方向,愣了半晌,方才难以置信地向单乌问道。   “好像是的。”单乌点了点头,确定那并不是璎珞的错觉。   “你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将他刺激成这样?”璎珞看向单乌的眼神也认真了起来。   “他自己要见识的,那所谓青莲剑意。”单乌回答道,同时以神识在手中那张琴上轻轻扫过,那琴弦居然在没有人触动的情况下响了一声,仿佛是在回应单乌的试探一般。   ……   单乌展示给飞珖看的的确是他从青莲剑意之中学到的剑舞,当然,徒有其形,同时还混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在单乌的理解之中,青莲剑意之中真正的关键,在于那一股面临无解之事的时候,被百般压抑出来的不平不甘之气,至于其他种种问天问地问人问心,都不过只是这剑意的表层——青莲剑意其实并不博大精深,也根本不是为了解答这些疑问而生。   所以事实上,单乌在与飞珖以剑意相试的时候,施展出来的正是他所领悟的青莲剑意的那些部分,不过这样的剑意似乎并不能让飞珖触动,也无法让他说出服软的话语。   不过好在这一场剑意相试,让单乌看出了飞珖所期待见到的青莲剑意都是怎样的玩意,于是他立即想到了天魔魅舞。   ——单乌转换功法之后,基本算是跟着黎凰一起修炼起天魔魅舞之术了。   所以单乌以剑舞之形,配合天魔魅舞的底子,引动了飞珖心里的那些向往与困惑——飞珖体悟到的青莲剑意,完全就是他自己一直所假设的青莲剑意,飞珖感悟到的那连串的关系到天地大道的疑问,也正是他自己一直以来的胡思乱想。   只要是人,那么他最相信的人一定是他自己,同样的,当一个人自己欺骗自己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有谁会对自己生出怀疑。   当然,最后飞珖哭着跑走,十有八九也是受到了天魔魅舞的影响,自己被自己感动,从而导致了这七情上面的尴尬场面。   “你将天魔魅舞的境界拔高了不少。”黎凰对单乌的行为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人之七情六欲,本就不限于男欢女爱。”单乌回答道,“人对于未知的渴望,也是一种欲望,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这种欲望可能还要更加贪婪一些。”   “的确,是我以前的理解太过狭隘——天魔魅舞在传说中能成为那样风光的大宗门,又怎么可能只专注于那些基础的欲望?”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无比真诚地对单乌说了一句,“多谢指教。”   ……   “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逼走闻笙和飞珖这两个人。”璎珞看着单乌,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声,似乎仍未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可惜,这才只是一个开始,是吧?”单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中的古琴,头也不抬地随口应答着。   “和聪明人合作就是省事。”璎珞笑了起来,“我现在觉得我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又有能力又识时务的人来了。”   “而且最好的一点在于,你这人就算面对的是我们这些家族弟子,看起来居然也没有什么奴颜媚骨。”璎珞说着,伸手将单乌的脸勾了起来,“这才是我璎珞会看上的人。”   “我一直想向小姐请教一个问题。”单乌笑着偏头,脱开了璎珞的手指,“如果当初我听到小姐你要我入赘的话语的时候,忙不迭地就点头答应了,那么小姐你是不是会将我立毙于当场?”   “哦?你居然察觉到了?”璎珞的脸上显现出来一丝讶异之色——在她看来,单乌如果是那种一看到好处就头脑发热想要去争抢的人,那实在是太容易在之后的装腔作势之中穿帮了,到时候自己就是一个眼光糟糕的恨嫁女子,倒贴一个垃圾还要被垃圾轻视;比较起来,还不如找个有点傲气的,到时候就算没有谈妥不得不直接抹杀灭口,也不算辜负自己流传在外的彪悍名声。   “可是,璎珞小姐,我真心觉得,你还是找一个有心入赘之人比较稳妥。”单乌难得真诚地对璎珞说道,“这样,至少那个人的目的会比较单纯。”   “怎么,你的目的不单纯么?”璎珞笑着,往单乌的身边凑近了些。   “有言在先而已。”单乌轻笑道,“你不肯听劝那就算了,以后不要要死要活就好。”   “嘿,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你明天能不能活下来。”璎珞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单乌实在是狂妄得难以理喻,“闻笙和飞珖是老实孩子,不会耍什么花样,输了就输了,明天你要面对的场面,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   方丈山。   路长风有些意外地看着阴影里出现的春兰。   “是单乌让你来找我的?”路长风疑惑地问道,他知道春兰与单乌的关系,于是本能地就想到了这一点。   “不是。”春兰摇了摇头,“我是替我家主人,南华岛丰城的现任城主,蒲璜,来向路师兄传一句话的。”   “哦?”听到了蒲璜这个久违了名字,路长风的表情一瞬间便精彩了起来,“这么个凡人垃圾,居然能使动你来传话?”   “天生命运,无法更改。”春兰轻叹了一声,便重新板起了脸,将蒲璜要传递的那些话老老实实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单乌?他居然还记着这份仇?”路长风又听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如果路师兄有办法对付单乌……那么我可以任凭师兄驱策。”春兰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呵呵,我凭什么相信你?”路长风冷笑了一声,“我就算想要对付单乌,也不会用你这种摇摆不定的双面棋子。”   “只要路师兄还有这个心便好。”春兰抿嘴笑道,“坦白说,来此之前,我甚至担心路师兄是真的与单乌他毫无芥蒂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需要我费力挑拨了。”   “……我只需要袖手旁观便好。”春兰再度行了一礼,而后后退了两步,缓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看着春兰消失的方向,路长风的眉头轻轻挑了起来:“蒲璜……居然还记着仇……”   “是了,单乌这一路风光,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虽然这些人未必有能力出头将他给打压下来,但是落井下石之事,同样不缺动手之人。”路长风突然觉得开心了一些,仿佛自己头顶上的乌云呈现出了消散的迹象。   “打压下单乌这种事情,其实与煽动起这些普通弟子与瀛洲山上那些人对抗一样,需要的,只是一个挑头之人,只是一个能够拿来做借口的事。”   “借口……”路长风喃喃地将这个词念叨了两遍,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之前被他拿来跳动起方丈山上骚动的李二狗与邱端。   “李二狗虽然似乎和单乌颇有渊源,但是现在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渊源——李二狗和邱端一直都在躲避单乌的视线。”路长风回想起了辩道大会那些天的事情,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事情的关键,“那两个人,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隐秘,但是他们明显是想借着我的庇护避过单乌的试探!”   “我若想针对单乌,李二狗和邱端也可为棋子……”路长风意识到了双方的利益点的重合,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小苍山之会中,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这春兰突然找上门来暗示了这么多,那单乌十有八九正在暗处观察着我的一切举动,只要找到了什么把柄,立即便会将我递交给执法队……”路长风的心中瞬间警惕了起来,“这执法队的靠山还真是不好解决……”   “是了,还有一个女人,我险些都要忘记了,那个女人一定会知道单乌的过往,那样我就可以找出更多的他的仇人来了……”路长风越盘算越是兴奋,他的思路甚至跳到了元媛和孙夕容等人的身上。   “我还可以去查更多单乌的过往。”   “却不知道这个人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里?似乎是领了朴元子的赏去了瀛洲山?可瀛洲山上至今都没有动静……”路长风的眉头渐渐纠结了起来,“莫非……他还能勾搭到更强大的靠山么?”   “如果我再等下去,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可能将他从我的头顶上拖下去了?”   ……   三个月后,单乌终于重新回到了方丈山,同时还带来了一个险些将方丈山给震沉了的大消息。   单乌订婚了,订婚的对象是瀛洲山白虎城中的大小姐璎珞。   换句话说,他已经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蓬莱弟子,直接成为了掌控蓬莱的那个阶层的人第四百一十二回攀龙附凤(中)   蓬莱的普通弟子们并不知道那几大家族之中都有些什么人,但是种种的蛛丝马迹,已足以让他们拼凑出一个可以说是站在所有修真之人头顶上的庞然大物来——那种想象,或许和吃糠咽菜的平头百姓所想象的皇亲国戚一模一样。   而一个比较具体点的印象,便是不久之前那场辩道大会,代表那几个家族出面的朴元子。   那朴元子据说是白虎城当家势力的继承人选之一,因为听闻了这方丈山上的动乱,一时兴起,便来凑了个热闹,没想到这热闹之中,居然还有单乌这么一个难以忽略的存在。   因为朴元子的关系,单乌的存在引起了白虎城中一些人的注意,这些人当中,正包括了朴元子最疼爱的妹妹,传说中的璎珞小姐。   后来的剧情就仿佛那些凡人世界中男欢女爱的唱词一般,穷书生因着一些缘由拜访了世家大族,宴席之上高谈阔论,于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便因为这份才华而看上了一名不文的穷书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及至非卿不嫁,而这偌大的家族当然不会愿意看到自家的明珠就这样被个穷小子骗走,于是百般刁难千般试炼,没想到那穷小子只是穷,胸中却有经天纬地之才,硬生生地靠着个人能耐挣得那世家大族的刮目相看,于是那世家大族的当家人终于松口,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种故事被大肆宣扬,多少也是为了表示那些世家大族愿意正视这些底层的蓬莱弟子,会努力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并从这些小弟子们当中挑选人才,共建蓬莱,同时也在给那些小弟子们以希望——只要你真的是人才,那么蓬莱便不会埋没你的天赋。   不过这种故事流传开后,便免不了不同人的不同解读。   有的人看到了那世家大族礼贤下士的心思,觉得凭借自己这份天才,如果真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拉风事情,搞不好也会有那么一两位大小姐愿意垂青于自己,好给自己搭上这么一条一步登天的青云路。   也有的人开始非议起单乌的所作所为,将他之前在辩道大会上的种种表现都当做是沽名钓誉,更开始编排种种他如何死缠烂打厚着脸皮追求那位大小姐并逼迫得他人终于点头的过程。   当然入赘这两个字也被拿来反复嘲讽,好像将单乌说成了一个靠女人向上爬的软骨头,就能让自己显得更加清高自傲卓尔不群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真正心忧蓬莱未来之人,他们回忆起单乌在辩道大会上的种种言论,也因此看到了蓬莱顶端的那些家族想要改变这种越来越两极分化一直到最后大家一起完蛋的局面的决心——这意味着如今的蓬莱,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太平。   ……   “我订婚了。”单乌在书楼之中,对着面前的環星子和书鬼说道,赤灵子和灵霄子跟在一侧,脸上也是颇为复杂的神情。   “我听说了,对方是璎珞?”環星子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单乌点头,撩起了袖子,他的手腕上除了那串念珠和如意金之外,又多出了一个白金色的细细的金属环圈,如同镣铐一般紧紧地勒在他的手腕上,甚至微微陷进了皮肉之中,环圈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花体的名字,写得正是璎珞二字。   ——看起来就好像是璎珞给她的那匹天马所带着的驯兽环一样。   灵霄子和赤灵子的脸色微微就有所改变了——他们原本听到单乌订婚的消息,是意外担忧还加一份欣喜的,但是现在看到了单乌手上这环圈,那一份欣喜便烟消云散了。   “你对那女子感觉如何?”環星子问道,他只是略微打量了一下那个环圈,似乎完全没有将单乌身上可能受到的禁制放在心上。   “还不错,可以陪她走一段。”单乌笑了起来,给出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来。   ——或许“走”字换成“玩”字更为准确。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为你找些人……”赤灵子开口说道,单乌手上那环圈仿佛勒在她的心头一样,让她有些艰于呼吸。   “不用。”单乌摇头回绝道,“这种事情,没有人可以插手。”   “那么……这订婚之后,还有什么要求么?”灵霄子继续问道,“成婚有说在什么时候么?”   “等我结丹。”单乌回答道,“所以现在只是订婚,等我结丹之后,再议大婚之事。”   “所以你回到方丈山是为了结丹?”灵霄子有些疑惑,“瀛洲山上方便结丹的地方更多,你为何不留在那里?”   “我不差天赋,只差体悟,不然的话上次我出关的时候便可以顺便结丹了。”单乌回答道,“我回方丈山是为了接个任务出山游历一番,以免闭门造车,走上歧路而不自知。”   “更何况,天涯海阁那神魔界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也一直想要去看上一看……我总觉得,那是我结丹的机缘。”   “神魔界?”赤灵子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在凡人世界的时候,曾经见识过一副巨大的壁画。”单乌比划着,将那副存在于阴曹地府之外的壁画的模样描述了一下,“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我踏上修真之道最初的机缘。”   ——单乌的话真假掺半,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最初的机缘,来自于胜阳城的那一场大火。   “哦?”赤灵子听了单乌的话,眉头微微一挑,“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如此经历……而那片大陆之上,居然还有此等所在?”   ……   单乌在做着离山的准备的时候,璎珞的突然出现又带来了一场骚动。   一身红衣的女子骑着金黄色的天马从天而降,她的背后阳光刺眼,让所有看到此等景象之人,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一团跳动着的金红火焰。   单乌这个时候刚好领完任务从崇楼之中出来,正站在那人来人往的广场之上,被那红衣女子给堵了个正着。   “你居然来了?”单乌抬眼看到璎珞,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这可是公主出巡啊,只有一个人一匹马,排场是不是太小了?”   “我要为白虎城做一些门面功夫,轻装简行,才是最好。”璎珞毫不在意地上前挽住了单乌的胳膊,“话说回来,你这么快就要离山游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要无聊好久了。”   “不如我陪着你一起去吧。”璎珞提议道。   “然后你在前面帮我开路,我在后面捡东西么?”单乌笑着摇了摇头,对璎珞的这种说法不以为意。   ——璎珞跟在单乌身边,那些对璎珞有所企图之人又该怎么对单乌下手?那么璎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单乌结成金丹平安归来然后与她大婚完礼么?   ……   单乌和璎珞并肩而行,周围一堆瞅着眼红想要上前套近乎却又不敢的人,大家都还在努力装着淡定从容,其实心跳和呼吸早已将他们的真实心声都出卖得干干净净。   ——璎珞就是为了这个效果而来的。   单乌与她订婚之事虽然已有凭证,但是对那几大家族之外的人来说仍只是一种传闻,还是随时有可能被抹灭的传闻,所以她打算让自己出现在方丈山这数万普通弟子眼中,将这个传闻做成无可辩驳的事实,如此一来,就算日后不得不抹除单乌的存在,她与单乌之间的这段万众瞩目的渊源,也足以让她回绝掉其他有可能趁虚而入的提亲之人了。   “这个乾坤袋中有一些法宝,或许有你合用之物。”璎珞与单乌在会仙楼最高处的包厢之中的时候,璎珞在单乌的面前拍下了一个乾坤袋。   “怎么?这算是给我的报酬?还是补偿?”单乌眉头一挑,拿过那乾坤袋,直接以神识往里面扫了一下,于是他看到了一堆颇为琳琅满目的防御和逃生的法器法宝。   “你是真的不想我死?”单乌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璎珞。   “哈,果然你也猜到,你独自一人离山之后必然会有很多人想要找你麻烦了。”璎珞得意地抬起了头,“我果然很了解你的自信,不过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我的贴身护卫?”   “我死在外头对你来说不是更加干脆?”单乌忍不住开口问道,“当然,我也没觉得我会死,只是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不想我死。”   “看来你对我还不够了解——其实我答应让你出山,是因为我也知道你不会死啊。”璎珞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看上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薄命?”   “说认真的,你我结识才三个月,我便为你搭上一辈子,这可能吗?”笑得够了,璎珞沉下脸解释道,“你可别以为这真是凡人世界中那富家小姐穷书生的故事,凡人一辈子才短短数十年,而我这一辈子,少说也有千年光阴——怎样的人才能经得住我念念不忘?”   “我选上你,可是打算着一劳永逸的。”璎珞看着单乌,有些俏皮地眨了下眼。   “所以,对你来说,我这一趟出山,如果有幸活着回来了,便与之前那堆乱七八糟的考验一般,也是你拿来炫耀展示的资本?”   “你有意见么?”璎珞挑眉。   “没有。”单乌乖乖认第四百一十三回攀龙附凤(下)   路长风也在会仙楼中喝着闷酒——他原本是为着做一些人情而来,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单乌和那位据说身份地位极高的红衣女子并肩而行一路招摇着上了顶层,顿时那些闲杂的心思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浓浓的失落之意,原本订下的宴席不欢而散,而他自己则圈了块僻静包房独自浇愁。   “如果当初辩道大会上出风头的人是我,那么被这个女子看上的机会,是不是就会落在我的头上?”路长风的心中一股怨气难平,“前面那么多事都是我做的,整个计划也是我的主意,他不过最后出来说了三天大道理,这好处便全给他占去了?”   “凭什么啊?就凭他天赋比我好?凭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知道得比我多?还是凭他脸长得比我好?”   “呵呵,当初他还是个废人的时候,跟元媛那种早早被玉阳子定下来的爱徒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结果这一进山门立即一脚踹开,然后现在又勾搭上了白虎城那位大小姐……这人莫非打算一路靠着女人往上爬吗?”   “元媛……”路长风想到了这个女人,轻哼了一声,“不知道她现在看到单乌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她一定会意识到,自己当初对他的那些维护,全都是一片春心被狗吃了吧。”   “哼,这种沽名钓誉投机取巧的钻营之徒,怎么可以踩在我的头上?”路长风的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口腔之中甚至因此而泛起了浓厚的血腥味。   他已经将单乌给看成了完全的小人,却是忘记了不久之前,他才亲身体会到的,单乌在辩道大会上那足以让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非凡表现——那是他几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   单乌与璎珞在方丈山上卿卿我我地同游了七天,而后璎珞以天马带着单乌出山,竟是依依惜别,相送良久,方丈山上诸人方才看到了那金黄色的天马一路疾驰奔进了瀛洲山。   而在这个时候,路长风再次找到了李二狗和邱端。   “不知师兄来此,所为何事?”李二狗有些疑惑,现在的路长风难道不该继续在想办法和那些家族之人打交道么,为何会突然又来找自己这么两个已经发挥完作用可以被抛弃的棋子了?   “我且问你一句话,之前你决定与我合作是因为希望我能挡在你与单乌之间,让他无法对你直接下手,是么?”路长风直截了当地说道,在理清楚了种种利益关系并抛弃掉那些多余的感情渲染的因素之后,李二狗这些行为的根本目的,便很好推断了。   “是。”事已至此,李二狗已无需隐瞒——单乌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路长风,所以路长风这个人,其实并没有更多的存在价值了。   邱端收到了李二狗的暗示,已经仿佛痴傻的游魂一样,缓缓移动到了路长风的身后,状若无意地选取了一个方便发起攻击的角度,只要李二狗一下令,那么他便会与李二狗一起,一同将路长风给分而食之,再以增生而出的大嘴怪物们替路长风重塑肉身。   “你是不是知道了单乌的什么秘密?”路长风继续问道,“小苍山之会的时候,你似乎很是清楚单乌在海水之中都做了些什么。”   “是又如何?”李二狗当然不会告诉路长风,事实上他所担忧的,是被单乌发现邱端与他合作之后做过的那些事。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继续合作,将单乌给彻底抹灭。”路长风直接说明了来意,“他这个人,太过碍眼,我看他很不爽。”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他?”李二狗轻嗤了一声,对路长风的提议不以为然。   “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在蓬莱再无立身之处。”路长风有些阴险地笑了起来,“他并不是无缝的蛋,只要肯找,多的是想要对他落井下石的人……这一回,是阳谋。”   “哦?”李二狗对邱端使了个眼神,让邱端暂时停下了攻击的准备。   “如何?你是不是还愿意与我合作?”路长风问道,“就在单乌离开蓬莱的这段时间里,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要是他真的结成金丹归来,与璎珞完婚,成为了实实在在的白虎城之人,我们……可就再也没有将他弄下去的机会了。”路长风压低了声音,语气中不无蛊惑之意。   ……   元媛怔怔地看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孙夕容想要开口劝上一劝,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正在这个时候,天边一道虹光闪现,转眼便来到了两人的身前,光芒散去,显出身形来的,正是玉阳子。   “师父?”元媛看到是玉阳子的到来,微微有些吃惊,连忙行礼,而孙夕容也紧跟在元媛的身后,口称“师叔”。   “免礼。”玉阳子抬手,将眼前的这两个女弟子扶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需要师父亲自走这一趟?”元媛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今晚路家那位先祖宴请你我师徒二人,我是来接你同去赴宴的。”玉阳子回答道。   元媛的脸上微微露出了惊疑之色,她知道路长风和玉阳子因为之前那沸沸扬扬的请愿之事而结为同盟,这段时间更是频频来往,使得玉阳子往来方丈山的次数也频繁了不少,但是玉阳子依然没有对元媛有什么特别的关注,有什么事情多是以传讯符箓进行吩咐。   “今晚是路氏的家宴,不议正事,所以我来带你出席。”玉阳子笑着回答道,“这种时候,丢下徒弟总是不好的。”   “原来如此。”元媛领命,跟在了玉阳子的身后,而孙夕容亦是躬身告退。   ……   这种宴席乏善可陈,唯一的例外之处,大概就是与元媛对面而坐的路长风。   路长风依然是那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的模样,看着元媛的眼神居然如同两人初见之时那般热切,好像随时准备着奉献上自己的殷勤,来宽慰元媛受伤无数的一颗心。   元媛被路长风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寻了个借口起身告退。   路氏先祖的宅邸之中有一片精巧的花园,虽然假山浅溪颇有些小家子气,但是和其他人那种除了必要的修炼所用之外空无一物的枯燥住所,这路氏先祖也算是颇有情调之人了。   元媛有些怅然地沿着脚下的石子小路走在这花园之中,绕过一片假山之时,一道月光洒在了她的面前,明暗交接的界限就横在她的眼前,竟仿佛在她的面前横下了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了她的退路。   元媛抬起头,看向那天空之中似乎从未改变过的月亮,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她记得单乌回绝过自己的那些话,记得单乌对自己坦白过的那些利用的言辞,也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是,只要一想起单乌和璎珞两人并肩而行的模样,就仿佛有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在她的心口,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创口,露出内里早已腐烂成黑紫之色的陈年旧创来。   “是啊,那个女人修为又高地位又高,一定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比我更配得上你。”元媛的心里一片惨然。   而就在这个时候,元媛听到了从自己身后传来的动静,于是她回过身去,正看到路长风背着手,从小路的尽头向着自己缓步而来。   “路师兄不用陪客吗?”元媛对路长风点头示意,并开口问道。   “我要陪的客人只有一位,那就是你。”路长风笑了起来,“你不在宴席之中,那么我便只能追出来了。”   “你……”元媛开口想要问明路长风是不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情义所以才这样追了出来,却又觉得这些话不该如此开口,纠结了片刻,竟只能摇着头别过身去。   却没想路长风竟是直接开了口:“你是不是还对单乌念念不忘?”   “没有。”元媛想都没想便矢口否认,继而回头瞪着路长风,似是对他的冒昧极为不满。   “他不值得你这么上心。”路长风逼近了一步,依然痴痴地看着元媛,眼底甚至还泛出了一丝水光,“他现在已经有了璎珞,有了白虎城的认可……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回头看我一眼了?”   路长风的语气几近哀求。   元媛从来没有见过路长风这样无时无刻不维持着自己洋洋得意的公子哥儿模样的人露出如此可怜兮兮的一面,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南华岛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容颜便已经刻印进了我的心里。”路长风继续说道,声音颤抖,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开始表白,“我知道不管是资质是修为还是其他那些偏门天赋,我没有一样能比得过单乌师兄,但是,有一点我一定是能胜过他的,那就是我对你的心意。”   “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可以等你很久很久,等着你什么时候回过头,你便会发现,我仍然在你的身后,不离不弃。”路长风一边说着一边自嘲地笑着,“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等着一个无视你一片真心的女子,值得么?可是每次自问之后,就算答案是不值得,我的本能,也还是会驱使我继续等下去……”   路长风说着,又上前了一步,直视着元媛的双眼:   “所以,给我一个机会,可好第四百一十四回小尾巴大财富(上)   “说起来,你觉得我这后辈怎么样?”酒宴之上,路氏先祖突然压低了声音,向玉阳子问道。   “嗯?你是想知道哪方面的评价?”玉阳子仍有所保留。   “将他与你那徒儿凑成一对如何?”路氏先祖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问道,“我这后辈可是牵挂你那徒儿很久了,一直心心念念,可怜得很啊。”   “是么?”玉阳子眉头微微挑起——路氏先祖那话语里有多少水分,他还是心里有数的,所以,他更加好奇起那路氏先祖提起此事的动机。   “你看,上头的那些家族之间,互有联姻,虽然血脉不旺,但是仍可成就出一个共同进退的封闭整体,让别人根本插不进手。”路氏先祖用手指指了指上方,意味着那些压在他们这些边缘修士头上的主城家族中人,“而我们各自为政,仅以联盟的形式合作,一旦有什么矛盾便立即分崩离析,而不会去想着共度难关……,更有甚者,只要有谁去闭个关直接消失个三年五载,好不容易经营起的人际关系便会重新回到淡薄如水的状态,如此一来,我们又有什么底气能与那些人相争?”   “唔……”玉阳子的眼神沉了下来,似乎是在思索路氏先祖的这些言辞——那种人情淡薄的转变玉阳子在刚刚回到蓬莱之时便已经历,后来虽然在他自己的努力下修补得差不多了,但那一段时间的门庭冷落,玉阳子至今难忘。   “路长风是我的后辈,与我可说是血脉相连,而元媛这个女孩子亦是玉阳子道友你的爱徒——血缘与师徒,类似这种用以证明一个人的出身与跟脚的关系,是最不容易受到外界动荡的影响的……所以,若是他们两人结为双修道侣,你我二人之间的联盟,便等于有了一个无比稳妥的契约。”路氏先祖继续煽动道,“这个契约甚至比那些誓词血契之类更为可靠,因为这个契约不但能够稳定下这个联盟的关系,在你我双方有矛盾之时,他们还可以作为双方关系的一个切不断的纽带……”   “你是想说,我们也学那些家族那样,互相联姻?”玉阳子喃喃地问道。   “虽然有些晚,但是百年之后,我们未必不会是第五个家族呢?”路氏先祖点头笑道,“你也看见了,长风现在……在那些筑基弟子当中,可是相当有根基的了。”   玉阳子闻言,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样陷入的沉思之中。   ……   单乌驭使着浮云舟,已经离开了蓬莱所笼罩的范围——他眼下这浮云舟乃是璎珞所赠,不管是速度还是舒适的程度,与之前的那些,都不可同日而语。   “已经有人跟上来了?”黎凰甩着尾巴,喵呜地叫唤了一声。   “嗯,看起来是的。”单乌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天边。   天边有几朵云,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但是单乌只要稍微计算一下这几朵云彩飘动的速度,便知其中定然另有玄机。   “你准备好了么?”黎凰问道,“那些人搞不好会在金丹境界之上哦,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就算是金丹……虽然杀死他们我不敢想,但是从他们眼皮底下逃出去,倒也不算难事。”单乌笑了起来,对黎凰一招手,黎凰立即无比顺从地跳进了单乌的怀里,甚至以身上那些花花衣裳上点缀的绸缎绕着单乌打了好几个结,将自己在单乌的胸前牢牢捆住,表明了自己绝对不会被单乌甩下的决心。   单乌的背上出现了两扇翅膀一样的虚影,这正是天极宗青鸾羽,继而单乌在收起了浮云舟之后,便靠着这青鸾羽飘浮于这高空之中。   “更何况,我觉得他们应当不会下太大的本钱来追我的——我只是个筑基弟子,真派金丹前来,落下话柄的话,略不值当啊。”单乌并没有立即飞遁,而是对黎凰说道,“先看一眼他们的底细吧,反正有这青鸾羽。”   青鸾羽的出现让那些云彩无法再淡定地缀在远处,于是一转眼,那些云彩便已经被撕碎,露出了其中流光溢彩的法御空器来,短短几个刹那,来人便已经逼近了单乌的所在。   来者一共四人,皆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虽然脸上有变化肌肉骨骼以改变容貌的术法,但是却瞒不过单乌的眼睛。   “看起来他们还顾忌着自己的颜面,不肯亲自出手,只能让手下……不,应该是另行召集的几个外人,来行这拦路打劫之事。”单乌心中盘算着——那几个人的协同行动的动作之间并无配合之意,也没有那种长期居于规矩严格的环境之中所培养出来的条理性,通身流淌着一种散漫且无所谓的气息,显然并不是直接隶属于那些家族子弟的下属。   “你果然是想跟他们打上一场了?”黎凰察觉到了单乌的跃跃欲试之意。   “你莫非不想?”单乌笑道,“闷在天华池中不敢使用的那些手段,此时都可以施展出来了——眼下我们已在蓬莱范围之外,而他们,想来也不会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真是大好时机。”黎凰也笑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而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人已经拦在了单乌的前方,亮出了各自的法器——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些人用的都是没有什么特色的长剑。   “受人之托,来取你性命。”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只论生死,不论恩怨。”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御使手中长剑对着单乌斜削而来。   单乌的身影在原地模糊了一下,下一刻便闪现在了那发起攻击之人的身侧,手中洒出了一片天罗地网,而直到这个时候,单乌原来的那团身影方才渐渐淡去。   天罗地网瞬间封住了那人的闪避方位,同时一片燎原烈火在单乌的身旁泛滥开来,猛然爆发的光亮,让几人的眼前都空白了片刻。   在视线模糊的刹那,单乌的存在亦在那几人的神识之中消失了。   这种消失显然更让他们心惊胆战,于是下一刻,这几人立即往四下散开,这样一来,单乌就算想要攻击,也只能攻击其中一人,而其他人便可趁机捕捉到单乌的所在。   ——每个人都为自己做了无比严密的防御,因此在他们潜意识中,都觉得自己不会成为被攻击的那一个,这才有了如此的默契。   ——然后他们几乎是同时遭受到了攻击。   ……   单乌在挥洒出天罗地网的时候,同样也将黎凰所准备好的阵势释放了开来,那种以咫尺天涯的原理重新改变过的幻阵,让那几个被圈进法阵之中的人的神识判断都出了问题——他们觉得自己是四散散开了,但是其实上,在单乌的控制之中,他们这四个人是靠得更加紧密了。   于是单乌才有能耐同时进攻四个人。   纤细的火线无声无息地漂浮在空中让人防不胜防,单乌隐没在幻境之中,而极乐散的效力亦不知不觉地感染着众人——单乌并没有如那些人所预料的那样发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这些人觉得自己似乎的跌进了睡梦之中,然后,一些沉埋在内心已久的陈年往事,仿佛被搅动的海底泥沙一般,翻滚荡漾着将原本澄澈安静的识海给搅动成了一片浑浊。   暴怒,欣喜,感动,激昂,憎恶,厌弃,嫉妒,种种极端的情绪开始影响起他们的行动来,虽然有人察觉到了不对而给自己加上了一层层的静心符,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战胜自己的心魔?   更何况,这些人本就处于一种常年被压抑的负面状态之中,修为卡在瓶颈,前路愈见渺茫,不敢豁出一切去搏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也放不下心里头的那一丝不肯认命的不甘不愿。   这些人会嫉妒那些能比自己走得更远的胜利者,认为他们靠的是天赋是运气,是老天爷一时之间瞎了眼;他们也会嘲讽那些狠狠摔落的失败者们的不自量力,并以此反反复复地劝说后来人,不要尝试,不要妄想,该认命就认命,以便自己能够将这些后来人永永远远地踩在脚下,给自己一种宁为鸡头不当凤尾的自我安慰。   但是,这些人也是最容易被旁门左道的诱惑引动心思的存在,只要有那么一条看起来可行并且不会损害到自己利益的道路,他们便会像闻到腥味的鱼儿一样冲上去——损人利己,人间大善。   于是,有人的眼前渐渐地被幻象所充斥——他们仿佛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那锦衣华服的贵气公子,正对着自己等人微笑开口:“只要你们能够带回单乌的人头,那么便给你们一个进入瀛洲山四大家族的机会。”   下一刻,这种幻象便变成了单乌站在他们的面前,在一场激烈的争斗之后,单乌终于被他们一拥而上大卸八块,断手断脚和那四分五裂的身躯都落进了茫茫大海之中,被循味而来的鱼儿分食一空。   单乌的人头却依然漂浮在他们的面前,大睁着双眼,凝固着的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死不瞑目的神色。   于是,这些人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单乌只有一个第四百一十五回小尾巴大财富(中)   头,只有一个,机会,也只有一个。   人,却有四个。   有人出手想要将那颗人头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立即便遭受到了其他几人的阻拦与攻击——这些攻击不是幻象,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于是那人的半边身子立即崩散成了一片细碎的血肉,甚至连脸上改变容貌的术法都无法维持,正渐渐显露出真实的容貌来。   下一刻,另外两人却又争斗了起来,你死我活。   “我们一起杀了他,得到的好处均分!”有人在争斗的空隙之中高声喊着那第三人,而那第三人在微微迟疑之后,便也提剑上前,加入了战圈,帮的却不是喊话之人,而是另外一个已经落入下风显出颓势之人。   ——先与弱势者联手干掉那强势之人,才方便事后反手一击,将好处拿在自己的手里。   这点小心思当然不会瞒过其他两人,于是那被帮助的弱势之人竟瞅着机会就往单乌的脑袋处冲了过去,打算趁着这两虎相争之时,先把好处弄到手再说。   另外两人自然不会允许这战力不强的滑头之人得到好处,于是两人几乎是一同出手,对着那滑头之人的要害之处便攻了过去。   那滑头之人的运气显然不够好,这一击之后,他的躯干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窟窿,肉身已毁,灵力流转也就此断绝,于是在半空之中停滞了片刻之后,便如单乌其他的那些手脚一样,向着下方的海面坠落而去。   在联手解决掉那人之后,剩下的还有战力的两人一句话没说,立即打到了一起,种种术法光团绚烂夺目仿佛烟花一般绽放,那两柄用来当做幌子的长剑也早已不知所踪,一对日月金轮,一根赤水长鞭,围绕着单乌的那颗头颅来来回回纠缠不休,时不时可见一片血花四溅,而单乌的头颅却始终完好无损。   那个一开始便被击成重伤之人虽然在战场之外,但是却并没有直接殒落,而是如一团毫无知觉的浮云一般,漂浮在战团的周围,并渐渐往一个微妙的位置靠近。   对战的两人终于酝酿起了各自的大招,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之后,空间有些微的错位感,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两人的大招撕裂,同时这两人失控地翻滚着往后方飞出,而那最开始的重伤之人却仿佛一只埋伏在草丛之中等待已久的猛兽,咻地一声扑出,叼住了单乌的脑袋,就要往远处飞遁而去。   那颗脑袋突然就变成了一团火球——那火球乃是实实在在的金乌火凝聚而成,被那人抱在怀里,几乎瞬间便将那人的手脚身躯给烧成了飞灰,剩下一颗脑袋怪叫了一声之后,骨骼竟喀拉喀拉地发生了变形,并最终化成了单乌的面孔。   这颗似乎仍是属于单乌的脑袋,带着脖颈下方那一大团呼啸翻滚的火焰,对着那两个已经拼斗到精疲力竭甚至可以说油尽灯枯命悬一线的人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口里还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句:“还我命来——”   周围的天色瞬间变得混沌了起来,金乌火的色泽也变成了黑红混杂如红莲业火的晦暗之色,无数魑魅魍魉的黑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将那两人团团围住。   单乌的脑袋突然凑在了那两人的面前,张开口,一股阴寒之气便喷了出来。   于是那两人恍惚中只觉得自己等人已经陷入了九幽阴风之中,无数鬼魅在他们的身体之中钻来钻去,带走那些仅存的生气,而那冻得人骨髓都吭吭作响的寒意终于模糊了生死之间的界限,并瓦解了他们肉身之中的最后一丝反抗之力……   ……   单乌御使着青鸾羽,倏地一声出现在了方才的战场前方百丈左右的位置,方才缓缓地回过身来。   半空之中,仿佛有人在原来的风景之上又贴了一张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画卷,而此时这幅画卷被人点了一把火,皱缩变形并燃烧了起来——焦痕一团团地凭空出现,并转眼化成了点点带着余火的灰烬,被这高空之中的风吹得四下飞散,露出了原本被画卷所遮盖住的景色。   四个人,一人被烧得只剩头颅,一人胸腹之处巨大的创口早已一片死寂,另外两人如同冻在了坚冰之中,而那坚冰之中,亦有无数蛛网一般的裂痕四下蔓延。   这四副残骸一出现,便失控地向着下方的海面坠落而去,而单乌的注意则一直投注在那燃烧着的虚幻画卷之上,直到确定与那画卷有关的灵力都已经被灼烧一空之后,单乌方才御使着青鸾羽,选定了方向,转眼便飞遁到了天边。   而在这个时候,那四人的残骸已经落进了海面,浪花一翻,便再也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有另外的身影出现在了这争斗发生的所在。   “那四个人已经死了。”后来者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之间起了内讧,被人抓住了机会,各个击破。”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其中一人开了口:“既然他已离开蓬莱,又有青鸾羽,那就去生死榜上开一份悬赏,开价……如公子所言,五万上品灵石。”   “匿名,不要留下任何手尾。”那人再次强调了一遍。   ……   待到这几人重新折返回蓬莱的方向之后,下方的海面之上,一片海水被人仿佛棉被一样掀了开来,继而一个人影背负着一对淡青色的羽翼,咻地一声冲天而起。   这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单乌。   他在做出了御使青鸾羽远去的假象之后,便偷偷贴着海面折返回了原处,并以璎珞所赠的乾坤袋中,一副叫做星辰纱的法器遮蔽了自己的身形,等到了那些前来检视战场之人。   “你看到他们在说什么了?”黎凰问道。   “嗯,他们要去生死榜上悬赏我,五万上品灵石。”单乌回答道。   “不错啊,你这身价。”黎凰啧啧赞叹。   “这一路大概会很热闹吧。”单乌笑了起来,身后羽翼轻轻一振,整个人便如一缕清风一般,向着天边飞了过去,速度比那浮云舟又快上了不少。   ……   半个月后。   单乌来到了一座海岛之上,那岛上有一处修真之人汇聚的坊市,虽然不大但也算是消息灵通。   单乌在那坊市之中稍稍地转悠了一下,便循着路人的指引,来到了那所谓的生死榜面前。   生死榜是一块安放在坊市角落的晶石雕就的石板,上面不断闪现着一些人名以及悬赏的金额,   生死榜的内容主要是针对散修的那些悬赏任务,背后由散修联盟支持并运作,每个人只要能出得起价钱,便可以发布对任何人的人头的悬赏,而完成任务之人,只要拿着那人头或者那人已经身死的确切证据,到散修联盟的那些驻地之中,便可领取相应的赏金。   在这个过程中,散修联盟只是负责这些信息的整合,佣金的抽取,以及奖励的发放,其他那些恩怨纠葛,根本无人会插手干预。   所以,这简单粗暴的流程能够顺畅运转的关键其实就在于,那些没有跟脚的散修们,几乎都认可了这样的规则——强者生,弱者死。   活下来的人得到一切,包括赏金。   于是对一些穷且没有打架之外的特长,故而不知道该往何处赚钱的散修来说,这生死榜,便是最大的灵石来源。   而在生死榜上,不但有出于实实在在的私人或团体恩怨而发出的悬赏命令,还有一些人是因为自己的亲朋好友被某些散修宰了换钱之后,为了寻仇,便也发布了几乎同样的冤冤相报的悬赏命令——于是这榜单之上经常会出现被悬赏的双方其实都是悬赏人的情况,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竞价到双方都压上了全副身家这种事件。   ——规则简单,形势复杂。   所以一个人如果想要顺顺利利地靠生死榜赚钱,那么,这生死榜之中的玄机,便需要细细揣摩了。   譬如说,有的人身价高得惊人悬赏的数目惊人,那么这人必然很强,想要吃下去,需要送命的觉悟——换句话说,在这榜单之上,排名遥遥领先的那些个人,多半正是那些专注于杀人换赏金的大户。   同样,也有的人看起来似乎身价不怎么样修为也不怎么样,但是身上却有着那几家大宗门的弟子的身份,如此,捕杀这些猎物的时候就要十分小心,并注意扫尾的工作,不留下把柄,领赏之时也要蒙面低调,以免将事情变成了对于某个宗门的挑衅行为,那样的话,就算是散修联盟,也只能向那些宗门乖乖认怂,并将罪魁祸首和执行之人都一口气供个干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悬赏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奖励也十分丰厚,但是却悬挂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能够完成——这种悬赏往往都隐瞒掉了一些关键性的信息,是一个看起来美妙的陷阱,正是用来诱捕那些想要领取赏金的散修的。   ……   单乌正驻足打量着这生死榜,并试图研究那榜单之上悬赏的玄机的时候,他的身旁凑过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修士,笑嘻嘻地搓着手,对单乌点头哈腰地问道:“这位道友,需要生死符么第四百一十六回小尾巴大财富(下)   “生死符?那是什么?”单乌好奇地问道。   “嘿嘿,一个小玩意儿,可以看做是这生死榜的副本。”那小道士摊开手,露出了一枚小小的玉牌,上面花体写着生死两个字。   “这生死榜只有在联盟据点之处才有的看,那么,万一道友你在哪个荒郊野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又想不起那是生死榜上哪一位的时候,又该上哪里去查阅信息呢?这个时候,就可以用上我们这生死符了。”那小道士将那玉牌亮在了单乌面前翻来覆去地展示着。   单乌眯着眼睛看着那所谓生死符,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那生死符其实就是一个类似于传讯符箓一样的东西,特殊之处在于其讯息来源与这生死榜相连,并且还带有一定的复刻功能,让人能够将生死榜上的内容记录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凑了上来,打断了先前那小道士的话语,对单乌推销道:“嘿,这位道友,你可别被他忽悠了,他那生死符,只有查阅生死榜的功能而已,我手里这一个,前段时间才研究出来的,不但可以帮助道友你随时查阅生死榜,而且还可以根据道友的需求,列出条件,帮助道友筛选这生死榜上的讯息——譬如说,这是按照悬赏金额排列人名,这是按照悬赏存在的时间排列,而这样的,是按照地域排列……”   “道友,我跟你说,你别听他瞎扯,他所说的那些功能归根到底不过只是一个排序而已,道友你只要买了我家这生死符,便可以凭此享受我家这情报网络的服务——不管你想要追杀的是何人,只要出钱,我们便可以为你提供那人行踪的资料,如此,岂不是比茫茫大海中捞针一般的搜寻要方便得多?”先前那小道士狠狠地瞪了后来者一眼,连忙开口说道,甚至伸手拦在了单乌与那后来者之间,做出了一副想要将单乌给带到一旁继续谈生意的架势。   “这位道友你可莫要上当,他们那情报网络,可以将别人的行踪卖给你,同时也可以将你的行踪卖给别人,简直是坑人不偿命……”后来者连忙上前,换了个方向,拦在了单乌身前。   “啧,出卖情报没有下限的不是你们么?首鼠两端收两份钱,现在还要栽赃给我们,你黑不黑心啊!”小道士指着那后来人怒气冲冲地骂道。   却没想,小道士的怒骂刚开了个头,就不由自主龇牙咧嘴地“哎哟”一声叫唤了出来。   单乌的手从背后移到了身前,食指和拇指正捏着一截细瘦的手腕,而那只手上,一根寸许长的银针正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   小道士叫唤着,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掌心的那枚银针,于是那银针飘然而落,轻轻地落尽了单乌的另外一只手中。   “呵呵……只是……想为道友做个标记而已。”小道士咧着嘴艰难地笑着说,“我可不在生死榜上,杀了我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嗯,我看得出来。”单乌点了点头,手心中一团灵力爆开,冰火相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那枚银针给碾得粉碎。   “说吧,这生死符多少钱?”单乌依然捏着那小道士的手没有放开,那后来人看到这种情景,知道单乌不是个好惹的人,便瑟缩着想要后退,没想到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原处,顿时一身冷汗冒了出来。   “这……这……”那小道士手腕被制,通身灵力都被封住,竟连嘴巴也张不开了一般。   “你不说,那我就看着给了。”单乌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指,从那小道士的手里拿过那生死符,确定这玩意的确能够查看生死榜上内容之后,摸出了几枚下品灵石,扔进了那小道士的怀里。   “你的呢?多少钱?”单乌转向了那后来者,继续问道。   “您看着给,您看着给……”那后来者点头哈腰着,一脸谄媚之色。   “好。”单乌从那后来者的手中接过玉牌,并且给了比先前那小道人多了一倍的灵石数目。   “咦?”那后来者忍不住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 八_ 零_电 _子_书_w_ w_ w_.t _x_t _0_ 2. c_o_m   “你的东西的确比他的好一些。”单乌笑着点了点头。   ……   “拿两个,有什么用?”浮云舟之中,黎凰看到单乌拿着两枚生死符翻来覆去地比较,忍不住问了一句,“就这么简单的符文结构,我都能画。”   “我也能画。”单乌笑了起来,从乾坤袋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一枚空白的玉简,闭目凝神,灵力如流水般涌出,转眼之间便将那玉简包裹了起来,片刻之后,灵力散开,那玉简之上已经烙下了一层精巧的符文刻印。   与此同时,两团漩涡一样的灵力包裹起了原先的那两枚生死符,将那两枚生死符碾得粉碎,并整团碎屑都被灵力包裹着送出了浮云舟的舷窗之外,洒落于茫茫沧海。   “诶?你这是在做什么?”黎凰好奇问道,“你买了两枚生死符,就是为了参考着自己画一个?”   “是啊。”单乌点了点头,“这生死符直接与生死榜上的讯息相连,换句话说,其实真正能够追踪到我的位置的,不是那两个卖符的小道士,而是那一块块的生死榜。”   “哦?”黎凰有些疑惑,“传讯符箓并没有定位的功能啊。”   “但是那些生死榜却有各自确定的位置。”单乌回答道,“在路上的时候我研究了一下,这那两枚生死符都会联系到最近的那块生死榜的所在,同时与其他的生死榜之间也有淡薄的关联,如此一来,有心之人通过查探生死榜,便可以知道我的大致范围……更有甚者,如果我来到了某些特殊的区域,比如……”   单乌说着,比划着用灵力勾勒出了三个点,并在那三个点的周围都画了一个圆,而这三个圆刚好在三个点的中间交叉出了一个小小的亮点,继而单乌指着这亮点说道:“如果我在这种位置的话,根据周围那三个生死榜的反应,几乎就可以无比准确地确定我的位置了。”   “所以我这新炼制的生死符,掐掉了其自主与生死榜相连的那一部分符文。”单乌说着,将手里的玉简亮在了黎凰的眼前。   “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就算这道理没错,动用这生死榜追查一个人的下落,应当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吧……就算那些人与你有仇,也不至于付出如此代价。”黎凰翻了下白眼,有些不屑地说道。   “如果这个念头在生死榜设立之初便有人想到的话,其实并不难以实现。”单乌摸着下巴说道,“不过是要多加几个法阵而已……唉,被那两个兜售生死符的小道士打断,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研究那生死榜。”   “反正现在你也是闲来无事,不如看看那生死榜上都有些什么人物。”黎凰跳上了单乌的膝头,爪子搭在了单乌的手腕上,催促着单乌将生死榜上的那些讯息都亮出来看上一看。   ……   “那个叫单乌的已经把两枚生死符都毁了。”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递了开来,立即引起了一片不小的骚动。   “五万上品灵石,可不能就这样丢了,更何况,他的行踪消息还可以大卖一笔。”   “不过,既然这人如此警觉,便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了……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派人跟着,消息随时回报。”   “哦?血屠夫那几个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   “如果他们来杀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大赚一笔?”单乌看着排在自己名字上方的那一串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名字,忍不住有些心动。   ——那些人的悬赏金额,比单乌可是高了太多,多得让不怎么计较金钱的单乌都有些眼红了。   “哈,你后悔把自己的踪迹抹太干净了?”黎凰理解了单乌的意图,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要是他们找不到你,那可就亏大了。”   “要不我再找个坊市去晃上一圈?”单乌遐想着。   “你就不怕带了一堆尾巴,甩都甩不掉?”黎凰反问。   “反正到黑渊海还要两个月,难道就这样闷头赶路么?”单乌笑了起来,浮云舟的方向便有了轻微的偏移。   ——黑渊海正是单乌领的那宗门任务的所在地,而单乌亦决定在到达黑渊海之前,彻底解决掉这生死榜所带来的种种骚扰。   ——顺便大赚一笔。   ……   蓬莱,瀛洲山,玉阳子的宅邸。   元媛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玉阳子,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从师尊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师尊你……想让我嫁给路长风?”元媛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是的。”玉阳子点了点头,“路长风对你的情义,我与路家那老头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们都觉得,大家或许可以结这一份因缘。”   “这是交易还是什么?”元媛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反感。   “你想听实话么?”玉阳子情真意切地看着元媛,沉声问道。   “愿闻其详。”元媛躬身请教。   “我觉得……或许只有路长风,才能让你彻底忘记单乌的存在,重新开始你自己的人生。”玉阳子伸手拍了拍元媛的肩膀,仿佛真的是一名慈爱的长辈一第四百一十七回血屠夫(上)   玉阳子的话其实很有些虚伪,但是玉阳子最为擅长的就是这种虚伪。   元媛的心里有些触动,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月色下路长风那恳求的言辞与表情,脸上的神色便也柔软了下来。   玉阳子察言观色,心中有数,便开始趁热打铁:“我一路看着你和单乌过来的,知道你现在虽然不说,却仍然对他是念念不忘,可是在他而言,你却早已成为了一段过去了。”   “他是个太实际的小子,傍上了璎珞这种身家地位都无可挑剔的女人,便再也不会回头……不,或者说,就算有朝一日他被璎珞抛弃,又回来恳求你的时候,你难道还能接受他么?”玉阳子煽动着元媛心里对单乌的那一丝怨憎,“你本可以成为别人掌心的明月光,又何必执着于一段早已变质了的过去?”   “我……我需要考虑……”元媛低着头,迟疑地回答道。   “嗯,多考虑一下也是应该,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试着与路长风相处一段时间。”玉阳子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元媛的心思,“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嗯……”元媛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师父,如果最终,我与路师兄还是没有结果的话……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的。”玉阳子拍着胸口说道,“就算路家那老头想要找茬,你师父我也会帮你顶着——我是真心将你当女儿看待的。”   玉阳子不计代价的无私关怀终于推倒了元媛心中那最后一道壁垒。   元媛甚至想到了最初的那位清瑶上师——清瑶也是一边对自己的这些弟子们进行着严格到苛刻的管教与前途规划,一边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舐犊情深。   这是一种让元媛赶到怀念的滋味,更让她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我会试一试的。”元媛回答道,声音里居然就有了一丝哽咽。   ……   单乌从一处坊市之中转了出来,他的身后果然带上了一串小尾巴。   “怎么样?”黎凰无比兴奋地问道。   “没看到值钱的。”单乌对比了一下那些人的面孔,并没有在那生死榜上发现对应的名字,“要不我们放慢点速度,看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既然要放慢速度,那么不如选个好地方,守株待兔,以逸待劳。”黎凰呼呼地笑了起来,“用我们刚才买的那些东西,我甚至可以布下一个完整点的法阵,保证让来人一个个都有来无回。”   “好主意,那么你认为哪里比较合适?”单乌点了点头,并抬手激发那枚海图玉简——那是他刚刚在坊市之中买下的。   “唔……金蛇角吧。”黎凰抬头看了半天,选定了一个方位,“这里相对偏僻,并且跟据描述,那礁石下面有数条暗流交错冲撞,海浪也颇为汹涌,最适合事后抹灭痕迹。”   “好。”单乌点了点头,继而搂起黎凰,收了浮云舟,身后青鸾羽微微一振,转眼便消失在了天边。   下一刻,单乌身后数里左右的位置,一群人气急败坏地显出了身形,紧赶慢赶了一阵,终于颓然放弃。   “先把这消息卖出去,剩下的……让那个方向上的其他兄弟们处理。”其中一人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方才开口吩咐道。   ……   金蛇角。   这是一片仿佛蛟龙出海一般蜿蜒扭曲的的礁石岛屿,礁石下方有几条暗流交汇,导致这一片海域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也依然浪涛汹涌,漩涡处处——海域中漂浮而过的船只甚至鱼儿都会被吞没一空,那些礁石更是随时都像在面临着灭顶之灾。   但是,金蛇角居然就这样在这片海域之中存在了上千年,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金蛇岛下方的海床上,有一条翻滚不息的炽热的裂缝,仿佛那片地面被人狠狠地一刀劈斩开来而血流不止一般,通红的岩浆一刻也没有停歇地从海底深处涌出并堆积起来,冰冷的海水暗流让这些岩浆在流动之中扭曲成了种种千奇百怪的形状,亦让它们凝结成了一块块坚硬的难以撼动的基石,就算被冲刷掉一些,也随时都会有更多新生的岩浆在那上面锲而不舍地堆积着——换句话说,金蛇角其实是一片不断在生长的礁石。   也正是因为这条裂缝的存在,金蛇角那本就无法安静的海面之上,时不时地会爆发起一团团炽热的混杂了无数灰烬尘埃的蒸汽,将周围的环境折腾得更加恶劣一些,而那海水也几乎根本不存在清澄通透的机会,自始至终,都仿佛是一片灰暗浑浊的泥浆一般。   眼下,在那蛇头位置的一块礁石之上,正盘膝坐着一个年轻道人,双目紧闭,周身气场如渊渟岳峙,竟压得周围的海面都平静如无风的湖泊。   此人自然便是单乌,他已经在这金蛇角上等待了足有七天。   “我觉得这是我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一套法阵了。”黎凰蹲坐在单乌的身旁,抬头挺胸,一股睥睨天下的自信由内而外地散发了出来。   “正主儿应该也快出现了。”单乌回答道,睁开了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边,那几团从三天前便漂浮在远处的云彩,此刻已经汇聚到了一起,仿佛正交头接耳地商量着一些什么。   “话说回来,没想到这金蛇角居然是这样天生的水火交融之地,倒似是冥冥之中与你我有缘一般。”黎凰默默地感受着从自己的爪子上传递而来的水火混杂的杂乱且爆裂的气息,这种气息比天华池中那规规整整一分为二互不想干的冰火灵力要复杂和难解得多,也亏了单乌的分析能力,她才能够将这种狂暴的气息给纳为己用,并从中分析总结出真正属于这片天地的道理与规则。   就在这个时候,单乌突然回过了头,在与那几片窥探的云彩遥遥相对的方向,天边突然就出现了一片赤红。   那几片云彩显然也发现了天边的异样,咻地一声掉头便跑,哪怕被单乌发现也在所不惜。   “来了。”单乌拍了拍黎凰的脑袋,缓缓从礁石之上站起了声,面向那一片突然出现的赤红光芒看了过去。   那是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海浪,并且,那海浪的内部,涌动着的是一条条血管一样的红光,这些红光交织成网络,更显得这道海浪仿佛活物一般。   海浪的峰头之上,站立着一个一身红袍的高大男子,那人的身旁漂浮着一柄鬼头大刀,背后如翅膀般张扬着猩猩红的披风,头上还绑着一条赤红的头巾,双眼凸出,满脸横肉,腮帮上是一片打着卷儿的纠结狂放的胡须,端得是一副让人过目难忘的容貌。   “血屠夫。”单乌立即找到了生死榜上对应的那个名号,然后哑然失笑,“果然,有些事情,这生死榜是做不了准的。”   ——在生死榜上,血屠夫的修为境界写的是半步金丹,但是实际上,就单乌这一眼看去,那血屠夫的修为,已经是实实在在的金丹境界了。   “这些位居高位的家伙,真的不是散修联盟暗地里培养的杀手么?”黎凰也忍不住过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单乌笑道,“既然是金丹,你要不先躲一下?”   “不要,还是贴在你身边比较安全。”黎凰反驳道,无比熟门熟路地跳到了单乌的身上,并将自己与单乌捆绑在了一起。   “好吧,我们就来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个金丹给拿下。”单乌抿嘴一笑,身形在那礁石上轻轻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在这个时候,那一道血浪已经呼啸着来到了金蛇角的边缘,那血屠夫也已经抽出了大刀,冷笑着准备用一击便解决掉这代表五万灵石的小道士,而后驭使着这道血浪扬长而去。   却没想自己只是眨了下眼,进攻的目标便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法宝?还是什么别的?”血屠夫眉头微皱,血浪瞬间崩散,铺天盖地的赤红液体哗啦啦地将金蛇角给整个儿冲刷了一遍,硬生生地将那海面之上露出的礁石部分都给削平了数丈,于是这金蛇角便成为了这片海域之中所存在的暗礁,等待着数十年之后,下方的岩浆再次堆砌起一个个能够冒出海面的小小山头。   并且,在这一个浪头过后,整片海域都因此成为了血海——这种红色甚至压过了原本那浑浊的灰黑之色。   血屠夫就这样负手漂浮在血海之上,纠结着眉头,并以神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扫视着,意图发现单乌所用的小小伎俩。   “居然是法阵?还是早已布下的……”血屠夫很快便发现了异常,随即冷笑了一声,“莫非他还真的打算以这法阵来对付我们这些追杀之人么?他就没有想过,那五万上品灵石能够请动的,已经不会是那些只为混口饭吃的小家伙们了?”   “还是因为,这些大宗门里出来的弟子,大多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血屠夫想到此处,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让你好好体会一番——散修之中,同样也有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高人存在的第四百一十八回血屠夫(中)   或许是成长的过程中受过太多宗门弟子的欺辱,所以血屠夫对于那种头顶上带着那些宗门招牌的修士有着天生的敌意,一旦在生死榜上发现了满足要求的人物,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追上去拿走那些人头,而不去管那些人的修为是不是低得不值一提,或者报酬是不是少得可怜。   单乌所有的蓬莱弟子的身份刚好就进入了他的狩猎范围,更何况,跟在单乌名字后面的那份报酬又是那么地丰厚。   于是眼下,血屠夫扯下了身上那猩红披风,一甩手抖上了半空,那披风立即往着四面八方扩展开来,而后垂落,将这一片不小的海域都直接包裹了进去。   ——对付的是蓬莱弟子,首先要做的当然是先将这战场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猩红披风也是一件法宝,能够在战场之外形成一层屏障,使得被笼罩范围之内的一切东西,人,讯息,神识,灵力,甚至某些神魂感应,等等等等,都难以穿透这层屏障到达外界——血屠夫正是依靠这种屏蔽法器,才能在无声无息间解决掉那些有一定来头的宗门弟子,并且从不被人抓住把柄。   随着这一层屏障的逐渐成型,金蛇角仿佛被拖进了一个并非人间的世界——天是红的,海水是红的,半空中漂浮了一个一身红衣的汉子,如从血海中生出的夜叉鬼,面目狰狞,正对着这个世界指手画脚。   海水翻滚了起来,好像内里无数恶鬼游魂正苏醒过来,明暗深浅不同的红色在那海面之上勾勒出了一张张表情狂乱的面孔,睁着眼张着嘴,似乎在对着天空无声地嘶吼。   这些鬼物渐渐地从血海之中生出了实体——一张张仿佛被扒了表皮的人脸争先恐后地从海面之上蹿起,大嘴开开合合,以一种吞咽的姿态在空中来回穿梭,似乎是在追逐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猎物,却又不知道存在于前方的究竟是美味佳肴还是足以让自己丧命的诱饵。   “嘿,这法阵还有点意思。”看着这一片血鬼乱舞的场面,血屠夫冷笑了起来——他已经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法阵的边界,只要自己随手一挥,这法阵立即便会分崩离析。   “小老鼠,不要再躲藏了。”血屠夫哈哈地笑着,打了个响指,那些穿梭不停的血鬼在半空之中微微一愣,而后一同对着某一片区域冲撞而去。   那一片似乎是空无一物的区域上突然爆发出了一大片金乌火,熊熊的火焰明显是经过了百般压缩,只为着等这被引爆的刹那。   一大片血鬼在这喷涌而出的火焰之中化为了乌有,但是就如同那不断生长着的金蛇角一样,这些血鬼同样源源不绝地从血海之中诞生,并前仆后继地压向那一团火焰。   那团金乌火终于呈现出了后力不济的模样。   继而那些血鬼张狂了起来,甚至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吃那些维持火焰燃烧的灵力,此外更有一群血鬼贴着那团火焰的边缘,如同虫子啃咬树叶一样,一点一点地扩大着那暴露出来的法阵内部的真相——整个过程竟也如同真正的虫子啃噬树叶那样,沙沙作响。   血海之中被掀开了一层几乎一模一样的画皮,一只血鬼呼啸了一声,嗖地钻进了那余烬未熄的豁口之中,而后只听得隆隆的雷声传来,紧接着,那血鬼叼着一块灵力四溢的玉版冲了出来,并将那玉版递在了血屠夫的眼前。   “做得好。”血屠夫大笑地结果那块玉版,稍稍打量一番,便冷笑地合拢了手指,于是那玉版在他的指缝间化为了一片齑粉,洋洋洒洒地飘落。   整片血海都因此而颤抖了一下,那个背后背着青色羽翼的小道士,也终于失去了法阵的遮掩,出现在了血屠夫的面前。   ——单乌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手里的一柄剑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   “哈哈哈哈,你觉得你还能往哪里逃?”血屠夫笑道,一伸手,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控制住了单乌的肉身,并将他往血屠夫的身边拉扯而去。   单乌想要挣扎,然而他唯一还能自由移动的只有他自己的五官,于是血屠夫微笑地看着他那龇牙咧嘴及至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越发地觉得心满意足。   “且让我来看看,能拿你这小道士做些什么……让你看着自己被吃干净如何?”血屠夫一挥手,一只血鬼便扑到了单乌的身上,喀拉喀拉地张口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下去。   紧接着又有几只血鬼围了上去。   而随着单乌的手脚的渐渐消失,他身体内部的灵力动荡也渐渐剧烈了起来。   冰火两种极端的灵力混杂在一起,不断地冲突膨胀,将灵池给撞得满是裂纹,眼见着就要自爆。   血屠夫冷笑了一声,出手在单乌的脑袋上一拧,行云流水地将单乌的脑袋从他的躯干之上拔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那根完完整整的脊柱。   单乌的躯干之中灵力失控并爆炸了开来,在一片血鬼之中清出了一片空白的区域,而单乌的脑袋在血屠夫的手里,却仍然瞪着眼睛,并保留着最后的那一点意识。   “咦?命还挺长?”在发现单乌仍有意识的时候,血屠夫嘿嘿地笑了起来,将单乌的那颗脑袋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诅咒你,你会死在自己的手段之下,死无全尸,神魂泯灭,不入轮回……”单乌咬牙切齿地说道,看起来居然很是清醒。   “呵?你以为动动嘴皮子就有用么?这么多年来诅咒我的人多了去了,可惜,他们最后全都化为那些晶莹剔透的灵石。”血屠夫的指掌之间一股灵力侵入了单乌的颅骨,刀刃一样盘旋着,那那颅骨内部的存在给绞烂一空,只留下了一张还算完整的面孔,用以作为领取赏金的凭证。   “你杀不死我,同样,你也无法破除我的诅咒。”单乌居然仍可开口,甚至连眼睛之中的光彩都没有消磨半分。   “嗯?”血屠夫微微有些心惊,却仍是不以为意——那团灵力从单乌的眼眶之中盘旋而出,直接将那双眼给穿成了两个血洞。   “你用在我手中的手段,最终都会报应到你自己的身上。”单乌的舌头还在,所以他仍然可以说话。   于是下一刻,那飞旋的灵力便将单乌的舌头和咽喉处声带等部位也都给绞成了碎片。   可是就算这样,单乌的嘴依然开开合合地动作着,以口型继续发出那无声的诅咒。   “怪异的能力……”血屠夫不由地觉得有些心虚,他甚至觉得似乎有那么一股阴寒之意正顺着他的手蔓延进了自己的身体,继而停留在自己的神魂意识之中,如一颗随时会爆开的炸弹一样,但是想要再继续感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这些异样便如挽留不住的时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偏偏在人的记忆中留下了一种它的确曾经实实在在地存在过的印记。   血屠夫冷哼了一声,似乎自己的轻蔑能够让这种印记变得不复存在,继而他抬起了手,一道封印拍上了单乌那颗残缺不全的头颅。   那颗脑袋居然仍未死心——就在血屠夫的手触及到那张脸的时候,那脑袋居然张开了口,直接一口咬在了血屠夫的手上,并且死死不放。   “见鬼!”血屠夫暗骂了一声,两只手用力一掰,硬生生地将那头颅的下颌骨给拽了下来——就算这样,他的手上仍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牙印。   “还好,还能拼凑一下。”血屠夫将那下颌骨在头颅的下半截比划了下,确定还能拼凑起一张勉强可以辨认的面孔之后,总算是舒了一口气,“都这样了,应该是死透了吧。”   “你杀不死我的。”单乌的声音突然再一次响起,并且,就附着在血屠夫的耳边。   血屠夫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耳朵上便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什么玩意?”血屠夫一巴掌拍了过去,挥散了自己身旁的一片血鬼,而单乌嚣张的笑声竟混在那些四下闪避的血鬼当中,无处不在。   “变成血鬼了?”血屠夫心中疑惑,继而他掐着指诀调动起那些血鬼,意图从中发现单乌的所在。   “你还记得这张面孔吗?”一只血鬼咻地窜到了血屠夫的面前,五官变幻着,呈现出来一张埋藏在血屠夫记忆深处的面孔来。   ——那是血屠夫所杀的第一个人,在杀了这个人之后,他得到了踏上修真之道的机会。   骤然出现的陈年记忆让血屠夫一时之间竟是大吃一惊,心神如浪涛般汹涌,短时间内竟是有些难以平息。   于是,接二连三的熟人就这样以血鬼的方式出现在了血屠夫的面前。   当中有被血屠夫误杀之人,睁着迷惘的眼睛盯着血屠夫反反复复地问着那一句:“为什么?”   当中也有曾经欺辱过血屠夫并最终被他杀灭泄愤之人,这些人依然是一脸高高在上的不屑神色:“你这种渣滓,只配生活在最底层。”   当然,更多的,是这些年来死在血屠夫手下的,生死榜上之人,这些人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么一句:“还我命来!”   ……   于是一时之间,这被猩红披风所包围的区域之中,这一句“还我命来”,竟是此起彼伏,不见停第四百一十九回血屠夫(下)   这种往事纷沓至来的场面让血屠夫一时之间有些慌乱,然而不过几个呼吸,血屠夫便已经收敛的心神,重新冷静了下来。   “这些垃圾活着的时候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死了之后……又能干出什么来呢?”血屠夫喃喃地对自己说道,“所以,这些,都是幻象。”   “如果这些都是幻象,难道我方才拿住的那个小子,也是幻觉?”血屠夫想到了那种实实在在的拿捏出一条性命的感觉,知道自己低估了那小子的能耐,大意之下居然真的被幻象误导而不自知,不由自嘲地笑了一声。   随即,血屠夫已经重新回到了之前那战意昂扬的状态,同时更多了一份谨慎之意,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反手握住了身旁那鬼头大刀,一声大喝,对着前方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便劈斩而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血屠夫的头顶上,一声佛号响起,转眼之间,金光闪耀的漫天神佛从赤红之中现身,竟映衬得那滔天血海都变换了颜色。   血屠夫那一刀挥了一空,抬起头来,看着那金光之中的朦胧面孔,嘿嘿嘿地冷笑连连,甩手便将那鬼头大刀扔了出去。   鬼头大刀行至半空,竟生出了手脚躯干头颅,成就了一个巨大的鬼物之躯,咆哮着抓住了那些神佛的躯干,并直接以蛮力将那些金黄色的身影给撕扯得四分五裂。   残肢断臂如雨点一般落下,血屠夫则眯着眼睛,不断以神识扫过身边的空间,意图能够从其中发现那不知不觉就将自己笼罩进来的法阵相关的蛛丝马迹。   “狡猾的小子。”血屠夫的心中已隐隐有数——那个叫单乌的小子先是以一个小小的隐匿防御法阵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以为那防御阵法已是对方的能力极限,所以立即动手试图拆阵并拿住那个小子,却没想在自己动手以蛮力拆阵的同时,另外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幻阵已经无声无息地合拢,并将自己给包裹了进去。   血屠夫在虐杀单乌之时,心中升起的暴虐之意一直在被单乌有意引导着,也被他借此作为突破口,触动了血屠夫内心的那些记忆——换句话说,那些突然出现的熟悉的面孔,并不是因为单乌知道了血屠夫的过去而幻化出来的,而是血屠夫自身的心有所思目有所见。   但是这种情绪的煽动,在血屠夫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状况并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其本源的效用。   单乌只能刻意地幻化出那些神佛,并以佛门劝人向善的那些道理来继续消磨血屠夫的意志——这种以外力介入的手段,已经是落了下乘,同时也暴露出了单乌的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且让我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血屠夫对着身旁的虚空一招手,那已经将满天神佛都撕扯干净了的鬼头大刀散去了鬼体,重新化为了刀身,回到了血屠夫的手里,继而血屠夫反手一刀,斜斜地切过了自己身旁的虚空。   ——血屠夫不知道这法阵之中有多少玄机,但是他知道这一切投机取巧的方法都抵不过绝对的力量,并且,自己所具有的力量,比那个滑头的小子要实实在在地高了一个大阶层。   刀锋所至之处,空间仿佛被整个儿劈成了两半,继而其中一半的画面渐渐虚幻了起来,并如同墙皮一样片片剥落,其后露出来的风景没有任何改变,但在血屠夫的神识感应之中,却是清晰实在了不少。   “雕虫小技。”血屠夫冷笑着挥刀,彻底搅散了剩下的那些法阵,果然在某一个角落之处,看到了瑟缩成一团的单乌。   “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呢?”血屠夫一招手,血鬼从海面上蹿起,纠缠住了单乌的手脚,将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他推到了血屠夫的面前。   接下来的场面跟之前幻阵之中所见几乎一模一样——血鬼撕咬着单乌的肉身,而单乌面目扭曲着调动着身体里的灵力,意图自爆。   血屠夫抬手随意地一刀,刀锋从单乌的脖子上抹过,削下了他那颗脑袋的同时顺便碾碎了那正处于自爆边缘的躯干,而那颗脑袋带着死不瞑目的表情被血屠夫轻松地抓在了手里。   “我诅咒你,你会死在自己的手段之下,死无全尸,神魂泯灭,不入轮回……”还没彻底断气的单乌嘶哑着声音如此说道。   “咦?”似曾相识的话语让血屠夫微微愣了一下,于是他忍不住低下头,再度打量起那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的头颅来。   “你杀不死我。”那张脸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   血屠夫脸色一沉,啪啪便扇了两巴掌,而后一张手抓住了单乌的脸皮,硬生生地将那张脸从头颅之上撕扯了下来。   没有脸却依然顽强的头颅在血屠夫的手里化成了一团碎到不能再碎的肉末,而那张脸被他提在了手里,看起来似乎是彻底消停了。   周围的场面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血屠夫听着自己的心跳,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决断:“我现在,是真的杀死这个叫单乌的小子了么?”   “现在这场面,是不是幻觉?”血屠夫的眉头微微皱起,本来笃定的心情因为最后单乌那些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语而蒙上了一层无法确定的阴影。   “如果这仍是幻境,如果我就这样走了,那么……他岂不是就从我的眼皮底下逃出去了?”血屠夫捏着手里的那块肉皮,那实实在在的质感竟是怎么也做不了假。   此时,围在血屠夫身遭仿佛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血鬼,当中突然有那么一只,偷偷地张开了口,对着血屠夫的后脖颈就咬了下去。   一团灵光爆开,那意图不轨的血鬼被炸了个粉碎,而回过神来的血屠夫的脸上,竟也是满满的骇然之色。   ——这居然仍是幻境。   ……   “你这是在遛狗啊。”黎凰感受着这法阵之中传来的种种讯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真有耐心。”   “万一你真身被他拿住了,我都不知道你会死得多惨。”黎凰感受到血屠夫所下的重手,忍不住有些龇牙咧嘴。   “好歹是位金丹,还是杀人无算的金丹,想突破他的心防,并没有那么容易的。”单乌抬手给黎凰顺了一下毛,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对于那幻阵的控制——血屠夫的实际力量的确大得有些超出了黎凰设下的这法阵的承受能力,所以需要单乌主动出手,及时地将那些爆发的力量转移到法阵之外,才能在那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下维持住法阵的完整,并让每一次轮回之间的衔接都不露破绽。   如果控制这法阵的是别人,这法阵早就分崩离析了,但是偏偏,做这种事情的是单乌——他的神识模式,以及在推算一道上莫名其妙无人可及的天赋,足以让他在血屠夫带来的强大压力下,将这个繁杂的法阵玩得滴水不漏。   而血屠夫眼下显然已经是越来越疯越来越狂暴,甚至在这种狂暴之中还生出了一丝想要放弃的动摇。   他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办法破开这个幻阵,每次自己以为自己破开了,发生一切又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这一切仍未改变——他甚至觉得,或许等到自己真正拿住单乌并拧下他的脖子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依然会满是疑虑,不知道是真是幻。   更有甚者,就算他能够带着单乌的脑袋离开这金蛇角,去找到某个散修联盟的驻地成功领取了赏金,自己难道又能够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么?   那么如果自己眼下想要放弃对单乌的追捕直接逃走呢?这样的心思是真实的么?自己真的能够实实在在地离开此地么?   ……   血屠夫就这样带着满心的疑惑在幻阵之中打着转,他甚至试图收起那猩红披风的法宝直接离开此地,但是早已存在的咫尺天涯不断地敲在他的头上,告诉他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其实还在原地踯躅不去,这个幻阵仍未被破除,只要他分一下心闭一下眼,所有事情都会瞬间回复到最初的状态。   “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哪里能有这般手段?”血屠夫咬牙切齿地低声骂着,“还不是仗着宗门背景,有人撑腰,有人赠予种种法宝功法?”   “是了,这个幻阵必然是来自于他师门的赠予……”狂怒与暴躁中,血屠夫甚至还生出了一丝贪婪之意,“所以,如果能拿下他,我便也等于拿下了这副阵盘。”   “冷静,我要冷静。”血屠夫不断地对自己说道,“这种时候,需要我以静制动,毕竟,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杀伤我的能耐,否则也不会与我纠缠到现在。”   “真是天真。”就在血屠夫收拢功法,试图以静制动走敌不动我不动的路线的时候,单乌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嗯?”血屠夫的眉头挑起,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你又想耍什么手段?”血屠夫朗声问道。   单乌的笑声有些猖狂,仿佛是在看一场无比有趣的闹剧一般,半晌之后,方才慢悠悠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真的以为……你现在,还是活着的么第四百二十回金丹自爆   血屠夫是很想用嘲笑来应对单乌这轻飘飘的诱导之语,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心里那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很多人死了之后其实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身亡,魂魄留连,便成了那些孤魂野鬼。”单乌的声音继续说道,“这种鬼会被困在身亡之地,来来回回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着自己生前的所作所为,直到最后的那一点意识都被时间磨灭崩散……”   “哼,我若已死,你还在这折腾什么?”血屠夫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这么一句话,却掩饰不了内心深处的动摇之意——他的确无法确定单乌所言的真假。   “不折腾,我只是看戏而已。”单乌的笑声轻佻,“你这种强大的魂魄最终醒悟并彻底绝望的时候,总是极为精彩——要知道,某些形式的永生,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回应单乌这一句挑衅的是血屠夫越发狂暴的攻击。   这是迄今为止血屠夫所爆发出来的最为猛烈的攻击,这攻击甚至真的将单乌与黎凰所隐蔽的这处幻阵给冲出了一些破绽之处,但是这个时候,血屠夫已经对自己的判断完全地丧失了信心——他以为那些破绽仍如之前一样,是刻意暴露出来给自己看的幻象,于是他下一刻便调转了攻击方向,去对那些仍算完好的部分进行进攻。   而单乌就趁着血屠夫调转方向的那些当口,飞快地替换上组成法阵的那些部件,将这个法阵重新修复完整。   血屠夫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虽然还未至力竭之境。   于是血屠夫停下了手,有些惨然地看着周围天上地下那一片赤红的景色——这些景色都是他自己一手造就的,在这一片血色之中,他不知道曾经夺取了多少人的性命,这使得他一直认为这种腥红正该是他生命之中最为绚烂最能带来幸运的色彩之一,于是他甚至会刻意地选取赤红的衣裳赤红的靴子,只为了将这份冥冥之中的幸运持续下去。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片赤红似乎有些刺眼了。   于是他缓缓抬起了手,想要再次尝试收回那遮蔽天日的猩红披风。   意随心动,那猩红披风果然回到了他的手上,可是天空却并没有因此而展现出湛蓝的本色来,相反的,那赤红之中,甚至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黑色。   “这披风真的在我的手里么?”血屠夫的心里忍不住质疑,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质疑一般,那猩红披风竟是直接化成了一团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淅沥沥地流下,落进了下方的血海之中,再不见踪影。   “这……”血屠夫的眉头皱起,因为他已经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与那猩红披风之间的关联并未淡去,并且,那猩红披风一直就包裹在这一片海域之外,从未消失。   “莫非我真的已经死了?”血屠夫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这都是那小子弄出来的幻觉!而我只是还没找到破开这幻觉的关键而已。”   “可是,他既然能弄出如此逼真的幻觉,能实实在在地困住我的脚步,能让我的意识或者说魂魄不知道沉迷于何方世界,怎么就不能轻而易举地将我的肉身给抹杀呢?”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使得血屠夫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单乌的这幻阵的真正能耐。   ——越思考,越心惊。   “难道我真的死了?”血屠夫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迟疑了片刻之后,抬手便在那鬼头大刀的刀刃上抹了一把。   于是血屠夫的手掌之上瞬间便出现了一道血痕,与此同时,还有一些细微的疼痛。   “我的肉身并无异常。”血屠夫刚刚松了一口气,心便再度提起,“可这难道真的是我的肉身?”   “鬼头刀上有血毒,本该让创口觉得滚烫发热才是,可是眼下这感觉……”血屠夫察觉到了不对劲,而与他这心中的疑虑同时迸发的,竟是从他手掌那创口之中争先恐后蹿出来的血鬼们,这些血鬼大张着口,对着血屠夫的门面撕咬而去,几乎转眼之间便将他的面孔给啃成了一片白骨,而血屠夫居然一直僵硬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那呼啸而过的血鬼转眼消失,血屠夫低下了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之上,又哪里有血痕的存在?甚至连自己的面孔也依旧完好无损。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真的无法杀死自己?”   一个突兀的念头突然窜进了血屠夫的脑海之中,于是他有些迟疑地握住了身旁那鬼头大刀,并将刀刃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   “为什么还不让他死?”黎凰问道,“他都已经开始尝试自裁了。”   “不,他还只是尝试,并没有真正决定去死。”单乌的身旁漂浮着数十块灵石,正为他操控这法阵提供灵力支持。   单乌正在试图用那法阵引导血屠夫对于自身状况的感知——只需要一点点的细微的感觉上的偏差,便可以使得血屠夫对自己所下的每一次狠手,都变成擦着皮肉的轻描淡写,而不会真正带来难以治愈的重创。   “足够的疼痛和流血会让他意识到他其实还没有死,他现在的肉身仍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肉身,从而让他从这幻阵的影响之中挣脱出来。”单乌解释道,“我以前无法确定自己是死是活的时候,用的都是这样的方法。”   “原来如此。”黎凰听到单乌的解释,露出了恍然之色。   “更何况,所谓金丹,一身修为功法意识等等都存在于身体中所凝就的那颗金丹之中,金丹不破,灵力不绝,那么不管这肉身伤成了什么模样,似乎都还能留下一线生机……”单乌复述着自己研究出来的那些有关金丹的知识。   “莫非你是想等他金丹自爆?”黎凰微微一愣。   “正是。”单乌点头。   “等等。”黎凰忍不住开口,甚至用爪子拍在了单乌的脸上,似乎是想要抓回他的注意力,“先别说他金丹自爆会带来多大的威力——咱们这法阵是百分百无法撑住的,你得抓住机会冲破那披风法宝并逃开一段距离才行,更重要的一点的是,他这一自爆,这肉身可就从头到脚全毁了,你要想拿他去换赏金,又该从哪里找到凭证呢?”   “那么高额的赏金呢……你难道舍得看他就这样炸了?”黎凰又强调了一遍。   “凭证这种东西又有何难?”单乌轻笑道,“看他方才的举动,只有一块脸皮都能拿去领赏。”   “可自爆却是连脸皮都不会留下的啊?”黎凰有些疑惑于单乌的自信。   “不管这人活着的时候咋样,只要死了那就是死肉一块,能存在什么玄机?”单乌只能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他的容貌,这一战亦可得到沾有他的气息的血肉残块甚至遗物之类,那么我随便找个人做一颗一模一样的头来,谁能辨出真假?”   单乌的解释让黎凰呆愣了半晌,竟只能默默地点头,认可了单乌的这桩馊主意。   ……   “我竟是真的死了?”血屠夫在百般尝试之后,心中是一片惨然。   他竟是在单乌的重重引导之下,真的就快要相信自己已经身死的事实了。   血屠夫面对眼前的困境一筹莫展,而这纠结之中,他只觉得自己眼前的幻觉越来越多了。   无数陈年往事的记忆翻涌了上来,每一样都鲜活生动仿佛昨天,那些愧疚那些遗憾层层叠叠,每一张出现的面孔都仿佛在嘲笑着如今的这一位血屠夫,嘲笑他那麻木不仁无情无义只知杀人练功的行尸走肉一样毫无价值的人生。   “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一般生生不息。   “不,我已经死了……难道,我要就这样面对接下来的无尽岁月么?”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是不是也如我这般?”   “人死了,是不是还能再死?”   血屠夫的双眼开始空茫了起来,而在这空茫之中,他感受到了自己金丹的所在。   金丹的存在似乎从未如此真切过,可是就算如此,血屠夫也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你是真的,那就按着我的意思自爆吧。”血屠夫喃喃地念叨着,并且引动起了那金丹之中积蓄的灵力。   ……   茫茫海面上,一颗巨大的将整个金蛇角都包裹进去的红色圆球的表面突然蹿出了一个青绿色的小点,这个小点在冲出圆球之后毫无停顿地向着远方冲去,下一刻,那圆球的内部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原本金蛇角的所在竟是实实在在地凹陷了下去——不光是那些礁石,还有那赤红的海面。   甚至连天空都仿佛受到了这场爆炸的影响,原本汇聚成团的淡薄云彩被硬生生地推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竟仿佛形成了一条接引之路。   飞鸟坠落,游鱼翻了肚子,这些几乎不值一提的细节让这一场所爆炸带来的动静顺着洋流一直传递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同样也惊动到了一些有心之人。   甚至连海底的那条裂缝,也被这场爆炸所引动,炽红的岩浆在没有了上方海水的压制之后,带着隆隆翻滚着的黑烟,竟如烟花一般直冲而第四百二十一回领赏(上)   火焰,水汽,尘埃,仍未平息的灵力波动,折腾得这片海域一片混乱。   “这阵势,只怕连法宝什么的都剩不下来了吧。”黎凰有些瞠目结舌,继而生出了后怕之意。   “方才你要是手滑一下哪里没撑住……这幻阵被他破了,我可就真的交代了啊……”黎凰感叹道。   “所以我说让你先躲远点,反正我可以多死几次。”单乌笑道,“不过,带着你也挺好——身上背着一条命,我会比较尽力一些。”   “不过,他自爆的威力这么大,为何方才他的攻击始终没有达到那法阵承受的上限?”黎凰有些好奇地问道。   “金丹之中汇聚的灵力便如这汪洋大海,但是调用起来的时候,就算是最猛烈的风浪,能够影响到的也不过这大海表层数十丈的深度——正常使用术法的话,便是如此。”单乌回答道,“我们眼下的修为境界,能够存积下来的灵力并不多,所以这种感受并不明显。”   “这岂不是极大的浪费?”黎凰歪了歪脑袋,“或许,比较高明的功法,可以调用更多的灵力?所以对他这种散修来说,想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修为,就只能自爆金丹?”   “不亲自尝试,我也无法给出答案,不过我总觉得,所谓金丹,应当不仅仅只是修炼出来的灵力性质甚至威力的改变……应该有更加深层的,能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变化。”单乌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然的话,为何那些妖兽结成妖丹的同时,便可以尝试化形了?”   “现在似乎并不是你悟道的时机——那些灵力已经散去一些了,你要不进去再搜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些残渣?”黎凰一直关注着那片混乱的海域,此时用爪子拍了拍单乌的胸口,提醒道。   “希望那披风还在。”单乌感叹了一声,在血屠夫展示的那么多手段之中,就这副猩红披风让他有些介意——他已经想到了这披风可能派上的用场。   所以在与血屠夫僵持的过程中,单乌其实一直在试图以自己的神识磨去那披风之上血屠夫的神识印记,想要将那披风偷偷抢到自己手里,而他这样的举动不但削减了血屠夫对这披风的控制能力,甚至还可以参考着自己的感应用幻阵为血屠夫模拟出那披风仍然处于他掌控之下的幻象。   于是血屠夫几次尝试收回这猩红披风,都被单乌横插一脚,先一步以“似乎已经完成了这个动作”的幻觉取代了真正的掌控之举,并且在最后血屠夫自爆金丹的关键时刻,单乌也是靠着自己侵蚀而出的这个豁口,抢先一步冲出了那猩红披风的笼罩范围,没有与血屠夫同生共死。   “那团东西是不是?”黎凰突然指着前方水雾之中的一片黑影。   单乌也已经发现了那团貌似柔软的事物,并且他比黎凰的判断更为准确——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在那披风之上留下的神识印记,这原本毫不起眼的印记在血屠夫的神识烙印彻底消散之后,已经成为了那披风之中唯一的主人。   单乌伸手一招,那团黑影呼啸而出,甩落了一片泥浆尘埃,颇为狼狈地扑进了单乌的手中。   “果然可以隔绝一切。”单乌甚至以如意金那神魂感应实验了一下,确定了那猩红披风的隔绝之效,嘴角一勾,便将那披风给收进了手腕上的念珠之中。   “你打算用这东西来帮春兰解决掉她那血契?”黎凰已经隐约猜出了单乌的意图。   “嗯,我觉得可以试上一试。”单乌点了点头,同时羽翼一振,向着下方岩浆肆虐并与海水互相抗衡的所在靠了过去,打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散落的宝贝,比如那鬼头大刀之类。   “你的确会是个好师父。”黎凰感叹了一句,“不过,你确定这东西能解决掉那血契的源头?”   “不确定。”单乌摇了摇头,“所以在我看来,关键其实在于——如果春兰始终解决不了血契,那么我其实也没有继续留她这条命的理由,我给她的机会,不可能无限地多下去。”   “……好吧,的确,人首先应该考虑的就是自己,至于那些潜伏的危险,还是早早抹除比较好。”黎凰被噎住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将方才对单乌那一句“好师父”的夸奖给吞了下去。   单乌在这个时候已经发现了那混乱之中一闪而过的灵光,于是立即冲了上去,将那乾坤袋给捞在了手里。   “虽然是个散修,但是他身上的东西还真不少。”单乌感叹着,从那乾坤袋中抽出了几枚生死符,冷笑了一声,抖手扔进了下方那正渐渐平息却依然滚烫的岩浆之中。   “走吧,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想办法,考虑到底该怎么从散修联盟里拿到那笔奖赏了。”   “你不打算继续守追兵了?”黎凰又问了一句。   “这随便一守就守来个金丹,为着你的小命着想,我觉得还是悠着点比较好。”单乌笑着拍了拍黎凰的脑袋。   继而那一团小小的青绿色光点便从一片灰黑朦胧中冲了出来,几个闪烁,便已消失在天边。   ……   又是一座新的岛屿。   一个其貌不扬的黑瘦小道士带着一只大白猫,一路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地来到了散修联盟的驻地。   “不知这位道友有什么事?”散修联盟之中有两个值班的小道士,修为不过筑基。   “让能主事的人出来。”那黑瘦小道士压低了声音说道,似乎生怕惊动到不该惊动的人,“我杀了生死榜上的一个人,是前来领取奖赏的。”   “哦,看来道友是想低调行事,那么请随我来。”两个小道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出面带路,将那黑瘦道士带进了这驻地后院之中的一处密室之中。   整个过程之中,那大白猫都是紧紧跟在那黑瘦道士的身边,引得这两个小道士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   密室之中有一个老头子,筑基修为,看着已是风烛残年,身上的服饰却依然精美,昭示着他在这片驻地之中的领袖地位。   那黑瘦小道士在看到周围已经落下了屏蔽的阵法之后,总算是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并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个木匣,推到了那老道士的面前。   黑瘦小道士的举动让那老道士心中有些嘀咕:“这小子是想太多了吧,杀个人领个赏都这么畏畏缩缩,哪像血屠夫那些人?”   “那些人每次都是直接冲进门,人头往院子里一扔,便吆喝着拿钱走人了。”老道士的心中评价道,“如此气魄,才是男儿本色……”   于是这老道士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了眼前这木匣。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木匣之中出现的,居然正是血屠夫的人头。   乍见熟悉的面孔,那老道士难免惊吓,整个身子往后一退,连人带着身下的椅子就这样直接撞到了身后密室的墙壁之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咚”。   “血……血屠夫?”那老道士缓了口气,方才再度凑上前,提起了那被埋在冰块之中的脑袋。   每一根皱纹每一根须发都是血屠夫的那张脸,虽然已经被冻成了霜白之色,甚至敲起来会咚咚作响,却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这……”老道士的脸皮抽搐了起来,并开始不断地以神识扫过眼前的这颗头颅,意图从中发现一些破绽之处。   ——老道士正是清楚血屠夫真正实力的那少有的几个人之一,在他看来,身为散修之中寥寥无几的金丹修士之一的血屠夫,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眼前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辈手里的。   “人不是你杀的。”老道士开口说道,用的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嘿嘿,道友火眼金睛。”那黑瘦道人有些紧张地牵着嘴角笑道,“我的确是没那本事——实不相瞒,这都是因为那人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就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替他来跑这一趟。”   “那人是谁?”老道士缓缓地将血屠夫的头颅放回冰盒。   老道士已经能够百分百地确定这颗头颅的货真价实——这头颅之上没有附加上任何伪装面孔的法术,是一颗实实在在的人头而不是其他,并且,这颗人头,是连头发丝里都散发着属于血屠夫的那特有的血腥之气。   所以现在对老道士来说,弄清楚血屠夫的死亡的前因后果便显得更为重要了。   “一个青年道人。”那黑瘦道士将单乌的容貌描述了一下,“并且,据他所言,前阵子东南方向出现的那些骚动,正是他施展手段与血屠夫相争弄出来的。”   “前段时间……”老道士的眼神有些飘远,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些传闻,但是实际上,他的神识正纠缠在眼前那黑瘦道士的身上。   黑瘦道人的容貌也并非作伪,他与生死榜上那个叫单乌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是的,就是金蛇角那儿的一场震动。”黑瘦道人连忙补充。   “前段时间血屠夫的确放话,说要去追捕那个叫单乌的蓬莱弟子。”老道士点着头说道,“你说的那些话,与他的行迹都对上了。”   “所以,我可以领取赏金了?”黑瘦道人的眼睛一瞬间便明亮了起第四百二十二回领赏(中)   “嗯,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老道人做出了让人稍安勿躁的动作。   “什么意思?”那黑瘦道人一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你知道血屠夫的赏金加起来有多高么?”老道人问道。   “知道。”黑瘦道人点了点头,报出来了一串数字。   “我们这些驻地,可没办法随时准备这么一大笔钱啊。”老道人搓着手说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或者需要在这里等上半个月,等我们将资金调度过来,或者从我这里拿了印信,以后可以凭这印信从散修联盟的各个驻地之中换取灵石……”   “这其实都是我们常规的做法,但是,我观道友你的行动……那位单乌道友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老道士看着那黑瘦道人纠结起来的面孔,又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黑瘦道人板着脸问道。   “还有选择……那或许就只能以物相抵了。”老道士说道,“明天我们这儿的聚宝盆会有一场拍卖会,我可以与那位老板协商,你在拍卖会中花费的金额,便记在我散修联盟的账上——不过这种方法,道友你如果眼力不够的话,或许多少会损失些灵石。”   “这才是你们真正的常规做法吧。”黑瘦道人笑了起来,“无妨,反正灵石到手总是要花的,更何况这回花的还不是我的钱。”   “呵呵,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说这么明白了。”老道士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仿佛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   在那黑瘦道人离开之后,那老道士沉默地坐在密室的黑暗之中,半晌,请出了一枚传讯符箓。   水光亮起,显出了一个朦胧的身影,那影子睁开了眼,越过了那老道士的肩头,对着墙角的一片阴影开了口:   “怎样?你查出那道人的身份了么?”   “已经调查清楚了,那道人也是个散修,之前在狼头渚的坊市之中驻留,前几天出海猎捕妖兽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反而来了我们这儿……估计是在海上遇见了单乌,毕竟狼头渚与金蛇角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这人还有一个兄弟,也跟着他一起失踪了,所以,据属下推断,那位单乌或许是拿住了他那位兄弟作为人质,逼迫他出面来代替自己领取赏金。”   “那只白猫也是单乌所饲养的妖兽,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战力,但是作为一个监视的眼线,却也绰绰有余。”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能够跟在这道人身后,应当就能找到单乌的所在,并重新缀住他的行踪……”   阴影之中一个淡薄的人影仿佛黑烟一般轻轻晃动着,并一条条地分析着自己的推断。   水光中的身影默默地听着,并时不时地点头赞许:“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这样吧,我们将血屠夫的脑袋也拿到拍卖会上拍卖——血屠夫杀过那么多人,想要买他脑袋泄愤的人必不会少,对我们而言,这多少也算是一笔收入,并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将血屠夫的死讯以最快最震撼的方法传递出去。”那黑影安静了之后,水光中的影子用一种商量的语气缓缓说道,“然后,我们便可以用单乌此人修为超出事前评估为由,向那边再要些钱来——那人不管是为了拿下单乌,还是为了买我们封口替他隐藏身份,这笔钱,都是必须要出的。”   “此外,血屠夫毕竟与我们一直合作愉快,这些损失……总要想办法从单乌身上捞回来的。”人影的语气越发舒缓,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以让单乌成为第二个血屠夫么?”那老道人好奇地问道。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人影点着头,“不过关键……还是要看他的性命有没有人能买得起。”   ……   次日,聚宝盆。   那黑瘦道人裹着一身斗篷鬼鬼祟祟地在散修联盟之人的安排下进了包厢,确定过程之中没有一个人会看到自己的面孔之后,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掀开了头上的斗篷。   那只白猫甩着尾巴从他的斗篷下摆钻了出来,轻巧地跳上了包厢之中的那张柔软的靠椅之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趴了个舒服的姿势,而那黑瘦道人只能讪笑着垂手侍立一旁,仿佛是在伺候着自家的小主人一般。   “那人果然是被控制住的。”包厢的角落花架所投射而出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安静地盯着这一人一猫的一举一动。   拍卖会很快便开始了,于是在那躺椅的前方,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水镜的角度距离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整——可以拉近到拍卖师手中那些闪闪发亮的珍宝的近头,也可以环视周围的那些包厢,并观察其中的动静。   那白猫似乎对这水镜很感兴趣,让那黑瘦道人将其反反复复地调整,甚至将某一处画面不断地放大缩小,似乎是想找出这视角变化的关键。   “果然是畜类。”那阴影在心里对这白猫的行为如此评价着。   “其实我觉得这水镜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全知全能似乎与你的神识模式有些相像。”黎凰却通过了如意金与单乌联系,并将这水镜之中的情景传递给了单乌。   “啊……我觉得我理解到你那神识模式的关键了。”看着眼前那不断变换的水镜场景,并最终出现了一个俯视的大全景的时候,黎凰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人用冷水浇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不少。   “嗯?有什么感悟?”单乌好奇追问。   “我看这水镜之中景物,觉得自己全知全能,其实正是因为我站在这水镜的世界之外……”黎凰找着词语来形容着自己的感受,“这个水镜将实实在在的世界给压缩成了一个平面,我看到了这平面上的风景,自然能够瞬间捕捉到全部的讯息……那么,如果我能跳出到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之外,把这个现实世界看成一个球,是不是就能成就如你那般的神识了?”   “世界之外……”单乌喃喃地念叨了一下这个词,随即便传来了肯定的回答,“……有道理。”   “诶,这拍卖开始了。”黎凰脑袋一抬,那水镜之中的场景瞬间便对上了那拍卖师所在的高台。   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人大步跨上了高台,清了清嗓子,一通客套的开场白,换来了寥寥无几的掌声——没有人喜欢听这些废话。   于是那中年人也不多说,招了招手,便有女子捧着托盘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在正式的拍卖开始之前,我们见加拍一样货物——这是我们今天早上才收到的。”那中年男子朗声说道,同时伸手将那托盘之上覆盖着的红绸一把掀开。   那托盘之上安放着的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罐子,罐子里装了些不知名的液体,液体的正中间,则漂浮着一颗硕大的人头。   人头出现的刹那,整个大厅之中都传来了一阵惊呼,其中甚至还有些压抑不住的被惊吓到的尖叫和怒骂——因为在掀开红绸之前,很多人出于好奇,都将水镜的画面对准了那女子手中的托盘,并且拉了一个无比靠近的距离,所以这红绸一掀开,那张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便瞬间充斥了这些人眼前水镜的全部画面,所带来的冲击力,就算同是修真之人,一时之间竟也难以抵抗。   那张狰狞的面孔正是属于血屠夫的。   于是,在意识到这是血屠夫的人头,意识到血屠夫已经身亡之后,整个大厅再次传出一阵惊叹。   “诸位没有看错,这就是血屠夫的人头。”那中年男子说道,“这是散修联盟提供的拍品——诸位,血屠夫的确已经死了。”   “我可以给诸位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那中年男子还待继续说下去,希望拖延点时间,让那些真正对血屠夫恨得咬牙切齿的人都能收到这个消息,却没想有一处包房中突然传出来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万上品灵石,我买定了。”那个苍老的声音里甚至透着一种嘶哑的哭腔,几乎每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都在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的老者的形象,而喊出的那个金额,便是本来想要开价之人,心里都稍稍打了个顿。   “绿竹翁,我知道这血屠夫与你有杀子之仇,但是,我也曾经答应先夫,有朝一日要带着血屠夫的人头去为他祭奠。”良久的沉默之后,另外一个包厢之中有个女子声音开了口,“所以,请原谅我这横插一手。”   “两万。”那女子报了一个数之后,场面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已经有人再次开了口:“我有一位朋友正在赶来的途中,他委托我为他报价,两万五千。”   “三万。”那女子几乎是立即便报出了一个数字,表明了自己势在必得的决心。   ……   “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拿这人头出来拍卖。”拍卖场中的场面让单乌也很是意外,同时亦越发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去抛头露面。   “不过这血屠夫的仇家可真多。”黎凰默默地对着单乌感叹道。   “这仇家里的有钱人也真多,这么快就已经超过你这颗脑袋的悬赏金额了第四百二十三回领赏(下)   “要不我也多杀几个人,将我这悬赏金额刷新一下,日后咱们再缺钱的话,就直接切了我的脑袋,拿来卖上一卖?”单乌的主意有时候总是显得颇为无耻。   黎凰轻嗤了一声表示不屑,而在这个时候,对于血屠夫那颗脑袋的拍卖结果也已经水落石出,一个在最后关头杀进来的买家撂下了一句“不管多少钱,我都再加一万”,成功地打消了其他人竞价的念头,只有最初那个女子依然不依不饶地商议着,想要带着血屠夫那颗头到自己先夫坟头走上一遭。   两人的商议很快便转到了私下,血屠夫的那颗脑袋也已经被人端了下去,继而那主持拍卖的中年人轻咳了两声,请出了正式的拍品。   “你打算买什么?”黎凰一边看着下方那拍卖的进行,一边让那黑瘦道人在自己的眼前翻开了这聚宝盆提供的拍品目录。   “材料。”单乌回答道,“布阵的,炼器的,这些材料都可以下手。”   “嗯,材料这种东西价格一般都不会离奇,而且你也在天华池里看了快三百天,多少也该有点心得了吧。”黎凰表示赞同,“不过,这里有一些看着还行的贴身防御的法器,比你手里现有的那些看着轻便一些,你是不是该为我准备一件?”   “你自己看着办。”单乌对此没有意见,“反正就那么多钱。”   “是了,如果有什么现成的治疗重伤的丹药,你也买上一些。”单乌沉默了一会,补充道。   “为什么?你那位未来夫人难道没替你准备周全?”黎凰嘲笑了一句。   “给他们传递一个我受了重伤的信号而已。”单乌回答,“这样就可以解释我为何要躲躲藏藏,并且给其他人一些能够战胜我的信心,从而再钓出一些人来。”   “啊,既然如此,那防御法器一定要买件好的,这才能更具体地展示出你的身受重伤。”黎凰立即理解了单乌的意图,并且无比机灵地打蛇随棍上。   “都说了,你自己做主便好。”单乌在无人之地嗤笑了一声。   ……   拍卖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天明。   过程之中有过几次高潮,一次是一套麒麟甲被拍出了全场最高的的价码,此外还有一次是关于一瓶补天丹的争夺——补天丹的功效是用来治愈那些伤及灵池根本的重创,虽然珍贵,却并非绝对必要,所以这场争夺才显得尤为特殊。   有心之人自然能够发现,抢下这两样东西的人,都来自于同一处厢房。   于是,一些小道的消息便在私下里流传了开来。   ……   在与散修联盟和聚宝盆交割完货物以及剩下的那些赏金之后,那黑瘦道士换了一身衣服,将那白猫裹在了怀里,鬼头鬼脑地往坊市之外行去,一路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缀上的模样。   然而不管这道士怎么警惕,他都无法察觉到那团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阴影。   “嗯,他已经离开了,现在在西北方向的海面之上。”那团阴影一直在回报着这黑瘦道士的行踪。   “他降落了,这是一个凡人岛屿。”黑瘦道士的突然转向让那阴影一时之间竟有些意外,但依然紧紧跟上。   那黑瘦道士在一个僻静处落到了地上,而后烧了自己身上那身衣物,以一副普通渔民的姿态混进了凡人之中,黑瘦干瘪的身躯看起来居然毫无违和——那黑影如果不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只怕也会被他这一层伪装所蒙蔽。   “真是小心。”那黑影心中感叹着,“看起来那人所受的伤挺重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谨慎。”   “不过,莫非他会潜藏在这些凡人之中?”黑影的心中隐有猜测,“的确很有可能啊,毕竟大多数的修真之人根本不会关心这些贫瘠的凡人岛屿上都有些什么异常的外来之人,大家本就处在毫无交集的两个世界。”   黑瘦道人一路走着,那些凡人们的一些言论便零零散散地传递进了黑影的耳朵之中。   “诶,听说过没有,前段时间东南边那片海域又出现仙山了,好多仙人来来去去。”那些凡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讨论的内容,正是之前因为召开拍卖大会而吸引了无数修真之人的坊市——黑影正是从那出来的。   “仙山这种东西跟我们这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哦,想那仙山之景还不如指望那些人太太平平别一天到晚打架,弄得山呼海啸的,鱼群转道,我们这儿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同样也有人如此抱怨。   那黑瘦道人路过,与众人打哈哈地寒暄了几声,便径直走到了一处有些破旧的平房之前。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生人的气息,那黑瘦道人环顾了一圈,确定这段时日并没有人进入这房间之后,方才跨了进去,关门落锁,将那只大白猫放到了地上。   大白猫打着哈欠跳上房中唯一的那张床铺,盘着身子便睡了起来,一副天打雷劈都叫不醒的模样。   而那黑瘦道人则在一旁的地面上盘膝而坐,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他们在等人?”黑影的心中猜测着,不知道单乌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   日头渐渐西沉,没过多久,这片岛屿便已进入了一片沉睡的状态——这些渔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已成了习惯。   大白猫没有苏醒的迹象,那黑瘦道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团小小的火苗在黑瘦道人的手心之中蹿动了一下,随即一阵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气弥漫开来,充斥了这小屋的角角落落,也让那只大白猫睡得越发地深沉。   黑瘦道人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用手在那大白猫的身上戳了两下,那大白猫仍是一动不动,翻着白眼,嘴角挂着一溜涎水,睡得都快要死了一般。   “畜生果然是畜生。”那黑瘦道人冷笑着嘀咕了一句,转身便出了门。   那黑影略略迟疑了片刻,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盯着这只白猫,毕竟这白猫才是真正属于单乌的妖兽,另一方面又好奇那黑瘦道人的举动——看他那模样,似乎是想趁着这机会通风报信,联合一批人,来对单乌进行个黑吃黑。   这迟疑只是短短的一眨眼的时间,而后那黑影便跟在黑瘦道人的身后——因为在那黑影本能的判断权衡之中,这猫反正中了迷香走不了,而如果能知道这黑瘦道人通风报信的内容和目标,那可又是一条有价值的讯息。   黑瘦道人倏地来到了这岛屿的另一侧——带着身后的黑影。   这是一片没有人迹的悬崖,一群海鸟在悬崖之上筑巢,深夜之中依然时不时地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黑瘦道人在悬崖之上矗立了片刻吹了阵海风之后,仿佛突然想不开一般,一个冲刺冲出了悬崖,却并没有唤出御空的法器,而是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笔直落下,最后噗通一声掉进了下方黑漆漆的海水漩涡之中,连朵浪花都是如此地平凡与不起眼,以至于那些海鸟都完全没有被惊动。   那黑影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这隐匿之术在水下不够完美,于是他忍不住有些怀疑——这黑瘦道人直接入海,莫非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尾随?   “罢了,大不了现身跟他摊牌,这对我并没有损失。”黑影的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并追在那黑瘦道人的身后也一起落进了水中。   崖底有礁石,水流浑浊混乱,黑影只能依靠神识来寻找那黑瘦道人的所在。   而在黑影的感知之中,那黑瘦道人如同一个破布袋一样随着海水的翻涌而甩来甩去,生命气息逐渐消磨,甚至不断地从身上脱落一些什么——这样的感知让黑影心中生疑,于是瞅准了位置,一个前冲,硬是直接将那黑瘦道人给抓进了手里。   那黑瘦道人已经被海浪和礁石撞得几近四分五裂,头颅上那巨大的豁口中仍不断地涌出红白混杂的液体,竟是脑浆都淌了出来,只心口的部位还有一些余温,但也已是回天乏术。   “这是怎么回事?”黑影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身形,提着那黑瘦道人冲天而起,并将人小心地放在了悬崖边缘——这一次的动静实在太大,那些海鸟被惊动,呱呱乱叫着从鸟巢中蹿出,于半空之中盘旋飞舞,久久不散。   “这是自杀?”黑影一抹脸,露出了一张还有些稚气的娃娃脸来,而他打量着那黑瘦道人尸身的眼神,却又老道得仿佛衙门之中积年的捕快。   “中计了。”这黑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看来他们是将这道人直接控制住了意识,做成了傀儡,待到这道人领了赏金再无用途之后,便控制他自己跳进这海崖之下——这海崖之下浪涛凶猛,崖壁上又有如此多的海鸟,如果不是我跟在他的身后,估计明天一早,这人便会被这些海鸟给分食一空,什么都找不出来了吧。”   黑影试图拼起那黑瘦道人的脑袋,搜刮些残留的意识,然而一番努力之后,那黑瘦道人的心跳终于还是彻底停止了。   黑影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边,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几颗虚弱的星子无力地闪耀。   “这个时候,那白猫只怕已经带着东西逃之夭夭了吧第四百二十四回钓鱼   黑影回忆着自己这一路跟过来的所见所闻,心下已是了然:“是这妖兽的天赋么?那只猫其实早就发现了我的跟踪,所以才会用这道人的一番装腔作势引开我?不,控制傀儡这么繁琐的事情,只有人才能做到,就算是化形的妖兽都没那个能耐,那么……莫非单乌其实就潜藏在附近?”   “那些渔人当中,是不是就混进了单乌这个人?”黑影想到了之前与那黑瘦道人打招呼的那些个人——当时黑影只是随便以神识扫过了那些人的所在,确定那些人身上并没有灵力波动后便不再理会,现在想来,或许是忽略了什么关键。   “他们买了补天丹,说明单乌此人灵池受创,如此,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恍如凡人,也并非不可能。”黑影恍然大悟,立即腾空而起,重新折返回了那片渔村。   村人仍在沉睡之中,没有半点被惊扰的迹象,那只大白猫果然已经不在原处,然而,让这黑影疑惑的是,在他清点过后发现,这村中凡人居然一个都没有少,那几个与黑瘦道人打招呼的渔人都在各自的破屋之中沉睡着,鼾声此起彼伏。   “真的没有任何痕迹了么?”那黑影皱起了眉头,视线却投注在了不远处那座简陋的码头之上。   ……   “放心,那人跳崖的时候大头朝下对着礁石撞下去的,脑浆子保证已经迸完了,不会让那影子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的。”黎凰得意地抬着下巴,“更何况,我在将他变成天魔化身的时候就已经抹去了他的全部记忆——没有我的控制,那只是一块有心跳能呼吸的烂肉而已。”   “做得好。”单乌点头,表扬了一句。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眼下这欲拒还迎半推半就越玩越大的,就不怕玩过头么?”黎凰评价着单乌那些扫尾的举动,特别是那种又要人追上来又不肯大大方方指明道路的莫名纠结,“我总觉得你会钓上比血屠夫还要强大的家伙来——你确定能在到达黑渊海之前解决掉此事?”   “我改主意了。”单乌笑着回答道,“不这样做,钓不到正主。”   “谁是正主?”黎凰问道,“你心里已经有目标了?”   “让血屠夫这些人成为生死榜上前几位的那个人。”单乌回答道,“这散修联盟比我想象的有趣,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这联盟似乎……说是一个杀手盟更为恰当一些。”   “什么意思?”黎凰追问,“你是说这些散修其实是以散修为名头的杀手组织?”   “嗯,正是如此。”单乌点了点头,“否则的话,我找不到这散修联盟成立的价值,看不懂他们的灵石资源流转的来源,也想不通他们能在诸家宗门的包围之中蔓延如此之广的原因——我觉得,大家都需要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杀一些人,这或许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   看到黎凰的脸上仍是不解之色,单乌于是又提醒了一句:“正是你说的,那拍卖会上,与血屠夫有仇的,有钱人,很不少。”   “有钱人”三个字被单乌一字一句重音强调了一番。   “是哦……”黎凰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异常之处,“这些人没有宗门支持,本身修为也不见得能够独当一面,却一出手就是大把的灵石……”   “杀手是个挺能赚钱的行业。”单乌笑着回答道,“特别是能够翻到明面上的杀手。”   “那么你见到了那个人之后,又想要做什么呢?”黎凰再一次问道。   “看看能不能做笔交易,买一些情报。”单乌回答道,“比如说到底是谁给我开了这五万灵石的悬赏,还有蒲璜那个渣滓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了,而带走他的那个人与我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之类……杀手组织的情报总是会比别的人灵通一些。”   “而你可以通过这些买卖,与这散修联盟结下一份人情……”黎凰点了点头,“你打算背靠这散修联盟,在蓬莱那些家族之中为自己挣出个地位来?”   “不光是为了地位,也算是一条后路。”单乌回答道,“不知道为何,我总有一种预感,那蓬莱……并非我能够久留之地。”   单乌的回答让黎凰沉默了片刻,继而黎凰用爪子拍了拍单乌的手,仿佛是为了安慰一般地说了一句:“不管发生什么,你去哪,我去哪。”   “你也没得挑。”单乌笑了起来,同时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对小圈,“话说回来,你在那拍卖会中的时候,我在那坊市之中闲逛,便顺便买了对这个。”   “驯兽圈?”黎凰往边上小跳了一步,弓起了背,身上的毛发也一根根竖立了起来,瞳孔收缩,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用爪子划花单乌的脸的架势,“你敢对我用这个?”   “哈,其实如果真有危机,你躲在这驯兽圈之中,搞不好比那麒麟甲还安全一些。”单乌被黎凰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愣,随即开了口,并伴随着一脸恶作剧的表情。   “滚!”黎凰一急,甚至直起了上半身,两个前爪左右挥舞着,“要我无知无觉地躲在这驯兽圈中,被动地等着危险过去后什么人随心所欲地将我释放出来再关进去,还不如让我亲眼看着自己怎么经历生死一线。”   “更何况你找死的本事那么强,哪次能死成个全尸?哪次你能保证自己能将身上东西都找回来?”黎凰甚至喵呜喵呜地叫出声来表达自己强烈的反对之意,“我才不要体会那种性命只能等着别人安排的经历!我才不会套上这个套圈!”   看着黎凰发飙想要上前抓挠又怕是将自己送上门的进退两难,单乌忍不住哈哈大笑,同时收起了那对驯兽圈,做出了安抚的手势:“放心,不是买给你的。”   “嗯?”黎凰一愣,两只前爪迟疑着落地,但是身上的毛依然倒竖。   “我是在想怎么处置蒲璜的时候想到的点子。”单乌回答道,“本来我想的是喂蒲璜一滴我的血液,让他不生不死便也算永生不死,再配合那卷披风,或许可以钻了那血契的空子……不过后来在听兜售这驯兽圈的人解说之后,我觉得直接给他套个驯兽圈将他收进去沉睡不醒,似乎是个更稳妥的方法。”   “唔……”黎凰身上的毛发渐渐平缓了下来,而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上那漂亮的小衣服居然被挣出了几道裂口,竟是羞涩地扭到了单乌的视觉死角之处。   “你觉得,如果我现在在这散修联盟的追杀之下显得狼狈一些的话,带走蒲璜的那个人,会不会带着他来落井下石?”单乌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黎凰征询看法。   “现在就引出蒲璜的话,那除非带着他的那个人与散修联盟有关……或者,与飞花楼有关。”黎凰迟疑了一会,回答道。   “聚宝盆也是飞花楼的?”单乌好奇问道。   “是的,我在那牌匾上看到了飞花楼的标识。”黎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又甩着尾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其实飞花楼想要对你下手,也不是不可能——小苍山之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未必真不知情。”   “看起来我果然不能太乐观。”单乌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些势力之间的关联,永远不是旁观者能够厘清的,我想浑水摸鱼,搞不好就真成了被人摸的那条鱼。”   ……   只要有心,小道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那个杀死血屠夫的叫做单乌的蓬莱弟子的名头已经随着血屠夫的死而被宣扬得人尽皆知,与此同时被宣扬出去的,还有那一战中单乌身受重伤以至于需要补天丹救命的传闻,这使得一群因为听到血屠夫杀人反被杀后心惊胆战打退堂鼓的散修们心里重新升起了希望,觉得自己可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将单乌那颗脑袋的赏金给拿到手中,顺便还可以扬名立万。   好像是为了更进一步煽动这些人的昂扬战意,那生死榜上出现了一桩变动——单乌的悬赏金额直接翻了三倍,这一下,原本不眼红的人此刻也眼红了起来。   “别忘了啊,除了这些赏金,那人的身上还有血屠夫的脑袋所换来的材料法宝啊,那也是一大笔横财,能拿到手,又何必每日里这么奔波狼狈?”   “而且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知道么,他受伤之后,为了能够拿到那笔赏金,竟是直接将一名散修炼成了傀儡,并且事后直接将那傀儡丢下了悬崖,哎哟你是没看见,那傀儡死得可够惨的,脑袋被摔得稀烂不说,身上的肉还被附近的海鸟吃了个干净,就剩下个残缺不全的骨头架子……”   “死的可不止那一个人,那人据说还有个兄弟,在那段时间附近也是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想来,多半也是死在了某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了吧。”   “这人莫非是想取代血屠夫在生死榜上的地位么?”有人提出了疑问,“他一个蓬莱弟子,做这么过头,他背后那宗门不会说什么吗?或者,是那宗门默许的?”   “这是……在欺负我等散修无人啊第四百二十五回二十三人(上)   “我可是一直被追杀的啊。”单乌躺在一片沙滩上,懒洋洋地回答道,“莫名其妙就上了生死榜,然后一路被追杀,中间为了活命反杀几个,岂不是太正常了?就算他们告上蓬莱,有理的也是我。”   “用这种早已准备好的陷阱来反杀?”黎凰嗤笑了一声,跳上了单乌的肚子——她刚刚检查完那些阵盘的安放,确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一次又会等到什么人出来?”黎凰趴在了单乌的胸前问道。   “跟我们跟得最紧的那个影子应该已经将消息卖了很多人。”单乌回答,“这一回或许是集体行动。”   “你这是要大开杀戒啊。”黎凰惊叹了一句。   “先钓上小鱼,才能用小鱼去钓大鱼。”单乌回答了一句,而后从沙滩上坐起身来,眯着眼睛打量着天边渐渐出现的一团团灵力光团。   “二十三个。”单乌吹了一声口哨,“都是筑基境界。”   “他们也有阵势。”黎凰扒住了单乌的胸口,并提醒了这么一句。   “以阵对阵么?”单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看起来那影子的确查探得很是细致,出售的情报也很准确,这才能让那些人做出比较上道的应对。”   “就来试试看吧,这一回这阵势,到底能够坑杀多少人。”单乌站起了身来,而后抬手捏了个指诀,往后方退了一步,整个人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继而这一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无人岛屿竟也渐渐地虚幻了起来,并隐没在了这一片汪洋大海之中——那些围拢而来的修士如果不是眼睁睁地看到了那岛屿消失的过程,只怕他们在这海面上盘旋十余圈,都未必能够发现下方海面的玄机。   “小心,这人长于阵势,就算身受重伤也不可小觑。”领头之人高喊了一句,同时做了一个手势,并举起了一面白玉阵盘。   下一刻,其他那二十二人立即围在他的身边,或法器或符箓,激发而出的灵光循着一条特异的轨迹汇聚在了一起,并向着那白玉阵盘之上盘旋而去。   灵力光芒忽明忽暗,带着这二十二人直接穿过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来到了那消失的岛屿的上空。   一圈圈的水汽盘旋在这个临时的阵势周围,汇聚成了一座云台,更映衬得这些人仿佛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去!”那手持白玉阵盘的控阵之人对着下方一挥手,一道紫色的雷光从那云台的下方蹿了出去,噼里啪啦地敲打在了水面之上,并迅速地渗入了海面之下,片刻之后,一条条游鱼翻着肚子飘上了水面,随着海浪此起彼伏,并且用那银白的肚皮反射着阳光,硬生生地造就了一片波光粼粼。   “看起来这不止是隐匿阵法,甚至还有一部分的幻阵功效,这才能生出如此逼真的场面。”那控阵之人微微一愣之后便已心中有数,手中掐诀,念念有词,继而下方那云台立即膨胀了起来,如同一个罩子一般向着下方笼罩而去。   浓厚的云雾本该影响视线和感知的,但是这特殊的云台遮罩缓缓落到海面上的时候,居然在一片灰白中靠着明暗阴影呈现出了一片无比清晰的半球形的网格来——这些网格正是构建出下方那隐匿法阵的关键。   “这就破掉这隐匿之术了?”有一名与阵之人赞叹了一句。   “呵呵,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接下来的才是正题。”那控阵之人得意地笑了一声,于是下一刻,那云台立即如同漩涡一般旋转了起来,其中混杂着风雨雷电种种极端的天象,拼命撕扯着那半球形的网络。   这些攻击并非无的放矢,那些网络的节点之处都受到了十分专注的攻击,于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终于有那么一处节点因为承受不住攻击而崩裂了。   只要破了一个口子,剩下的部分便被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撕扯开来。   控阵之人得意洋洋地大笑一声,而后那些雷电立即汇聚成束,成就了一条紫色的雷龙,咆哮着从那缺口之中冲了进去。   可还没来得及看到那雷龙大发神威,那些与阵之人便觉得自己的上空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于是这些人纷纷抬起头来,然后便惊悚地发现,那条应该是钻进了对方法阵缺口之中的雷龙,居然就在自己等人的头顶上张牙舞爪地肆虐着。   “怎么回事?”人们大吃一惊,纷纷撑起了各自的防御法器,以抵挡那些四下逸散的雷电。   而那控阵之人也是好一阵的手忙脚乱,方才控制住了那雷龙的行动,让那雷龙收拢了雷电,暂时呈现出一种安静无害的状态。   “看上面那豁口。”有人指着那雷龙蹿进来的豁口惊叫道,“难道我们破开的不是他那守护法阵,而是我们自己的法阵?”   “我的符箓上面有两笔黯淡了。”很快便有人发现了自己手中那些法器或符箓的异常之处。   “这两个豁口的确是一模一样。”另外的人反复抬头低头确定着自己头上和脚下的那两个豁口,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方才他们的确是兴高采烈地掀了自家的屋瓦。   “你确定你的阵道修为没吹水吗?”有人质疑道。   “哼,你们等着看好了。”那控阵之人也有些窝火,伸手一招,周围那些云雾便收拢了起来,重新汇聚成了云台,继而那紫色雷龙盘旋在云台周围,对着下方那死鱼荡漾的海面低吼了那么一声。   伴随着那雷龙的低吼,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云台的下方洋洋洒洒地飘落,看起来似乎是直落进海面,敲打出一圈圈交叠扩散的涟漪,但是也有那么一些雨水从诸人头顶上的那个豁口落了进来,敲打在了诸人护身法器的灵光之上。   那控阵之人死死盯着这些飘落的雨滴,一手托着阵盘,另一手则在不断掐算,速度之快,竟已形成了一片虚影。   “原来如此。”似乎是终于算通了某一处关键,那控阵之人眼睛一亮,抬手在那白玉阵盘上便是一抹。   诸人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头下脚上地倒转了过来,继而又再度转回了正常,如此反复了几回之后,在某些脾气暴躁之人正打算开口大骂的当儿,那控阵之人已经大笑着再次出了手。   而在这个时候,诸人已经发现,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不再从头顶上的裂缝中落下了,并且那裂缝也已经呈现出了合拢的趋势。   “这种雕虫小技,根本不会被我放在眼里。”那控阵之人冷笑着,而那雷龙亦毫不留情地撞在了海面之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将那一片湛蓝的海水都向四周推去。   然后,那控阵之人便再次看到了一个让他有些狂躁的场面。   ——以原先的海平面为分界,海面之上之下,如同镜像一般,对峙着两拨一模一样的人,控着两套一模一样的阵。   “哼,就让我来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那控阵之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度掐算了起来。   ……   “你每次都能把我布下的阵法,玩出我自己都叹为观止的场面来。”黎凰看着那幻阵之中的一切,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就算我现在有的不是爪子而是手,也已经远远不如你了。”   “布阵之事,我还是远不如你。”单乌谦虚道,黎凰那种随便看到个什么便能思考并摸索着融合到自己的法阵之中的能力,也实在很是令他叹为观止——只有真正觉得法阵一道有趣并且充满吸引力的人,才会像黎凰那样去主动地思考,并舍得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大量的精力。   “你这会儿谦虚,其实是希望我以后继续干布阵这种苦力活吧。”黎凰轻嗤了一声,对单乌的夸奖不以为意。   “这一群人,你打算让他们怎么死?”沉默了一会之后,黎凰再度问道。   “死于他们自己最有信心的绝招之下,如何?”单乌反问了一句。   “真残忍。”黎凰咧了咧嘴,“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成为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的。”   “可我现在还是个乖巧能干被无辜追杀的蓬莱弟子。”单乌笑了起来,指诀一变,于是那二十三人所面对的境地,竟又发生了改变。   ……   两个镜像一样的世界突然重合了起来,每个人的对面都站着自己,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甚至连呼吸都可以喷到对方的脸上。   对面的人是自己,当然没有谁有那个胆量直接出手,甚至每个人都因此而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伤到对方便也伤到自己。   控阵之人在大吃一惊之后便立即低头推算,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也在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仿佛真的就是一面镜子的两侧一般。   其他人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于是在等待着那控阵之人做出应对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尝试能不能摸到对面的那个自己。   对面也以一模一样的动作伸出了手来。   两只手掌心对掌心地合在了一起——柔软,温热,实实在在的人手的触感。   伸手的那个人忍不住惊叫了起第四百二十六回二十三人(下)   “别慌,都是幻象。”控阵之人大吼了一声。   “这种真实的触感也是幻象?”有人质疑道。   “也是!”控阵之人回答道,“幻象不光只是作用在你的眼中,你的听觉,触觉,甚至你的神识感应,都会被影响——我们面对的,正是极高明的幻象。”   “那么该怎么分辨?”另外一人开口问道。   “抱元守一,不要轻举妄动。”控阵之人回答,“你妄动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被幻象利用,所以千万别动。”   “好吧……”众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乖乖听话。   “嘿,看你这回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控阵之人又默默地算了半晌,阵盘再转,这个空间又一次颠倒轮转,那作为镜像的一部分终于消失。   可是那控阵之人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有人抬了头,又是一声尖叫。   在诸人的上方,仿佛万花镜一样,居然直接裂做了三个镜面,每个镜面之中,都有一组一模一样的人群。   “你确定你能破开这幻阵?”质疑之声越来越多。   “当然!”控阵之人被众人围攻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是仍回答得十分硬气。   似乎是特地为了打他的脸一样,那些镜像再次倒转,而后四个空间再次重叠,只是这一次,大家的站位并不是一一对应,而是直接错开了。   每个人的身边站着的都是其他人,这感觉可就不太一样了。   “你们千万不要妄动!”控阵之人高喊,镜像中的那人也一样高喊,一时之间,竟让人生出了错乱之感。   ——我知道哪一个是自己,但是我又该如何知道哪一个是我那本来的同伴呢?   没人敢动,可这并不意味着单乌不会动。   四群人马来回穿梭,在那控阵之人反应过来之前,大家已经完全混杂在了一起,甚至连相对的位置都显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不要动,你们都千万不要动……”控阵之人盯着自己的阵盘喃喃自语着,试图通过这阵盘的联系重新确定自己同伴的位置,并将他们召集到自己身边来。   可是事情显然并不如他期望的那般发展,某一根联系就这样飘飘忽忽地直接断开了。   “啊!”控阵之人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应对,那根联系居然又转眼恢复成了原样,好像从来没有崩断过一样。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_ 2.c_o _m   这一回,竟是连这控阵之人都无法判断到底哪些是自己真正的朋友,哪些是幻象了。   ……   “你居然这样就把他们的阵势分开了?”黎凰看着有些眼花缭乱,如果不是法阵之中传来的讯息,她自己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人,哪些是幻象了。   “这些人之间本来就不是绝对的互相信任,只要稍微打乱一下,就可以坐等他们自己乱起来了。”单乌甚至露出了一脸袖手旁观看好戏的表情,而那阵中的情景亦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发展了起来。   ……   “我现在身边的人,哪个是真人哪个是幻象?”   “与我一起结成这阵势的人,是不是还是原来的那些人?”   “如果神识都可以被影响的话,我还能不能相信我手里这玩意?”   “什么都不能做的话,我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里?把我的性命交给那个不靠谱的小子么?”   “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了?这一轮阵势还没有被破开……他还能不能行了?”   “他会不会已经趁机溜走了,只留下了我们在这里作为诱饵稳定局面?”   “妈的我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这里干等!”   ……   终于有人在寂静的等待之中不安了起来,决定不再继续枯等,于是抬起手,触碰了身旁的一个人。   没想到身旁的那个人居然被惊到一样,立即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你……是真是假?”   “我当然是真的!”回答斩钉截铁,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同样的回答正发生在不远处同样的两个人身上,而这一切,都被这两人看在了眼里。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有的人想要离他人更远一些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也有的人冲上前去揪起每一个控阵之人,意图找出其中真正的那一个。   “别乱,等我!”四个控阵之人一起回答道,场面在他的呼喝之下微微平静了片刻。   “但是,我该怎么才能知道,你们四个人……不是全部都是幻象呢?”有人皱眉看着这般场景,从齿缝之中挤出了这么一句。   “不管了,我要退出!”还有人如此高喊着,随便选了个方向便要掉头离开,没想到冲出一段距离之后,竟又从另外的一个方向直接冲进了人群之中,身上所带着的护身灵光甚至直接撞飞了好些人,让场面越发地混乱了起来。   被撞飞的人骂了一句粗口,立即反手回击,而一来一去之间,场面竟成了一团混战。   “你居然下的是死手!”有人察觉到了攻击的强度不对劲,尖叫出声。   “那人是打算利用这些幻象趁乱取利,好让我们在这混乱之中全部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这样的认知很快便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并由此而生长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结论——“要保证我自己的安全,那就谁都不能相信。”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杀死自己对应的幻象,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让场面干净一些了?”在大家都剑拔弩张地对峙的时候,有人提议道。   那控阵之人还想再开口说一句“不要妄动”,可是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住场面——这个提议得到了每个人的赞同,于是场面在一团混乱之后,立即变成了一团一团的捉对厮杀。   自己杀自己,用的全是夺命的招式。   雷龙消失,云台开始涣散,那些水雾渐渐填充在了每一个战团之间的缝隙之中,于是在这些人都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原本二十三人连成一体的小群体,已经被直接分割成了一盘散沙。   ……   “好了,可以坐等了。”单乌看着眼前这局面,快活地拍了拍手。   那些战团已经完全进入了自相残杀的模式,那些人的每一记攻击,非但无法破开这法阵的围困,反而会被回转到自己的身上,攻击越强,自己受到的伤害便也越多,很快便有人濒临奄奄一息了。   可就算如此,这些人也不敢停止,因为对面的影子似乎已经有了自主的意识,不再只是一模一样地重复自己的动作,而是主动地出招——来自于自己的压力使得他们不得不鼓起最后的勇气继续战斗。   “只不过将镜像延时个刹那,居然就能达到这种效果。”黎凰看出了那所谓主动攻击的底细,忍不住感叹道,“这人蠢起来,还真是没救。”   “诶,不过你也别大意,那个控阵的小子好像算出名堂来,准备破阵了。”黎凰的视线扫过战场,发现了一处打得不怎么热烈或者说根本没开打的区域,提醒道。   “嗯,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去送他一程吧。”单乌点了点头,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   “你总算算出来了?”那控阵之人刚刚掐了一个指诀就要动作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幽幽的问句。   “你!”控阵之人大惊,立即回过头来,一截雪亮冰凉的锋刃已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你……”那控阵之人的脖颈被这寒气一冲,顿时连声音都发布出来了。   “你的头颅不值钱。”单乌左右端详了一下那控阵之人的面孔,确定那人并非生死榜上之人之后,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那就让我拿下你的头吧!”刀锋之下的人影没散,单乌的身后突然冲出了一模一样的控阵之人——那人手里挥舞着一只朱红色的笔状法器,对着单乌的背心便点了下去。   那一笔毫无滞碍地点在了单乌心脏的位置,继而顺着那人提笔的动作,单乌的后背皮肉崩开,肋骨断裂,一颗心脏缀在那支笔的笔尖,竟被直接带了出来,而后转眼化为了笔端的一团血雾。   “你以幻阵困住我等,只怕没有想到我还能借着你的阵势弄出一个阵中阵吧。”那控阵之人哈哈大笑,“你太小瞧我的阵道修为了,告诉你,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后背已经被开了一个大口的单乌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足以致命的伤害,仍是不咸不淡地轻轻应了一声,继而缓缓转过身去。   “那么,你觉得,我是谁呢?”   随着单乌缓缓转身的动作,那控阵之人的眼睛越睁越大,下巴也直接掉了下来,而后,一团鲜血从自己的口中翻涌了出来。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哪里是单乌?分明就是他自己。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笔,一模一样的阵盘,背后还有着一模一样的伤势,甚至连喷溅而出的血雾,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   “你……”控阵之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已是眼神涣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方才信心满满地落笔的,竟是自己的镜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单乌的声音如渺渺天音,钻进了那控阵之人的耳朵里,“你刚才教我的,我已经学会了第四百二十七回山水墨宝(上)   岛屿重新浮现在了海面之上,金黄的沙滩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不成人形的尸骸,其中有些尚有活气,而单乌提着刀,散步一样,一刀一个,将那些人的脑袋都切了下来。   白猫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乾坤袋从沙滩另一侧甩着尾巴踱了过来,她已经收起了那些安放在四处的阵盘,打扫干净了一切痕迹。   “这套法阵有什么名目?”单乌弯腰,掂了掂黎凰脖子上那乾坤袋,笑着问道,“我觉得有这套法阵,你就算是只猫,也已经几乎无敌了。”   “万华镜空。”黎凰回答道,“其实我有的只是个残本,不过我在试验咫尺天涯的时候发现似乎可以与这套法阵的残缺部分嵌合在一起,最终就弄出了这么个玩意。”   “仍未能完全还原。”黎凰得意洋洋地甩了下尾巴之后,还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而且据说这万华镜空最终可以熔炼成一面巴掌大的阵纹,炼制在法器之上,挥手便可笼罩方圆数百里的空间,那场面……”   “咫尺天涯能和这万华镜空嵌合?”单乌注意到了重点。   “是的,我也很意外,但是就是十分合拍。”黎凰点头道,“我觉得天涯海阁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嗯,黑渊海还有一天的路程,回来我们便往天涯海阁。”单乌应道,“我觉得有这万华镜空,黑渊海那任务应当不是什么麻烦。”   “而这些人命,应该也足以让那些散修望而却步了吧。”   ……   那二十多人的尸身就这样散乱在沙滩之上,太阳曝晒之下很快便呈现出了腐败的模样,一些海鸟闻到了血腥味开始汇集,三三两两地落到了那些尸身之上,而后一啄一啄地撕扯起那些肉和内脏来。   一团黑影从不远处的水面之上浮起,小心翼翼地飞上了沙滩,在确定周围没有法阵的存在之后,方才出手驱赶了那些海鸟。   这一片惨不忍睹的局面让这黑影的娃娃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继而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传讯玉符,并激发出了一片水幕来。   水幕中出现的人影看到了眼前这场面也是一惊,片刻之后方才有些迟疑地问道:“除了最后补刀的那几下,这些人都是死伤在自己的手段之下?”   “是的。”黑影回答道,“我觉得整个过程中他或许都没有怎么出手,完全靠着准备好的法阵便轻而易举做到了这一点。”   “法阵……”水幕中的人影喃喃道,“如此看来,此人的确颇有天赋……”   “主人,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黑影继续问道。   “将此地的情景公开出去。”水幕中的人影回答道,“此外,黑渊海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是的,冷血修罗那些人已经在黑渊海那边埋伏好了。”黑影回答道,“之前几次,他都是早有准备守株待兔,这才占尽先机,这一回,我们却是从蓬莱那边得到了他的目的地的消息,形势逆转,冷血修罗他们以逸待劳,还有法宝相助,想来可以将他一举拿下。”   “转告他们,有人加价了,他的人头现在更值钱了。”水幕中人回答道。   “是。”黑影点头领命,而后那水幕渐渐消散,沙滩之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   “你到黑渊海的任务是什么?”浮云舟中,黎凰开口问道。   “黑渊海有片岛屿,那上面有一种特产的鸟类,叫白尾鹫,据说这种鸟的尾羽上那根白毛是炼器的好东西,而我这回是要收集一百根白尾鹫的尾羽。”单乌回答道,“不过据说这鸟狡猾且凶悍,没那么容易捕捉到手,而且你只要抓了其中一只,其他的那些便再也不会让你近他的身。”   “所以你想用万华镜空来困住它们,一口气解决此事?”黎凰领悟到了单乌的意图。   “嗯,这样最为简单便捷……不过,在此之前,似乎还有些小麻烦。”单乌的眉头一挑,下一刻,浮云舟的前方,便已传出了一个有些挑衅的声音。   “单乌道友如今名声大振,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真面目?”那尖利的声音如同刀剑在石头上摩擦一般。   “三个人。”黎凰的脸色微变,“都是半步金丹。”   “嗯。”单乌点了点头,“而且看起来这三人的关系没那么好挑拨。”   “要不要迂回一下?”黎凰好奇地问道。   “先试一试。”单乌回答道,“有青鸾羽,打不过我还可以掉头就跑。”   ……   浮云舟消失,单乌身后亮着那青绿色的羽翼,出现在了那三个奇形怪状的人面前。   一个双眼赤红头角峥嵘,一个嘴巴直接裂到了耳朵下方,还有一个明明是有胡须有喉结的男人,却偏偏做了女子打扮,其矫揉造作之感,难以言说。   只一眼,单乌便已经确定,这三人都是生死榜上排在自己前头的人物,虽然地位没血屠夫那么高,但是价位也是相当可观。   ——冷血修罗,大嘴鳄,一枝春。   那说话尖利之人正是冷血修罗,而在单乌现身之后,大嘴鳄和一枝春便已兜在了单乌的退路之上,形成三方包围之势。   “久仰大名了。”那三人自报家门之后,单乌微微拱手,环绕着行了一礼。   “你似乎还没觉悟到发生了什么。”冷血修罗冷笑着,他的手里亮出了一副画卷一样的法器,继而抖手挥洒开来。   那画卷铺展开来,化作了一片水墨山水,直接将四人给兜了进去,显然是为了彻底了断单乌的逃生之路。   “知道你有青鸾羽,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备一二。”冷血修罗嘿嘿地笑道,缓缓地从自己的手肘处抽出了一柄剑来,而大嘴鳄和一枝春也开始摩拳擦掌。   大嘴鳄的法器是一柄巨大的剪刀,剪刀的头部如鳄鱼一般,甚至还带着利齿,而一枝春的法器则是一团轻纱的形貌,挥洒之际有花香蝶舞,更有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单乌环顾着看了看将自己包裹进来的这片水墨山水,继而低头与黎凰相视一笑。   都不用黎凰出手,单乌便能找到这片山水的破解之法——这山水之中,有一股让他异常熟悉的气息。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法器困不住你,但是,只要能拖延住你一时半会,这胜利,便是属于我们的。”冷血修罗看到了单乌嘴角的那丝笑意,却也不以为意,手中长剑起了个剑势,便遥遥指向了单乌,一股神识已经锁定在了单乌的咽喉之上,让单乌觉得似乎有一条蛇正跐溜跐溜地用信子舔着自己的脖子,黏腻冰冷。   “你是剑修?”冷血修罗的动作让单乌斜斜挑起了眉毛。   “你觉得自己可以逃开么?”冷血修罗笑道。   “看起来你也不是很自信啊。”单乌指了指周遭这水墨山水,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大嘴鳄和一枝春两个人,“这么多的阻拦,都只为了帮你完成这一剑?”   “呵呵,准备工作从不嫌多。”冷血修罗身上的剑意越发凌厉,感觉就好像一条随时准备出动扑咬猎物的毒蛇。   而在单乌的身后,大嘴鳄和一枝春也已亮出了法器,一枝春那轻纱居然接天触底,在单乌的身后直接兜出了一层大网来。   “我觉得一枝春手里那东西,似乎很适合去捕捉白尾鹫。”黎凰趴在单乌的肩头,看着单乌背后的那张大网,默默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抢过来。”单乌安静地回了一句,脸上却挂起了一丝有些轻蔑的笑意,对冷血修罗开了口,“我觉得,你们买到的情报,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哦?”冷血修罗挑起了眉毛。   “你们既然买到了我此行的目的地的情报,就应该让那些人将我在蓬莱之中做过的一切事情,以及我功法的跟脚,都顺便调查一番才对的。”摊开手,手上居然也出现了一柄长剑,看起来有些柔软的剑身中间居然嵌了一块锋锐无比的碎片,一下子就将单乌身上那不屈的剑意给引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单乌脚下的那片水墨山水居然也变动了起来,那一根根的墨色线条如同被水洇过一般,扩散,流转,烟云一般汇聚在了他的身旁,转眼之间,竟化成了一个个身姿袅娜的女子剪影,而那剪影倏忽散去,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却又似无处不在。   “大哥,不要废话了,他在拖延时间,想要夺走这山水墨宝!”大嘴鳄看着情形不对,连忙喊了一声。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出口提醒,冷血修罗便已身与剑合,化为了一条毒龙,对着单乌扑咬而来。   眨眼功夫都不用,那毒龙已经一口将单乌以及他身遭的那些墨色给吞了下去,重新显出冷血修罗的身形来。   一句话都不用多说,冷血修罗的脸色已经表明了一切——他这一击落了空。   单乌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处水墨山峰的旁边,水墨山峰也随即化开,而那些洇开的墨色都恍如活物一般融入了他身后不断扩展着的纷乱景象。   “一起上!不要留手了!”冷血修罗高喊了一声,言下之意,便是要大嘴鳄和一枝春放弃散修联盟所给的那句承诺——抓活的卖价更高。   “纳命来吧!”大嘴鳄手中剪刀被放了出第四百二十八回山水墨宝(中)   大剪刀化成了一群半截身子都是嘴的鳄鱼,争先恐后地向着单乌的所在扑咬过去,将单乌团团包围的同时,更给冷血修罗提供了掩护,遮掩住了他那毒蛇一般的剑意。   单乌的身旁出现了一匹水墨绘制的战马,这战马长嘶了一声之后,甩着蹄子,便往那群大嘴鳄鱼冲了过去。   战马背上的墨色仍在汇聚,于是在那战马与鳄鱼相接触的刹那,一个英武不凡的将军直直地坐在马背上,挥舞着青龙大刀,对着前方的乌烟瘴气斜挥而去。   刀锋的前端激起了一片浪涛,将那些鳄鱼给吹翻了出去,而单乌的身影亦紧随其后,一剑攻向了隐身在鳄鱼群之中的冷血修罗。   冷血修罗挺剑相抗,那条毒蛇转眼便又膨胀了一圈,带着滚滚腥风呼啸而去,却被单乌一剑削在了七寸之地。   一枝春亦在此时出手,那一面轻纱化成了一朵朵粉红的轻云,向着单乌的所在围拢而去,那轻纱之中甚至还有女子歌声传出,带着种销魂蚀骨之意,似乎世间的一切杀意都会在这歌声之中软化。   “鲛人的歌声?”单乌听到了这些声音,心中已然有数,冷笑一声,整个人却突然在原地散开,仿佛化成了一滴落入这片水墨山水的墨滴。   如一颗石子落入水面,涟漪一圈一圈地从单乌身形散开的地方扩展开去,并渐渐影响到了这一整个山水世界。   主客倒转。   冷血修罗等三人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收缩了阵型,互相靠拢。   “这山水墨宝究竟有什么问题?”大嘴鳄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夺走了?难道你没有祭炼么?”   “怎么可能?这山水墨宝一到手我就认真祭炼了,你不是都看在眼里的么?”冷血修罗也很是不解,“但是……他好像握有这山水墨宝的钥匙一般,我研究了许久都没有头绪的地方,他直接拿着钥匙就开门进去了……”   “进去了?”一枝春对冷血修罗的描述表示了疑惑,“难道放出这片山水,仍不是山水墨宝的全部?”   “我也是因为他的动作,才发现我的祭炼……似乎只在浅层,并没有真正控制住这山水墨宝的中枢。”冷血修罗的脸上现出了凝重之色。   “如此说来,我们这回岂不是送礼上门了?”大嘴鳄愣了一下之后怒道,“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小子,就算拿不下他,也得想办法将这山水墨宝夺回来。”   “这是自然。”冷血修罗点了点头,“不过,我们需要先看一看,这山水墨宝究竟还有什么别样的用途。”   一枝春亦在此刻皱起了眉头,提出了一个思考的方向:“他在蓬莱到底做过些什么,竟和这山水墨宝有关?这山水墨宝的来历又是如何?”   “从一个散修的身上抢来的,在那之前,似乎是在聚宝盆的拍卖会上现世的?”冷血修罗回忆着自己等人得到这山水墨宝的过程,“可是聚宝盆是从哪里得来此物,却是无人知晓了。”   “话说这小子躲起来就不肯见人了么?”大嘴鳄跟着思考了一会,却实在懒得动脑子,在发现这山水墨宝似乎没有动静之后,忍不住放声叫唤了起来。   “不,我只是在忙着收取这山水墨宝,以及,我想确定一下,你们是不是真的对这山水墨宝一无所知。”单乌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一座山峰之上。   与先前不同,单乌显出的这副身形乃是以墨线勾勒而出,虽然鼻子眼睛什么的都在,但是只有晕染开来的黑白两色,看着是平平一片,与周围那水墨山水融为一体,如同一人所绘。   “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的。”单乌自言自语般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这东西还是我拿到手比较好。”   “狂妄!”冷血修罗怒骂一声,协同身旁两人,几乎同一时间便攻了过去,势不可挡的攻势撞在了单乌身上,却只撞开了一团墨色的阴影。   “咦?”这一击落空,三人本欲再战,一枝春却指着大嘴鳄尖叫了起来,“你的胳膊!”   大嘴鳄本没有觉得异常,结果自己低头一看,那只握着大剪刀的手不知何时居然也变成了墨色勾勒而出的寥寥数笔,并且那墨迹还一点点地洇散着,看起来这条手臂竟就要完全消失一样。   大嘴鳄也惊吓得怪叫了一声,而更让他惊悚的是,他其实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这只胳膊的消失——他以为自己的胳膊还在身旁,可此时却发现那里居然真的空无一物。   那种毫无感觉的虚无仍在蔓延,眼见就要越过肩膀那条线了,冷血修罗冷哼了一声,手中长剑一削,竟是直接将大嘴鳄的肩膀给削了下来。   一片血光散开,落到了周边的那些墨色之上,发出了一阵如同水滴溅到烙铁上一样的嘶啦啦的声音,转眼消失。   “你太大意了……护身的法器不要有疏漏和破绽,千万不能碰到这些墨色。”冷血修罗沉声说道,在发现大嘴鳄的胳膊无法复原的时候,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想办法围杀他。”   “好。”对于冷血修罗的一切命令,大嘴鳄和一枝春都是毫无异议。   看两人都各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护身法器之后,冷血修罗掐起了指诀,就想带着大嘴鳄和一枝春从这片山水之中离开,却没想他们身边的空间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变再度固化不动了。   “走不了?”一枝春等人大惊。   “这片山水已经为我所控,你们能去哪里?”单乌晃晃悠悠地在另一处山头之上显出了身形,而他的身旁亦出现了一柄无心之剑——这些全部都如水墨所绘制一般。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在蓬莱都做了些什么。”单乌笑着开口,“当初在参加蓬莱的入门之试的时候,我得到了一道剑意的认可。”   那柄水墨所化的无心之剑横在了单乌的身前,微微鸣颤。   “那道剑意名为青莲剑意。”单乌继续说道,“随后我还得到了青莲剑意的印信……这种事情,蓬莱中知道我的人,应该都知道。”   “难道你想说这山水墨宝与你那什么剑意有关?”大嘴鳄的脸色越发难看。   “是的。”单乌点头笑道,“所以,我觉得……你们三人还真是很不幸。”   “你……”大嘴鳄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看到那一柄无心之剑突然越过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带着难以抵御的锋锐之意,直接逼近了他的眉心之处。   大嘴鳄甚至还来不及叫唤一声,那一柄墨色凝聚的长剑便已经直接从他的双眼之间刺入,并且噗地一声从后脑勺穿了出来,这动静吓得冷血修罗和一枝春都连忙远远躲开,生怕被连带受到伤害。   短暂的安静之后,大嘴鳄的脑袋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继而整个人直接消失在了原地,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剑只要能杀人,剑意这种东西,似乎根本无关紧要。”单乌轻轻挑了下眉毛,喃喃自语,“这莫非就是青莲剑意之后发展出来的境界么?似乎……是将那股不甘埋藏得更深了……”   “白骨山前懒回顾,赤水河边自西东,尝驻人间惆怅客,万水千山一孤鸿。”   单乌轻声地念叨着,整片山水都开始向着他聚拢而来,竟是呈现出了一种臣服的姿态,而重新凝成的那一柄无心之剑,其上所蕴起的,竟是完全没有杂质的纯粹的杀意。   一枝春怪叫一声,掉头就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但是总之要离单乌越远越好。   然而他不过蹿出了三丈的距离,他的脑袋便已经从脖子上飞了起来,一边旋转一边如泼墨一般撒下成片的血液,将周围的山河图景染成一片赤红。   构成那些水墨山川的笔触突然扭曲膨胀了起来,显露出了更多的细节——那些仿佛枯笔落下的缝隙处居然是一个个小小的骷髅头骨所堆就,安静地,沉默着,对着最后还活着的那一位冷血修罗宣告着即将降临到他身上的死亡。   ……   单乌现身于海面之上,手里托着一副正在缓缓合拢的画卷,而在他前方不远处,冷血修罗等三人,早已没了声息。   三人身上的创口俱是眉心那一剑,其他地方都整整齐齐毫无多余之处,但是如果有心之人上前查探,就会发现他们的颅骨之内甚至身体内脏之中,都是一股灰败的死意——是那种人已经死了多日血液也全部流干了之后但仍未开始腐败的不新鲜感。   “这一剑是不是真有点万劫成灰的意思?”单乌收起了那山水墨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觉得。”黎凰干脆利落地摇头否定,“那剑意是不是当真如此我不知道,至少你用起来没这感觉。”   “那是怎样?”单乌继续问道。   “如果非要我找词形容的话,你这剑用的……像在杀猪。”   “杀猪?”单乌眉梢一挑,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来,“你就算想埋汰我,也不用这么直白吧第四百二十九回山水墨宝(下)   那山水墨宝与青莲剑意有关,这一点在单乌最初被卷入这山水之中的时候便已经察觉。   于是单乌取出了那一块无心之剑的碎片,果不其然,那碎片与这片山水很快便发生了共鸣,冷血修罗留下的那点祭炼痕迹在无心之剑那无可匹敌的锋锐之前转眼便冰消瓦解,继而这碎片便如一枚钥匙一般,为单乌打开了这一片山水中所蕴藏的玄机。   在冷血修罗等人眼中看来,单乌似乎只是在交手的空隙之中,与那片山水融为了一体,并趁机夺取了这山水墨宝的所有权,但对单乌来说,与冷血修罗等人的交手其实都已被他抛在了脑后——这片山水之中蕴含着的意识,才是他真正值得专注的。   这片山水并不雄壮宏伟,说起来甚至可算是一片枯山瘦水,带着股淡淡的死寂之意,甚至让单乌觉得天上应该再飞过几只乌鸦,方才应景。   单乌看到了在这片山水之中缓步前行的青年,山道崎岖,而他依然是那样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裳,挺直的肩背却透着一股落拓之意,而那身青衫的下摆之处,已有星星点点如同落梅一般的血花浸染,随着他前行的动作,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条尸横遍野的血路来——好像是一条源自于地狱黄泉的路。   无心之剑被他倒提在手,剑身凝着一缕始终不见干涸的血痕,血痕之下,那难以忽略的裂痕正渐渐地开始蔓延。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杀戮,也不知道杀戮最初都是为了怎样的原因,总而言之事已至此,那就只能继续杀下去,一直杀出一个朗朗晴空来。   这是一种不加掩饰无根而起的杀意,甚至都不能说是为杀而杀,因为根本就没有原因——或者说,他自己也在寻找原因。   单乌来到了那书生的面前。   还是那张清俊的面孔,眉眼更利,嘴角却是微扬。   那书生看到了单乌,缓缓停下了脚步,并将手中的长剑举起,点在了单乌的咽喉上。   那杀意让单乌的脑子一瞬间都冻结了一下,而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块无心之剑的碎片已经漂浮在了两人之间,仿佛是在昭示单乌的身份一样。   “我认得你?”那书生微微歪了下头,开口问道。   “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你,认得我。”单乌思考了下,回答道。   “原来如此。”书生点了点头,“也难怪你会进来这片山水。”   “你杀过人么?”短暂的沉默之后,书生又一次开口问道。   “杀过。”单乌点头。   “为什么杀?”书生再问。   “为了活下去。”单乌回答得很是干脆,但略微的迟疑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也为了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毕竟活下去对单乌来说,似乎从来都不是问题。   “你杀的第一个人,为的是什么?”书生的追问紧逼不舍。   “为了……往上爬。”单乌想到了白花蛇,想到了那些混战中的和乞丐差不多的打手们,只能如此回答。   “你现在到了你希望的高处了么?”几乎是单乌的话音刚落,书生的问句便已发出。   “没有,还早得很。”   “呵……还记得自己的路么?很好。”书生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眼那锋利如刀的线条只是变得略微柔和了一些,但是在单乌看来,竟觉得自己的眼前仿佛春暖花开。   山仍是白骨堆就的枯山,水仍是那黏腻腥稠的血浆,甚至在那书生的身后还有无数不肯散去的冤魂在百般呼号,甚至想要拖拽住那书生的脚步,将他也一起拖入黑暗之中。   但是只要这书生笑了,这一切的一切便仿佛再不存在。   “走下去,就算后悔,也不要回头。”那书生仿佛一个站在单乌前方的领路人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答案?”单乌微微一愣,只觉得心里一道无形的枷锁被这书生的一句话破了开来。   “你觉得呢?”那书生并未多话,笑意散去,继而举步上前,直接从单乌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单乌怔怔地回过头,只看到了那书生的背影,以及那一柄一往无前的,杀人的剑。   剑起,花开,剑落,人亡——根本不存在什么高深莫测的剑意,然而单乌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优雅的杀人者。   而这个杀人者,在之前那荷塘之上所挥舞的,却绝非杀人剑。   ……   “你想学他,似乎还差了不少。”黎凰对单乌那试图翻版的一剑如此评价道,“他那么挥洒写意举重若轻,你却是气势汹汹面红耳赤——他可入画,你是笑话。”   “我会进步的。”单乌默默地回答了一句,抬手收取了冷血修罗那三人的头颅,并将他们身上的法器和乾坤袋都一并弄到了手中。   “你觉得他们到此便算完了么?”黎凰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埋伏。   “不算完,但我也没那么容易被他们堵上了。”单乌回答道,身后的羽翼一拍,对着那白尾鹫聚集的岛屿的方向便飞了过去,与此同时,得自于一枝春手中的那粉红色的鲛纱,也已经在他的手中开始祭炼。   ……   黑影从海中冒出头来,他的手里拖着一张大网,里面兜着冷血修罗等三人的残躯。   “死得很彻底,是么?”水镜之中的影像在听取了黑影的汇报之后,缓缓点了点头,“看起来传闻没有出错,他果然是青莲剑意的认可之人。”   “主人你知道?”黑影有些意外,“那主人为何还将山水墨宝交给冷血修罗他们?”   “有人真的出了大价钱向我们买他,价钱多到足以说明他的难缠。”水镜中人轻笑道,“故而在成事之前,我们需要彻底试出他的底细。”   “所以用冷血修罗他们来试?”黑影微微一愣,已经明白了自己主人的意图,却还是皱了下眉头。   “那么接下来呢?”黑影继续问道。   “不用再做什么了,你可以先去天涯海阁守着他。”黑影的主人继续说道,“据说他的功法之中,有天魔秘术的影子……我希望你能替我确定一下。”   “天涯海阁?”黑影心头一紧,刚想向自己的主人阐述一下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一个宗门的难度,没想水镜中人已经了然地摆了摆手。   “我已与天涯海阁之人打过招呼。”水镜中人回答道,“苏青此人会为你安排的。”   “原来如此。”黑影点了点头,拱手领命。   ……   两个月后,单乌出现在了天涯海阁附近的海域。   “你觉得天涯海阁里头会是什么模样?”单乌从浮云舟中出来,看着远方迎向自己的黑点,默默地问着黎凰。   “我只关心那神魔界会是什么模样。”黎凰回答道,同样扭着头看向天边。   远远地,苏青的招呼声便已响了起来:“单乌道友,久违了。”   “没想到道友居然还记得当初的约定。”苏青一眨眼便已来到了单乌身前,做出了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来。   “其实也没过多久。”单乌笑着回答,“更何况,对于神魔界,我也是向往已久。”   “负责神魔界的那位前辈刚好也在,我这就带你前去见他一见。”苏青笑着,伸手在单乌身前一引,而后率先带路,向着天涯海阁那护山大阵飞了过去。   ……   护山大阵如明月一般将天涯海阁护在怀中,同时天涯海阁之外,还有一层朦朦雾气,将那片天顶上的楼宇给遮掩得高远飘渺,遥不可及。   苏青亮起了弟子令牌,带着单乌一路进入了那护山大阵。   虽然同是浮山,但是天涯海阁的楼宇数量明显比蓬莱要多得多,也更加华丽精巧一些,密密麻麻地堆叠而起,每一幢楼宇之间都有长廊或者虹桥相连,如果不能御空而行,只靠双脚在其中行走,只怕没多久便会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苏青略略地为单乌指点了一下这天涯海阁的几处所在之后,便带着单乌直接去了山腰处了一座悬吊在半空之中的花园。   那花园的下方乃是一片水晶一样的通透地面,四角是精雕细琢的拱桥以及盘旋而下的阶梯,这四条拱桥汇聚于顶端一点后,以一座更大的拱桥的结构与不远处的屋宇相连。   花园的上方是如绽开的花瓣一样的通透的屋檐,阳光穿过屋檐便化为了七彩虹光,映照在花园里那些招摇绽放的纯白花朵之上,于是明明清雅的姿态,反显出一份浓艳多姿来。   苏青带着单乌轻轻地落在了那花园的小径上,直到这个时候,单乌才发现那些花朵居然都是无根之花——地面上一团团被术法禁锢住的的仿佛卵石一样的水珠,那些花朵就从这水珠之上生长而出,因为没有泥土也看不到根系,越发显得修建这花园之人那一心想要脱离凡俗的执着心理。   看着单乌收起那青鸾羽之后,苏青对着单乌做出了一个安静不要出声的手势,而后拘谨着身子,看起来无比乖巧地沿着那通透的小道往花园的中央走去。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已经看见了那花园中央立着的白纱遮掩的小亭子,已经小亭子当中,那一身白衣的朦胧的女子身形。   “虞琴师叔,单乌道友已经到了。”苏青对着那亭中女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第四百三十回神魔界   “在下蓬莱单乌,参见虞琴前辈。”单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免礼。”女子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一个手势便屏退了苏青之后,方才继续开口,“你就是这副天魔舞的作者?”   “嗯?”单乌微微一愣的时候,那白纱卷起一角,露出了里面柱子上悬挂的那副舞女图——那幅图正是单乌在小苍山之会上所作。   “图是我绘制的,但所谓天魔……”单乌想要否认一些事实。   “明人不说暗话。”虞琴打断了单乌的话语,“我天涯海阁的功法与天魔素有关联,这是不是天魔舞,我一眼便可看出。”   “既然如此,那便是吧。”单乌的回答有些无赖,竟是将所有的判断都丢给了虞琴。   虞琴却不以为意,反而是继续说道:“只是,就这幅天魔舞而言,你的画技其实有限。”   “匠气,是么?”单乌很清楚自己的底细,“坦白说,我对自己能否如苏青道友所言那般修复天魔舞并不确定,但是,我希望能见识一番神魔界的全景,此为毕生心愿,还往前辈成全。”   “你若是无法修复天魔舞,我为什么要让你见到神魔界的全景呢?”虞琴反问道,“这神魔界乃是我天涯海阁的悟道圣地,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参拜的。”   “你想让我用什么交换?”单乌听出了弦外之音。   “天魔舞。”虞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此心中有数。”   “这么说吧,我的确见过天魔舞,但也只是残篇,并没有领悟到什么。”单乌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但是如果前辈能让我见一见神魔界,那么,我可以试着……以我的理解,复原一部分那壁画之上的天魔舞。”   ——这一句复原,指的是实实在在的天魔舞,而并非壁画。   “成交。”虞琴回答得十分干脆。   亭子四周的白纱卷起,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虞琴,眉目清淡,看一眼觉得是如同小白花儿一般的美女,但是转眼却又根本想不起来那女子的容貌究竟为何。   这样的虞琴对着单乌微微一笑:“你且随苏青前去休息,明日辰时,我带你去看神魔界。”   ……   “她刚才……是在示威么?”单乌对天魔魅舞已经算是入门,自然能体会到虞琴露那一脸之时所蕴含的威力。   “千人一面,一面千人。”黎凰回答道,“这就是她如今的境界,只不过……她的骨相其实并非完美,日后只怕还有的折腾。”   “你也看出来了?”单乌眉头一挑。   “毕竟跟你混了这么久,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黎凰的尾巴甩了一下,“不过……如果可以,我还真想进天涯海阁的藏书楼之类地方看一看。”   “这或许需要一些机缘。”单乌回答,“我们可是连那藏书楼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这不强求。”黎凰点了点头,“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可以直接和那位虞琴前辈做一些交易,毕竟,大家同时修炼这天魔魅舞之人,并且我有预感——提出要修复天魔舞这个任务的人,正是虞琴,因为只有她是有最为迫切的需求的。”   “那么……给她一副完美的骨相作为交换,如何?”单乌歪头想了想,开口问道。   “她的骨相已经快要成型了,你打算怎么给?”黎凰有些疑惑,“莫非……你想直接动刀子?”   “可行么?”单乌问。   “好像……可行……”黎凰思索了半晌,默默地点了点头。   ……   次日。   单乌再次拜见虞琴,而后领了画具,搂着黎凰,跟在虞琴的身后,绕着这天涯海阁直接转了个圈,一直来到了这浮山的背后。   密密麻麻的楼宇之中有一条山道,通往一处造型古朴的仿佛庙宇的所在。   庙宇之中,单乌跟着虞琴拜过这天涯海阁的祖师画像之后,踏上了一处传送阵。   “我可以多嘴问一句,这神魔界在什么地方么?山腹之中?”单乌在虞琴准备激发传送阵的时候,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说是在山腹之中,但却也不在山腹之中。”虞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起来似乎是无比地高深莫测。   继而传送阵的光芒亮起,黯淡,单乌睁开了眼,触目所及,一片漆黑的空旷的似乎毫无边际的巨大空间。   足下是一片白玉广场,广场的周边镶嵌着一些夜明珠,但是那微薄的光芒根本无法照射到哪怕稍远一些的空间之中,看起来仿佛是黑暗之中虚弱的星子。   虞琴正跟在单乌的身旁,见单乌回过神来之后,伸手一引,便往一侧的黑暗之中指去。   单乌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已经能够看见那一片往四下里蔓延无边的巨大的壁画了。   “这里可以御空么?”单乌看着那巨大的壁画,以及壁画前方自己所在的这一片白玉广场,开口问道。   “可以。”虞琴点了点头,“不过事实上并没有几个人会选择御空而行,因为在黑暗之中,循着这壁画指引而行的话,人们很容易便会迷失方向,甚至完全找不到归来的道路——天涯海阁已经因此而失踪了好些个弟子了。”   “换句话说……其实也没有人知道那些失踪的弟子都循着这壁画去了哪里?”单乌好奇问道。   “是的,没人知道。”虞琴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他们或许从黑暗之中到达了某个光辉灿烂的彼岸也说不定……当然,这种猜测,是不会对天涯海阁的弟子们说的。”   “所以,那边的一片,便是天魔舞么?”单乌指着广场右侧的一片区域问道——远远看去,那一片区域的画面上,有好些个身姿袅娜的女子,正舒展着手脚扭动着腰身,挥洒出身遭一片环佩叮当。   “正是。”虞琴点了点头出手拿住了单乌的肩膀,眨眼之间便已来到了那片画面的下方。   单乌抬起了头——距离太近,那高大的人像他根本就没法靠抬着脖子看个究竟,但是那些细微之处的装饰却已经展示在了他的眼前,那是一条条蜿蜒得仿佛有魔力一般的线条,让单乌直接就看着有些痴傻了。   但是这痴傻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些线条突然从中断裂了,仿佛有谁看不顺眼这些美妙的事物,硬生生地在那壁画之上斜劈了一刀,虽然这一刀留下的痕迹经过修补已经平整,但是原本存留在其上的图案,却已经消失不见。   “这就是要修补的?”单乌看着这片触目惊心的创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果然很难。”   “你看起来跃跃欲试?”虞琴斜眼看向单乌。   “我觉得,懂的人,大概都会跃跃欲试吧。”单乌回头看了一眼虞琴,笑着回答道,“不过各自能力不同而已。”   “希望你的能力不会让我失望。”虞琴沉默了片刻之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便掉头在这白玉广场的一角布下了一圈屏蔽法阵,一边盯着单乌的动静,一边盘膝打坐默默地修炼。   ……   苏青的面前正坐着那娃娃脸的黑影。   “你也要进神魔界?开什么玩笑?”苏青摇着头,“不可能的。”   “可是我需要确定他是否真的与天魔秘术有关。”那黑影依然执着。   “等他出来,看我那虞琴师叔的表现,不就知道了?”苏青回答,“那可是最为确切无疑的判定方法,比你自己去看都要靠谱得多。”   “可是……”那黑影还想再行辩解。   “没有可是。”苏青的脸色沉了下来,“现在是你求着我,如果你要求太多的话,我随时可以发出警报,来将你驱逐出天涯海阁。”   黑影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有些讪讪地别过头去。   ……   生死榜上,单乌名字后面的赏金突飞猛进,已经到了能与之前的血屠夫持平的地步了,而他的名声也飞快地在散修中间传递了开来,几乎就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了。   “他杀了多少人了?”很多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   “冷血修罗,大嘴鳄,一枝春居然都是死在他的手上?”这样的战绩让很多有心试上一试的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还有没有人能够杀死他?”这样的问题出来之后,大家便只能是面面相觑,而后一起看向了生死榜更前排的位置。   “话说回来,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一个宗门弟子,居然在散修联盟的生死榜上排上了那么高的位置,而且也没见他背后那宗门有什么动静……”   “莫非……是内斗?”已经有人忍不住做出了如此假设,并就此衍生开去。   ……   蓬莱。   有散修到蓬莱租借闭关之地,自然也就顺便打听了单乌的消息,于是在这些交头接耳的打探之中,单乌名字被提及的次数竟是越来越多了。   “哟,这人居然还和白虎城的大小姐有婚约?”这种风月八卦始终是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甚至比单乌的修为实力,以及他在小苍山之会辩道大会之类事情中的表现都更有吸引力。   “难不成,他最初头上顶着的那份悬赏,就是来自于这份天大的桃花,所以蓬莱才对此事不闻不问?”   “那么,蓬莱没有立场过问,难道那位大小姐居然也不过问第四百三十一回牵挂牵连   “那璎珞大小姐似乎对自己的未婚夫在生死榜上的排名相当地喜闻乐见啊,据说到处炫耀很多次了。”对于那些散修的疑问,蓬莱弟子也只能老实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大概是觉得那排名能够证明她那未婚夫文武双全前途无量吧。”   “哈……这也能够理解,高居生死榜上而不死,的确是一种实力的象征。”散修们讪讪而笑,毕竟他们也没有谁有那个信心能够打压下单乌闯出来的这股风头。   这样的消息自然会传到路长风和元媛等人的耳朵里。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疯女人。”对于璎珞的态度,元媛如此评价道。   “单乌这种人,本也就不需要什么人对他掏心掏肺。”路长风安慰着,语气里不无嘲讽,“你看了他这么多年,早就该知道了。”   “也是。”元媛长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单乌当初拒绝自己的话,不由地就有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就他那性格,活该一辈子得不到真爱。”   “他和你并不是同路人。”路长风继续劝说,“事实上,我有一个建议,可助你彻底斩断此事,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愿闻其详。”元媛抬头,有些期待地看向路长风。   “你对他念念不忘,不过是因为心中还有念想,觉得他什么时候突然体悟到真爱可贵之后,会再回过头来寻你。”路长风分析着元媛的心理,同时看着她脸上那一丝仿佛被戳中的心虚与黯然,便知道自己提出这建议十有八九是能得到认可的了。   “但是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或许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珍惜。”路长风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一些,“所以,你不如和我也订婚了吧。”   “什么意思?”元媛闻言一愣,“我……没有……”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的位置还不是很重要。”路长风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那表情让元媛仿佛看见了曾经黯然神伤对镜垂泪的自己,“但是我可以替你试一试单乌的心意。”   “你觉得,他知道你与我订婚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呢?”路长风那黯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重新看向元媛的时候,已经又变回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来,“我相信,任何男人,只要稍微有过动心,都不会乐意看到曾经属意于自己的女子另嫁他人,而如果他对于你订婚之事依然没有所谓的话……你就真的,可以死心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试探他心意的机会,也是一个可以让自己从这件事中脱出来的契机。”路长风继续劝说道,“如果继续拖延下去,等到他正经与璎珞小姐大婚,他与你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了,你……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我……太过仓促,容我考虑。”元媛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   而这段时间的蓬莱中,因为不断有前来租借闭关之地的散修,于是那些先前被租借出去的洞府便被顺便查验了一番,其中一些租借日期已过的洞府眼见着依然没有开启的迹象,但也不见其他异常,权衡之下,便组织了一些管事弟子,上前开门清人了。   这门一开,便发生大事了。   那些闭关的散修虽然看着四肢完整呼吸心跳正常甚至连灵力流转都几乎毫无异样,但是都已经失去了自身的意识,不管外人怎么呼唤乃至抽打,甚至以搜魂法术查探,这些人的识海之中,都是一片空茫。   一个两个,还可能是这人修炼走火入魔,但是在某处山壁之上,居然连排着有数十人都是此等状态,这可就不能用一句意外来概括了。   这种事情足以说明蓬莱之中有什么难以防备的危机,如果传递出去很有可能引起众人的恐慌,于是清理洞府之人立即被下了封口令并软禁了起来,而这些人的肉身亦被偷偷搬运到了执法队的所在,赤灵子与灵霄子等人为了蓬莱的安全,也不得不开始头疼并忙碌了起来。   “能看得出头绪么?”赤灵子一个个仔细地检查过那些没有意识存在的空洞肉身之后,皱着眉头看向了灵霄子。   “没有。”灵霄子摇了摇头,“如果是一个人受到了针对神识的重创,识海会破碎意识会消散,但却并不是这样空茫一片的状态。”   “是我们太过孤陋寡闻么?”赤灵子低下了头,流露出一丝因为无能无力而自我厌弃的神情来。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看環星子,他在书楼之中泡了这么多年,没准知道答案。”灵霄子提议道。   “也好。”赤灵子点了点头,“不如直接带一个人去让他看上一看吧。”   ……   “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看着環星子认真查探过那昏迷不醒的散修肉身之后,赤灵子连忙开口问道。   “不知道。”環星子摇了摇头,“不过,如果想要控制局面的话,这些肉身你们最好隔离起来……或者,全部烧了。”   “嗯?莫非你想说,这是如同凡人那些瘟疫一样的原因?这原因,甚至对我们这些已经踏上修真之道的人也有如此威力?”赤灵子自主地理解着環星子的话语。   “可以类比。”環星子微微迟疑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都是因为让人防不胜防的小东西的蔓延,所以才带来的劫难。”   “小东西?”赤灵子皱起了眉头,“我们可以知道这小东西是什么吗?”   “难,很难。”環星子摇头叹气,默默地往书架的深处走去,似乎不想再与赤灵子等人打交道。   “環星子……”赤灵子还想再问些什么,環星子已经一步跨出,从这书楼的实体空间之中消失了。   “他好像在躲着我们的视线?”灵霄子一直守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他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   “不知道,或许他只是单纯地陷在某些书籍之中不肯分心理会我等,所以才这么心不在焉。”赤灵子回答道,“这种事情之前也很常见。”   “唉,算了,不管怎样,他也算是给了我们一点提示。”灵霄子想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住了口,转换了话题,“这样吧,我们可以试着在这些人的身上布下一个法阵,看看能不能捕捉到環星子所说的那些个小东西。”   “如果知道那是些什么的话,对此事便可有一个解决方案了。”赤灵子叹了一口气,便要示意灵霄子带着这散修肉身随自己离开。   “被環星子说的那所谓‘小东西’提醒,我刚刚冒出了一个想法。”灵霄子在提起那散修肉身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   “什么?”赤灵子转身的动作也因此一僵。   “你说,这所谓的小东西,有没有可能……是天魔?”灵霄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据说天魔可吞吃人的七情六欲,那么这吞吃便极有可能是吞吃了这些散修的意识,此外,根本没有人见过天魔的真实模样,因为那的确可算是无形无质难以捕捉的‘小东西’……这是不是很像環星子方才的描述?”   “言之有理。”赤灵子思考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先往这个方向去查,尽快找到能够确定此事的证据。”赤灵子对灵霄子吩咐道。   ……   李二狗正在打坐,邱端却突然有那么一团意识传到了他的身旁。   “那些被我们吃掉的散修被发现了。”邱端的意识如此说道,“我感受到了他们的躁动,所以已经命令他们安静潜伏,莫让人察觉到异样了。”   “哦?”李二狗睁开了眼睛,看向眼前的邱端,“你还能有什么别的感应么?”   “还有就是……其中一个寄生体,遇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寄生体。”邱端的意识碎片跳跃了起来,似乎是有些激动的样子。   “陌生的寄生体?”李二狗好奇追问。   “是的,与我同源,但是却是很早之前便已经来到了蓬莱,而且看起来,潜伏得不错。”邱端回答道,“之前那位叫做赤灵子的女人,对他很是恭敬的模样。”   “哦?”李二狗来了兴趣,“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不过,似乎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所以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感应。”   “独立的空间?”李二狗将这几个字反复念叨了几遍,而后咧着嘴笑了起来,“总觉得,我似乎可以猜到另外那个寄生体是谁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借此将我们最大的威胁赶出蓬莱。”李二狗上前拍着邱端的肩膀,“来,告诉我,关于那个寄生体,你还知道些什么?”   ……   天涯海阁。   单乌并没有专注于那一片天魔舞的区域,而是直接唤出了青鸾羽腾空而起,贴着那一面壁画,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观摩着,越看,心中的疑惑越多。   那些堆积成壁画的颜料看起来似乎是些珊瑚黄金玛瑙松石等物——至少天涯海阁为单乌准备的就是这些,虽然名贵,但也只是针对凡人而言,而这些颜料就这样附着于石壁之上,虽然看不出有什么防护措施,但就是给了单乌一种感觉——不管外界经历了多少的岁月,这些画面都可以如眼下这般光鲜亮丽。   “真的可能么?”单乌忍不住自问第四百三十二回天魔舞(上)   “不可能的……”单乌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回答,而后离得远了一些,试图将这片壁画看得再完整一些。   “不要离开太远,小心回不来了。”传讯玉符中,虞琴的警告很快传来,而在这个时候,单乌甚至都没有超出那白玉广场笼罩的范围。   “我知道。”单乌回答,事实上,他已经留了一团如意金在那白玉广场之上,如今的如意金之中的器灵已经壮大了不少,在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之间都可互相感应,有此作为指引,单乌觉得自己应当没那么容易就跑丢。   ——更何况,就算真的跑到了某个无法回来的地方,对单乌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   “你觉得这些画中的内容会是真实的么?”黎凰同样也在盯着这么一片貌似无穷的世界。   “其实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对不对。”单乌思索着回答,“这层壁画,其实只是一个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交界的界面,因为壁画之中的世界是鲜活的,所以才能始终如此色泽鲜亮。”   “哦?”黎凰有些吃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么?我曾经在那片大陆之上见过类似的壁画。”单乌回答道,“那个时候我恍惚觉得壁画之中的人活转了过来,并且看了我一眼,但是那个时候我还完全就是个凡人,只能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却回想不起来。”   “你不觉得那是错觉?”黎凰继续问。   “不觉得。”单乌摇头,“错觉这种东西,折射而出的多是自己过去的经历或者见识,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种见识。”   “那么,如果我们在这里等得足够久,那些壁画会发生改变么?”黎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这正是我想试验的。”单乌点头,同时通过如意金向黎凰展示了一副画面。   正是天魔舞那一块区域附近的图案,不同的是,这些图案之上都标注了无数的星点,这些星点被纳入了一套网格之中,这样的标记足以确定那副画面在眼下这一刻的全部模样,而随着时间流逝所发生的任何一丝变动,都可在这片图案上留下重影。   “不过,如果你说那边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并且会发生变化的话,莫非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速度不一样?”黎凰又想到了一个疑点。   “很有可能啊。”单乌点头,“我甚至在想,我那一段恍惚的时间,是不是因为我看到的那个女菩萨改变了那个世界中的时间流速,所以我才看到了那么多的景象和细节。”   “那可就真是神通了。”黎凰咋舌道。   “甚至那些消失不见的人,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进入了对面的那个世界。”单乌继续假设道。   “不管怎么样,先确定那画面到底会不会变化再说吧。”黎凰对单乌的畅想表示出了轻微的不屑。   ……   单乌有耐心可以等,虞琴却有些不耐烦了。   “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虞琴的声音又一次从传讯玉符中传出——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单乌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唯一的联系,便是那枚传讯玉符。   “没事,我还没丢。”单乌很快回答道,声音轻快。   “谁关心你丢没丢,我陪着你来看这神魔界,可不是真的让你对着这壁画悟道的。”虞琴的声音有些冷厉。   “其实虞琴前辈也可借机悟道啊。”单乌回答,“或者说,这壁画之中的道,本就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悟出,而悟出了这道才有可能真正复原那天魔舞。”   “时间?”单乌那句话中刻意且不自然的重音引起了虞琴的注意,“这就是你的感悟?”   “或有些许蛛丝马迹。”单乌回答。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虞琴听出了单乌的言外之音。   “我正在往回赶,前辈稍等片刻即可。”单乌的回话尚未落音,他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虞琴的视线之中——远远的黑暗之中,一点几不可查的青绿色的光芒。   “让前辈久等了。”单乌直接落在了虞琴的身边,抬头看了一眼那似乎并无异常的天魔舞,脸上却流露出了难以压抑的喜意。   “你是发现了什么?”虞琴挑眉,顺着单乌的视线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说起来,虞琴前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画法,就是用网格将一幅画给分成无数的小区域,而后一个小区域一个小区域地照描?”单乌仔细打量着眼前那天魔舞,片刻之后心中笃定,方才回头对虞琴说道。   “这是匠人的做法。”虞琴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些工匠为了将画卷转移到石头或者木柱上,便会使用这种做法——严格来说,这样弄出来的东西,甚至根本不可能称之为画。”   “不好意思,我刚好就是这样的匠人。”单乌坦白承认道,“而且我觉得,这是唯一能够修复天魔舞的方法。”   “什么意思?”虞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似乎被单乌踩上了一脚。   “我们谈个交易如何?”单乌已经开始得寸进尺。   “哦?你现在就已经有本钱和我谈交易了?”虞琴轻嗤了一声,“想要从我这里换天魔魅舞的残本?”   “虞琴前辈真是心思通透。”单乌点头,“而我愿意为此付出的价码,是这天魔舞……还有一副完美的骨相。”   “骨相?”虞琴眉头一挑,“看来你果然知道的不少,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骨相是完美的呢?”   “至少会比你眼下的完美。”单乌笑了起来,“你在凝练骨相的时候,只看了自己的正面吧。”   “你……”虞琴一时语塞,因为他知道单乌所言正是事实。   “如何?这个交易可还上算?”单乌笑着问道,“我知道你甚至天涯海阁所拥有的天魔魅舞残卷也不会太多——每个持有者都希望能看到那残卷被拼凑完整的那一天,与其你争我夺互相防备,还不如同心协力,毕竟,相对于这整个修真界来说,拥有残卷并执着修炼的我们才是弱势,不是么?”   “因为身处弱势,所以越要联合?”虞琴闻言,轻笑了一声。   “正是如此。”单乌点头,“我相信前辈同意我前来观摩这神魔界,就是有了合作的心思,只不过,还要衡量我能不能出得起价钱而已。”   “那么我还有附加的条件。”虞琴转头看向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   “还请前辈开口。”单乌拱手   “你最近在散修之中的名声很大,我听说了,甚至还买过一些你的讯息。”虞琴摊开手,亮起了一枚生死符,“这些消息中说,你在反杀那些追杀之人的时候,用的都是法阵,而我仔细看了有关你那些法阵的描述之后,那其中似乎有我天涯海阁那咫尺天涯的影子。”   “之前与苏青道友交手的时候,体验过咫尺天涯的威力,便照着那模式模仿了一番。”单乌解释道。   “咫尺天涯并不是特别复杂的法阵,以你在阵道上的修为,弄明白并不难,但是吸引我注意的是,你使用那咫尺天涯的手段,似乎是万华镜空?”   “果然是瞒不过虞琴前辈。”单乌只能点头承认。   “你有阵道相关的残卷?”虞琴再次确认。   “是的。”单乌回答。   “我还想知道万华镜空的阵图。”虞琴加价,“同意的话就成交。”   “阵图不全,中间还有我自己发挥的地方,你确定要交换?”单乌和黎凰基本上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生意人。   “可以。”虞琴拍板,“既然选了天魔魅舞,自然就该对怎么补全以及推算有一定的认知,所以我们需要的,其实都只是一个入门的引子而已。”   “那么,成交。”   ……   一年光阴转眼即逝。   “你的判断果然没有出错。”虞琴看着眼前那条在空白处顺着天魔舞的图案所标记的线条,以及其与原本那些线条之间轻微到几不可查的错位的时候,不得不点头承认。   “这么看来,这神魔界果然另有玄机,而并不仅仅是一幅壁画。”虞琴长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之前总觉得要破解这壁画之中的隐秘,总是需要画技高明之人才能有所体悟……原来竟是走错了路。”   “画技高明之人或许更重于自我表达以及体悟,而并非这种死板到苛刻的观察。”单乌回答道,其实这个答案他之前通过对那副壁画的定位早已经能够肯定,等这一年,不过是为了将事实证明给虞琴看而已。   “唉,没想到我天涯海阁的东西,居然真的需要一个外人才能看出名堂。”虞琴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立下誓言,绝不将此事透露出去。”单乌笑嘻嘻地说道,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简,似乎仍沉浸在得到了那一部分残卷内容的欣喜之中。   “这副神魔界其实仍有一处画面是我所疑惑不解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观?”虞琴回过身来,看向单乌,“不过那里有些远,也是我达到金丹境界之后,才敢摸过去的。”   ——言下之意,你这个筑基境界的要是摸了过去,很有可能就迷失在黑暗之中了。   “自然乐意。”单乌想都没想,就如此回答第四百三十三回天魔舞(下)   “其实我还是很奇怪,你一个男子居然会对天魔魅舞感兴趣?我遇见过的其他男子,听说了天魔魅舞的名,都以为这只是一般的魅惑之术,或者高明点的幻术而已。”虞琴带着单乌贴着那壁画往黑暗里飞去,同时顺口问着。   “机缘巧合。”单乌回答,“或者说,因为这是我目前所见识过的功法之中,最多变也最复杂的一条路,所以很想试着走下去。”   “看起来你倒是自视甚高。”虞琴轻笑了一声,渐渐降低了前进的速度。   “我的天赋放在这里,不用到极处,总觉浪费。”单乌的回答更进一步地坐实了“自视甚高”这四个字。   “是啊,你的天赋的确惊人,我上百年的时间所研究出来的东西,居然还不如你自己推算的那些。”虞琴轻叹了一口气,于虚空之中回过身来,伸手轻轻地拍在了单乌的肩膀上,“所以,看着你的天赋,我是真的有些嫉妒。”   “哦?”单乌微微挑了下眉毛,可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虞琴便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钳制住了他体内灵力的流转,并将他直接往一旁的壁画之上掼去。   黎凰紧紧地抓着单乌的胸口,在面对这种变故的时候“喵呜”地尖叫了一声,身上的麒麟甲激发出来,挡住了虞琴后继爆发的灵力。   单乌被直接摔打在壁画之上,仿佛一只被拍扁在墙壁上的吸血蚊子,往四下里溅出了一片血花。   黎凰有麒麟甲护卫,虽然勉强挡住了虞琴那意图将单乌拍烂的灵力,维持了一个身体外形的完整,但是也硬生生地将她给拍进了单乌的胸腔之中,嵌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与单乌的肉身一起挂在了那面壁画之上。   “哟,给你这猫装备了麒麟甲,他自己身上反而什么都没有?”虞琴看着黎凰身上艰难泛起的那层灵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不会死么?”   “但是抱歉,我必须要杀了你才行。”虞琴露出了一副颇有些做作的哀伤表情,“我的天赋远不如你,所以我根本不可能那么无私地看着你拿着从我手里得到的天魔魅舞残本,在某年某月修炼到比我还要强大的境界……我是个女人,没那么宽的心胸。”   “更何况,这神魔界的秘密,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每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秘密外泄的可能。”虞琴说着说着就举着袖子擦了一下眼角,看起来似乎是动情落泪了一般,“所以,只能让你死在这里了,我会对其他人说,你因为好奇,顺着壁画走了太远,直至失去联系的。”   虞琴缓缓地放下了手,多看了那只虽然覆盖着麒麟甲但是已经奄奄一息了的白猫一眼,眼圈一红,竟又落下泪来:“可怜的小猫儿,你就陪着你的主人留在这里吧,也算是让他黄泉路上不孤单。”   “那么,告辞了。”自言自语地念叨完,虞琴轻轻一拂衣袖,转身便往来路飞去。   ……   贴在壁画上的那团不成人形的血泥渐渐开始蠕动,重新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继而贴着那壁画开始翻滚下落。   落了数十丈的高度之后,单乌终于醒了过来,一把捞住了身旁的白猫,重新唤出了青鸾羽,在黑暗之中稳住了身形。   “你料到了她会动手杀你,却为何不早做准备,要我受这么一击?”黎凰有些奄奄一息,但是单乌已经取出了疗伤丹药喂进了她的口中。   ——在一个金丹高人突然发难的时候,如果不是早有预料,黎凰是根本来不及激发起麒麟甲的防御的。   “想争取点时间,现在我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只能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单乌回答,已经抱着黎凰往斜上方的黑暗中飞了过去,在离开自己被拍死的那片区域一段距离之后,单乌放出了浮云舟,并带着黎凰钻了进去。   “你打算在这里结丹?”黎凰已经猜出了单乌的意图,微微有些惊讶。   “嗯,这里其实是最为偏僻和无人知晓的地方,不是么?”单乌笑了起来,“就是有些黑罢了。”   “的确。”黎凰点头,“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结丹所会带来的异象,这处空间里是不是会有。”   “试试再说吧。”单乌回答,“总要结丹之后,才能有底气去吓唬虞琴那个女人——不然的话,再被她拍死一次,我也不愿意啊。”   ……   虞琴重新回到了那白玉广场之上,抬头看着那天魔舞的图像,以及被单乌标注出来的那一丝异变。   “居然是如此,那么我这数百年都在看些什么?”虞琴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还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才能从这天魔舞中整理出接下来的变化了。”   继而虞琴重新回到了自己之前打坐的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转眼之间,在她的身边便已经凝出了一块块水晶一样的镜面,将她的所在包裹了起来,再下一刻,这一片镜面便消失在了白玉广场之上,这个时候,就算有人来到这片广场悟道,也不会知道虞琴的所在。   ——这是单乌传授给虞琴的万华镜空的法阵,被她简化了一番之后,便用在了自身的屏蔽之上。   而对虞琴来说,不参透这天魔舞之中的玄机,她是不会离开这片白玉广场的。   ……   黑影觉得自己在天涯海阁等待的时间已经长到有些超出他的预计了,而在这个时候苏青因为宗门有要事而不得不匆忙离去,临行之前只来得及警告了他一句:“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不要暴露出你与我的关系。”   苏青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看住黑影,所以只能保证自己这吃里扒外的一手不会被他人发觉。   黑影闻言,默默交出了苏青曾经偷偷弄给自己的进出玉牌:“如此,我身上便没有你的任何印记了。”   “这样最好。”苏青接回玉牌,点了点头,“小心行事,好自为之。”   “放心,这一年来我已经将天涯海阁摸清楚了。”黑影微微一笑,随即身影便淡了下去,而后如一团烟雾一般,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   “啧。”苏青看着那黑影的渐渐远去,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也就是你自己才觉得这隐匿术法无人能够察觉了吧。”苏青感叹道,“真是……天真的人啊……”   “不过现在正好,我不在天涯海阁,他想要做些什么都与我无关。”苏青心中暗自盘算,“而且我看顾了他一年多的时间——这份人情,足以向那一位换些什么实际点的好处了。”   ……   苏青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天涯海阁,数天之后,那黑影已经摸到了通往神魔界的那处传送通道的附近。   “天魔秘术……”黑影将这句话喃喃念叨了几遍,“我这隐匿之术,其实也是天魔秘术啊。”   “主人让我来这天涯海阁,必然不会只是为了确定单乌的功法,而是想让我也得到一些好处。”黑影心中已有定计,身形一闪,便已经飘到了一个驻守这片区域的天涯海阁的弟子的身后,化为了他脚下的阴影。   那弟子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过,还没察觉到什么更多的异常,便已经是头脑发昏,双眼空茫,而就这样在原地站立了一会之后,这弟子便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往那传送阵的所在走去。   没过多久,传送阵上一片灵光闪耀,这弟子便带着自己的影子,消失在了原地。   ……   白玉广场之上,一个双眼发直的弟子在步出传送阵之后,左右环顾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这片区域里无人存在。   下一刻,似乎是终于确定了自身的安全,那弟子双眼一闭,肩膀一垮,直接就瘫软在地,整个人就这样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并沉沉睡去。   一缕微弱的阴风向着那片壁画飘了过去,越是靠近,越是谨慎。   “怎么会没有人?”黑影的心头升起了疑惑,而在此时,他的视线也已经能够穿透黑暗,看到那一面几乎无边无际的壁画了。   仿佛有一双手从那壁画之中伸了出来,捧住了那黑影的面颊,托着他缓缓飘升,并向着那壁画之中的世界飘去。   那是一个如此光怪陆离的世界,有天魔狂舞,有仙禽异兽,有真仙执剑斩杀魔头,同样也有青面獠牙的怪物在茹毛饮血,甚至还有看起来完全不是同属的人以及妖物腻歪在一起,似乎世间一切约束都不可能阻拦住他们的相爱。   而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影之后,甚至还依稀可以看到远处那壮阔连绵的山峦,以及依山而建的精美的亭台楼阁,瞅着与天涯海阁的模样有些相似,但明显更为精美壮观——那似乎是一座真正的,属于修真之人的城池。   黑影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壮阔华丽的世界,比较起来,常年所见的那些散修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那所谓生死榜上的让人热血沸腾的排名更替,还有那茫茫大海之上一个又一个孤零零的岛屿的雷同景色……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是乏味,平淡,无趣,让人没来由地心生厌弃。   “这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修仙世界……”那黑影喃喃了一声,继而难以自控地向着那片壁画伸出手第四百三十四回梦华女   虞琴默默地看着被自己抓在眼前的这个娃娃脸的少年,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这又是哪里来的小老鼠。”虞琴随手在那少年的脖子上捏了一下,看着那少年带着一脸迷醉之色咽了气之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正欲随手将那少年毁尸灭迹,少年的身上却亮起了一团光影,转眼便幻化出了一片水镜,显出了一个人影来。   “是你?”虞琴看到那人影不由地微微一愣。   “好久不见了,虞琴师姐。”那人影笑着躬身行礼。   “还认我为师姐么?”虞琴冷笑了一声,“你如今可比我厉害得多了,梦华师妹?”   “当然,那么多年的情谊,可不是说忘就忘的。”梦华用衣袖在自己的面前拂过,那水镜仿佛被人仔细擦过一般,瞬间变得通透清亮,亦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了那人的面孔。   那是一张看起来颇为娇憨的面孔,仿佛通身奶气未褪的小娃娃一般,裹在繁复的宫装之中,却显出一脸高高在上的神气来。   那小娃娃的脸上浓妆艳抹,堆积的色彩和花钿,看起来竟有些不堪重负之意。   “你还是当年那副模样。”虞琴看到那张娃娃脸,轻声叹了一句。   “师姐也还是如此多愁善感么?”梦华笑了起来,“师姐其实毋需担忧,师妹现在过得很好。”   “知道你过得好,我便安心了。”虞琴继续说道,“当年之事……实在是一场误会,那个男人,我已经将他手刃,为你我姐妹两报仇了。”   “我已听闻此事……谢过师姐了。”梦华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颔首点头道。   “这个小子,是师妹你的下属?”虞琴指着自己身前躺着的那已经死得通透了的少年问道,“你让他潜入天涯海阁,只是为了见我一面?还是为了观摩这神魔界?”   “都不是。”梦华笑道,“想要见师姐我自然会大大方方投帖子拜见,毕竟以我如今的身份,这天涯海阁,也要当我是贵客相待的,而观摩这神魔界自然更不在话下——毕竟你们天涯海阁好像也没拿这里当做什么宗门禁地吧?”   “那么你这是……”虞琴的声音微沉。   “我只是追着那个修炼天魔秘术的年轻人来的。”梦华说着,一边东张西望地四处打量着,希望能找到单乌存在过的蛛丝马迹,然后她的视线就落到了那幅天魔舞之上。   “看起来他也看出这壁画的名堂了。”只一眼,梦华便明白了那些线条的作用,“呵,一个筑基的小子都能看出来的名堂,师姐你居然研究了这么多年?”   “那个小子呢?被你杀人灭口了?”梦华没有找到单乌的痕迹,再一次问道。   “他往黑暗里摸索去了,至今未归。”虞琴自然不会在话里落下话柄。   “呵……”梦华笑了一声,也没有戳破,只是赞叹了一声,“你果然还是我的那个师姐。”   “怎么?你要将此事作为消息卖出去么?”虞琴的嘲讽地笑了起来。   “当然不会,这消息要是卖了,我那生死榜就成为一个笑话了。”梦华摇头道,“那小子可是我那生死榜上的新贵,怎么也要挂上个十年八年的才像样。”   “十年八年……你是觉得我这十年八年之中,都不会出去么?”虞琴反问。   “你现在的脸,难道能够见人么?”梦华显然十分清楚虞琴的性格,“你只要传了消息出去,那么天涯海阁,乃至蓬莱,都会源源不断地派人来查探甚至询问你此中详情,而来的人可不会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子,那种时候,你的脸,你肯让他们看到么?”   梦华一边说着,一边在水镜之中拿起了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并对着虞琴转了过来。   虞琴在眼前的水镜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面孔——那张脸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暴露出了红红的筋肉,那些筋肉甚至都不怎么完整,在颧骨等一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更下方的白骨。   ——简直就好像一个人的画皮被硬生生地剥去一般。   虞琴看了一眼镜面,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我记得师姐你似乎已经过了这重塑肉身的阶段,却为何又再来一遍?”梦华收起了镜子,轻声问道。   “既然仍可完美,为什么就不让他更完美一些呢?”虞琴抬手,摸着自己脸上那一根根似乎早已失去了活力的筋肉,似乎有些可惜,却又仿佛充满了期待。   “呵呵,是从那个小子口中得来的指点?”梦华掩嘴轻笑,显然对此事毫无意外,“你总是需要依靠别人的智慧,才能继续走下去啊。”   “那又如何?”虞琴轻笑,“待到我这天魔魅舞之术有了火候,有的是人愿意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奉献上他们的毕生感悟。”   “这并非天魔魅舞的正道。”梦华嘲讽地笑道,“不过,对你而言,足够了。”   “你这是在教训我么?”虞琴嗤笑了一声。   “其实,你一定还不知道你刚才杀死的这个小子是什么底细吧。”梦华指了指自己脚下那个少年,“这就是天魔眷属。”   “天魔眷属?”虞琴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   “你以惑魂之术勾得他傻乎乎地送了命,只怕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着了我的道儿了吧。”梦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什么意思?”虞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意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说过,没有个十年八年,你是出不去的……不,你或许一辈子都出不去了!还是死了比较好啊,哈哈哈哈哈哈……”梦华哈哈笑道,似乎还想通过这水镜好好看看虞琴那疯狂的神色,但是那个少年以及他身上那幻化成水镜的玉牌都已经被虞琴抬手碾得粉碎,继而虞琴一挥衣袖,便将那些残骸如垃圾一样卷起,并扔到了白玉广场之外的黑暗之中。   “该死。”做完这一切,虞琴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手背上青筋暴起,甚至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未来了。   ……   那黑影是梦华所炼制的天魔眷属,有些类似于傀儡的存在,而在这傀儡之中,梦华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陷阱。   不管是谁,只要杀了这天魔眷属,便会承受到其上附着的诅咒——容颜不改。   容颜不改这种事或许本不该算作诅咒,毕竟只要是对自己容貌有所自负的女子,都会想方设法地追求这么四个字,但是,如果这四个字出现的时机比较尴尬呢?   对当年的梦华来说,因为轻信了虞琴的引导,中了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诅咒,于是便只能永远拥有着这么一副小娃娃一般的面庞,仿佛永远长不大的模样。   虽然这张稚气的面孔并不难看,但是,如果明明知道鲜花怒放之时才是最美的风景,又为什么要去迷恋一朵还没有绽开的青涩单薄的花骨朵呢?   梦华当然会记得这份恩怨,并想方设法想要回报给虞琴。   于是,在知道虞琴的天魔秘术已经修炼到千人一面的境界,并且确定了虞琴这一个境界其实并未成就完美的时候,她就开始动了心思,并为此而炼制了那个娃娃脸的天魔眷属——因为有这个诅咒的存在,那天魔眷属的面容也是永远不会成长并衰老的。   然后,她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将自己这个天魔眷属送到虞琴面前的机会。   单乌的出现正是这么一个机会。   血屠夫之死让梦华注意到了这么一个小子,而后继的打探更是让她猜测出了这小子的跟脚所在,更让她知道了这小子与天涯海阁那位叫做苏青的小子之间的约定。   ——天魔眷属只要跟着单乌,便极有可能见到虞琴这么一个对于天魔魅舞之术孜孜以求却求而不得的疯女人,而因为有单乌这么个风头一时无两人人好奇的幌子,那么天涯海阁或者虞琴就算发现了那天魔眷属的存在,并且打算因此向散修联盟讨些什么赔偿,所谓的罪过也不过只是因为好奇所以稍有冒犯而已。   这个计划只是为了试上一试,过程之中有些疏漏,甚至还因为苏青的不肯惹祸上身而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是这最终结果,却是美妙到让梦华笑得久久不停。   ——单乌提出可以由他动刀直接给虞琴换一张面孔,虞琴却并不敢放心将自己的面容完全交托在单乌这么一个筑基弟子手上,所以最后,单乌只是指点了虞琴那骨相的改变方法,并替虞琴将那一副骨头的形貌都以那些原本用来当颜料的黄金捏了出来,供她作为参考。   而已经修炼到千人一面这个境界的虞琴,就这样为了单乌的交易而放弃了那虽不完美但已经凝练成型的面容,意图根据他的提议,从骨相开始重新梳理那所谓完美的容貌。   功法逆转并不难,并且因为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境界想要再度恢复也不过耗时个两三年,所以虞琴做这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犹豫,甚至索性亲自出手,干脆利落地扯下了自己的脸皮。   天魔眷属却在此时来袭——“此刻”指的是正是眼下这虞琴最没有人样的时第四百三十五回结丹(上)   虞琴的眼底有些红,双手颤抖着摸着自己的脸,蜷缩在这白玉广场的一角,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如果我同意了单乌那个小子的提议,由他替我换了脸,那么我是不是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了?”虞琴一边摸着脸,一边喃喃自语,“那样的话,就算中了诅咒,也不会是难以应对之事……”   “不,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也是梦华送来的棋子?也是为了毁灭我的容貌而来?”虞琴很快便找到了让自己不再后悔的理由,并因此对单乌越发地咬牙切齿,“这个小子,就那样让他死了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   “我中了这诅咒,莫非真的就无解了?”梦华那一如既往的小娃娃的面孔再一次窜进了虞琴的心里,“梦华这么多年都没能将那个诅咒解开,我……可以么?”   “不,我不能放弃……”虞琴渐渐地狠下了心,“梦华破不了诅咒,是因为她永远无法对自己狠下心,而我不同……”   虞琴的手指慢慢地抠进了脸上残留的筋肉之中,指尖微微用力,便已经嵌进了肌肉,并渗出新鲜的血液来。   继而虞琴的手指顺着自己面部的骨骼缓缓下行,一块块通红的新鲜肉块就这样随着虞琴的动作被撕扯了下来,飒飒地落在地上,转眼化为了一滩脓水。   “这诅咒是让容颜不改,却根本无法阻止你用外力来进行破坏……”虞琴的心里梳理着这些猜想,手下却没有停,于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虞琴的面孔——从发际线往下一直到脖颈与下巴的交接处,都只剩下了沾染着一层血色的粉红色的骷髅,上面还嵌着两颗仍在转动的眼珠子。   那骷髅之上覆盖了一层灵光,继而开始发烫,如烧红的烙铁一般,将上面残留的那些血迹肉渣都烧了个干净。   ——可是就算再雪白干净,骷髅头依然还是骷髅头,没有正常人是能够从骷髅头中看出美感的。   “我不相信无法改变……”虞琴咬牙切齿,发出了喀拉喀拉骨头撞击的声音。   下一刻,万华镜空再次将她的存在包围了起来,重新隐没。   ……   梦华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几乎就要翻滚起来了。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收敛了笑意,重新端庄地坐直了身子,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她身边随侍的那些男人全都低眉顺眼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多看她一眼。   于是梦华环顾了一圈,颇有些无聊地轻嗤了一声:“真是一群无趣的男人。”   这话一出,那些男人们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惊慌之色,有人反应得稍微快些,立即谄媚地笑着围了上去,口中恭维着梦华的足智多谋,恭喜着她的大仇得报,并暗暗祈求着她千万不要因为无趣而将自己等人抛弃——因为抛弃等于完全抹杀。   梦华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抬脚踩上了其中跪得最近的那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立即受宠若惊地颤抖着双手捧住了梦华那只小巧玲珑的脚丫,如珍宝一样放在手心亲吻着。   其他人见那人捷足先得,想要抢上一抢,却又害怕动作过了头,引起了梦华的不悦——这种热切的度着实难以掌握,在此之前,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判断错了形势,被梦华直接挥手,碾成了一团飞灰。   “真的只要听话就好么?”梦华看着自己眼前那一片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口中说着恭维的话语,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献殷勤,却又担忧着过犹不及的男人们,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这些垃圾真的能算男人么?”梦华一时间觉得有些败兴,小腿一弹,直接就将那个亲吻她脚尖的男子给踢了出去,翻滚着撞上了一侧的梁柱,继而口吐鲜血地滑落了下来,虽然未死,却也已是奄奄一息。   场面顿时再度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弓着背低着头,竟似是想连呼吸的声音都屏住一般。   “还是男人其实就是这么垃圾?”梦华摇了摇头,身形一闪,便已从那座椅上消失,继而出现在了这大厅通往外界的一处门户之前。   门户打开,是一片向着天空延伸而去的宽旷露台,金黄的花朵怒放在露台的栏杆之上,随风摇曳,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这露台,以及梦华出来的这座大厅,都存在于一座巨大的楼船之上——这是一座甚至可以算作一个小城的巨大楼船。   梦华一步一步地,缓缓地走到了露台的栏杆边上,下方便是那楼船之上繁杂的建筑以及仿佛在地面上一样生长着的巨大的植株,放眼望去,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偶有飞鸟划过天际,留下一条条如同天启一般的蜿蜒痕迹。   “师姐你居然想要靠着吸引这些垃圾来铺垫起你那修炼的前路……”梦华想到了虞琴的理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只要怀着这份心思,就算你有本事破除那诅咒,日后也有你好受的。”   “你当真以为我破除不了你给我下的这份诅咒么?”梦华的嘴角越勾越高,“不过,多谢你的这份诅咒,我才能知道这条路要走下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   单乌如今的识海与灵池已经全数进入了崩散混乱的状态——黎凰如果不是对单乌那些见鬼一样的天赋有所了解,只怕都会以为他快要走火入魔自爆身亡了。   于是黎凰叼着那串念珠带着如意金远远地躲在浮云舟的一角,死死地盯着单乌,只要他稍微显现出哪怕一点会自爆的苗头,黎凰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单乌整个儿给远远地扔出浮云舟去——反正他就算自爆了死了也还能活转过来,到时候自己再驾着浮云舟去将人捞回来便是。   “他真的已经做好准备结丹了么?”黎凰忍不住想如意金问道,“他之前说他缺乏感悟所以不能成功结丹,可就在这外面晃了这么点时间,顺便看一看这么一幅壁画,他就觉得自己有希望结丹了?”   “我跟他之间的差距也不算太大啊,我怎么就没能悟出结丹的关窍呢?”黎凰疑惑不解,甚至开始反复回味自己与单乌这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希望从中也能找出触动自己感悟的那根弦。   “他和你领悟的方向不一样。”如意金回答道,“他除了天魔魅舞,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   “青莲剑意?”黎凰立即理解到了重点,“可我也没看过他怎么花心思在那剑意的修炼之上啊。”   “剑修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剑修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一个悟字。”如意金回答道,“而青莲剑意与别的剑意不同,用他曾经说过的话来说,就是书生意气。”   “书生意气……”这个词对黎凰来说实在是很有些遥远,以至于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追问下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人看遍天下典籍,看出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与骄傲,更看出一个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的决然——这便是书生意气。”如意金缓缓解释道,“不是不懂迂回,而是不愿折了脊梁。”   “你指点他的?”黎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不是,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让我替他判断一二……坦白说,我没那个本事来判断这剑意的对错。”如意金似乎也是轻叹了一声,为自己的孤陋寡闻。   “他什么时候背着我和你交流了这么多?”黎凰微微有些吃惊,“而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他每次让我化成剑身的时候,都是在体悟这青莲剑意并与我交流。”如意金回答,“那种情况下,我与他都必须全心全意,很多交流其实都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复述,甚至也无法用神识模拟。”   “好吧。”黎凰点了点头认了命,“我对剑之一道是完全没有天赋,就算能够分享他的感悟也根本用不上。”   “正是如此。”如意金回答道。   “那么,他难道会先凝结一个剑丹,而后再以天魔魅舞为基础做些什么?”黎凰看着单乌这一团混乱的状态,始终还是疑虑难消。   “我不知道他打算结什么丹。”如意金老实承认,“但是我知道,以他的天赋而言,不管他凝结出了怎样的金丹,都一定是他自己所希望的。”   安静了片刻之后,如意金又补充了一句:“在我这么久远的记忆之中,我都未曾见过如他这般无所不能的惊才绝艳之人。”   “而这也是我们决定追随他的原因,不是么?”黎凰轻轻地笑了起来,反应在实体上,是白猫嗓子里发出的仿佛打嗝一样的咯咯声。   ……   单乌的意识世界之中,早已是天翻地覆,或者说,仿佛是很多个不同的世界,就那样以种种奇形怪状的碎片模样拼凑在一起,拼命想要融合,却难掩泾渭分明。   就好比一块镜面之中,是一个容貌清俊的冷傲书生倒提长剑走在满是白骨的血路上,孤山无路我独行。   而另一块镜面碎片中,则是一片乱糟糟闹哄哄的万丈红尘,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你争我夺,叫骂喧嚣……   就仿佛冰火两极,却谁都成不了气第四百三十六回结丹(中)   一会儿是淡漠寂静的冷冷清清,一会儿是来来往往不知来路的热闹,单乌的自我游走于两个世界之中,如行走于冰雪与熔炉之间,左右摇摆,无所适从。   “这是贪心么?”单乌默默地问着自己,一时之间,竟寻不到答案。   单乌向往着教给他青莲剑意的那名书生身上所具有的孤高之意,想要跟随那书生的脚步,去看看那条通往高天之上意图斩碎明月的路,走到极致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而他同样也很好奇那万丈软红之中的芸芸众生所提出的种种疑问——为什么要长生?要什么样的长生?如果是为了快活日子,难道现在不快活?如果是为了高高在上,没有我们你又怎么高高在上?   “又是选择么?”单乌有些怅然和不知所措,“并且这一次,仍是只能选择一方么?”   “我做过一次选择,不想再做第二次了。”单乌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分崩离析,但却由此而生出了一丝不甘心。   “一定是有办法的,冰火相冲,阴阳相对,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绝对对立之事物,我修炼这天魔魅舞,为的不就是体会其中这冲撞之意么?”单乌开始思考起自己这段时间体悟天魔魅舞的感想,开始回忆起那种烈酒入喉之后冷冽转为炽热的细微感受,甚至开始让那无弦之琴所弹奏的乐曲再一次地于自己的意识之中回荡……种种繁杂的感受交织冲撞,恍惚中,单乌竟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的书生正站在一处山头之上,俯瞰着山脚下那群如同蚂蚁一样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凡人。   两个世界似乎在那书生负手而立的背影之中融合了那么一点点。   下一刻,单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书生所站立的位置——自己已经取代了那书生,或者,自己正是那书生。   而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熟悉,于是单乌思考了片刻,终于在回忆里捞起了一些蛛丝马迹——当初他初至永安,站在城外山头上的时候,所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记忆瞬间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   “当初的李天师站在摘星楼上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么?”单乌自问着。   继而场景再转——摘星楼上,铜山关外,紫霞山顶,佛国困境,胜阳地宫……每一处单乌有意识或者没意识地经历过的地方,如同拼图一样一点一点地在单乌的身后拼凑出了一条完整的轨迹,就好像那个书生身后的血路一样,彰显着单乌的来路,更暗示着单乌的去处。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单乌宣扬着:“这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   “可惜这每一个地方,都不是我想停留的所在。”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单乌默默地回应了一句。   “所以未来的路,也只能你自己走下去。”天音仿佛并没有听到单乌的反驳,仍然是例行公事般淡淡地说道。   “这简直是废话。”单乌嗤笑,直接就暗骂了一句,但是在微微的怅然之后,却在那些纷杂的回忆之中,抓住了一些似乎可以捏住的线头。   ——那幅壁画,还有壁画背后可能存在的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才是两个世界的融合最直观的表现。”这个提示如同一道惊雷一样劈进了单乌那混乱不堪的意识世界之中,本来已经错杂交融到如同一件百衲衣一般的世界再一次翻涌了起来,并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直接分成了两个完整的对立的世界。   一个世界,是那孤高绝傲的青莲剑意,形单影只遗世独立,另一个世界,是万华镜空之下的天魔乱舞,天花缭乱热闹纷呈——就好像神魔界那幅壁画之上所呈现出的景色一般。   每一个世界都是完整并且纯粹的,甚至表现出一种完全没有打算互相融合的倔强来。   单乌进入了其中的一个世界,而后回头往另外的一个世界看了过去——就好像在那白玉广场之上看到了那一片壁画一般。   或者可以类比于更久远一点的记忆——在那个峭壁上的洞口,看到了对面那一尊血色观音一般。   这是两个世界,距离那么远,却又那么接近。   “我站在这个世界看着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是不是可能还有一个我,正看着这边的世界?”单乌心念一动,瞬间便分出了两股意识,居于两个世界之中,遥遥相对——虽然无法看一个真切,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甚至感知到对方心里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体悟。   “难道如意金每次进行神魂感应的时候,便是如此感受么?”   散落的思绪很快便消失无踪,处于一个世界之中的单乌已经缓缓伸出了手,按在了两个世界交界的界面之上。   另一个世界之中的单乌亦在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   “咦?他看起来找到整合的方法了?”如意金提醒了黎凰一句,继而黎凰也发现单乌身上那紊乱的气息已经渐渐平息了下去,周围环境之中逸散的灵力亦仿佛被一个漩涡吸收一般,向着单乌的身体里涌了进去。   “金丹……是什么呢?”这样的场面让黎凰微微有些惊疑,在她看来,单乌这整个人以及他周围的一片区域,似乎都成为了金丹的所在,灵力涌入,便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而不是像她之前所以为的那样,只是灵池的一个更高层次的存在。   “这动静……我只在传说里见过。”如意金回答道。   “罢了,我们理解不了他,不如等他结丹成功之后,在去问个明白吧。”黎凰也算看得开。   “不过……”如意金迟疑了片刻之后再次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这样的结丹场面,所对应的天劫……也是相当猛烈的,甚至很有可能波及无辜。”   “你是想说,我们最好把他扔出去,然后离他远点?”黎凰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处空间之中会不会有天劫降临……”如意金还想再说,单乌却在那周身鼓荡着的灵力之中突然睁开了眼睛,下一刻,便已经消失在了这浮云舟中。   “咦?”黎凰连忙跳到了浮云舟的船舷之上,举目张望,却只见一片茫茫黑暗,哪里还能看到单乌的影子?   “看起来他也是感应到天劫了,所以先行一步。”如意金回答道。   “居然真的在这里就有天劫?”黎凰好奇地抬头看天,似乎是想要知道天顶上那无边的黑暗,是不是真的与那所谓的九天之上互相沟通。   而就在这个时候,黎凰和如意金同时察觉到了身旁壁画之中传来的动静。   “这……”黎凰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壁画,不由自主地就长大了嘴。   原本这浮云舟所在的位置,对应的是一颗巨大的兽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神兽,但是那一副威风领领世间万物我为王的气派却是作不了假,而眼下,这只神兽居然变了神色,瑟缩着身体抱着脑袋,匍匐在一块岩石之下,瑟瑟发抖。   在这神兽更上方的画面之中,居然出现了一片紫黑色的阴云。   黎凰十分确定之前这画面之中不存在这片阴云——虽然黎凰没有单乌那样在画面上定位的耐心,但是他在等待单乌结丹并未单乌护法的时候因为无聊,已经将那一片山壁上的图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片阴云就这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着,甚至出现了一条条水桶粗细的紫色雷电,而无形的威压就这样透过墙壁向黎凰压逼过来。   “难道他的天劫是从这壁画中来?”黎凰想到此点,心中愈发惊疑,并且小心翼翼地将浮云舟往着下方沉去,希望能离那团阴云稍微远一些,但是黎凰也不舍得离开太远,因为她是真的很想看一看那从壁画之中而来的天劫,究竟是怎么个作怪法。   就在黎凰迟疑着这距离是否已经足够的时候,一道仿佛毒龙一般的闪电唰啦一声在那壁画的上半部分横过,直接照亮了一片可能有数里方圆的区域。   黎凰抬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片阴云笼罩的范围,也看到了这阴云之下百兽避走万众俯首的场面。   恍惚之间,黎凰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那壁画之中自己的影子,可待到仔细看去,却又只剩下一片仓促的空白。   “是错觉么?”黎凰有些不解,继而她的视线便投注向了那立在阴云下方的单乌。   单乌的背后青鸾羽的光芒在电光的映衬下已经极为黯淡,几乎接近不存在一般,而铺展在他面前的那片阴云看起来竟似是想将单乌给整个儿包裹进去一般,翻滚跳跃着想要从那壁画之中钻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云端,刺眼的光芒另黎凰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待到再次回复视觉的时候,黎凰的表情,已经失控到下一刻就有可能掉出眼珠子或者掉下下巴了。   ——那面壁画仿佛成为了一面镜子,单乌的身子映入了镜中的世界,而镜中世界的那片乌云,也已经实实在在地悬挂在了单乌的头顶上。   下一刻,一道闪电实实在在地抽打在了单乌的身第四百三十七回结丹(下)   雷光闪得黎凰双眼被刀扎一般,从天而降的压力亦让黎凰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能呜呜地趴在浮云舟中蜷成一团,连连颤抖。   恍惚之中,黎凰只觉得自己身旁的景物都发生了改变,那些存在于壁画之中的人或兽都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她的身旁,而她亦不再是那大白猫的身躯——虽然仍是蜷着不敢妄动,但是手是手脚是脚,每一处关节都是实实在在的人形。   黎凰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以及她所在的浮云舟便被一道从上方落下的雷电笼住,整个儿包裹了进去。   黎凰可完全没有做好迎接天劫的准备。   于是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浮云舟四分五裂,麒麟甲也起不了作用,黎凰被那雷电直接拿捏住脊柱一般,狠狠地往上方甩去,转眼便已如焦炭一般奄奄一息。   而在濒死之际,黎凰觉得自己似乎是撞进了一个软软的温暖的怀抱。   求生的本能让黎凰死死地抓住了自己能抓住的一切,并拼命地往那怀抱之中钻去,似乎只有那人的怀抱之中,才是真正安全的港湾。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黎凰依稀听到了单乌的声音,似乎是有些诧异地说了一句话:“坏了,出错了……”   黎凰根本没有办法去追究这句话背后到底是如何不祥的意味,她只是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怀抱无比地温暖舒适,甚至想让自己永远地与这个怀抱融为一体。   下一刻,似乎是整个世界都被雷电填满了一般。   ……   许久之后,雷电方才缓缓平息,壁画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分界渐渐明晰,并终于恢复了原样,单乌昏昏沉沉地躺在黑暗之中,他的身下还托着一片流连不去的雷云。   说是单乌,其实也不知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他的容貌在不断地改变着,一忽儿浮现出的是原本那张算是清秀的脸,一忽儿那线条又变得柔美了不少,竟是浮现出黎凰那久违的人类面孔来,甚至连他的身体也忽高忽矮忽大忽小地变化着,仿佛一团不知道自己该长什么模样的泥团。   良久,这些变化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最终稳定成了单乌最初的模样,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雷云之中的紫气丝丝缕缕地渗入了单乌的肉身之中,而单乌亦在那雷云彻底消散的前一刻苏醒了过来。   青鸾羽张开,托住了单乌下坠的身形,继而单乌什么也没关心,直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双手,以及一切视线能够看到的东西。   “还好……不,很不好……”单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已经发现了异常,迟疑片刻之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肉身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继而仿佛整个儿翻转过来一样,露出了另一侧的那个女子的身形——其实就好像一张两面都有人像的双面绣,被直接打了个转换了一面作为展示一样,只不过这回换面的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中的人的实实在在的肉身。   现身的女子正是黎凰,顶着一张越发明艳的面孔,满脸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喜又忧,甚至还有一种难言的尴尬和欲哭无泪。   人身再次翻转,显出了单乌的身形,在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心神一动,召回了附着在壁画之上的如意金,并从那串念珠之中取了衣物换上。   “这又是个啥……”黎凰在单乌的意识之中说道,这一回根本不用如意金传话,单乌便已经完全能够知道黎凰在想些什么。   “意外。”单乌回答,“不管怎样,至少你能有个人形了。”   继而单乌没有再解释,而是与黎凰共享了自己的记忆。   ……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两个世界互为表里。   就好比一个人身处闹市之中,他的内心依然可以保持宁静悠然之意,同样,当这个人身处寂寞凄清之境的时候,他的心境却仍可如同外界的那片汪洋大海一般,随时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一种割裂的对立,毋需融合,却能让每一个世界都圆融无瑕。   这就能够解决掉那冷热阴阳甚至不同道路之间的矛盾。   这道理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懂,而让这一切都能够更进一步并取得切实成果的关键在于——单乌很早就认识到所谓的神识,肉身,魂魄这些东西都是分属于不同的世界之中的,而在一个人诞生的时候,这些不同世界的东西重叠在了一起,并以一种可以互相交流互相依赖的姿态互相关联,这才造就了那些复杂多变难以理解的种种种种。   平常看来,肉身所在的世界为表,那么魂魄神识所在的世界便为里,于是便会有“心内所想”之类的描述词语,但有些时候,这种关联却也有可能翻转,就好比某些描述之中的“身未动,心已远”,或者凡人们最为喜欢拿来描述一个人惊才绝艳时用的词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那么,如果从这样的推断衍生开去,是不是就可以做到自如地翻转一个人所能控制的那些个范围的世界?并以不同的世界之间的作用来造就现实的影响?   就好比一个人的肉身可以触摸到的极限,便是手脚的尽头,一个人意识所可以触及到的,明显就要远得多,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可以通过翻转世界,将自己的意识世界转到肉身所在的世界之中,并以意识行使自己手脚的功能?   同样的,如果认为所谓的灵池所谓的金丹只能存在于肉身内部的世界,那么其与外界的沟通便需要所谓的功法所谓的行功路线,然而,如果抛弃这个固有的认知,认识到灵力既然可以作为身魂识这些不同世界之间的联系媒介,那么其必然也有可以不专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独立性,由此便可将通常概念中的灵池或金丹也看成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世界,并将其翻转而出,那自然不再需要那些繁琐的行功步骤,甚至可以由此而直接操控天地之间的灵力。   单乌融合不了这些不同的世界,没有办法让这些世界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他仍可尝试让这些世界之间互为表里——而这,就是他决定走下去的金丹大道。   事情到这里,本该毫无意外——单乌的确成功地找到了自如操控这些世界变化的方法,并且引动了天劫。   但是这天劫就好像升仙道另一头那些喜欢开玩笑的存在一般,顺着单乌的意愿,却不声不响地做了些坏事,而单乌意识到的时候,却也已经无能为力。   ——单乌试图让自己的身魂识三者互为表里,甚至试图以同样的方法来讲青莲剑意与天魔魅舞结合,但是他并没有想让自己的肉身也与别的什么东西来一个互为表里。   可是那天劫偏偏恶作剧一般地将黎凰给抓出来并扔到了单乌的身边,而单乌只能本能地将她护在了怀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单乌甚至觉得自己这举动实在是有情有义。   然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操控这天劫的存在居然打算直接将两个人给揉捏到一起。   单乌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抛弃黎凰——只要能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扒下来,并随便她在那天劫之中自生自灭,那么自己的肉身便不会受到影响。   但是莫名的,单乌突然想到了黎凰之前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拜托——在抛弃她之前,给她一个机会。   只是短短的迟疑,下一刻单乌便发现了黎凰拼命往自己怀里钻的举动,而在这个时候,黎凰的两只手其实已经完全融入了单乌的身体。   虽然黎凰看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她知道只有紧紧抓住单乌才能活下去,至于是以怎样的方式活下去并不重要。   “也是,她都成了一只猫都没有放弃。”单乌想着就有些唏嘘,“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   而后,他就给了黎凰这么一个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以两个人一体共生的方式活下去。   ……   “不管怎样,我总算是有个人身了。”黎凰感叹道,继而向单乌发出了疑问,“我可以以人身在外行走么?”   “看时机吧。”单乌回答,“或许有时候有什么不方便我露面的事情,到时候就非你不可了。”   “比如说领赏那种事?”黎凰笑了起来,让单乌心中那些微的尴尬也就此烟消云散。   “不过吓人这种事,就还是需要我来了。”单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并将视线转向了那白玉广场的方向。   ……   金坛大步地走过自己那楼船之上的一条长廊,推开了长廊尽头的一扇木门,抬手便提起了门内那个正灌着酒将自己灌到满眼惺忪的凡人。   “怎么……回事?”那凡人正是蒲璜,此刻他被金坛的灵力从头到脚刷了一遍,瞬间清醒,看着金坛的面孔,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收到了一个内部的消息。”金坛居高临下地说道,“单乌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啥?”蒲璜愣住了,半晌之后,方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不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我是不会相信的第四百三十八回表里不一(上)   “我也不会信,所以我决定带你往天涯海阁去一趟。”金坛回答道,他刚刚得到了苏青传来的消息,而苏青则是在向散修联盟那位主人邀功的时候,被告知了这么一个消息。   “如此,多谢了。”蒲璜拱手,对着金坛行了一礼,继而抬头,“话说回来,如果单乌当真身亡,你们是不是就不再需要我了?”   “是。”金坛干脆回道。   “呵呵……”蒲璜惨然一笑,“不过也好,回头我当个凡人世界的富家翁,也算是快活一生。”   “正是如此。”金坛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不满么?”   “没有,只是想到以后或许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酒,感到有些遗憾而已。”蒲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可是,蒲璜既然已经经历过这飞花楼之上的种种享乐之事,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必须得再度回到南华岛那个小岛之上的现实?   “索性让春兰将我接到蓬莱供养起来好了,嘿嘿,反正她肯定也得照看着我指望我能够长命百岁。”想到了此节,蒲璜的心情再次好了起来。   “没准到了那个时候,还能尝尝看那些仙女的滋味。”   ……   黑暗中不知时间流逝。   虞琴的脸上已经开始重新生长出肌肉,可惜这些肌肉在生长到一半的时候,便渐渐失去了活力,成为了一碰就掉的死肉,仿佛有那么一层恶毒的屏障拦在这些肌肉生长的道路上,冷冷地告诉它们“过线者死”。   于是再又一次尝试失败之后,虞琴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住静心修炼的状态,而是双手抓着自己的脸,疯了一般地在那白玉广场上来回奔跑,口中发出“啊啊啊”的惨叫,甚至时不时挥手甩出一些术法,在那白玉广场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以发泄心中那濒临绝望的狂躁之意。   而在发现这一切发泄的手段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更是抬起了头,对着那一片天魔舞的画像,开始放声叫骂。   “梦华?那是谁?”就在虞琴骂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在她的身后响起。   虞琴的动作一僵,愣愣地回过头来,然后那骷髅头的眼眶里的眼珠子险些就直接滚落出来,使得虞琴不得不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眼珠子再次按回眼眶。   单乌看到虞琴的脸以及她扶住眼珠的动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一丝想要转开视线的意图,这细微的意图让虞琴敏锐地捕捉到了,更加激起了她心中那股想要自我毁灭的惨淡之意。   “总觉得我似乎已经不用向你报复了。”单乌察觉到了虞琴身上流露出来的死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管什么样的报复,似乎都不会比你眼下更惨了……也难怪你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结丹之时的动静,想来除了距离遥远之外,你这自顾不暇,也是原因之一吧……”   虞琴痴痴地听着单乌的话语,她的手在眼眶之上默默地扶了半晌,似乎是在确定眼前所见究竟是真是假。   单乌也不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等着虞琴回神,良久,虞琴在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的的确确就是单乌,并且修为境界显然已经有了质的提高,十有八九已经凝结出金丹的时候,终于开始崩溃了。   回过神来的虞琴全身颤抖着,倒退了几步坐在了地上,甚至说出的话语之中都带上了一股哭腔:“你都已经被我碾压成泥了,你……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死不了的。”单乌笑嘻嘻地蹲到了虞琴的身前,同时伸出了手,勾起了虞琴那骷髅头的下巴,似乎是想看看她脸上这骨头究竟有什么玄机。   “那只猫不见了……莫非,你是与那只猫换命了?”虞琴的牙齿被撞击得咯咯直响,却没敢直接躲开单乌的手指。   “呵,猫有九条命,你这样理解也可以。”单乌笑着回答道,与此同时,他也已经看出了虞琴那张脸所存在的问题,“这是诅咒?那个叫梦华的女人下在你身上的?而那个梦华修炼的也是天魔魅舞之术?”   “是的。”虞琴虽然仍然无法理解单乌能够活转归来的道理,但此时她已经在自己的心中暗自后悔——她不应该一时心软,让那只白猫留了最后一口气,或者说,她就应该看着那白猫彻底咽气之后,再抛下单乌回转这白玉广场。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单乌收回了手,却完全没有放过虞琴的意图,甚至摆明了是打算用虞琴的悲惨遭遇来让自己开心一下。   虞琴的牙齿打着颤,脸上的筋肉寸寸剥落,但是在单乌的逼视之下,她还是乖乖地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同时,特地向单乌强调了一番梦华这个女人的阴险毒辣以及她对单乌不怀好意的利用。   “梦华当年是我的师妹,我与她情同手足,却没想……她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与我翻脸。”虞琴在交代完自己的经历之后,自然而然地提起了自己与梦华之间的那一段恩怨。   “的确,那是个看起来很优秀的男人,容貌英俊,天资卓绝,我与她都曾经被那个男人迷惑过,而我与她之间的区别是——我仍当她是我的师妹,她却视我为仇敌,甚至想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   “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他一直享受着我们姐妹两对他的追求,甚至刻意煽动我们之间的矛盾,为此,梦华不知道多少次对我下了暗手,也就是我福大命大,才能屡次逃出生天,而梦华也终于因为行事越来越放肆,导致行迹败露,被师长们察觉,并被逐出师门。”   “梦华被逐出师门之后,我才发现这一切原来并非是全是梦华的错——那个男人同样居心不良。”   “所以我一直应付着那个男人,终于有一天让我找到了那男人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的把柄,让他死得身败名裂——我本以为这样做,便可以替梦华清洗掉一部分的罪名,让她能够重新回到天涯海阁……”   “我没想到的是,梦华居然还是没有醒悟,她还是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好人,而我才是害他们劳燕分飞甚至生死永隔的凶手……她想要报复我,想要我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我与她之间,便再也没有姐妹之情。”   ……   单乌默默地听着虞琴述说的那姐妹反目的故事,并没有打断,只在虞琴陈述完往事,低头将眼珠子按在眼眶里哭泣的时候,再次开了口。   “那个梦华,如今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她现在似乎是散修联盟里的大管事之一,修为境界我不能确定,只听说是金丹后期,但是那些散修很多都有隐瞒自身实力的习惯。”虞琴回答道,“一般来说,她都是呆在自己的那艘楼船之中——那楼船等于是她的行宫,经常在散修联盟那片海域之中四处巡视,在发现哪里有美男子之后便会欺压上门,将那美男子直接掳至楼船之中……这行事,说一声荒淫无道,也不算过分。”   “那么散修联盟之中又有些什么人?”单乌心中略略盘算了一下之后,再度开口。   “不清楚,事实上,散修联盟究竟为什么存在,有几个管事之人,这些管事之人都是什么身份,一直都没有人知晓,梦华是因为自己作风高调,加上与我素有渊源,所以我才知晓一二。”虞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好吧,看起来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孤陋寡闻信息闭塞。”单乌点了点头,露出了有些释然的神色来,继而起身,转头便要往那通往外界的传送阵走去。   “你……你难道就这样离开了?”单乌的举动让虞琴大吃一惊,连忙高声叫喊了起来,更是连滚带爬地起身,想要拉住单乌的衣袖。   “哈?我不离开,继续呆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处?”单乌停下了脚步,发出了嘲讽的笑声,并没有回头。   “你……我……”虞琴声音颤抖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眼下这副模样,比直接死了还让我痛快。”单乌回答道,“所以我并不想再多做一些什么了。”   “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该对你动手……”虞琴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单乌的身后,颤抖着伸出手揪住了单乌的衣角,那颗骷髅头咚咚咚地在地上敲着,甚至连眼球挂在眼眶之外摇摇晃晃都来不及顾及。   “呵……”单乌用力一扯衣摆,竟是将虞琴给直接在地上扯出了一个大马趴。   “放手。”单乌冷声道,“否则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更加生不如死。”   “我……我其实还知道很多有关天魔魅舞的秘辛,我甚至还有天涯海阁中所藏的有关天魔魅舞的所有典籍的副本,我可以将这些全部都给你,只求……只求你给我一张脸……”   “脸?”单乌微微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叩首不息的虞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求求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虞琴颤抖着声音恳求着,“我可以将我的身份令牌交给你,让你进入天涯海阁的藏书楼,我收藏的那些法宝,也都可以随便你拿取……”   “求求你,我只想要一张脸…第四百三十九回表里不一(中)   “这不难。”单乌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我可以从你的背上切一块皮肉,并以此为你重新造出一张来脸,不过那样的脸绝对不可能和你之前的脸一模一样,甚至可能会和人皮面具一样,无法做出太大的表情。”   “只要一张脸,就可以。”虞琴哪敢再提出过多的要求,甚至主动地将自己身上那乾坤袋的神识烙印抹去,并双手奉上。   “那好,你放开所有的防备,顺便脱了上衣,我从你背上切一块皮肉下来。”单乌接过那乾坤袋,在看到内里那些令牌以及玉简之后,点了点头,便算是接受了这场交易。   虞琴稍稍有些迟疑了下,而后背转过身,有些羞涩地在单乌的面前脱下了上衣。   如意金化为柳叶小刀,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切进了虞琴的背部皮肉,鲜血带着淡淡的灵光从创口之中渗出,继而那柳叶小刀嵌在虞琴的皮肉之中微微地停滞了一下,似乎是在等着虞琴彻底放弃并压抑下身为修真之人的那些本能的反抗。   于是虞琴的身躯在刀锋之下微微颤抖了一下,立即强行抑制住了自己一切想要抵抗的动作,甚至连肉身之中一直存在着的灵力都就此散去。   柳叶小刀这才继续行动了起来,那种皮肉被切开继而被剥离的疼痛让虞琴觉得自己似乎是重新回到了凡人的状态,手脚无力身体脆弱,受到的每一次伤害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哪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终结掉自己那轻飘飘的一条性命——只是疼痛都可以让一个人无限度地逼近死亡,更何况是这种仿佛酷刑一般的扒皮之举?   虞琴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额头冒出了冷汗,皮肤也变得苍白冰冷——明明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却依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肉身,让自己没有一头栽倒在单乌的面前。   单乌就这样从清醒着的虞琴的背上硬生生地扒下了一块皮肉——实实在在的连皮带肉。   在感觉到那块皮肉彻底从自己身上脱离开来的时候,虞琴本想稍稍运转下灵力回复伤势,却被单乌直接开口制止了。   “你现在运转灵力,脸上的创口处也会受到影响并积蓄起一定的灵力,这些灵力如果无法彻底散去的话,到时候贴上去的脸皮与你原本的脸皮残留的部分发生冲突,这贴上去的脸皮便会立即如同瘤子一般膨胀开来,到时候,可就只能将这个过程再重来一遍了。”   单乌的阻拦虞琴当然不敢当作耳旁风,于是虞琴越发主动地召回了那些残留在自己四肢百骸之中的灵力,试图将肉身给真正还原到最初凡人的状态,而她后背上的那片深可见骨的鲜血淋漓,也随着她的这般举动,变得几乎血流成河了。   虞琴不知道自己背上的那块皮肉在单乌的手上发生了什么,总之单乌举着那块皮肉来到虞琴的面前的时候,那一片皮肉已经被切割并拼凑成了一组细小的肌肉条,以及一张完整的人脸。   一粒火星落在了虞琴的头骨上,温和且坚决地燃烧着,将那张脸上残余的血肉都给烧了干净。   一片片的肌肉条被单乌一一贴在了虞琴的头骨骷髅之上,将那凹凸不平的骨骼给填充出了一个圆润的曲线,继而那张脸皮也被覆盖在了这张脸上,并与周边那些完好的皮肉齐齐整整地拼在了一起。   ——这是一张几近完美的惨白面孔,与之前虞琴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基本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只除了没有眉毛以及眼睫,以及发际线比之前后退了大约半寸左右的距离。   单乌抬手施下了甘霖术,让那些转移过来的肌肉和皮肤重新生长,附着,并最终与周边的那些皮肉融为一体,完美无瑕。   这甘霖术顺便滋润了虞琴后背上的创口,那些流淌的鲜血终于得到了抑制,并重新长出了一片完整的皮肉。   单乌微微后退了两步,而后拍了拍手,示意虞琴已经可以试着睁开眼睛了。   “从此以后,你的脸便是你的弱点。”在虞琴睁开双眼,并颤抖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孔的时候,单乌开了口,开始交代一些需要虞琴注意的事情。   “你现在的这张脸毕竟是假的,是用你背上的皮肉做成,所以,如果你想要以灵力自我疗伤的话,可千万不要做得太过头——最好是不要让灵力流转到你的脸上,否则真假冲突,你的这张脸可就保不住了。”   “当然,你要是找到了破除诅咒的方法,或者终于决定放弃这张假脸恢复到本真的状态的话,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除此之外,你服用疗伤灵药的时候最好也稍微注意一些,有些事情,并不可控……”   “还有就是,你的眉毛,你自己画上去吧……”   单乌一边交代着,一边看着虞琴在自己的面前亮起了一面水镜,继而因为害怕失望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直到最终看到自己的容貌的这一整个过程之中虞琴脸上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得意——那些肌肉被他完美地贴在了虞琴的颅骨之上,此刻正发挥着这些肌肉该有的作用,成就着虞琴脸上那些细致微妙的表情。   “虽然许久没动过刀,但是总觉得我的技艺又增长了不少。”单乌的心里默默感叹着,换来了黎凰的一声轻嗤。   “你的神识如今已经如此强大,所会的术法也足够丰富,完成这一点,哪里还有难度?”黎凰评价道,“我的乾坤袋里有一套梳妆盒,你要愿意的话可以拿给她。”   “不要。”单乌飞快地否定,“我一个男人随身带着梳妆盒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好吧。”黎凰叹了口气,“那就等一会儿,你亲自替她把眉毛画上去吧。”   ……   虞琴对着水镜看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这张面孔失而复得不说,还变得越发精致了一些,不免有些又惊又喜。   于是在整好衣服之后,虞琴对着单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看起来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对单乌表示感谢。   然而,在单乌掉头往那传送阵的方向走去的时候,虞琴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琵琶,紧接着,便是一阵轮指,叮咚作响。   顿时,在单乌的四面八方都仿佛出现了无数的刀枪剑戟,如有千军万马将单乌重重地包裹在其中,步步紧逼。   虞琴的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看着单乌被那蜂拥而上的虚幻的士卒淹没,心中亦生出了一丝愉悦之意。   “还请恩公欣赏完我这曲十面埋伏之后,再行离去。”虞琴甚至有空抱着琵琶微微躬身,对着单乌的方向行了一礼。   ‘人这种存在,为什么总是如此不知感恩呢?”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虞琴的身后响起。   虞琴一惊,连忙回头,方才发现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另外一个和单乌一样打扮的容貌陌生的女子,而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那女子的面容,居然是真正趋于完美的天魔之貌。   那女子正是黎凰。   “乖乖地睡下吧,不要再做这些超出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黎凰柔声开口,并抬手在虞琴的额头上轻轻一按。   虞琴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继而一片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再接着,竟是一条看起来无比陡峭无比漫长的通天台阶,顺着一座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高山一直往上,而在山巅之处,正挂着一轮闪闪发光的太阳,漠然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这是当年虞琴进入蓬莱之时,所走过的那一条问心路。   这熟悉的场面让虞琴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而在她举步踏上问心路的那一刻,她关于“那一天的自己”的所有感悟,都蓬勃爆发了出来。   ……   故事从头开始。   虞琴和梦华——一个容貌尚可,资质尚可,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的年轻的女修,和一个未满八岁便被带入天涯海阁,并且一入门便被当做天才培养的少女,在先后走过问心道后,便成为了一对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友。   梦华知道自己是个天才,于是便想挑战宗门之中据说从来没有人成功修炼下去的天魔魅舞,而由于她自己那害怕孤单的幼稚心理,她软磨硬泡地,哄了虞琴与她一起,来探索这天魔魅舞真正的魅力所在。   然而,梦华自身的资质就很卓越,悟性更是绝佳,在早期接触天魔魅舞之后,举一反三,很快便抓住了修炼的关键,并将这些关键转告给了仍在苦思冥想的虞琴。   虞琴那个时候,是真的被梦华所描述的那个世界那种境界所吸引,于是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疯了一般地修炼,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达到那种拥有翻云覆雨手的境界。   可是,她毕竟没有梦华天才——她就算每天修炼满完完整整的十二个时辰,也抵不过梦华那游戏般的一炷香的时间。   起初,梦华所带来的压力只会让虞琴修炼得越发刻苦。   但是渐渐地,梦华的修为超过了虞琴,甚至开始拉大差距,而在这个时候,梦华却依然玩性不减,几乎是天天都来找虞琴,想让她陪着自己去研究那些于修行根本毫无益处的杂学。   于是,随着两人之间修为差距的进一步扩大,虞琴对梦华的心思,渐渐地从怜爱转向了憎第四百四十回表里不一(下)   于是,在梦华某一次因为听了虞琴的煽动,好奇进入了某处闲置已久的宫室进行“探险寻宝”的时候,中了那早已埋布下的诅咒。   这诅咒其实最初的时候看着并不像是诅咒——容颜不改,对于不管哪个女人其实都是一种向往,所以梦华那个时候也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是虞琴的阴谋,只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   再后来又过了很多年,虞琴修炼天魔魅舞渐渐开始影响到她自己的容貌,美貌的提升使得她开始引起了其他那些男修的注意,而其中,就有那么一个让她和梦华同样怦然心动之人。   虞琴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诱惑这个男人,却没想这男人在厌弃了虞琴那些单薄乏味的魅惑手段之后,最终还是偏向了那可能永远只有那张小女孩面孔的梦华。   虞琴当然很不甘心,嫉妒到几乎发狂,进而觉得梦华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她修行路上最大的一块石头,是会抢走她的一切的存在,不管是男人是功法还是在天涯海阁之中的地位,于是虞琴认定——只有将梦华赶出天涯海阁,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   于是她使了手段,让人伤了自己,并将一切罪过都栽赃给了梦华,最终逼得梦华不得不逃出天涯海阁,自寻生路。   虞琴胜利了,甚至因此得到了那个男人的同情,并成功结成了双修道侣,直到某一天,她曾经做过的事情,被那个男人一桩桩一件件地重新挖了出来。   虞琴先一步杀死了那个男人。   而梦华,在那个时候,已经进入了散修联盟。   ……   黎凰默默地看完了这些故事,特别是看过了那些有关梦华的相关讯息之后,轻笑了一声,将手从虞琴的额头上抽了回来。   虞琴的双眼空茫了片刻之后,复又灵动了起来,身上甚至出现了一种天魔魅舞打成之后那从里向外艳光四射的气场,从容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之后,对着黎凰行了一礼。   ——虞琴已经被黎凰炼成了天魔分身。   “好了,现在可以随便让她做什么了。”黎凰轻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整个人身再次翻转,将单乌给转了出来。   “有点意思。”单乌绕着虞琴转了几圈,似乎是想要看出这天魔分身的底细。   “是不是等我们离开天涯海阁之后,她便会陷入长久的昏迷之中?”单乌在心底默问。   “是的。”黎凰回答,“不过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将她作为我们送给那位梦华的礼物。”   “换取她那边的那一份天魔魅舞?”单乌理解了黎凰的意图。   “正是。”黎凰应道,“所以我们离开的时候,不妨将她也一起带走,反正你有那驯兽圈,找个无人知晓的隐秘之处直接套住她便可,也不会有其他影响。”   “或许应该多买几个驯兽圈,让你将伊伊那具躯壳也带上。”单乌想到了被搁在蓬莱之中的那具躯壳,“这种东西感觉和人皮面具一样,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的确如此。”黎凰表示赞同,而在这个时候,虞琴已经转身,如主人一般,带着单乌往那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你真的要现在就离开?”黎凰对单乌的举动有些不解,“这壁画之中的隐秘,以及壁画另一侧的世界,你不打算弄清楚了再走?”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止两处壁画。”单乌回答道,“其实我有一个假想——我觉得这面壁画,其实很有可能是一个球形,不过这个球形比较大而已。”   单乌的意识之中出现了一片混沌,混沌当中漂浮着一颗透明气泡一样的球体,球体的内部繁杂纷乱,好像是另外一片混沌的存在。   “你是想说,两个世界交界的时候,形成的界面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种巨大的平面,而是这样的一颗球?”黎凰看到了那球体边上漂浮着的数字,立即便知道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范畴,直接便问出了结论。   “是的,我觉得这个球体处于我们这个世界之中,当然,其结构可以是这种真实可见的壁画,也很有可能无处不在,就如神识与我们的肉身一样……”   “无处不在?”黎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两个世界互为表里的话,你我这样的存在,只要能像理解肉身与神识之间的关系那样理解通透这一层界面的道理,应当是能够随意穿梭于这两个世界之中的,甚至,你我想要再次分开,应该也是循着这个道理走下去。”   “言之有理。”黎凰表示了赞同,继而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哀求你不要抛弃我,却没想到到头来,竟会与你融为一体。”黎凰是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上一次我请求升仙道让他们给我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肉身,结果却得了一个猫身。”   “你说,我是不是还是不要许愿比较好?”黎凰问了一句,单乌恍惚间都能看到那只猫一脸颓丧的画面。   “下次你许愿的时候,别许自身相关的好了。”单乌回答道,“我总觉得升仙道后面的那些存在,似乎很乐于看你进退两难。”   ……   金坛的楼船来到了天涯海阁附近,请求入山门的帖子刚递出去没有多久,单乌其实还没死的消息便已经传了出来,与此同时的还有单乌已经成功结丹了的消息——消息的传递人,依然还是苏青。   金坛当即就打了退堂鼓,但是拜山的帖子已经递了上去,就这么掉头离开,实在是心虚得有些反常,于是金坛吩咐下属好好地将蒲璜给藏进了船体深处之后,方才驾着那华丽丽的楼船往天涯海阁之中行去。   楼船这种东西基本上只有飞花楼会下功夫装饰,更何况金坛的楼船在小苍山之会的时候还出现过,所以单乌在远远地看到那靠近天涯海阁的楼船时候,便已经认出了那楼船的来历。   “金坛?”单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这是来找苏青的?”   单乌的猜测还没怎么发挥,苏青便已经来到了虞琴常年所在的这空中花园之中。   在发现单乌也在的时候,苏青微微有些尴尬,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称前辈,并拘谨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同时双手举起了一个小巧的玉盒。   “我那飞花楼的朋友此次前来,还特地为师叔还准备了一份薄礼。”苏青说着,打开了玉盒,露出了里面流光溢彩的一颗明珠来。   “这是深海夕雾石,千万颗里面挑出的最完美的一颗,赠予师叔,也算是有心了。”苏青解释道。   夕雾石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但是足够漂亮,且光彩变化莫测,有一种难言的神秘感,一些女修很喜欢用它来作为装饰,追捧之下,价位竟也水涨船高,甚至还有了些莫名的说法,譬如说可以增加气运之类。   只不过,气运这种虚无缥缈之物究竟存不存在,其实也没有人知道。   “放下吧。”虞琴端坐在亭子里,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对这夕雾石并无兴趣。   苏青有些尴尬,将那玉盒合上之后,放在了一旁的花架之上,便讪笑着打算告退。   “来的那个人是金坛?”单乌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问道。   “正是。”苏青点头,“其实他也是为了神魔界而来,这是他递给宗门的拜帖,宗门让我转交给师叔,可是……”   苏青的话吞了半截,并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虞琴。   “那人模样,见之可憎,出现便是脏眼,你随意将他打发走吧。”虞琴冷笑了一声回答道,苏青自然不敢再接话,缩头缩脑地便要告退,那夹着尾巴的模样,仿佛是一只落荒而逃的癞皮狗。   “虞琴会这么回话?”单乌问着黎凰,“她见我的时候虽然冷漠,但好像并不算很难说话的样子啊。”   “她对你是例外。”黎凰回答,“这也是看在天魔魅舞的份上。”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单乌暗叹了一句之后,转回了正题,“说起来,你真的觉得金坛会为了神魔界,特地来这天涯海阁么?还是在这个时候。”   “你想说什么?”黎凰问。   “我觉得我的生死,应该还是有不少人想要关心的。”单乌回答道,“梦华从虞琴那里默认了我的死讯,她难道真的不会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也许,只是因为你这段时间没有出现,才有流言四散吧,而只要有猜测,便会有人想要证实……”黎凰推测道,“的确,金坛出现的这个时机的确很微妙,特别是神魔界这个借口——仿佛是上赶着想要进入那处空间以确定你的生死一样。”   “是啊,别忘了,当初斗画的时候,金坛那水准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是不可能单纯为了观摩那么一幅壁画而投递这拜帖的。”单乌为这推测又加上了一道筹码。   “所以……他希望你死?”黎凰直接跳到了结论,“是因为小苍山后来被他们发现了什么异样么?”   “我甚至觉得,蒲璜的突然发难,没准也与他有关。”单乌已经下了决定,“找机会去偷偷拜访一下第四百四十一回废物利用   飞花楼的楼船之中。   金坛与苏青对面而坐,金坛那肥腻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不安与担忧。   “他真的已经成就金丹了?”金坛反复地像苏青确认道。   “是的。”苏青点头,“我今天亲眼所见,他已能与我那虞琴师叔平起平坐了。”   “糟糕了……”金坛的表情越发凝重。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如此心虚的模样?”苏青好奇追问,“你莫非对他下了杀手?”   “没有,只是……他的修为进步得如此之快,有些谋划,或许只能落空了。”金坛长叹了一口气,“坦白说吧,像他那样的人才,你们宗门,想不想要?”   “自然是想的。”苏青点了点头,“莫非飞花楼想将他从蓬莱带走?那可有些困难了,我听说他已经成了蓬莱白虎城那一家的乘龙快婿了。”   “唉,当初小苍山之会,我见他一直被路长风排挤在外,还以为能赚到这个机会,也好抵消我在小苍山之会中一事无成的罪过。”金坛说着便摇了摇头,甚至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心塞模样。   “人各有命。”苏青笑道,“不如明天我就替你向他投一份正式的拜帖?要知道,今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直接问起你了,显然并没有将你遗忘,这份人情,还是值得继续做下去的。”   “如此……稍等。”金坛眼珠子一转,道了声抱歉,回头在一个架子上取下了一方锦盒,盒子里面放着一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印章,“还请苏兄为我将此物转交给单乌前辈。”   “这是何物?”苏青没有察觉到这印章之上的异样,索性将其拿起仔细打量。   印章上所刻着的是一个蒲字,正是丰城蒲家的城主印信,乃是金坛从蒲璜的手中得到。   “我相信他若看到此物,一定会感受到我的诚意。”金坛并没有告诉苏青前因后果,而苏青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毕竟有些事情,不知道才可置身事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   “真的是蒲璜。”单乌其实就站在苏青与金坛这舱门之外——在苏青离开虞琴所在那空中花园的时候,单乌已经决定要上飞花楼这楼船之上一观,所以索性直接跟在了苏青的身后。   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注定苏青根本不可能发现单乌。   金坛同样也没有可能发现单乌,但是眼下他在苏青面前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些言辞,虽然无意,却又似乎别有深意,仿佛是特意解释给单乌看一样。   ——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找到蒲璜也不是为了给你下绊子,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所以,放过我这一条小命如何?不管怎样,你没有证据,而我的背后,还有飞花楼这样的一个存在。   所以在单乌看来,金坛十有八九也已经料到了单乌很有可能会直接摸上门来,并且很有可能跟在苏青身后上船,这才选在了这个时机故意做出了这般无害的姿态,希望单乌可以在听到自己的辩解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之前动过的那些小心思。   “你打算等着金坛将蒲璜绑到你的面前么?”黎凰问道。   “我觉得,蒲璜只要察觉到金坛有这个意图,便会立即选择自我了结以拖春兰殉葬吧。”单乌猜测着蒲璜可能的举动,“不如由我直接解决了他,也好过日长梦多。”   ……   蒲璜老老实实地呆在法阵之中,他也已经察觉到气氛有些微的不对劲。   虽然金坛没有明说,但是那种恨不得将蒲璜掘地三十丈再埋起来的架势,已足以让他有所猜测。   “那个人果然还没有死么?”蒲璜喃喃自语道,“哈,这样也好,这金坛还得继续养我一段时间,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好我,免得我一时想不开,冲出去大喊大叫,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却不知道除了这些吃吃喝喝,这金坛还能拿出些什么好东西。”蒲璜看着眼前那木板弯曲顺滑的纹路,恍惚间竟仿佛看到了一个裸身的女子,有着凹凸玲珑的身段,正回过头来对着自己抛了一个媚眼,于是他的眼睛便渐渐地有些红了。   心里一团熊熊燃烧的邪火,身体却完全无法控制——世间最悲哀之事,莫过于有心无力。   “呵呵,这可真是生死大仇了呢。”一个有些慵懒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木纹之上的曲线竟就在蒲璜的眼中活转了过来,变形,突起,仿佛那木板之上长出的枝条一般,转眼之间,便长出了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美女,曲着腿侧身坐在蒲璜的面前,抬手抚弄着自己那一头如同水银一般的黑发,目光流转之间,似乎看透了蒲璜内心以及这副肉身的虚弱无力。   “你……”那女子的出现让蒲璜大吃一惊,而他本想跳开并保持距离,却又抵挡不住那女子的美貌的诱惑,于是到了最后,反而离得与那女子更近了一些。   “嘻嘻。”女子轻笑着,背后突然现出了一对透明的羽翼,仿佛蜻蜓一样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一直飞到了与蒲璜视线齐平的地方,歪着脑袋,有些挑衅,也有些挑逗。   蒲璜张开五指,对着那小女人一把抓去,速度慢了半拍,于是那小女人无比轻巧地从蒲璜的指缝之间钻了出去。   “都已经成了废人,却又为何还要想着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来自寻烦恼呢?”小女人再次开了口。   “你没资格问我这些!”蒲璜被这样一个看起来仿佛用来观赏的小鸟小鱼一样无比弱小的生物嘲笑着,反复戳着心头伤处,怒意终于爆发,张牙舞爪地便对着那小女人扑了过去。   小女人左闪右避,一点一点地后退,完全没有表现出被追捕的压力,反而当这是一场游戏一般,不时地发出“咯咯”的娇笑声。   “哇呀呀呀——”蒲璜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整个人也仿佛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着,做出种种扑击的动作。   从蒲璜的身体里渐渐渗出了一些黑红交杂的雾气,在他的背后凝聚成了一团人形的阴影,仿佛是在他的身前放了一盏灯,于是他的影子便投注到了背后那根本不存在的墙壁上一样。   那影子起初还是个人形,但是渐渐地,头顶上长出了两根仿佛山羊一样的犄角,毛发膨胀,如同狮鬃,上半身的肌肉也发达了起来,纠结雄壮,甚至还钻出了一根根的骨刺,那双随着蒲璜的动作而不断挥舞着的双手的影子,手指变长指节凸出指甲也变得尖锐,甚至还带上了呜呜的风声。   那飞舞着的小女人娇笑着,突然掉头对着蒲璜的门面一冲,转眼便没入了蒲璜的额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而蒲璜立即双眼发直,维持着一个痴傻僵硬的扑击动作,就这样如同雕像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蒲璜没了动静,他背后的那个影子反而活跃了起来,此刻正左摇右摆地挣扎这着,想要摆脱蒲璜那肉身的束缚,彻底成为了一个自由的存在。   黎凰出现在了那团阴影的背后,口中念念有词,继而伸手一指,一团灵光如渔网一般从她的指尖绽开,笼住了那团阴影,而后硬生生地如同扒皮抽骨一般,将那黑影从蒲璜的身上撕扯了下来。   蒲璜的肉身轻轻颤抖着,大汗淋漓,似乎随时都会跌倒,而他身上的血契也隐隐有了浮出表面的迹象。   黎凰转眼翻转成了单乌,而单乌抖手便是一幅赤红的屏障——正是血屠夫那似乎能够屏蔽一切的猩红披风。   蒲璜与那团黑影都被这披风包裹了起来,继而单乌抬手,一个小小的银圈套在了蒲璜那具肉身的脖颈之上,下一刻,那肉身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收入了相对应的驯兽环之中。   那团黑影却仍未放弃挣扎,在那张灵力所化的渔网中左冲右突。   一团火苗在单乌的指尖浮现,继而随着单乌屈指一弹,绕着那黑影便上下翻飞地盘旋了一圈,那黑影顿时受到了惊吓,停止了挣扎,并用双手抱着脑袋瑟缩了起来。   单乌一招手,那团黑影便已经被拖拽到了单乌的面前。   “这种东西,叫做魇兽。”黎凰解说道,“一个人心里最深的恐惧,憎恶,以及绝望……这些负面的情绪在天魔魅舞之术下化为实体之后,出来便是这样的怪物。”   “而对于这个人来说,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是由你而生的呢。”黎凰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深仇大恨啊。”   “这东西有什么用?”单乌看着眼前这不知道该算什么的颇有些恶心的存在问道。   “养起来。”黎凰回答,“这玩意可以通过吞噬种种负面情绪而逐渐长大,也可以将其中的负面情绪散播给他人——如果极乐散是让人在极致的快乐之中迷失自己,那么这玩意儿便会让人在极致的憎恨里化为野兽。”   “仍是所谓相克相生?”单乌立即领悟到了其中关键——喜恶这种极端的情绪,亦如冰火阴阳。   “正是如此。”黎凰认可了单乌的猜测,并直接告诉了单乌答案。   “这条路,才是属于我的金丹大道第四百四十二回重入樊笼(上)   黎凰的道行还差了点,所以收服那魇兽的工作便交给了单乌。   最终,那魇兽变成了一颗乌溜溜的圆球,在单乌的手中打着转儿,表现出臣服的姿态来。   单乌再次换出了黎凰。   黎凰一口便将那颗圆球吞了下去,而后盘膝坐下,许久之后,方才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大功告成的表情来。   “如何?”单乌见黎凰收功,于是问道。   “还差一点,这么一只魇兽的力量还是太小,如果想要达到平衡,需要再驯养一段时间。”黎凰回答。   “如何驯养?”单乌问。   “时机合适的话,让我出面吸收那些负面的情绪。”黎凰说着,同时她的身形也已经开始变换,单乌再次显出身形,抬手收了那作为屏蔽的猩红披风,并直接用那缩小成手绢大小的布料将那驯兽圈给包了起来,并反手收回了念珠之中。   “其实这圈如果你拿在手上,可以直接拿捏住春兰的命脉。”黎凰提议道。   “那样的话她根本不可能对我死心塌地。”单乌回答,“忠心这种东西,被破坏了就救不回来了。”   “不过,你居然还打算拉她一把么?我觉得她的价值似乎并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大了。”黎凰仍有疑虑。   “我总要离开蓬莱的,到那个时候,她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单乌轻轻笑了一下。   “难道你不打算与白虎城那个女人完婚?”黎凰有些诧异。   “如果她非要完婚,那我便陪她过一个仪式,但我想,她也不会真心愿意看到我有朝一日超越她的——到那个时候,不是我死,就是她死。”单乌此时已经直接走出了舱房,舱房的门口,还躺着两个正昏睡不醒做着美梦的飞花楼弟子。   “她的性格其实很有些像更嚣狂一些的虞琴,作起戏来真情假意着实难以分辨。”黎凰思索了片刻之后评价道,“不过因为起点足够高,她似乎还没有真正对谁表现出嫉妒来。”   ……   半年之后,单乌重新回到了蓬莱——以货真价实的金丹境界。   这动静自然不小,璎珞直接驾着天马从瀛洲山上迎了出去,在路过单乌身边的时候直接伸手,就将他给拖到了马背上,同时神识灵力双管齐下,检测起单乌的修为境界来。   单乌索性放开了防备,让璎珞能够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检查个清楚。   “五行之术凝就的金丹?”璎珞感受到了单乌那金丹之中流转循环的五行灵力,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毛。   “如何?”单乌笑嘻嘻地回答。   “的确是能够发挥你这特殊体质的道路,不过……比我所想象的,还是要平庸了一些。”璎珞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你的青莲剑意呢?你的冰火两重天呢?”   “冰火两重天?”单乌被璎珞随口诌出的名字弄得哑然失笑,微微摇了一下头后回答道,“所谓的冰火两重天,本就是为大五行之术而准备的,而青莲剑意,其实本不是剑意,只是一种对于天地大道的体悟,敢问一句,这又该如何成就剑丹?”   “是么?”璎珞将信将疑地皱起了眉头,觉得单乌所言不尽不实,但也抓不住什么破绽。   “所以,你圆满了大五行之术后,便心满意足地以此凝就金丹了?”璎珞暂且将那些难以忽略的直觉抛在了脑后,继续问道。   “这有何不妥么?”单乌反问。   “没有不妥。”璎珞摇头,“只不过,大五行之术讲究圆融讲究平衡,而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会乐意于剑走偏锋之人。”   “你其实也并不了解我,不是么?”单乌出手揽住了璎珞的腰身,做出了一副亲密的姿态,“我如约归来,你真打算就这样与我完婚么?”   “呵呵,那是自然。”璎珞偏过脸,轻轻地在单乌的耳边摩挲着,“你现在这样,我更放心。”   单乌闻言,轻轻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竟让璎珞的笃定之中,平白生出了一份惊疑。   ……   天马带着璎珞和单乌直接来到了崇楼,单乌进去交接任务的时候,璎珞就站在天马旁边无所事事地四处乱看,眼角余光于是便看到了在一旁闪闪躲躲迟疑纠结的元媛。   “这不是他的那朵小桃花么?”璎珞知道元媛,不光是因为元媛与单乌之间的那些关联,更因为单乌离山的时间中,这女人居然也学着自己玩什么订婚,弄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式,还请了自己观礼,而自己为了表现出如今蓬莱上层所希望表现出来的那种平易近人的姿态,竟是将那怎么看怎么随意的订婚仪式从头看到了尾。   同时,在璎珞看来,这订婚仪式最为奇葩的一点在于——路长风和元媛摆明了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完全就是可以直接入洞房的存在,根本没有必要玩订婚这么一手。   “似乎订婚的时候她就不怎么开心,如今单乌回来了,她这是心思又活络了?”璎珞打量着元媛的表情,心中雪亮,继而生出了一丝想要恶作剧的念头。   于是璎珞转过了头,看向元媛,同时微笑着对她招手示意,让元媛过来自己的身边。   元媛发现自己已经被璎珞认了出来,也不好意思继续隐蔽,低着头小碎步地走到了璎珞的面前,口称“璎珞小姐”,并躬身行了一礼。   “你是单乌的朋友,在我面前没必要如此拘谨。”璎珞笑道,而在这个时候,单乌已经从崇楼之中甩着袖子晃出来了。   “咦?”看到了元媛与璎珞相对而站的场面,单乌直觉这两个女人可能会针锋相对大战一场,于是一时之间竟有些小小的不安。   这一丝不安的表情被元媛捕捉到了,心里甚至因此而生出了一丝甜蜜——单乌果然是挂念着我的,这才会在看到我与璎珞在一起的时候,露出这么惊慌的表情。”   “元媛师妹好久不见。”单乌很快便收敛起了那一丝不安,一步跨出,便已站在了璎珞的身旁。   单乌无比自然地与璎珞并肩而立,并与元媛之间隔开了一个无比客套的生疏距离。   元媛感觉到了这个距离所带来的防备之意,脸色微微地青了一下,随即扯着嘴角苦笑道,“我如今,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师叔,或者前辈了?”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还是称呼姓名好了。”单乌回答,同时偏头看了璎珞一眼,轻笑道,“现在我理解你为何非要让人叫你小姐的心思了,被人张口闭口称为前辈的感觉,的确很是可笑。”   “正是如此。”璎珞掩嘴轻笑,同时抬眼看着单乌,两人之间柔情蜜意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一般,而他们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向旁人展示着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   于是,还没开口说到正题,元媛便觉得自己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就在这个时候,路长风御使着法宝落到了这崇楼之前,看到了元媛的身影,当即也不管是否冒昧,直接就冲到了元媛的身后,伸手一揽,肩膀胸膛微微一挺,便在元媛的身后成就了一面可以让她安心倚靠的墙壁。   路长风的出现让单乌又是一愣,而路长风与元媛之间的亲昵的动作,更是让他有了猜测。   “好叫单乌师兄你知道,我与元媛,在大半年前,已经订婚了。”路长风撑着元媛的身体,一股股灵力渗入了那具几乎已经被掏空了的躯壳,勉强维持着她的不失礼,却仍然有空对单乌和黎凰笑眯眯地说道。   “咦?”单乌小小惊讶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恭喜,恭喜。”   “孙夕容怎么会同意让元媛嫁给路长风?”黎凰想到了之前那个几乎都能算是元媛半个妈的大师姐孙夕容,也想到了孙夕容一直以来的坚持,终于忍不住向单乌问道。   “或许是玉阳子和路长风那位先祖的主意,那样的话孙夕容也没立场插手。”单乌回答,“就算只是松散的联盟,但是联盟内部如有姻亲或者血缘关系的话,彼此之间的结盟便会越稳固,长此以往,甚至可以成就能够挑衅那青龙白虎等等的大型世家。”   “长此以往。”黎凰将这四个字强调了一番,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这愿望和蒲璜那心心念念的找你出气的愿望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么?”   “还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长此以往,来日方长,有朝一日……这些词所指代的,基本都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么?”   ……   “没想到两位居然走到了一起……”单乌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摊开了自己的右手,从那念珠之中召出了一个极为精巧的锦盒。   “我这次回来得匆忙,路上也没有来得及打听到你们的情况,所以没有准备好礼物……”单乌说着,同将手中的锦盒递到了元媛的面前,流转的光芒瞬间便晃花了元媛的眼。   “这是我回来路上顺手弄到的深海夕雾珠,就当是我祝贺二位订婚的礼物,还请笑纳。”单乌解释道。   “夕雾珠?”单乌这一手递出,竟是连璎珞都不由地眼热了起来。   “这可是上品的夕雾珠啊。”璎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颗珍珠,似乎是想直接出手,好将其据为己第四百四十三回重入樊笼(下)   “你这趟出去,都带回了些什么?”璎珞蹭在单乌的耳边低声问着,似乎了是想从单乌这里也拿到些什么礼物。   “回头让你慢慢挑。”单乌笑着回答了一句,同时见元媛始终迟疑着不肯接过锦盒,便将那锦盒转手塞进了路长风的手里。   “这礼物有些贵重。”路长风尴尬地笑了一下。   “其实也只是一个好彩头而已。”单乌收回了手,“祝两位……哈,白头偕老这词对我等来说似乎不怎么合适,那就祝两位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好说,好说。”路长风笑呵呵地应道,同时出手将元媛的腰身揽得更紧了一些,而元媛一直紧绷的身躯也渐渐软化,似乎已不再抗拒路长风的怀抱。   ……   辞别元媛路长风,单乌本想单独去书楼拜见自己的师尊,顺便再向赤灵子等人求教一些事情,还有春兰那边的麻烦,伊伊那一副肉身……却没想朴元子居然也亲自来到了方丈山,说是要好好看看自己这未来妹婿,并且转告了单乌有关白虎城家宴的一些事,劝他早做准备。   而有了这个由头,璎珞索性直接将单乌带回了瀛洲山白虎城,甚至一路拖进了那处名义上是两人共有的宅邸之中。   “早知道我就在外面多呆个十年八年好了。”单乌被璎珞直接堵在了一处厅堂之中——璎珞直接落下了封禁的法阵,看起来一副想要将单乌软禁于此的架势。   “可惜蓬莱之中,有你挂心之人,是么?”璎珞笑着,抬头挺胸,逼在了单乌的身前,呼出的香气就这样对着单乌的面门直扑而去。   单乌在璎珞的紧逼之下微微后退了一步。   “显然此人并非元媛,那么,春兰和伊伊……是这两个人当中的谁呢?”璎珞很快便再次逼近。   “看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将我的底细都查了个清楚啊?”单乌反问道。   “是啊,我就差派人往你来的那片大陆上去调查你的底细了——我正打着这主意的时候,那玉阳子跳了出来,将他知道的有关你的一切都倒了出来,而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在那会儿,就敢掺和进两个化神修士之间的争斗了?也难怪你在见到我们这些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被修为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影响。”   “那会儿也是身不由己。”单乌回答。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地就让玉阳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那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争个前途而已。”单乌知道璎珞提及的是自己甩脱玉阳子参加蓬莱入门之试这件事。   “一般人在那种境况之下,不是应该想着离蓬莱越远越好,这样才有可能逃出玉阳子这样一个金丹高人的控制么?”璎珞反问,“你却有胆子折回来参与蓬莱的入门之试,就不怕再次羊入虎口?”   单乌摇了摇头,没有兴趣对璎珞解释自己当初的境况以及所思所想。   “其实玉阳子放走了你,问水那老道人现在一定后悔得捶胸顿足。”璎珞笑了起来,“那老头可希望自己的背后能有化神高人作为靠山了,哪怕那化神高人不是蓬莱之人,对他也就略略指点过一两句的关系,都足够他拿来大做文章……嘻嘻,玉阳子这突然跳出来向我开诚布公,甚至不惜将自己使过的那些昏招都一一道来,多半也是因为背后被问水逼得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决定靠着这些消息为敲门砖,以转投门庭,抱上我白虎城的大腿。”   “是么?”单乌仍在默默地后退。   “你不打算问我一句,我在知道了你做过的那些事后,都想了些什么吗?”璎珞对着单乌抛了一个媚眼,问道。   “我觉得现在这场面……我已经不需要再问了。”单乌回答,“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能够完全掌控住我的信心了,不是么?所以才打算抓住我回山的这个机会,彻底地控制住我的行动?”   “迎出山门,而后一路跟随,直到遇见你那哥哥之后将我带回此地,开始掀我底细……明面上笑语嫣然,实际上为的不就是告诉我一声——为了不让我找到机会如耍弄玉阳子那般耍弄你,你已经决定将我正式软禁,不再让我离开你的视线了?”单乌连接后退了三步,与璎珞拉开了一段距离,嘴角挂着一丝有些嘲弄的笑意,仿佛璎珞这一切作为,他是早有预料。   “真是聪明人。”璎珞点了点头,表示了对单乌的判断的认可,“所以我现在有些好奇,你是见到我的举动才发现这一点的,还是在回来之前便已经有所预料,却依然还是回来了?”   “你猜。”单乌回答,“你甚至可以继续去买消息,向散修联盟那边买——他们一直派人跟在我的身后,足以向你提供我这段时间以来的具体行踪。”   “小滑头。”璎珞笑骂,后退了一步,以肢体的动作来向单乌表示她此刻已经放弃了进一步进逼的打算,表示她并没有在此刻就选择一劳永逸的方法,双方还可以继续心照不宣地合作下去,互相猜忌,互相防范。   然后下一刻,璎珞便仿佛刚才的那些逼问全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小跳着跳到了单乌的身旁,双手环上了单乌的脖颈,撒娇一般地腻着声音说道:“你说有给我带东西回来的,快点儿拿出来吧。”   ……   单乌将自己从冷血修罗一枝春等人身上扒下来的法宝拿了出来,特别是那一枝春,男儿身女儿心,乾坤袋里装的东西似乎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似乎颇适合拿来孝敬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小祖宗。   那些东西上面的神识烙印自然早就被单乌抹去,此时拿出,只要单乌自己不提,璎珞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是单乌从谁的手里抢过来的。   一枝春拿来作为攻击法宝的那一面粉红的鲛纱显然很是让璎珞爱不释手,而从璎珞的口中,单乌也知道了这法宝的名目——桃花帐。   桃花帐乃是以鲛纱为主要原料炼制,轻薄通透,如云似雾,其中更被嵌入了鲛女的精魂,所以才会有那些摄魂的歌声传出,而在传说之中,当初炼制这法宝之人,乃是为了拯救一群被妖兽掳掠而去的少女——在桃花帐的护佑之下,不但那些少女行迹飘渺无法被妖兽捕捉,那些鲛人的歌声亦淡化了妖兽们狂暴的杀意,于是传说的最后,那些妖兽被这桃花帐的威力所收服乖乖地护送那些少女回到了家乡,甚至化出了原形,为那些少女的家乡当起了看门狗。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璎珞在说这个传说的时候,单乌如此评价道,他的记忆里一枝春的那张脸始终挥之不去,以至于那故事里的少女们,都长出了一张张带着淡青胡茬的脸来。   “那是你不识货。”璎珞不以为意,甚至的立即便开始祭炼这桃花帐,“有了这桃花帐,我甚至可以试着去驯服那只大彤海的青纹鲨了。”   而随着祭炼的进行,那桃花帐渐渐由一团无定型的团纱状渐渐变得规整了起来,最终竟成了一条轻烟一般的披帛,而璎珞欢呼着将那条披帛挂在了自己的身上,继而在单乌的面前左摇右摆地展示了一番,脸上更是露出了一副“快来夸奖我的美貌”的表情。   ……   元媛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而路长风亦默不作声地等在她的身边。   那一颗夕雾石就放在元媛的面前,此刻流光溢彩,正变幻出种种不同的色泽来,仿佛是在向人们展示那深海之中的种种难以捉摸的玄机。   单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在元媛的脑海之中回放着——单乌的每一次呼吸,元媛都恨不得能分析出十条八条的深意来,而她亦深切希望着这十条八条的深意之中,包含着那么一丝对自己的不舍。   如此,良久。   “其实……”路长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元媛身躯微微一震,抬起了头来,看向路长风。   “我没想到单乌他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是金丹境界的高人了。”路长风缓缓说道,“我本以为他就算天资卓绝,也需要个十几二十年才有可能跨过那条门槛,而缔结金丹同样也需要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毕竟,你看陈安,他那么早就去闭关以求突破金丹,却至今都没能出关……”   “你想说什么?”元媛露出了不解之色。   “所以,在我原来的想法中,除非他打算逃婚一去不回,否则他这一趟出山,过个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修为或有增长,却也绝不至于就真如他离山前放话那样,结成金丹归来……我本以为,你有时间,我也有时间。”路长风叹了口气,“我其实也很想与他别一下苗头,争一个高低胜负的。”   “那么现在呢?”元媛问道。   “现在?现在我只能心甘情愿地认输,承认我不如他,承认相对他而言我就是地面上的一滩烂泥,却妄想能绊住飞鸟的翅膀……”路长风的神色有些阴郁,眸子里闪着幽幽的火光,正缓缓投注在了元媛的身上。   “而对于你来说,也就只剩下了四个字——痴心妄想第四百四十四回一笑泯恩仇(上)   “你……”元媛有些羞怒,眉头一皱,便欲起身离去。   “你还不清醒么?”路长风同样站起,伸手拉住了元媛的手腕,强迫性地让她转过身来,与自己双眼对视。   “你是想告诉我——他看不上我,我也配不上他,是么?”在路长风再次开口前,元媛已经先一步开口,眼圈一红,竟是要落下泪来。   这情景让路长风心头一软,抓住元媛肩膀的动作便放轻了一些。   “你跟不上他的脚步,最终只能被他越甩越远。”路长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修为境界的差距,寿命的差距,见识的差距……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算真的对你有心,你们之间,也注定是一场悲剧。”   “你何必如此直白。”元媛微微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一滴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而下。   “因为你沉迷得实在太久了。”路长风回答,“而且看起来,如果我此刻不唤醒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美梦之中?”   元媛低着头,久久的寂静无声。   “当断则断。”路长风张开了怀抱,将元媛搂在了怀里,“以后就由我来继续为你将梦境延续下去吧。”   元媛的脸埋在路长风的怀里,片刻之后,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而哭泣抽噎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竟是反手抱住了路长风嚎啕大哭——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刻意将局面引导至此的路长风也始料未及,只能僵硬着身子搂着元媛,用力隐瞒着自己的哭笑不得。   ……   元媛从来没哭得这么放肆过。   元媛觉得在期待单乌有所回应的那些日子里,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梦幻一般的水晶球,里面住着自己这条小鱼,每日里游来游去自得其乐——就如同在玉阳子的书房中发现的那包裹着两条活鱼自成体系的岩石一样。   而眼下,这个水晶球被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水哗啦啦地倾泻而出,只留下那么一条鱼在残骸之中弹跳挣扎,意图再多挽留一些过去的回忆,却是无能为力。   “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元媛忍不住再三地问着自己。   “是啊,他那么优秀,我为什么不喜欢他?连白虎城那位眼高于顶的璎珞大小姐都一眼相中了他,更何况我?”元媛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只会让自己越发心痛的答案,“他甚至比我以为的还要优秀那么多。”   “我配不上他的,我早该知道。”   “可为什么,我反而有些恨他了?”   元媛的思绪渐渐飘到了最初她对单乌有些心动的那个时刻——那个时候自己与单乌刚刚被玉阳子带出那片大陆,正该是相依为命的时候,而单乌在那个时候亦被玉阳子下了识海崩毁前途渺茫的论断。   那个时候的单乌,在元媛的眼中,仿佛一只折翼的老鹰,身上有种惨淡的骄傲,却倔强着不肯认输——那是元媛最初心动的契机,甚至在不久之后,单乌被问水落下封印一事,更是让她暗暗下定了决心,要进入蓬莱,为单乌找到重新凝练识海破除封印的方法。   元媛自以为是地为着单乌而努力着,并因此而拼了命地修炼,好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却都为了那一个“为了单乌”的目标而坚持了下来——元媛觉得自己的这些努力和付出,就算最后没有任何用途,单乌也总该是记在心上的,因为她自己将这一切都记得是如此清楚。   甚至,元媛连她自己为单乌落的每一次泪,揪起的每一次心,都自作主张地全部加在了这笔情债之上,让自己越陷越深。   然而现实却是,元媛的这些付出,一厢情愿,毫无价值,并且,单乌根本就没有在意。   ……   路长风搂着元媛,柔声劝慰,而他的心中同样也在盘算。   诚然,单乌修炼成金丹归来这件事,的确大大地超出了路长风的预计,让他在措手不及之时更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自卑,但是他的手上,同样也有着足以让单乌身败名裂的把柄。   “单乌已经归来,却不知陈安几时才会出关……”路长风在心里推算着那一整个足以让单乌众叛亲离的计划,“之前通过元媛劝服了玉阳子以单乌的讯息投诚,并改投门庭,现在应该正是他巩固地位的时机,嗯……就冲着玉阳子这么个未来的靠山,元媛这个女人虽然麻烦,却也还是得好好安抚。”   “嘿,要是我也能搭上璎珞或者其他人的线,又何必在在此斤斤计较这么多?”路长风暗地里嗤笑了一声,“那些家族中人一个个年纪轻轻就接二连三地突破金丹,怎么可能全靠天资而没有秘术加持?这单乌这么快就能结丹归来,十有八九是靠着那白虎城在背后支持。”   “如果我也能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表现得比他差多少。”   “唉,其实这种家族之中,真正需要的人才,是我这种长于合纵连横之人啊……一群金丹,背后还有元婴化神,这些人要单乌那样一个单纯的打手又有什么意思?”   “真是一群瞎眼的……”   “如此,就让你们这些瞎眼的好好看看你们选中的是怎样的货色,而你们错过的,又是怎样的人才。”   ……   单乌跟在璎珞的身后,没有御空,而是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走在白虎城正中那片皇宫一样的房屋之中。   白玉镶金的地板铺展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通往不远处那一座仿佛是一整块琉璃造就的大殿,来来往往的傀儡人形茫茫碌碌,正在做着宴席前的准备工作。   “是不是来太早了?”单乌看着那些傀儡人形,开口问道。   “不早。”璎珞笑道,“有几个人想见你一见——宴席开始之后,老祖宗出面,有些事情就不太方便了。”   “又要试我?”璎珞话音一落,单乌便明白了此中含义,撇了撇嘴,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要不哪天我直接开个擂台,你通知那些想试我跟脚的人,大家一口气将该打的架该赌的命都交代干净,也好还我一份清静。”   “嘻嘻,没事,这一趟搞不好真的就是最后一回了。”璎珞捂嘴轻笑,“而且,我想你应该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你的名字报上生死榜的。”   “哦?那冤大头也在?”单乌眉梢一挑,微微有了些兴趣,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那琉璃大殿后方的休息室中,于是单乌的声音直接传进了内里那些正在聊天的世家弟子的耳朵里,场面顿时凝滞了片刻。   “哈哈哈哈,冤大头可不止一个。”璎珞终于放肆地笑了起来,“这屋子里有一群冤大头。”   随着璎珞的笑声,休息室中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而后一同站起身来,对着单乌拱了拱手,其中,有闻笙,有飞珖,还有一些单乌几乎都快要忘记了的面孔。   “原来我的身价,全是仰赖诸位捧场啊。”单乌拱手,对着几人回礼道。   闻笙的脸有些红,似乎还记着自己不入白虎城的誓言,手脚放在哪里都嫌尴尬,此时听到单乌出声,更是憋得有些脸红脖子粗了:“我……我只是想看看,那些散修之中,是不是真的没人能杀掉你。”   “这钱恐怕是白花了。”单乌摇头道,“那些散修贪财,但更惜命,你们把赏金堆得那么高,无形中也是在告诉那些散修们,我这个人很是难缠,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人真的想要对我下手。”   “不,我们其实只是将你的名字报上了生死榜,以及最初的那五万灵石,后来的那些悬赏金额,都是你自己挣下来的。”飞珖摇了摇头,提出了一个让单乌也有些惊讶的细节。   “后来那些钱不是你们追加的?”单乌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虽为世家弟子,但是真正可以随意调动的灵石并不多,那五万灵石已经是濒临上限了。”飞珖回答道。   “哈,看起来还是有人迫切地想要你的命啊,不知道你在外头有惹了什么仇家?”璎珞回头,指点着单乌,幸灾乐祸,“要是真惹上了什么大麻烦,我蓬莱可是不会替你出头的,少不得,你得再来一场生死决。”   “不,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单乌倒是恢复了淡定。   “生死榜上排名靠前的,应该都是散修联盟自己培养出来的高手。”单乌看到了飞珖闻笙等人投递过来的疑惑的眼神,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出了答案,“我杀了其中一个叫做血屠夫的,后来又杀了冷血修罗那几个人……如果那些赏金并不全是你们所出的话,那么便很有可能是散修联盟自己加在我的悬赏之上的,目的,正是为了让我取代血屠夫等人在生死榜上的位置,填补一下空缺而已。”   “哦?”单乌的话让一房间的人都陷入的思索之中。   单乌见那些人想问又不好问的模样,索性又补充了一句,将自己话语之中的暗示给挑得更加明白一些:   “某一天我在蓬莱被诸位排挤得呆不下去的时候,散修联盟一定会很乐于接收我这么一个麻烦家伙的第四百四十五回一笑泯恩仇(下)   “闲话休提,我们聚在此处,也是因为好奇——你这说结就结的金丹,是不是真的没有缺憾?”那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心照不宣地跳过了单乌挑起的话题,其中一个名为宫鸿的起身,站到了单乌的面前摊开了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单乌看着宫鸿的手掌,微微一愣后便笑了起来。   这宫鸿显然修炼的也是大五行相关术法,此时他摊开的手上,每个手指上都凝出了一个属性的灵力,如五色火焰一样跳动不休,片刻之后,这五团灵力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七彩的圆环,呈现出仿佛夕雾珠那样变幻莫测的色泽来。   “这回又是想要斗什么?”单乌知道宫鸿这一手是在向自己交底,示意接下来的比试是公平公正的。   “大五行相关功法的关键,一为平衡,一为变化,平衡不成则丹不可成,这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好说,但是这变化一道却关键到日后这功法继续下去的进展。”宫鸿回答道,“你我这一试,也不用多大动静,就试这指掌之间的生克变化好了。”   “还请宫鸿道友演示一番。”单乌拱手请教。   宫鸿点了点头,那七彩圆环在稍稍跳动了一下之后,便分出了几条分叉,如溪流一般,蜿蜒着汇集到了那圆环中心的位置,仿佛在那中间是一片小小的海洋一样,虽只是方寸之间,却也有了一种万流归宗的气势。   片刻之后,那一片小小的汪洋之中出现了一颗土黄色的小小的圆球,这颗圆球在流水的环绕下,渐渐地生出了一丝绿意,紧接着,一根枝条带着“啵”的一声,从那颗圆球之上抽了出来,摇摇摆摆地往上方生长着,舒展着枝叶,并托起了顶端的那一颗花苞。   花苞逐渐膨胀,继而怒放,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朵来——那些花瓣竟全是由火焰组成。   这火焰一般的花朵顺着枝条一路烧回了宫鸿的手掌之中,将那七彩圆环也一口气吞没了进去。   宫鸿的五指合拢,将那团火焰捏灭在了指掌之间,片刻之后再次张开,手心之处一柄小小的金色短剑来回窜动,似乎想要挣脱宫鸿的掌控。   宫鸿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柄小剑,轻轻一搓,便将那柄小剑捏成了一片亮晶晶的星星点点,继而一切归于虚无。   宫鸿的示意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是已足以说明他在这大五行之术上的修行——那些灵力属性的变化随心所欲,看起来似乎可以直接凝练出自己需要的任何一种纯粹属性。   对一般人来说,五行的流转都需要通过相生变幻来完成,这样成就的大五行功法,虽然灵力可以生生不息永不枯竭,但如果变幻不够流畅的话,在应敌之中多半就慢了。   而在方才宫鸿所展示的手段之中,水中生土,以及火中生金,这两步利用的都是五行相克的变化,甚至是逆向的相克——这样一来,不管是哪两种属性之间的转,都只需要一个步骤即可,于是这大五行相关功法用起来,便会更加地变幻莫测,甚至可以在争斗中施展出出人意表的术法来。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这所谓的变化之试试的都是什么了。   “你初入金丹,我也不欺负你,只要你能还原我方才所为,就算你赢了。”宫鸿负手而立,对着单乌说道,脸上更挂着极为大度的微笑,一字一句地补充着,“这很简单。”   “我做不到,这与我目前的行功路线并不相合。”单乌摇了摇头回答道,换来了宫鸿脸上那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也有些蠢蠢欲动,似乎下一刻便会群起而攻之,将单乌挤兑出这白虎城,进而挤兑到璎珞的视线之外。   “但是我也可以让宫鸿道友看一看我的功法底细。”单乌回答,伸出手掌的动作恰到好处地制止了其他人的动作。   单乌的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挥洒而出的灵力看不出属性,直接就凝成了一颗人头大小的水晶球的模样,被单乌虚虚地托在了手掌之中。   “其实在我看来,所谓的五行灵力,如果追求某种属性的至纯至净,便完全没有必要硬扯所谓生克流转,只需如剑道一样,专精某一属性便好,耗费的精力能少上一大半,威力也不见得就输上多少。”单乌一边说着,一边拨弄着自己手中的那颗水晶球。   通透无瑕之中渐渐分出了不同的色彩,这些色彩跳跃流转着,互相纠缠,又互相撕咬,每一缕都细微得仿佛一条小小的线虫。   这些色彩骚乱了半晌之后,渐渐分出了层次,有的漂浮到了水晶球的顶端,有的则沉积到了下方,上清下浊,仿佛形成了一片天地。   天地之间渐渐出现了河流,出现了山川,出现了层层绿意,甚至出现了一些面目模糊的小小的动物——虽然粗糙得仿佛蚂蚁蚯蚓一般,但却似乎真的是活物。   这些小动物的出现让宫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其他人也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那颗水晶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下一刻,这水晶球中居然出现了天象的变化,刮风下雨,电闪雷鸣,甚至还有雪花飘落,纷纷扬扬,转眼便将那一片小世界全都染成了雪白。   “既然这整个世界都可以以五行属性来划分,那么这五行灵力之间的变化,应当也不止是不同属性之间单纯的流转变化,而是应该如同这个世界一样,可以衍生出更多更玄妙的景象来,未来某个时候,或许我举手之间,便真的可以诞生一个真实的小世界,里面有草木滋长,鸟兽繁衍,甚至还有可能生出人来。”单乌解释道,同时屈指在那水晶球上轻轻一弹,那水晶球便如气泡一样“啪”地一声碎裂,重新恢复成那种属性不明的灵力,回到了单乌的身体之中。   “当然,现在还早得很,我完全没有触摸到这世界变化的本质,只是徒有其表而已。”单乌有些谦虚地微笑着。   “……这……这是因为青莲剑意吗?”飞珖迟疑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青莲剑意中感受到那一股问天问地上下求索的意境。   “有一定的关联。”单乌点了点头,对飞珖的猜测进行了肯定。   “果然。”飞珖长叹了一声,方才有些唏嘘地说道,“我一直遗憾青莲剑意落在你这么个并非剑修的人手中,现在看来,青莲剑意能够选中你,果是天意。”   宫鸿的表情在略微的纠结之后,也释然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这世界都可纳入五行流转之中,若我还只是追求那些单纯的属性变化,而忽略了这大千世界的多姿多彩,却是白白浪费了我这一身修为了。”   “指点之恩,在下必当铭记于心。”宫鸿对着单乌抱拳躬身,实实在在地行了一礼。   “现在。”宫鸿再次对单乌伸出了手,“你已经证明了你自己的实力,可以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了。”   “哦?”单乌轻轻挑眉,却没有立即去握住宫鸿的手。   “就算没有我们放水或者压抑修为来营造的所谓公平,你也已经拥有可以与我们相抗衡的实力了。”闻笙脸上虽然还是有些尴尬,此时却也已经凑了上来,对单乌展示出了自己的善意,“我承认,你现在完全有资格与我们平起平坐。”   “只是平起平坐是么?”单乌抿了下嘴,将自己的那声轻嗤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换句话说,你现在开始,便可真正算作是我们四大主城的人了。”璎珞笑嘻嘻地揽住了单乌的胳膊,替单乌解释道,“四大主城的年轻天才之中,亦有你的一席之地。”   “所以我想,现在,只怕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偷偷说你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了。”此话一出,璎珞笑得是花枝乱颤,同时斜眼看向了自己前方的那几个年轻人,而那些人的脸上不同程度地都表现出了羞赧之色,显然这句话在某段时间之中,曾经被他们翻来覆去咬牙切齿地念叨过了无数遍。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单乌也笑了起来,抬手,很是洒脱地与宫鸿伸出的手击掌,继而握在了一起。   ——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   ……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是最后一次。”在等待入席的时候,璎珞蹭在单乌的身旁,小声地说道,“大家都是识趣的人,只要你有实力,那么便会得到认可。”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了……他们到底都是怎样的地位?”单乌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的后宫?”   黎凰与那些年轻人之间的关系一直让单乌觉得奇怪。   明明不是情侣,却每个人都会对璎珞奉献上百般殷勤,甚至会为了璎珞的归属而明争暗斗,一个个都是情根深种,璎珞也摆明了十分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   但是璎珞偏偏要拉扯上单乌这么一个外来人作为夫婿定下终身,并且,在这种情况下,璎珞与那些年轻人双方却依然留恋于这些殷勤的把戏——这使得单乌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很是多此一举。   “或者说,我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态来与他们相处?”单乌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第四百四十六回祸起(上)   “听我的话,以及,做你自己便好。”璎珞给出了答案,却并不能解答单乌心中的疑惑。   而在这个时候,有人前来邀请诸人入席,在看到了朴元子之后,单乌才知道这一场所谓的家宴,竟是要将自己的身份正式通告给其他几个主城的家族知晓——璎珞小姐名花有主,而自己也将要参与到所谓的家族事务之中。   而有了闻笙飞珖那群年轻人的认可,之前那些用鼻孔看着单乌的人,此时也不得不重新评估单乌的存在了。   不断有人上前向单乌敬酒,单乌从容应对,心中的疑惑却让他颇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野心可不仅仅只是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白虎城大小姐。”黎凰在单乌的心里说道,“她应该是想成为整个白虎城,甚至整个蓬莱的女王。”   “哦?”单乌心头一动,继续追问,“你能猜出璎珞的意图?”   “多少能猜出一点。”黎凰回答,“你是男人,或许很难体会到一些细节——修士之中大多数都是男人,所以,不管在哪里,不管女修的个人实力多强大,在势力的交锋之中,她们总是会处于一种弱势地位的。”   “就好比璎珞,她可以作为白虎城的大小姐四处作威作福,但是真涉及到白虎城乃至蓬莱的具体事务的时候,她的作用便只是围观,或者为家族做一些门面上的事情——甚至出格一些也没有关系,因为她的举动,根本不能算代表白虎城以及这些世家的意愿。”   “所以,她想要发展自己的人脉,但又不希望这些基于暧昧之上的人脉会失去控制并成为禁锢她的枷锁,所以才需要你这个毫无背景的外人作为缓冲,为她的独立提供借口,并且,她可以借你的身份,真正开始插手那所谓的家族事务。”黎凰分析道,“你现在对她来说,还真是不可缺少的棋子——你的表现,不但是给她争脸,也是为她争权。”   “原来如此。”单乌恍然,“看起来,以后就算不会有人说我吃软饭,也肯定会有人骂我绿毛龟了。”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黎凰压抑不住地狂笑了起来。   单乌微微地撇了下嘴角之后,重又在脸上堆起了笑意。   ……   没过多久,单乌与璎珞择日完婚的消息便已经通传了整个蓬莱。   有人妒忌,有人不屑,也有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去管外界这些风花雪月的八卦。   陈安就在这个时候成功结丹并出关了。   有他爷爷的帮助,以及那些足够充分的准备工作,他的这一场结丹虽然漫长,天劫之下也耗费了不少法宝,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并且结局圆满。   由于陈安是在蓬莱之内结丹的,虽然结丹地点在瀛洲山上,但是引起的动静依然让方丈山上的那些小弟子们注意到了——这些人以极大的热情从头围观到尾,甚至开始假想他年结丹之时的自己,并因此而热血沸腾。   流水一般的恭贺送到了宝光道人的府上,其中包括了那些世家做出的表示,宝光道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发出了此刻自己就算死也瞑目的感叹,然后被他家那位醋娘子直接拍到了墙壁上,并呸了一句“大吉大利”。   而对陈安来说,在接受这些恭贺的同时,再看到如今的蓬莱,竟是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意味。   ——单乌已成金丹,甚至还成了白虎城的女婿;路长风和元媛成了一对,婚礼瞅着也就近在眼前;当年那个不起眼的体修董邢与韩琦为了方丈山上那些小弟子们的利益不断地奔走,看起来也像是在做一件极为了不起的大事一般;而春兰浸淫于自己那剑意之中,硬生生地闯出了一个母夜叉的“美名”,被宝光道人在背后偷偷评价为暴殄天物……   “那么……伊伊呢?”陈安想起了自己闭关之前,那个放话说要超越自己的漂亮女孩儿,忍不住追问道。   “她也一直在闭关,并没有怎么抛头露面。”宝光道人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语气之中有些许的宽慰——在春兰变得越来越不可爱之后,伊伊这个低调谨慎勤奋最近都没有什么消息的女孩子便成了他心中媳妇儿的首选。   “一直没有出来过?”陈安再次问道。   “好像也出关过几次。”宝光道人不确定地回答道,“你不如去她闭关的地方看上一眼,如果她的情况看着还可以期待的话,便将她也带来瀛洲山吧,毕竟这瀛洲山上的修炼条件要好得多。”   “好。”陈安应道,眼底发亮,心中亦如蹿进了一只兔子,一刻不停地蹦跶着。   ……   次日,陈安来到了单乌的宅邸之外,当初他就是在这片房屋的门口等到了伊伊出关,而后被实实在在地一眼惊艳。   “这里的灵气的确有些淡薄,其实并不适合长年的闭关。”陈安打量着眼前这片在阳光下一片死寂的屋宇,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我是应该直接叩门?还是留一个讯息等她回复?”陈安心中迟疑,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因为他不能确定伊伊如今的闭关是真的在闭关,还只是为了照顾着自己的心情,而不肯太过抛头露面。   在这个时候,陈安察觉到了身后有熟人靠近,于是回过头来,看到了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春兰。   春兰的容貌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整个人的气场却流露出了那么一丝不男不女的味道——说英俊也可,说娇媚也可,似乎硬生生地将那英雄美人的剑意融合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的后果,便是这种难以言说的尴尬后果。   春兰行到了陈安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你我之间毋需多礼。”陈安连忙扶起了春兰,而后便问出了心中一直关心的问题,“你与伊伊关系亲近,可知她这些年境况如何?”   “不知。”春兰摇了摇头,“这些年里,这宅邸常年挂着闭关的牌子,我根本不知道伊伊在里面做些什么,或者,她是不是真的还在这宅邸之中。”   “她没有出任务,没有与其他人交流,甚至也没有表现出对于丹药法宝,甚至有关修炼功法的需求——就这样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只守着单乌的这处宅邸。”春兰的一字一句,似乎都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春兰话语之中的暗示让陈安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春兰却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愿意将自己心中那些不好的猜测给说出口来,但是她那凝重的表情,已经足以让陈安的思绪难以抑制地浮想联翩。   “单乌最近有回来这处宅邸吗?”陈安继续问道。   “没有。”春兰回答,“他现在住在白虎城,这里的宅邸对他来说,似乎早已经是废弃了。”   ……   春兰的语焉不详让陈安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他又多找了一些人打听这段时间之中伊伊的状况,结果伊伊的状况没打听出来,却是听到了一个暗地里的传闻——蓬莱这段时间之中,发现了很多被天魔侵袭,以至于识海完全消失的弟子和散修,并且,这些人全都是在长久的闭关之中发生意外的。   ——执法队已经十分尽力地隐瞒此事了,但是总有一些蛛丝马迹,会让他人察觉,而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这些蛛丝马迹,便演变成了茶余饭后用来振奋精神的惊悚传闻。   所以说这件事的人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对陈安来说,却是在他的心头又涂上了一层阴影。   “伊伊不是金丹,也不需要突破金丹,更没有要破解的封印,所以,怎样的理由才会让她闭关如此之久?”陈安自问,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小手抓住了一般,继而他回想起了自己与伊伊相处的那段时日,想到了自己与伊伊之间的那些争吵,更想起了曾经顶在自己头上的“醋娘子后继有人”的评价……   “伊伊那性格,并不是会心甘情愿远离人群的人,她很喜欢热闹,也喜欢出风头……更何况,她其实并不如何在意我的心情……”陈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几乎立即就想冲到单乌那宅邸之处,掀开那表示封禁的闭关标识,好让自己能够亲眼确定一下伊伊目前的状况。   “不行,以单乌如今的地位,我贸然冲进去,便可算是一种冒犯,但是……既然……”陈安思索着,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   三个月后,夜,一个在隐匿术法加持下的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单乌那宅邸的附近。   那黑影潜行的动作并不熟练,不过好在这片宅邸的位置也比较偏僻,于是这细微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于是在左右环顾发现确实没有旁人之后,那黑影一阵风似地飘到了那一枚在夜色里发着微光的闭关的标识之前。   一团细微的灵力触及了那个标识,片刻之后,环绕着这处宅邸的防护法阵晃动了一下,并在门口的位置裂开了一道仅能通过一人的缝隙。   黑影“咻”地一声便从那缝隙之中钻了进去,那条缝隙也随即合拢,仿佛从来没有人动过手脚一第四百四十七回祸起(中)   那潜入单乌宅邸的黑影正是陈安。   在试图联系单乌却被拦在白虎城的城门外之后,陈安想着反正单乌如今在瀛洲山上高高在上,根本管不了方丈山上的事情,并且,以自己与单乌之间的渊源,单乌就算发现了,应当也不会追究才是。   所以在偷偷查阅了如何破开那些防御法阵潜入屋舍的方法并百般演练了之后,陈安终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决定偷偷进入单乌的宅邸之中看上一眼。   “如果她真的是在闭关,那么我只要看一眼就好。”陈安心中暗道,“反正我如今的修为已至金丹,她理当不会发现才是。”   “如果她只是不想见人,那么我就现身,就当是给她的一个惊喜好了……”   “如果……”陈安想到了最坏的一个假设,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假设从脑海之中甩出去,“方才我已经算是确认过了,这防护法阵完好无损,从来没有被人触动过,她理当安然无恙才是。”   这个时候,陈安已经踏入了单乌的宅邸之中。   门后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正对着一面影壁,影壁上是常见的飞仙图案。   陈安举步,小心翼翼地绕过影壁,而后环顾四周。   一片黑暗,甚至连长明的夜明珠都看不到,每一处房间里都是满满的安静与死寂,更不要说听到什么人声了。   陈安的心再一次地揪紧,于是在确定这宅邸之中并无人迹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间看起来应当是主屋的房门。   门是虚掩着,仿佛只是随手带上一般,月光透过窗纱,在这屋内洒下了一片银白如雪的痕迹。   陈安站在大开的门口迟疑了半晌,方才举步跨入。   家具摆放得齐齐整整,甚至连桌子上的茶杯都如同用刻度量过位置一般,精确地落在两两相对的位置,使得陈安的脚步也不得不考究了起来,生怕落在了不该落下的地方。   陈安一路走进了这主屋的正中,放开神识,将四下里都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活人存在过的痕迹——这间屋子,已经没有人迹很久了。   “如果这是单乌的房间,那么没有人迹,还算是可以理解的。”陈安自我安慰道,继而又开了几间房屋,可惜,没有一间仿佛能够向他证明“此处曾经有伊伊存在过”。   陈安的心越来越凉,但还是没有放弃对自己的安慰。   “她或许只是不愿意被宗门任务束缚,所以以闭关作为名义,实际却是离开了蓬莱,游历天下。”陈安暗暗想着,“嗯,这的确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她会走得如此干净么?竟是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陈安在检查完了最后一处房间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暴躁了起来——就算是单乌,也在这宅邸之中留下了一些道袍配饰之类,他的那只猫也到处踩过了脚印,却偏偏没有伊伊留下的印记。   陈安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了那影壁存在的小院子里,呆呆地盯着前方那一片让人乏味的石板,喃喃自语着不知该念叨着什么,却突然发现那石板之上有一小块阴影看着似乎是有些突兀。   月光斜斜地照在这片空地上,自然也在那影壁的花纹之上投射下了一片凹凸的阴影,但是其中有那么一小块阴影仿佛活物一般,正轻轻地颤抖着,甚至时隐时现。   “咦?”陈安的注意力被那团阴影吸引住了,于是他的神识瞬间集中到了一点,研究了半晌之后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这宅邸之中竟还有阵势!我所见到的其实并非全部!”   “果然是单乌能够干出来的事情。”陈安一拍大腿,“也是,如果伊伊她真的选择闭关,又怎么可能只在这灵气淡薄的普通宅邸之中闭关?有一个阵势作为防护以及聚灵之用,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了。”   于是陈安几乎是立即凑到了那一处细微的破绽之处,而后调用了自己全部的神识,以及自己那点仅有的法阵知识,开始试图找到进入那法阵的方法。   ……   这法阵并没有陈安所以为的那般严密,反而透露出了一种年久失修的意味——在发现了那一处破绽之后,陈安只是稍稍以灵力试探一二,那条浮现在虚空之中的空间缝隙便越来越明显了起来。   在那缺口崩开第一条裂纹的时候陈安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的举动触怒了于法阵之中闭关的伊伊,但是在他又痴等了许久,发现那法阵之中根本就没有人传讯而出的时候,竟是越发地忐忑不安了。   于是陈安卯足了劲,以灵力在那影壁之上挖掘着,三下两下便已经在那影壁之上挖出了一个缺口,露出了埋放在里面的一枚玉牌,玉牌上面刻着繁杂的阵图,而玉牌的中心则是一颗已经黯淡了的灵石——法阵的持续需要灵石的支撑,这一枚灵石已经濒临枯竭,再也无法维持住此处法阵的完整,这才被陈安发现了破绽,并趁势找到了这一破绽产生的根源。   随着这枚玉牌的取出,陈安只觉得自己的身旁突然间噼里啪啦如爆竹一般响起了一连串的炸裂的声音,仿佛抽走了某一块承重的砖石,连带着拖垮了一整面的砖墙。   下一刻,陈安身边的景物如同被打碎了的镜面一般,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裂痕和错位,继而稀里哗啦地片片剥落,露出了隐藏在法阵之后的真相。   陈安再度查探了一番这座宅邸——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只在屋后小花园那轻纱遮蔽的亭子之中多出了一张贵妃榻,榻上斜倚着一个正在沉睡的美人。   那美人当然就是伊伊。   这样的场景让陈安的一颗心瞬间便被高高吊起,差一点便是呼吸困难,及至眼前一黑了,但是他还是稳住了身形,而后一步一步地往伊伊的所在走了过去。   ——伊伊依然有呼吸,有心跳,皮肤也依然充满弹性,看起来完全就是昏睡过去了而已。   ——但是却长睡不醒。   ……   灵霄子盯着眼前法阵之中昏睡不醒的道人,脸上的表情是难掩的疑惑与纠结。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件事还是没有头绪么?”赤灵子推门而入,看到了灵霄子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问道。   “我设计了好几个法阵,意图找到这些人身上作祟的‘小怪物’,却是毫无头绪。”灵霄子叹了口气,转而向赤灵子问道,“上面的人认可了天魔作祟的说法?”   “是的。”赤灵子点了点头,“这种没头没尾的意外,也只能这样交代了。”   “那么,他们有什么举措么?”灵霄子问,“中招之人可不止是那些散修,我们蓬莱自己的弟子当中,也出现了这样的悲剧。”   “似乎还需要讨论,你也知道的,那些人如今的心思全不在此事之上,或许要等很久才会有命令下达吧。”赤灵子摊手,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唉,莫非我们还需要这样一直对群众隐瞒下去么?”灵霄子的肩膀都垮塌了下来。   “既然已经瞒了这么久,那就只能继续隐瞒下去了。”赤灵子回答,“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已经没有新的倒霉蛋出现了——这所谓的天魔之祸,或许就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么?”灵霄子反问,“对你而言?”   “如果我也能轻易放过此事,你就不需要在此头疼了。”赤灵子摇头苦笑,“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这责任心着实有些累人——特别是在那些本该在意的人都不在意的时候。”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给你泼冷水了。”灵霄子伸了个懒腰,走到了一边的躺椅上软塌塌地坐了下来,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   赤灵子却走到了那法阵之前,皱着眉头看着那法阵之中安睡着的人。   ……   在发现那一批中招了的散修之后,赤灵子命令执法队的成员们在暗地里将几处闭关之所都排查了一遍,果然就查出了好些个同样遭遇的蓬莱弟子。   当初環星子的提议,是将这些人的肉身全部烧死,或者隔离,于是赤灵子原本打算只留下一两个人供灵霄子研究,其他人便直接抹杀,以免留下痕迹让人发现这些变故。   可是,当赤灵子发现这些人依然有呼吸有心跳只是仿佛昏睡过去,并且这些昏睡的人当中还有蓬莱弟子的时候,赤灵子心软了。   于是赤灵子没有选择痛下杀手,而是命人将这些人的肉身全都搬到了这处不知何时存在的废弃的地下宫殿之中,周围有法阵层层包裹,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而灵霄子则自告奋勇,便留在了这地下宫殿之中,意图在这些昏迷之人的身上发现所谓的天魔踪迹。   ……   “我现在开始怀疑,那所谓的小怪物是不是真的是天魔了。”灵霄子摸着下巴说道,“環星子师兄虽然说话不怎么有条理,但是说出来的东西,都是相当咬文嚼字的。”   “是么?”赤灵子喃喃地问了一句。   “所以,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有一个想法。”灵霄子仰躺在靠椅上,双眼放空,直直地盯着头顶上的那面天花板。   “我想弄些活人来试一试第四百四十八回祸起(下)   灵霄子被赤灵子狠狠地抽了一顿,因为那一句冷血无情的提议。   “我错了还不行么?”灵霄子缩在墙角,勉强撑起了防护的灵光,却根本不敢还手。   “哼。”赤灵子冷哼一声,收了手,别过头去。   “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请教一下環星子,将这些事情问得更清楚一些?”灵霄子贴着墙站直了身子,开口问道。   “我已经去找过他好几次了,他都是避而不见,后来甚至直接让书鬼转告,让我们不要再因为此事去打扰他了。”赤灵子长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他这么说……是因为此事对他来说着实无聊,还是因为……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却不好开口?”灵霄子在听到赤灵子的回答后,心中的疑惑却是更盛。   “我倾向于后者。”赤灵子回答,“他不是很会说谎的人,所以当他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就会选择避而不见这一招……这件事的真相,莫非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伤害?”   “会不会这件事情查到最后,却发现与他有关?”灵霄子小心翼翼地提道,果然换来了赤灵子的怒目而视。   “環星子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赤灵子厉声反问。   “我说错了,我闭嘴。”灵霄子装模作样地自抽了两个嘴巴,又再次嬉皮笑脸地笑了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个提议——既然单乌已经回来了,不如让他去问一问環星子好了,我觉得他和環星子之间的交流似乎比我们顺畅不少。”   “单乌?”赤灵子眉头微皱,却到底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白虎城那位野心勃勃的大小姐,又哪是那么好应对的?”   ……   李二狗和邱端渐渐地行到了书楼的深处,在那层屏障的附近游荡着。   这附近一般没有人会来,所以这两人的举动也不必太过小心翼翼。   “单乌现在离我们那么遥远,我们还是要将这计划进行下去吗?”邱端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一团满是疑惑的意识撞上了李二狗的肩膀。   邱端已经有了一定的思考能力,这段时间之中对蓬莱也算是有了了解,渐渐地便也有了对李二狗的安排提出疑问的能力。   只是邱端的思考,始终还是极为简单的兽类的逻辑——天敌只要距离自己足够遥远,便不再是一个需要时时防备的威胁。   “的确,单乌如今的地位已经这么高了,甚至可以说真正成为了蓬莱的主人,也不大可能时时关注方丈山上我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但是,万一他注意到了那些昏睡不醒的修士们呢?那时候,只要他以他现有的身份说上一句话,我们立即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李二狗压低了声音回答道,“那些散修既然都已经被人发现,那么相关的消息多半是为了蓬莱的安稳才一直被压了下去——而如今的单乌,是很有可能接触到这些消息的。”   “更有甚者,董邢和韩琦那些人一直在为普通弟子的利益蹦跶着,没准什么时候上头那些人就将单乌当做传话跑腿的差来方丈山与那些人谈判了,毕竟单乌的出身与普通弟子一样,正是沟通两者最为合适的桥梁……说明白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还是会回来方丈山的。”   “嘎啊?”邱端的嗓子里发出了有些惊讶的轻呼声。   “路长风不知道我们的底细,说出来的那些煽动苍白无力,但是我们做过些什么,我们自己是清楚的。”李二狗继续说道,“单乌始终是我们在蓬莱活下去的最大的隐患,也是我们继续吃人的最大的阻力——他不走,我们便永远别想畅快地吃人。”   “想不想吃人?”李二狗拍了拍邱端的肩膀,声音压得几近一线。   “想。”邱端只能默默地点头。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李二狗咧嘴笑了一下,“不就是同类相残嘛,这能算个什么事儿?你看我们这些人类,每一天都在同类相残,也没见谁百般内疚下不了手啊。”   “更何况,你只需要做个引子,将那个人引出来便可,真正对他下杀手的另有其人。”   邱端身体周围那意识碎片稀里哗啦地混乱了一通,而邱端也傻愣着站在原地,半晌之后,那些意识碎片终于平息,而邱端亦对着李二狗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那一层屏障走去。   那一层屏障是阻隔也是通道,屏障的背后便是環星子所在的书楼的空间,如果没有凭证或许可的话,不管是人是鬼,都是无法通过那层屏障的。   邱端当然也过不去,但是他可以试着让自己那些意识碎片努力一番,就算无法完全穿透那层屏障,但也能引起足够的动静,告诉環星子——不要再躲了,我已经找到了你的所在了。   “出来见见你的主人吧。”邱端的手虚虚地悬空在那屏障之前,意识碎片如雪花一般向着那屏障飘洒而去,瞬间便如落在水面一般,消散无踪。   ……   陈安一步一步地挪近,最终全身瘫软着直接跪在了伊伊的面前。   伊伊穿着仍是当年的那身道袍,身上覆盖着一层轻纱,安然地沉睡着,面色红润,呼吸均匀,仿佛稍微逗弄一下便会苏醒。   陈安颤抖着双手缓缓扶上了伊伊的肩膀,轻轻摇晃着,甚至还在口中呼唤着伊伊的名字。   伊伊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陈安的神识也已经在伊伊的身上反复地探查过了,甚至还使出了一些比较柔和的搜魂或者探识的术法——这一试便是不知不觉几日几夜,陈安熬得双眼通红形容憔悴,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伊伊的识海,的确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是真的……遭遇了这不幸了么?”陈安喃喃地念叨着,身子往边上一歪,精疲力竭地直接跌坐在地上,微微抬了头,这才发现原来此刻已是白天。   明亮的阳光照在这花园里,透过凉亭上悬挂的轻纱照在了伊伊的面庞之上,微微颤动的眼睫在她的脸上落下了仿佛蝶翼一般的阴影,小巧的鼻子,樱桃红的小嘴,还有那从面颊到脖颈乃至全身的是行云流水一般的完美曲线……   陈安突然发现——伊伊还是那么的美丽,而自己,依然还是会为了她而怦然心动。   红颜薄命,本就是这世间最容易让人感怀伤痛的悲剧之一。   “我成了金丹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办法让你苏醒?”陈安伸手,轻轻抚摸着伊伊那依然柔软温暖的面颊,眉头一蹙,竟是落下了泪来,“我不该在闭关前还任你赌气的,我不该留你在这方丈山上……不,我就不该去闭关,如果我一直陪着你,你也不会选择闭关,那样就不会出事,更不会在遭遇此等不幸之后,还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陈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轻轻地将头埋在了伊伊的颈窝处,继而种种悲伤,憾恨,惋惜,等等情绪,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更冲得他的神智有了那么一刹那的空茫。   “单乌呢?单乌在哪里?”一个声音开始在陈安的心底嘶吼着,似乎是自己对自己的责备多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陈安开始有些不堪重负,于是他的本能让他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能陪着自己一起承受责骂的人来,于是伊伊开口闭口间总会提到的单乌,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   “你闭关,是单乌提议的么?”陈安将伊伊揽入了怀中,喃喃地念叨着,“一定是了,你一直当他是你真正的师父,对他的每一个建议都奉若圭臬,他让你闭关,你一定会老老实实闭关的——不管你的心里有多么喜欢这花花世界。”   “让你闭关的阵法,必然也是单乌布下的吧,他在阵道之试中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有如此天赋,布下一个灵力充沛且无人可以打扰的法阵应当只是举手之劳。”   “那么,你在这阵法之中失去了意识,他难道就毫无察觉么?”陈安的眉头纠结着,微微抬起了头,视线透过凉亭上那些随风摇摆的轻纱,投注向了瀛洲山所在的方位。   “难道有了白虎城的那位大小姐之后,他竟是从未回来看过?他居然就这样放任你自生自灭?他与你之间的师徒情谊呢?他难道对你的意外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么?”陈安的心中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待到最后,竟是心头火起,恨不得立即带着伊伊冲上瀛洲山冲进白虎城,指着单乌的鼻子破口大骂一番。   但是下一刻,自己被拦在白虎城之外,不管如何恳求怒骂甚至拿出法宝打点都不得进入的场面便浮现在了陈安的脑海之中,顿时淹没了这一切的狂想与愤懑,一口翻涌上来的热血被冻成了坚冰,卡在咽喉不上不下,亦让陈安颓然地垮塌了肩膀,甚至连怀里伊伊的身躯都沉重了那么几分。   ——白虎城的门槛太高,就算陈安如今也是金丹修士,背后还有宝光道人这么一个资深的老油条,白虎城还是能理所当然地将他拒之门外,告诫一句“生人勿扰“。   陈安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种第四百四十九回囚(上)   白虎城。   单乌的手中燃烧着一团火焰,火焰中分出一丝一缕凝练的火线,缠绕着几片金属镶嵌的玉版,正试图将这块刻有阵纹的玉版拼合并融合为一体。   这几块玉版便是万华镜空的根本,黎凰在参考过从虞琴那里得来的资料之后又研究了许久,终于提出了将这些繁杂零散的阵盘重新整合的方法,而单乌有金乌火也有那神奇的神识,自然极为适合来干这些细致的活计。   凝练的火线之中有更加凝练的金属丝线——这些金属混杂了好些种成分,此刻已经被熔为了液体,并被火焰包裹着成为了蛛网一样的纤细的液流,穿梭在那几枚玉版之间,构建成层层叠叠的网络。   与常见的法阵结构不同,黎凰给出的阵图堆叠了好几层,每一层之间都是互相联系着的,这样重叠的结构比直接将阵图摊开要复杂得多,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节省大量的材料,可以镂刻在更细微的所在,并且阵图每一个部分之间的灵力流转都会因为路途的缩短而更加快捷,在变化之中便更能做到随心所欲。   这模样的阵图并不是没有人提出出来过,但是一直没有人真正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没有人有那个本事将这种假设给化为现实。   毕竟,单层的阵图本来就已经足够复杂了,而且为了保持法阵的严密性这些阵图在凝练之时多数都是需要一口气成型的——否则的话还不如分割成几个部分各自为阵,这样在某一处遭受毁灭性打击的时候其他的部分还能继续发挥作用,而不至于整个阵势就此土崩瓦解一溃千里。   在这样的前提下,将那些多层的阵图一口气凝练成型便成为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勉强成型,这法阵在遭受重创的时候也很容易表现出那些未臻完美的薄弱之处来,而那些法阵深处的薄弱之处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完全无法修复的。   所以在一些资料之中,顶多就是有人成功凝练出了双层阵图,刚好在一块阵盘的正反两侧。   但是这些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对单乌来说似乎都不是问题。   单乌的神识不似他人那般凝练如丝,但却多了一种全知全能的属性,再加上他那几乎足以傲视群雄的推算能力,只要黎凰能将这多层阵图的结构规划出来,他就可以完全将其还原。   ——与一般人以神识操控灵力凝练阵纹的方法不同,单乌并不是利用如丝般凝练细致的神识来作为画笔牵引材料到达其应该存在的位置,而是直接在神识之中将黎凰那繁杂的阵图还原出来,而后在这样的骨架之上填充上灵力,最后才是将准备好的材料顺着这灵力组件成的模具灌进去,并且,因为这整个过程都在单乌的神识的控制之下,哪怕一点点的缺憾都会被他发现,并立即纠正。   眼下,那存在于几块玉版之间的火线已经完全成型,并开始向着中心收缩——就好像一团膨胀的棉花正在被压缩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小球一般。   玉版的形状在那些火线的纠缠之下渐渐发生了改变,进而变得弯曲,如同一个圆形的玲珑锁一样互相咬合,最终成就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球体。   这颗球体在火焰之中继续翻滚着,同时那球体中心之处的火线也已经纷纷外撤,竟似是一颗小小的太阳一样,正在发光发热。   下一刻,那些蓬勃着的火焰突然就转变成了一片寒雾。   这是单乌在天华池中凝练而出的寒意,足可以媲美万载玄冰,于是转眼之间便在那球体的外侧包裹出了一层层水晶一样的冰块——这寒意甚至以单乌的肉身所在为中心四下里蔓延开去,将这一处静室都给冰封了起来。   单乌呼出的气流都在自己的头发之上结成了冰霜,那球体却在玄冰之中持续地发光发热了许久,方才渐渐冷却,恢复到了苍白的色泽。   单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一挥衣袖,满室的寒意烟消云散,温度也变回了正常。   那颗苍白如同骨质的圆球仍然漂浮在半空之中,周围一圈淡淡的灵光,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模样。   单乌一招手,便将那颗圆球招回了手里,继而落下了神识烙印,也算是为这颗球体定下了主人。   “你居然真的做到了。”黎凰直到此刻,方才敢开口赞叹了一句,“果然,能用神识操控颜料直接还原出天魔舞,同时还能以神识操控五行灵力模拟出小世界中种种循环的人,做这种事情果然是轻而易举。”   ——之前单乌在与宫鸿较技的时候,便是化出五行灵力之后直接以神识硬生生地凑成那水晶球中那一片半吊子的天地的,而宫鸿看到了单乌指掌之间那些他从未思考过的变化之后,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其他。   也正是因为对于自己神识的自信,单乌才有那个底气在稍作尝试之后,便以一枚妖丹装出了一副以大五行功法为基础结丹的模样来,以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那不同寻常的金丹境界,并且成功地瞒过了这蓬莱山上所有人。   “你理解不了我这种神识,却能勾画出这种阵图,也实在是相当厉害了。”单乌暗赞了一句,随即以灵力注入了手中的那颗万华镜空的圆球。   以圆球为中心,单乌的身边瞬间便出现了一面面互相连接着的大大小小的镜面一样的存在,镜面之中倒映着单乌的身影,而这些身影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纷纷抬起了头,互相打量着,甚至伸手打着招呼,看起来竟如同一场聚会一样,好不热闹。   下一刻,这些人影全部消散,那些镜面的边界也已经不复存在,周围看起来仍是那封闭的静室。   静室的砖缝之中啪地开出了一朵朵的花来,而后用力挤出了一根根粗壮的枝条,这些枝条击碎了那些成分不明的坚硬砖石,掀开了单乌头顶上的房顶,露出了一片湛蓝明亮的天空来,继而那些枝条开始以这静室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所过之处,一切房屋建筑都被推倒,碾碎,甚至连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物都面带惊恐地成为了这些枝条的养分。   ——这些枝条上张开了一张张的大口,就如同单乌在小苍山的嘴巴里看到的那些情景一样。   于是,在幻境之中,这些吃人的枝条蔓延出了白虎城,继而顺着瀛洲山的山体继续往下方蔓延着,直至将这一整个山头都包裹了进去,此起彼伏的花朵开了又谢,似乎是象征着这瀛洲山上转眼即逝的生命。   “呼。”单乌环顾四周,看着这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的场面,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这整个场面便在单乌的这一口气中消散了。   “可以衍生的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单乌感叹了一句。   “理论上来说,其实这仍未至极限。”黎凰回答道,“对万华镜空来说,你的心有多大,它所构建的幻象便有多大——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范围一大便会失去细节,反而会让敌人发现破绽,找到反攻的机会。”   “可惜现在还不知道这万华镜空实际作用的空间能有多大。”单乌看着自己眼前那静室的门,手有些痒,可盘算了半天,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璎珞虽然没有盯在这静室之外,但也时时关注着这静室里的动静,只要有什么别样的气息泄漏,璎珞十有八九就会破门而入。   单乌眼下可不想面对那个女人,所以方才他实验幻阵效果的时候,也只是局限在自己身遭方圆五尺左右的距离之内——虽然场景包含了整个瀛洲山,但是实际上,离这静室的门都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有些无奈地挑了下眉,单乌反手便将那颗万华镜空的球体给收了起来,继而再度盘膝坐到了静室当中的蒲团之上。   这一回,他是真的开始修炼了。   ……   璎珞本就是相当霸道的女人,如今或许真的是吸取了玉阳子的教训,几乎不给单乌自由行动的机会,当然,单乌要是不出白虎城,他也是什么事都没法做。   所以只要璎珞没有要自己出面的场合,单乌基本上都是默默呆在这静室之中修炼,看起来乖巧无比,安静无比。   璎珞没有理由阻拦单乌的修炼,但是仍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想知道单乌这一副顺从模样到底是真的无计可施还是因为别有谋算。   “我得快些赶上你,甚至超越你,否则的话我还有什么前路可言?”单乌如此回答道,真诚得仿佛毫不掺假。   “你真的能忍这么久?”璎珞依然是满脸狐疑之色,“这大五行类型的功法讲究的是平衡,可不是那种能够突飞猛进的功法类型。”   “可我还不是在短短几年内便结丹了?”单乌的话语里有小小的挑衅,却更显真情实感,“除非你有本事在这短短几年内突破元婴,那样的话,我就心甘情愿地认输。”   “哈,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璎珞忍不住嘲讽道。   但是嘲讽归嘲讽,璎珞的心底还是生出了一股被人在身后追赶的压力,令她时不时地心神不第四百五十回囚(中)   “难道我还在真能被他超越不成?”璎珞将视线从单乌所在的静室的方向收回,暗自唾骂了一声。   眼下她正独自坐在花厅之中,面前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鸟笼,笼子里困着一直朱红色的长尾巴小鸟。   那小鸟一时不停地蹦跶着,想要撞开那困住自己的鸟笼冲出去,却每每被那鸟笼之上的灵光弹回——这鸟笼之上的灵光也没有什么杀伤力,所以这小鸟虽然在笼子里上下翻飞,更是竖起了全身的羽毛,却也一直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安静一点。”璎珞低头看着那小鸟,沉默了半晌之后,轻声地说了这四个字。   那小鸟仿佛感受到了天敌的降临,顿时停下了翻腾的动作,张着全身的羽毛,摆出了严阵以待的姿势。   璎珞冷哼了一声,伸手打开了那个鸟笼,将那朱红色的小鸟捏在了手心之中。   一丝粉红色的烟雾缠住了那小鸟的爪子,如同给那小鸟加上了一双镣铐,就算璎珞张开了手掌,那小鸟扑腾着飞出了花厅,盘桓了数圈之后,却还是乖乖地回到了璎珞的掌心,甚至开始用头蹭着璎珞的手心,做出了一副讨好的姿态来,又哪里能够看出之前那一脸的誓死不从?   “真是毫无挑战。”璎珞轻嗤了一声,一挥手,切断了纠缠在那只小鸟脚上的粉色烟雾,可是那小鸟的举动却并没有因此发生改变,依然对璎珞表现出了无限的眷恋。   璎珞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驯兽环,那小鸟立即跳了起来,将自己的脑袋往那驯兽环之中塞去,生怕晚上一秒,璎珞就会改变主意,将它再次抛弃于茫茫青空之中。   在感受到了驯兽环之中那已经立下的契约之后,璎珞抬手,示意那小鸟往周围的花园之中飞去。   那小鸟领受了璎珞的指令,振翅一跃,便“咻”地一声落在了一朵正在盛开的花朵之上,而后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便将长长的鸟喙插进了那花朵之中。   原本还开着的姹紫嫣红的花朵瞬间便干瘪了起来,这种干瘪顺着花茎蔓延而下,几乎只是呼吸之间,便将那一丛正长得蓬勃旺盛欣欣向荣的花草给变成了皱缩成一团的枯萎藤蔓。   小鸟似乎是吃到了美味的食物,在从那团枯萎藤蔓上再度飞起的时候,竟是扬起了头,咯咯几声后,发出了一声如同歌声一般又清脆又悠扬的鸣叫。   小鸟一边叫唤着一边落在了花厅的屋檐之上,迎着阳光,甩动着尾羽,亦歌亦舞,继而那尾羽之上竟渐渐地汇聚了几团小小的火焰,随着它的动作左右摇摆。   这鸟名为朱雉,火属性的妖兽,以花木灵气日月精华为食,能歌善舞,却是性格高傲,并不喜亲近人类,更别说对谁表示顺从了。   所以成年的朱雉十分难以捕捉,成功者寥寥无几。   而璎珞的那些追求者在某日猎杀了一堆朱雉之后,从它的巢穴之中发现了一枚仍有生命迹象的蛋,立即巴巴地送到了璎珞的面前,璎珞也很是耗费了一番精力,方才将这只小鸟给孵了出来,却没想这妖兽厌恶人类的本能似乎是刻在血脉之中一样,非但没有如同其他初生的妖兽那样对璎珞产生孺慕之意,反而如见到杀父仇人一般,在璎珞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就从璎珞的手上咬下过一块肉来。   璎珞当即便想将这不听话的小鸟捏死,但是顾虑到自己在孵化这颗蛋的过程中所花费的精力以及灵石,璎珞还是暂且忍下了这口气,只将这小鸟关在了笼子里,等待来日方长。   这一等,就等到了单乌将桃花帐转赠给她的那一天。   ——鲛人这种生物对于世间万物似乎都有着无比的亲和力,甚至可以说,除了狡猾卑劣又贪婪的人类,这世间几乎没有一种生物会对鲛人生出敌意。   所以,有了桃花帐的帮助,璎珞终于能够让这只幼年的朱雉乖乖地套上驯兽圈,认可自己妖奴的身份。   “这桃花帐可真是个好东西。”璎珞将视线从那跳着舞的朱雉身上收回,继而投注到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这层桃花一般色泽的披帛上——这正是桃花帐在她手里的姿态。   “连朱雉这样的妖兽都可轻易驯服,却不知……这桃花帐,是不是也可以用来驯服人类?”璎珞的心中升起了难解的疑问,“妖兽和人类之间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巨大么?”   “如果我可以真正驯服那些人的话……”想象中太过美好的景色让璎珞的心头有些意动,但是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将这些妄想都抛诸脑后。   “白日梦以后再做,你现在最需要思考的一件事,就是怎样将单乌这个人……也如同这些妖兽一样,给驯得乖乖听话,并且,永不背叛……”   璎珞心中盘算着这个问题,良久之后仍没有确切的答案,心中不免暴躁,而在抬头看到那仍然在无忧无虑地唱歌跳舞的朱雉,璎珞轻轻哼了一声,抬手指向了单乌将自己关起来的那处静室的方向:“去,将他给我带到这里来。”   那朱雉领命,立即扑腾着翅膀如离弦之剑一般,咻地跨过了这片花圃以及一些不算矮小的楼宇,最后“笃”地一声,撞在了单乌所在那静室的大门上,同时身上的火焰亦爆发开来,直接在那大门之上烧穿了一个洞,连同那些用以屏蔽动静的脆弱的法阵。   这一记撞击实在是又突兀又犀利,单乌甚至来不及收功,身上的灵力都因此紊乱了片刻,但他仍是一刻不停地跃起,后退,并在身前撑起了一面小小的龟甲盾——这种防御法器至少比他单纯的护身灵光要稳固得多。   回过神来的单乌在发现冲进屋内的是一只带着驯兽环的幼年朱雉之后,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收起了防备的姿态。   “她这是让我过去?”单乌看着那蹦跶着的小鸟,猜测着那些举动的含义。   “她是又有了什么新鲜花样?”单乌心中疑惑,但是仍然跟在那只朱雉的身后,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璎珞小姐今天又有了什么兴致,需要在下作陪?”单乌看到在那花厅之中妆容随意姿态慵懒的璎珞,便知道这女人今日应当是不会拜见或者接见什么外人,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单乌看来,和装腔作势地应对那些世家子弟相比,直接应对璎珞要轻松得多——毕竟双方如今也算是知根知底,很多事情都可以直接拿到台面上说,也就少了睁眼说瞎话的这一层挑战。   “前段时间,你的一位旧识似乎想要见你一面,可惜被白虎城的守卫拦在了城外。”璎珞懒洋洋地说道,“嗯,或许是三个月之前吧,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呵呵,难为璎珞小姐你还能替在下记住些事情啊。”在听到这三个月的时间的时候,单乌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却不知道前来寻找在下的,是哪一位熟人呢?”单乌跨进花厅,拖了个蒲团在璎珞的对面盘膝坐下。   “那家伙也是个新入的金丹,似乎是叫做陈安吧。”璎珞摸着下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一般,将一句话说得是断断续续拖泥带水,更以一些毫无必要的停顿,勾起了单乌心中的好奇之意。   “陈安?”这个名字让单乌微微一愣,“他出关了?也已经结丹了?”   “看起来是的,而且他一出关,便急吼吼地想要见你一面……难不成,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么?”璎珞撑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单乌,很想看到他对于此事的反应——璎珞需要通过这些反应,来判断单乌想要离开白虎城的决心有多强,是不是真的一直在等待着那些虚无缥缈的外援。   “当初参加入门之试的时候便是在他那里报名的,后来关系也一直不错。”单乌回答道,“却不知他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哦,他似乎是想要问你一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方丈山上看上一眼。”璎珞没有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回去看一眼?”单乌的眉头微微蹙起,还没有想出什么苗头,黎凰便已经在他的心里做出了提示。   “伊伊。”黎凰说道,“他挂心的,必然是伊伊。”   “什么意思?”单乌追问了一句。   “我借用伊伊的躯壳抛头露面的那段时间……似乎是真的勾动起他的心思了……”黎凰的回答有些心虚——她那个时候想要验证天魔魅舞的效用,最方便的对象便是陈安,于是陈安为了伊伊的那些神魂颠倒纠结矛盾,黎凰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所以,黎凰甚至比陈安都还要清楚他心底的那些悸动。   “你是想说,陈安他急着来找我,催我回方丈山,其实是想要催我回去那个院子,将伊伊给唤出来?”单乌顺着黎凰的指点分析道,“不过,我们就算回去,也不可能真给他将伊伊叫出来——天魔分身离开我们太远,便会失去控制的,这一次继续欺骗他的话……下一次呢?”   “正是如此。”黎凰还是有些不安,“我只是有些担心另外一件事…第四百五十一回囚(下)   “虽然我是将伊伊安放在了幻阵之中,外人就算闯进那处宅邸也不会发现她的所在,但是,那幻阵毕竟是你我还在筑基的时候布下的……陈安如今已是金丹,未必就没有那个实力,看出那幻阵的底细。”黎凰的语气里满是担忧,单乌仿佛都能看到她的愁眉苦脸了。   “你是担心他发现伊伊的躯壳?”单乌问道,“如果被他发现了,那的确是个大麻烦。”   单乌看起来明显陷入了思索之中,旁观的璎珞却起了兴致:“怎么?看你这表情,似乎是想起来自己欠他钱没还了?”   “璎珞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单乌恭维了一句,“却不知道璎珞小姐能否让我单独回去方丈山见一见故友?”   “你觉得呢?”璎珞浅笑。   “显然不能。”单乌摊手摇头,摆出了一副认命的姿态。   “其实你如果真的把我哄开心了,没准我心一软就答应了。”璎珞勾了勾手指,那只朱雉便跳跃着落在了她的手心里,歪着脑袋,做出了无比亲昵的模样。   璎珞逗弄着那只小红鸟,斜着眼睛看着单乌,言下之意——你该好好向这只小鸟学习一下。   “其实有个方法或许可以一试……”黎凰又在出着主意,“那些魅惑相关的术法,用在此时,最为合适。”   “馊主意。”单乌默默评价,不置可否,同时起身,直接无视了璎珞的存在,一声不吭地就想要离开花厅,却没想刚要跨出花厅的范围,前方就亮起了一层灵力屏障,反震之力将单乌推得一个踉跄,却并没有受伤。   “嗯?”单乌被这突然出现的灵力屏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处在了一个小小笼子之中。   “你又想怎么样?”单乌看清楚了自己的所在,知道这是璎珞用来捕捉妖兽常用的法器炼兽笼,他想冲出去并不难,只是在摸不准璎珞的心思之前,他并不想轻举妄动。   “想让你认清楚现实而言。”璎珞此时也已经起身,身姿摇曳地走到了单乌面前,抬手收去了那个笼子,“我打算像驯服这只朱雉一样驯服你。”   “我又不是妖兽。”单乌回应。   “所以才更有挑战性。”璎珞一抬手,手中那桃花帐便已经缠上了单乌的脖子,拽着他往自己的身边靠近。   桃花帐中那让人沉醉的香味弥漫开来,鲛人的歌声亦再度响起,努力地想要瓦解掉单乌身上的防备之意——气氛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暧昧了起来。   单乌并不是璎珞的对手,而他似乎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反抗,直到与璎珞对面而站呼吸可闻的时候,单乌突然松开了眉头,勾着嘴角笑了一声:“你真的做好准备了么?”   而后,在璎珞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单乌已经直接低头,轻轻一吻,落在了璎珞的唇上。   就算是白虎城里的母老虎,那嘴唇依然还是柔柔软软香香甜甜,和其他女孩子的嘴唇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单乌只是稍稍试探了一下,便抬起头来,与璎珞坦然对视。   ——他还是采纳了黎凰提出的那个馊主意。   璎珞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细微的慌乱与动摇,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改变,依然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尔等都得在我面前跪下的表情。   “女人驯服男人,有一个最为简单的方法。”单乌轻笑道,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沙哑,“你准备好了么?”   “哼。”璎珞的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片刻之后,那起初只是缠着单乌脖子的桃花帐突然膨胀了起来,直接将单乌从头到脚如同蚕茧一般裹了个严实,最终吊在了那花厅的横梁之上,看起来仿佛是一只正在吐丝做茧的毛毛虫。   “驯兽的第一个要点,就是千万不能被那些妖兽的意愿拖着走,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要让那些妖兽学会顺从你的所思所想,而不是通过迁就那些妖兽的要求,换来双方一时的亲近——这种迁就是无底洞,很快你就会发现那些妖兽的胃口根本就没有尽头,等到被它们发现你已经无法再迁就下去的时候,它们会比之前躲你更远……”璎珞绕着捆缚住单乌的茧转悠了两圈,朗声说道,似乎是在传授单乌自己驯兽的心得,也似乎是在为自己的举动找一个强力到无可辩驳的借口。   “看吧,我说得没错,她就是个雏儿。”黎凰在单乌的心里笑得一直打跌,“她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不管表现得多么放肆,也不会真的有人敢于冒犯的。”   “她如果真顺水推舟了,你打算就这样看着?”单乌一边抵抗着这桃花帐对于自己的侵蚀,一边默默地反问道。   “有何不可?”黎凰的笑声放肆到让单乌觉得自己的脑内甚至胸腔之中都是共鸣,甚至开始怀疑这声音是不是会传递到自己的体外,被璎珞所察觉。   “不过我有七成的把握,事情进展到那一步的时候,是你先行落荒而逃。”黎凰的笑声终于稍稍平息。   “……的确,只要想到我身体里还有个什么都知道的女人,就觉得做什么都很扫兴了。”沉默了半晌之后,单乌只能如此回答。   ……   桃花帐在璎珞手中的威力显然远远高过了一枝春。   那种粉色迷雾所塑造出来的幻境,以及鲛人飘飘渺渺的歌声,竟让单乌再度回想起了当初见到明月之时,那种仿佛整个人都被完全净化了的感觉,让此刻的单乌无比迫切地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更生出了毫无根由的慈悲怜悯之意——甚至连璎珞这种女子,在眼下的单乌看来,都似乎因为不知道是童年不幸还是遇人不淑之类的缘由,充满了让人想要给予关怀的柔弱气质。   “这种感觉可真要命。”单乌默默地抱怨道,不知该怎样抵抗这种无声无息的影响,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明月的前车之鉴就放在那里,不问缘由毫无底线的宽容博爱固然美妙和让人向往,但是最终的结果便是自身陷入苦海并且永世不得解脱,更何况,明月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完全地无可指摘,因为正是她亲自将噩梦带到了自己那些同族的头上,及至今日,也依然毫无补偿……   “或许……你可以试试万华镜空。”黎凰提议,虽然她不是直接目标,但是那些鲛人的歌声同样让她觉得不舒服。   “怎么做?”单乌问道。   “只要将你的意识抽离并融入万华镜空便可,这样就不会有灵力外泄,以至于被璎珞发现你的手段。”黎凰说道,“而意识剥离之后,这些侵蚀便会失去依凭,成为无根之萍,这桃花帐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意识抽离?”单乌眉头微皱。   “别人不知道怎么抽离自我意识,难道你还会不知道么?”黎凰对单乌倒是信心满满。   “好。”单乌应道,下一刻,他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逸散的神识被压缩成了一点,被早已想方设法地炼入自己身体的万华镜空吞了进去。   ……   璎珞的手搭在那桃花帐之上,感觉到被包裹住的那个人不断的挣扎反抗所折腾出来的动静,笑得是心满意足。   “跟我玩这些花样,你还是太嫩了。”璎珞嗤笑了一声,指间掐诀,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单乌的意识给彻底瓦解,结果单乌在桃花帐之中的动静居然突地就消失了。   ——单乌只剩下了微微的呼吸声和心跳,整个人都如同失去意识一般,陷入了沉睡之中,而桃花帐中那些销魂蚀骨的侵蚀之意,竟也就这样丢失了目标,开始茫然无措。   “咦?怎么回事?”璎珞有些吃惊,疑心这是单乌耍赖的诡计,没敢直接就将单乌放下来,但仍以神识透过桃花帐,检视起单乌身上的动静。   “他的识海呢?”检视的结果让璎珞大吃一惊,于是再三确定之后,终于忍不住撤下了那么一层桃花帐。   却没想单乌刚刚被放到地上,便已经睁开了眼睛,对着璎珞微微一笑,身后的青鸾羽张开,整个人贴着地面,哧溜一声便蹿进了花圃之中,继而转折向上,远远地停在半空,对璎珞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璎珞收起了桃花帐,缓步走出了花厅,眯着眼睛看向正戒备着自己的单乌,半晌,方才一字一句地开了口:“告诉我你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今天我就算放过你了。”   “我觉得我的解释璎珞小姐可能听不懂。”单乌回答道。   “只要你说出来便可。”璎珞执着于这一点,因为她已经想到了某一条曾经被自己忽略过的讯息——有关方丈山上发现的那些失去意识昏睡不醒的散修和蓬莱弟子们。   单乌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璎珞自己将意识压缩抽离融入万华镜空后又再度复原的过程和手段,于是他的眼珠子转了一下,随口便诌出了一套毫无道理的道理来。   “好叫璎珞小姐得知,在踏上修道之路前,我曾是个习武之人。”单乌拱手回答道,虽然稍稍放下了戒备,但身后青鸾羽的光焰明明灭灭,仍是一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姿第四百五十二回红颜祸水锦上添花(上)   “那些凡人的武学之中,有一种可以让人假死的功法,叫做龟息功——我不过是将这龟息功稍作改变了而已。”单乌给出了答案,“龟息功可以让人断绝呼吸,心跳,自然也包括了对于意识的控制,而应对这桃花帐,只要我能够将意识抽离,便再不会受其影响。”   “意识抽离?那么你如何知道意识抽离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呢?如果我仍不放开你,你这龟息功能有什么用?”璎珞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赌一下运气而已。”单乌笑着回答,“所以你看,我现在根本就不敢靠近大小姐你了,因为我知道这同样的手段是无法成功第二次的。”   单乌当然不会告诉璎珞,他自己的意识抽离之后,可还有黎凰的那一部分意识来盯住外界的动静,只要有机会从那桃花帐中脱身,黎凰立即便会从万华镜空中释放出单乌的意识,并将一切再度交回单乌的掌控之中。   “原来如此。”璎珞点了点头,“你可要告诉我这龟息功的详细么?如果这个解释足够有价值,你或许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单独回到方丈山。”   “此话又是何意?”单乌的眉头微微皱起。   “在你离开蓬莱的这段时间之中,方丈山上发现了一些失去意识陷入昏迷的人,大部分是散修,也有一些蓬莱弟子,这些人共同的特点是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识海却已经消失不见。”璎珞知道这种事情不解释清楚,单乌是根本不会认真开口说明的,便也不再隐瞒,“因为方丈山上自辩道大会之后一直人心浮动,为了不至于产生更大的骚乱,这件事情在刚被发现的时候便被压了下来,至今都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赤灵子和灵霄子一直没有查出这件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给出的交代上只能模模糊糊地写一个天魔作祟的推断,但是这种事情不查出真相,谁又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应对与防范呢?”璎珞继续说道。   “所以这件事就作为悬案一直压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甚至希望靠着时间的流逝,让一切都变得不再有追究的价值?”单乌稍稍下落了一些,显然璎珞话语中提及的事情让他想到了一些什么。   “这件事可以就这样继续压下去,也可以重新翻起来,给那些遭逢不幸的人一个交代。”璎珞继续劝说道。   “而且,这件事如果能够靠你我之力完美解决,是不是就可以算作是你我名下一场实实在在的功绩了?”单乌理解了璎珞真正的野望,而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正是如此。”璎珞点了点头,“如果你有一个能说得通的解释,那么我便去向我哥哥说一声,将此事再翻出来,由你去查一个真相……当然,你要是做不到的话,此事你便当我从未提过。”   “除非我可以借此立功,否则绝不会放我出去胡乱蹦跶,丢你的脸?”单乌问。   “当然。”璎珞点头,“得不到好处的事,便没有必要去做。”   单乌定定地看着璎珞,思索了半晌,方才模棱两可地开了口:“一个人的识海不存,其实有很多种可能,天魔作祟也是其中一种,所以,不看到那些倒霉蛋的真实境况,我也不可能给你做出保证。”   “很好,你没有直接夸夸奇谈,就说明你的心中其实有了猜测,是么?”璎珞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   ……   陈安的面前坐着董邢,以及和董邢一起前来的路长风,韩琦等人——这段时间在方丈山上存在感比较强的几个人都已经到了场。   董邢曾经受过陈安的恩惠,心中一直想要回报一二,所以陈安只是稍稍拜托,他便立即将这些人全都召集而来。   “不知前辈召集我等前来,所为何事?”路长风依然能够算是这些人之中的领袖,此时对着陈安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据说不久之前你为了一个变成废人的蓬莱弟子请命,硬是弄到上面召开了辩道大会,方才平息了此事,是么?”陈安向路长风做出了虚心请教的姿态。   “呵呵,那是形势如此,我不过稍作推动而已。”路长风谦虚道——这种事情要是敢于大包大揽并就此认为自己无所不能,那么那些家族中人第一个要抹杀的对象,便是自己了。   “这也足够说明道友的能耐了。”陈安赞叹道——他其实不算很了解路长风,伊伊和春兰对路长风也一直没有什么好话。   “这个事情,我很苦恼,却不知该向谁求教,便只能拜托董邢道友将你们请来商讨一番了。”陈安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始说了正题,“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听说过,这蓬莱之中曾经发生过有人闭关之中出了意外,以至于意识涣散识海不存,陷入昏迷之中永不得醒之事?”   “似乎是听说过。”路长风董邢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纷纷点头应道,甚至还有所补充。   “传说中似乎是某个散修带进来的麻烦?但是也有人说那就是那些人在修炼之时的走火入魔——心魔入侵,终至神识涣散。”   “但是不管是那种说法,都只是传闻而已,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韩琦最后补充道,“甚至有人认为,这是有人想要断绝蓬莱出租灵地的生意,而故意放出的谣言。”   “这生意又能赚几个钱。”路长风轻嗤了一声,转而看向陈安,“却不知前辈提起此事,所为何意?”   “有一个人,不幸也中招了……”陈安的神色有些黯然,伸手往身旁一指,那一直垂落着的隔帘自动卷起,露出了后方房间之中,一张孤零零的贵妃榻。   榻上斜躺着一个女子,美丽得让人难以忘怀的面容惊得这一室之人连声惊呼。   “是伊伊姑娘?”路长风猛地站起,盯着那女子容貌愣了片刻之后,首先唤出了那女子的名字,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站起,甚至不甘心地往近处走了两步,希望那一切并非自己的错觉。   “如你们所见,伊伊姑娘,也是受害者之一。”陈安收回了手,那一层隔帘再次落下,阻断了这些人投注向伊伊的视线。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陈安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管是抓住幕后真凶,还是对相关的事实给出一个交代……总之,不能让这件事继续成为一个传说,等到多年之后不了了之。”   “我有思考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首先,既然直到现在为止这件事都只是一个传说,那么能够控制这些消息外流的必然就是执法队的那些人,而那些知情之人十有八九就是被抹了记忆……然而就算如此,仍有消息传出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中招之人,绝不只是聊聊数人。”陈安说着说着便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在发现伊伊之后,并没有选择报告执法队,是因为我担心他们为了隐瞒这件事情,甚至会将我的记忆也全数抹去。”   “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和我的师尊他们商量……以我爷爷的性格,他一定会劝我保守这个秘密,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自然不敢直接去瀛洲山的山顶上找那些家族之人击鼓鸣冤,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你们这些人还算是靠得住,并且……这件事情,与你们也算是切身相关。”陈安的视线扫过眼前诸人,“毕竟,这件事目前看来主要是发生在方丈山上的——就发生在你们的身边。”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路长风的脸色也已经阴沉了起来,“如果这件事情我们不管,那么谁知道将来我们闭关的时候,上头的那些人,是不是会借鉴这样的手段,让我们也一睡不醒?”   路长风的话看着平平淡淡,但却极有煽动性,董邢韩琦等人对视一眼之后,便都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来。   “这件事,的确不能就这样过去了。”或者为了自身,或者单纯就是见不得伊伊的红颜薄命,这样的观点瞬间得到了全部人的认同。   “如果他们连这种事都要继续隐瞒下去的话,我们也无法相信他们真的能够为方丈山上的我们做出什么改变来。”董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所以,得闹一次大的。”   “没错。”路长风点了点头,继而转头看向陈安,“却不知前辈能否将发现伊伊的前因后果告知我等?”   “理当如此。”陈安点了点头,“此事或许有些不合规矩……我是偷偷潜入了单乌在这方丈山上的宅邸之后,才发现了伊伊的异常……”   陈安开始详细描述自己在单乌宅邸之中的所见所闻,路长风看着似乎是十分专注地听着,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   ……   路长风的背后是玉阳子和他家先祖,并且他一直为了踩下单乌而处心积虑,于是有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他知道得远比其他人要清楚得多。   ——陈安以为是自己找上了路长风等人,却不知路长风其实早就在等着他出关第四百五十三回红颜祸水锦上添花(中)   春兰曾经可以算是与伊伊关系最为亲密的人,也是真正会注意到伊伊每一次出关每一次闭关的时间以及之前之后变化的人。   所以春兰注意到了伊伊对单乌的亲昵,亦察觉到了伊伊闭关时间的异常,而这种异常被路长风知晓之后,便成为了一个等待着借此大做文章的契机。   事实上,不管伊伊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关,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路长风都会暗搓搓地引导陈安潜入单乌那宅邸——如果伊伊安然无恙,那么陈安的举动必然会引起她的不满,到时候路长风只需让春兰再稍作引导,陈安心里对伊伊和单乌之间关系的那酸溜溜的醋意,便会让陈安主动站在单乌的对立面上,成为路长风这一方的又一个同盟;而如果伊伊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么需要负责的人当中,同样也应该有单乌的名字,讨债之人,理所当然便是陈安。   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比路长风所预想的还要完美——伊伊不但出了意外,而且看起来,与传说中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流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能坐实那些人的意外全是因为单乌,而上头那些人是为了保下单乌才将事态压下的话,这方丈山上群起的愤怒,应当足以将他赶出蓬莱了。”路长风的心里暗暗盘算着,“嘿,背后没了蓬莱的支持,没了白虎城那位大小姐的垂青,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翻出天去?”   “李二狗说他能依靠嗅觉找到那些失踪之人,却不知道靠不靠谱……”路长风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要是他那边也能将事情闹腾出来,这方丈山上可就有大热闹可瞧了。”   ……   伊伊那惊人的美貌以及她所留下的影像依然深深地烙印在蓬莱这些普通弟子的记忆之中,所以,当陈安在某日闯进了单乌的宅邸,发现伊伊早已经陷入昏迷却无人知晓,并因此而悲恸大哭的时候,关于伊伊境况的种种传说,如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到了几乎每一个蓬莱弟子的耳朵里,并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的悲愤——这一点,靠的正是董邢等人在这段时间之内建立起来的种种人脉。   “伊伊,不是那位在会仙楼上一舞倾城的女子么?”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能记起自己的当初的悸动。   有人取出了自己的留影珠,那些存留下来的影响更直接地唤起了他们的记忆,也让他们对伊伊的不幸升起了想要为此而做些什么的冲动。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都退缩了,那还能算是个男人么?   而后,关于那些失踪的散修的事情也被再次翻了出来,传言变成了事实,立即便搅得整座山都是人心惶惶,那些用以闭关的山壁,在很多人眼中竟是与成片的墓地没有两样了。   “这执法队果然是上面那些人养的狗,这些消息说压下来就压下来——他们真以为将我们蒙在鼓里便能天下太平么?”   “唉,亏我还因为之前辩道大会那件事的立场对赤灵子有所好感,现在看来,她不过是为了替上头那些人安抚我们,这才出面站队的吧。”   “是啊,站了队之后还是执法队的队长,地位身份都没有任何改变——上面那些人心得多宽才能容得下她啊,必须是早有计划才对。”   “这上头那些人也是没有诚意啊,一边跟我们这边的人谈着种种虚无缥缈的计划,将时限一拖再拖,另一方面却将这种与我等安危密切相关之事隐瞒下来置之不理——是因为他们真的觉得瞒下来后这方丈山便不会乱,还是因为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们那些人弄出来的釜底抽薪之计?”   “釜底抽薪?是指他们要将我等当中有潜力进阶金丹的人都直接扼杀在稍有苗头的状态之中么?”   “这并不是不可能。”这样的阴谋论立即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甚至隐隐有发展成第二次大规模骚乱的迹象。   ——这样的场面,让路长风觉得十分地满意。   ……   “这次的消息传得太快,挑头的是宝光道人家那个小子——这小子刚入金丹,最近风头正盛,我们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将他带走。”赤灵子对灵霄子说道,“事态已经是压不下去了。”   “不过这一回中招的人是伊伊,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赤灵子的眉头微皱,“她是在单乌的宅邸之中被发现的,所以我们之前排查那些山壁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她,这才漏了过去……唉,这种事情,或许必须得让单乌出面来解释一下了。”   “陈安放出的话中,打头一条就是让单乌来见一眼伊伊。”灵霄子看着手中的那些汇总消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消息的传递过程路径早有安排,也难怪我们的人来不及反应。”   “早有安排?是指董邢那些人?”赤灵子问了一句。   “是的。”灵霄子点头,“我甚至怀疑,陈安闯入单乌的宅邸也不是今天的事情——他害怕我们会强迫他服从命令,并继续将伊伊的消息也压下去,索性做好了准备,直接闹了一场大的。”   “有理。”赤灵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以陈安对伊伊的情义来看,他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唉,看起来上头那些人希望的——这件事无声无息就被人遗忘的愿望——是没有办法成真了。”灵霄子往身后的靠椅上一趟,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来,“真想看看他们那些人焦头烂额的模样啊。”   “这件事情,这执法队才是真正首当其冲之人。”赤灵子撇了撇嘴,“先一步焦头烂额的,是你我才对……”   赤灵子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了通报之声,赤灵子本想吩咐消息放下便可离开,却没想那报讯之人一张口:“璎珞小姐和她的夫君单乌求见两位统领,说是有要事相商……与那些昏迷之人有关。”   “单乌?”这个名字让赤灵子与灵霄子对视了一眼,继而赤灵子连忙吩咐,“快让两位进来。”   “两位来得可真及时,我们正想着如何向白虎城回报眼下此事呢。”单乌和璎珞并肩跨入房门的时候,灵霄子已经从躺椅上起身,对着两人拱手见礼。   单乌回礼,继而视线便飘向了身旁的璎珞,等着璎珞发话。   ——璎珞实在太过谨慎,而单乌对璎珞也不怎么信任,于是事情到了最后,璎珞仍是无比坚定地跟在了单乌的身后。   “却不知发生何事?”璎珞察觉到了房间里气氛的不对劲,直接开口问道。   “这件事说起来还与单乌有关。”灵霄子看出了璎珞的主导地位,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继而视线转向单乌,“你在方丈山上的宅邸被陈安破门而入了,然后他发现,在你宅邸之中闭关的伊伊……神识尽失。”   “啊?”单乌一惊,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伊伊……也……”   “是的。”灵霄子点了点头,“不过,我们还没有去亲自见过伊伊,所以也不知道与其他人是否一样。”   “我可以去见伊伊么?”灵霄子话音未落,单乌已经开口追问。   “陈安指名道姓让你去见他。”灵霄子迟疑地说道,“陈安如今的情绪并不稳定,我希望你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你能否告知我等,关于那些失去意识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师父有跟你们说过些什么吗?”单乌迟疑了片刻,开口反问。   单乌已经听出来了灵霄子挽留自己的意图——单乌既然有可能知道那些昏迷之人都是怎么回事,那么便得在此地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再走,否则的话,灵霄子等人其实很有理由怀疑单乌与伊伊的意外有关。   “環星子?他说引起那些人昏迷不醒的,是一种会在人与人之间转移的小怪物。”赤灵子听到了单乌的问话之后,也上前了一步,开口复述到,“并且,他提出的应对方法是,将这些人全部隔离起来,或者……一把火全部烧死。”   “然后呢?”单乌追问。   “没有然后了……后来我们因为解释不通那些只言片语,想要再去向他求教的时候,他每一次都选择避而不见,所以,直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立足于这些只言片语之上进行猜测。”赤灵子老老实实地回答,同时偷眼看向璎珞,生怕她开口痛骂自己这执法队的无能,骂出些诸如“一群没脑子的武夫靠一个书呆子指点迷津,倒也真是天作之合”之类的言论来。   璎珞并没有如赤灵子预料地那般开口,反而一直斜着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单乌,仿佛是想从单乌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一把火全部烧死?”单乌完全没有理会璎珞的注视,只是将这句话喃喃了两遍之后,方才再次抬起头来,‘如果方便的话,两位能否带我去见一见这些陷入昏迷的人呢?我现在只能听你们复述,一切推断,都是无根之萍。”   “理当如此。”灵霄子点头,同时转向璎珞,“却不知璎珞小姐是不是也要跟着一同前去?”   “自然是要去的。”璎珞点了点头,“对于此事,我也好奇很久了第四百五十四回红颜祸水锦上添花(下)   单乌能够理解環星子语焉不详的心情,这也是他一直没有主动去试探李二狗和邱端的原因,但是这一次的事情眼瞅着就快要牵扯到自己身上了,那么该抖搂出来的隐秘,单乌也是不会隐瞒的。   赤灵子和灵霄子直接将单乌待到了那些安置肉身的地宫之中,偌大的宫殿之中,一个个法阵将那些肉身完好地笼罩在其中,除非这处大殿垮塌,否则这些人的肉身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们……一直没有试过对他们这肉身动手么?”单乌看了一眼大致的情况,开口问道。   “需要怎么动手?”灵霄子微微挑眉,视线转向了赤灵子,摆明了这一切的命令都是因为赤灵子不肯做什么伤害他人之事。   “难怪你们一直没有发现异样。”单乌轻叹了一口气,走到了一具肉身旁边,抬手撤去了那肉身之外的法阵。   那是一具散修的肉身,安安静静地躺着,衣冠整齐,面目安详。   在赤灵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单乌已经一团金乌火直接落在了那散修的肉身之上。   “你做什么!”赤灵子大吃一惊,出手便想要阻止,却被灵霄子挡在身前,硬生生地拦下了。   “我相信他不会乱来,大概他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吧。”灵霄子安抚了赤灵子一句。   单乌却不为所动,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了句:“放心,我试完之后,保证会让他们回复原状。”   那团火焰穿过了那人的衣物,在那人的肩膀上直接烧掉了一块肉,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异样,但是单乌却注意到了被灼烧之后化为灰烬,继而再度融入这散修肉身之中的小小的肉芽——肉芽上有一张开合着的小嘴。   “其实师父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提示了。”单乌心中已经笃定,抬起手来向下一挥,那一团金乌火瞬间延展成了一条刀刃,对着那散修的肩膀齐齐切下,继而单乌伸手一招,金乌火散去,那散修的胳膊亦被灵力控制在了他的身前,与那具肉身的主体隔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火烧?”灵霄子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此刻他已经稍稍让开了一步,将那散修的胳膊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一团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火焰包裹住了那条胳膊,眼看着就要将这条胳膊给烧成虚无,然而片刻之后,就算是赤灵子,都已经看出不对劲了。   ——皮肉早已不复存在,骨骼也已经消散成青烟,然而那足以熔金断玉的火焰之中,始终存在着那么一撮如同尘埃般的灰烬,是怎么也无法被灼烧干净的。   赤灵子是亲眼见着单乌收取金乌火的,对于单乌控制的这火焰的威力心中有数,于是在看到眼下这情景之后,不由自主地就瞪大了眼睛。   火焰渐渐熄灭,那一团残留的灰烬被单乌控制灵力包裹着聚拢成团,居然有拇指大小的一团。   “这是什么?”赤灵子问道,“显然不会是舍利子。”   “当然不是。”单乌摇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师父所说的小怪物。”   “这是活物?”灵霄子看着这一团泥巴一样的小球,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的。”单乌点头,紧接着就将那颗小球往那散修的额头上一扔。   仿佛石子落进了水面一般,那散修的额头上突然绽开了一片此起彼伏如同涟漪一般的小嘴——过程虽然短暂,却看得场中诸人心惊肉跳。   小球转眼间便融入了那散修的额头之中,紧接着,那散修空荡荡的衣袖之中,竟如钻进了一条蛇一般,从肩而下拱起了蜿蜒的曲线,这曲线弹动扭曲了许久,终于重新凝集成了一条胳膊的形状,并在袖口之处伸出了半截手掌——这散修的肉身果然再度恢复成了原样。   “这是什么东西?”灵霄子有些急迫地问道,眼前所见已经足以让他确定一件事情——这些看起来还活着的肉身,其实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的肉身了。   “这东西便是小苍山。”单乌回答道,而后一五一十地将小苍山其实是由无数这样的只有嘴巴的小怪物组成,以及这些小怪物会吞噬意识并取代原本肉身之类的事情说了出来。   单乌并不敢说得太过详细,因为很多东西他都是从環星子那里知道的,而他并不想在此事中将環星子也牵扯进来,特别是在有璎珞这个麻烦人物存在的时候。   ——虽然没有人会主动怀疑環星子,但是環星子如今的肉身本就是一个极为不利的证据,万一被人发现,那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赤灵子眉头微皱,问道。   “我被小苍山吞下去的时候,在它的嘴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单乌回答。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说?”赤灵子再度逼问。   “我怎么敢说?”单乌摊开双手,做出了无可奈何的姿态,“难道要我告诉甘露寺天极宗那些人,你们看好的苗子,你们的未来宗主,其实都已经被小苍山取而代之了?”   “并且,那个时候我以为……中招的人,就只有寂空和王怀炅这两个陷入昏迷不得醒的人。”单乌又解释了一句,“我们蓬莱回来的这五个人既然都是安然无恙,我又为什么要说这些多余的话,将自己搅合进别家宗门的事情里去?我只是没有想到小苍山居然也会在蓬莱出现而已。”   “那个时候的确不是说出真相的好时机。”灵霄子认可了单乌的辩解,“别忘了,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个听命行事的筑基弟子,如果他说出此事引起了甘露寺和天极宗的怒火,那么他也是没有什么自保之力的。”   “那么,環星子是不是也是因为听你说过这些东西,所以才那样提示我等?”赤灵子沉默了片刻之后,又一次开口。   “应当如此。”单乌点了点头,“此外,我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赤灵子问。   “虽然我不知道这小苍山是如何开始在蓬莱之中蔓延的,但是,将小苍山带回蓬莱的人,必然是我以及那几位与我同往小苍山之会的人。”单乌说着,拱手低头,做出了认罪的姿态来,“此事如需继续调查,当从我们五人开始。”   赤灵子和灵霄子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正打算应下,璎珞却上前一步挽住了单乌的胳膊:“你都已经发现了这些小怪物的底细,也知道要放火烧它们,已足以说明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了。”   璎珞理直气壮地要保下单乌,赤灵子和灵霄子也只能笑着摇头,放下了此事。   而单乌其实本想借着被赤灵子等人单独审问查验自己的机会避开璎珞的视线,并在私下里再多交代出一些东西来——至少要将邱端身上的疑点向他们分析清楚,结果被璎珞这样一打断,也就只能配合着气氛讪讪而笑,并盘算着另寻时机了。   然而,很多事情的进展,其实是根本是单乌无法控制的。   ……   消息已经传开,路长风等人想着法子趁着这群情激奋的当儿准备开始第二次请命,陈安则留在了单乌的那处宅邸之中,默默地陪着伊伊,一副失魂落魄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陈安对于那些筑基弟子而言本就是前辈,修为境界更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于是陈安说要与伊伊独处,便也就真的没人敢于跨进这宅邸一步了。   陈安坐在亭子中,伊伊侧身靠在他的大腿上,月光照在庭院里那些冷冷清清的花草上,偶有夜风吹过树梢,传来沙沙的声音,让人无限感怀。   寂静之中,陈安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全身笼罩在黑雾之中的身影。   还没等陈安看清楚那黑影的所在,那黑影便已经拔地而起,从一团黑擦擦的雾气之中伸出了一只有些苍白的手,对着陈安的脖颈捏了过去。   陈安的反应的确慢了一拍,但是他身上的法宝却足够尽忠职守。   一枚玉佩啪嗒一声裂成了碎片,而陈安的身遭亦随之出现了一团护体金光,硬生生地将那只要人命的手拦在了咽喉之外半寸左右的地方。   那一团护体金光在那黑影的手下喀拉喀拉地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眼见就要四分五裂,所幸这眼见着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陈安做出反应,于是下一刻,陈安已经带着伊伊后退了数十丈,立足于花园之中,同时身前已经亮起了一层玄龟甲盾,将自己与伊伊都护了个严实。   这个时候,陈安才感觉到自己咽喉之上传来的痛楚之意,抬手一抹竟是湿漉漉的一片血渍,甚至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怀中伊伊的面庞之上,如同美人面上绽放的桃花。   显然,那黑影其实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将陈安之前那护体金光以及他的脖子都一起捏碎了。   陈安冷哼了一声,一团灵光在脖颈上亮过之后,创口已经复原,而他也已经召唤出了那飞梭一般的法宝,遥遥指向了那团黑影,随时可以发出夺命一击。   “你是何人?”陈安冷声问道。   “你不需知道。”那黑影冷冷地回了一句,竟又再度发起了攻第四百五十五回罪魁(上)   那黑影的修为境界显然也是金丹,甚至还比陈安要高上一线,但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人看出跟脚,除了遮蔽起这庭院中动静的遮天帐之外,竟一直没有召唤出什么法宝。   ——遮天帐不是什么稀罕法器,功效也十分单一,就是遮蔽争斗之时的动静而已,一旦争斗的动静超过了一个限度,这遮天帐便毫无效用了。   陈安则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种种法宝层出不穷,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反击,但也将自己给护了一个密不透风。   但是陈安毕竟新入金丹不久,很多术法法宝之类并没有跟上自己修为的进展,加上长年以来他除了同门切磋之外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正经战事,应敌经验明显不足,于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双方的争斗你来我往,虽然胜负已经渐渐分明,却始终未见生死。   陈安已经受了好几次重创,护身的法器被毁了好些个,甚至连那颗刚刚凝成的金丹都有些不稳,似乎随时会涣散一般。   伤势在陈安一股脑儿灌进自己嘴里的灵丹妙药的滋养下虽然是在缓慢且坚定地痊愈着,但是仍让他觉得有些精疲力竭,几乎想就这样向着这黑影认输,不再承受这连绵不绝的辛苦,随着伊伊一起来一个一了百了。   可是每当陈安心里翻涌起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伊伊的面孔便跳进了他的眼中——想到了伊伊这无声无息的终局,一股难解怨憎之意便从心底升起。   他憎恨着蓬莱的冷血无情,憎恨着单乌的不闻不问,憎恨着自己对于宝光道人那些安排的亦步亦趋不敢反抗,憎恨着那些说错过就错过了的时光……   “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陈安暗暗地唾弃着自己的软弱,“我都已经做错了那么多次了,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妥协……这辈子,我也就争这一次了……”   下一刻,陈安一口气放出了三件法宝,一守两攻,守者仅护住了要害,攻者却穿梭交叉着往黑影的所在围剿而去,那种咬牙切齿豁出命的架势伴随着陈安口中发出的嘶吼,猛然爆发的力量竟让一直笼罩在这庭院之外的遮天帐发生了轻微的颤抖,一丝争斗的动静就流泻了出去。   陈安开始拼命,那黑影却开始急躁了起来,攻势连连,每一击都希望能将陈安立毙于掌下。   陈安很快便明白了这黑影的急躁何来——虽然单乌这宅邸十分偏僻,那些普通弟子也不敢来打扰他与伊伊的独处,但是这并不代表真的就没人关心这宅邸之中的动静。   相反的,这处宅邸此刻等若是漩涡的中心,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人立即响应。   于是,几乎是在遮天帐发生颤抖的下一刻,潜伏在这宅邸附近的执法队,以及某些早已等候多时的普通弟子,纷纷动身,向着这处宅邸围拢而来。   那黑影赶在那些人围拢而来之前,又是一连串毫不停歇的攻击,没想在捏碎了陈安扔出的那三件法宝之后,竟是卡在了陈安再次祭出的一副金光铠甲之前。   似乎是知道时间不够自己彻底解决陈安,那黑影在这一击不成之后,倏地往后退去,扯开了笼罩在这庭院外层的遮天帐,拔地而起,希望能在被他人发现之前逃之夭夭。   一个金丹想要逃逸本是毫无难度的事情,却没想那黑影在冲到半空的时候,仿佛突然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一样,整个儿僵硬了一下之后,竟转而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虽然这黑影并没有直接落在地上,在半空之中便已经恢复了平衡,但是这一打断,执法队的那些人已经有那个机会张开了天罗地网守在了半空之中,而下方,那些围拢而来的筑基弟子也已经抬了头,张望着那黑影的所在,其中甚至还有人祭出了留影珠,对准了那团黑影。   陈安抱着伊伊也冲了出来,对着那黑影大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取我性命?”   那黑影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一声不吭地再次转向高空,意图从执法队那天罗地网之中硬冲出去。   天罗地网并非没有弱点,而这黑影很显然清楚地知道这弱点何在,于是转眼之间那黑影便已经冲过了那看起来似乎根本无法突破的防备,直接向着方丈山之外飞去,眼见就要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就在很多人以为那黑影多半就这样成功地逃之夭夭的时候,瀛洲山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哪里走?”   继而两道金光一前一后,划过天际,几乎是直接拦在了那黑影逃窜的前路上。   那金光之后,一匹天马带着一身的祥云招摇过了天际,速度竟没有慢上多少。   ……   赤灵子接到报讯,有人在方丈山上动手试图暗杀陈安的时候,便已经追了出来,刚好看到了那黑影从天罗地网中挣脱出来的过程。   这过程看得她是心惊肉跳——知道天罗地网的弱点的人并不多,而能熟悉到这黑影这般地步的,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人。   并且,这五个人,对赤灵子来说,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存在。   于是赤灵子来不及召唤执法队的那些下属,直接施展遁术追了过去。   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有灵霄子,他一声不吭地紧紧跟在了赤灵子的身后,此时如果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脸,一定会以为这人是刚刚从千年冰川之中苏醒,才能做出如此寒冷的表情。   璎珞自然看得出这是一个出风头的好时机,也不管单乌同不同意,拉着他的胳膊便已经上了天马,一路追去。   单乌虽然没有看出那黑影冲出天罗地网的玄机,但是他能感受到赤灵子和灵霄子身上突然升起的寒意,随之而起的不祥的预感,让单乌一瞬间竟升起了将身前这个乐于凑热闹的甩不开的女子直接扼杀在自己怀里的冲动。   很快,单乌就知道自己的这股冲动其实正是这当口他应该做出的最为正确的决定。   只可惜,以他眼下的修为而言,有心无力。   ……   赤灵子直接拦在了那黑影的身前,而后灵霄子跟上,极为默契地断了那黑影避让的后路,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黑影一声不吭,仍是闷头前冲,赤灵子冷哼一声,出手抵挡,灵霄子亦从旁掠阵,不过短短一个回合,两人便已将那黑影身上的黑色雾气给撕扯下来了一大块。   虽然这雾气转眼便已重新合拢,但是已足够让赤灵子看清那黑影之中掩藏着的一切,并成功辨认出本尊来。   赤灵子只觉得有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接将她给劈了个七荤八素,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攻击,还是就这样装作不敌,让那黑影逃逸而去。   然而,现实其实根本轮不到她来做出决定。   那黑影趁着赤灵子和灵霄子震惊到木然的当儿想要继续逃窜的时候,璎珞已经驾着天马追到了近前,同时一挥手,一个小小的金丝笼从她的手中脱出,并于半空之中迅速长大,带着耀眼璀璨的光芒,直接将那黑影给兜了进去,于此同时紧随而去的,还有那只幼年朱雉。   朱雉的身上燃烧起明亮的火焰来,在那炼兽笼之中进进出出,落下纷扬如雨的火焰。   火焰落在了那人身上的黑色雾气之上,仿佛大雨冲刷过满是喧嚣尘埃的街道,一点一点地还原出泥泞之下青石板道来。   ——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形瘦弱萎靡的人抱着头蜷缩在那笼子之中,脸埋在膝盖之中见不到真容,但是露在衣服之外的两只手上,一条条开开合合的裂口,乍看以为是无数细碎的创口,细看便会发现,那些裂口居然是一张张的嘴巴。   无数破碎且混乱的意识碎片围绕着这些嘴巴翻滚着,争吵着,似乎根本无法达成一致的协议,以至于那些嘴巴甚至毫不在乎自己的暴露人前。   璎珞得意地一招手,将那朱雉召唤了回来,那炼兽笼也变形着化为了一副枷锁,卡在了那人的手脚脖颈之上,继而收缩拉扯着,硬生生地将那人的脸从膝盖之中拉扯了出来。   那是一张看起来苍白虚弱的年轻面孔,冷汗沾湿了头发黏在他的面颊之上,双眼空茫,失魂落魄,似乎完全放弃了抵抗,而从脖颈之下开始,便是那些开开合合的嘴巴,仍在顽强地试图咬断那些控制住这副肉身的枷锁。   “哈,看起来是抓住罪魁祸首了。”璎珞笑得洋洋得意,更是对赤灵子和灵霄子微微扬起了下颌,显然是在等着这两个人的恭维。   赤灵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以至于根本无力去应对璎珞的炫耀,只有灵霄子勉强回过神来,对着璎珞微微行了一礼,道了一句:“璎珞小姐神通广大,实为我辈所不能及。”   ……   单乌也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在嗡嗡作响,甚至连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了,只有璎珞那一截雪白纤弱的脖颈晃来晃去,让他有些口干舌燥,只想伸出手去,狠狠地将这截脖颈给狠狠拗断,将身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女人的双眼给挖出来,将她整个儿埋进下方这一片茫茫大海,叫人再也打捞不起……   璎珞察觉到了这一丝杀第四百五十六回罪魁(中)   那个被璎珞制住的年轻男人,正是環星子。   “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要从书楼里出来,但是如果没有璎珞的存在,那么以师父与赤灵子灵霄子之间的交情,再加上我的求情,他们应当不会真的就要了师父的命,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我带着师父离开蓬莱……但是现在有了璎珞的存在,以她的性格以及立场,她定然会死死咬住这场大功劳——她是不会接受日后翻案的可能的。”单乌盯着璎珞的脖颈,心中盘算着,然而不管怎么算,这璎珞都是一颗足以要命的绊脚石。   “更何况,眼下只有杀了她,才能破开这炼兽笼的禁锢,让师父有机会离开……”单乌心中的杀意越来越盛,手指亦蠢蠢欲动——如意金化为了一柄短短的袖剑,尖端喊着那一颗锋锐无匹的无心之剑的碎片。   天马有些不安地踢了下蹄子,璎珞清了清嗓子,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后的单乌,冷笑了一声。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手脚突然之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每一个关节处都是一圈镣铐一样的灵力,甚至连咽喉也被钳住,声带都无法振动更无法出声,使得他只能乖乖地坐在马背上,拼命地瞪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璎珞向着单乌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金环——单乌的手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这是当初订婚之时套在单乌手腕上的那个镣铐一般的细圈的复制品,原来的那一个在单乌结丹经历天劫的时候早已不知去向,所以回到蓬莱之后,便又被带上了一个新的手环。   新的手环被璎珞偷偷做了手脚,埋下了一个禁锢术法,所以,除非单乌在此时选择自爆金丹,否则他将完全没有挣脱的能力。   单乌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而璎珞的神色却显得越发得意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此人是谁,你们知道么?”璎珞在确定自己已经控制住单乌之后,抬手指着那个被他控制住的一身嘴巴的道人,向赤灵子和灵霄子问道。   “……此人乃是環星子,也就是单乌他的师父。”灵霄子的视线扫过了从后方追上来的执法队的一群人,只得叹了口气,回答着璎珞的提问。   “哦?”璎珞再次回头看了单乌一眼,冷笑了一声,“果然。”   “单乌方才给你们透露了那么多重要的讯息,你们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了?”璎珞强调着单乌之前对赤灵子等人所说的有关小苍山的种种,“如果不是他的帮助,你们能看得出此人的跟脚?”   “的确,如果没有单乌道友的相助,我们或许会以为環星子道友只是因为受了重伤,才表现出如此模样,甚至可能会想着救助一二……”灵霄子叹了口气,顺着璎珞的意思将话说了下去。   此时,那些执法队的人已经赶到了近前,立即有人祭出了捆仙索,将環星子五花大绑。   “你们接下来要忙,我就不打扰了。”见環星子已经被控制住了,璎珞笑眯眯地收回了自己挥洒出去的那炼兽笼,继而天马的蹄子哒哒哒地甩着在原处转了个圈,便如来时一般,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瀛洲山的方向。   陈安,以及那些一直在关注此事的筑基弟子们也都纷纷来到了近前,在发现被控制住的人居然是環星子之后,顿时一片哗然。   “诸位放心,我们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灵霄子对着周围已全然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我们不信任你们!”人群之中有人高声喊道,“我们要公开审讯!要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要亲眼看到贼人伏法!”   这样的口号很快便喊得山响,灵霄子几次开口想要安抚都是徒劳无功,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抱着伊伊的陈安上前了一步,站在所有人之前,面对着環星子问了一句:“伊伊是不是被你弄成这样的?”   環星子那一直空茫的视线略略回过了神,看到了眼前的群情激奋,看到了人群背后那依然一脸痴呆的邱端,良久才将视线落在了陈安怀里的伊伊身上,嘴唇翕动了两下,似乎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所迟疑。   “是不是?”陈安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双眼已是一片赤红。   “……是。”環星子用力地闭了闭眼,而后垂下了头,闷声回答了这么一句。   “果然是他!”围观之人更加愤怒,几乎立即就想要祭出法器来将環星子杀灭当场,那些执法队的人拼命阻拦,才没让场面真正发展到见血夺命的地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赤灵子终于稍稍缓过气来,移动到了環星子的身前,以一种仿佛是在恳求的语气向環星子求着答案。   環星子却干脆地闭上了眼睛,认命一般地不听不看,只默默等着一个终局的到来。   ……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環星子吸引住的时候,瀛洲山附近的一片阴影里突然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灵力爆炸,随即传来了一声轻叱,以及一声天马的嘶鸣。   天马的屁股上一片鲜血淋漓,几乎无法维持住腾空的姿态,此刻正缩在了璎珞的身后,被她的灵力所安抚着。   单乌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拿捏着,手掌的另一端在璎珞的掌心闪着一连串的符文,似乎也有些不堪重负。   单乌的身体在那手掌的力量之下断成了几截,怪异地扭曲着,而胸腹之处那一颗五彩光芒往复流转的金丹如同心脏一样不断地膨胀收缩膨胀收缩,每一个轮回之间都是大量的灵力溢出,却始终没能达到彻底自爆的那一步。   ——单乌到底还是选择了自爆金丹,但却被璎珞先行一步以法宝控制住了。   在知道自爆金丹无望之后,单乌长叹了一口气,那颗五彩金丹也渐渐平稳了下来,并再度没入了单乌的身体,消失不见。   璎珞控制着那只巨掌,将手脚扭曲的单乌提溜到了自己面前,冷笑了一声道:“你现在自爆金丹,能有什么用?”   “因为这样才能杀死你。”单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开口回答道。   “你以为我死了你师父就会没事?”璎珞挑起了眉梢。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师父本可以逃出赤灵子那道包围的……同样,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师父的罪名,还不至于这么快便被确定,局面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变得无法扭转。”单乌回答道,“所以我想杀了你,以发泄我心中的这一股怨气。”   单乌当然不会告诉璎珞自己心中真正的打算——璎珞如果真的与单乌同归于尽了,那么这蓬莱之中引人注目的紧要之事便会再度转移,而在所有人都关注璎珞与单乌之间的纠葛的时候,環星子的事情便会暂时淡出人们的视线,而那个时候,便是单乌折回蓬莱,将環星子偷偷带走的机会。   当然,怨气同样也有——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境地,与这么一个死活没法甩开的一心想要功劳加身的强大女人脱不了干系。   “你也会是这么冲动的人?”璎珞闻言,嗤笑了一声,“可惜我不怎么信呢……”   “看来,我得好好审一审你了。”璎珞说着,同时一手控制着法器攥着单乌,另一手引着那匹天马,掉头便往白虎城的方向飞去。   ……   環星子被五花大绑地看押在了方丈山上的一处监牢之中,看管之人有执法队的成员,同样也有那些筑基弟子们派出的代表,打头的便是董邢韩琦二人。   那些昏迷不醒的散修以及蓬莱弟子的肉身也被带到了众人的面前,在看到那么多失去意识陷入昏迷长睡不醒的人之后,很多人的心中都生出了一丝后怕之意——要是倒霉的人是自己,那么自己是不是也会如这些人一样,被藏在这蓬莱之中的某处,默默等着被人遗忘?   于是这些躁动不安的人群给执法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偏偏在这个时候,执法队的领袖人物赤灵子,也不得不因为自己与環星子之间的关系而选择了避嫌,并将一切事务上报,等着那几个家族再次派一些能够主持场面的人来到方丈山,以召开一场公开的审讯。   事态就这样充满焦躁地安稳了下来,路长风则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李二狗与邱端。   “不知道友来此所为何事?”李二狗依然是那么一副客客气气的姿态。   “我来是为了问你一句话,你觉得,这公开审讯进行下去的话,最终扛起一切罪责的人是谁?”路长风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这……”李二狗略略迟疑了一下。   路长风直接开口打断了李二狗的迟疑:“不用猜了,会承担起这一切的,十有八九就是環星子。”   “如果倒霉的只是環星子的话,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李二狗明白了路长风心中的担忧——他们两人会选择继续合作,正是因为单乌这么一个共同的目标。   “正是如此。”路长风点了点头,继而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又问了一句,“所以,你之前声称的,你会准备的那些直指单乌的证据,如今可能派上用场了第四百五十七回罪魁(下)   “環星子会交代的。”李二狗点了点头回答道,“在公审大会上,他会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的。”   “哦?”路长风挑了下眉毛,“你居然如此笃定?莫非你真的能够控制環星子?”   “你道環星子为何会突然对着陈安发难?”李二狗嘿嘿笑道。   “我真的可以信任你么?”路长风沉吟了片刻,揣测着李二狗的言外之意,沉声问道,他隐隐觉得,自己与李二狗合作这种举动,似乎很有点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架势。   “如果你想说将单乌赶出蓬莱这回事……”李二狗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那么除非单乌能赶在公审大会之前对環星子下手,否则这把火,总归是会烧到他的身上的。”   “而如果你想说的是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那么我可以掏心掏肺地跟你说一句话……”李二狗嘿嘿地笑道,“看在你那位未婚妻的面子上,我可以将你看做是一家人。”   ……   单乌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按在墙上,胸骨都被按得有些凹陷,嘴角挂着些血沫,看起来已是毫无反抗之力。   璎珞身姿摇曳地走到了单乌的面前,抬手将单乌的脑袋扶了起来,让他的视线与自己对视。   “很显然,什么小苍山什么吃人的怪物,那些来龙去脉,你都是从環星子那里知道的,并且,你早就知道了環星子的底细。”璎珞冷着声音说道。   “那又如何?”单乌干脆承认。   “事已至此,何不更加坦白一些?”璎珞笑道,“你足够坦白了,我才能想办法将事情压在環星子那个环节上,免得波及你我。”   “可我还没打算就这么放弃我的师父呢。”单乌咧嘴一笑,却是拒绝了璎珞的提议。   “環星子对你居然这么重要?”璎珞的脸上是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你也知道,蓬莱有我放不下的存在所以我才会回来。”单乌回答,“如今我也可以坦白告诉你答案,那个存在,就是環星子。”   “为什么?”璎珞问道,“你在意的人居然不是伊伊?你难道不知道,環星子其实已经承认,伊伊变成如今这样,也是他下的手了?”   璎珞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单乌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環星子此番作为,明显是自知绝无生路,便替单乌认了罪。   单乌虽然不知道環星子为何会允许自己堕入如此绝境,但是環星子在身处这绝境之时那从未改变的对单乌的回护之意,依然让单乌觉得心头酸涩。   “伊伊只是我随手救助的孤女,而我在意環星子……其实是因为他不是人。”单乌的神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看起来颇为老实地回答道,“或者说,不完全是人。”   “难道你想告诉我,其实你也不是人吗?”璎珞冷笑了一声。   “有时候,有一些事情,我是真的很难站在蓬莱或者说人类的立场上思考的。”单乌叹了一口气,翻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说出的话让璎珞觉得眼前这年轻人的脑子大概是出了一些问题。   但是璎珞在思索间,却又觉得这种事情或许真的有那么点道理——毕竟就连她自己,很多时候也难以理解方丈山上的那些普通弟子,一天到晚都在为了些什么事情而勾心斗角,甚至为此不惜使用那么些拙劣到不忍直视的手段。   单乌虽然没有看向璎珞,但是这个问题明显是冲着璎珞而来的:“你觉得——一个修炼到最后五脏六腑全是灵力整个肉身都可以灵力重新凝练而出的,为永生而永生之人;和環星子那样为了保留自己的意识去探寻生而为人之真意,故而将肉身交付给一种能够轻易达到永生境界的生物……两者相比,哪一个更能称为人类?”   “……这就是你与環星子之间所谓的惺惺相惜?”璎珞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方才居然真地认真思考了一番单乌问出的这个问题。   “修炼越久,便越不像人——这个答案很明显,但是蓬莱之中会思考这个问题的只有他。”单乌笑了起来,“或许,整个修真界,会追究这个问题答案的人,也只有他——他让我意识到,原来修真之道除了追求长生不死之外,真的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在等着我去发现,还有更为玄妙的问题等着我去寻找答案,所谓的长生之术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有幸走到那个目的地而已……正是为此,我才从心里认了他这个师父。”   “我果然不够了解你。”璎珞听着单乌的话,愣了半晌,方才摇了摇头,“在今天之前,我本以为你会是个足够务实的小子。”   “我还是可以继续务实下去的。”单乌看向璎珞,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打算让環星子在公审大会之上认下一切,而后你们便以他的性命安抚下方丈山上的那些人,甚至整个大功劳,都可以算在大义灭亲的我的身上,并且让我出面,正式作为一道中介的桥梁,帮助你们控制起方丈山上的局势?”   “正是如此。”璎珞点头。   “如此作态,难道不会有人觉得,我是为了攀高枝,为了讨好你和你们白虎城,于是主动将自己的师父给出卖了么?”单乌反问,“这样的说法一多,我这个桥梁,似乎也就不再稳固了。”   “你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璎珞嗤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觉得你我控制不了这整个局面?”   “我无所谓,但是很显然,你会在意。”单乌的语气里微微带着一丝威胁,“你总不能一直将我绑在这里不放出去见人的——如果一对夫妻不能同进同退,那这夫妻关系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哦?你是想用你自己的名声来威胁我了?”璎珞挑了下眉毛,“可惜,就算我有心与你同进同退,我也没法子在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情况之下,为環星子脱罪的。”   “我请求你,在公审大会之前,让我单独见一见環星子,还有赤灵子他们。”单乌提出了要求,“我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環星子他毕竟是我的师父,于情于理,我都得见他一面,而有关小苍山的那些事情既然都是由我说出来的,我也需要给赤灵子他们一个完整的解释。”   “一定要将我排除在外?”璎珞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要是不想被我拖累的话,最好就别管这件事。”单乌回答,“运气好的话,我会送你一个大功劳——只要你能吃得下去。”   “是么?”璎珞用手指轻轻地点着自己的下巴,“我需要考虑一下。”   “希望这考虑的时间不要太久。”单乌笑道,“并且,在你给出回答之前,可以先将我从墙上放下去么?”   ……   “其实别说璎珞,连我都没想到你居然对環星子如此在意。”黎凰在单乌的心里说道,此时单乌已经被从墙壁上放了下来,但是依然被关在这么一处大殿之中,无路可逃。   “他是一个好老师。”单乌回答道,“就是可能不太适合这修真界而已。”   “他让你想到了那些传授你算法的凡人?”黎凰问道,那些凡人当初都是被她召进宫中的,单乌跟在那些人身后苦学的模样她也算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单乌承认,“并且他让我真正意识到了一件事——我所追求的高度,并不只是对我而言唾手可得的永生不死。”   “还记得昊天帝么?”单乌沉默了片刻,又问了黎凰一句。   “记得,那又如何?”黎凰反问。   “昊天帝很强大,很威风,举手投足之间山河崩塌,为了一个目的甚至可让一片大陆世世代代鸡犬不宁,但我却一直觉得他的境界……甚至都不如当初的魏央……”单乌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所以那个时候,我好像一点也没有面对的是个化神境界的怪物的自觉,所以明明自己只是个练气都够呛的小小鼠辈,做起梦来倒还真敢惊天动地……”   “反而是现在,明明我已经结丹,心气却好像越来越小,谋划之时的顾忌也越来越多,区区一个金丹后期的女修,就能让我束手束脚。”单乌对自己有些不满,“不管是直接对璎珞下杀手,还是在刚刚被璎珞控制住的时候就自爆金丹……如果我能及时作出这两件事,那么眼下的局面,应当都不会如此被动。”   “找上再多没有及时动手的理由,也改变不了你其实只是在权衡犹疑的现实。”黎凰默然半晌,插嘴回了一句,“環星子的性命,和你自己在蓬莱之中的前途,两者之间的利弊轻重,在那短短的刹那,让你无从选择了。”   “哦?”黎凰的话语让单乌轻轻挑起了眉头。   “你只是太贪心了而已。”黎凰一字一句地说道,“環星子对你情深意重,更有指点之恩;但是蓬莱这上万年的底蕴能给你带来的是一条毫无滞碍的金光大道,甚至可以直通所谓的仙界乃至神界……”   “……你甚至已经靠着璎珞的别有用心站在了这条金光大道的门槛上了第四百五十八回探监(上)   “如果你还只是方丈山上的普通弟子,那么就算你已经突破金丹入驻瀛洲山,就算環星子一直太太平平不出事……这蓬莱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你仍会果断地抛弃蓬莱,并转而投向天涯海阁这种拥有神魔界,甚至散修联盟这种能给你更多自由的地方……”黎凰分析着单乌心中那些隐秘的念头。   “但是现在你已经成了白虎城的女婿,你也能看得出这所谓的四大家族的成型靠的根本不是蓬莱山上的那些前辈,而是更高一层境界的存在——那些元婴和化神的数量对比,根本不足以在瀛洲山上拉开这么巨大的实力和势力的差距。”黎凰说着早已被自己与单乌两人所默认了的推断,“你只要忍过璎珞这一段时日,很快便能接触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舍得放弃?”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用那么可笑的理由为自己辩解,但是现实就是,你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多情重义,也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无情理智。”   一段有些气氛微妙的安静之后,黎凰补上了最后一句:   “在这个选择面前,你只是个贪心的胆小鬼而已。”   ……   单乌终于获准了与環星子见上一面的许可,但是方丈山上那些人并不同意单乌与環星子的单独相见,于是这见面被安排在了董邢与灵霄子双方共同的监视之下,甚至单乌与赤灵子等人的会面也必须带上董邢与韩琦二人作为见证。   似乎是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单乌并没有对这会面的方式提出任何异议。   李二狗在听说了单乌接受了这会面方式之后,不由有些暗喜,因为正是他嘱咐过路长风,绝对不能让单乌单独与環星子等人会面,否则環星子便很有可能活不到在公审大会上指证单乌的时候。   “他真的会对環星子下手?”那个时候,路长风对李二狗的再三告诫稍稍表现出了一些质疑。   “他多半已经猜出来環星子的异常究竟是为何而来。”李二狗当时是如此回答,“将一切都结束在環星子身上,是他想要保住自己地位的最稳妥的方法……”   ……   “如今,有董邢和韩琦,还有执法队的那些人的共同监视,单乌就算想做些手脚,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吧。”李二狗暗自想着,“只是,事情不到尘埃落定,便始终不能放松警惕——他随时可能找到翻盘的机会。”   李二狗的视线转向了在自己身旁依然一脸痴呆表情的邱端。   “希望不至于逼我使出那般手段才好。”李二狗暗叹了一声,“这蓬莱……还是太太平平的比较好。”   ……   这是一处需要通过传送阵才能到达的石制的监牢,整个青石垒就的甬道之中根本就看不到窗户,不见天日,不知所在,甚至寂静得只有跟在单乌身后那些悉悉索索的人声。   “環星子就在尽头的牢房之中。”董邢上前一步,在单乌身前引路,同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着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金丹前辈——当初辩道大会上单乌的侃侃而谈,如今依然被董邢铭记在心,所以董邢对单乌的观感之中多少还是有些善意存在,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口咬定单乌就是个为了攀高枝可以不择手段的装腔作势之途。   “劳烦诸位道友了。”单乌回应了一句,纠结着的眉头却没有半刻的舒展。   或许是单乌身上传达出来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低沉,于是围在单乌周围的那些人便也识趣地不再说话,而是簇拥着单乌来到了关押環星子的牢房之前。   牢房之上的灵光微微黯淡了一下,随即那沉重的石门向着一旁移开,露出了门后那被层层法阵压伏在地上的環星子——似乎除了在听到声音之后勉强地抬一下头之外,環星子根本就无法移动一丝半毫。   “师父。”单乌轻声地唤了一句,那石门此时仍未完全打开,而他已经直接扑了进去,跪在了環星子的面前,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咚咚咚便是三个响头。   继而单乌回过头来,向身后那一排围观之人问道:“不知诸位能否让我师父坐起来,我可以保证,就算是那些来自于小苍山的小怪物,都没有办法在这监牢的阵法之中弄出什么花样来的。”   “但是你的法阵修为,却是众所周知。”韩琦沉吟了片刻之后,想到了路长风的交代,知道要防备的不光是環星子,更是单乌这么个极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前途忤逆弑师的存在。   “这……”灵霄子的眉头微皱——以单乌如今的修为而言,韩琦的言语着实有些冒犯。   “你们可以暂时封掉我的修为。”单乌眉头微皱,听出了韩琦的弦外之音,开口提议道,“就算这法阵是我所设立,没有灵力的话,我对其也是无计可施的。”   短暂的商讨之后,单乌的身上也带上了一副枷锁,与環星子相对而坐,而这监牢的四角,每个角落都站着一个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出手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出手是为了救下谁,还是杀灭谁。   单乌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张矮几,几壶酒水,甚至还有一些下酒菜,看起来是打算与環星子促膝长谈的架势。   这些酒水和菜肴都经过了场中诸人的验证,确定其中并没有会让人出什么意外的成分。   在这些人终于退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单乌与環星子之间交谈的每一个字。   然而单乌却只是开始默不作声地为環星子斟酒,看着環星子一杯接一杯地一饮而尽,继而一同摇头叹息——就好像这两人之间的交流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言语一样。   “难道这是怪物之间的交流方式么?”韩琦心中生疑,对着一旁的董邢悄悄打了个手势。   董邢看到了那手势,眉头也皱了起来,有心反驳,却又找不到足够的道理。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单乌也不清白。   ……   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单乌递给環星子的酒杯底部,沉了一团小小的如意金。   这团如意金顺理成章地落入了環星子的口中,而单乌也可以借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環星子求证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个小苍山的主体……让你做出这一切的?”单乌早已经想到了邱端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个主体部分的逼迫,環星子又怎么会从书楼之中出来?   “主体在方丈山上吃了不少人,被发现了,赤灵子他们就带着其中一具肉身找上了我,让我给他们提供建议,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被主体通过那个混沌的宿体发现了我的存在。”環星子很快就接受了如意金的存在,并坦率地告诉了单乌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单乌也还是会句句逼问。   “主体给我传了一条讯息,说他的行迹可能会被人发现,要我替他去解决那个隐患,否则他就会命令我身上的这些小怪物们将我的这颗脑袋也吞噬干净……我在百般犹豫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保下自己,所以失败之后面对如此终局,也算是咎由自取。”環星子长叹了一口气,身上透露出一股已经认了命的颓丧来。   “他是故意让你暴露的……”单乌反驳道,“否则的话,就算你刺杀陈安失败,顶多也就是个私人恩怨,而不至于暴露你身上的那些小怪物,以至于被栽上那么多与你无关的罪过。”   “我在刺杀失败后见势不妙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一大片意识碎片——我都没来得及分析那些意识碎片之中传达的是怎样的讯息,组成我肉身的这些小东西便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環星子的视线微微垂落,看着自己捏着酒杯的那只手,身上的颓然之意更盛了一些,“多简单的圈套啊,还是那神智没怎么开悟的本体想出来的……我却只能闷头扑进去,而想不到一丝半毫的解决方法。”   “不过,既然是那位已经进阶了的本体要我这么个分身替他承担责任,我似乎也没有推辞的道理,是吧?”環星子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苦笑之色,“不管怎么辩解,我与他都是系出同源,本就该是一个立场的——我这种怪物最初诞生的机遇,不就是为了替他在蓬莱的成长壮大开路么?”   “可你始终都还是環星子,是我的师父……”单乌执起酒壶,替環星子再次将手中的酒杯斟满。   “是啊,所以我顺便就将你做的那些事也认下了……反正现在对我来说,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那些人命,多一条少一条也没差。”環星子回答,闷着声音就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的命,交代之前还能顶上这么多用途。”   “师父……”单乌喃喃,甚至轻唤出声。   “告诉我你在那女孩子身上使的都是什么手段吧?”環星子没有再继续自己的话题,而是抬头无比认真地看向单乌,“我很好奇,我的乖徒儿所走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条修真之路第四百五十九回探监(下)   单乌带来的酒水渐渐地就见了底,两人之间该说的话也接近了尾声。   “师父。”单乌斟酒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如果我带你离开蓬莱,你愿意么?”   “没有蓬莱的书楼,你觉得我能撑多久?”環星子反问。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种事情,并无绝对。”单乌继续劝道,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将升仙道的那些隐秘转告给環星子——单乌相信那种庞大的信息量,足以让環星子的意识再维持更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更何况,如果师父你想要摆脱这些小怪物,我还能有别的手段……”单乌补充道,“只要随便找个人……”   “那样的话,你怎么办?”環星子打断了单乌的话语,“为了我这么颗除了读书之外不知道有什么存在价值的脑袋背弃蓬莱的话,你的损失,可是无法寻到补偿的。”   “师父……”单乌还想再劝些什么,環星子已经摇着头将最后的这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随手丢在了一旁。   “我想,现在的形势是……大概要不了多久,我的眼睛我嘴我的舌头都会被这小怪物取代——之前的那些共生的约定在本体的指示之下根本等于是一纸空言。”環星子抬头,定定地看着单乌,“到那个时候……不,哪怕就是现在,我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我都根本就无法预料。”   “我知道你的能耐,能将一个活人拆开再重新合上,可以将我的脑袋换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之上,但是你能保证你带走的,还是我的脑袋么?”環星子苦笑了一声,“在被那一团意识撞击过之后,我自己都无法保证这一点了啊。”   “你被小苍山附身过,应该能够理解这种感受。”環星子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呸”地一声将那团如意金吐了出来,而那团如意金小小地跳动了一下之后,重新回到了单乌的衣袖之中。   環星子的举动让周围围观诸人霎时间精神紧张,继而他们发现单乌收回那如意金的动作之后,顿时明白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在搞什么相对无言,也不是因为单乌是環星子的同类——这两人已经通过那一团小小的水银液滴一样的法宝,在诸人的眼皮底下,将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假想,不过没有试验过,不知……”单乌索性开了口,直接问道。   “你现在是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知道得最为清楚的人。”環星子摊开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来,“所以,不管你最终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奇怪。”   環星子看着单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你最后做出的,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   单乌可以说是被灵霄子等人直接从那监牢之中架出去的,继而竟是直接带入了审讯室。   “你都与環星子说了些什么?”韩琦皱着眉头问道,此时他正撑着单乌面前那条长桌,做出上身前倾的逼问姿势。   “我记得我是来向灵霄子道友交代一下我所知道的事情,而不是来接手你们这些小辈的逼问的。”单乌斜眼看了韩琦一眼,露出了有些不悦的神色。   “在此地只讲规矩和道理,哪有身份高下?”韩琦指着单乌身后悬挂的那些大意类似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类的标语,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似乎弄错了定位。”单乌仍是懒怠地靠在椅子上,同时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暴躁的韩琦轻轻摆了摆,“第一,我没有犯过任何一条蓬莱的规矩,我的身份并不是犯人,第二,你并不是执法队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这个房间——换句话说,如果真讲规矩的话,应该是你坐在这里接受审讯才对。”   “你……”韩琦眉头一皱,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单乌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两难。   董邢上前一步,将韩琦稍稍拉远了一些,同时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初辩道大会上他的表现了吗?口舌之争,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只需要看着诸位执法队的前辈如何处理此事便可。”   灵霄子此时也有些尴尬地上前打着圆场:“他们的确并非执法队之人,但是眼下局面不安,他们已经得了上面的许可,前来监察我执法队的行事。”   “那么你执法队便可以由得他们随意逾矩了么?”单乌轻轻嘲讽了一声,随即坐直了身子,“等赤灵子道友到达之后,我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眼见单乌的坚持,灵霄子无奈,只能差人立即去请赤灵子前来,而听说单乌会将那些小怪物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赤灵子几乎如同一阵风一般,出现在了这审讯室之中。   “你要交代什么?環星子……其实并不是那吃人怪物,是不是?”赤灵子的声音有些颤抖,问出的话有明显的倾向,董邢与韩琦听见,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师父他……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单乌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其实与师父关系不大。”   “这种怪物在蓬莱……并不仅仅只有师父一个人。”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取代几乎整个蓬莱,而不让你们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你是想说……”赤灵子和灵霄子的脸色都有所改变,甚至董邢和韩琦,也意识到了单乌所描述的景象的可怕。   单乌之前说那些昏迷之人是因为被这些小怪物吞噬之后,赤灵子灵霄子等人都默认被吞噬之人必然会陷入昏迷,但是单乌此时却提醒了他们——既然能有環星子这样意识清醒的被寄生之人,那么这样的存在便不可能只有一个。   “是的,并且更为要命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辨别这种怪物——除非它们自己失控,露出破绽。”单乌继续说道。   “这是关系到我蓬莱生死存亡之事……”赤灵子的眉头纠结而起,董邢与韩琦虽然觉得单乌有些危言耸听别有用心,却也不能不开始考虑起这件事所会带来的影响。   “其实还有更可怕的可能。”单乌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指点着场中诸人,“现在,我们甚至不知道,在场的诸位,是不是都还是人类?”   “火烧不行么?”赤灵子想到了单乌用火灼烧那些昏迷之人的手段,于是开口问道。   “如果你是一个神智清醒的被寄生之人,你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隐秘被人发现,那么,为此抛弃一条胳膊,似乎也并不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单乌否定了灵霄子的提议,“你们不是该亲眼看到我师父的那些变化了吗?”   “的确,清醒之人,与昏迷之人的表现截然不同。”灵霄子认可了单乌的判断,对赤灵子解释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再三试过環星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回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身上的异样,我几乎都要怀疑我们其实是抓错人了。”   “是么?”赤灵子的表情越发沉重。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将蓬莱之中的这些小怪物给一网打尽。”单乌回答道,“当然,这件事成功的前提,是在座的诸位之中,并没有被寄生之人的存在。”   单乌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董邢和韩琦一眼。   ……   单乌没有直说,但是他话语之中一步步埋下的陷阱,已经将韩琦和董邢逼到了不得不同意的境地。   ——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做法,那么你们便是希望蓬莱彻底完蛋,你们很有可能就是被寄生之人,所以当然要站在本体安危的角度考虑。   “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谁才是可以信任之人,哪怕那个人是你最亲密的朋友,最信赖的师长……譬如说我……与我的师父……”单乌的神色之间流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却将一切的前提设定得更加苛刻,“所以,我只能假设场中诸人都还是人类,来阐述我的想法——但是,谁知道我们这些人里,没有几个属于那怪物的耳目的呢?”   ——这些话都是单乌的警告。   单乌等于是在揪着董邢和韩琦的衣领大声威胁:“你们如果将这件事泄露给了其他人知道——譬如说那个指点你们闹事指点你们和前辈们讨价还价的幕后之人——最终导致这些安排传到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那么你们必然是那被寄生之人同一个阵营的同伴,是为了供养那一个隐蔽的主体而存在于世的怪物,是蓬莱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必须要消灭的敌人!”   单乌其实没有抬头看向董邢等人,但是董邢等人却觉得单乌正对着自己不怀好意地冷笑。   “如果你们是怪物眼线这件事情被坐实了的话,那么你们之前宣扬的种种,煽动的种种,都会被打上妖物入侵并意图扰乱蓬莱安宁的标签,成为众人唾弃的苍白口号——身败名裂,只需踏错一步。”   “而每一个意图反抗之人,都可以被理直气壮地打上妖物的印记,并由执法队杀出个一清二白服服帖帖第四百六十回公审大会(上)   “不知道两位对我的提议,有什么看法没有?”单乌在略略说过自己的想法之后,转向了韩琦与董邢二人,客客气气地询问道。   董邢和韩琦还远远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决断人物,没有了路长风在背后的指点,两人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几位前辈有何见解?”短暂的沉默之后,韩琦知道自己与董邢其实都没那个底气跟单乌扯皮,于是转而向赤灵子等人征询意见——如此一来,不管他们最后做出了什么决定,都可以说自己是受到这些金丹前辈们的引导,并且随时可以反悔,以自己被陷害被蒙蔽为理由,将一切过错都推在赤灵子等人身上。   “事关你方丈山上数十万普通弟子的安危,你们也应当关心才是。”董邢等人的迟疑让赤灵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这两人事到如今仍未消散的防备之意感到不满。   “我们并不知道……单乌前辈他,是不是也是被寄生之人。”韩琦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逼在了单乌的身前,“除非单乌前辈他能够自证清白,否则,我们很难站在公平的立场上来看待单乌前辈方才的提议。”   “是么?”单乌闻言,眉头一挑,“可惜,我也无法自证——换句话说,这就是一场赌局,赌你们是信自己,还是信我,或者是信你们背后潜伏着的那位小苍山的本体。”   ……   三天时日转眼即逝,公审大会亦终于解决掉了那些繁杂纷乱的人事关系,在方丈山上召开了。   仍是之前举行辩道大会的地方,甚至连参与之人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单乌和璎珞被特地分了一个并肩的位置,立于朴元子身畔。   那些昏睡不醒的人们在那大殿的中央一字排开,周围隔离的法阵亮得几乎如同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環星子亦被法阵控制在中心,双眼痴茫,看着已经有些意识涣散了。   陈安带着玉阳子和宝光道人等人也作为见证之人而在这大殿之中有了一席之地,伊伊的躯壳被陈安放置在一个水晶雕就的棺材之中——陈安将那副棺材护在身旁,不管是谁想要靠近,都会迎接到陈安的怒目而视。   一枚留影珠漂浮在大殿的半空,往四周的空处投射出一片无比清晰无比立体的场面来——正是当日環星子从单乌的宅邸之中冲出,骤然停滞,继而再度突围,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曝露了真实面目的全部过程。   这个过程方丈山上很多人都有亲眼目睹,而在如此完整详细地将事情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之后,環星子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更是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记忆之中,从此对環星子来说,便再也没有“无辜”二字。   紧接着,那留影珠展示了好几段当初发现那些昏迷之人的情景——包括如何破门而入,如何在发现惨剧之后决定压下此事,以及那些执法队之人在面对这些惨剧之时一筹莫展毫无头绪的种种,甚至还有之后如何隔离这些昏迷之人,如何彻查那些闭关之所的种种。   这一段情景的展示等于是执法队之人的自辩——执法队在表明自己并不是刻意对广大普通弟子欺瞒此事,而是因为这些事情处于调查状态之中的时候,如果知道的人太多,恐怕会造成凶手的警惕,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执法队之人并非毫无作为。   但是这种辩解在那一排排的昏迷之人面前显然毫无说服力,反而更加激起了那些普通弟子的愤怒——如果不是这一回被陈安发现了异常直接逼问上门,这些执法队之人难道还要继续隐瞒下去么?   执法队的自辩的最后,交代了单乌给出的“这些怪物来源于小苍山”的论断,继而陈安出面,讲述了自己闯入单乌宅邸,发现昏迷中的伊伊的过程,以及突然遭受環星子袭击的种种细节,于是最后,一切的疑问都堆在了单乌的面前,等待着他的解答。   赤灵子默默地看着局面的发展,终于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眼下的这一切进展,看起来似乎都是自然而然不着痕迹,但明显是在一步一步地将一切阴谋引上单乌的身,让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法自辩的境地。   ——只需要環星子再加上一把火,单乌便再难翻身了。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作为见证的元婴长老点了单乌的名:“请单乌道友解答一下这些疑问。”   赤灵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只要单乌能够开口,那么他将自己说出个清白无辜并不是难事。   却没想单乌站到了大殿中央之后,左右环顾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環星子的身上的时候,开口一句竟是:“让我师父先行辩解吧……事实上,他才是无辜之人。”   此言一出,众皆变色,不过有的是惊怒之色,有的却是窃喜之色。   ……   “我……我是被指使的……”環星子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单乌一直盯着環星子的嘴巴,在看到那嘴唇的颤抖以及上下嘴唇开合间的轻微的错位之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论断——環星子的嘴已经彻底被取代了,甚至连環星子的大脑,都未必存在了。   似乎是习惯了如何使用这张人类的嘴巴,環星子的话渐渐变得流利了起来,于是,关于他是如何为了蓬莱参与小苍山之会结果却被小苍山寄生,如何在两难之中选择了躲避人群进入书楼,都被他娓娓道来,种种措辞,竟与路长风之前为邱端请命之时所说的种种有异曲同工之妙——所有一切都是蓬莱这些规矩制度的错,所有的罪过,根源都在于蓬莱上层的冷漠无情。   環星子如此这般的自辩立场让他得到了方丈山上那些普通弟子们的同情,但很快便也有人提出关键——那些昏迷之人,难道不是環星子的罪孽?   “我只是听命行事……”環星子黯然道,“这些人……不是我吃的……”   “莫非你是想说,这蓬莱之中,如你这般的存在,还有更多?”環星子的回答引起了一片哗然。   “至少,存在着那么一位,比我还要高等,甚至能够控制我的存在。”環星子回答,同时抬眼,看向了与他正对面而视的单乌。   環星子的动作仿佛是一个暗示。   一名执法队的队员接到了这个暗示,上前一步,站了出来:“環星子没有撒谎,根据这些人昏迷的时间判断,这一切,都发生在最近的那一回小苍山之会之后——環星子没有理由突然发难,也就是说,那一回参与小苍山之会并活着回到蓬莱的人……都有嫌疑。”   这执法队队员站出来的说辞让赤灵子的眉头皱得更紧,继而赤灵子将视线投向了灵霄子,希望从他的身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灵霄子的表情却是无比坦然,似乎对这位队员的举动毫无意外。   “每一个参与小苍山之会的人都有嫌疑——这话是当初单乌对我们说的,而听到这句话的人,只有我,灵霄子,以及那位璎珞大小姐。”赤灵子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慌乱,直觉之中所指引的未来也变得越来越不祥。   “璎珞大小姐不会有那个闲心对无关外人交代此事,并且以她当日的表现来判断,她根本不会愿意看到单乌的身上被贴上嫌疑者的标签;而我在環星子被捕之后一直回避此事,更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当日单乌的那些言论……所以,会将此事传播出去的,就只有灵霄子了……”赤灵子默默地揪住了自己腰上那枚执法队统领的令牌。   突兀的疑点,再联系到之前执法队那些用以自证的影像,赤灵子已经隐约感觉到,张开在眼前的这张大网,不光兜进去了環星子和单乌,甚至连她自己都在劫难逃。   “我竟然毫无察觉?”   “灵霄子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又是和哪一方串通的?”   “单乌呢?他难道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局面?”   ……   执法队的队员证实完这些受害者的昏迷时间之后,路长风站了出来,请求自证,与他同样的,还有李二狗与邱端,片刻之后,甚至连黄栌与同和子都也已经赶了过来——这些人,看起来似乎都对小苍山的真相一无所知。   单乌在这个过程之中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当初小苍山突然死亡的过程中的种种细节进行还原,并且每个人都提及了一点——那个时候,单乌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根本没有人能够证明单乌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据单乌师兄自称,那个时候他潜伏在海水之下,甚至还顺手救起了不幸坠海的寂空和王怀炅两位道友。”路长风将视线转向单乌,同和子亦在一旁点头附和。   ——没有一句明指,没有一句斩钉截铁的论断,但是所有的疑点都已经确切无疑地指向了单乌。   局面于是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单乌的自第四百六十一回公审大会(下)   “都说完了吗?”单乌环顾一圈,视线落在了人群之后的春兰身上,朗声问道。   春兰与单乌对视,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迟疑了片刻之后,竟是坦然迎上了单乌的视线。   “现在可是最后踩我一脚的绝佳时机。”单乌看着春兰,又强调了一遍,此时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单乌其实是在对着春兰说话,于是站在春兰前方的人默契地往两边分开,在春兰与单乌之间让出了一条路来。   春兰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似乎表示眼下这种境况已然足够,并不需要她再出面落井下石了。   “这其实也是你站定立场的最后机会。”单乌似乎仍未放弃逼迫春兰开口的努力,甚至以眼角扫了一下陈安,示意春兰这是她向陈安以及宝光等人靠拢的机会。   “我已经不再需要立场。”春兰动着嘴唇,轻声回答道。   这几句交谈没头没尾,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单乌已经转过身,对着身侧那几位拼命将疑点往自己身上拉的蓬莱弟子微微一笑。   “你们在对小苍山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如此对一个嫌疑之人步步紧逼,实在是太过自大且愚蠢的一件事。”单乌坦然说道,“如果我真的是小苍山附身之人,那么蓬莱的末日,就在今天了。”   “这些人,虽然现在看起来仿佛一块块死肉任你们搬弄折腾,但是它们其实正是小苍山在这山头之上布下的卒子。”单乌伸手,指点着这些被安放在大厅之中的无主肉身,“如果我是小苍山那本体的话,那么眼下我只要振臂一呼,击碎这些屏障,这些肉身便会立即四下散开,以迅雷之势将场中诸人吞噬殆尽,并且繁衍分裂出足够的数目,重新融合成一个全新的小苍山——当这些小怪物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算没有活人的意识作为中枢,他们自己也可以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智慧和思维,而且,未必就会比诸位的思维慢上多少。”   “这儿甚至还有瀛洲山上的诸位……”单乌的视线转向了璎珞朴元子等人,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我若是小苍山,必然会指挥这些小怪物先将诸位的手啊脚啊……或者一根手指之类的,取而代之,并等到诸位重回瀛洲山后,再继续寸寸蚕食。”   “数量越大,小苍山的优势便会越大,除非瀛洲山……甚至蓬莱山上的诸位,能有那个决断,直接将这方丈山整个儿抹杀,否则这件事情,始终不会有所谓的终结。”单乌说着,摊开了手,手心一团微妙的灵光,似乎正与那些肉身之外的屏障遥相呼应——单乌手中的灵光破碎的时候,那些肉身之外的屏障便也会随之破碎。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单乌已经悄悄拿捏住了那些法阵的要害。   “你这是承认了?”灵霄子上前,拦在了单乌的面前,他的身边出现了一只只蝴蝶一样的法宝,散发着让人迷醉的气息——这正是灵霄子的本命法宝,梦蝶。   “并没有。”单乌摇头,同时收回了手,那些肉身外层的法阵毫发无伤,“我只是演示一下,如果我是小苍山,被你们这样逼问并且无法自证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而已。”   “那么你的意思是?”灵霄子一愣,眉头便皱了起来。   “我不是小苍山,并且,我甚至可以说是小苍山唯一的克星,所以方才每一个想将嫌疑往我身上推的人,都有可能是被小苍山寄生之人。”单乌笑着说道,同时伸出手来,将方才跳出来作证之人一一点出。   灵霄子,执法队的那几个成员,陈安,路长风,邱端,李二狗,黄栌,同和子……这些人随着单乌的动作被一一指出,于是场中瞬间又空出了一大片区域,每个人都想要离这些被单乌点出来的人更远一些。   “你这番作为,是心知必死,所以要拖我们一起下水?”灵霄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或者……你是在示威?是在向执法队挑衅?”   “心里有什么,眼中见什么。”单乌上前两步,站在了灵霄子的面前,“我其实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你们这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想逼出小苍山本尊的行为,实在是太愚蠢,太天真,或者,根本就是故意为之的愚蠢与天真。”   “你?”灵霄子盯着单乌,有些惊怒。   而单乌却依然淡定:“对了,我之前忘记告诉你了,其实,活人身上的小苍山,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证实的。”   “什么意思?”灵霄子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单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你说,我应不应该为了蓬莱的未来,豁出命来证明这一点?”单乌并没有明确说出是什么方法,只是这样一字一句地将问题提了出来——他的这番声明竟让那几位元婴投影摆出了一副袖手看戏的架势来。   灵霄子路长风等人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而赤灵子看着场中情景,心中的担忧更盛,生怕下一刻场中诸人就会被单乌逼出什么自己难以接受的真相来,于是她甚至想要开口呼喊,让单乌不要太过轻举妄动。   “难道……难道小苍山最后变成了皮包骨头的一滩脓血,便是你的作为导致的?”同和子首先想到了小苍山之会结束后的那一桩难解之事。   单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让自己的视线擦过了灵霄子,转向了邱端和李二狗。   然后下一刻,世界在这些人的眼里,突然就与各自的所在割裂了开来。   ……   春兰觉得自己似乎又一次来到了之前单乌宅邸的法阵之中,空茫一片的所在,只有自己与单乌两人。   春兰有些迟疑,单乌却已经举步向她走来。   “做事做一半可不好。”单乌摇头笑道。   “在见到师父你之前,我的确想着是如何配合路长风的安排的,但是真正见到师父你的进步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就不可能是师父你的对手……不,甚至连稍微拖慢你的脚步都不可能。”春兰摇了摇头,“所以,就算我将伊伊那些变化之中的异样说出来,将师父的隐秘让诸位元婴知晓,我也根本无法影响到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点,将一切都交给你来安排。”   “你果然是看出点什么了。”单乌喃喃道,同时微微点头。   “你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死——顺从一位金丹前辈的命令,总比顺从蒲璜手里那道血契的控制,要来得心甘情愿一些。”春兰低下了头,膝盖一弯,竟就在单乌的面前跪了下来。   “因为无法反抗,所以就选择顺从么?”单乌反问。   “或许我这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为奴为婢,那么至少,我如今可以选择一个让我甘愿臣服的主人。”春兰的头轻轻磕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起来吧。”单乌抬手拉起了春兰,同时将一团仿佛红色手绢一样的一包东西塞到了春兰的手中。   “这是……”春兰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她的神识根本无法穿透那么一层红色的隔膜。   “你的血契。”单乌示意春兰将那红色布料打开。   春兰的神识在触及到那被包裹着的驯兽圈的时候,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   ——那兽圈之中,正是沉睡不醒甚至可说是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蒲璜。   ……   邱端亦被单乌直接逼在了近处,无处可逃。   “你……你要做什么?”邱端有些慌乱,左右张望,希望能找到李二狗,好问一问他自己该做些什么。   “自然是向所有人证实你的身份。”单乌轻笑,张开手,手掌中央崩开了一道血口,一团红宝石一般的血液正上下翻滚,眼见着就要往邱端的身上抹去。   “别……别用你的血靠近我……”邱端瑟缩着往后退去,“我现在依然可以调动起我的那些同类,让他们与我合体,进而毁灭这方丈山……对了,你的师父最后的那点意识,依然还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   “是么?”单乌步步逼近,“那么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邱端又后退了一步。   “因为你这本体如果暴露了就必然面临被抹杀或者封禁的结局,并且,我相信上面的那些人并不会因为舍不得这方丈山而让你能有什么空子可钻——你一直很清楚,惹了我,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你一直站错了立场——对那些人类来说,我和你都是怪物,我们才是同类,所以你又何必跟着那些人类一起,对我步步紧逼?被他们当枪当炮灰,却还傻兮兮地甘之如饴?”单乌的手已经几乎按在了邱端了脸上,却突然收了回去,“站我这一边吧,如此,我不会揭露你的身份,并且我会将祸水引到别人身上——譬如说,让李二狗或灵霄子来替你背这个黑锅。”   “啊?”邱端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一个能让你稳赚不赔的交易,而我并不在意你肯不肯接受。”单乌微微一笑,身影渐渐淡第四百六十二回自作主张(上)   赤灵子的眼前同样也是一个单乌。   赤灵子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她已经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现在正身处一处幻阵之中,并且这幻阵着实有些像是传说中的万华镜空。   “你要做什么?”赤灵子冷声问道,对单乌依然心有戒备。   “拜托你一件事。”单乌直截了当地开口,“等我死后,你将我身上那卷山水墨宝送给书鬼前辈……那是我之前答应他的事情。”   “你怎么会死?”赤灵子有些惊讶,“不……眼下这情况,你不是只需指证出那小苍山究竟是谁就可以自证清白了么?”   “指证出来后又怎么样呢?那小怪物让人防不胜防,没准到头来真的就拖累了方丈山上这么多人——而我知道你舍不得。”单乌坦然说道,“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计划么?我会将他们全部引出来,并一网打尽。”   “那个计划……”赤灵子回想起了单乌之前在自己以及韩琦董邢等人面前陈述过的那大略的计划——在公审大会上,将所有的无主肉身都汇聚一处,以一种并不严密的法阵作为隔断,如此方可为那小苍山营造出它如今已经无敌的假象,并以此诱使那小苍山主动出手,好一网打尽。   赤灵子原本以为灵霄子是赞同了单乌这个计划,所以才有了眼下这大殿之中的布置,但是灵霄子在公审大会开始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让赤灵子只觉得茫然无措。   “灵霄子,未必就全是原来的灵霄子。”单乌解答了一句。   赤灵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继而她顿时明了了单乌这一句解答背后没有明说的种种因由:   灵霄子在独自研究那些无主肉身的底细的时候,多半已经被那些小怪物所侵蚀了,成为了与環星子类似的共生体,所以他的研究才会一直都没有进展——直到单乌直接以火在他们面前烧了一个人的胳膊,所谓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灵霄子是不会那么迟钝的,他也不会当真遵从我的吩咐而不伤害这些肉身的……”赤灵子心中暗道,她已经发现了疑点。   “所以,对小苍山和灵霄子而言,单乌这种知道它们底细的人是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蓬莱之中的。”有了一个开头,剩下的事态便瞬间清楚了起来,“所以那日单乌陈述计划之时想要警告的不光是韩琦和董邢,其实还包括了灵霄子,只是灵霄子到底还是和那小苍山的本体串通,在洗白执法队的时候,想要将一切罪孽都堆到单乌的身上……”   “灵霄子应当清楚单乌的能耐,为何他也会顺从这样并不算是明智的计划?莫非,他与環星子一样,都是遭遇了那本体的压制与威胁?”   “不……如果从整体看来,灵霄子其实也是一步棋,一步让小苍山觉得自己已经无敌的棋子……”赤灵子想到此节,顿时震惊得连嘴都无法合拢,只能维持那呆愣的表情看向自己身前的单乌,这才发现单乌的身影其实早就已经消失,而她身边那层幻阵亦缓缓消失,真实世界中的种种正渐渐变得清晰与亲密。   ……   環星子抬着头,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无数细小的嘴巴一样的血口,开开合合,仿佛那一群小怪物正叽叽喳喳地争吵着,不知道在生死危机之前,到底该作何决断。   而单乌早已穿过了那层隔绝的法阵站在了環星子的面前。   单乌的手掌正中,一团亮晶晶的血液汇聚成团,如心脏一样有规律地跳动着。   这一团血液正是单乌从自己的身体里逼出来的,此时正随着单乌的动作,化为一团蒙蒙血雾,将環星子整个儿包裹了进去,每一颗细碎的液滴之中都蕴含着一团灵力,这些灵力带着这些血滴一触到環星子的肉身,就如水蛭一般拼命地往環星子的皮肤之下钻去。   那些血滴的顽强终于成功地撬开了那一张张组成環星子肉身的嘴巴,于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那些小怪物一个接一个地化为了一团脓血,从環星子的骨架之上滚落而下。   環星子很快便在单乌的面前化成了一副干干净净的骨头架子,那骨架上依然有血滴在来回滚动穿梭,似乎是为了确定这么一副骨架之上,不再有小苍山身上的那些怪物存在。   随着最后一团脓血顺着脚下青砖的缝隙渐渐消失,那骨架的下颌骨喀拉喀拉地响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要说一些什么话,但却只能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   “师父?”单乌此时开口,轻声地问了一句。   那骨架微微有些迟疑,继而默默地点了点头,表明他已经听到了单乌的呼唤,继而那骨架微微抬起头,似乎是想从单乌的身上求出一个答案来。   “我的血液会将人的肉身化为脓血,但是却会将人的意识给永恒地留存下来。”单乌解释了一句,“我这一回是擅做主张了,只是,我觉得对于师父而言,只要能将意识从有限的生命以及随时会消亡的肉身这些束缚之中解脱出来,便是人生的大圆满,是么?”   这一回,那骨架竟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甚至试图抬起那摇摇欲坠的手脚骨骼,自主运动。   ——有些人会因为肉身的这般变化而意识混乱,但環星子显然不在此列。   单乌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来,继而他从念珠之中取出了一幅画卷,正是那一幅山水墨宝。   “还请师父暂且藏身于此,稍后赤灵子会将这山水墨宝以及师父一同送还书楼之中。”单乌做出了恭请的姿势。   那骨架对着单乌略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会将一切手尾都清扫干净的,必不会让他人因为我的存在而发现师父你如今的存在状态。”单乌笑着回答道,同时将一团如意金落在了環星子那副骨架的额头上。   “你要离开蓬莱?”環星子借助如意金问道。   “有些麻烦我不想惹。”单乌回答,言下之意,他还不想让自己这副肉身的隐秘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成为那些高人们眼中的奇货可居。   “蓬莱的书楼永远为你开放。”環星子知道单乌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便也不再推辞,只是让自己额头上那颗如意金滚动了一圈,便算是对单乌做出了承诺——只要这副骨架之中的意识存在一日,那么蓬莱书楼之中的任何书籍,環星子都可通过那颗如意金转告给单乌。   “多谢师父。”单乌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手中的山水墨宝轻轻一抖,便将環星子那副骨架给兜了进去。   那骨架一入那山水墨宝,居然立即就出现了一个完整的人形来,皮肉丰满衣袂飘飘,正是環星子肉身完好之时的模样。   環星子的人形在那画面上对着单乌拱手一礼,随即转头,消失在了画卷上的那些层峦叠嶂之间。   ……   灵霄子身旁的蝴蝶已经长大到足有数丈长短,正上下翻飞着冲着单乌的所在飞舞而去。   单乌的身影在那蝴蝶扑至的刹那瞬间消失,那几只蝴蝶扑了个空,表现得越发烦乱,进而竟一头往那屏蔽无主肉身的法阵之中钻去。   那一群蝴蝶的威力想要撕裂那些法阵实在是轻而易举,而伴随着屏蔽法阵撕裂成的一片片四下逸散的细碎灵光一同引起旁人惊呼的,是那些蝴蝶挥翼之时,平白生出的那一股无物不吞的黑暗气息。   这股黑暗气息对着法阵中央那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環星子扑了过去,并在下一刻将環星子给团团包围。   朴元子在一旁大吃一惊,刚刚想要上前,却被璎珞在后面一把抓住了肩膀,紧接着,一层金黄色的屏障便已经阻隔在了自己等人与场中单乌等人之间。   “妹妹你这是何意?”朴元子一愣,回头问道。   “那小怪物的变幻莫测让人防不胜防,我等既然不明底细,眼下还是以护好自身作为最为紧要之事。”璎珞沉声回答——璎珞是瀛洲山上这些人里,唯一一个亲眼见过那只有嘴巴的小怪物是怎样模样的人,所以她知道单乌之前的那些警告,并不全是危言耸听。   “你那未婚夫能够应对此事?”朴元子收起了进攻的姿态,帮助璎珞稳住了防御,同时抽空看了一眼上方那几位作为见证的元婴高人的投影——那些人仿佛是想看一场好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想要插手的意图。   “如他所言,他可能是小苍山唯一的克星。”璎珞勾着嘴角微微一笑,似乎是对单乌充满了信心的模样。   ……   有了朴元子等人作为榜样,周围围观的弟子们一个个在往外闪避的同时,全都小心翼翼地撑起了防御的护罩,赤灵子亦喝令执法队的成员站在人群的前方协助防御。   很快,这些弟子们便发现,这防御的行为,根本容不得有半点差错。   ——就在那屏蔽法阵被灵霄子的蝴蝶撞开的刹那,那些原本无主的肉身一瞬间竟如树木抽芽一般,生出了一大片形状怪异到随心所欲的蠕虫,并且这些蠕虫甫一成型,便从被撞出的缺口中冲了出去,蝗虫似地铺天盖地地飞舞了起第四百六十三回自作主张(中)   随着那些蠕虫的四下飞散,灵霄子的脸色亦变得难看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控制的这些蝴蝶不但没有抓住单乌,甚至连早已被小苍山控制住了的環星子,也早早逃离了他的锁定,不知所踪。   “人呢?”灵霄子愤怒地大吼,那些蝴蝶四下里飞散开来,将万华镜空撑起的幻境搅得粉碎,继而狠狠地撞在周围那些围观之人撑起的护罩之上,叮叮当当溅起了一大片的灵光,有些人的护罩也因此崩散,好在那些执法队队员及时出手,才没被那些蠕虫趁虚而入。   场中,李二狗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上前了一步,穿过了残余的万华镜空的小小阻拦,站在了依旧一副痴呆模样的邱端身后,并将自己与邱端一同护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想继续扮演那么一个对邱端悉心照顾不离不弃的有情有义之人。   “你在做什么?”李二狗在撑起了防御屏障之后,一边拖拽着邱端躲避着灵霄子那些攻击的余波,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语气里更是带着一丝警告与命令,“你如果想继续在蓬莱呆下去,继续与我一起吃人,你现在根本就不该做出任何举动。”   李二狗以为邱端只是短暂的慌乱,只需要自己稍作安抚,便能将事态再度控制在自己的意愿之下——毕竟邱端这个本体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暴露出真相,仍是可用的棋子。   “我……我现在很混乱。”邱端无比艰难地喃喃自语,他的后脖颈处突然裂开了一张嘴,颤抖着对李二狗喷出了一团意识碎片。   李二狗感受到了那团意识碎片之中的讯息——一部分小怪物想要跟着单乌提出的意见行事,与单乌这个潜在的威胁结成同盟;另一部分小怪物叫嚣着“怎么能对不起自己的盟友呢怎么能出卖自己的同伴呢”,分析着“向单乌投诚”这件事所会带来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后果;还有一部分小怪物受到了灵霄子反馈回来的讯息的影响,正迟疑着要不要完全吞噬灵霄子将其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或者还是让灵霄子继续成为自己手中的刀来大杀四方……   而其中最为嚣张的一部分意识,显然是受到了单乌之前在众人面前那番自辩的影响,已经开始想要通过吞噬这种举动来征服这方丈山,并且将触角通过那些围观之人延生到瀛洲山上,最终达到将整个蓬莱都纳入自己掌控的局面。   “其实你根本不必害怕自己的力量太小——你看看環星子和灵霄子,这样两位金丹的高人,在被你吞噬了一部分之后都根本无法反抗你的控制,他们就是你的铠甲,你的武器,你需要更多这样的武器,你可以利用这些武器真正地占据蓬莱!”那一团嚣张的意识如此叫嚣着,不断地在邱端与那些四散的蠕虫之间来回流窜,其中有一部分因为速度太快,撞在了场中诸人的神识范围之中,于是路长风同和子等人也在瞬间察觉到了异常,并随之变了脸色,满是震惊地将视线投向了李二狗的所在。   李二狗那不似人的面孔也终于显现出来惊恐的神色来,因为他已经在邱端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味——极乐散。   “单乌他……用极乐散让小苍山疯癫了?”李二狗清楚地知道极乐散的作用,却没想到那看起来下三滥的迷药居然对小苍山也有如此显著的效果。   李二狗终于意识到眼下的邱端其实早已经被潜意识之中的野心欲望所支配,是根本不可能再听从他的吩咐的了,然而,就在李二狗将白骨剑护在自己身前,想要抛弃邱端并且往后方回避之时,那张在邱端脖子后面开开合合的小嘴突然哧溜一声从他那脖颈之上窜了出来,半途之中分成了一片细碎如同沙尘一般的种子,对着李二狗的所在如蜂群一般围攻而去。   李二狗大吃一惊——他的防护还没有来得及将邱端完全摒除在外,后退的距离也远不够安全,甚至,他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杀灭这些显然已经发生异变了的种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二狗身上的气息猛地发生了改变,原本活生生存在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在众人的神识感应之中变成了一团虚无的黑洞,那飞散的种子猛地失去了目标,并且它们似乎也觉得那一团黑洞之中充满了危机,于是盘旋逡巡片刻之后,竟是四下里飞散开去。   邱端被李二狗抛弃,独立于那来回飞窜的蠕虫之中,却偏偏没有一只蠕虫表现出对他感兴趣的模样。   于是,就算之前没人注意到邱端喷出那么一团种子的行为,眼下的这幅诡异场面,也足以让人意识到邱端的成分已不再是单纯的人了。   甚至连李二狗的成分也引起了其他人的质疑——李二狗这么长的时间以来都与邱端形影不离,邱端既然有问题,李二狗又岂能独善其身?   赤灵子此时正在不远处撑着护罩,与执法队的其他队员一起抵御着灵霄子发狂一般的进攻,分心之际察觉到了李二狗的转变,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声。   “这样的气息,似乎与那食人妖兽有异曲同工之处……”赤灵子忍不住多看了李二狗两眼——当初发生在单乌闭关山壁之外的那食人妖兽之事后来无声无息就那样过去了,也就赤灵子始终挂在心头,时时拿来自省,以警醒自己这蓬莱并非真正的太平之所,告诉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该放松警惕。   而随着李二狗身上那一层无形黑暗的存在渐渐清晰,赤灵子的心中已经论断——就算李二狗并非那食人妖兽,两者之间,也必有关联。   邱端撕下伪装的行为伴随着灵霄子越发狂暴的表现——在驱使那些蝴蝶啃咬撕裂周围那些步步进逼之人的护罩的时候,灵霄子自身的动作亦变得扭曲了起来,似乎一部分的自己想要收手,而另一部分的自己却抑制不住地想要毁灭更多。   那些蠕虫亦上天入地地四处飞窜,绕过了那些难缠的执法队成员,紧盯着后方那些普通弟子进行攻击,有些蠕虫甚至想要冲出这处大殿,以吞噬更多的人。   璎珞突然发出了一声清喝,一个金光灿灿的罩子随着她的这声呼喝从天而降,竟是直接将大殿之中那些四下飞散的蠕虫,以及那些正撑起护罩与蠕虫们纠缠不清的修士们都一并笼罩了进去——这些人当中不仅包括了场中还未来得及离开的陈安路长风等人,包括了那些正想要撤离的普通弟子,甚至还包括了朴元子和她自己。   “你想驯服小苍山?”单乌那略带疑惑的声音在璎珞耳畔响起。   “或可一试。”璎珞轻笑,“虽然我从不需参与小苍山之会,但是驯服小苍山这种事,始终还是让人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不如好自为之。”单乌回应了一句,下一刻,水光轻漾,他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邱端的身旁。   ——邱端的混乱,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单乌的万华镜空不但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取了一线与单独与人交代的空间与时间,更是先行一步,直接控制住了那些蠕虫的感官与意识,继而,极乐散以及天魔那蛊惑人心的专长,轻易地就将那些本就不够同步的蠕虫煽动得野心膨胀,使得那些闹哄哄的分身反过来影响邱端这个本体,让李二狗对其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甚至险遭反噬。   邱端就此陷入了狂暴之中,想要行那吞噬蓬莱之事,而在小苍山的本能之中,它仍可察觉到这万华镜空所带来的威胁,于是邱端当即便控制灵霄子对着万华镜空下了手。   单乌清楚自己与灵霄子之间的实力差距,根本不敢硬扛,也不敢指望能依靠这万华镜空控制住邱端与灵霄子,于是他在点起火后,便及时收起了万华镜空——反正他已经引起了足够的混乱。   单乌需要这场混乱,只是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想在这混乱之中偷偷捞出環星子,也不仅仅是想让那些高人们来围杀邱端,更不是为了针对路长风李二狗这些一直暗戳戳想要拖自己后腿却还以为自己懵然无知的小人——他真正想做的,是想试一试方丈山上这数十万人的性命,到底能值个怎样的价码。   ……   那几日被软禁的时候,单乌自我反省了很多。   在之前的辩道大会上,单乌曾经舌绽莲花,将一套治国之论讲得天花乱坠,但是他自己心里其实清楚,那些道理都只能在大家互相之间仍有反制之力的情况下有用,换句话说——下方的百亿凡人与方丈山之间,方丈山与瀛洲山之间,或许还可硬套一番,但是凡人与天顶上的蓬莱山之间,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价值了。   那么方丈山上的这些性命,其中甚至包括了璎珞朴元子这些四大家族之中的直系后辈——这些人,又能够影响到哪一步呢?   ——单乌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很期待能够见到与这蓬莱有关的,更高处的那些第四百六十四回自作主张(下)   “贪心,而且大胆。”黎凰知道单乌心绪的每一丝转变,故而对眼下单乌的行事如此评价着,“这种感觉的确很让人心惊肉跳,但是也着实痛快。”   “既然贪心,便不妨更贪心一些。”单乌无声地回应黎凰的这番评价,“心越贪,胆子越大。”   ……   当日,在被黎凰点出自己是贪心且胆小之后,单乌终于发现了自己那番两难的关键所在。   “位置越高,胆子越小?”单乌自问,然后遗憾地发现这种事情果然已经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现在也已经变得和当初那片大陆上的上师们一样了。”单乌进行着自我否定,“可惜,那些上师们早已证明——想要安安稳稳顺着可知的路线往上爬,爬到最后,多半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事情变成这样,归根到底是因为我还不够贪——因为我已经开始觉得眼前的这条路就是最好的选择,觉得能够闯入蓬莱这些家族之中便可算是达到了一个足够让我觉得满足的高度,觉得这个世界就算攀到极处也不过如此……”   “这空荡荡的白虎城,的确很容易让人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心境。”黎凰点出了让单乌产生这种情绪的外因,“而璎珞的强势,虽然方法不同,但是某种程度上也可类比于当初你见到的那个叫明月的鲛人,因为她们都是通过某些手段,来强迫他人接受她们的理念——不过明月是通过鲛人的天赋来要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璎珞则是通过一层又一层的所谓考验,来让你渐渐习惯如何替她当一个合格的打手。”   “白虎城,甚至蓬莱,其实就是另一个虹霞岛。”黎凰给出了她自己的论断,“那些飞珖闻笙等人,与明珠明台并无区别。”   “之前在虹霞岛,我还能及时清醒并选择逃离,而如今在蓬莱,我却真的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却不自知。”单乌因为黎凰的类比而暗自心惊,却更震撼于黎凰的冷静与犀利。   “我只是一只猫,所以对于你和蓬莱,我可以当一个非常合格的旁观者。”黎凰解答了单乌的疑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果然如此。”单乌一时之间竟有些庆幸——遵守约定将黎凰给带在身边,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黎凰感受到了单乌心里那一缕正渐渐释然了的纠结。   “心宽了眼界也跟着就宽了。”单乌笑道,“眼界宽了……人心自然就贪了。”   ……   单乌出现在了邱端的身后,手里一盏莲花灯——正是当初甘露寺那位老和尚给他的琉璃青灯——灯芯处燃起了一团火焰,直接冲着邱端扑了过去。   那团火焰并不汹涌,甚至连温度也不见得如何炽烈,只是其中隐隐有歌咏之声传来,不知是劝人向善的絮絮佛语还是诱人堕落的天魔之声。   邱端立即认定了这团火焰是大危机,于是自然而然地有了反应。   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分裂成了一大团黑色的散沙,继而如同有人在当中狠狠吹了一阵风一般,不但逼退了单乌挥洒而出的那一团火焰,更推得这些砂砾四下里泼洒开来,看起来竟比那些蠕虫还要犀利三分。   董邢第一个中招——他是个炼体的修士,一直信任着自己肉身的能耐,对于那些防御法器并不在意,同时他又觉得以自己如今代表方丈山普通弟子的地位,以及铜皮铁骨的能耐,更应该在这片混乱之中身先士卒,所以他并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退避到执法队的护卫之后,反而意图靠着自己这副能扛住场中灵压的强悍肉身与明显失控了的灵霄子纠缠一番,于是在接连不断的种种攻击余波之下,他的防御法器早就出现了裂痕,此时被几粒黑色的沙石侵入,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成为了一个全身都是嘴巴,手脚都不听自己意识使唤的怪物了。   董邢的变化看得人心惊肉跳,几乎所有人都让自身的防御再度严密了三分,而董邢在变成那副模样之后,并没有直接攻击他人,反而直接向着灵霄子扑了过去。   灵霄子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他甚至张开了双臂以迎接着董邢的飞扑,同时,在灵霄子与董邢之间,猛地汇集了更多的蠕虫——这些蠕虫层层叠叠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球,看起来竟有些像是太岁一般,以至于这乱糟糟的大殿之中都为此一空。   灵霄子没再继续进攻,场中灵压骤减,路长风等人只觉得头顶上一轻,立即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想要穿过那重重虫幕,与周围的人群汇集到一起。   然而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所有人,在看到他们靠近之时,竟都直接施展出了进攻的手段,硬生生地将他们再度抽回了场中空地之中,显然是将他们同蠕虫一般看待。   路长风等人的脸色一片惨淡,他终于明白了单乌之前那一一点名的行为所能带来的影响——这些围观之人就算知道他们这些人有可能无辜,为了自身的安危为了防备那万中之一的可能,也是宁愿选择相信单乌的指控的。   并且,更糟糕的是,原本可能是最有人性的赤灵子,在这件事上,早已经选择站在了单乌的那一边,支持他的一切决定了。   所以,哪怕此间事了,路长风等人侥幸平安活了下来,等待着他们的最好的结局,多半也是长长久久的封禁。   ……   陈安在灵霄子爆发之后,在闪避灵霄子挥洒的攻击之时,本能地带上了伊伊——他身上的法宝足够多,所以就算没有人愿意给他支援,他也能够较为从容地撑上一段时间,而就是这段时间,他突然察觉到了伊伊身上的异样。   “伊伊并不是被那些蠕虫所吞噬的。”陈安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些原本安放在大殿之中的无主肉身都已经变成了蠕虫并且汇聚成团,伊伊却一直都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光洁如玉的面庞之上,一个嘴巴样的裂口都没有。   “莫非……这件事情仍有内情?”陈安护住了伊伊,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场中的单乌投注而去。   ……   璎珞看着那肉球的成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正准备调动自己这驯兽笼的功效,来对笼中这成群的蠕虫施展驯养的术法。   璎珞其实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些蠕虫单个状态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灵智,甚至在其本性之中还存在着一种对于上位者的顺从臣服之意,如果她能够在这些蠕虫散乱的时候分而驯之,并将自己作为那些蠕虫上位者的地位确立下来,那么就算想要驯服这全部的小苍山,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之事。   但是她只是刚有了这个念头,单乌就横插了一手——单乌的行为看起来是想擒贼擒王先拿住这些蠕虫的中枢所在,然而那一团火焰的实际效用,却是更加激起了小苍山的反抗之意,竟促使其真正走出了融合这一步。   “看来他早已清楚了这小苍山的底细……是環星子告诉他的?”璎珞看着眼前骤然膨胀而起的肉球,手上的法诀微微凝滞了片刻,随即冷哼了一声,“果然不能对他心软……当初就应该打死他都要让他交代清楚小苍山的来龙去脉。”   “那么,他打算利用小苍山来做些什么呢?他……能心狠手辣到何等程度?”璎珞拍了拍朴元子的肩膀,示意他提高警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比那漫天乱窜的蠕虫还要可怕。   而此时,单乌的手里举着那盏青灯,一团火焰护着自身,竟是有些呆滞地站着,看动作似乎是自己也没想到会连累到董邢,更没有想到那些蠕虫居然就这样融合在了一起。   璎珞当然不会忽略——单乌的存在似乎给那肉球带来了无形的压力,以至于那球体的形状不断地发生着改变,似乎是想要往着远离单乌的方向滚去。   ……   那些蠕虫此时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一大团纷乱纠结的意识碎片围绕着这个肉球来回呼啸,如飓风一般在这大殿之中来回盘旋,撞进了无数人的神识之中,残留下那些足以让人心向往之的种种片段——   想轻而易举地长生不死么?那么只需要让这些蠕虫将你的肉身吞吃了即可,那重新凝聚的肉身不但不会有损你的修为,还能给你带来永远的不老不死,而作为交易,只需将你的意识也融入到这些意识碎片之中就可以了。   想知道那些深海之中隐秘的宝藏都埋藏于何处么?想要知道那些壮丽神奇的宗门都存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之中么?答案就在那些意识碎片之中,只要你彻底放开神识,与小苍山的本体融合,如此一来,那些甚至可以带着人直通仙界的种种隐秘都将成为大家共同的财富。   嘿,看到这些真正修炼到永生不死与天地同寿的地步的高人了么?其实只需要极为简单一步,你也可以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第四百六十五回内乱(上)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些意识碎片带来的庞大讯息前保持清醒。   第一个有了反应的正是黄栌,他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真正的邱端曾经见识过的那些场面。   黄栌根本就无法压抑住自己心中对于那些所在的向往,也无法让自己回避掉那些经年累月累积在心中的,因为修为卡在瓶颈难以长进而生出的愤懑与不安——这些极端的情绪让他的意识之中产生一种极为强烈的渴望,虽然这渴望并不明确,但已足以让他的神识与那些意识碎片之间产生一种难以斩断的关联。   ——就好像一张蛛网在横扫的过程中粘住了一只路过的蝇虫一般。   于是,伴随着些微的晃神,黄栌的身体便已经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团肉球靠了过去。   肉球对于这样主动靠上来的人也是十分热情——在黄栌反应过来之前,那肉球已经干脆利落地将黄栌整个儿都给包裹了进去。   就好像一颗水银滚动着融入了一颗更大的水银液滴中一般,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的滞碍,甚至都没有人发现黄栌的消失。   第二个被肉球拖拽过去的是同和子。   同和子到底是金丹境界的前辈,回神得稍微快了一些,但也快得有限,就在他刚刚想到自己应该出手反抗的时候,那肉球已经探出了一根触须,直接拽住了同和子的脑袋。   同和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那触须直接吞掉了舌头,继而连眼睛鼻子也都被那触须上的嘴巴所取代,于是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同和子的脑袋便已不再有脑袋的形状——眼下的同和子看起来,仿佛是从肩膀之上生出了一根蛇一般的细长蜿蜒的颈项,颈项的另一头,连着一个巨大的沉重的根本不可能被抬起来的肉球一般的脑袋。   那细长的颈项飞快缩短,同和子仍然站立在原地,那颗肉球蠕动弹跳着,似乎真的想要成为同和子肩膀之上的那颗脑袋一般。   紧接着,又有几根肉质的触须从那颗肉球之上探了出来,无比准确犀利得扣住了周围人群之中那些意志动摇以至于防御松懈的蓬莱弟子,其中甚至还有好几名执法队的成员。   这些人全都成为了肉球的一部分,他们的力量,气势,灵力……等等一切,也都与那肉球彻底地融合到了一起——如果说之前闹得天下大乱的只是狂乱状态的灵霄子一人的话,那么现在出现的这颗肉球,其挥洒而出的力量已经是灵霄子董邢同和子黄栌还有那些早就被吞吃了的散修们的粗略的总和,并且,随着被融合的人的数量的增加,这颗肉球身上的气势,依然在不断地攀升着。   这颗肉球正变得越来越可怕,可怕到在面对它的时候,就连单乌,心中亦会生出一丝惧意。   “情况不妙……”璎珞的眉头微皱,她能感觉到那肉球力量的变化,同时也一直关注着单乌的举动——单乌的视线,此时正缓缓转向这大殿之中自己撑起的那驯兽笼的要害之处。   “这莫非怪物是听从他的指挥的?”璎珞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想要通过捕捉那些混乱的意识碎片来摸清楚小苍山的底细——特别是单乌控制小苍山的方法;却又害怕自己一时不慎,神识与那些意识碎片同步,以至于落得与同和子那些人同样的下场。   单乌的视线只是随意地扫过了那些弱点,便已经亮出了身后的青鸾羽,举着手中的琉璃青灯,伴随着隆隆的诵经之声,向那颗肉球的中央冲了过去,似乎仍未放弃杀灭这小苍山的努力。   ——看起来仿佛飞蛾扑火一般。   璎珞冷哼一声,她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单乌的装腔作势:“莫非路长风那些人其实并没有猜错,单乌真的就是让那小怪物四处吃人的幕后之人?”   “不……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存在,以他的狡猾,他根本就不会弄出这么张狂的动静。”璎珞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难道是想引导这怪物自取灭亡?”   璎珞已经意识到单乌是在将小苍山往完全失控的方向引导,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对这小苍山心有贪念,也不得不好好权衡一番这整件事的利弊得失。   ——小苍山如果无法为人所收服,那么等待它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璎珞仍未放弃收服小苍山的打算。   ……   那颗肉球此时仿佛是多出了几十条腿一般——那些被触须融合了的肉身齐心协力地梗起了脖子,居然真的就将那颗巨大的肉球给顶得离开了地面,在大殿之中每个人的头顶上晃晃悠悠,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章鱼。   一颗巨大的会吃人的肉球悬在头顶所带来的压力足以让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没有人敢在那肉球的阴影之下逗留哪怕片刻,也没有人敢于脱离人群的庇护,如单乌那样独自逗留于半空之中与那肉球争锋——于是那些拥簇在一起的蓬莱弟子,竟没有一个人腾空而起,反而拥簇在那些似乎有一定庇护之力的执法队队员身旁,一大群一大群地推推搡搡,被这肉球和那些触须撵得如同一群羔羊一般,在这大殿之中来回窜动。   赤灵子看到了单乌孤身一人的努力,有心想要上前相助,可还没能等她从周围那些普通弟子的拥簇之中平稳挣脱,场中的形势便又再次混乱了起来。   ——这一次的混乱却不是由那颗在半空中左摇右晃上下起伏的肉球所引起的。   那些四处逃窜的普通弟子终于撞上了朴元子等人固守的那一片区域。   朴元子等人的修为俱在金丹之上,眼下这样列阵固守,硬是在这骚乱之中,守出了一个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于是,在发现这么一群金丹高人的存在之后,那些蓬莱的普通弟子终于从混乱无措的恐惧中生出了不满来,并且因为这份不满而凭添了一股不怕死的勇气。   “你们这些人只会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么?”   “你们始终不肯出手应对这怪物,难道是想看着这怪物将我们全部吞噬么?”   “没错,刚才单乌说什么来着?这些人,是舍得抛弃我们这一整个方丈山上的人的!”   “我看到了,周围的这个罩子,是这个女人扔出来的!他们是真的想要困死我们!”   “他们不出手,不出声,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想在这里看着我们全部死光!”   “是不是因为我们聚众闹事,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种主意,想将我们全部抹杀?”   “不,不用抹杀,忘了那怪物的能耐了么?他们可以用那怪物取代我们,将我们全部变成只能乖乖听从他们命令的行尸走肉!”   “蓬莱难道是魔道宗门?”那些普通弟子的呼喊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狂乱,喊话的内容也越来越无稽越来越危言耸听。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无稽的话语都会有人愿意相信,因为会变成怪物的恐惧已经深深地侵入了他们的意识之中。   很多人的心志开始动摇,更有人觉得自己应该拼死一战于是想要对那肉球出手,结果竟被那肉球找到机会又扣住了好些——密密麻麻的触须拦在了人群涌动逃窜的道路之上,而这样触目惊心的情景在那些普通弟子的心中,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笔叫做绝望的情绪。   那些普通弟子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在那肉球怪物的面前讨得了好,自然而然地,便将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投注给了朴元子这一群人。   ——和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怪物相比,这些金丹的高人虽然强大,但是归根到底,依旧是人。   ——人对人来说,似乎总不会太过可怕。   ——并且,人的本性之中,总是会有些欺软怕硬的本能在的。   于是,不知道是哪个怕死又不怕死的家伙对着朴元子等人的防御丢出了一记攻击,虽然这一击如同火花一般转眼即逝,但其中蕴含的不安挑衅之意,竟如燎原一般,瞬间席卷了所有还活着的普通弟子们,在他们的眼前撕开了一条新的道路。   “杀了他们,我们才能从这罩子里冲出去!”有人高声呼喊着。   “联系外面的兄弟们,让他们也一起帮忙,打碎这个罩子!”有人想到了这大殿之外更多的普通弟子们,想要从他们那里寻求帮助。   “这是瀛洲山……不!这是蓬莱山上那些人的阴谋!”有人的思路显然活络得让人惊叹——公审大会混乱至此,方丈山上这么多人面临生死危机,瀛洲山蓬莱山上却始终无人出面,甚至那些元婴投影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一空,摆明了这件事情,已经真正到了要命的阶段了。   “你要我们死,难道我们就该乖乖受死?”阴谋猜测在短暂的发酵之后,所有的恨意几乎都集中在了朴元子等人的身上。   在这个时候,甚至连那肉球所带来的威胁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在一些人的心里,蓬莱的那些高层,显然已经成为了比那肉球怪物还要面目可憎的生死仇敌。   事情的轻重缓急,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已经悄然逆转。   “和他们拼了!”终于有人冲着朴元子等人喊出了这么一第四百六十六回内乱(下)   凑热闹进入大殿之中围观公审大会的人并不算太多,还未过万人,但是这数千人同步同时地对着朴元子那七八人发难的时候,所成就的场面依然足够壮观。   灵光如同烟花一般在朴元子等人撑起的护罩之上亮起,与此同时,大殿之外的人们也接到求救的讯息,于是那一层事实上是避免更多人面临小苍山威胁的屏障,竟就此成为了众矢之的,显得有些不堪重负起来。   赤灵子起初还想指挥那些仍在撑起护罩的执法队的成员分出一部分人手来镇压住眼前这场面,但是很快她便发现,摆在自己眼前的唯一的选择,就是下令大开杀戒,杀出一个血流成河,杀得那些普通弟子意识到得罪活人其实比面对小苍山还要可怕,才有可能以恐惧唤回那些人的神智。   因为,如果执法队这些人只是单纯的擒拿镇压,只会让那些普通弟子们越发地前仆后继,甚至真正开始觉得自己的性命是能够威胁到场中的这些金丹的,进而促使有些人当机立断地选择了灵力自爆,并且觉得自己死得够值得。   赤灵子想到了当初辩道大会之前单乌向路长风提出的疑问——方丈山上这些人,有多少是肯为一个口号一样的目标放弃自己性命的?   “怎么就发展到了这般地步?”赤灵子想不通,事实是她也根本就没空思考太多——随着那肉球周围的意识碎片再次扫荡之后,场中几乎有过半的人都已经与那些意识碎片同步,并且接纳了从那肉球之上延生而出的触须。   ——既然不能亲自动手屠杀,那就只能放任他们成为小苍山的食物。   执法队的成员已经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了,于是赤灵子只能带着还活着的属下站到了朴元子等人的身侧,融和了彼此的防御圈,并彻底放弃了对于那些普通弟子的护佑。   那颗肉球顿时显得越发无敌了起来,数千条腿让那肉球已不再只是颤颤巍巍地四处弹动,而是主动出击,不断抽击着周围那困住自己的屏障,看起来似乎是想要一击突围。   “撤了驯兽笼,我们暂时回避吧。”朴元子向璎珞征求意见——璎珞的脸色苍白,显然控制驯兽笼压制住肉球这件事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可是她却一直顽固地没有放弃。   “我没道理输给他。”璎珞没头没尾地喃喃了一句,反手往嘴里送了一颗灵气氤氲的丹药,眼睛死死盯着正在肉球那些挥舞的触须之间艰难闪避的单乌,重新掐住了指诀。   驯兽笼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继而周遭的虚空之中突然裂开了无数眼睛一般的缝隙,死死地盯住了当中那颗肉球。   这些眼睛的视线仿佛吱嘎吱嘎从转轮上拖拽而出的锁链,一根接一根地攀附在了那颗肉球之上,竟是想将那颗肉球给硬生生地压制住。   与此同时,一片粉红色的云雾已经飘荡在了那肉球的身旁,其中传出邈邈的歌声,化解着那肉球身上几乎凝成实质了的戾气——这片粉红色的云雾正是桃花帐,此刻亦被璎珞施展到了极致。   肉球感受到了外界的压力,还只是微微僵硬,待到听到那鲛人的歌声之后,竟仿佛被触怒了一般,骤然从中轴线的位置裂开了一条足以贯穿这整个肉球的血红的大口,对着那一群拥簇在一起的金丹们做出了嘶吼的动作。   嘶吼无声,却有一大片铺天盖地的意识碎片席卷而来。   桃花帐瞬间破碎。   璎珞喷出了一口血,双眼翻白,整个人亦无力地向着后方倒了下去。   ……   在混乱开始,留影珠等等法阵都被碾碎,进而大殿周遭的屏障落下之后,大殿之外的那些蓬莱弟子们便已经不太清楚大殿之中都发生些什么了。   于是,在收到自己那些同门们发出的那一片仓促慌乱的求救讯息之后,很多人都自发地开始攻击起封锁住那大殿的法宝了。   “上头那些人想要坑杀我们的兄弟!我们必须救他们出来,否则下一次被坑杀的就是我们了!”方丈山上瞬时便流传出了这些言辞。   于是,这种时候,就不得不说一句人多力量大了。   眼见那驯兽笼的法宝就快要被破除的时候,突有一道金虹直接从蓬莱山上落下,直直地罩住了这一座大殿,继而,在一片耀眼的光芒消散之后,那大殿竟就在众人的眼前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边缘塌陷的巨大深坑。   好像偌大的一幢建筑被硬生生地从地面上被拔了出去一样。   “咦?方才发生了什么?”很多人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下一刻,他们便察觉到了头顶上落下的逼得他们不得不匍匐在地的强大威压。   就好像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三个太阳一样,两名元婴长老隐身于灵光之中,竟是真身降临了这方丈山。   满山的筑基弟子都是心惊肉跳,老老实实地跪地叩首,之前那些跟风的骚乱的想要闹事的心理,在这天差地别的力量差距面前,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甚至连自己这个人,似乎都根本不该存在于那些高人前辈的眼皮底下。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蝼蚁,在面对大象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   那两名元婴长老似乎只是路过方丈山看上一眼,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再度消失,然而这两人所带来的压力,仍是深深烙印在了方丈山上这些普通弟子的心里。   就在这些普通弟子颤颤巍巍地不知道该不该抬头的时候,那处大殿被拔起后遗留下来的坑洞之中,突然接二连三地翻起了几团地面来。   有几个人,顶着各自的屏障,从那些破碎的石块之下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正好注意到了彼此,于是互相多看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地默默离开。   其中一人,正是李二狗——他在施展了自己那隐匿之术后,成功地避开了小苍山接二连三的意识骚扰,并且在混乱之中选择躲藏在了地下,并安然活了下来。   同时其中还有一人,却是春兰。   春兰没有李二狗那隐匿之术,但是在混乱发生的前一刻,单乌刚刚将血屠夫那能够屏蔽一切感知的法宝交给了她,仓促之中短短的祭炼虽然还不足以让她完全控制住这件法宝,但是已足够将她隔离在那铺天盖地的意识碎片之外,维持住一个心神清宁。   此外,春兰到底是领悟了剑意的人,所以在几次三番突围不成之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脚下隐隐的剑意涌动——熟悉的剑意让她意识到那正是李二狗带来的动静,当即有样学样,也往地面之下躲藏而去。   “师父是早有预料,才将此物交给了我?”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捏着手里这片红纱,春兰的心中是满满的劫后余生的震撼,甚至还有些微的感动。   ……   “璎珞的身份看起来相当地货真价实呢。”黎凰评价道,“就是在她昏迷的那个刹那,那位化神高人出手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能娶到她,是赚大发了?”单乌轻笑着回应,“我该认为蓬莱的这位宗主比我原先料想的要仁慈太多了么?我该认为,会有赤灵子这样的人存在于蓬莱之中,并不是意外么?”   “赤灵子在蓬莱之中的后台不正是那位宗主么?”黎凰有些奇怪单乌话语里的讥嘲之意,“或者,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根本就不会有蓬莱。”单乌回答,“所以我也不知道处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会做些什么——只是,我想,那个人不会不知道,就算他有能耐将那颗肉球压服,最好的方法仍然是将方丈山整个儿封印起来,否则的话,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方丈山上真的被他留下了种子?”黎凰有些好奇。   “有。”单乌应道,“那小怪物比我们想象的都要聪明。”   单乌能够确信这点,是因为他在高处曾清楚地看到,在那颗肉球对着朴元子等人发出咆哮的时候,那些挥舞的触须曾偷偷地断了那么几根,深埋到了地面之下,进而刺穿了包围这大殿的那些法阵。   事实上,地面之下,才是那驯兽笼所带来的屏蔽法阵的真正薄弱之处——那些法阵在施展开来的时候,会渗入地面,却无法完全地穿透地面,更无法真正封出一个滴水不漏。   ——单乌曾经被那笼子罩住过,自然心中有数。   “那么璎珞那些人呢?是否仍然绝对安全?”黎凰再度追问。   “不知道。”单乌默默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笃定了那小怪物无法吞噬我,我甚至都无法确定我还是不是我。”   “那一声咆哮之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   单乌与黎凰的交谈其实只在心神转念之间。   随着周遭环境走马灯一样的转变,单乌再次睁开眼并回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所在。   陌生,是因为这个地方他之前从未来过。   熟悉,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所在,正是化神境界的高人才有能耐造就的小世界。   ——就和文先生昊天帝的那些小世界一模一样的存第四百六十七回无为有处有还无(上)   璎珞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片白雾茫茫的谜样空间之中,她的记忆里依稀还残留着昏迷前的那一个场景。   ——巨大的肉球对着自己这些人张开了通红的大口,无声的轰鸣几乎要将驯兽笼,甚至自己,都碾压撕扯成碎片,然而,就在璎珞心头闪过“这一回大概是必死无疑”的念头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拦在自己等人前方的一个身影,单乌。   璎珞不知道单乌到底施展了怎样的手段,她只能隐隐察觉到单乌的身遭突然出现了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小世界,这个世界隔在小苍山与他们这些幸存者之间,硬生生地将小苍山的那些意识碎片给兜住了大半,才没让朴元子赤灵子等人遭受那灭顶之灾。   璎珞完全想不通单乌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在煽动起那肉球的狂乱之后,又在那肉球终于对自己等人出手的时候拼了命地前来阻拦——就算是为了做戏,这赌注,也未免太大。   但是,璎珞亦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在看到单乌那一抹背影的时候,突然就松了一口气的知道自己必将安然无恙的坦然,以及那无比浅淡却完全无法抹灭的欣喜——就好像等到了自己背后的靠山一般。   然而,璎珞开始试图从这一片空茫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识的时候,却悚然发现自己的肉身似乎被丢弃在了另外一处空间——两者之间只有细弱如同蛛丝一般的感应,随时可能完全断开——于是她突然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或者……那是我的错觉么?是因为我在生死之际,期待着他来救援,所以才生出的幻想,而实际并未发生么?”这个悲观的假设突然出现,立即让周遭那一片白茫茫的空间暗了下来——就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海面。   就在璎珞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增强与自己肉身之间的这一丝联系的时候,一团灵光突然从意识的死角处窜出,咻地一下将璎珞的意识牢牢缚住,整个过程,如同蛛丝黏上了猎物,亦如同那小苍山的触须扣上了某个人的脑袋。   璎珞大惊,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一抹残存的意识,于是她只能无助地附着在那团灵光之上,感受着自己这团意识变得越来越沉,竟似是直接往漆黑一片的深渊之中坠去。   “沉重?”璎珞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下一刻,她的这抹意识便如铅块一样“咚”地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进而在一片空旷的所在传出隆隆的回声来。   “这是我的识海?”回过神来的璎珞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所在,那熟悉的感知顿时让她高兴了起来——那一团灵光并不是那怪物噬人的手段。   “我可以苏醒了。”璎珞的意识喃喃地嘀咕了两句,下一刻,她的肉身便已经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朴元子的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只是那张脸看着有些朦朦胧胧,似乎还隔着一层纱一般。   很快,清醒过来的璎珞发现,原来自己与朴元子之间真的隔了无比遥远的距离——在她眼前的朴元子,乃是通神镜光影所化,并非实体。   “怎么回事?”璎珞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布置简陋的洞府之中,照明之物只有墙上的那些个明珠,同时,周遭的灵气也浓郁得有些诡异。   “宗主出手了。”朴元子回答道,“宗主将我们从那怪物的口下带了出来……但是……他也无法判断我们还是不是原来的我们,所以就将我们暂时放在这蓬莱山上,各自分开,而我也是百般恳求之后,才可借这通神镜与你交谈。”   “我……我的身体毫无异样啊。”璎珞凝神感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之后,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   “那怪物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朴元子摇头叹道,“如果真的那么好分辨的话,也不至于小苍山存在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人发现真相了。”   璎珞的脸色有些惨白,默然片刻之后,她再度开了口:“其他人呢?都还……活着么?”   “都还活着,一个不少。”朴元子苦笑着说道,“连那些被肉球吞下去的人,看起来都一个不少地好好活着……要不是有些人神智不清漏了破绽,我几乎都要以为之前我们所见的一切全部都是幻觉了。”   “什么意思?”璎珞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肉球怪物在面临宗主带来的威压之时,瞬间溃散崩裂,没有变成蠕虫,反而变成了那数千名已经被它化作触须的筑基弟子……甚至灵霄子同和子等人,也都全部恢复成了原样,根本看不出来半点破绽。”朴元子摊手,表示无奈,“所以说,如果宗主真的想要以防万一,的确是应该将整个方丈山,甚至我等,都一并抹杀的。”   璎珞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她虽然笃信自己是绝对不会有事,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朴元子言之有理。   “那么,单乌呢?”璎珞再度追问。   “被宗主带走了。”朴元子回答,“我想,或许宗主也要从他那里问些话吧。”   “那也的确是理所当然……”璎珞微微点头,毕竟,眼下唯一知道小苍山底细的就是单乌。   “只是,我这肉身……还是原来的我的肉身么?”璎珞的思绪渐渐从外界转向了自身。   殷红的指甲轻轻切过手腕,留下一道细微的创口,还没见血液流出,便已有一团灵光凝在创口之上,转眼消散,留下的依然是如霜似雪的白净肌肤。   习以为常的景象,竟让璎珞一时之间有些怅然:   “总觉得,似乎从很久以前,刚刚跨过作为的仙凡之界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   赤灵子盯着自己的手,以及手里那一卷山水墨宝,同样也是一脸的不解之色。   “他将这山水墨宝交给我……这托付一般的举动,是笃定了我没有受到那怪物的影响么?”赤灵子喃喃自语,而她的意识之中,亦不断重复着单乌那一瞬间的举动。   那一瞬间,赤灵子是完全清醒的,所以她看到了单乌全部的所作所为。   ——青鸾羽让单乌能够瞬间从大殿的顶端转移到那肉球怪物的大嘴之前,而在那大嘴喷溅出那一片无形无声的意识碎片的时候,单乌亦彻底放开了自己的神识,并以自己的神识化作了一片大网,兜住了那一片山呼海啸。   这是赤灵子第一次意识到单乌的识海的存在——那看起来仿佛是存在于单乌身遭的一片实实在在无边无际的浩瀚星空。   而识海这种东西,在赤灵子的概念之中,应当是寄托于肉身之上的,与灵池金丹这些东西类似的,完全无法独立存在的特异属性的空间,就好比蓬莱所拥有的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洞天一样。   不管属性如何内里的规则如何,识海,金丹,以及那些洞天,都是有其边界和承受极限存在的。   但是单乌的那片星空却仿佛根本不存在所谓界限,所以单乌才敢直接迎上去,将那片来势汹汹的意识碎片给悉数吞噬,而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可能被那些意识碎片影响到心志。   与此同时,单乌头都没回,便让如意金带着那一卷山水墨宝,直接向着赤灵子冲了过来。   赤灵子本能抬手,将那些东西都收在了手里。   继而单乌消失,然后赤灵子就看到了眼前那颗肉球的崩散,看到了那数千筑基弟子的重新出现,感受到了那一刻自己不知所处之地是真是幻的茫然与动摇——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动摇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于是,眼下,赤灵子缓缓抚摸过那卷被如意金死死纠缠住的山水墨宝,只觉得这是她那颗一直忐忑难安的心所能攀附上的唯一的倚靠: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相信他的判断,坚信自己依然安然无恙?”   ……   单乌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向自己面前那一颗巨大的太阳。   在那颗太阳的映衬下,周围的这个小世界,看起来竟是一片漆黑。   “弟子单乌,见过宗主。”在确定自己的视线无法穿透那耀眼的灵光之后,单乌老老实实地向着前方那颗太阳行了一礼。   “看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谁。”那灵光之中,一个不知男女同样也不知是苍老还是年幼的声音响起。   “我一向极有自知之明。”单乌谦虚了一句。   “自知之明?”那声音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疯狂到用蓬莱三山的前途来赌我的现身,这可不像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我也只是想知道蓬莱的存在意义而已。”单乌抬起头来——如果眼前这团光晕就是蓬莱宗主本尊的话,他现在的动作,等于是直视那位宗主的双眼。   这是极为无礼的举动,但是那团灵光只是稍稍明亮了些许,便又再度恢复原样。   单乌的眼里闪烁着渴求的光芒:“宗主您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这蓬莱的前途,对您极为重要。”   “所以,我知道这个问题,绝不会没有答案第四百六十八回无为有处有还无(中)   “答案的确有,但我又为何要告诉你?”灵光反问。   “我可以为你彻底解决这蓬莱之中的小苍山之祸。”单乌回答,“这就是我现在所拥有的资本。”   “真是好大的资本啊。”灵光嗤笑道,“就用来换这么一个问题的答案,值得么?”   “值得。”对于此点,单乌是相当笃定,“我说过我有自知之明,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手里的这些资本最多也就换这么一个回答——更有可能的是,是什么都换不到。”   “真不幸,你猜对了。”灵光的回答带着股轻佻的恶意,下一刻,单乌的左臂就直接从他的身体上分离开来了。   单乌微微一愣,偏头看了一眼那条已经离开自己身体的左臂,以及断口处逸散的那些灵力——这些灵力一离开断口就化成了如烟似雾的一团团氤氲,而无法如惯常那样,自行催动这具肉身的复原。   断口极为齐整,甚至能看得出皮肤肌肉骨骼这一层层的结构,没有血液流出,也没有什么痛觉,只是莫名让单乌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凉飕飕地有些发麻。   那条胳膊被裹在一团灵光之中,竟被一样样地拆分了出来,指甲,皮肤,血液……在单乌的面前一字排开,仿佛展览一般。   接着,几粒小小的黑色尘砂凭空浮现,一一落在了那些部分之上。   似乎是受到了血肉的刺激,那些尘砂纷纷舒展了开来,变成了一条条只有嘴巴存在的蠕虫,开始吞吃从单乌的胳膊上拆分出来的那些部位——一只只一边吃还一边对着单乌龇牙咧嘴,仿佛示威一样。   “果然,对宗主您这种境界的人来说,一个人的肉身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单乌看着那一排原本属于自己肉身的部分,轻声说道,“看来,宗主你此番出手,真正顾虑的,是蓬莱的名声吧。”   “不是毒,亦不是诅咒……你这肉身,倒还有点意思。”灵光没有回答单乌的疑问,但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感叹,已经说明了那位蓬莱宗主的态度。   ——和所谓的小苍山之祸比较起来,单乌这个人形的怪物显然更有价值一些,以至于那些蓬莱弟子的生死与前途,都可以再往后排上一排。   “肉身不过一具皮囊,随时可弃么?”单乌的视线从那些已经已经开始变成脓血的小怪物的身上移开,再次投注到眼前那太阳一样的巨大的光团上,“这就是蓬莱的长生之道?”   “你好像对这一点很有意见的样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灵光默认了单乌的问询,同时那些化为脓血的小怪物也已经被一团火焰包裹,转眼化为了虚无。   “我看到过你提供给蓬莱的那些功法——将百脉畅通之体转为了无瑕巽元体。”在确定了单乌这肉身的异样之后,灵光的语气反而和缓了一些,“我本以为经过那样的转化之后,你应当能看透一些什么。”   “我又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单乌眼珠子一转,学着那灵光的语气以问代答,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其实他所能掌握的最大的谈判资本,依然只是他自己。   并且,他也已经从这一语不发的小小敲打中确定,这位蓬莱宗主大概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更是几乎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这里面理所当然地包括不久之前自己偷偷将環星子引入山水墨宝这件事。   “化神境界……不愧是化神境界。”单乌心中暗道,他回想起自己当年靠着自我封闭才从文先生和昊天帝之间赌出的那一线生机,两厢参考之后,对于化神境界那些老怪物的全知全能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此,在持有万华镜空之后单乌的心中生出的瞒天过海的侥幸,也就此灰飞烟灭。   ……   “看到赤灵子的时候,我本以为蓬莱会有所不同的。”黎凰在单乌的心底说道,语气中不无惆怅,“却原来,哪里都一样。”   “想到中桓山那些装腔作势的上师了?”单乌分心问道,虽然他现在的状态早已足够糟糕。   一股外来的灵力顺着他的经脉一点一点地深入,眼见就要触及他那颗弄出来做样子的五行金丹。   ——那五行金丹是他在离开天涯海阁之后,去散修联盟的坊市之上淘了一颗妖丹,并在炼化伪装之后弄出来的幌子,因为他并不想让璎珞轻易看出自己的底细。   为了能让这伪装逼真可信以足够瞒天过海,单乌对这妖丹也是下了一番心血的,所以,说其与单乌血肉相连也不算过,故而在那些外来灵力凌迟一般的试探之下,单乌只觉得自己眼下这肉身似乎又一次面临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而这一次的崩溃明显比之前破开封印那一次更为折腾,因为还有来自于那位蓬莱宗主的更为强大的灵力控制着他的肉身的每一丝变化。   具体说来,就好像一个人能感受到蚂蚁爬过眼睛,山羊舔上脚心,而他非但不能眨眼不能甩头不能抬脚踢飞山羊,甚至连尖叫或者大笑的反应都无法做出,出不了冷汗,也无法颤抖,因为他的全身上下,甚至包括呼吸以及血流的速度,都已经成为了别人念头之下可随意拨弄的存在。   于是,血液时而汹涌时而凝滞,呼吸时而急促时而静止,甚至还时不时地从身上掉下些什么部件来,以至于单乌在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心脏飘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满心里就只剩下“报应”两个字了。   那些渗入他经脉之中的灵力已经一层层地纠缠在了单乌那伪装的金丹之上,并且如同锋利的小刀一样,一根接一根地将那金丹与单乌之间的联系切断——单乌毫不怀疑,如果这真的就是自己的金丹的话,这股外来灵力同样会毫无障碍地做到这一点,而在金丹被剥除之后自己到底是变回凡人还是就此死上一回,那就是另一个暂时可能无解的问题了。   甚至,单乌的神识之中也受到了毫不留情的侵入——周围那小世界仿佛一心要得到单乌的认同一般,不断地在单乌那看起来破碎不堪的识海之中掠过,驻足停留,甚至如同修理工一般,试图拉扯起那些意识碎片,将单乌的神识全数收拢,并按照这小世界的意志成就出一个全新的牢固的识海,就好像当初单乌困住自己的那副骰盅一般。   而值得庆幸的是,就算对方是化神高人,看起来也依然弄不明白单乌这识海构成。   “蓬莱的长生道,蓬莱的所谓飞升之路,莫非就是传说中那抛却肉身,以所谓的阳神飞升仙界的道路?”单乌在看到自己那颗金丹和自己的心脏一样缓缓飘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这分崩离析的身体,甚至有心情根据那灵光的所作所为,来分析蓬莱宗主如今的状态。   单乌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无法透过这层灵光看到蓬莱宗主的本体,其实是因为这团灵光其实就是蓬莱宗主——根本就没有肉身的存在,自己又上哪去找个人形来?   这样的怀疑让单乌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一位问水道人——玉阳子的师尊,元婴修士,展示在单乌眼前的同样也是一团灵光。   “那可是正道。”黎凰为单乌的里层,两人之间怪异的共生模式显然也远在蓬莱宗主的理解之外,故而她还能如同旁观者一般安安稳稳地回答,“至少,在我曾经看到的典籍之中,这是最为正统的一种成仙得道的路径,在它面前,体修那什么金刚不坏之体,鬼修那什么永恒不灭之魂,全都是歪门邪道。”   “化神,化神,顾名思义,化出来的神就是阳神,这阳神或许并非实体,但是它可以轻易化为世间万物,或为人,或为兽,甚至直接化为天地……这一切,皆可随心所欲……”黎凰复述着典籍之上看来的道理,却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想起来了?”单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轻问了一句。   “那个塔……”黎凰有些迟疑地回答。   “嗯,昊天帝那座倒悬七层塔,还记得其中那一层形如鸡子的混沌么?”单乌肯定了黎凰的答案,“如果那倒悬七层塔都是昊天帝追求长生的尝试的话,那一颗混沌鸡子或许意味着……”   “此路不通?”黎凰的语气难掩震惊——她早已隐约觉得那倒悬七层塔的每一层的内容其实都是昊天帝在求长生路上的失败尝试,此刻被单乌提起,这猜测一瞬间竟就成为了心中笃定的论断。   “会不会是昊天帝他走岔了路?”黎凰在震惊之后,微微收摄了心神,提出了另一个可能。   单乌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想靠着自己的实践来证实一些猜测。   单乌的眼睛早已不听自己的使唤,于是他索性有些挑衅地放开了神识,想要侵入那团灵光,甚至不惜堂而皇之地展露出自己神识的异样。   可惜单乌的神识只是稍稍没入了那灵光之中,便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拦在外,继而单乌的神识之中便仿佛被倒入了火油一般,燃起了一片似乎根本无法扑灭的火焰。   ——猎人早已等待多时第四百六十九回无为有处有还无(下)   单乌的主动出击终于让那团灵光找到了突破口,于是对方那化神境界的强横霸道的神识立即放弃了单乌那些捉摸不定的识海碎片,转而顺着单乌散开的这些神识反溯而上,意图侵入单乌的识海,就好像控制灵力从经脉中侵入单乌的金丹之中一样,意图将单乌从里到外每一根毫毛都分析清楚。   这是一种几乎不可逆的试探和破解——当单乌的底细被对方彻底摸清楚的时候,单乌这个人便也就到了烟消云散的边缘。   单乌明显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依然找死一般地暴露出了自己的底牌。   ……   单乌被拽出体外的金丹在灵光的包裹之下,微微涨缩了一番之后,终于“啪”地一声如同泡沫般碎裂,散开了一片烟花灿烂,金丹中蕴含的五行灵力分崩离析,带着各自属性特有的颜色绕着单乌盘旋了数圈之后,四下散去。   单乌身上的气息随之一变。   属于大五行功法那特有的宽宏平和繁杂多变的意味消散一空,留下的,是如冰似火,变幻莫测的幽深之意。   “果然是天魔之术。”那灵光之中的声音喃喃地感叹了一句,似乎是为自己之前的万般不解找到了理由。   “无中生有,万象天魔。”随着那声音的喃喃低语,单乌的肉身开始彻底地崩解。   仿佛整个人根本就是泥沙塑造而成一般,在周围游荡灵力的吹拂之下,一粒粒的沙尘就那样离开了单乌的肉身,继而湮灭成一片虚无。   “当你的肉身不复存在,当你身而为人的魂魄与意识都被剥离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够生出真正的天魔呢?”灵光的语气有些期待,于是在单乌身遭鼓荡的灵力变得越发激烈了起来。   ——皮肤上出现了龟裂的裂痕,剥落后露出了细微的血管,继而血管上燃烧起了小小的火苗,仿佛被火星点着了的干枯枝桠,而在血脉都随之消失之后,白皑皑的骨骼之上,显出了无数蜂窝一般的孔洞。   这样的过程发生在单乌的肉身各处,与之相协的正是单乌那不断被灵光吞噬的神识,以及在他的周围渐渐亮起的勾魂之阵。   “哦?这法宝还在这里。”随着单乌的肉身的彻底崩解,那被单乌炼入肉身之中的万华镜空也渐渐出现在了这现实世界之中——通透如水晶一般的球体,看起来竟比之前那五行金丹更像是单乌的修为跟脚。   “这小子在炼器一道上倒还真是有些天分。”灵光显然看出了那万华镜空之中的玄机——那层层叠叠的繁复法阵足以让这外海修真界最了不起的炼器天才惊叹。   然而,面对这法宝,那灵光只是略微的迟疑,便压下了那一丝想要将万华镜空据为己有的念头,而是以更为强大的灵力碾压其上,似乎不将单乌所有的存在都彻底化为乌有,这些灵力便不会消散。   于是那万华镜空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之后,便毫无反抗之力地如单乌那伪丹一样化为乌有,同时,在这万华镜空消失的那一刹那,单乌那颗被拽出体外的心脏,也随之烟消云散。   勾魂法阵微微亮起,向那灵光示意自己已经捕捉到了单乌的残魂,继而这法阵缓缓流转,并于法阵的中央,显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小小的人影便是单乌的魂魄,此刻正大张着嘴,手舞足蹈,做出左冲右突奔走呼号的模样,可惜却被那法阵捆缚在了原地,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那强横的让单乌肉身化为乌有的灵力继续渗入了这勾魂法阵之中,围绕在那缕小小的魂魄周围,一丝一毫地抽去那魂魄之中的魂力,于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先前还有个人形的魂魄,便已经变成了一团淡薄透明的虚影,面目模糊意识不清,显然是连孤魂野鬼也快做不成了。   灵光在这个时候稍稍明亮了一下,似乎是对着那缕残魂吹了一口气,于是那抹残魂如风中烛焰般,艰难地跳动了一下之后,终于化为了一缕青烟。   蛮横的神识在法阵的周围来回扫荡,不肯放过仍和一丝细节,每一个被捕捉到的意识碎片都被碾碎——烈火燎原,终于让那一片无边的草原烧无可烧。   于是,在那团灵光的控制之下,单乌的肉身,魂魄,意识——生而为人的这三个部分,全数化为虚无。   单乌可以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之上。   那团灵光渐渐平息了下来,窜动的灵力也重新回到了光球之内,于是这一片漆黑的小世界中,只剩下了当中的那颗小太阳一般光球,仍在固执地忽明忽暗。   许久之后,那团灵光之中方才传出了一声叹息:“生不出天魔,是因为这样仍旧不算是彻底的‘无’么?”   “那么,到底怎样才能算是真正的‘无’呢?”   “又该怎样,才能真正的成为‘虚’呢?”   ……   璎珞从静坐中醒来,只觉得自己的头顶上似乎有什么正盯着自己,可是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那一片青石洞顶。   “是谁?”璎珞迟疑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   一片漫长的寂静,继而璎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起身,跪在了地上,做出了恭恭敬敬的姿态:“见过宗主。”   ——璎珞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然也知道怎样的人物才能有那个本事给自己带来这样仿佛天眼窥探一般的压力。   “你等并无不妥,可以离开此处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璎珞微微一愣,立即行礼谢过。   “不知除了弟子之外,还有哪些人是平安无事的?”璎珞礼毕起身,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们都没有事。”那声音继续说道,“蓬莱一切正常。”   “都没有事?”璎珞眉头微皱,只觉得这话说得大有文章——这个你们的范围可实在太过模棱两可了,而一切正常这个词则更加让她想不明白。   “怎么可能一切正常?那吃人的怪物可是吃掉了那么多人……”璎珞的心头堆满了疑惑,但是直觉却告诉她前往别在此时将问题问出口。   “那么……咦?”璎珞觉得似乎还有个人的境况需要自己向宗主问个明白,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法想出那个人的名字甚至相貌来了。   “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修为。”那声音依然循循善诱,“如果不希望这样的混乱再来一次,你可要更加精进才行。”   “谨遵宗主教诲。”璎珞再次行礼,她突然记了起来,在那小苍山作乱之时,正是宗主及时出手,才阻止了悲剧的进一步蔓延。   璎珞有些感慨,而随着回忆的进行,她脑海之中的景象亦渐渐清晰了起来:   陈安发现了一名蓬莱弟子被那怪物吞噬后的昏迷不醒的肉身,并以此造势向着瀛洲山上的四大家族发难,于是在捕捉到凶手之后便是闹哄哄乱糟糟的一场公审大会,大会之上那怪物突然狂性大发现出了真身,而璎珞自己在尝试驯服那怪物的时候亦险些被那怪物喷出的意识碎片侵袭。   蓬莱的宗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真身降临了方丈山,不但为璎珞等人拦下了那肉球怪物的攻击,更是直接将那会吃人的肉球带离了方丈山,将整座大殿都隔离在了现实世界之外。   宗主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所以宗主当然知道这吃人怪物的底细,同时也有办法将那些已经被吃下去的人解救出来。   并且,正是因为宗主足够强大,所以这在璎珞看起来几乎可以给蓬莱带来灭顶之灾的风波,就此成为了一段足以在酒席上拿来说道的趣闻轶事。   璎珞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记忆之中少了一个人——整个故事的流程都清清楚楚,而璎珞只是跟着自己的哥哥来方丈山上凑凑热闹而已。   同样的,记忆被篡改的璎珞,亦没有发现那高高在上到不知道何处的目光之中,蕴含着的其实是一种拿她当做试验对象的冷静的审视之意。   ……   “相关人等对他的记忆的淡去,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是‘无’的状态之一?”蓬莱的宗主仍是那一团灵光,同时他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单乌消失的那一片区域。   就在方才,这团灵光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朴元子璎珞等人的记忆都小小地改动了一下,让他们——特别是单乌的未婚妻璎珞——完全忘记单乌的存在。   而这些人记忆之中单乌的消失,明显让蓬莱宗主的小世界中生出了一丝异样,似乎有什么正蠢蠢欲动,但是很快便消停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果然,其他人的遗忘,同样也可以让那个小子的‘无’变得更加彻底一些。”   “但是,在对他有记忆的人当中,甚至还包括了我。”灵光周遭的光芒明明暗暗,流露出迟疑难解的意味来——自己想要从单乌的“无”中引出天魔,可自己的这个念头却刚好证明了单乌的“有”。   这明显是一个悖论。   “我就算能够抹除蓬莱之中所有知道单乌的人的记忆,难道我还要为了这个‘无’,将我的记忆也搭进去?”   “还有他在蓬莱之外留下的痕迹……”   “罢了,或许让那小子真正达到能够生出天魔的‘无’,唯一的方法,便是时间…第四百七十回劫后余生(上)   赤灵子在再次看到灵霄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方连退了几步。   “怎么?”灵霄子察觉到了赤灵子对自己的畏惧之意,眉头微微一皱。   “你……已经没事了?”赤灵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宗主亲自出手,我还能有什么事?”灵霄子笑道,并且活动着四肢,向赤灵子展示着自己对这具肉身的完美掌控。   “是啊……我难道能不信任宗主吗?”赤灵子喃喃自语,抬头看向灵霄子,释然一笑。   就在这时,那些参与过公审大会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赤灵子的身遭,这些人当中有曾经被那肉球捕捉住的,也有和赤灵子一起顽强抵抗的,这些人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一些明明是相熟的两个人之间仍旧隔着深深的鸿沟,显然那小怪物吃人的景象依然残留在这些人的记忆之中,难以释然。   这些人中,有董邢,有路长风,有黄栌同和子等等等等……除了那些早就成为无主肉身的散修之外,那一股脑儿被带到蓬莱山上的人里,似乎只是少了邱端与单乌。   如果不是因为周遭的灵力不断提醒这些人他们所在之地的玄妙非凡,他们几乎都要以为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没有公审大会,没有发狂的灵霄子,也没有那颗巨大到难以抵抗的肉球怪物……   “宗主说,这一场风波,只是天魔作祟。”赤灵子察觉到了周遭那尴尬的氛围,轻咳了两声之后,纵身来到了半空之中,放声说道,“诸位只是被天魔迷惑了心智,方才看到了那些惊悚的景象,只要静心凝神,好好锻炼自己的心志,便不会再为此事烦恼了。”   “是么?”赤灵子的说辞让很多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多多少少都还残留着一些逼真无比的记忆,其中的惊恐与绝望足以让他们刻骨铭心一辈子,现在突然要他们承认这些记忆其实都是虚妄,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但是既然这结论是宗主所下,不接受也得接受,不相信也得相信。   “所以,诸位可在这蓬莱山上修炼一段时日,确认自己的确已从心魔掌控之中挣脱了出来之后,便可离开。”赤灵子转达着蓬莱宗主的吩咐,顺理成章地换来了这一群蓬莱弟子们兴奋的鼓噪——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离天最近的一段时日。   赤灵子见场面已经被安抚了下来,于是落回了地面,让其他人去安排这些弟子们的修炼事宜,正待向灵霄子再将前因后果问个清楚,就被突然出现的陈安拦住了去路。   “伊伊怎么不见了?”陈安的脸上是难掩的烦躁之色——他在回复意识之后就一直在寻找伊伊,却一无所获。   “伊伊和那些散修一样,早被天魔侵入,神智泯灭,已无回天之力,只能……”赤灵子说着,叹了口气,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   “你是想说,伊伊……就这样被你们当做天魔抹杀了?”陈安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怒的神色。   “那些不幸遇害之人已由诸位长老超度,重入轮回了。”灵霄子在此时来到了陈安与赤灵子的身边,“十六年后,你如果有心,或可前往凡人世界寻找她的转世。”   “转世?”陈安眉头蹙起,“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信,这都是你的一线希望……就好像不管你愿不愿相信,都是宗主将你从天魔附身的状态之中解救了出来。”灵霄子就这样一句话堵住了陈安,也堵住了赤灵子那即将问出口的满心疑惑。   ……   或许是因为与单乌的纠葛太多,所以赤灵子有关单乌的那些记忆并没有被全部抹去;又或许是因为那山水墨宝成为了赤灵子在茫然忐忑之时的精神支柱,以至于最终成为了她难以释怀的执念——总而言之,风波过后,赤灵子依然记得单乌最后托付给她的事情:将那山水墨宝送入书楼之中。   故而七天之后,事态完全平稳之后,她便离开了蓬莱山上的修炼之地,独自一人往书楼走去。   “单乌与天魔同归于尽?”半道上,赤灵子回忆起宗主给她的解释,只觉得这整件事情依然云遮雾罩满是难解之谜——在经历了那一场大乱之后,她的很多记忆似乎都被人随意地涂抹了一番,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了。   不需要过多的分析,本能已足够告诉她——有什么秘密被粗暴地掩埋了。   但是随即,赤灵子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将自己脑海之中的所有疑虑都晃出了脑袋。   “罢了,反正宗主的意愿就是蓬莱的安稳,而这目的如今已经轻易达成……我既然无能为力,又何必再起风波?”赤灵子对自己说道,然后收摄了心神,对着眼前的屏障一步跨出。   屏障的背后便是书楼那独立的空间,书鬼察觉到了赤灵子的到来,咻地一声出现在了赤灵子的面前,满脸焦灼之色,似乎也察觉到了外头那闹得惊天动地的事件。   “環星子他……被天魔附身,不幸身亡。”赤灵子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告诉了书鬼这个噩耗。   书鬼一愣,脸上现出了悲戚之色,半晌之后,只剩下了一声长叹:“他有此下场,似乎也并不意外。”   “他一直在书楼之中,为何会被天魔侵袭?”赤灵子好奇问道——听书鬼这番回答,似乎環星子的入魔早有征兆。   “书中有言——无中生有,万象天魔。”书鬼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照本宣科的回答。   赤灵子颔首,接受了这个解释——她知道书鬼的可靠,亦清楚環星子对于这些书籍走火入魔一般的痴迷。   “这是单乌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可以增加这书楼之中的珍藏。”赤灵子取出了那山水墨宝——那山水墨宝之上,如意金化为一层枷锁,如一个尽职尽责的守护者。   “单乌如今又如何了?”书鬼并没有推辞,只是一招手,两只书虫嗖嗖地爬了过来,托起那山水墨宝便往书架之上爬去。   “他……一切正常。”赤灵子微笑掩饰。   书鬼并没有表现出质疑之意,赤灵子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呆下去,只能匆匆告辞。   ……   又过了数月,那些被带往蓬莱山上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方丈山上,每个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因祸得福的表现,修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长,而那些已经卡在筑基巅峰许久的人,竟一个个又生出了自己能够走上金丹大道的信心来。   这些人的变化让其他人又羡又妒,只恨自己当初没能热心地参与这方丈山上那些看起来与己无关的闲杂事务。   此外,更为明显的改变则发生在那几个一直声称要为广大普通弟子遭遇的不公请命的人身上。   这些人似乎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蓬莱的好,一个个都脱胎换骨一般,不再开口闭口无中生有地编排蓬莱之中的种种阴谋阳谋,反而开始歌颂起蓬莱宗主的宽宏慈悲,以及那些元婴金丹前辈的强大与可靠。   “也就这生死之间走一遭,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些人如此说道,轻易就将自己之前的种种言论给吞了下去,自扇耳光扇得此起彼伏不亦乐乎哦。   “也是,到了他们那种境界,又何必非要与我们这些小辈过不去呢?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蓬莱之中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是无数风波,他们就算修为通天,也无法将事情做的面面俱到而已。”   “你看,当这真正生死攸关之事发生的时候,他们的出手又何曾迟疑过?这一回要不是宗主的亲自出手,别说我们是否能够活着见到你们,如今这方丈山,多半已成人间炼狱。”   “我们出山去做任务,不管走到哪里,报出蓬莱的名头,都会受到他人的以礼相待,难道那些自命不凡的散修真的就是冲着我们这些筑基弟子的面子才笑脸相迎的么?当然不是,他们冲的是蓬莱的威名——而蓬莱的威名,正是那些前辈们闯下的。”   “是啊,接触过那些散修之后我们才会意识到,原来蓬莱这些人手一份的法器道袍,竟是那些散修们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够弄到手的东西。”   “还有功法和丹药……其实只要出去一圈就会知道,这些东西都有多么地珍贵——区区一本五行功法,都能激得一群人自相残杀,而在蓬莱,你只需去书楼之中,便可将那些五行功法都从头到尾看个清楚透彻。”   “那些散修过的日子才真叫个自生自灭啊……不,或许都不能说是自生自灭,因为一旦你的修为停滞不前,那么随时会被觊觎者设伏坑杀——他们抢走你身上的一切值钱东西来壮大自身,有残忍的甚至会吸干你身上的灵力,以增进自己的修为。”   “我们已经从蓬莱得到了这么多的好处,法器,功法,灵丹妙药……更是安然领受着蓬莱诸位前辈们为我们打出去的赫赫威名,可是我们非但不思回报,反而因为它没有满足我们的一切需求而抱怨而愤怒而想要陷蓬莱于混乱之中……”   “我们当有感恩之心才是第四百七十一回劫后余生(下)   这几乎是釜底抽薪之举。   热衷于鼓噪闹事的人本就是乐意去参与那公审大会的人,故而这些人的风向调转等于是直接将之前方丈山上那些躁动不安的人心给硬生生地压了回去,于是,虽然这一场“天魔”之乱仍有余韵,但也已经没多少人敢在公开场合下随意抱怨蓬莱的种种,甚至执法队,以及朴元子等人的风评,都随之水涨船高。   一些人开始反省,认为之前那些躁动其实都是天魔作祟——邱端已经被认定为天魔之乱的源头,无法洗白,而单乌与天魔同归于尽之事,亦同样被传得活灵活现。   曾与邱端关系密切的李二狗沉默得仿佛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以至于根本没有人记起他的存在,春兰亦选择了避开人群,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些人关于单乌的疑问。   陈安暂时离开了蓬莱的浮山,带着他那位师尊特别炼制的罗盘入了凡人世界,指望能靠着那面罗盘搜寻到伊伊的转世,好将她早早地带上蓬莱,以免年岁蹉跎。   璎珞亦回到了白虎城,熟悉的景熟悉的人立即让她再度活跃了起来,只是每每与那些世家子弟会面之时,总有错觉,好像自己的身旁应该再多一个人出来一样。   至于其他的蓬莱弟子们,最大的转变就是,他们在出山之后的表现是越发地嚣张自得,以至于散修联盟甚至一些宗门都找上门来,向蓬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虽然事实上,一个太太平平的蓬莱,便足以让很多人都觉得不满了。   ……   月圆之夜,虹霞岛。   鲛人的歌声缓缓停息,那些哭泣的鲛人亦随着那只章鱼没入了海底,工人们欣喜着这一回的收获,吆喝着的号子竟是越发响亮了。   明月亦在低声地歌唱,温柔慈悲的意蕴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渐渐笼罩了整个虹霞岛,明钧自斟自饮,听到这渺渺的歌声,忍不住抬头看向天顶上的那座浮山——他的两个儿子就在那浮山之上,并且将会长长久久地留在那浮山之上。   “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或许这年许的时日对你们而言,不过短短一瞬吧。”明钧有些唏嘘,继而一阵冷风吹过,他竟有些难以自持地咳嗽了起来。   明月在那深窟之中,仿佛感应到了明钧的不适,微微抬起头来,歌声之中亦有了些微的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下的那片浑浊水流之中,突然“咕嘟”一声翻起了一个浪花来,而后,一个光秃秃的人影从那水面之下冒出头来,一副狼狈不堪的姿态。   “这是……虹霞岛?”那人左右张望了一番,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头,更在与明月四目相对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尴尬来。   “单乌?”明月看清了那个人影,明显也很是意外。   “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来到此处,冒犯了前辈,并非在下本意。”单乌的身遭汇聚而起了一团水雾,隐匿了他的身形,亦带着他缓缓升起。   “不知我可否请教一下小兄弟……这是发生了何事?”明月的鱼尾在单乌的身下轻轻一托,将他送到了对面山壁上那条通道之中。   “我被蓬莱宗主碾成虚无,复又重生。”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对明月始终提不起防备之意,而他打探到的种种有关明月的传说,亦足以证明这是一个足够无害的女子——只要不让她承担什么责任。   “小兄弟果然非常人。”明月轻叹了一句——能够重生这种事情,就算是她,也不由地为此惊叹。   “我本以为我仍会重生于湮灭之地的。”那层水雾化为了单乌的衣裳,而单乌亦站直了身子,对着明月行了一礼,稍稍解释了一番自己这天赋异禀。   “现在想来,我会重生在前辈眼前……莫非是因为之前见面之时,前辈在那水下留下了我的影像所致?”单乌思索了片刻,好奇问道。   ……   在单乌重生于那水面之下的时候,他险些被那水面之下的景色吓得差点窒息。   ——只是刚刚睁开眼睛,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单乌便已经看到了自己眼前那些几乎与他贴面而立的水晶人像,莫名的景色惊得他几乎是立即便往水面之上挣扎而去。   如今冷静下来之后细细回想,单乌已经回忆起来,那与自己贴面而立人像,其实只是水中光影扭转而成,这些光影被一些灵力凝固住了,便呈现出了仿佛水晶一般的质地来,只是由于这些人像密密麻麻地以种种扭曲的姿态互相挤在一起,有的甚至干脆重叠,最终导致了这一潭水面乍看起来浑浊不堪。   而单乌亦记起了那与自己贴面而立的人像的面孔——那明显正是他自己。   ……   “我担心活得太久会忘记很多事,所以每见一个人,我就会将他的影像留下来……用来提醒我在此处接受惩罚的岁月。”明月解释道。   “难怪那么多人……”单乌笑了起来,在他那仓促的一瞥之中,他如今能够回想起来的除了自己,甚至还包括了明珠明台,明钧,甚至那位虹霞岛的大管事。   “你记下了我,所以我重生在你的面前?”单乌转而再度陷入沉思,很明显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此中关联。   “你……是要躲避蓬莱的宗主么?”明月开口问道,“事实上,我这里,或许是整片蓬莱海域之中,唯一一处他无法窥探的所在了,所以,你在此地,大可放心。”   “竟是如此?”单乌微微一愣,继而想到了明月的修为境界,便也觉得理所当然,并且,他又多了一条似乎更加靠谱的重生于此的缘由——如果被人一直关注着,他的重生似乎就无法进行,所以,只有在蓬莱宗主无法窥视的地方,才有可能让他从无到有,重新生出一副躯壳来。   只是这两种猜测,不管哪一个单乌都无法证实——除非他设定好条件之后,再死一次。   ……   黎凰终于重见天日。   ——在从明月口中得知整个蓬莱海域都在那位宗主的感知之下之后,单乌便决定暂时避避风头,于是在离开明月所在的洞窟之前,单乌转成了里,而黎凰则成为了表。   在顺手拿走了一名修士的储物袋之后,一无所有的单乌和黎凰,便以一名散修的身份坐上了一艘离开虹霞岛的船只。   “我这种美貌,就该呈现在阳光之下。”黎凰坐在船舱之中,正对着镜子细细梳妆。   她的五官又有了细微的变化,眉峰变得柔和,双眼亦越发多情,虽然不如之前那般明艳张扬,但多看几眼之后,便是百炼钢也会化为绕指柔。   “没想到居然会重生在虹霞岛上。”单乌没有理会黎凰的自我陶醉,仍纠结在那些个无解的问题之上。   “不好么?”黎凰搁下了梳子,双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当然是好,但是……总觉得被我忽略了一些什么。”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黎凰打断了单乌钻牛角尖一般的思考,表情亦变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能够那么笃定你能够重生?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这么个普通人与你的合体并不会坏了你那不死之身?”   “或许是习以为常了吧,其实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彻底消失。”单乌轻笑了一声,“更何况,你以为我们这奇怪的状态是怎么出现的?”   “因为那些让我们融合的存在想看我们的笑话么?”黎凰追问。   “显而易见。”单乌笑着回答,“更何况,谁知道那雷劫之下,我们是不是真的就完好无损地扛了过去?那个时候,生和死又哪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如此说来,你我倒是极有资本任性妄为。”黎凰感叹了一句,终于没忍住向单乌抱怨了一句,“我可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死亡——在那种虚无与绝望笼罩而来的时候,我只想狠狠地咬死你,掐断你的脖子,继而又莫名想到,可惜你等不到我天魔魅舞大成之日了……”   “你也会习惯的。”单乌回答了一句,并没有告诉黎凰,其实他第一次经历死亡的时候,想到的东西还要无稽,甚至可怜可笑。   “事实上,在亲自经历过这整个过程之后,我并不觉得你这赖皮的天赋……是所谓的死而复生。”黎凰的眉头微微纠结,显然想要将自己心头那莫名的异样表达出来很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死而复生,指的多半是死去的尸体重新恢复活力,是游荡的魂魄找到了合适的宿体,是熄灭的篝火中未曾消泯的火星……总而言之,需要有一个生的契机,倚仗,由头……才可称之为死而复生。”   “但是在那位宗主的手下,我们是被实实在在彻彻底底地消磨了干净,一点灰渣都没有留下,此外更是魂飞魄散,神识消泯,连入轮回的机会都不可得——我们可以说是变为了‘无一物’的存在。”   “我们的复活,其实是从‘无’中生出‘有’来——这样的过程,换个词或许更为准确。”   “诞生第四百七十二回祖州风月事(上)   “无中生有,万象天魔?”单乌反问了一句。   “你知道这句话?”黎凰微微有些诧异。   “蓬莱那位宗主在抹除我们的时候,想的就是这句话。”单乌回答,他那个时候正以神识与那位宗主纠缠,自然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思。   “所以,我甚至在假设,如果复生在他的眼前的话,我是不是真的就会被他认定为天魔这种存在了。”单乌补充道,“而我原本计划的脱身之计,也是由此而来。”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会想到这点。”黎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发簪,无意识地在妆台的台面上弹动着,“这是你的肉身天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修炼这天魔之术,大概也会觉得这假设很有道理,但是如今,有了对比,我才能确信我并非天魔。”   “不一样么?”黎凰有些吃惊。   “完全不一样,天魔本质在这个世界之中乃是虚妄,而我在眼下这个现实世界中,拥有的是实实在在的肉身。”单乌顿了顿,竟又说出了一个让黎凰大吃一惊的隐秘,“其实比较起来,倒是蓬莱宗主那所谓的阳神,更可类比天魔。”   “这又是何解?”黎凰指尖把玩的发簪随着她突然停下的动作而滚落在了台面之上。   “记得我以前对你分析过的想法么,身魂识各处一界,诸界重合于一处,故生而为人,而在我的感知之中,蓬莱宗主的存在模式,是以那一团灵力作为他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依托,稳固住了魂魄和意识的存在。”单乌回答,“换句话说,那或许根本就是一团生出了灵性的灵力。”   “所谓阳神,竟是这般道理?”黎凰有些吃惊,同时她也理解了为何蓬莱宗主并不介意那小怪物的噬人之举——那宗主其实都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抛却了肉身,便也抛却了依托于肉身而生出的种种固有认识,灵力能够穿梭于各界的性质亦可得到极大限度的发挥,如此一来,不管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天地大道,应当都不存在难以理解之处了。”单乌分析道,“就悟道求真这个层面上而言,所谓阳神,的确是一条正路。”   “可是……”黎凰有些迟疑,不知该想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回忆之中,倒悬七层塔中那颗混沌鸡子,与蓬莱宗主那团阳神的灵光,正在不断地重合分开,参考类比,短短几个呼吸之后,黎凰竟是完全无法分清两者了。   “可是这条路还是不对,虽然我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单乌回答,“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存在,不是人。”   “那么,你知道,阳神接下来的境界又是怎样么?”黎凰再问。   “据说就是直接飞升仙界了。”单乌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些典籍,略略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飞升到有蓬莱存在的那个仙界。”   “不止一个仙界?”   “那所谓的神魔界应该也是这样的存在。”单乌想到了自己那满是意外之处的天劫,“还有所谓的佛国净土极乐世界,十八层地狱黄泉流转,甚至还有升仙道的另一头……化神之上,应当不止一个去处。”   “还真是选择众多。”黎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昊天帝和文先生那场大战,能够让我们参悟的或许还不止这些。”单乌默然半晌,感叹了一句。   “显而易见。”黎凰颔首,“简直可以说是引路明灯呢。”   “是了,你的血肉,对蓬莱宗主这样的阳神存在来说,是不是就毫无用途了?”黎凰想到了一点,再度问道。   “多半如此。”单乌承认——像那种没有实际肉身的存在,上哪里找东西去化为脓血?   “啊……这么一来,以后你能够倚仗的,也不过就是这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可能了。”黎凰稍稍有些失望,觉得失去了一件极为有效的隐藏的底牌。   但随即,她再一次地得意了起来:“不过,我相信,我的美貌依然有效。”   ……   黎凰乘船在海上行了数月之久,方才从虹霞岛来到了这蓬莱海域之中一处较为主要的岛屿——祖州。   黎凰在虹霞岛上顺走的那个储物袋里其实根本没多少灵石,本不足以支付这一趟的路费,但是靠着黎凰的脸和软语恳求,这一路行来分文不花白吃白喝不说,受到的待遇更是顶级,此外每至一处,都能收获无数硬送上门不收不行的豪礼,累积下来,使得黎凰如今竟已可算是小有身家的修士了。   “啧。”单乌对此事发出了无言的感叹。   ……   祖州的面积在蓬莱海域之中可谓数一数二的存在,甚至可以媲美一片陆地,但是其上并没有国家的诞生,因为来往于此地,的多是各地的散修——在这种修士众多且一盘散沙的所在,凡人们根本就汇聚不成气候。   祖州之上有修真之人汇聚的坊市,也有蓬莱的门户,由于蓬莱之中各种开销对于大多数家底不怎么样的散修来说过于昂贵,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暂居于祖州坊市之中,毕竟这里有蓬莱之人照看,一些消息——譬如入门之试的种种隐秘——传递得也相对别地快上一些。   虽然不久之前发生在浮山之上的天魔之乱让方丈山萧条了不少,但是祖州之上的坊市却并未受到影响,反而更为热闹了一些。   于是,船只靠岸之后,黎凰便随着同船之人,来到了这祖州中心之处的那一片坊市。   这是一片硬生生地将山头都推平了而铺展出来的空地,几乎占据了这岛屿四分之一的面积,道路横平竖直如同棋盘一般,约束着那些建筑都不得不规规整整地居于一个个小方格之中,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只有空地的中央存在着一处看起来有些独特的圆形建筑——那是一处地火翻涌的火山口,也被人修了个罩子直接扣住,成为了这些散修们炼器炼丹借火的所在。   黎凰这一行人的出现,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便已经让这整片坊市都为此震动了。   其中缘由,当然是因为黎凰。   “听说了没有?最近来祖州的那些散修当中,有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这样的话语不断地在这坊市的各处响起。   “呵,那些修道的女子,哪一个不觉得自己是绝色倾城?就好像我们每个修道之人,哪一个不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将来必然前途无量?”有人对这样的听说据说传说表示了不屑。   “是啊是啊,绝色倾城这种说辞,听听就好了,当不得真的。”其他一些相熟之人自然附和。   “可是这一次,每一个亲眼见过那女子的人回来都说此言不虚。”于是立即有人反驳,甚至将那些人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甚至无心修炼的事情说了出来。   “很多人已经去了那女子落脚的客栈,只求能够见她一眼。”   “说起来,听说东城的方老魔也带人堵在那客栈附近,似乎想要将那女子纳为妻妾,正和那位花公子两厢对峙呢。”终于有人说出了另一个让人更有兴趣的话题。   “这两人对上了?那可是大热闹啊。”顿时一些之前仍在意兴阑珊的修士对那女子的存在生出了好奇之意,“他们真的会大打出手么?”   ——如果一个女子在传闻之中只有美貌,那么对他人来说和一幅画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旦这个女子身边开始纠缠起各种争风吃醋腥风血雨的传奇故事了,那么便会有更多的人想要一瞩真容,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传奇之中的一部分。   世上能被人铭记住的美人大抵如此,故而才有了红颜薄命之说——并不是因为红颜才薄命,而是因为薄命,这些女子才会被他人认为是足够级别的红颜祸水。   ……   黎凰居于那客栈后院的客房之中,那些与她同船而来的修士护在院子外围,防备着那些好奇之人的试探与可能的不轨之举。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黎凰起身开门,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门外站立的那名男修。   那男修身形高大,但是容貌普通,修为也普通,属于放在人群里根本不会让人多看两眼的存在,正是载着黎凰一路行至祖州的那艘船的船长。   “我们拦不住了。”那船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堵在外面的,一为方回,人称方老魔,另一人名为花偲……这两人我都惹不起,我只是个小小的船长……”   “劳烦船长了。”黎凰躬身行了一礼,“这一路多谢船长的照顾,这一盒金玲珠作为谢礼,还望船长切莫推辞。”   “这……”那船长迟疑了片刻——他知道黎凰这举动的意思是表示双方之间人情账目两清,此后的浑水是不需要自己再淌了。   这对他来说本是好事,可是他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怅然之意,甚至想要将那盒金玲珠直接推回去,而后拍着自己胸脯夸下海口:“有我在,没人可以伤你一根毫毛,也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不妥之事。”   但是在稍稍的迟疑之后,那船长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认了怂服了命,接受了自己实力有限兼没什么骨气的现实,低头接过了黎凰递出的红玉小盒。   “还请船长出去之后说一声,我稍后就到。”黎凰轻声吩咐了一第四百七十三回祖州风月事(中)   方回和花偲一左一右,在那客栈的大堂之中对面而坐,两人之间空出了老大一片地,一些人远远地围观着,甚至窃窃私语,赌着这两人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打起来。   “啧,你这老色魔,听说个美貌姑娘,就嚷嚷着要收为妻妾,也不回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哎呀,是了,你可千万不能照镜子,要是看到自己头顶上那绿云罩顶,一下子气得背过气去,可就大事不妙了。”花偲摇着扇子,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嘲讽着方回。   方回看脸却是一副忠厚老实端庄正义的模样,听了花偲的嘲讽,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可惜,花公子这种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也没有女子敢于托付终生。”   “哼。”花偲用扇子遮着脸,冷笑了一声,“方老魔,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为了跟我别苗头,才特地大张旗鼓地追过来的?”   “你这人别的都不怎么样,偏这看女子的眼光,甚得我心。”方回捻了捻自己嘴唇上方的小胡子,轻描淡写一句话,直接戳进了花偲的软肋之中。   花偲曾经看上过几名女子,可惜还没骗到手中,便被方回横插一手,带回了他那深宅大院之中——这些事情的关键并不是那些女子有多美貌让花偲念念难忘,而是花偲觉得自己被方回打了脸,故而一直想着要扳回一城,两人之间的怨结,也是这样结下来的。   “可惜,我估计这一回,会跟你较劲的,不止我一个。”花偲说着,转了视线,看向了大堂的后门。   那位船长就在这个时候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已前往邀请,黎凰姑娘稍后就到,两位还请稍等。”那船长恭恭敬敬地对方回花偲两人行礼。   “呵,我还以为你要为那位姑娘强出头呢。”方回身后一人忍不住开口嘲笑道,甚至很是失望地将那一直把玩在指尖的法宝收了回去。   那船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厅之中这两人以及他们背后那些助阵之人带来的压力,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头脑发昏逞英雄,而将自己交代在了这里。   “呵呵,那位姑娘只是刚好搭乘了在下的船只,在下可不敢自诩为那位姑娘的保护人。”船长摊手示意。   说完了这些话,那船长回过头,招呼了自己的船员,一行人便向着客栈之外走去,却没有远离,反而混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探头张望,似乎也很好奇这两个人打算怎样争一个头破血流。   ……   黎凰稍稍收拾了一番之后,推门而出,刚走到院子里,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笔挺的少年人——那人本也是那艘船上的人,那船长离开之时,他怎么想都舍不下黎凰,便自作主张地留了下来。   “我可以带你走后面溜走。”那少年人尴尬地笑了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开口对黎凰说道。   “然后呢?你要带我去哪里?”黎凰嗤笑了一声,“你的修为,扔到海里,连朵浪花都不会起,又何必出头做这能力之外的事情?”   “我……”那少年人涨红了脸。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离开,不如就做我的随从,如何?”黎凰举步上前,在那少年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好!”那少年的眼里猛地放出光来,“是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与您说话,我叫……”   “徐兢。”黎凰笑道,“我记得你的名字。”   “是……是的,没错,我叫徐兢……”那名为徐兢的少年人一时之间竟激动得不知道手脚该作何摆放,只是整个人都因此而站得抬头挺胸起来,似乎被黎凰记住了名字这件事,实在是他人生中最为值得夸耀的成就。   “走吧。”黎凰吩咐了一声。   “好!”徐兢大声地应了一声。   ……   花偲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扇后门,突然他闻到了空气之中多出来的那么一丝幽香,整个人仿佛触动了机关一样,立即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一双眼也嗖地亮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惊鸿一瞥,伴随着的正是这样的香味。   那个时候,花偲正好从一处店铺中出来,正撞上了那一队刚刚来到祖州,正在寻找落脚之地的人马。   那看起来就是一群毫不起眼的散修,可是只是一眼,花偲便发现了那队列之中的玄机。   那些散修都在有意无意地护着正当中的那名以斗篷裹住了全身的女子,众星拱月一般,并且这种护卫完全是自发而成——不成章法,只见本能。   “啧,这前呼后拥的架势,莫非是哪家的大小姐出巡?”花偲当即来了兴趣,便缀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似乎老天也愿意满足花偲的好奇心,就在他跟着那些人走过一条街的时候,有一个莽撞的修士一路狂奔,冲着那队散修便冲了过来,那些散修立即有了反应,于是一些人迎了上去想要将那莽撞修士撞开,另外一些人则护着那名女子让到了路边,双方的动作都有些大,于是一阵劲风扫过,将那女子头上的兜帽给掀了下来。   场中几乎是立即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些什么,或许是那女子面颊边上飞散的发丝,或许是那女子流转的目光,或许是那女子微微颤抖的睫毛,或许是那女子挺翘小巧的鼻梁……那些人只能记得自己看到了某些足以让自己一生难忘的画面,可是仔细回想一番,却又是一片模糊,似乎那一段时间之中的记忆都已经消散一空了。   花偲比其他的那些人都还要好一点,虽然事后也根本想不起什么,但是至少他记住了——他看到的是自己这流连花丛的一生中,最为美貌的女子。   而现在,这个女子即将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怎么不让花偲激动莫名?   哒哒的脚步声从那门后传来,继而门被推开,先走出来的是一个毛头小子,那毛头小子看到场外的阵势,微微缩了一下脑袋,随即抬头挺胸,做出一副“我才不害怕你们”的姿态,侧身站到了一旁。   然后,黎凰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那毛头小子的身后走了出来,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没有遮蔽的兜帽,没有面纱,没有那些自命绝色的女子们惯常的欲拒还迎的姿态——黎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堂的中央,与方回花偲等人站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黎凰微微抬着头,阳光从四周通透的窗户射了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片朦朦光晕,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竟似是从身体内部发出光来。   眉眼都以极为合适的模样存在在极为合适的位置,微微抿起的嘴唇透着些微的不悦,竟让这些围观之人的心中都升起里一丝愧疚之意,似乎自己不该出现在此地,更不该打扰眼前这位女子的清净。   花偲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名女子——这女子的视线横向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完全被这视线搅成了稀里哗啦浆糊般的一团,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甚至连自己出现在此地的目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方回则是僵直在了椅子上,连呼吸都因此停滞——突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不知道吃了多少年残羹冷炙之人,突然有一天终于有人在自己的脑袋上敲了一记,然后将自己带进了会仙楼,让自己看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美味佳肴,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无知庸俗,坐井观天。   场外之人同样也是一片死寂,甚至有人在黎凰的视线之下本能地垂下了头去——似乎自己这种人,多看这女子一眼,都是玷污。   唯一表现好一些的或许就是那船长与他的手下们,可就算如此,也依然有人直着眼睛,看得痴了。   “不知诸位来此,所为何事。”黎凰环顾一周之后,朗声问道,带着软软的尾音,如春风一样吹进了众人的耳朵,总算是唤回了一些人神智。   而另外一些人,只觉得这声音仿佛一杯酝酿多年的神仙倒,飘散着让人迷醉的香味,诱使他们将其一口喝干,继而烧得他们的脑子里一片山崩地裂。   “在下花偲。”花偲总算是回神的那些人当中一个,此刻收起了手中的折扇,对着黎凰抱拳,躬身,“在下来此并无它意,只是想与姑娘结识一番。”   “是么?”黎凰微微颔首,“小女子黎凰,见过花偲道友。”   “那么,这一位道友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黎凰的视线转向了方回,语气里微微有些冷意,似乎是知道了方回之前放出的话,并且为此感到不悦。   方回顿时尴尬了起来,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一张脸竟是硬生生地涨成了黑红之色,额角亦有冷汗冒出,半晌,方才记起自己似乎不该在黎凰面前继续这样放肆地坐在椅子上,于是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对着黎凰拱手一礼。   方回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脑子显然还未清爽,于是憋了半天,结结巴巴竟是一句:   “在下……在下方回,在下来此并无它意,只是想与姑娘结识一番…第四百七十四回祖州风月事(下)   花偲斜眼,有些不屑地看向方回,冷哼了一声。   方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了和花偲一模一样的话,稍稍的尴尬之后,竟是厚起脸皮,挺直了腰板,似乎以自己的无耻为荣一般。   “见过方回道友。”黎凰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黎凰的话音未落,花偲便已上前,同时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锦盒:“不管黎凰姑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朋友,这见面礼总是要有的。”   那锦盒在黎凰的面前打开,露出了里面那一颗滚圆的夕雾珠,虽然不如之前单乌弄到手的那一颗,但也足够夺目了。   黎凰看了一眼那盒中之物,心中微微有些嫌弃,但是表面上却很好地掩饰住了:“道友何必如此?”   “宝珠配佳人,成就这一番天作之合,本就是我辈理所应当之事。”花偲笑道,知道黎凰既然出面并自呈姓名,便已没有足够的理由拒绝自己献上的殷勤。   黎凰摇头轻笑,偏头向跟在她身侧的徐兢示意,徐兢领会了黎凰的意思,立即上前一步,稍稍行礼,便从花偲的手中接过锦盒——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是一个工种熟练的管家下人一般。   花偲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黎凰没有亲手接过他所赠的明珠,说明这样的见面礼其实根本就没被她看在眼里,或许事后一个转身,黎凰便能完全忘记花偲的存在。   花偲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而就在花偲盘算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方回干咳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我自夸,我在这祖州坊市之中也算有些地位……”方回上前了一步,朗声说道,同时得意洋洋地四下里环顾了一圈,示意周围这些站得远远的围观之人其实都是折服在他的威名之下,“所以,不如就由我来挑头做东,为黎凰姑娘设一场接风宴吧。”   “哦?”黎凰挑眉,嘴角微微勾起,显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来,那一抹凝在眼角的嘲讽之意更让她的美貌多了一分仅可远观的高贵之意。   “我家有从蓬莱会仙楼里出来的弟子,所烹的美味佳肴,必不会让姑娘失望。”方回依然厚着脸皮邀请着,言下之意,竟是想让黎凰跟他回家。   “你这人,就不能有些自知之明么?”花偲转身,斜跨了一步,刚好拦在了黎凰与方回之间,用自己的身体为黎凰阻挡着方回的视线。   “我需要什么自知之明?”方回反问,身上的气势蓬勃起来,竟是一副想要直接动手的模样。   花偲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些,他没想到方回心中打着的居然真是想将黎凰直接抢回家中的主意,并且在使用那接风宴的借口并发现无法成事之后,果断地选择了武力相向。   花偲的实力比方回略差一线,如果不拼命的话他挑战十次方回便会输满整整十次,这也是为何他始终无法从方回身上讨回自己所受鸟气的原因。   “但这也未必就是坏事。”花偲心中暗道,“如果我当真为了黎凰姑娘豁出性命的话,那么她应当会记住我的名字,甚至记住我这张脸——没有什么见面礼比性命更重了。”   “不过,在此之前,似乎还可表现一番。”花偲的心思略略流转,便已定计。   “你这老色魔,以为披了一层接风宴的外皮,我就猜不到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了吗?”花偲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再度转身面对黎凰,并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样法宝来。   那法宝看着竟是一套女子衣物,上面装饰着一层层如同孔雀尾羽一般的花纹,在阳光映照之下,七彩光影流转,而让人感觉到意外的,则是那光影之中时不时闪现出来的针尖锋芒一般的金光——不起眼,却暗藏杀机。   “这法宝,名为霓裳羽衣,是我在一处孤岛洞府之中发现的。”花偲看着手中这一团光晕,眸中细微的一丝不舍之色转眼即逝,紧接着,他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黎凰的眼睛,似乎是希望自己能在黎凰的眼中存留更多一些时间。   “这是一件极为难得的防御法宝,除了通常意义上的防御之能外,最为奇妙的,便是它所具有的破禁之能——一切禁锢法术,阵法,在这件法宝面前,都会轻易破去。”花偲解释道,并将这霓裳羽衣递到了黎凰的面前,“这件法宝只有女子能用,虽然奇妙,但是对我来说多少有些鸡肋,如今看来,这法宝或许正是等着黎凰姑娘你的出现,而我,显然只是这件法宝暂时的托身之所。”   “哦?”黎凰以神识试探了一番那霓裳羽衣,在发现那羽衣完全没有被祭炼过的痕迹之后,不由地有些诧异。   “有了这霓裳羽衣,我想方回这老色魔再怎么心怀不轨,也无法动到姑娘你一根毫毛了。”花偲笑着说道,“你不知道,这老色魔家中的宅院,一屋的妻妾,满地的禁法。”   “一屋的妻妾?”黎凰眉头微皱,越过花偲的肩膀看向方回,目光之中蕴含的意味已是越发不善。   “别听他编排。”方回叫唤了起来,仿佛是遭受到了莫大的冤枉,满腔愤怒化成了鼻孔间呼哧呼哧的喘气,继而竟是抬脚在地板上狠狠一跺,整个人身形前倾,冲着花偲就冲了过来。   花偲察觉到了方回的进攻,将手中那霓裳羽衣对着黎凰一抛,也不管黎凰有没有接住,便是一个转身,亮开了手中折扇,撑起一片光影朦朦的屏障,将方回那硕大如天边陨石的拳头给拦在了外面。   两者之间撞击所产生的波动荡漾开来,推得周遭的桌椅家具甚至人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那霓裳羽衣被这劲风一推,竟是直接撞进了黎凰的怀里。   触手轻柔似水,更如水流一般顺着指缝散落开来,抖出一片璀璨灵光,而神识触及之处亦有波动传来,仿佛这法宝之中有一个灵魂正在缓缓苏醒。   “你说,人的面相,是不是真的会影响气运?”黎凰默默地问了单乌一句,也不求单乌回答,只是一句难以自抑的感慨。   “这霓裳羽衣之中,蕴有天魔魅舞之意。”黎凰已经明确地辨识出来,那一丝触动并非所谓器灵,而是封存在这羽衣之中的一缕事关功法传承的残存意识——就好比存有青莲剑意的那卷山水墨宝一样。   “有了如今这张脸之后,我的运气似乎越来越逆天了,随手被人塞一件礼品,都有可能与我这功法有关。”黎凰的意识渐渐渗入了这件羽衣之中,虽然还没开始祭炼,但是她已经看到了那缕意识之中蕴含的讯息——那是一双眼睛,虽然眼睛的形状大小等等等等都是一片模糊,但是黎凰依然能够感受到那双眼睛之中多情而又无情的视线。   “其实我觉得,或许天魔相关秘术法宝之类,这世间本就流传有不少,毕竟如你所言,那宗门在古早之时,足以冠绝这一整个修真界。”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泼了黎凰一些冷水,却有燃起了她更多的期待,“所以,如果那些资料在岁月的长河之中由于不断的流转而逸散消失最终湮没于尘埃的话,那么我们去找那些久远的,还没被人动过的洞府遗迹的话,是不是有很大可能在那些遗迹之中找到更加完整的天魔秘术?”   “嗯?”单乌的话让黎凰陷入了思索之中,“的确,那些在外流传的秘术会失传会被人为地扼杀,但是那些久远的遗迹……如果这样的遗迹存在的话,其中必然会有蛛丝马迹——你认为,花偲所言那孤岛洞府,就是这样的所在?”   “正是如此。”单乌肯定了黎凰的猜测,“正是因为他透露的讯息,才让我想到了此节。”   “可是,我们又该上哪里去找这些遗迹呢?”黎凰有些茫然。   “散修联盟。”单乌回答,“那些散修的法宝来源,除了彼此之间的互相残杀劫掠,主要靠的就是那些遗迹洞府,所以有关这方面的讯息,他们应当会搜集得十分全面,此外……小苍山也知道很多……”   “小苍山?”黎凰有些诧异。   “我不久前截取过它的那些意识碎片。”单乌回答,他提及的正是蓬莱那场混乱之中,自己拦在璎珞等人面前的事情,“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分析那些意识碎片,其中的一些碎片勉强能够拼凑出一个大略的风景来。”   “我们可以依靠那些场景,找到小苍山经历过的那些繁华之地?”黎凰顿时高兴了起来,同时,她也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笑出声。   “的确啊,这个世上,还能有谁,对这片海域的了解比小苍山更多呢?而那些古老的地方,就算已经湮灭在岁月之中,也依然能够在小苍山的意识之中留有痕迹。”黎凰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不惊不怒的僵硬表情,甚至连眼睫毛都被她控制得没有一丝颤抖。   “我需要更多的海图才能继续分析下去……”单乌轻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却不知,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在蓬莱宗主的眼皮底下理直气壮地混入书楼第四百七十五回最是难得自知之明(上)   “你就没将如意金留下来么?”黎凰问道。   “它应当在书楼之中,可是……”单乌有些顾虑,“不管怎样,总要到蓬莱之中,才能知道这些细节。”   “这样么?”黎凰不由地也担忧了起来,明月那句蓬莱宗主无所不知实在是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阴影,让她不管做些什么,都忍不住在想会不会被人推断出一些什么。   “不过好在,如意金的器灵如今已然成型,它也会有自己的主意。”单乌在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它的见识,未必就比那位宗主要差上多少。”   “难怪你在那个时候会将你那师父都交托给一团金属。”黎凰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一条荆棘之中的小道。   “搞不好,到时候我们还得靠它帮忙呢。”单乌笑道,“不过现在,你还是先应付完眼前这两个家伙吧。”   “两个自命不凡的筑基,有什么好操心的?”黎凰不屑地回道,脸上的表情却软化了一些,似乎终于打算对眼前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做些什么了。   ……   正如黎凰所言,这两个筑基之间的争斗的确没有什么看头,双发靠着法器你打过来我打过去,谁也没展露出什么亮眼的攻防手段。   “哼。”黎凰轻轻的又似叹气又似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而后微微抬起了手。   那只手纤细修长,如玉石雕琢一般,五指的指尖各凝着一点如同水滴一般的灵力,在身边勾勒出了一条条凝而不散的轨迹。   这是一幅并不怎么复杂的阵图,就连周遭这虚无空气都可以作为这阵图的载体,以黎凰如今的水准,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能完成。   阵图成型的那一刻,那纠缠成巴掌大的一团灵光整个儿明亮了一下,继而消失,下一刻,在花偲和方回之间,双方灵力交击最为激烈的地方,一面小小的水镜突然冒了出来。   双方挥洒出去的灵力攻势避无可避地撞上了那面水镜,那看起来脆弱不堪的水镜只是稍稍荡漾了片刻,便重新稳固了下来,并将花偲与方回的灵力同时掉了个头,往他们自己本人的方向攻去。   这样的变故让双方都是大吃一惊,于是两人立即各自跃开闪避,继而亦同时停了手,有些茫然地盯住了眼前那面水镜。   水镜的边缘模糊,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同时两侧镜面分别正对着两人,此外亦有无形幻阵将弥散开来,于是在花偲方回两人的眼中看来,就好像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并且这个自己正高举着法器,充满了敌意。   虽然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那另一个自己身上的杀意,但是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到底还是让两人都略微迟疑了一下——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对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狠下杀手的。   而在围观之人看来,这两人就这样突然陷入了与镜中自己面面相觑的怪异静默之中,如同被施展了定身的法术一般。   “只是一个镜像,就能唬住两人?”围观之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水镜莫非还有摄魂之效?”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其实这镜像并不单纯,看那边缘,明显周围还有一层阵势,只是我们无法察觉而已。”有稍稍懂行一些的人说出了答案,“在方回与花偲两人看来,或许他们眼前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这又是何等妖孽手段?”这样的回答让众人都有些吃惊,于是他们很快记起了在黎凰指尖亮起的那团巴掌大的灵力,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莫非就是那女子的本事?”   “我们……似乎都没有想过这女子的修为境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渐渐发现了被自己无意中忽略的事情。   “如今仔细看来,她居然也是筑基顶峰的修为——这可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强了啊。”   “并且这女子还是一位阵道高人。”有人感叹道,“这种有别样天赋的修士,其战力是不能以单纯的修为境界衡量的——她若真的认真起来,只怕在座诸位一起上前,也都会不是她的对手。”   “方回花偲这两人以为弱女子可欺,没想到却是踢到了铁板。”终于,这种幸灾乐祸的声音成为了主流,并迅速蔓延开来。   ……   方回皱着眉头盯着前方这人影,只觉得不管自己左看右看甚至神识扫过,都看不穿那人影的底细——好像那真的就是自己本人一般。   “这莫非是花偲新学来的手段?”方回有些疑惑,而那人影身上的敌意让他完全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因此而变得比之前与花偲相争之时更加认真——方回知道花偲的底细,所以之前的争斗之中,他想的只是怎样通过打压花偲,来让自己在黎凰的眼中流下一个威武强大的印象。   “哼,不管你有什么手段,我都可以力破之。”方回是迷信力量之人,他相信任何幺蛾子都可以用最单纯最强大的力量直接破除,于是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已经祭出了自己那一根巨大的通天棍,反手一挥,便向着对面那个自己横扫而去。   如同真的是个镜子一般,对面的那个自己也抽出了一根巨大的棒子,这两根棒子毫无花巧地哐当一声砸在一起,反震之力竟让方回这曾经刻意修炼过的肉身都麻痹了大半,只能踉跄后退,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到底没有跌坐在地。   “嘿,居然能扛住我这一击,那么就让我来看看,你这幺蛾子到底能有多大能耐吧。”方回龇牙咧嘴了半晌,终于恢复了对于自己肉身的掌控,于是扭着脖子活动着胳膊,沉着脸执起了手中的通天棍。   下一刻,方回身上的衣衫一寸寸地崩裂开来,露出了其下纠结突出的筋肉——这些筋肉转眼之间便布满了方回的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庞大了两倍有余,反衬得他那颗原本有些偏大的脑袋小巧了不少,看起来竟如一个核桃被安放在一座肉山上一般。   方回一脚踏在地上,鞋袜崩散的瞬间,地面上的那块地砖也随即化为齑粉——这些客栈之中所用的材料多少都经过特殊的加固处理,或为阵法或为药材,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被碾碎的。   方回借着这一脚之力,上身扭转,那一根通天棍被狠狠地抡了起来,带着呼啸的劲风,只一圈,便在方回的身边卷起了一道龙卷风,裹着方回再度往对面的那个自己攻去。   方回觉得自己这一手实在是威风凛凛,却没想到他的动作在围观之人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全身肌肉的黑熊,正鼓足了全身的力道,去拍击落在前方叶子上的一只蚊虫——气势汹汹飞沙走石看起来很凶残的样子,却根本不知道在费个什么劲。   花偲明显比方回谨慎许多,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来回走动了一番,甚至拱手行礼,开口搭话,可惜,不管他怎么举动,对面的那个自己都依然满是敌意地盯着自己,似乎随时会动手一般。   “这不会是方回的手段,那个大老粗,脑子里塞的都是肌肉,哪可能弄出这些花样?”花偲心中笃定,虽然仍是充满警惕,但到底没有贸贸然直接动手。   “那么谁会出手?莫非……是那位黎凰姑娘?”花偲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   “是了,几次见面,我所关注的,都是黎凰姑娘的容貌,甚至本能地觉得拥有这样美貌的女子是该被人保护的,倒还真没注意过她的修为境界……”花偲终于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忽略的事情,同时亦对黎凰的美貌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两次相见,花偲的脑中被黎凰的美貌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他根本就没空去想这女子究竟从何而来,什么修为境界,有何师承背景,会不会只是美色的陷阱,等等等等……   甚至,连黎凰的容貌他都依稀有些记忆不清——他只记得黎凰哪儿哪儿都美,但是想要在心里描摹出黎凰的容貌的时候,便顿觉心力枯竭,难以为继。   花偲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想要将黎凰的容貌暂时给清空出去,好让自己能够回想起一些有用的讯息,以应对眼下这情境。   “她的修为境界,似乎是筑基?”花偲回想起一些细节——在黎凰的面前,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能够耀武扬威,同样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强大的压力,这或许可以说明他与黎凰的实际修为境界相差不大。   “在蓬莱的入门之试中,有那么一关是与自己的镜像相争,与眼前这景象似乎颇为类似……莫非,她其实正是蓬莱之人?眼前这镜像,其实是以法阵造就出来的?”花偲到底也是曾经参与过蓬莱入门之试的人,虽然没能通过考验进入蓬莱,但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比那有妻有子万事足只在这祖州坊市中自命不凡的方回要好上不少。   “修为境界不比我差,身份亦是蓬莱弟子……这样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多看我两眼?”花偲的心中,最后那点旖旎心思也被现实抹灭,肩膀亦随即垮塌了下来,显露出颓然的气息第四百七十六回最是难得自知之明(下)   花偲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在稍稍的颓丧之后,高举了双手,四下环顾着想要找到黎凰的所在。   “还请黎凰道友放我一马。”花偲高声喊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姑娘心怀浪荡之意。”   花偲将这一句话反复喊了几遍之后,眼前那充满敌意的自己渐渐淡了下去,周围的景色也恢复了正常,于是花偲回过头来,终于看到了在不远处安然端坐着的黎凰。   ——徐兢早已为黎凰搬来了桌椅,甚至招呼这客栈小二奉上了茶点,而那客栈小二知道眼前这事由黎凰而起,便自然会由黎凰终结,于是对这些吩咐毫无异议,更是无比殷勤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继而花偲便看到了这空地另外一端的方回。   方回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肌肉怪物,挥舞着手中巨棒,气喘吁吁地往着一片空地使劲敲击着,明明那棍棒落处是一片虚无,但是方回却总是做出一副被巨力反弹了的模样来,不但脸色苍白,甚至连脚步也都有些踉跄不稳了。   “这是……何等手段?”方回的表现让花偲大吃一惊,声音颤抖着,就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一些小小的幻术而已。”黎凰笑着开口,“人的肉身会做出什么反应,与他看到的和感知到的事情密切相关——你看到了阳光刺眼,便会想要眯起眼睛,你见到了拳头当面而来,便会绷紧全身的肌肉意图迎战或避让……那么更进一步的话,你觉得自己被人砍了一刀,那么刀口之处便会生疼,你觉得你的眼前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你的拳头便会软弱无力。”   “就好比一个人受了重伤,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那么哪怕这伤口其实没那么致命,他也真的可能命不久矣?”花偲理解了黎凰要表达的意图,不由地有些心惊肉跳。   “正是如此。”黎凰点了点头,同时抬手一挥,在她的身边出现了一面水镜,那其中的画面飞沙走石,巨响连连,好不热闹。   “这是他以为自己所经历的场面。”黎凰狡黠地微微一笑,竟流露出一丝让人心痒的可爱来。   围观之人一片哗然,甚至拥簇着上前了一些,不知是想要看清那水镜之中的场面,还是想要借机离黎凰更近一些。   黎凰察觉到了周围那些骚动,屈指一弹,那水镜便飘了起来,悬在了方回的头顶,并与他的动作严格同步。   那水镜之中,方回的面前是一个与他自己同样强大,甚至还要更加强大一些的肌肉怪物,双眼赤红,下颌突出,利齿亦露在嘴唇之外,正咆哮着挥舞着一根巨棒,欺压得方回根本就无法还手,只能被动迎击抵挡,然后被狠狠地拍落在地。   “这……”看清了方回所面对的怪物的形貌,花偲一时间竟是心惊肉跳。   ——蓬莱那入门之试中出现的镜像只是比本尊的修为高上一线,并且在成型之后也不会有所改变,于是一些藏有底牌之人往往能够取巧过关;但是眼下黎凰为方回所设的幻象之中,那作为对手另一个方回,摆明了正在越变越强。   “这比蓬莱那幻阵还要难缠,根本就是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花偲的背上布满了冷汗,转头看向黎凰之时,更是连脊梁骨都弯了下来。   “你是不是想到了蓬莱那入门之试?”看到花偲脸上的表情,黎凰已经心中有数,“我这幻阵,与蓬莱那入门之试只是表面上相似,本质却截然不同——入门之试试的是一个人对于自我真正实力的认知,以及超越自己的决心,那所谓的分身,其实只是总结了之前那些争斗之中你所表现出来的本事,并刻意还原了而已。”   “我所施展的手段,其实只是利用最为普通的水镜光影,在他的意识之中埋下了一个引子,以引出他心中所恐惧的事物来。”   “所以,那其实正是方回自己假想出来的敌人——他的心里越害怕,越没底气,越觉得自己会输,那么他所假想出来的敌人便会越强大。”   “所以,他挥出一击之后,便会错觉自己这一击已经被人破解,被人强制性地压服,而后他的肉身便会做出被压服之后的种种反应。”黎凰解释到此处,勾着嘴角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全力进攻之时,一切灵力功法,肉身力量……陡然倒转的话,所会带来的伤害能有多大。”   “他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强行逆转自己的攻势,身体承受的伤害让他错觉自己是真的受到了强力的反击,他便会觉得眼前的敌人越发强大……”花偲领悟到了方回所经历的一切,一股后怕涌上心头,甚至本能地开始设身处地地假想自己处在方回这境况的时候会有何等表现。   花偲终于意识到,对于阵中之人来说,这幻觉与其带来的影响环环相扣,完全就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无解循环。   “换句话说,如果这幻阵不曾消失,他便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生生吓死?”花偲想到了方回可能面临的结局,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一般,亦越发觉得自己这及时的认输是多么英明果断的一个决定。   “正是如此。”黎凰抿嘴轻笑,“那么,你希望方回道友丧命于此么?”   “这……全凭黎凰道友决断。”花偲缩着脑袋弯下身,表现得无比乖顺。   “我觉得他长得实在是太过面目可憎,看着很是碍眼,所以还是死了的好。”黎凰眨了眨眼睛,淡淡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话很是冷血无情不讲道理,甚至完全不像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能够说出来的话语。   花偲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完全被黎凰勾起的嘴角填满了,他甚至觉得,不管从这张嘴里吐出什么样的话语,那都必然是无比正确无比正义的言论——哪怕是让自己去死也行。   而花偲还没从痴呆中回神,围观之人便已欢欣鼓舞地吆喝并附和了起来:   “没错!这面目可憎之人,还是死了的好!”   “是啊是啊,这么丑陋的家伙,居然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过分!”   “嘿,其实我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又怎么会留着他前来污染黎凰姑娘的视线?”   “黎凰姑娘替天行道,人美心也美……真个儿是天仙下凡一般。”群情激奋中,甚至还有人如此感叹道,看向黎凰的视线,竟如信徒看到庙宇里那些普度众生的菩萨一般,满是仰慕之意。   ——只要是黎凰说出的话语,那就必然是正确的。   至于方回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恶贯满盈……谁会在意?   ……   “可惜,我这人见不得血,杀人这种血腥之事,是做不来的。”黎凰眯着眼睛享受着周围人的附和之声,半晌,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撤去了方回身上的幻阵。   方回早已筋疲力尽濒临崩溃,如今重压一去,整个人如同陀螺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轰然倒地,飞溅而起的汗水甚至落到了周围围观之人的衣摆上。   黎凰突然的改变主意只是让周围附和的人群稍稍停滞了片刻,继而更高一浪的附和之声便响了起来。   “这种血腥之事,的确不是黎凰姑娘该做的——那样洁白如玉的一双手,怎么能行如此粗鲁之事?”   “唉,说到底其实还是我们无能,平日里遇事都是缩头缩脑,以至于让方回独自做大,这才冲撞了黎凰姑娘。”   “快点快点,还不快点将方回这个垃圾拖出去,难道还要让他留在此处,污了黎凰姑娘的眼睛么?”有人已经将高声的附和转换成了实际的行动,于是好些人摩拳擦掌,灵力化为了绳索,直接缚住了方回的手脚,同心协力,将那一座巨大的肉山拖动,往这客栈之外移动着。   人们主动地让开了道路,更有一些人互相使着眼色,一语不发,簇拥着这座肉山一起行动——这些人的身上,隐隐有杀意升腾,似乎黎凰不忍心完成的事情,他们将会挺身而出,在黎凰的视线之外,为黎凰将一切事情都做得妥妥帖帖。   方回正渐渐从极端的疲累之中回过神来,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身上受到的束缚以及周围加诸于身上的杀意,于是本能地挣扎了一番,可是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耗力过度的他竟是根本使不出力来,只能在嗓子里挤出了又可悲又无力的荷荷的声音。   就在这些人都热热闹闹的时候,黎凰从椅子上站起:“我有些乏了,告辞。”   礼都没有行一个,黎凰说完这句话便已转身往来路走去。   完全没有人觉得黎凰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相反,接二连三的,是从不同人口中传出的“姑娘慢走”,“姑娘好好歇息”,“姑娘千万莫受此事影响”……等等之类关切的话语,甚至还有人揪过了店小二,拍下灵石,反复吩咐着该如何“护持住黎凰姑娘周遭清净”,该如何“莫让无关人等打扰黎凰姑娘”,甚至该去哪里寻些美酒佳肴“千万莫要亏了黎凰姑娘”第四百七十七回方回的靠山(上)   方回能混成祖州一霸,自然是比其他人都更有能耐一些。   被拖拽着的这一路上,方回默然不语,亦毫不反抗,只等那些人将他拖到了一处僻静沙滩之上,一个个高举法器,正要痛下杀手的时候,方回才猛地爆发了这短短一段时间内他积蓄下来的灵力,挺身跃起,挣脱了身上的那些束缚,重新站了起来,甚至还举起了手中那通天棍,摆出了一个意图拼命的架势。   “哼,你当我们不知道你是在虚张声势?”方回的虚弱根本难以遮掩,那踉跄的脚步立即让人看出了破绽。   “我的确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你们这些人,却也不过如此。”方回咧着嘴冷笑着,他的牙龈之上有血迹渗出,染得他一嘴猩红,好不骇人。   “我就算再没用,也能拖死你们当中五个人。”方回的视线缓缓转动,“谁先动手,死的就是谁,你们可以自己商讨一番。”   包围方回的这些人一时之间被方回的声势所震慑,互相之间面面相觑,那种势在必得的杀意也有了些微的动摇。   方回维持着自己表面上凶神恶煞随时会豁出性命的姿态,心中却是暗喜:“这些乌合之众,一时之间头脑发热,只要真的发现自己的小命会面临危机,定然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方回笃定这些本就是来凑热闹的人没有一个敢拼命,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自己需要如何拼命。   然而,事情的发展仍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些凑热闹的人当中,的确有了那么一些打起了退堂鼓,甚至偷偷捂起了脸,希望方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容貌,以免被方回秋后算账。   却也有一些人反而露出了更加坚定的神色来。   “我们这些人的脸都已经被你看到了,以方老魔的行事风格,只怕缓过劲来之后,不将我们逼得离开祖州便不算完吧。”有人冷笑着开口说道,“甚至,会让我们付出血的代价?”   方回闻言,眉头一皱,因为按理来说,在现在就死与可能被秋后算账这两条路之间选择的话,这些凑热闹之人必然会选择后者。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我就算想要秋后算账,也得等这回所受创伤彻底恢复,并且摆平黎凰那个小女人之后——这种事情,他们不会不知道。”方回心中暗道,“更何况,这些人对祖州而言本就只是过客,就算畏惧我的报复,离开祖州对他们来说也并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损失,又何必特别强调?”   但是偏偏,“离开祖州”这个,无比真切地点燃了众人那仍未熄灭的杀意。   ——现在这个时候离开祖州,岂不是等于离开了黎凰的所在?   “呵,且不说我们了,以他的性格,难道不是先去找黎凰姑娘麻烦么?”另外一人冷笑道,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   “又是那个女人?”方回心中暗暗惊疑,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陷入幻境之中的那么一点时间,这些人竟就这样成为了黎凰死心塌地的信徒,甚至无比迫切地想要为她打下一片天地来。   “你们竟是真的要为了那个女人与我死扛?”方回忍不住问出声来。   “那是自然。”众人点头,“黎凰姑娘嫌你碍眼,那么你还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好。”   “哼,既然如此,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吧。”方回知道眼下此事难以善了,牙一咬心一横,便是打算真正拼上自己这一条命了。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有利。”有人高声叫唤了一句,“动手!”   下一刻,那些法器之上的灵光渐次亮起,更有人升上了天空封住了方回所有可能逃生的方向,眼见已是天罗地网就此落下。   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些人的脑袋突然离开了各自的肩膀,带着血泉冲天而起,硬生生地打断了诸人的杀意。   一道干干净净毫无修饰的金光,此刻如同游鱼一般,飞速地在那围攻方回的人群之中穿梭着,或者掠过咽喉,或者穿透心脏,割草一般收割着这些散修的性命——这道金光的速度是如此迅疾,以至于根本没几个人来得及做出防御的举动。   那些升在半空之人发现了这道金光的侵袭,有人见机足够快,当机立断,掉头便要离去,可惜,在那金光无与伦比的速度面前,那些人甚至还没能跑出这片沙滩,便已经身首异处。   方回手中的通天棍种种地砸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根拐杖,支撑着方回正缓缓恢复正常的肉身。   虽然已经力竭,方回仍然抬起了头,对着沙滩的一侧微笑点头。   那里站着一个灰扑扑的人,面目平凡无趣,属于扔在人堆里便找不着的那种。   那道金光解决了最后一个逃窜之人,兜转了回来,在那灰衣人的身旁盘旋了一圈之后消失不见,而那灰衣人身上鼓荡的杀意也渐渐淡去,看起来是越发地平凡无奇了。   “没想到你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方回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明显透着欣喜之意。   “看起来我若晚来一步,你便会交代在当场了。”那灰衣人摇了摇头,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方回,“说吧,这都发生了什么事?横行祖州的方老魔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被一群散修逼至如此境地?”   “呵,将我弄成这样的,可不是这群散修。”方回长叹了一口气,环顾了一圈那满地的尸骸,终于还是转向了那灰衣人,“你还是将这些人的尸骸处理一下吧,就这样让他们暴尸荒野,到时候蓬莱那些人会来过问的。”   “麻烦。”那灰衣人冷哼了一声,抖了抖袖子,洒下了一片淡黄的烟雾,这些烟雾弥漫开来,笼罩在那些尸骸之上,转眼便将那一具具的尸骸变作脓水,往砂砾之下渗去。   “今日涨潮过后,此地便再无一丝痕迹。”看着那些沙滩上一团一团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湿润痕迹,那灰衣人负了手,补充了这么一句。   “唉,多谢。”方回长叹了一口气,“其间细节,待你我回去之后,再做详谈。”   ……   灰衣人带着方回回到了他的宅邸之中,这件事很快便在这祖州坊市之中传播了开来,有人前往寻找那些拖走方回之人,却只看到了那一片臭烘烘的沙滩——显然那些人已经全部遇难,并被人毁尸灭迹。   “那个灰衣人是谁?”有人好奇,想要打探出那突然冒出来高人的身份。   “似乎是方回的一个旧友,平常并不在祖州,但是每隔个三年五载便会前来见他一次。”有久驻祖州之人透露了这样的讯息。   “没想到方老魔这种存在居然还有朋友。”众人皆为这样的事实感到震惊。   “方老魔被他这朋友救了……那么,这两人一起,黎凰姑娘会有麻烦么?”更多的人开始担忧起这样的问题。   ……   方回宅邸之中。   灰衣人带着方回如履平地一般穿越了层层禁法,直接将方回带进了他这宅邸的密室之中。   方回被放置在一张蒲团之上,那灰衣人在方回的面前放下了一个小小的羊脂玉瓶之后,便抱胸站到了一旁,做出了护法的姿态。   方回长叹了一口气,拾起那小玉瓶,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打开玉瓶,并将那瓶子中装着的一团黑乎乎的液体直接倒进了口中。   那团液体似乎极有重量,一入口,便直接从方回的口中顺着食道落进胃里,并发出了实实在在的“咚”的一声,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一面足够结实的牛皮鼓上一样。   方回整个人也因为身体里这猛然一坠的感觉而狠狠颤动了一下,继而他便觉得肚子里的那团冰凉凉的液体开始反应——一团火苗在那液体的周围产生,并开始带着怪异的灵力四处窜动。   方回的胸腹之间,躯壳内部,就好像一个刚刚生起火来的空荡荡的炉膛,炉膛的四壁在火焰的舔舐之下开始升温,进而变得一片通红。   滚滚热浪需要一个散发的途径,于是方回身上的血管经脉之中,亦开始被这些火舌填充。   方回的皮肤开始变得越来越红,起初还只是充血一般的赤红,继而这血液仿佛都被烧干了一般,变成一种难言的接近于黑的紫红色,最终这紫红色的成分也被彻底化为了一团虚无的烟雾,于是此刻的方回看起来竟仿佛是一个半透明的人皮灯罩,里头的灯芯正烧得有条不紊,光芒穿透灯罩,轻易便照亮了周遭的黑暗。   看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是平平淡淡地发生着,但是方回却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在那些火焰的灼烧之下,方回的整个肉身都在进行着天翻地覆的改变。   原本的血液化为乌有,继而从那火焰之中生出新的滚烫如铜汁般的血液,这些血液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所过之处,血管在高温之下化为青烟,而后艰难地由周边的灵力补上缺口,以维持住这么一条随时可能完全崩毁的行进道路。   全身的经脉,以及依附在经脉网络之上的灵池,亦被火焰之中的灵力填充到几近发胀的地步——这是一种让人觉得生不如死的满足感。   对此,方回只能竭尽全力运转着功第四百七十八回方回的靠山(下)   许久,方回的身体外面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污渍,他那身体内部的光团才渐渐暗淡了下去。   方回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并且抖动着全身的肌肉,将那些污渍给抖落在了地上。   “你来得真是足够及时的,要是没有这九转玉露,我这回受到的重创,可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好,甚至连这修罗体的反噬之日都有可能提前。”方回检视着自己这副肉身,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并从一旁的橱柜中取出了备用的衣裳。   “九转玉露的药力,你吸收了几成?”灰衣人眼皮都没抬,冷声问道。   “七成。”方回回答,语气之中颇有些兴奋,“比上一次好了不少。”   “嗯。”灰衣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来你这次伤到濒临枯竭的地步,反而让这九转玉露的药效得到了发挥……既然这方法有用,那么这九转玉露对你的用途,便可再多上个五十年。”   “只有五十年?”方回微微一愣,竟是僵立在了当场。   “如果按照上次的成效判断,你的寿数,也不过只剩二十年了而已。”灰衣人抬起视线看向方回——灰色的眼珠中不带一丝半点的生人气息,看得方回只觉得心底发寒。   “你上次却没告诉我这些。”方回察觉到了不妙,神色亦严肃了起来。   “这种事情,你有知道的必要么?”灰衣人淡淡地问道。   “怎么没有?这可是我的性命啊!”方回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一些,那灰衣人眉头一皱,方回立即恢复了轻声细语的姿态,“我这身体的状况究竟如何,还请告知。”   “你这身体……”灰衣人放下了抱胸的手臂,缓缓走到了方回身边,绕着他转了两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的天赋着实有限,修道之路走不通,炼体之路其实也相当勉强,修罗体练到眼下这个地步也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在有进步了……你还记得你如今多少岁了么?”   “我……”方回喃喃,一时间竟难以回答。   “以筑基修士的寿数极限而言,你在七十年前差不多就该一命呜呼了,能活到现在都还未察觉到大限将至,靠的正是修罗体和这九转玉露。”灰衣人一字一句地将答案说了出来,“你被人称为方老魔,却只认为老这词是个尊称么?”   方回闻言,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同时踉跄着后退,直到靠在了身后那壁橱上,方才稳住了身形,半晌,方才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重又看向那灰衣人,牵着嘴角扯出微笑,满怀期待地开了口:“你们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来延续我的寿命的,是吧?”   “延寿的手段的确是有,但是,却不知道你还值不值得。”灰衣人的语气依然不见半丝波动,“这七十年来,你每日里耽于享乐,沉迷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本就是自寻死路之举,为你延寿的代价其实早已超出了常理,并且,这七十年间,你有尽到一个监视者的责任么?”   “我当然有!”方回再度高声叫了起来,“我在这祖州呆了这么多年,寸步不离,如今祖州这个消息汇聚之地,来往流转的,有什么消息是我所不知道的?又有什么消息,是我知道了却没有上报的?”   “将你安排在祖州,真正的目的,是让你看着你头顶上的那三座浮山。”灰衣人露出了一丝不屑之意,“谁会想要这散修坊市之中鸡零狗碎的消息。”   “蓬莱……”方回的嘴角有些艰难地抽动了一下,“那些眼高于顶的蓬莱弟子,早就看不上我这样的只能永远留在这地面之上的存在了,我就算混入蓬莱的坊市,只怕也是枉然。”   “呵呵,蓬莱那些弟子,其实大半也就是个修炼到筑基境界巅峰,凝不了金丹的命,哪里能有那么充足的底气来看不上你?”灰衣人闻言,轻嗤了一声,“说到底,其实是你越来越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这祖州坊市的地头蛇,一方霸主,作威作福,以至于都不肯去向那些蓬莱弟子们低头逢迎了吧。”   “我……”方回想要争辩,却发现自己完全无从辩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这灰衣人都一一看在眼里。   “如果我能够打探到什么消息,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再为我延些寿数?”半晌之后,方回再度开口,已经是低声下气了。   “呵呵,这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灰衣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切实的承诺,“不过,我看你最近印堂发黑,或许会有些灾厄,还是小心行事比较好。”   方回脸色一沉,还想再说些什么,那灰衣人便已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这几日我姑且留在此处,至于你……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方回一口气被堵了回去,脸色又青又白,半晌之后,长叹一声,拱手告辞,退出了这间密室。   ……   方回一路行往这宅邸的后院,那是他那些妻妾所居的地方——眼下他这副肉身因为刚刚服用了九转玉露而兴致勃勃,同时他的心情亦因寿数一事而极端郁闷,两者互相影响,使得他极为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事情来纾缓一二。   可是,在他跨入后院的第一步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   那些妻妾正三三两两地汇聚在花厅之中,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有娇笑之声传出,如同春天柳梢上翻腾的黄鹂,清脆婉转。   这本是方回眼中最为赏心悦目的景色,可是今日这一见,竟突然觉得有些寡淡无味了。   方回的一名得宠的小妾发现了方回到来,立即从那花厅之中迎了出来,直接扑进了方回的怀里,轻唤着方回的名字,语带撒娇。   方回低下了头,正与自己那小妾四目相对。   虽然仍是熟悉的面孔,但是,一天之前,方回还觉得这张脸青春可人,简直如同上佳的灵果一般让人垂涎欲滴,今天再看,却只觉得这张脸怎么看都只是个毫无风情的黄毛丫头,打发去烧火劈柴或许合适,收来给自己暖床却实在是有些想不开了。   方回有些厌弃地想要将那女子拨开,他的手也已经微微地抬起了半截,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怪异的转变,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僵立在了原地。   那女子也是敏锐之人,这一对视就察觉到了方回眼中难以掩饰的嫌弃之意,于是她撒娇到一半的话语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人也小心翼翼地从方回的胸前退开,低眉顺眼地让到了一旁。   花厅之中的那些女子此时也都迎了上来——或许是女性的本能,让她们察觉到了方回的异样,于是这些女子全都停在了方回身前三尺左右的距离,并没有谁贸然上前。   方回的视线缓缓扫过眼前这些女子的面容,只觉得这个双眼无神,那个颧骨突出,或者牙齿不齐,或者身材平淡……原先觉得美不胜收的可以看一辈子的场面,此时竟让他只想快些别过脸去,多看一眼都觉得人生无趣。   “不是她们变了。”方回的心中暗道,“是我的眼光变了。”   “今天之前,我看到她们,所见全是美妙之处,眼下,再度看到她们,注意到的却全是不足之处。”方回已经找到了让自己意兴阑珊的缘由,进而开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注在那些女子身上,每每被自己百般称道的所在。   然而,一番努力之后,方回有些惨淡地发现,就算是这些他曾经觉得美不胜收的部位,此刻看起来,也都平淡得如同鸡肋一般,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致。   这个感觉,就好像刚刚吃过了一顿海陆大餐饕餮盛宴,回过头来,却被人塞了一笼屉没滋没味的窝窝头。   方回终于想到了让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那个叫做黎凰的女子。   在见到黎凰的时候,方回只是意识到黎凰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美丽到他根本无法叫醒自己的脑子,于是一片混沌之后,他竟是有些记不起黎凰具体的长相了。   但是,当他看到其他的女子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记得黎凰的模样,但是他的本能意识因为害怕他沉醉于黎凰的容貌之中无法自拔,未经许可便给他的回忆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帘。   这层纱帘在方回看到其他女子的时候,瞬时淡薄了下去。   于是,他的这些妻妾,便成为了与黎凰进行对比,并毫无意外地一一败北的悲剧性的存在。   “真没想到,她原来……这么美……”意识到这一点的方回,感受着自己越来越清晰的记忆,忍不住喃喃出声。   下一刻,站在他对面的那些妻妾们脸色微变,因为她们已经从方回这喃喃低语中,猜测出了方回在看到她们的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迟疑究竟是怎样的原因。   并且,这个原因对她们每个人来说,都实在是太过熟悉,太过直白,甚至还带着些刻骨铭心的伤痛,带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愤懑,带着些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隐忍不发,及至如今的习以为常。   ——方回这次,又看上了一个新的美貌的女第四百七十九回七娘(上)   方回自诩多情,对每个女子都曾有过那么一段海誓山盟的时光,这些女子在最初的时候,甚至会因为方回的不忘旧人,而觉得此人稳妥可靠,重情重义,又兼实力强大,家业丰厚,可以托付终身,于是,竟就将自己的终身交付了出去。   只是,进入这后院之后,这些女子们才会发现,原来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成为方回口中的旧人——幻想中成为方回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方回对这些女人其实说好也的确算是不错,宠了谁都没冷落其他,供养得这些女人衣食无忧甚至可说是无所事事,此外,这些女人并非全是修士,多数只是稍有修为,还有的根本连修行的门槛都没摸到,而对每一个女人,方回都会耗费重金购得驻颜丹,让这些女人直到死前,都可保留着最为光鲜美艳的容貌。   实力的差距,注定这些女子在方回面前并没有太多可以置喙的余地,甚至为了博取方回的好感,主动为方回的一些作为摇旗呐喊,出谋划策。   久而久之,成为旧人的那点滴不甘被渐渐磨平,变成了习以为常,变成了理所当然,及至后来,每一个后来的新人变成旧人的过程,都可以让自己赏心悦目回味许久。   ……   “呵呵。”在方回的喃喃感叹之中,一名女子开了口,“不知道夫君又看上了谁家姑娘?”   “七娘真是知我心意。”方回看着那名女子,讪笑着回应,没敢否认。   “你就是这样的人。”那叫七娘的女子上前一步,拖过了方回的手,拽着他往花厅之中走去,“夫君不妨来说说看,我们未来的这位妹妹,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棘手的人物。”方回长叹了一口气,顺从那七娘的举动,带着自己这一群妻妾进入了花厅之中,众女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方回团团而坐,一个个仰着头看向方回,眼中更是流露出依恋仰慕之意——虽然这些女子的容貌仍是充满缺陷,但是那种以方回为天的姿态,仍是让方回感到了心满意足。   “有多棘手?”那位七娘明显是这些女子当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与方回对面而坐,其他的女子都在等她出声。   “她差点就要了你们夫君的命。”方回咧嘴苦笑,将自己的经历稍稍改头换面说了一下,没说自己是怎么灰头土脸,只说了那女子煽动人心竟让人来围攻自己,而自己威武雄壮大杀四方,虽然吃了点小亏却也让那些人都付出了代价,而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便是让那女子也付出相应的代价来。   “这么不讲道理的女人,也能让夫君你念念不忘,想来是极其美貌了?”七娘再次问道,“这倒是让我也生出了一丝好奇之意,不知夫君你是否同意,让我等去见她一见?”   “你们?”方回微微挑起了眉毛,随即摇了摇头,“最近形势不太稳妥,你们还是不要出去抛头露面的好。”   “是么?”那七娘微微低头,看了周围那些女子一眼。   ……   七娘的前面曾有六名女子,这些人的寿数熬不过方回,早早已经香消玉殒,后来,甚至一些在七娘之后到来的女子也都化为了枯骨,只有七娘因为天赋尚可能够修炼,故而熬得比其他人都要久一些。   只是七娘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大限,或许就在眼前了。   七娘见过了其他女子死去后方回流泪的模样,亦亲眼看着方回怎样飞快地将那些女子抛诸脑后,以至于连名字都记忆模糊。   故而,七娘在想象自己大限将至这件事的时候,忍不住就有了些不甘。   “我陪了他这么久,可以说是他生命中存在时间最长的女人,他难道也会像忘了那些女人一样忘了我么?”七娘开始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是啊,他必然是会忘记我的,他看起来还能活上那么久——如果他剩下的岁月比我陪他的时间还要长的话,他忘记我,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就好像我也曾经忘记了很多人一样。”   “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啊,一切都能改变,一切都能抹灭。”   “可是,我毕竟陪了他这么久啊……我希望他这一辈子都能记住我,是一件很贪心的事情么?”   七娘的心思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翻来覆去,找不到答案,直到今天,她看到了方回那一副魂不守舍甚至都不想多看自己这些妻妾一眼的模样,心头的这一块巨石,方才轰然落地。   方回眼里那丝没有来得及隐藏的嫌弃之意,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地扎进了七娘的心中——那一刻,方回便再也不是他所自称的多情亦重情的那类人。   ——方回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流露出了喜新厌旧的情绪。   “他会去追求那个女人,而我们,都会被他冷淡,甚至抛弃。”七娘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一定会忘记我。”   “杀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去追求新的女子!”这个念头窜进了七娘的心里,却被她转眼否定——对方回她下不了手,更何况,她是早已习惯了方回带回女子的举动,甚至觉得这是方回天生的本性,丝毫没有察觉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   “杀了那个女子?”新的念头生出,并直接就在七娘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是了,对我们有威胁的是那个女子。”七娘暗暗咬牙,“那个女子必然是修行了所谓的魅惑之术,所以才能轻易煽动他人来围攻方回,甚至迷惑得方回也为她而失了情义。”   “一定是那个女子的手段,才让方回的眼中生出那一丝嫌弃之意。”七娘愈发笃定,“方回之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如果我能杀了那个女子,不但能够唤回方回的神智,甚至,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亦会让他深深铭记。”   “我总要做出些事情来让他记住的。”   ……   “方回居然被人救了……”黎凰有些遗憾。   “剑修?”单乌对那些消息中的另一件事感了兴趣,“方回那种人,居然会有剑修的朋友么?”   “很奇怪?”黎凰反问。   “剑修多数高傲,没有谁是会愿意折节下交的,而方回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有资本让人折节下交的存在。”单乌回答,“更何况,如果那战场状态描述属实的话,这剑修的修为,远在方回之上。”   “没准人家当年同生共死,情谊深厚呢。”黎凰反驳,“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人情淡薄的。”   “人情再厚重也抵不过实力差距岁月流转。”单乌回道,“不过,另一件事我觉得你可以准备一下——那剑修不管是别有用心,还是真与方回情谊深厚,多半都会替他出头找你麻烦。”   “你还是觉得这剑修别有所图,所以想要一试究竟?”黎凰垂下了头,面露沉吟之色“这些剑修的进攻是一击即退,而我布阵,总是需要时间,虽不至于忧心被他偷袭,但是想要捕捉并彻底制服他,也的确是一桩挑战。”   黎凰的手中,两枚玉版正面对面地合在一处,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如同龟甲一般的存在,滴溜溜地打着转,在四周的墙壁上折射出一片片细碎的雪花一般六边形的光斑。   “没有你那种神识,我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黎凰有些遗憾地看着手里那小玩意儿,那是一个简易版的万华镜空,用她这段时间里收集来的材料炼制而成。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徐兢小心翼翼地叩了门:“黎凰姑娘,方才有人意图冲入庭院,被我拿下……还请姑娘决断。”   “无聊的人,打出去便好。”黎凰眉头微微一皱,回答道。   “可是来者是一名女子。”徐兢似乎也很是苦恼,“她说一定要见姑娘一面,如果不行,宁愿死在当场。”   “女人?”黎凰一愣,收起了手里那小乌龟壳,起身开门,举步跨进了庭院之中。   月光照耀下,那简陋的庭院当中,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被灵力束缚跪伏在地,蒙面的纱巾已经被除去,而那女子的面孔正迎着月光,曝露在黎凰面前。   月光属阴,于是在月色之下,往往能看出一些大太阳底下看不出的东西。   所以,只是一眼,黎凰便借着月光看出了那女子额头上汇聚的黑气——那是一种死气,往往昭示着此人已经寿数不多大限将至。   但是那女子的容貌看起来还是新鲜水嫩如同二八少女,甚至连一点颓丧的神色都不显,于是黎凰眉头微微一皱,想到了驻颜丹的存在——这丹药能让一个人的外表如同凝固在冰川水晶之中,经久不变,但却完全无法挽留一个人内里的崩坏,所以服用了这丹药的女子,就算死去许久,看起来都会如同活人一般,但是只要稍稍触碰,便会发现那几乎变成硬壳的皮囊之内,该腐败的腐败,该生蛆的生蛆,一切都如常人一般。   所以黎凰当年在阅读典籍之时,虽然眼红过这丹药的效果,却并未真正为此动心。   而如今亲眼一见,这驻颜丹的功效在黎凰心里,便更加沦为下九流的垃圾玩意了。   “这样的玩意,怎么会有女人为此痴狂的?”黎凰想到了那些传说,心里默默嘀咕了一第四百八十回七娘(下)   黎凰举步走到了那女子面前,轻声问道:“你是何人?见我又有何事?”   来人正是那位七娘,此时她正定定地看向黎凰,看傻了一般,听到黎凰的问话,竟痴痴地没有做声。   “问你话呢。”徐兢曲了一下手指,那缚住七娘的灵力绳索变得更紧了一些,七娘吃痛,总算是回过神来。   “我……我有一事相求,还请黎凰姑娘答应,否则我便在此长跪不起……哪怕死在当场,也在所不惜。”七娘开口说道,视线却垂向了地面,似乎根本不敢再多看黎凰一眼。   “你本就大限将至,少活一天多活一天,又有什么差别?”黎凰嗤笑了一声。   “你能看出我的寿数?”七娘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却又仿佛被阳光灼伤眼睛一般,别过头去。   “月光之下满脸的死气,看不出来的人,只怕是瞎子吧……还是说,一直以来,根本就没有人在夜里多看你一眼,以至于你竟不知自己的境况糟糕到了如此境地?”黎凰一抬手,一面水镜在七娘的面前化开,倒映出了她的面容,以及那看起来仍然青春貌美的脸上纠缠着的死气,这样的景象让七娘的呼吸都因此而停滞了片刻。   而黎凰的话更是让七娘想到了那无数的漫漫长夜孤清一人的景象,心里有些刺痛,随即撇了撇嘴,回答道:“红烛高照之下,又有谁会看到这些死气?”   “大概你的身边人都是瞎子吧。”黎凰抿嘴微笑,不置可否,也没有兴趣再与这女人纠缠在这类话题之上,因为她已经隐约猜出了这女人的身份。   “你是方回的妻妾之一。”黎凰无比肯定地断言,七娘身躯微微一颤,甚至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的?”七娘反问。   “通常,并不会有什么女人会主动找上我。”黎凰笑道,“更不会有什么人会为了保持住对我的敌意,害怕自己的决心动摇,甚至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我其实很好看的,不是么?”黎凰笑着伸出手,勾起了七娘的下颌,将她的脸掰向自己。   七娘的眉头微微皱起,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迎上黎凰的目光——如果这个时候她依然回避黎凰的视线便弱了气势,但是如果直视黎凰,她却并没有那个自信能够保持住自己清明的意志。   “可我对姑娘你并无敌意。”纠结一番之后,七娘依旧垂着眼眸,虚弱地反驳着。   “呵。”黎凰有些不屑地笑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七娘的反驳,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这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仇家,也不认得这片修真界中的什么人,所以,会在一开始就对我的存在抱有抵触之意的,必然是道听途说之辈。”   “但只是道听途说,便这样贸贸然地找上门来——这恨意之无稽,亦可推断其缘由之无稽。”黎凰松开了七娘的下颌,“你是个女人,而我刚好听说方回家中妻妾成群……怎么?是埋怨我伤了你的男人,还是憎恨我让你那男人心摇意动了?”   “你……”七娘被狠狠地戳中心思,终于抬眼瞪住了黎凰。   “很好,看起来是后者。”黎凰点了点头,负手而立,“真是可怜的女人,自欺欺人这么久,死到临头还想着要如何牺牲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什么意思?”黎凰那有些怜悯的神色深深地刺痛了七娘的内心。   “很简单的字面意思。”黎凰回答道,同时转头吩咐徐兢,“将她请出去吧。”   “等等!你把话说明白!不……求求你听我说上一句……”七娘叫唤道,却留不住黎凰转身离开的脚步,而徐兢上前一步,拖动那灵力绳索,直接就将七娘给扛出了客栈。   ……   “没想到那剑修没有造访,反而是个女人先行找上门来。”单乌旁观了一切,语气之中也有些无奈,“带着一颗雷火珠就想杀人,说起来,也真是天真的念头啊。”   “那可是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太婆了。”黎凰强调了一句,“只是服用了驻颜丹,才有这青春永驻之效。”   “你追求容貌不朽,却似乎对这驻颜丹极为不屑?”单乌问了一句。   “那种不朽只是表象而已,至于内里,还是该怎样便怎样。”黎凰回答,“更何况,世间之美景,多在其流动生动之韵味,若一切山川河流都凝固在了一个景象之下亘古不变,再美丽的风景,也总有让人觉得乏味的那一天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还会拥有更为美丽的姿态。”   ……   次日,方回居然再一次登门造访黎凰,被徐兢拦在了那后院之外也不生气,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如同一尊门神一般。   有人偷偷地窥视方回的境况,在发现此人气色红润呼吸悠长,甚至灵力都已恢复了巅峰的状态,完全不见昨日那精疲力竭几近死亡的模样,不由暗暗心惊,同时更将这些讯息传递开来,顿时,一些心系黎凰之人便摩拳擦掌地想要汇聚起来,将方回再度打它一个不成人形。   在方回的身后,堆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方回没用乾坤袋,就是为了用这些内里宝光四溢的箱子显摆一二。   “你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徐兢站在方回的面前,一脸咬牙切齿之色。   “我只是想向黎凰姑娘道歉而已,为我昨日的莽撞,以及我夫人的不知轻重。”方回微笑回道,“我希望黎凰姑娘接受我的道歉,并且收下这些赔礼。”   “黎凰姑娘已经说了,人请离开,赔礼也请带走。”徐兢抬手,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呵,我相信黎凰姑娘不会如此不近人情。”方回的脚步完全没有挪动的迹象,“这只怕是小哥你自己的想法吧。”   “你这个无赖……”徐兢气得有些龇牙咧嘴,想要动手直接将方回打出去,却又深刻地感受到了双方之间实力的差距,顿时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用,甚至对自己是不是有资格作为黎凰的跟班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这种死缠烂打,可不是什么聪明人的作为。”花偲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后院之外,只是,他虽然口上揶揄着方回的举动,但是心里的念头,同样也是想找个借口——譬如说替她赶走了一些苍蝇——再见黎凰一眼。   场面眼见着就又要回到昨日双方对峙的局面之中,正步步逼近的花偲突然皱起了眉头,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哪里来的血腥味?”   “血腥味?”徐兢微微一愣,用力抽了抽鼻子,也发现了异常,皱眉抬眼,看向了方回,以及方回身后的那一堆箱子。   方回依然面色如常地安然站着,而那血腥味的的确确,正是从他身后那箱子之中散发出来的。   “这箱子里是什么?”花偲指着其中一个箱子开口问道。   “这是我给黎凰姑娘准备的赔礼。”方回坦然回答。   “那么就由我来替黎凰姑娘检查一番,免得混进了什么不堪之物。”花偲冷笑一声,手一挥,那折扇法器便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   方回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于是那折扇法器毫无阻碍地“啪嗒”一声敲在了那箱子边缘,砸落了那颗小小的锁扣,继而一个转折,将那箱子的盖子给掀了开来。   愈发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甚至还带着一种有些腐败的气息。   而看清了那箱中事物之时,花偲和徐兢都是大惊失色、   那箱子之中,赫然竟是一个身首分离的穿着夜行衣的女子尸身。   那女子被折成了一个跪伏的姿势,蜷缩在箱子里,背心朝天,脖颈的断口处始终有血液流出,竟将这一具尸身给淹没了大半,而这也正是那浓烈的血腥味的由来。   那颗被擦得干干净净的人头就放在那尸身的脊背之上,一双眼带着从容赴死般的决然死不瞑目地睁着,嘴角亦挂着一丝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的微笑。   ……   在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徐兢的反应比花偲还要更大一些,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女子是谁——正是他昨天晚上亲手扔出客栈的,应当是方回的某一位妻妾的那一位。   “我说过,我要为我昨日的莽撞,以及我这夫人的不知轻重道歉。”方回再一次开口说道,“而这就是我所展示的诚意。”   “诚意?”徐兢和花偲都感觉到了一丝从心底生出的寒意,徐兢甚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正是。”方回点了点头,“我方回可在此立誓,日后不管是谁冲撞了黎凰姑娘,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不管那个人是谁。”   “所以,你为什么不将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送上门呢?”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黎凰俏生生地站在门后,看了一眼那装着七娘尸体的箱子之后,斜眼看着方回,满是鄙夷之色。   “我觉得我这条命还算能为姑娘做些需要打打杀杀的苦差事,就这样换成一个毫无用途的人头,对姑娘来说,似乎是有些浪费了。”方回将这无耻之语说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以至于连花偲都发自内心地甘拜下第四百八十一回食人花   “呵呵。”黎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我惹的麻烦,还是得我自己动手。”   “黎凰姑娘,我……”方回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只见黎凰一挥衣袖,下一刻,这小小的庭院之前,飞沙走石。   方回的视线被完全遮蔽,昨日将他揍得几乎吐血身亡的怪物再一次从那团混乱的烟雾中走了出来,挥舞着那根巨棒,对着他当头砸下。   方回大喝一声,没有退缩,甚至也没有祭出自己那根通天棍,只是闭上了眼睛,闷头前冲,好像根本没看到那即将落在自己头上的棍子一般。   眼见方回的脑袋即将四分五裂,那张牙舞爪的怪物倏忽淡化成了一团虚影,而方回就从这虚影之中冲了出去。   方回显然已经明了了这幻象的底细,知道自己只要不怕死,只要自己坚信眼前所见都是幻象,就能轻易破解眼前这局面,这过程之中,甚至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   但是方回到底还是一头撞在了一层屏障之上,撞得头昏眼花,更被巨大的力量反弹了一个趔趄。   “咦?”方回睁开眼,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居然是一片实实在在的墙壁。   这是那客栈小院的院墙——在方回闷头前冲的时候,黎凰已经控制那法阵扭转了方向,让方回对着那面墙壁直冲而去,甚至还不怀好意地在方回的身后加了一把力。   “啧,看起来果然是经过高人指点了。”方回对那幻阵的应对让黎凰心中有数,“那个剑修,没有跟你一起前来么?”   “嗯?”方回因为黎凰的敏锐而稍稍有些诧异。   “如果他不肯出面的话,你可是必死无疑了。”黎凰笑道,下一刻,那院墙之上突然伸出了一双女子的手臂,攀上了方回的肩膀,拽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墙壁之中陷去,方回想要挣脱,却只觉那一双手臂力大无穷,竟不比之前那怪物要弱上多少。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方回闭上了眼睛,记起了那灰衣人的教导,反复念叨着这么一句话,只觉得身上的束缚似乎稍微轻松了一些。   “呵呵,同样的幻觉,是无法再次束缚我的。”方回心中冷笑连连,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再度睁开眼睛。   一片黑暗。   “嗯?”方回有些吃惊,于是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方才发现自己这闭眼睁眼是真的毫无差别,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视觉被剥夺了,还是因为自己被放置进入了一个没有光的幻境之中。   “不……”方回这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小瞧了那个叫做黎凰的姑娘——黎凰的外貌看起来实在太过无害,以至于方回本能地觉得,活了这么多年的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修罗体的自己,只要认真起来,那黎凰必然不是对手。   而更糟糕的是,在视觉消失之后,方回发现自己的听觉似乎也出了问题——不管他怎么放开嗓子大吼大叫,甚至拍手跺脚,自己都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这是……在剥夺我的感官么?”方回静下了心,释放出了自己的神识,而在这个时候,他对于自己手脚的知觉,亦在渐渐消失——就好像整个人都即将融入这一片黑暗中一样。   黑暗中似乎浮现了一张张小嘴巴,这些小嘴巴无比欢快地开开合合,吞吃着方回释放出去的神识,一边吃一边甚至还砸吧着嘴巴,似乎是在享受什么美味一般。   这嘴巴怪物的出现让方回联想到了一些传闻,于是他被实实在在地吓住了,全身僵硬,颤抖,完全失去了反抗挣扎的意图。   “呵呵,其实被吃了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方回在这无边的恐惧之中突然听到了黎凰的声音,只觉得这声音如同天籁一般美妙非常,让他心头的恐惧就这样淡了下去,以至于这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对眼下的方回而言,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被吃?”许久,方回才从听到黎凰声音后那短暂的沉迷和失神中回过神来,喃喃地反问了一句。   “你这肉身,早已透支了太多的生命力,看起来也撑不了太久了,不如完全抛弃,换上一副肉身吧。”黎凰的声音仿佛在评价一件看起来有些过时的衣裳,“这些小怪物会成为你全新的肉身,并且,能让你永生不死。”   “永生不死?”方回心头一动,这个词实实在在地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正在为自己那或许不到五十年的寿数而默默担忧着,没想到眼前居然就掉下了这么一个大馅饼。   “来吧,放轻松,乖乖被吃掉吧。”黎凰的声音就附在方回的耳旁,让方回觉得全身酥软,而那些开开合合的小嘴巴也顺着他四散的神识一路回溯,来到了他的肉身附近。   先被吃掉的是手脚,继而胳膊大腿,躯干,脖颈,皮肉被撕扯而下的痛楚一直蔓延到了脑袋,血腥味更是无比放肆地弥散开来。   然而,在整个过程之中,方回都是一副享受的姿态——他甚至能感受到被替换后的肉身之中那如同被驻颜丹固定下来的生命力,只是这种凝固不再只是局限于肉身的表层,而是实实在在的从里到外。   “呵呵……”方回咧开嘴傻呵呵地笑着,似乎眼前正有一条无比轻松的光明大道正缓缓铺展开来。   ……   花偲好不容易才绷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可是就算这样,他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徐兢的脸上却露出了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似乎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极为满意。   ——一个装满了珠宝的箱子被清空,方回将自己那偌大的身躯给硬生生地折叠起来并塞了进去,那颗之前被方回斩下,用来作为赔礼的女子的头颅,此刻正趴在方回的肉身之上,来回滚动,一张嘴亦是开开合合,撕扯着方回身上的肌肉,看起来竟是要将方回整个儿给活活撕咬成碎片一般。   并且,整个过程之中,方回依然是呼吸悠长,心跳平稳,脸上甚至带着幸福的笑容,好像前方不远处便是天堂一般。   而在不远之处,黎凰斜倚着院门,抬手撑着下颌,看着眼前的这般场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来。   一时之间,这小院门口,诡异的安静之中,竟只剩下了那女子头颅沙沙的啃噬方回的声音。   ……   花偲的视线从那箱子中的方回转移到了不远处了黎凰身上,终于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当然看得出这都是黎凰的手段。   黎凰在挥下衣袖的同时,方回的前方便已经出现了一面水镜,镜中投影依稀——花偲自然能看出这正是昨天黎凰施展的手段。   花偲本以为方回会再次陷入如同昨日一般的苦战之中,却没想方回居然一闭眼睛就闷头前冲,而且看起来,真的就被他成功冲出了那幻阵的束缚。   “是了,这幻阵利用的是人心中的恐惧以及错觉,所以,如果坚定心神不受这错觉影响,甚至胆子大到不怕死,那么这幻阵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花偲从方回的举动之中猜出了破解那幻阵的关键,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方回的身影从原地消失,而后哐当一声,撞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之上,甚至在那经过加固的院墙之上留下了一个微微凹陷的人形轮廓。   花偲心中暗道不妙,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出面,为黎凰化解眼下这场危机,便看到那方回仿佛是被撞晕了一般,转过身,继而踉踉跄跄地往后靠在了墙壁上,呆愣了片刻之后,又是揉眼,又是大喊大叫,拍手跺脚,甚至抽了自己几个巴掌,折腾了半晌,居然乖乖地爬在了地上,蠕动地爬到了那些堆叠的大箱子处,推翻了其中一个体积较大的箱子,然后,以一种花偲想都不敢想的柔韧劲,扭曲着身子,钻了进去。   整个过程之中,方回的举动,看起来都仿佛中邪一般。   而黎凰竟只是微微勾了勾指头。   继而,就在花偲以为这事儿到此就算告一段落的时候,黎凰的指尖又有一团灵力阵纹飞了出去,攀附在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女子头颅之上。   那女子的头颅在被那阵纹加持之后,竟仿佛活转过来一般,弹跳滚动着,落进了方回所在的箱子之中,毫不客气地冲着方回一口咬下,紧接着,便是毫无停顿的第二口,第三口……没过多久,方回的躯干部分便已经是千疮百孔,而那颗头颅更是从咬开的躯干豁口处掉了进去,对方回的内脏也下了口。   方回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更有甚者,他在自己的肉身被凌迟般撕扯的时候,居然还时不时地咧开嘴,满脸幸福地傻笑几声,笑得花偲心里发毛。   “这……莫非也是幻阵?”花偲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俱是完全不可能发生之事,以至于他忍不住不断地睁眼,闭眼,甚至掐着自己,希望能够从幻觉之中清醒过来,而他的一切动作,都终结在黎凰的一句轻声细语的问话之中。   “你难道是觉得,我的存在,也是幻觉么第四百八十二回灰衣人(上)   “我……”花偲嗫嚅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斜眼看向花偲,为自己施展的这番手段解释了一句:“你要辨别真伪,就必须要看,必须要听,必须要感知触摸……否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之举。”   “原来如此。”花偲长叹一声,亦明白了方回为何如此轻易就被黎凰控制住了一切举动——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术,但仍是利用了人心之中完全无法避免的弱点。   ——方回想要通过不听不看不感知来避免那幻阵的影响,却没想到这样的自我封闭反而更有利于幻阵的欺骗之能发生作用,以至于濒临死境,亦仍未清醒。   “不过,黎凰姑娘毫无防备地对我解说这些细节之处,是因为笃定我就算知道了也无法应对,还是希望能提点我一二?”花偲的思维不由自主地活络了起来,“莫非……她其实对我也是有些意思的?”   事实上,和方回类似,花偲一向也很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这人风流倜傥,在街上走一圈便可招来一堆桃花,并且他在不断盘算过自己在黎凰面前的表现之后,亦十分笃定自己的表现至少没有引起黎凰的反感,只要能静下心来徐徐图之,未尝不可一亲芳泽。   于是花偲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飘到了黎凰的脸上,只觉得眼前这女子越看越是让人心动,竟是连这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都淡了下去。   而就在他盘算着怎样借着这即将死去的方回在黎凰的面前再表现一番的时候,黎凰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天边,与此同时,一道金光从天边飞射而来,“咻”地一声击碎了装着方回的那个箱子,串起了那正在方回肚子里大口啃咬的头颅,将其从方回的身上带到了半空之中,继而金光之中剑意爆发,将那颗头颅给碾了个粉碎。   纷纷扬扬的碎肉从半空之中洒落而下,徐兢连忙跃起,在黎凰的上方撑起了一个护罩,将那些血肉给逼到了别处。   黎凰轻声哼了一声,抬手往下方一压,方回的肉身抽动了两下之后,竟似是直接陷入了地面之下。   可是那一片地面,除了多了一片碎肉血痕,却依然完好无损。   一个灰衣人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树梢之上,金光在他的身边来回盘旋,而那灰衣人亦面无表情地与黎凰四目相对。   黎凰和单乌几乎是同时做出了诧异的反应。   “天极宗的。”单乌的语气是百分百的确定。   “是乌鸦那些人的手下。”黎凰心中暗道,亦是十分笃定——虽然那灰衣人的剑意经过了伪装,但又怎么瞒得住单乌和黎凰?更何况,那灰衣人身上弥漫着的那种常年处于黑暗之中的一本正经的气质,实在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天极宗的暗部,却有个在祖州坊市之中的不成器的朋友。”单乌忍不住嗤笑道,“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可能单纯啊。”   “天极宗想对蓬莱不利?”黎凰猜测。   “未必,或许只是为了监视蓬莱的动机,指望能在某些刚好的时刻浑水摸鱼而已。”单乌回答,“越修炼越怕死,这样两个大宗门,是不可能豁出一切来拼个你死我活的。”   “其实,只要看到方回对小苍山那怪物的幻觉的反应,便可以知道,他其实很清楚蓬莱之中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再加上与天极宗的关系……”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再次吩咐,“留下他,过会儿搜魂。”   “这是自然。”黎凰应道,同时牵着嘴角对那树梢顶上的灰衣人露出了一抹微笑。   “看起来你一直在等我的出现,甚至不惜对我那好友下手以激怒我……”那灰衣人冷声说道,“这可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呵,我只看出来,其实道友你对自己这位好友的情义,也不过如此而已。”黎凰指了指眼前那一片狼藉,“方才那一剑,你是想要连他也一并斩杀吧。”   灰衣人没有做声,只是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毛。   事实上,那灰衣人也的确有些意外于眼下的结果——他居然没能成功地将那颗人头以及方回一同解决。   因为,就在那灰衣人出剑的那一刹那,方回所在的空间与那颗人头所在的空间,竟是各自独立了开来,其结果就是——灰衣人如果想要剿灭人头,便无法对方回痛下杀手;而灰衣人如果想要抹杀方回的存在,那么那颗人头便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如果灰衣人在出剑之前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些玄机,那么他定然会果断地放弃那颗人头放弃自己一箭双雕的计划,而选择将方回抹杀当场——只可惜没有如果。   “让方回闭着眼睛来破除我这幻阵,也是你教他的馊主意?”黎凰又追问了一句。   “呵呵。”灰衣人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算是默认。   ……   灰衣人给方回带来了九转玉露,亦提醒方回寿数有限,本是希望他能够更专注于自身的职责,没想到到了晚间的时候,刚刚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的方回,竟又一次情绪失控地在他那后院之中大闹了起来。   而方回闹起来的缘由,正是因为七娘未经他的许可,带着雷火珠意图前去寻找黎凰,以求一个同归于尽。   灰衣人不能理解这些男女争风之事的趣味,但是他通过这件事确定了一点——方回的确是活得有些够了,所以他才会明知道自己只有五十年的寿数,还将精力放在毫无价值的事情之上。   “的确是时候舍弃这枚棋子了。”旁观了一切的灰衣人在心中如此评判。   然而,与此同时,灰衣人亦注意到了方回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讯息——那个女子会幻阵,那个女子国色天香美貌绝伦,那个女子能让路人都为她出头杀人……   这一堆指向性强烈的特征,让灰衣人想到了一些密报之事——天魔。   “我需要看到那个女子出手。”灰衣人正这样盘算着的时候,方回与七娘之间似乎终于争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论,七娘睁着眼睛温柔赴死,而方回则亲自出手,将那女子的头颅从她的肩颈之上摘下。   “就算得到了她,我也会深深地记得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方回抱着七娘的脑袋,喃喃自语了片刻之后,便跳起身来,打开一个个乾坤袋,开始筹措天明之后要给黎凰送去的赔礼。   灰衣人选择了在这个时候现身。   “那个女人长于幻阵?”灰衣人并没有阻拦方回的任何举动,只是站在一旁,用那种毫无生气的语调问着似乎无关紧要的话语。   “是的。”方回点头应道,继而长叹了一口气,便将自己经历的那场差点就死掉的争斗一一说给灰衣人听,“……那手段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破除幻阵其实有很简单的方法。”灰衣人指点着方回,“幻阵是通过种种幻觉来影响你的眼耳鼻舌身意,那么,只要你不听不看,不受这些幻阵带来的虚幻事物影响,便自然能够破除。”   “原来如此。”方回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对那灰衣人亦是愈发恭敬了起来。   “我教你破阵之法可不是白教的。”灰衣人打断了方回的道谢,“明天,我要你和那个女子动手——你要竭尽全力地赢,逼出她越多的底牌越好。”   “竭尽全力?”方回因灰衣人这突然而来的命令而有些发愣,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万一……我还是没能找到破除幻阵的关键……”   ——方回对于这白天那生死边缘打转的一趟经历依然心有余悸,所以他虽然还是想要追求黎凰,但是已经不怎么想惹得黎凰动手了。   “我会在旁边照看你。”灰衣人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你只管放心大胆地与她动手,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及时出手相助,甚至,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将她拿下。”   “助我将她拿下?”方回一字一句地将这句承诺反复念叨了几遍之后,只觉得“信心”这种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再一次地从他的心底生长并蔓延了起来。   “嘿,对于这种自命不凡的女人,如果直接以武力压服,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有了灰衣人这个靠山之后,方回的心中,种种念头蠢蠢欲动。   于是,方回就这样盘算了半宿,一大清早就带着自己准备好的那些箱子来到了黎凰的屋外,甚至盘算好了自己即将说出口的每一句台词——先以七娘的尸体震慑住场面,再向黎凰展示一番自己的决心,继而便可以步步紧逼,让黎凰不得不出手,不得不屈服。   却没想,只是刚刚打开了一个箱子,黎凰便已经直接出手,根本就没有给方回留下什么废话的时间。   ……   “这女子的幻阵,看来真的就只是最基础最普通的那种,只是,她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技巧,都用到了极致而已。”灰衣人回味着自己方才旁观之时看到的全部场景。   “并且,这女子的容貌……的确已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魅惑之术了。”   “这么说……她真的与天魔无关么第四百八十三回灰衣人(中)   “唉,没想到方回此人竟是如此无用。”灰衣人暗自感叹。   一般而言,幻阵这种东西,只要阵中之人能够坚定心志冷静以对,自然能够看出其中破绽。   而对于方回这种人来说,坚定心志固然困难,但是做到不听不看不受外界影响,也可算是一条破阵的捷径,但是同时,一个人彻底将自己隔绝于外界的时候,亦是最容易被天魔入侵,进而陷入狂乱之中的时机。   换句话说,如果黎凰真的修炼有天魔秘术,那么在发现方回如此应对之后,必然会选择以天魔惑心之术应对,让方回自取灭亡。   可是显然,黎凰选择的应对方法更为无赖也更为残忍——既然你选择不听不看,那么我就顺你的意愿让你真的不能听不能看,这样一来,不管我对你做些什么,你其实都无法知晓了。   继而,带着或许是泄愤和替天行道之类的动机,黎凰更是亲自动手,用那女子的脑袋,一块接一块地撕扯着方回的肉身,竟是想将他给生生凌迟。   “只是,没有天魔之术,她又是用什么引诱方回彻底沉迷于那黑暗之中的?”灰衣人对方回的表现着实不满,“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不听不看就能彻底安全了?他就没想过这关键当口哪能这样一直自我封闭下去么?”   ……   “让我来猜猜看你的动机。”黎凰用手指轻轻点着嘴唇,沉吟了片刻之后,笑了起来,“你是想知道,我长得这么漂亮,又擅长幻阵一道,是不是因为我所修炼的功法乃是天魔秘术?”   “看起来瞒不过你。”黎凰直截了当的反问让灰衣人微微一愣,继而点头承认。   “想试我的人太多了。”黎凰笑道,“总有很多人,明明是自己看到美色之后意志不坚,却总想着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天魔诱惑之上,并且,这些人在一次尝试不成功之后,还会想方设法,一试再试,哪怕最后自己编造些迹象,也非要找出些蛛丝马迹不可,仿佛这样就可以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我的过错,而是老天爷想要我死。”   “这种人,真是可怜又可笑啊。”黎凰的话语显然意有所指。   “呵呵。”灰衣人捧场一样地笑了一下,他当然听出来黎凰所说的会一试再试之人指的正是他自己。   ——在方回这颗棋子被废掉之后,这灰衣人的确是想亲自上阵试一试黎凰的底细的。   “那么,接下来,道友你打算做些什么呢?”黎凰问道,“我是不介意让道友你也见识一下我在幻阵一道上的修为的。”   “你觉得我不敢?”灰衣人反问。   黎凰的表现让灰衣人想到了“空城计”三个字——明明心里警惕害怕得要命,也不愿意真的与自己这个剑修对峙进而过招,但是面上却还非要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姿态,似乎举手投足之间便会将灰衣人直接拿下。   灰衣人觉得自己这样的猜测实在是道理充足,因为一直以来,剑修都是修习阵道之人的克星,剑修那惊世绝伦的速度亦是每一个控阵之人的噩梦——除非早已布下层层法阵将自己周遭护卫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否则没有一个阵修有那个底气来挑衅剑修。   “或许这世上并没有道友不敢之事。”黎凰摊开两手,她的身边隐隐泛起了一层灵光,那些灵光并非泛泛,而是凝成了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线条,这些线条交织纠缠,蓄势待发。   徐兢和花偲察觉到了场中形势,立即各自祭出法器,挺身而出,拦在了黎凰和那灰衣人之间。   “啧,这些个不自量力的小子。”灰衣人冷哼一声,身旁金光一闪,半途之中一分为二,分别向着徐兢和花偲攻去。   花偲与徐兢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道金光当胸穿过,在半空之中僵直了片刻之后,一左一右,各自落下,在地上摔出了一个手脚扭曲生死不知。   “咦?你竟没有出手救下这两个小子?”黎凰的冷漠以对让灰衣人有些意外——不管黎凰与那两个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就算是为了将这虚张声势的空城计唱下去,黎凰都该出手拯救两人,并对灰衣人进行一定的反击,这样才不至于显现出自己的露怯之处。   “因为我是真心地想要与你过上一场。”黎凰笑了起来,“所以这些闲杂人等,刚好就拜托你出手清除了。”   “呵。”灰衣人状若无意地冷笑了一声,他的心里也略略有些迟疑,不知道是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问题,还是因为黎凰的表现实在是太过真假莫测,以至于令自己开始怀疑自己。   “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只需一试便知。”灰衣人心中暗道,抬手捏起了剑诀,那两道刺穿花偲徐兢的金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前,并合二为一,遥遥地指向黎凰。   而后,毫无花巧地,冲着黎凰的眉心之处射去。   在黎凰的身遭,那些发丝一般的灵力突然爆发,各自落向了早已指定的位置,而黎凰的身体此刻看起来竟似是这些灵力交织而成一般——随着这些细丝的抽离远去,黎凰整个人都越来越淡,于是在那金光堪堪触及其原本所在之处的时候,这小院的门口,已经再也不见黎凰的踪影了。   那道金光急速转向,斜斜地往旁边一扫,竟是硬生生地勾住了几道灵力细丝,并以剑意将那些细丝绞碎成了一片细碎的灵光。   空无一物的所在,传出了黎凰轻声的惊呼之声,继而一切归于平静,那些灵力细丝也就此淡化在了周遭的景物之中。   灰衣人越发地胸有成足,因为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剑,不但让黎凰布开的法阵落下了破绽,更是直接伤到了黎凰的肉身——剑上已经沾染了一丝血液,此刻正在叫嚣着更多。   “果然不过如此。”灰衣人轻笑了一声,身形一动,从那树梢上离开,继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下方这片空地。   他知道黎凰的幻阵就设在这片小小的空地之上,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一处被自己挑破的破绽正以一种繁复的路径在虚无中流转着——这条路径等于是将黎凰的幻阵赤裸裸地展示在了灰衣人的面前,甚至可以让他通过这流转路径反推出这幻阵的构成,继而一举击破。   “心存侥幸,觉得我不会推算法阵,所以就放任这破绽自行流转么?”那灰衣人暗暗冷笑了一声,分出一缕神识,追随着那破绽的轨迹,同时心中亦开始盘算。   不过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灰衣人便已看出了几处节点,身畔的金光一分为五,对着那几处节点毫不留情地狠狠落下。   金光没入地面,激起了一团团砂石尘埃,同时伴随着的,是下方院子中那些景物的微微摇晃——真实的景色与虚假的幻阵,正渐渐分离开来。   朦胧之中,黎凰的身影从那几团尘埃之中一闪而过。   灰衣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点,那五道金光从地面折返,而后绕着黎凰的身影,咚咚咚咚扎了一圈,如同落下了一个铁笼子一般,硬生生地止住了她的去向。   “也就这点水准。”灰衣人冷笑,正欲于半空之中动身往黎凰身旁落去,却没想自己的身形只是稍稍一动,便有了一种穿过一层水膜的感觉,顿时心中暗道不妙。   在灰衣人的身后,不知何时早有一层水镜凝聚成形,就在灰衣人专心致志盯着下方那流转的破绽的时候,那面水镜已经贴着灰衣人的身体,将他细细包裹了起来。   所以,灰衣人只是稍有动作,便在毫无防备之间被那水镜吞噬,拖拽进了另外一个怪异的空间。   ……   灰衣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此时见到的人。   “乌鸦统领……”灰衣人看着那负手站立在自己眼前的黑衣人,不由大吃一惊,本能地就想要下跪,腰弯到一半的时候才发觉不对,整个人猛地弹起,往后方疾退了足有数十丈的距离,与那黑衣人遥遥相对。   “果然是幻觉。”在灰衣人静下心来之后,眼前那位熟悉无比的乌鸦统领的身影亦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于是那灰衣人长舒了一口气,并为自己的警觉而感到了一丝自傲。   继而灰衣人开始召唤起自己的剑——他依稀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剑被隔离在了一个几乎无法触及的遥远的地方,但是尽管如此,那柄剑还是无比乖巧地依循了他的呼唤,动身与他汇合。   事实上,这个距离如果针对的是一个普通修士和他的法宝,几乎可以等于是直接剥夺了那修士的法宝——除非那法宝是如同如意金那般保有器灵甚至可以不断分散的存在。   “哼,看起来她是不知道剑修与自己的剑之间都是怎样的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应,以为我们对待自己的剑,也如同普通修士对那些法器一样,只是稍稍祭炼便算完事了么?”灰衣人的心中暗暗嘲讽着,“对剑修来说,这柄剑可就是自己的性命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更何况,我的这柄剑,可不是看起来这么单纯的啊第四百八十四回灰衣人(下)   黎凰现身在那空地之上,她的身前漂浮着一柄淡金色的长剑,被一圈儿符文压制着,一直在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剑中有灵。”黎凰已经看出了这柄长剑的底细,“不过这剑灵残缺不全,只能听命行事……如果如意金还在的话,倒是一顿大餐。”   “这剑灵似乎有些异样,暂时先别急着祭炼。”单乌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拦住了黎凰举手就要抹去那长剑之上神识烙印的动作。   “啊,差点着道了。”被单乌一提醒,黎凰也发现了那剑灵之中蕴藏着的手脚——那剑灵生出的核心乃是一道诅咒,上面纠缠着无数冤魂怨念,这才硬生生地养出了认主的灵性,如果有人想要强行让那剑灵改换主人的话,那道诅咒便会发动,附着在那出手之人身上。   那诅咒究竟是何内容其实并不紧要,重要的是,一旦被诅咒这种东西缠上,便等于是在身上贴了一个无比闪亮的标签,到时候不管这人躲到哪里,都有可能被人循着这诅咒给挖出来。   “你怎么看出异常的?”黎凰稍稍有些后怕。   “我毕竟和如意金在一起了这么久。”单乌回答,“器灵该是怎样的模样,稍稍对比便知……只是,我也未曾想过,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方法硬生生地人为造出剑灵来。”   “你好像对这件事很是在意的样子。”黎凰察觉到了单乌的异样,心中有些疑惑——在她看来,这样造就剑灵的方法虽然很有些小聪明,但也就是投机取巧而已,成就的剑灵带有太强的反噬之力,一旦那怨念的积累超过了剑主能够承受的边界,这剑灵中的诅咒便很有可能不管不顾地直接投注到剑主身上,来一个自作自受。   “如果我用各种材料炼制了一个傀儡人形,在里面下一道诅咒用来培养器灵,等到这器灵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不是就能认为,我制造了一个人出来?”单乌给出了一个假设,“这样的存在,与蓬莱宗主那一团毫无实体的灵光相比,哪个更接近人?”   “呃……”黎凰显然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沉吟半晌之后只能回答,“或许你该尽早与你那师尊联系上,而我,只要等着你给出答案即可。”   单乌无声地笑了起来,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而黎凰亦将注意力投注到眼前:“既然这剑灵的本质是一道诅咒,那么,不如就让这剑灵自己去应对那灰衣人好了。”   “我最喜欢看有人自作自受了。”黎凰掩嘴轻笑,对着眼前这柄长剑虚虚地屈指一弹,这长剑周围的空间如水波般微微荡漾开来,继而便将这柄长剑给吞没了进去。   ……   这院子中的阵法当然不是黎凰临时布下的,事实上,在方回家的那位七娘来过之后,黎凰便已经开始动手,将这客栈小院从前到后都收拾了一番,就等着可能回来找麻烦的方回,以及那个据说是方回至交好友的剑修。   可以说,黎凰其实早就安排好了一整个过程——她早就决定要对方回动手,所以才懒得听方回那些大言不惭的言论便直接动手;她想要看看那剑修对方回的情谊究竟是真是假,所以才让方回死出一个顺理成章的死无全尸;她更是生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强大以至于吓跑了那以速度为最大优势的剑修,所以才装出了一副色厉内荏的姿态,甚至刻意营造出一个破绽用来吸引那灰衣人落入陷阱……   那灰衣人只怕到死也没能料到,黎凰和单乌,竟是早就做了一个套子,等着他来钻了。   并且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出现在树梢上的那一刻,黎凰和单乌便已经看出了他的底细,认定这是一条大鱼,甚至为此在无人知晓的所在欢欣鼓舞了片刻。   ……   灰衣人掐着剑诀,盘膝坐在虚空之中,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那柄剑正突破层层阻碍迅速向自己靠近,要不了多久,就会撕扯开困住自己的这片灰茫茫的怪异空间,将自己带到朗朗晴空之下。   “嘿嘿,那女人现在一定是在头疼该怎么压服那柄剑,以至于都无法分心来对我出手。”灰衣人心中暗喜——对剑修来说,一柄有剑灵孕育的剑,无异于一个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同时更是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战力。   “等到我与剑汇合之后,你这仓促而成的困阵,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灰衣人的视线稍稍转过四周,不意外地看到了这简陋的困阵之中因为成型仓促而暴露在外的破绽——就好像随便缝缝的衣物上那些突兀且丑陋的线头一般,只要掐住那些线头随手一抽,便有可能轻而易举地将那件衣服给抽成个支离破碎。   “是时候了。”灰衣人眼睛一亮,直起身来,盯着那一处线头,凝神静气,甚至全身的肌肉都因此而微微紧绷。   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一道金光“嗖”地一声从那处破绽之中穿了进来,继而顿在原地,挽了一个剑花,迸发而出的剑意将那小小的破绽给撕扯得更大——一个大到足够让人走进走出的空洞出现在了那柄长剑的周围,并且露出了空洞之外,阳光灿烂的景色。   灰衣人“哈哈”一笑,举步上前,向那柄长剑迎去,而那柄长剑在挖出这么个大洞之后,剑尖向下斜指着地面,似乎正乖乖等着主人的回归。   灰衣人如往常一般,想要伸手触碰一下自己这柄长剑,以示亲密。   然而,他的动作在他看到那洞口之外的景色之后,便僵在了半路。   那洞口之外,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庭院前的空地,也根本没有黎凰的存在。   那是一片宽阔的杂草丛生之地,阳光火辣辣地从天而降,灼烧得这些杂草没精打采地弯着腰,似乎随时会烧起来一样,草原的尽头之处,依稀可见一片高耸的城墙,那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灰衣人原本所在的那片空茫的所在就那样淡了下去,而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脚下被自己踩住的草梗,以及那些不断挠着自己脚脖子的叶片。   “这是……”灰衣人是神智稍稍恍惚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幻境。”   “莫非这女人这段时间并不是在压制我这柄长剑,而是在为我构建这么一个全新的幻境?”灰衣人的神色稍稍凝重了一些,“看来她的实力比我想象的要好……也好,就让我来试试看你这幻阵都有些什么玄机。”   下一刻,灰衣人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而来,他还没能来得及分辨这压力究竟是真是幻,便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一群群全副武装的凡人士卒从他的身边接踵而过,几乎同时抬起落下的脚步,让灰衣人觉得自己的脚下地面都在颤抖。   灰衣人顿时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幻觉——外海的这些岛屿之上,根本不可能养出这样庞大的凡人军队。   但是,就算是幻觉也好,灰衣人又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于是一时之间,他竟升起了好奇之意,想要看看这种场面发展下去,究竟会是怎样超出想象的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灰衣人觉得自己的肩膀上被人推了一下。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灰衣人回过头,只看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匹高头大马,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军士正指着自己大声喝令。   继而灰衣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副凡人士卒的打扮,一手盾牌一手砍刀,唯一让人心中有底的就是,他知道那柄砍刀其实是他的剑。   “有点意思。”灰衣人仔仔细细地感应了一番,竟没有发现周遭这些幻象的破绽之处,心中的好奇之意愈发浓厚,本能地竟随着这凡人军阵的队列往前走去,甚至连脚步的节奏,都渐渐与其他人同步了起来。   “宗主和乌鸦统领一直希望能将天极宗的修士都训练成这般进退有度的模样。”跟着这凡人军阵走了一阵之后,灰衣人的心中暗暗心惊——他已经能够体会到这凡人军阵的行进之中,蕴含着的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之后的默契。   “这个女人倒还真是个人才……或许我应该想办法将她活捉回天极宗。”灰衣人的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灰衣人所在这凡人士卒已经来到了那城墙之下,一高一低,双方对峙,互相喊话,进而开战,一波波的进攻,在这城墙之下留下了一层层的残破尸骸,血腥味冲天而起,几乎让人窒息,火油被从城墙上推下,浇在了下方那些尸骸之上,进而浓浓的黑烟弥漫开来,竟是让头顶上那火辣辣的日头都苍白虚弱了起来。   灰衣人有些兴致勃勃地跟着自己的队列不断地冲锋撤退并再度冲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热血在沸腾燃烧,于是他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修士的身份,高喊着杀戮的口号,如同凡人一样挥舞着手中的大砍刀,将每一个拦在自己眼前的阻碍都一刀斩断。   这些阻碍起初是从天而落的羽箭,最后竟变成了城墙上的那些人第四百八十五回小鬼难缠   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固然是高人风范,但是近身厮杀招招见血依然是最能让人为之兴奋到疯狂的战斗方式。   灰衣人杀得兴起,只觉得自己的掌中的刀也开始变得滚烫,仿佛要熔成铁水,与他的手彻底熔合到一起一般。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刀居然是真的在发烫——刀锋切过那些士卒的时候,总是会有一阵黑烟带着股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气味甚至让他的肠胃都开始蠕动,百多年都没体会过的饥饿感让他的口中开始分泌唾液,到后来竟连牙根处都有些发痒,很想找一些什么东西来磨磨牙。   “这是凡人才有的感受。”灰衣人稍稍迟疑了片刻,但是很快,他便已经陷入了一种有些错乱的状态之中,“这话说得奇怪,难道我不是凡人么?”   短暂的呆滞险些让这灰衣人陷入绝境——对面有两个人握着长枪对着他的胸腹之处捅来,尖端甚至已经刺破了他身上的铠甲,没入了他的肌体,带来了一阵剧痛。   于是灰衣人当即大吼一声,挥刀斩断了这两杆长枪的枪杆,而后纵身跃起,从上而下,直接就将其中一人给开了瓢,甚至借着这下落之势将那人的肩膀也削去了大半,紧接着,这灰衣人刀锋一转,横着劈向了另一人的脖颈。   一颗脑袋冲天而起,落下的血花将那灰衣人给浇了个披头盖脸,粘稠温热的液体带着股香甜的气味,让那灰衣人忍不住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唇边舔了一下。   然后他的肚子里又一次咕噜了一下,竟是整个肠胃都饿得发烧了一样。   灰衣人终于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赤红着眼对着前方的敌人扑了过去,手起刀落,收割了更多的人命,继而直接扑在了那些人的创口之上,大口大口地开始撕咬,喝血——就好像攀在方回身上的那颗女人头颅一样。   就在他吃得头也不抬的时候,他手里的大刀也渐渐还原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剑身赤红如同烙铁,剑柄之上有一颗小小的黑色鬼头,尖利的牙齿正咬在灰衣人握剑那只手的虎口之处。   鬼头有规律地一涨一缩,竟也是在喝着那灰衣人的血,同时那鬼头的后脑勺处,一些逸散的阴晦之气正在汇聚,渐渐地形成了脖颈,躯干,四肢……   转眼之间,一只手脚完整的小鬼就这样攀附在灰衣人的手背之上,那柄长剑已经从灰衣人的手中转移到了那小鬼的手中,剑尖缓缓调转,竟是对准了灰衣人的咽喉。   灰衣人正仰着脖子努力吞咽着一大块血肉——他已经沉迷于自己的食欲之中,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改变,也没有注意到战事的停止,以及那些凡人士卒的消失。   小鬼整个儿在那长剑的剑柄上一撞,将那长剑如飞箭一般推出,于是那剑尖几乎是毫无意外地,如同切开一块豆腐一样,刺穿了灰衣人的咽喉,甚至将那一块血肉给钉在了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发出一连串的“荷荷”声,并顺着创口的边缘挤出一团团的血沫来。   小鬼怪叫了一身,攀着那柄剑跳上了灰衣人的脸,两个爪子一左一右,抓住了灰衣人已经有些突出眼眶的眼球。   灰衣人直到这个时候,方才看到了这个小鬼的存在,他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记起了自己的所在,亦想到了自己的剑灵……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   “居然这么容易就上道了。”黎凰感叹了一声,对灰衣人的不经折腾而感到有些遗憾。   “他有些过于托大了。”单乌回答,事实上,在那灰衣人无比配合地融入那凡人军阵的时候,他就已经如黎凰这般感叹过一回了。   ——灰衣人那剑灵需要通过杀人汇集冤魂怨念才能成长,所以注定了这将是一柄嗜血之剑。   于是,针对这剑灵的特性,黎凰特地为那灰衣人准备了一份大餐,甚至为此向单乌请教了不少。   “这世上血腥味最重的地方,就是战场。”黎凰提出了自己的设想,而单乌毫无异议地替她将这样的设想给编造得更为完美——完美到让灰衣人看不出破绽,甚至还会对此充满探索的兴趣。   单乌原本以为想要通过这幻象煽动起灰衣人的参与的兴致,多半要等到战事渐进高潮的时候才行,却没想只是最开始之时稍稍的一个试探邀请,那灰衣人便如看到骨头的饿狗一般,满怀期待地摇着尾巴就扑了上去。   “天极宗似乎是极为渴求擅长军阵之道的人才,所以他的的表现才会如此迫切,那么以此推断,天极宗他们……莫非是想打一场大战?”单乌如此分析道,在他看来,灰衣人的这种表现,完全可以用“求知若渴”这种词来形容。   “呵呵,这么说,也是他合该栽在此地了。”控制幻阵的黎凰欣喜于那灰衣人的配合,甚至稍稍加快了进度。   于是,灰衣人的主动迎合,让他顺理成章地在那连场杀戮之中迷失了自己,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源的存在,以为自己就是那军阵之中的一个凡人士卒。   同时,那灰衣人在大杀特杀之时积累而起的暴戾之气,亦成功地与他那剑灵之中的冤魂怨念产生了共鸣,两厢呼应,让那剑中的诅咒苏醒了过来。   于是,灰衣人这个原本的主人,就在那狂乱之中,成为了这会自己杀人的长剑之下的,又一道冤魂。   ……   黎凰动了动手指,正想要撤除幻阵,借着这灰衣人剩这最后一口气的时间,将他意识之中能搜刮的讯息都搜刮一遍,却没想到那灰衣人的魂魄在离开肉身飘飘摇摇地散开的时候,居然同时溢出了一点火苗一般的魂火。   “这是魂火……这人看起来是留了一缕魂魄在天极宗之中,如果他死于非命了,其他人可以通过他那缕残魂与本体之间的感应,推测出此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黎凰向单乌解释着那魂火的底细,同时收起了手,露出稍稍有些迟疑的模样来——如果困住灰衣人的阵势一开,这魂火立即便会与远方的魂魄发生呼应,而黎凰可不希望被人通过这要命的魂火锁定自己。   “不知道怎样才能掐灭它。”黎凰想要下手,却不知道该将手放在何处。   “交给那小鬼。”单乌回应了一句,还没来得及细说,那小鬼便已经发现了某样美味佳肴一般,从那灰衣人的脸上跃起,如猫一样在半空中上下扑腾着,居然硬生生地将那灰衣人的三魂六魄,以及魂魄之中的那一缕魂火,都直接给吞了个干净。   而魂火在被那小鬼吞下去后并未熄灭,一团月亮一般的光芒在小鬼的肚皮上闪耀着,眼瞅着就要爆炸一般。   “趁这个时候先撤。”单乌当即下了命令。   于是黎凰手指弹动,整个幻阵再次发生了扭转——灰衣人那具还带着些余温的尸身被搬移了出来,与黎凰,不知死活的徐兢花偲,还有只剩一口气的方回处于一个空间,而那诅咒所化的小鬼,灰衣人的长剑,以及那团魂火,都被直接从幻阵之中踢了出去,出现在了真实的世界之中。   真实世界的阳光给那小鬼带来了最后致命的一击。   ——那小鬼的轮廓被阳光穿透,体内的魂火与阳光之间互相呼应,猛地窜烧了起来,转眼就将那小鬼的化为虚无,而那团火在猛烈的爆炸之后,崩裂成了星星点点,如雪花落水一般,消融在了阳光之下。   ……   又过了许久,其间甚至有好多人探头探脑地走进这片空地之中,想要寻找些有关黎凰的蛛丝马迹——这些人来来去去,几乎踏平了这片空地之上的草皮,可惜它们只能看到方回带来的那些箱子,以及箱子里的女子残尸和冲天的血腥味。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0 _2._c_o_m   那箱子里的东西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于是有些人想要将此事上报给蓬莱在这坊市之中的驻守之人,但同时也有比较机智的人拦下了那些人——因为此事如果蓬莱出手,那么在答案揭晓前,这间院子立即就会变成被严密看守的所在,而黎凰一旦出现,多半也会被带走问询,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会不会再次回到祖州,都会成为这些人心中纠结万端的事情。   “希望这些血腥事情不会牵扯到黎凰姑娘。”很多人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终于,在太阳西斜的黄昏时分,庭院的一角阴影处,水纹荡漾,一个人影走了出来,赫然正是黎凰。   “黎凰姑娘回来了。”顿时有人欢欣鼓舞地叫着,向更多人传递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而黎凰抬眼看了一下那些墙头树梢上遥遥观望的人,竟勾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多谢诸位关心,只是不知诸位当中,有谁可带我前往方回此人的宅邸么?”   然后,这些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黎凰从身后拿出了两颗人头来,其中一个是那灰衣人,另外一个正是方回。   与此同时,这庭院之上,仿佛被掀开了一层故弄玄虚的屏障,露出了趴伏在地上早已死得无声无息的徐兢与花第四百八十六回天下太平   黎凰将那两颗人头放在了那些箱子之上,继而后退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后,沉了脸色,露出了有些悲愤的神色来。   “方回对我纠缠不清,甚至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我意图惩戒方回,却没想他竟招来了帮手……而花偲与徐兢两人是为了救我,才被此人偷袭而死。”黎凰随口解释了一句,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用她再行费心。   那些围观之人从墙头树梢上落下,或者动手收拾那些尸骸,或者清理这院中血迹,还有一些拍着胸脯保证,如果此事还会有什么难缠后继的话,他们将为黎凰一力承担……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些人来到了黎凰面前对她表示感谢,这些人都算是昨日沙滩上那些死人的亲朋好友,而黎凰解决了方回和那灰衣人,等于是替那些人报了仇解了恨——只是这整个过程中,都没人想起来,那些人其实正是为了替黎凰杀死方回,方才遭此厄运的。   总而言之,对如今祖州坊市中的人来说,他们只承认一个道理——不管黎凰做了什么,总是有她的道理的,而一切让她觉得愤怒之事,必然是无比丑恶无比龌蹉,需要被踩在泥里方能泄恨的。   有人走到了黎凰的面前,自告奋勇要替黎凰带路,于是最终,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方回的宅邸之前。   方回的宅邸之中布满了禁法,有人想要上前替黎凰开路,结果却险些送了命,连滚带爬地滚落在黎凰脚下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搏命出丑,能得佳人一笑,竟也是此生无憾了。   而黎凰脸上的笑容更激得好些人蠢蠢欲动,于是这些人竟接二连三地,在方回的宅邸周边,摔出种种奇葩的姿势来,只求能让黎凰多看自己一眼。   一时之间,笑闹喧嚣。   ……   黎凰在大笑过之后,便抬手挥散了这一场闹剧,独自一人进入了方回的宅邸之中。   世界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禁法,有些简单熟悉,有些却看着有些陌生,但是这些都还不会对黎凰造成影响——她的身上浮现了一层仿佛孔雀羽毛织就的衣裳,带着些噼里啪啦如同雷电一般的声音,搬开了那些拦在前方的禁法,让她在这一片陷阱之中如履平地。   ——花偲所赠的霓裳羽衣,便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黎凰就这样一路深入,及至迈入了后院那些莺莺燕燕的所在,方才惊起了一片人声。   那一群无所事事的女子依然以惯常的姿态围坐于花厅之中,察觉到了黎凰的到来,众人纷纷回头,却从第一个回头之人开始,便僵硬着身体,如雕像一般,痴傻在当场。   只要一眼,她们就能意识到,出现在她们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让方回念念不忘,进而让七娘一心寻死的存在。   然后,她们就开始觉得,这样的女人,引起了这些纷争,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一件事。   于是,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这些女人的敌意散去,竟是对眼前的这名女子生出了一丝怜爱之意。   而黎凰则仿佛没有看到这些女人一样,环顾了一圈之后,锁定了其中一处厢房,举步走了过去。   “咦?那不是……大娘的厢房?”有人惊讶地开口,可是其他人都还没能从黎凰的容貌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于是没人开口接话,只任凭这么一句突兀的问句在这后院之中袅袅散去。   黎凰的手已经按上了那厢房的门,手掌与那红漆木门之间,禁法被破解的波动越来越剧烈,显然这一间厢房对方回来说也是紧要之地,是不会让其他人涉足的。   “哼。”黎凰轻轻哼了一声,指尖一道灵力射出,撞在了某个禁法的关键之处,而在这个时候,这些禁法正因霓裳羽衣的破禁之能摇摇欲坠,受这一击,更是稀里哗啦地悉数崩散,就好像一座被抽走了顶梁柱的房屋一样。   整扇红漆木门的色泽都黯淡了下来,露出年久失修的斑驳来,继而这扇门向内打开,露出了内里如同灵堂一样的摆设。   供桌,香案,以及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悬挂的那副画——桃花坠落之际,一个一身白衣的执剑女子正回首轻笑。   黎凰抬眼打量了一下那画中女子,只觉得方回这种人,故作情深的种种表现简直浮夸至极,于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下一刻,黎凰毫不迟疑地走进屋内,掀开了墙上的那幅画卷,并从那画卷之下找到了一块活动的青砖,按了下去。   一条密道就这样出现在了供桌之下。   ……   密道很深很远,尽头之处是一个存在于悬崖之上的山洞,洞口处海风呜呜地刮着,甚至时不时还有海鸟在附近盘旋。   黎凰在这洞中稍稍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片刻在岩石上的简陋的传送阵,毫不迟疑地站了上去。   灵光亮起,下一刻,黎凰便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海底。   ——这是一个纯以禁法构建出的海底仓库。   “亲爱的。”黎凰默默地在心里唤了单乌一声,“我们现在终于又有钱了。”   ……   事实上,在那诅咒所化的小鬼吞掉那灰衣人的魂火的时候,这灰衣人便可算是彻底被解决了,只是黎凰仍隐身在幻阵之中,由得其他人在那院子左近来来回回——闲杂人等越多,那魂火残留的气息便会分散到越多人的身上,到时候那天极宗就算想要追究,追到头来也只能是个法不责众。   所以黎凰索性趁着这个等待的时间,将那灰衣人以及方回的神识记忆都搜寻了个遍。   不出所料,灰衣人的确是乌鸦手下的一名干将,此次前来,是为了将九转玉露送给方回,同时督促他打探不久之前蓬莱之中的天魔之祸。   而那方回,其实一直都是天极宗的眼线,留在这祖州之中,与蓬莱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够打听蓬莱之中的风吹草动,又不至于被执法队中的人盯上,被调查出底细,以至于连累天极宗。   天极宗为了博取方回的忠心,让方回修炼了修罗体——这是一种炼体的功法,行功之时可力大无穷,开山裂石,甚至可以将人的寿数给硬生生地延长数倍,但是,要修炼修罗体,总是要与一些阴冷的毒物打交道,这些毒物会在肉身之中累积毒素,所以每过个三年五载,这功法便可能有那么一次反噬。   要解决这种反噬却也不难,而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九转玉露——九转玉露不但能够重新淬炼肉身,将那些累积的毒素排出体外,更有精进修为之效,与修罗体可谓天作之合。   这九转玉露的丹方只有天极宗才有,他处根本无从购得,于是方回为了这每三年一瓶的九转玉露,便也尽心尽力地为天极宗搜集讯息了。   而那灰衣人所关心的天魔之祸,其实方回早已搜集了足够的讯息,其中甚至有些单乌这些亲历之人才会知道的隐秘之事,只不过,方回也感受到了自己收集的这些讯息的价值,所以有意待价而沽,才没有向天极宗那黑衣人兜底透露。   于是这些留存在方回记忆里的消息就这样便宜了黎凰和单乌。   于是他们知道了蓬莱之中发生的一切,最终的结果居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些小怪物难道真的能被蓬莱宗主抹杀么?”单乌忍不住自问,“可是就算抹灭了他们,那些被吞噬之人,也是回不去了啊。”   “或许对蓬莱宗主而言,肉身真的没那么紧要。”黎凰沉吟道,“他自己也就是一个灵力光团而已。”   “那些小怪物……就这样被宗主驯服了?”单乌想到了另外一种更有可能的可能。   单乌还记得当日那蓬莱宗主在研究他这肉身的底细的时候,曾经用那么几条蠕虫来实验他的血肉的杀伤力——不管那些蠕虫小怪物是蓬莱宗主从何处得来,但是显然的,蓬莱宗主已经开始试着操控这些蠕虫的行为了。   而这个吃人的小怪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个控制他人的极好的手段。   “或许对他而言,一个足够听话的安稳的蓬莱,比一个全是人的蓬莱,要有存在价值得多。”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其实这个可能最大。”黎凰表示赞同,“那些小怪物突然爆发式地分裂,瞬间便要了上千人的肉身,这样的举动注定了这些小怪物互相之间的协调同步不够默契,所以,被人拿住破绽直接驯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一回,做这种事情的可是一位化神高人啊。”   “不,其实我觉得驯服这些小怪物的关键其实是,这一次的小怪物们,有了比大多数同类更高一层的存在——他们有了自己的领袖。”单乌反驳了一句,“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拿住了关键,才好去控制那些枝枝蔓蔓。”   “你是想说邱端?”黎凰问道。   “嗯。”单乌认可了黎凰的猜测,终于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   “蓬莱之中,无事发生。”单乌重复着从方回那里搜出来的这句话,“难怪我们一路以来,竟是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第四百八十七回重回蓬莱(上)   “也难怪天极宗这么着急地派人前来催促。”黎凰笑了起来,她也能够猜出那灰衣人来此以寿数威胁方回去打探消息的原因了——本来瞅着一场大乱能够让蓬莱伤筋动骨,结果事后一抹脸居然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是人都会怀疑其中充满猫腻。   “其实天极宗关注此事,除了想要与蓬莱争锋之外,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单乌补充道,“别忘了,他们宗主那接班人,王怀炅,也是被小苍山吞噬之人。”   “是哦,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黎凰恍然大悟,“好像小苍山之会后,就再也没听闻他的消息出现过。”   “蓬莱宗主能够接受自己宗门那些普通弟子被小苍山吞噬,是因为他需要的只是门人弟子这种存在而已,但是对天极宗的宗主而言,王怀炅可是他的嫡亲骨肉啊,他难道也会默然接受那小怪物的存在?”单乌提出了疑问,“或者说,宝光道人难道就真的能够接受如今的陈安?”   “你想以陈安一试宝光道人?”黎凰看出了单乌的那点小心思,“你对陈安似乎有些恨意,是因为……你觉得是陈安的挑头发难,才让你的师尊遭此劫难?”   单乌没有回答,却是默认。   ……   方回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天极宗的眼线,天极宗自然也不吝于给他提供种种资源,以便其上下打点收买人心,却没想方回这个有私心的竟将这些东西私下克扣了大半,并用这样一种无比曲折隐秘的方法藏在了海底,以瞒过天极宗那些人的感应,最终便宜了黎凰和单乌。   黎凰用了好几个乾坤袋,最后再加上从那灰衣人身上捋下来的储物戒指,才勉强将方回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一扫而空。   “屯这么多东西,却用不上,也不知有何意义。”黎凰环顾着如今已经空空荡荡的海底仓库,感叹着说道。   “我们替他花光吧。”踏上回传的传送阵的时候,黎凰满是期待地拍了拍衣服里那满满当当的乾坤袋。   “嗯,去方丈山多宝阁,该买的买该卖的卖。”单乌回答道,“如果没有的,就等着聚宝盆的拍卖会好了。”   ……   如果说从虹霞岛到祖州的这一路,黎凰靠着他人的赠礼而变得在这些散修之中小有身家,那么眼下,靠着从方回这海底仓库中搜刮而来的财富,已足以让黎凰痛痛快快地在多宝阁中一掷千金了。   所以重新回到方回那宅邸的时候,黎凰甚至颇为好心地给那些女子一人一包灵石,告知她们方回已死,该要自谋生路了。   紧接着,黎凰几乎是毫不停顿地前往这祖州之上的蓬莱驻地,花费灵石借用了传送阵,传送到了方丈山上最热闹的坊市之中。   熟悉的景色让黎凰多少有些唏嘘,而她只是稍稍回转了视线,便看到了不远处那招牌显眼的多宝阁的所在。   ……   “这位姑娘请看,这是金甲仙衣,乃是金线蛟的鳞片炼制,要知道,金线蛟的鳞片,可是寻常法宝难以撼动的,甚至在金丹高人手下,都可撑过一段时间……”   “姑娘,这织女扇,扇骨乃是白海龙鱼骨,与水属灵力最为亲和,其中更封有一道龙鱼精魄——这可是能够孕育出器灵的法宝……”   “姑娘有眼光,这多情环乃是许久之前一名叫做情仙子的高人所用法宝,这法宝的材质主要为一颗万年蜃珠,据说凝就的幻象之逼真,甚至连元婴的高人都曾着了道儿……”   ……   多宝阁的店小二为了能够多看黎凰两眼,甚至期待着与黎凰套套近乎,所以一直跟在黎凰身前身后喋喋不休,不管黎凰的视线落在什么上面,那店小二都是立马报出一串解说,甚至都不需黎凰开口过问。   黎凰只是微笑不语,在看完了这店面之中存有的现成法宝之后,方才缓缓开了口:“有更好一些的法宝么?或者,有材料出售么?”   “有。”店小二迟疑了片刻之后开了口,“不过都在仓库之中,需要老板同意才行。”   “那就让我见见你的老板吧。”黎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是,还请姑娘稍等。”店小二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继而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去请这多宝阁的大老板了。   “你居然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单乌对黎凰的表现有些无语,如果是他的话,多半一进来就直接要求列出一张货物清单,好让他将需要的东西都挑选出来。   “这是乐趣。”黎凰依然满是好奇地看着那些鸡零狗碎的功效有限的法器法宝,甚至时不时地出手摸摸捏捏,对于一些外表看起来尤其好看的东西,更是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我觉得方回那点家产似乎不够你花了。”单乌感受到了黎凰心中的愉悦之意,默默感叹道。   “放心,我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黎凰暗暗笑道,“我还一直没能用人身来逛过着多宝阁呢,如今就让我多感受一番这身而为人的乐趣,又有何不可?”   单乌没再做声,而黎凰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单乌翻着白眼别过头去的表情,于是觉得此间事务,已是越发让她觉得愉悦了。   ……   黎凰在多宝阁中呆了足有三天,方才神清气爽地走出门来。   “看吧,同样的东西,我花的钱比你少了足有一半。”黎凰有些得意地对单乌说道。   “花的时间多了三十倍都不止……”单乌补充了一句,还没来得及继续这个话题,便和黎凰一起愣住了。   陈安居然站在多宝阁的外面,死死地盯着黎凰,脸上露出了惊艳,惊喜,迟疑,不可置信,觉得自己眼花,甚至还有些懊恼交杂混织的神色,腿脚的肌肉紧绷着,显然是想要上前拦住黎凰,但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实在是疯魔了,因而进退两难的境况。   “他到多宝阁来作甚?”黎凰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她曾经用伊伊的肉身玩笑一般地引诱过眼前这个年轻修士,所以在与陈安对视的时候,她隐隐有些怀疑,眼前这年轻人是不是透过这已经截然不同的皮囊,看出了一些什么来。   “宝光道人身上那么多法宝,与多宝阁之间有些来往也不奇怪。”单乌回答道,“应该只是巧合。”   “是巧合便好。”黎凰暗暗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别处,正要离开,却没想陈安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样,一个箭步冲到了黎凰的面前,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陈安涨红了脸,颤抖着开了口。   “你觉得,我这种容貌,如果真的在哪里见过,你还会问出这种话来么?”黎凰昂着头,斜着眼,一副“你这搭讪真够拙劣的”表情看着陈安,让他的额头上甚至都冒出了冷汗来。   “呵呵,也是……”陈安有些失望地向后退去,为黎凰让开道来,“我只是觉得,你像我的一位故人……虽然容貌不同,但是感觉……”   陈安的话结结巴巴地还没有说出个什么所以然,黎凰便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而随着黎凰的离去,旁边有人终于回过神来,认出了陈安,忍不住就开始窃窃私语。   “话说,那不是那位陈大情圣么,据说他为了寻找自己那位情人的转世,每天都在底下那些岛屿上转悠,怎么今天居然回来了?”   “谁知道?”有人翻着白眼,“与其问他为什么会回来蓬莱,还不如问他方才为何会去与那位姑娘搭讪。”   “是哦,他不是一直对伊伊姑娘念念不忘真情感天动地的么?”忍不住就有人偷偷瞟向正痴痴地看着黎凰离去方向的陈安,语气之中的不屑越发浓厚了。   “结果,这一回来,啧啧……居然看到个漂亮姑娘,就上前去搭讪了。”   “而这借口也着实拙劣,要是让那位姑娘知道他所说的故人早已亡故入了轮回,只怕他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所以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旧情难忘吧。”   “他就是好不容易见着个漂亮姑娘,心摇意动,一番追求,结果还没怎么样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怎么都咽不下去这口气故而怨念丛生,一定要找到那姑娘的转世了了心愿吧……”   “显然如此,否则,他怎么会在看到一个更漂亮的姑娘的时候,就这么干脆地见异思迁了?”   “哈哈,是啊,他难道还能辩解说,他以为伊伊这转世转到几十年前去了么?”   ……   陈安好不容易才从黎凰的存在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围绕着自己的这些窃窃私语。   “我……难道真的只要是美貌女子便会心动?”陈安忍不住自问道——他也知道自己这搭讪的举动实在莽撞和突兀,甚至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之举。   “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伊伊回来了……”陈安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在看到黎凰从多宝阁中走出来的那个画面之后,陈安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那天伊伊迎着阳光出关之时,带给自己的那一眼惊第四百八十八回重回蓬莱(中)   “陈安看起来……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连意识记忆都十分完整,修为也增进了不少。”黎凰忍不住感叹着,“这些人或许都已成为类似于環星子的存在,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天下太平。”   “蓬莱还有多少活人?以及,经历过此事之人,也都没有发现这些事情有什么异常么?”单乌同样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有邱端的指令,强迫让那些小怪物不去吞食人之意识,或许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那小怪物的存在,只是顺理成章地修炼,进步,直至元婴境界后开始化去肉身——可是,就算那些小怪物很能忍饥挨饿,他们又真的能够忍到被抛弃的那个时候么?”隐藏在太平之下的危机仍有很多。   “或许,蓬莱宗主本就没想让这些人活得长久?”黎凰忍不住有些猜测,“还记得天极宗那灰衣人么?”   “愿闻其详。”单乌虚心求教。   “天极宗希望将宗门弟子训练得如同凡人士卒一般进退有度,对比一下,这蓬莱宗主似乎也希望对自己这宗门有绝对的掌控——从默许方丈山上普通弟子闹事挑衅瀛洲山上四大家族开始,到以那小怪物将众多弟子李代桃僵结束,整个儿都是为了这么一个目标……”黎凰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越来越接近于真相,“他们似乎都在准备着迎接一场大战,不是么?”   “化神境界的高人,需要通过操控大量的自己以下境界的后辈,才能进行的战争?并且这些后辈之间的胜负,才是战局的决定性关键?”单乌顺着黎凰的提点为这场莫须有的战争推断了一个假设。   这显然不会是天极宗与蓬莱之间的争斗,虽然双方目前看起来互有防备互相试探——两个宗门之间的胜负,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化神高人们的高下之争,其他的小弟子死上再多,也不过徒增惨烈而已,而这种事情,只要看一看诸家宗门的崛起历史便可得知。   “为什么我又想到了昊天帝……”黎凰忍不住翻了翻眼皮,“那个老鬼王,让那片大陆之上的凡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只是为了替自己打开升仙道,而如今这几家宗门的当家老鬼……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更高尚的目标。”   “有个苗头就总会有暴露出来的一天,我们现在只需要等着看戏就好。”单乌回答道,“不过这么看来,小苍山之会的五家宗门,或许背后都会有些什么。”   “那么,你现在不打算继续深究此事了么?”黎凰问道。   “不,还有个人需要追究。”   “谁?”   “李二狗。”单乌说出了这个名字,“也就是厉霄,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有些别样的天赋——他一直和邱端在一起的,显然也是知道小苍山的底细的。”   “这个人……”黎凰的脸上露出了沉吟的表情。   “你可以以黎凰的身份,理直气壮地与当年中桓山的旧友们相见。”单乌提议道,“甚至,可以随便以什么旧日恩怨将李二狗给炼了。”   “呵,的确。”黎凰无声地点了点头,“我做这些事情,果然是道理充足。”   ……   黎凰很快就放出了自己来到蓬莱的消息,而美女的消息总是传得比较快的。   于是没多久,最为热心于这些闲杂事务的路长风便已从中牵线,让黎凰与元媛孙夕容见了一面。   元媛对于黎凰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觉得这女子的容貌似乎比当年在中桓山之时更为明艳,而孙夕容则还深深记得当年黎凰三言两语,将她从厉霄手里解放出来的事情,于是对黎凰的感激,也是发自肺腑。   “那位文先生呢?”孙夕容问道。   “高人云游四方,谁知道在哪里?”黎凰微笑回答,却是透露了一个让孙夕容暗暗心惊的消息,“其实当年那件事之后,文先生并没有直接夺取厉霄的性命,而是将他放在海面之上,任其随波逐流。”   “嗯?”厉霄的名字让孙夕容心头一紧。   “前一阵子我发现了一些痕迹,厉霄此人或许侥幸未死。”黎凰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孙夕容的神色。   孙夕容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便舒展开来,“无妨,就算他命大活了下来,如今的我,又会惧怕他什么呢?”   “是啊,姐姐如今功法大成,资质已转,修为与当年相比亦是天差地别,而那厉霄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多半也只是一个废人。”黎凰掩嘴轻笑,“就算他再怎么恨你恨得咬牙切齿,这件事情都不可能再有逆转了。”   孙夕容抿嘴微笑,算是默认了黎凰的恭维。   而孙夕容甚至忍不住假设,要是自己真的有朝一日遇上了废人一样的厉霄,自己是该继续冷漠以对,还是该一念仁慈,让他喝一口热汤。   当然,更有可能的现实是——她根本认不出厉霄的模样。   ……   黎凰与孙夕容等人联络旧情,孙夕容游说黎凰留在蓬莱甚至可去参加入门之试,双方之间互动频频,于是陈安亦通过路长风得知了黎凰的所在,在百般纠结之中,找上了门。   “我不是想要搭讪,只是,姑娘实在是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虽然陈安是金丹修士,但是站在黎凰面前的时候,仍是一副恭谨模样,似乎稍有举动,便是冒犯。   “我后来仔细想了一想,我的那位故人或许与姑娘有所渊源……譬如授业,传道之类?”陈安提出了自己的假设,“不知姑娘是否见过一只白猫模样的灵兽?”   “嗯?”黎凰的脸上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来。   “呵,或许是笑话,我那故人所修习的魅惑之术,自称是从一只白猫模样的灵兽身上学来的,而她对那只白猫的称呼也是师傅。”陈安苦笑摇头。   “那只猫的确与我有一些渊源。”黎凰稍稍盘算了一下之后,承认了这件事,“只是,那只猫的主人却并不是我。”   “是啊,那只猫的主人……”陈安正欲说出单乌的名字,却突然心里格楞了一下。   “是了,那只猫呢?”陈安想到了单乌闭死关的那段时间,那只猫表现出来的对单乌的执着之意,心中不由地生出了一丝疑惑,“单乌如今身亡,那只猫呢?难道它就这样跟了璎珞大小姐?”   “以那只猫对单乌的执念……”陈安心里忍不住嘀咕。   “那只猫的主人怎么了?”黎凰却在此时开口问道。   “那只猫的主人……已经身亡了……”陈安微微垂下头,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来,“那人名叫单乌,其实是我的朋友。”   “哦……”黎凰的视线微微偏转,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神色之间,竟有了些许的黯然。   “姑娘识得单乌?”陈安小心翼翼的问道,被黎凰眼波一横,立即住了口,“抱歉。”   “不,我只是没有想到,单乌他居然也来到了蓬莱,而且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死。”黎凰轻叹了一口气,在短暂的幽怨之后,抬眼看向陈安,“不知道友对单乌知道多少,可否告知于我?”   “这自是无妨。”被黎凰的视线注视,陈安完全无法拒绝,只能连连点头。   ……   一切都顺理成章。   有路长风的穿针引线,黎凰见到了春兰,见到了玉阳子,逛过了单乌那处宅邸,甚至见到了赤灵子和灵霄子,而在她的恳求之下,赤灵子居然破了大例,同意让黎凰跟着她进入了蓬莱的书楼,以拜见单乌的那半个师父——书鬼前辈。   “你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她为你破例了!”单乌用了一连串的脏话来表达了自己受到的震撼,“赤灵子这么个一板一眼的女人,居然这样就为你破例了?”   “嘻嘻,这可是我的本事啊。”黎凰忍不住地得意,“要知道,虽然说赤灵子一直念着你的好处,以此为突破点极易煽动她的情绪,但是随便换个人来……哪怕让对你那么情深意重的元媛出面,她也不可能说动赤灵子破例的。”   “这我自然知道。”单乌还是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状态之中,“别说是元媛了,就是我,改头换面重新出现,都不可能说动赤灵子如此行事——要知道,蓬莱书楼,非蓬莱弟子一律不可进入,更何况书鬼所在的那个书楼?”   “不,或许可以说,我甚至连提出进入书楼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些人根本不会那么坦白地告诉我那么多的细节——不会提及我有遗物藏在书楼之中。”单乌知道赤灵子是多么知晓轻重的一个人。   事实上,单乌甚至打算让黎凰再参加一次入门之试,混成蓬莱弟子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书楼,再装作偶然为之,进入书鬼的所在,与自己的师父取得联系——这才是一个毫不突兀的过程,不会引起执法队的注意,也很有可能被蓬莱宗主所忽视。   “没有人可以拒绝我的请求。”如果不是身旁就是赤灵子等人,黎凰甚至可能提着裙摆如小孔雀一样得瑟地转圈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如此地执着于这样的一副容貌第四百八十九回重回蓬莱(下)   “美人倾城,可不只是说说而已。”黎凰觉得自己这得意劲儿如果不找个由头发泄就会浮到面上,于是单乌就成为了她最为忠实的听众,“家国都可倾于我这一笑之下,用来求人破一次例,岂不是轻而易举?”   “有些人可以在没有极乐散以及魅惑之术的前提下为你的容貌痴迷,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赤灵子……”单乌始终心有疑虑,“赤灵子毕竟是蓬莱宗主的心腹,我有些担心那书楼其实是个陷阱。”   “嗯?”黎凰稍稍从自得之中冷静了些许,“你是想说,不管是谁,触及到那书楼隐秘接触到你那师尊所在,都会被蓬莱宗主所关注?而赤灵子就是将有心查探秘密之人带往书楼的引子?”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单乌分析道,“不然……这事实在太超过赤灵子的分寸了。”   “唔……”黎凰沉默了片刻,“那我还要去么?”   “去。”单乌肯定道,“折回蓬莱,为的就是见这一面,所以,哪怕是再死一回,也要去。”   “那可能不会是死,而是更加长久的困境和折磨。”黎凰迟疑道。   “无妨。”单乌轻笑,“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盘算,如果那可能的战争是真实的话……那么我便可以有别的筹码与他相谈了。”   ……   书鬼有些没精打采地蜷在角落——没有環星子,没有单乌,只他一个鬼面对着这茫茫书海,只觉得这日子过得仿佛坐牢一般,毫无趣味。   于是,在黎凰进入书楼的时候,书鬼几乎是一跃而起,随即欢欣鼓舞地窜到了黎凰的面前:“今天是什么大好日子,居然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大驾光临?”   “好像这书楼都因此敞亮了不少。”书鬼四下环绕着看了一圈,做出了有些夸张的表态来。   “这位姑娘想向你打听些有关单乌的事情。”赤灵子指着黎凰介绍道。   “小女子黎凰,见过书鬼前辈。”黎凰躬身一礼。   “单乌?”书鬼眯起了眼睛,捻着胡子上下打量着黎凰,半晌之后一拍巴掌,“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黎凰和赤灵子都有些纳闷。   “我知道单乌这小子为何不近女色了。”书鬼蹭到了黎凰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就是单乌心里头那小情人吧。”   “啊?”黎凰微微一愣。   书鬼没有理会黎凰的惊讶,而是如同打小报告一样继续笑嘻嘻地说着:“我跟你说,单乌在这山里头也不老实,有个小姑娘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要死要活的,这整个事儿我可是从头看到尾了……”   “你刚刚才说他不近女色。”黎凰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知道书鬼说的都是些什么事——当初元媛很有几次是追到书楼里的。   “啊……”书鬼被发现了话语里的漏洞,知道编不下去了,于是讪讪而笑,搓着手后退了些许。   “我上次转交给你东西,被你收在何处了?”赤灵子打断了书鬼的作怪,横插了一句话。   “那可是好东西,我当然仔细收了起来。”书鬼斜眼看了赤灵子一眼,看得赤灵子有些心里发虚,似乎自己编造的那些单乌未死的谎言已经被书鬼给悉数看穿了。   “不如让我与书鬼前辈单独聊一聊?”黎凰看出了赤灵子的隐约尴尬,于是开口提议。   “这不合规矩……”赤灵子正待摇头拒绝。   “呼,你带这么一个外人进来,难道就和规矩了?”书鬼嗤笑了一声,“更何况,这小姑娘是我那乖徒儿的人——自家人,哪有规矩?”   “来,我带你去看看单乌留下的东西。”书鬼的身体上分出来了一缕淡淡的烟气,勾住了黎凰的胳膊,拖着她就欲往书楼深处走去,整个鬼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似乎对书楼之中出现这样一个美丽的外来人感到十分地满足。   “书鬼……”赤灵子到底还是觉得不妥,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却从侧旁突然出现了一座书架,拦在了她与黎凰书鬼之间。   “你又不愿意陪我说话,又何必跟着败兴呢?”书鬼隔着书架对赤灵子做了一个鬼脸,下一刻,便与黎凰消失在了书架的深处。   “这个老鬼……”赤灵子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他孤独了这么久,就让黎凰陪他说说话也好。”   ……   书鬼勾着黎凰在书架之中来回穿梭,最终来到了一处由两个书架拼成的一处夹角的空地。   其中一个书架的其中一格上,放置着的就是那一卷山水墨宝。   书鬼飘到了那山水墨宝的边缘,脸上露出了有些悲戚的神色来。   “你告诉我实话,单乌那小子……是不是也遭到不测了?”书鬼伸出手,抚摸着那封住山水墨宝的如意金,沉声问道。   “书鬼前辈何出此言?”黎凰微微有些吃惊——她知道赤灵子对书鬼瞒下了单乌的死讯,而赤灵子也再三吩咐她不要在书鬼面前露出破绽。   “我不瞎,也没那么蠢。”书鬼捧起了那卷山水墨宝亮在了黎凰眼前,“你是单乌的故人,应当认得出这一层是什么吧?”   “如意金。”黎凰轻声回道。   “嗯。”书鬼点了点头,“这也算是单乌用得最为顺手的兵器了,而且这东西与他所修行的功法也极为合适。”   “一个修士,将自己最紧要的武器都给丢了下来,说没有发生些什么,我是不信的。”书鬼摇着头,露出了一丝有些嘲讽的笑意,“赤灵子以为自己装得够好,可惜啊,一看到这如意金,一看到她那表情,我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了。”   “单乌他……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黎凰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但是,他也没那么容易死。”   “嗯?”书鬼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黎凰。   “打架这种事,从来不需他人为他担心。”黎凰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进入蓬莱的过程,书鬼前辈不是从头到尾都看了个清楚么?”   ……   黎凰的话语带着种奇怪的强调的语气,好像正在背书一样。   书鬼在甫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待到想起这话的由头的时候,如果书鬼还有心脏,那么他的心脏此刻就会从嘴巴里跳出去,甚至在半空中还能再打一个转。   ——黎凰方才说的那些话,正是很久之前,书鬼调侃单乌的话语。   事实上,就连书鬼自己,也未必就能记住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只不过刚好在此之前,他用元媛的存在与黎凰开了下玩笑——他当初说这句话的动机,正是为了取笑单乌沾上身的那朵甩不开的桃花。   书鬼不觉得单乌在向他人转述之时会具体到如此细节,也不觉得单乌会让人用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来作为接应的暗号,并且这暗号还出现得如此巧合应景,所以,整个事情便推向了一个更为美妙的方向——单乌还活着,他知道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事情,甚至可以通过黎凰向自己传达这些暗示的讯息。   “他还活着么?好,非常好。”书鬼一时之间竟是七情上面,虽然作为鬼没有眼泪,但是他还是不断地眨动着眼睛,似乎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正欲夺眶而出,“我就知道,他是个死不了的小子。”   “他知道你还活着,居然这么开心……”黎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地对着单乌问了一句,“要不……告诉他实话?”   “报一声平安也就够了。”单乌也有些感触,但是还是拒绝了黎凰转换身体的提议——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这……是单乌让你来取走这个的么?”书鬼将那山水墨宝又递得近了一些。   “这山水墨宝……”黎凰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山水墨宝,触手之时,一阵久违的神魂波动顺着她的指尖蔓延,竟让她出现了短短一瞬的晃神,而片刻之后,黎凰仍是收敛了神色,将那山水墨宝递回了书鬼的手中,“这山水墨宝的归属就在这里。”   “嗯?”书鬼完全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失望地接过了那山水墨宝,下一刻,他的表情也精彩了起来。   黎凰抿嘴微笑,对着书鬼就抛了个媚眼。   ……   “你确定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盘膝坐在一艘小巧的浮云舟中,黎凰盯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细细的由如意金凝成的戒指,在心中暗自喃喃。   ——浮云舟正载着她离开蓬莱控制的这片海域。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流露出任何阻拦的意图,这就够了。”单乌回答,“倒不如想想我们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譬如——李二狗如今不在蓬莱,正是拿下他的好时机。”   “这一出蓬莱,你就要和我换过来么?”黎凰的语气里稍稍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她的视线穿过浮云舟的窗户,看向天边——要不了多久,便可彻底离开蓬莱的海域了。   “怎么?”单乌微微一愣——他其实并无所谓谁为表谁为里,不过很快他便领悟了黎凰的舍不得,无声地笑了起来。   “貌美如花,却藏于暗处,无人可知,谁会心甘?”黎凰叹了口气,微微地撇了撇第四百九十回找死的本事   在进入书楼,接触到如意金之后,单乌便从如意金那里知道了一些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如意金沟通了那山水墨宝之中的青莲剑意,并且通过環星子赠与的那无心之剑的碎片,与剑冢之中存在的那缕剑意产生了共鸣,以至于剑冢之中所有的剑意都表明了对如意金的支持之意——蓬莱宗主并不想蓬莱又出什么乱子,人和剑都最好太太平平,所以在看出如意金那护持之举后,稍作权衡,蓬莱宗主便由得赤灵子将它送入书楼,而如意金亦可以凭着这份狐假虎威,做一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真不愧是如意金。”对于如意金能做到此点,就连黎凰也跟着单乌后面赞叹着。   此外,因为如意金不同分魂之间的交流乃是神魂感应,就好像是一个人内心的所思所想一般——就算蓬莱宗主那阳神的神识强大到能够笼罩整个蓬莱海域,也不可能随时知道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想些什么,故而单乌依然可以试着以如意金传递讯息而不为人知。   当然,能瞒着蓬莱宗主传递讯息,并不代表大家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那宗主的眼皮底下聊天——接收讯息之人最好就像一个无事人一样,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才不会被人抓到蛛丝马迹,并由此反推出一些什么来。   所以稍稍盘算了一番之后,为求稳妥,单乌决定让如意金继续留在这山水墨宝之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并且,他让如意金认同了书鬼的存在,因为在之前的约定中,由于不知道谁会是朋友,也不知道谁的背后会有阴谋,故而单乌让如意金采取了最为简单的应对方法——坚定不移地装死。   如意金彻底贯彻了单乌的命令,所以一直以来都没与书鬼有过交流,只默默旁观着书鬼独自一人在这茫茫书山之中,对着那山水墨宝日复一日地悼念,哀伤。   “只让他知道我师尊的意识存在应该无妨。”单乌对如意金这样吩咐道,“毕竟这种事情,蓬莱宗主应该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并没有隐瞒的必要,至于其他,暂时还毋需多言。”   如意金认可了单乌的吩咐,同时,如意金亦化出了一根发丝一般粗细的细针,飞快地刺入了黎凰的手心,继而断开,就那样在黎凰的肉里留下了一团如意金。   这团如意金在离开书楼之后,便化为了黎凰手上那一枚小小的戒指,成为了单乌与蓬莱之间,依然难舍难分的纽带。   ……   李二狗这段时间一直在蓬莱之外的海域兜兜转转,迟疑不定。   “不能回去。”在这种不祥之感强烈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李二狗又一次停下了回转蓬莱的脚步——他相信自己那段生死磨练之中修炼出来的野兽一般的直觉,正是靠着这种直觉,他才能无数次地死里逃生。   “也是,如今这蓬莱之上,到处都是邱端那样的怪物——人都不是人的鬼地方,我还是远远地躲开比较好。”李二狗想到了那群小怪物陆陆续续地重回方丈山场景,仍然觉得心里发毛——那些小怪物的数量之多,吓得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蓬莱。   “可是,难道我就这样放弃蓬莱了么?”李二狗的心中仍旧有着浓浓的不舍,不管怎样,在外海修真界中,蓬莱之中的功法,资源,甚至闭关的灵地,等等等等,都是数一数二的,真让李二狗换一个地方无依无靠地从头开始,他也实在是狠不下心。   “就算躲,也要有个期限……待我噬道吞天大法再进一个境界,或许在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便不用如此提心吊胆了。”李二狗暗自下了决定,在半空之中直接掉头,往另一个方向上飞去。   待到李二狗远去,他原先的飞行方向上,突然浮现了一颗水泡一样的扭曲空间,继而这水泡无声破灭,露出了里头那一艘小小的浮云舟。   “他似乎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什么原因?莫非是直觉?”单乌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李二狗远去的方向。   “与其说是感觉到你,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危机。”黎凰此时已经转为了单乌的里层——李二狗的功法怪异,黎凰并没有信心是他的对手,于是她和单乌之间便再次换了回来。   “如果换你去接近他呢?”单乌想了想,提议道,“你的身上并无攻击性,而这也正是你这副容貌最大的优势——没有人会想要防备你。”   “或可一试。”黎凰表示同意,“我可以试着将他引到无人海域,再换你出手,这样或许更好。”   “便如此行事吧。”单乌点了点头。   ……   七天之后,李二狗来到了一处岛屿,那岛屿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荒岛,但是只要有心之人稍作留意,便可发现那些荒凉岩石上一道道正极力压抑着的法阵痕迹。   李二狗在落地之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令牌,对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晃了晃,那岩石之上立即洞开了一扇黑乎乎的门户,门户的另一头竟有一股阴风涌出。   李二狗举步便跨进了那处门户,而在这个时候,李二狗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一个无形的黑洞出现在了李二狗的身上,一切想要触及他的光芒,神识,都会被这个黑洞所扭曲,所以根本无法锁定李二狗的所在,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只剩下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当然更重要的是,李二狗的身上,隐隐约约地,竟透露出了一丝魔气。   ——这丝魔气或许才是他能够被那洞口另一侧的世界所接纳的关键。   ……   “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半天之后,黎凰方才出现在了那座荒岛之上,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的所在,而那些怪异的阵纹图案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当然,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追上他。”黎凰对单乌说道——因为李二狗的直觉似乎实在有些玄妙,黎凰在转到表层之后,依然不敢追得太过靠近,所以只能依靠单乌一路研究那些残余的灵力痕迹,远远地缀在李二狗的身后。   “凡所过处,必有痕迹,就算是这茫茫大海之上也不例外。”单乌回答道,“如果是你,或许靠着身上的气味就能将你找出来了。”   “啧。”黎凰没有回应什么,直接落在了那处作为门户的巨石之前,“看起来这儿是扇门,背后是一处隐秘的坊市,需要令牌才能进入……你我是在这里等着看看有没有别的人路过呢?还是直接破解了这层法阵,硬闯进去?”   “你看起来很想直接闯进去。”单乌能感受到黎凰心里的那一丝跃跃欲试。   “我是很想试试看能不能破解这层法阵。”黎凰回答道,“你觉得,我要是贸贸然闯进去的话,里头的人会看在我的美貌的份上原谅我么?”   “……你找死的本事其实不比我差。”单乌沉默了半晌,回应了一句,却并没有否定黎凰的提议。   黎凰此刻已经抬手,几道灵力凝结的符文被她甩手拍了出去,落在了那巨石的几个角落之上,随即嗡地一声轰鸣,那巨石之上出现了一片蛛网一样的纹路,几个关键的节点之上甚至睁开了一只只眼睛,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自己受到的这攻击的由来。   黎凰的身形在那片巨石前方的空地上不断晃动着,踩着那些眼睛的视线的死角之处,同时接连不断地出手,用一团团巴掌大小的小小的幻阵笼罩住了那些灼灼生辉的眼睛。   也不知道黎凰让那些眼睛都看到了些什么,总之这一圈处理完之后,就算黎凰大摇大摆地在这些小眼睛的面前踱步,这些小眼睛也别想找到黎凰的所在了。   黎凰这才有耐心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这层浮出来的阵纹。   “这阵纹的主体有些年头了,这些部分,都是后来人修补上去的,双方水准差距太大,这修补并不完美。”黎凰评价着这面阵图,同时向着几处明显不那么自然的所在弹去了一团灵力,于是下一刻,这阵纹之上就出现了明暗差别。   那些填补的阵纹光泽黯淡,线条虚弱,而那作为主体的部分则更加明亮了一些。   “咦?”看到了那主体部分的构型之后,单乌不由自主地有些诧异。   “你也看出来了?”黎凰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个封印,针对的是这石头下面的东西。”单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如今在阵法一道上的修为与眼力,已经算是相当可以的了。   “算不上封印,不过的确是对内不对外。”黎凰回答道,“一般的隐匿法阵就算想要通过压下自身存在的气息来回避他人感知,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几乎等同于镇压的程度……所以,这下面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不过,这倒是让我更有兴趣了。”黎凰轻笑道,她的手结成指印,在身前如莲花一般绽开,指尖上凝起了一团团火焰形状的灵力,这些灵力一忽儿如暗夜烛火一般明亮温暖,一忽儿又仿佛一团还未凝成冰霜的寒气,生而复灭,变幻莫第四百九十一回黑礁坊市(上)   这些灵力一团接一团地缓缓地落到了那面岩石之上,而后啪地一声开出了一朵朵小花来,花蕊之中有一股清凉凉的幽香散发开来,而在这幽香的熏陶之下,那些阵纹也仿佛微醺了一样,摇摇摆摆地,就要离开原本的位置。   黎凰上前一步,那面岩石便防仿佛一个开着睡莲的池塘,荡漾出了一圈涟漪,并就此从中心处旋出了一个漩涡。   一丝有些怪异的阴风从漩涡出流泻出来,黎凰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有些恍然的神色来。   “魔气。”黎凰说道,“难怪这层防护这么严密。”   “魔修的聚集地?”单乌问道,“还是底下有什么魔物?”   “都有可能,不过根据这修葺过的阵法判断,前者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一些。”黎凰轻轻挑起了眉毛,“看来这李二狗真的有点什么秘密,他那黑擦擦的功法,莫非是魔功的缘故?”   “这种局面你还可应对么?”单乌问,他感受到了这些魔气里隐藏的陷阱,“似乎有没有魔气,才是真正用来判断敌我的存在。”   “当然。”黎凰的嘴角勾了起来,“别忘了,天魔之术,也带了个魔字。”   下一刻,黎凰的身遭出现了一团墨黑的影子,那影子在晃动了一会儿之后,调整了一下形状,竟形成了一直猎豹的模样,修长且矫健的四肢,流线型的身躯,此刻匍匐在黎凰的脚下,呜呜叫唤着,如同一只乖巧的大猫。   “这是……魇兽?”单乌看出了那团影子的底细,不由微微吃了一惊,“这玩意居然还在。”   “这是我功法的组成部分之一,自然不会那么轻易便被抹杀。”黎凰得意地说道,提着裙摆侧身坐在了那魇兽的背上,继而伸手在那魇兽的脖颈处抚摸着,如同在给这黑呼呼的一团怪物顺毛一般。   魇兽顺从地站起身来,驮着黎凰往那漩涡之中走去,与此同时,它身体表面的那层黑雾翻滚流传,将那些阴风之中的魔气抽离出来并主动融合,看起来就像是在给自己身上贴上一层层伪装的皮毛一般。   “现在它就是魔化的魇兽了,而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魔修了。”黎凰笑道,此时魇兽已经带着她完全进入了那石头下方的世界之中,于是她抬手一挥,那些固定在岩石上的灵力和幻阵全部如同泡沫一般爆裂开来,并消散一空,而这片岩石上的漩涡也渐渐平复,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与外界相连的退路合拢,周遭的魔气变得越发浓烈了起来,这些魔气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想要确定这新来的一人一兽是不是可以被接纳的同类。   “果然,有没有开门的令牌其实无关紧要,关键是要得到这些魔气的认同,才能有那个资格真正进入这岛屿之下的所在。”黎凰和单乌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而魇兽亦乖觉地停下了脚步,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遭的这些魔气,没过多久,其身上的散发出来的气息便已彻底与这些魔气一般无二,甚至将安坐于其上的黎凰给护了起来。   似乎是终于认可了对方与自己是同类,那些魔气对于黎凰的试探平息了下来,甚至在黎凰的面前汇聚成了一团小小的气旋,左右摇摆着,像要给黎凰引路一样。   默契得没有一句话,黎凰便驱使着座下的魇兽跟在了那团小小的气旋身后,向着前方一片茫茫黑暗中走了过去。   “如果没有得到认可,便会在这片茫茫黑暗中,被魔气侵蚀,进而丧失意识,真正入魔吧。”黎凰看着眼前的境况猜测着,“这些魔气比在外头感受到的要浓郁得多了,并且……似乎为活物所控。”   “下方有入魔之物?”单乌问道。   “应当如此。”黎凰看着眼前已经依稀出现的一团微光,微微笑了起来,“不得不说,第一个想到利用此地的魔修,的确是个天才。”   下一刻,魇兽一脚跨进了一个仿佛是山腹之中溶洞的巨大空间,无数如同小山一样的钟乳石犬牙交错分割着空间,而那些材质不明的泛着淡淡微光的石头之上,被人为地开凿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甚至互相连通的洞穴,洞穴之中透出明亮的灯光来,远远看去竟如同一片林立的灯塔,甚至时不时地有人影在那些洞穴之间来回穿梭,卷起一阵阵呼啸的阴风。   “这还真的是一个坊市。”单乌感叹于眼前之所见。   “看来,外海这诸家正派宗门并立之所在,这些魔修为了找一片能够专属于自己的地方,也颇为费了一番功夫。”黎凰亦是啧啧称奇,“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开始的由头,也不知道具体的交换条件,但很显然,这些魔修与这岛屿之下的魔物达成了和谐共生的协议。”   “换句话说,这岛屿之下的魔物也是灵智开化的存在,甚至颇有远见。”单乌评价道,“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麻烦——这儿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讯息实在太过杂乱想要找到李二狗的存在,似乎有些希望渺茫。”   “是么?”黎凰轻笑,“既然你找不到他,那就让他来找我好了。”   ……   一个有一大群奇形怪状的魔修汇聚的阴暗之地,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个仿佛仙女一样一尘不染的漂亮女子,给此地诸人所带来的冲击力,是完全不亚于外头有元婴高人敲门的。   所以,在黎凰抬着头看着那些千疮百孔的钟乳石柱,甚至还没有想好先从哪儿开始的时候,便已经有一团黑烟噗地一声落在了她的面前。   那团黑烟拦在了魇兽的前方,呼啦啦一阵旋转,如同蝙蝠张开翅膀一样,那黑烟亦如羽翼一般哗啦往两边舒展开来,露出了当中一个身着黑金衮服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乍看之下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五官其实还不错,但是要命的一点是,这人的犬齿太过发达,以至于他的嘴唇根本无法完好地包裹住自己那两颗突出口腔的大牙,只能努力往前延展着,看起来竟似是龅牙一般。   “这位美丽的姑娘,你就仿佛那天上的明月一般,照耀了我阴暗的心灵。”那年轻人对着黎凰躬身一礼,说话时候嘴唇有些漏风,听起来仿佛是奇怪的口音,“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先报上自己的名号么?”黎凰微笑,坐在那魇兽之上微微前倾了身子。   “在下柳轲,乃是这黑礁坊市的副坊主。”柳轲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同时环顾了一圈四周——有很多人看到黎凰后都有所行动,此时看到柳轲出面,便都远远驻足,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实了柳轲在这坊市之中的地位。   “哎呀,这可是大事不妙了。”黎凰掩嘴,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姑娘有何为难之处?”柳轲上前一步,做出了关切的姿态。   “不敢,只是……”黎凰低着头,压低了声音,“我乃是无意间闯入此地,一时好奇,便深入至此——我可没有开启那门户的令牌啊。”   “我本想看看热闹便偷偷离去,谁料这一进来,就撞见了公子……这可实在是尴尬了。”黎凰干脆利落地说了实话,因为她已经笃定,柳轲此人,是绝对不会让她尴尬的。   “哈哈哈哈,我道是何事?”柳轲朗声大笑,果然一句话就揭过了黎凰不请自来此事,“区区一个入门令牌算得了什么?我家这坊市,多的是有了入门令牌还死在半路的家伙。”   “能进得此处,便是我们的朋友。”柳轲更进一步地解释道,“我们向外界发放令牌,只是为了告知天下魔修,此地有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至于那些拿了令牌意图浑水摸鱼之辈……他们该为自己的莽撞后悔莫及的。”   “原来如此。”黎凰露出了释然的表情,甚至从那魇兽身上下来,对着柳轲行了一礼,“小女子黎凰,谢过道友大度。”   “黎凰?真是个好名字。”柳轲将这名字在唇齿之间喃喃念叨了两遍,从手上的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枚鱼形玉佩,拇指在玉佩上抹过,那鱼鳞之上便浮现了“黎凰”这么两个字。   “这是专属于你的出入令牌。”柳轲将那鱼形玉佩递到了黎凰的面前,“这黑礁坊市之中心思龌蹉之人还是有一些的,你这样美丽的姑娘孤身一人实在是太过危险,而有这枚玉牌护身,我可保证此地绝对不会有人敢打你的主意。”   黎凰没有推辞,接过那枚玉佩后便顺理成章地挂在了腰间,这一举动更加让那柳轲喜形于色,又上前了两步,与黎凰形成了并肩而行的姿态:“不如就让我来为姑娘作为指引,看看我们这黑礁坊市的风景吧。”   黎凰闻言,微微垂首:“求之不得。”   ……   李二狗也混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当他发现那个骑在黑色兽类背上的女子是自己的一个熟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眼底发红了。   ——孙夕容的出卖只是让他耿耿于怀,想要用钝刀子割肉的方法慢慢将这笔感情账讨回来。   ——诱使孙夕容做出那般决定的黎凰,就是李二狗日思夜想,想要让她死得要多惨有多惨的存在第四百九十二回黑礁坊市(中)   李二狗的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却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杀意,甚至让自己存在变得更不起眼了一些。   “这个女人没有跟着那个高人一起么?”李二狗眯起了眼睛,看着黎凰坐在黑色兽类背上,与那坊主儿子柳轲一起在不同的钟乳石柱之间穿梭的时候,心里隐隐地开始了盘算,“目前看来,她的修为只在筑基巅峰,还没有结丹的迹象,但是她这种容貌居然敢孤身一人四处乱闯,必然是有所倚仗,身上或许会有那高人赠与的什么护身法宝……嗯,不能太过小瞧这个女人,对她的战力的预估,也是宁高勿低才好。”   “但是,不管怎样,这个女人都是要死的。”李二狗心里下了决定,甚至将自己闭关提升修为之事都放在了一边——黎凰这个女人不死,他根本就不可能静下心来闭关。   “这可是魔修汇聚之地啊,难道你真以为那么一枚玉佩就能保你平安了么?”李二狗无声地冷笑着,当然,就他如今的面目,也根本没人能够从他脸上的表情推断出他如今的心情。   ……   这黑礁坊市果然是建立在海底深处那一个被镇压了的魔物之上,每一年这些魔修都会想办法为那魔物搜集足够数量的生人血肉,而这魔物便会护持住这处坊市的太平——不让并非魔修之人闯入,并且释放出大量的魔气来辅助这些魔修进行修炼。   魔道功法,往往都是嗜血,暴戾,有违人伦,所以在这片海域被几家最爱冠冕堂皇的宗门瓜分之后,对于魔修更是采取了赶尽杀绝之举,于是,对这茫茫大海之上无处藏身的魔修而言,这黑礁坊市,便成了唯一能够让他们安心的所在,也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孤单,甚至自己身后还有无比庞大的势力可以撑腰的所在。   “这些魔修也可以被整合?”在柳轲自诩为魔修靠山的时候,黎凰好奇地开口问道。   “呵呵,你以为魔修一个个都是极端自私,离经叛道,不肯接受约束之人么?”柳轲笑着反问。   “还请道友指点。”黎凰柔声问道,眼里求知的光芒激励了柳轲,于是他一时间竟有些热血冲头,当即喋喋不休长篇大论了起来。   “我们的确很在意个人的利益,但是,只要利益足够,人们便可以汇聚在一起做任何事情,而不管彼此之间有多么互相看不惯。”柳轲摇头晃脑地说道,此时他正站在一根钟乳石的最高处,眼前可以几乎毫无遮挡地看清楚这一整片的黑礁坊市,就好像当初永安城中的摘星楼一般。   “你以为我说的利益会是大量的灵石和法宝么?”   “不,并不是,对于这些魔修来说,能让他们汇聚在一起的利益,其实非常小,甚至可以说小到有些微不足道——你要知道,大多数时候,他们连生存都很困难。”   “你只要提供给他们一个庇护之所,便足以换得他们真心的回报了。”   “是的,不需要灵石,不需要法宝,相反地,他们会将自己的灵石与法宝诚心奉上。”   “我们也不会亏待他们,我们反馈给他们的好处,可不只是眼下的这些。”   “这黑礁坊市如今只是刚刚有个雏形,待到我们发出去的令牌传递到足够广,让这片海域之中的魔修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所在,并聚拢而来之后,我们便可以此地为根基,建立起一个以魔修为主的宗门,与蓬莱,天极宗,甘露寺等分庭抗礼。”   “并且,除了让这些魔修投奔于此之外,每年我们在为魔神寻找祭品的时候,都会由魔神将那些祭品之中有修魔天赋的凡人挑选出来,悉心栽培……待到这些凡人们成长起来,便也会成为我等魔修昂首挺胸直面蓬莱的底气。”   “呵,我这话说得可能的确是狂妄了些,但是你看,这才不过短短五十年,黑礁坊市便已有了这等规模,若是再过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呢?天命并不会始终都在蓬莱那些人的头顶上的,到时候,轮也该轮到我们这些魔修抖抖威风了。”   ……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黎凰轻而易举地从柳轲的口中套出了有关这黑礁坊市的大量讯息,而对于这黑礁坊市远大且宏伟的梦想,黎凰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赞叹好,还是该嘲笑好。   “你们到处发这出入令牌,就不怕被那些宗门弟子找上门来?”黎凰只能提了一个最基础的问题,“难道,只靠那么一位魔神,就足以在诸家宗门……那么多的元婴甚至化神修士的眼皮底下,保住这一片世外桃源么?”   “呵呵,你以为魔神是怎样的存在?”柳轲咧嘴笑了起来,两个犬齿闪闪发光,“魔神存在的价值就是,就算那些化神修士知道此地有猫腻,他们也不敢掀开外面的封印看上一眼来确定——那个封印,可是出自上古高人之手呢。”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比留在魔神身边更为惬意的了。”柳轲负着一只手,另一手则虚虚地做出了正在温柔抚摸着眼前这些景物的动作。   “听道友言下之意,每一个魔修来到此地都不愿离开,那么,又是谁来承担发放令牌这种危险的责任呢?”单乌默默提了一句自己的疑问,黎凰立即开口,用自己的声音向柳轲发问。   “留在此地固然舒适,但是想到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与我等一模一样的修魔之人,不得不披上一层伪装,压抑自己的本性,时刻活得提心吊胆,稍有不慎被人发现底细,便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那些来到此地魔修,推己及人,便会主动地承担起外出发放令牌的责任。”   “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魔修,居然能够如此有情有义?”看到了黎凰脸上微微流露出来的怀疑之色,柳轲大笑着反问。   “实不相瞒,的确如此。”黎凰回答,“虽然我也是魔修,但是……似乎很难有如此兼济天下魔修的胸怀。”   “哈哈哈,这并不奇怪,姑娘你只是之前都没有感受过抛下伪装与同类交往的自在,所以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甚至放不开心防,但是我相信,只要姑娘你在此地住上一段时间……”柳轲说着,甚至伸手轻轻地为黎凰拨开了一缕鬓边的发丝,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黎凰闪避的动作,于是柳轲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黎凰“放不开心防”的话语被证实了,笑得是越发开怀。   “只要住一段时间,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自在,你自然便会开始思考——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团结起来呢?如果这天底下的魔修继续过着东躲西藏各自孤独修炼甚至默默死亡的日子,魔修这条路,又还能有什么前途……”   柳轲又一次开始了长篇大论,而这一次,黎凰其实早已丧失了继续聆听的兴趣,却仍在脸上堆砌起了向往意动之色,可以说是艰难无比。   “我想,他让那些魔修出去发放令牌,应当不止是召集各地躲藏隐匿的魔修。”单乌却还在听着柳轲的长篇大论,并默默进行着分析,“如他所言,他们也会挑选凡人进行培养,所以我觉得,那些人出去派发令牌,很多时候,或许是在凡人之中寻找修魔的苗子,将他引上这条路之后,再留下令牌,并告知他们此地的所在——毕竟,不管怎么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修魔之人的确是相当不易,更何况如今修魔之人全都有各自的伪装之术。”   “咦?”黎凰微微有些吃惊,“你是想说,这些人出去送令牌,顶多也只能找找自己的相熟之人?”   “甚至可能连相熟之人都没几个。”单乌回答,“那些躲躲藏藏和人纠葛一多就担心隐秘曝露的魔修……能交到几个朋友?”   “你说的这躲躲藏藏四个字似乎意有所指……”黎凰听出了单乌的弦外之音,“你是想说李二狗?”   “我的确不知道魔修都是什么模样,不过,我觉得李二狗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参考对象。”   “躲躲藏藏,没有朋友……这种人就算心里存了推己及人的高尚念头,也根本不可能有真正付诸行动的魄力,更何况,对大多数的修士来说,只要自己的修为能够得到提升,只要自己能够长生不死,为了那些蝇头小利,彼此之间不自相残杀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谁又会有那个闲心来管所谓同类的命运?来关心这所谓的天下大势?”黎凰以单乌的假设为出发点推测道,“蓬莱之中那些修士多是如此冷淡的脾性,而这亦是人之常情……除非,出去发令牌这种事,是这些人能够在这坊市之中长长久久呆下去的交换条件?”   “多半如此。”单乌肯定了黎凰的推测,“而这更是这黑礁坊市与众多魔修之间利益交换的核心——不管从哪方面来考虑,这样的交换似乎才比较合理。”   ——修士们觉得自己可做无本生意,而黑礁坊市亦可召集到更多的,对此地充满向往的,新鲜第四百九十三回黑礁坊市(下)   “这黑礁坊市如今有多少人?”在柳轲喋喋不休的间隙中,黎凰抽空问了这么一句。   “常驻修士两千余人。”柳轲心里盘算了一下之后,报出了这么一个数字,“一般的坊市,有个百余修士便算热闹了。”   “的确如此……”黎凰点了点头,“可是蓬莱那些宗门,却有数以十万计的弟子,并且,每过几年,都会再招收一批。”   “呵,姑娘是觉得,我所描述的未来,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么?”柳轲勾了下嘴角,直白地问道。   “或许我只是个小女子,从来没有想象过那样宏远庞大的景象,所以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些描述……飘渺如同镜花水月,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黎凰摇着头,承认了自己的质疑。   “有质疑才是正常。”柳轲点了点头,“这说明姑娘是个聪明人,轻易不受他人蛊惑,而一旦认定了某一样真理,便会豁出性命坚持到底——只有像姑娘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成为让天下人都为之畏惧的强大魔修,才能带领魔修们打破现有的桎梏。”   “什么?”黎凰听到了柳轲的吹捧之语,情不自禁地为自己尴尬了一下。   “呵呵,我看人一向很准。”柳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黎凰,“一无所知,便敢往黑礁坊市里闯的人,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几个,而其他人,如今都已成为了魔神选中的存在,有幸深入九渊之地进行修炼,想来等到他们回归之时,其修为境界,或可成为人间魔神。”   “九渊之地?”黎凰的眼睛眨了眨,提出了柳轲话语之中的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只要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这些事情你自然知道。”柳轲故作神秘地对着黎凰挤了下眼睛,“这样吧,三天之后,黑礁坊市有一场公开的魔道功法讲习,除了闭关之人外,所有黑礁坊市常驻之人都可以,并且必须参与……姑娘你虽是初来乍到,但是不妨也见识一番,到时候有什么想法,可再与我交流一二。”   “……也好。”黎凰默默地与单乌商量了一下,点头应下。   ……   “奇怪,他居然就这样离开了?”目送柳轲消失在石柱之后的身影,黎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不解之色,“正常人应当想要时时刻刻呆在我的身旁,寸步不肯稍离呢?”   “发现自己的魅力居然有限,有些失望了?”单乌默默取笑了一句。   “不是,只是觉得他的殷勤是真的,但是却又不是正常的殷勤……至少,不是为了所谓双修之事而献上的殷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不是奸,那便是你在他的眼里还有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单乌回答道,“譬如说,为了他那挑战蓬莱的霸业,利用你的存在,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这黑礁坊市。”   “啧,那可的确是比他到处发令牌要有效率得多了。”黎凰暗暗有些自得,“我在祖州那几日,汇聚到祖州的修士,可是几乎翻了一番呢。”   “不过,在你看来,他对于那宏图霸业……真的是认真的么?”黎凰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在我看来,他认真不认真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这黑礁坊市中的其他人,是不是真的会认可他那雄心壮志。”单乌思考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   三天时间转眼即逝。   柳轲没再找过黎凰,而黎凰带着那鱼形玉佩在这黑礁坊市中四处游荡并意图寻找李二狗的踪迹的时候,所遇到的每个人都对黎凰表现出了恭恭敬敬的姿态——甚至比蓬莱之中的那些弟子们都还要守礼一些。   并且,与别的坊市之中林立的商铺不同,这黑礁坊市里,最多的便是被魔气浸染了的凡人们操持的酒馆,赌馆,甚至还有些以凡人女子为主的妓馆,或者供给五石散之类迷幻药物的烟馆,其间享受,可以说不比凡人世界中那些紫醉金迷之地差上多少,而真正修真之人用以交易法宝材料的所在,寥寥无几。   那些魔修亦十分乐于流连于这些所在,这也使得黎凰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这些魔修对于这黑礁坊市的看法。   “这些魔修居然真的将这些话当一回事。”黎凰有些惊讶于这些魔修的表现,而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这些魔修在展望未来之时,那满脸的亢奋之色。   “这会是一个非常公平的世界。”那些魔修们感叹道,“我们可以从黑礁坊市中得到一切,只要能够完成他们发布下来的任务。”   “很简单的任务,每个人都能完成——你只需要寻找到有修魔天赋的好苗子,并将黑礁坊市的令牌交给他便好,等到那些人拿着令牌找上门来之后,便可作为你的一笔功绩,并且,这个人也可成为你的直系下属,根据黑礁坊市的奖励规矩,你可以接受他的供奉。”   “他也可以去进行这样的任务,找到其他人来供奉于他——黑礁坊市非常公平,必然不会让你吃亏。”   “你的功绩每积累到一定的程度,黑礁坊市便会给予相应的奖励,或者是魔灵丹,或者是魔气灌体,最厉害的那几个人甚至得到了机会,去接受魔神的直接教导……”   “呵呵,事实上,少主所说的,我们魔修能够称霸天下的未来,我现在还有些疑虑,但是眼下我经历的一切都已经证实了一点——只要按着黑礁坊市的规矩行事,那就一定会有源源不绝的好处。”   “眼看着这黑礁坊市一天天地壮大……或许,我们魔修能够称雄于天下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也说不定。”   ……   第三天。   黑暗的山腹之地没有日头,所以计时全靠坊市中央的一座漏刻。   于是,黎凰正在一处店面里打量着那些炼器材料的时候,这坊市之中突然想起了一连串清脆的铃声。   黎凰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几乎每一个石柱之上的洞窟门口,都悬挂着那么一颗小小的金铃——这些金铃几乎同时开始晃动,合着从周遭的空旷之处反传回来的回声,竟是如同有声音清脆的女子在连声叫唤。   而在铃声响起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伸着脑袋出了门,而后接二连三地往中央一处最为粗壮的钟乳石飞了过去。   黎凰所在这店铺的老板亦是一名修士,此时也站到了黎凰面前:“功法讲习即将开始,姑娘你还不动身么?”   “这就开始了?”黎凰记起了三天前柳轲的邀约,于是点了点头,跟在那店铺老板的身后,一同往那会场飞去。   那会场几乎将那根钟乳石柱的中间位置给掏了个空,形成了一个半环形的大殿,当中是一片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方有一团水镜,此刻正是空白,平台的周围一圈圈的都是紧挨着的座椅,座椅的位置渐次升高,使得每个人的眼前都毫无遮挡。   黎凰来得有些晚,前排的那些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人,草草一眼没有发现李二狗的踪影之后,便张望着想在靠后位置找个座,没想刚一回头,便看到柳轲从另一侧的洞口中飞了进来。   “姑娘你果然来了。”柳轲看到黎凰,眼睛一亮,立即凑了上来,“这几日在黑礁坊市中,可觉得此地如何了?”   “走马观花,哪有资格妄下评断?”黎凰颔首微笑,虚虚地回应。   “呵呵,姑娘且随我来。”柳轲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伸手一引,便带着黎凰直接来到了那平台左近的位置——这几个位置上的椅子明显华贵不少,似乎是重要人物所坐。   “姑娘乃是我黑礁坊市座上贵宾,这种好位置,自然是留给姑娘的。”   黎凰也不推辞,施施然入座,这才发现自己这位置的确不错——不但可以看到那平台之上的种种,并且稍稍侧头,便可将那层层升高的座椅上的动静都看个一清二楚。   当然,这位置同样也有一个问题,就场中的所有人,都会注意到此处多出一个人来。   于是黎凰刚一坐下,便感觉到了那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灼热得仿佛要烧穿自己一般。   黎凰从不畏惧他人视线,此时更是微微偏过头去,对着那数千人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投去了一瞥。   场中于是轰的一声起了不小的骚动,而在那些愈发炽烈的视线之中,黎凰亦感受到了一丝噬人的敌意的存在——这一丝敌意只是刚有苗头,便消散一空。   “李二狗在这人群当中,只是他的身上多了一层伪装,我无法分辨。”黎凰当然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可惜回想起自己方才扫过的那一眼,却没发现有谁是能够对上号的。   “只要知道他在关注你便可。”单乌回答,“总能把他引出来的。”   而在这个时候,那响彻整个黑礁坊市的金铃之声也已渐渐停息,偌大的会场也就此坐了个满满当当。   出入的洞口落下了一层星光一般的屏障,隔绝了内外。   会场中的骚动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柳轲在那平台之上缓缓地转过了身第四百九十四回不平之意(上)   柳轲的身后,漆黑的魔气如羽翼一般张扬着,趁着他苍白的面孔,竟显出了一份妖异来。   上方的水镜将柳轲的面孔放大了,于是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他双眼之中跳动的红光——仿佛烛火一般,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为迷途之人指引着方向。   一股无形的威压从柳轲的身上蔓延开来,虽然柳轲的修为并没有高到让人们高山仰止的地步,但是台上台下却明显分出了两类人——高高在上的,匍匐于地的。   这种差距仿佛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甚至于冥冥之中决定了一个人命中注定的一生——商人的儿子是商人,农民的儿子是农民,屠夫的儿子多半也是屠夫……而皇帝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要奔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流血流汗。   这种命中注定能够造就一个无比太平的凡人世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专心做着自己那份工,而不贪求别人手里的那份利。   可是这样从出生就定死了一切的世界公平吗?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们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改变。”柳轲开了口,勾着嘴角微微笑起,缓缓说道。   “我们这里的很多人,都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却没有修道的天赋,修魔,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   “当初既然抛开了一切选择修魔,难道我们还能忍受被那些道人四处追杀,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当然是不能的。”柳轲的语气渐渐激昂了起来,“苍天弃我,我宁成魔!而我等魔功大成之日,必将逆转天数,杀遍苍生,要那些辱我,骂我,欺压我等之人,血债血偿!”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念头,不是么?”柳轲的翅膀又大了一圈,遮蔽了后方大半的石壁,而魔气笼罩下的阴影之中,亦隐隐有魔物嘶吼之声传出,揪着众人的心跳,几乎强制性地达成了一个协同的节奏,咚咚咚咚,在这会堂之中回响着。   “那么,我们便要向着这样的目标努力,而实力,便是如今的我们唯一能够把握住的东西。”柳轲一字一句都敲在那心跳的节奏之上,仿佛盖戳一样,将自己的话语狠狠地印在了那些魔修的意识之中。   那些魔修的心跳愈发激烈,进而每个人都是双眼发光满脸通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同时攥紧了拳头。   “我们会变得更强大的,是不是?”柳轲大声问道。   “是!”那些魔修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巨大的声浪将那面水镜都震得荡起了涟漪。   “好!”柳轲点了点头,“既为魔修,便该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心,而有了这颗魔心,我们才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得更远……”   ……   在成功煽动起了那些围观之人的情绪之后,柳轲的话题转到了魔道功法修炼的那些诀窍之上,而那些魔修亦带着无比的热情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甚至还有人摸出了玉简仔细记录,生怕错过什么关键的字眼。   “有些迷魂之术的意味。”黎凰一直端坐在椅子上——她并不算是魔修,所以那些小伎俩对她的影响不大,不过她也能感觉到那魔化魇兽身上传来的躁动之意。   “不光是迷魂之术,他这些言辞,也算是戳中了这些魔修的心意。”单乌回答道,“谁不想纵横天下随心所欲?谁不想生杀予夺一念之间?顺着这样的路数煽动,只要是人,多半都会心动,更何况,这几天你也应该发现了,这些魔修,其实大多……单纯得可爱。”   黎凰好不容易才没直接笑出声来:“也就你还能用单纯得可爱这种话来形容这些魔修了……换我来说,这些人是天生的蠢。”   “好吧,用你的话,蠢,还极富野心。”单乌换了说辞,“这一类的人,简直是为着柳轲这样的野心家准备的。”   “看起来你对柳轲的行为颇为赞赏?”黎凰生出了一些好奇之意。   “至少在利用这些又蠢又贪的人这一点上,我没有见过比他做得更好的。”单乌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一般来说,你遇到这一类的人物,想要哄骗他的身家,也只能一步步地来,一个个人地骗,而柳轲,却是用那看似公平的规矩,看起来颇为合理的奖励模式,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而后让他们再去忽悠与他们自己同类的人来,而这个体系一旦成型就会自动膨胀,他便完全可以坐享其成了。”   “一个金字塔,最顶端的是柳轲这些坊主之类,而下面每有一个人,都会需要十几个甚至更多的人来供奉,这些供奉他人之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利益,就会再去找更多的人来供奉自己……如此一来,所有的好处,不管是灵石还是法宝,都会形成一个向着上层汇聚的通道,如此一来,只要聚拢了足够的人数,每个人上供的东西哪怕不多,集中到最后,都会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单乌分析着,自己笑了起来,“当年我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曾经假想,要是城里头的每个人都能给我一枚铜板,那么我转眼便是富甲一方的豪强了……这种假想,如今居然真的有人能弄出个模样来,真是不能不佩服。”   “那也是因为他的背后有魔神这个靠山,才能行这没本钱的生意。”黎凰暗道,“你真的两手空空,又能拿什么来忽悠他人?”   “话说回来,你觉得他们这样发展下去……真的能成气候?”短暂的思索之后,黎凰再次问道。   “这就要看这魔神的能耐,以及那几家宗门的心意。”单乌回答,“他们肯管,便能将这黑礁坊市连根拔起,他们要是不愿意……大概就只能看着这些人渐渐做大了,毕竟,这世上少的是聪明人,多的却是自以为聪明的家伙。”   “没想到追着李二狗进来,还能发现这么一群人。”黎凰轻轻地在自己的膝盖上叩着手指,“你说,我要不要也挂一个名号好了,凭你我的能耐,难道还忽悠不到足够的傻瓜么?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干,就可坐享其成,岂不快哉?”   “别忘了那魔神。”单乌提醒道,“你要是不想修炼魔道功法……在解决掉李二狗之后,还是想法子离开的好。”   ……   柳轲一直在注意着黎凰的动静,在发现黎凰的表情由疑虑,思索,继而转为释然的时候,暗暗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体系,愚蠢的人会动心,而聪明人在看出其中利益关联之后,同样也会动心。”柳轲的心中暗道,“如果能让这个女子也加入我们,那么黑礁坊市的扩张程度,便会成倍增长了。”   于是柳轲口中吐出的话语越来越富有煽动性,在说着一些功法渊源的同时,已经开始述说当年那些修炼此等功法的大魔头们的丰功伟绩——怎么在家破人亡之际愤而入魔,神功大成之后杀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宗门,将其上上下下杀得一个不留;或者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怒火烧尽九重天;或者怎么在面临镇压之人的时候指天叫骂,顶天立地如不倒的南山;或者怎么率领着众多兵卒,席卷天下,所过之处,万众臣服……   这些故事真假不论,总之柳轲说得是活灵活现,之后在水镜之中展示的那功法大成后所会拥有的种种表现,更是看得人惊叹连连,恨不得立即就开始闭关,将这功法细细参研,以求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一样,挥手投足,排山倒海。   黎凰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一直微笑着聆听着,视线似乎是盯紧了平台上方的柳轲,实际却是不断地以余光注视这那一大群群情激奋的魔修们。   “也亏得他能将这两千余人都煽动起来。”黎凰一边赞叹着,一边默默锁定了一个人的存在。   ——在所有人都热血激昂情绪激动的时候,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也颇为热切,但是他本源的情绪却没有一丝波动——心跳没有改变,呼吸急促但依然平稳,脸上虽然有些发红却只存在于表皮,眼里闪烁着渴求的光芒,但是渴求的对象却与柳轲所描述的世界无关。   “这种时候,能如此冷静的,也就是如我或者李二狗这样的别有用心之人了……”黎凰下了断定,可惜,眼下的她,却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能够证明那人就是李二狗的证据。   ——那人的面孔远没有李二狗那般惨烈,五官看着几乎都在该在的位置上,只是组合得极为平庸,属于擦肩而过之时你都不会发现有人擦肩的那种长相。   “这脸看起来既不像李二狗,也不像厉霄。”黎凰心头仍有迟疑。   “他只是让自己的脸恢复了一半,然后又再毁了一次并恢复。”单乌回答道,随即黎凰的心里出现了一排人脸,渐次改变,正是李二狗往厉霄的全部转变。   “我想,我已经能够将他所受的每一寸伤害都反推出来了。”单乌仿佛在另一个背光的世界里自娱自乐玩得开心,甚至还出手拨弄了一下那些人脸,将其中最为接近如今的李二狗的那一张推了出第四百九十五回不平之意(中)   那张脸虽然也很平淡,但多少还算有点特征,比如说下巴有点方,比如说牙齿有些乱,比如说两个眼睛依然一大一小。   随即,单乌在那张脸上轻轻敲击了数下,一些骨头被拗断后又重新拼合,一些皮肉翻卷开来复又还原,转眼之间,那方下巴乱牙等等都被柔化成了一团和气,使得这张脸上再没有哪里是特别突出的了,终于成就了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长相。   “啧,有这张脸,还真的很难注意到。”黎凰暗叹道。   而就在黎凰分心分析李二狗的时候,柳轲已经说得暂告了一个段落,并将视线转向了黎凰。   “不知这位姑娘对在下方才所说,可有什么评价?”柳轲对着黎凰微微一礼,开口问道。   “深入浅出,生动具体,实在是让人受益匪浅。”黎凰颔首,礼数周到地恭维了一句。   “李二狗既然这么能躲,不如就趁着这个人多的机会将他点出来当面对峙,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解决了他——这会场周围已经封闭,他就算想逃也没法逃。”黎凰向单乌提议道,“当然,我们顺便也可以试试看,方才柳轲所说的那一些大道理,是不是真的有用。”   ——黎凰虽然没有听得很认真,但是柳轲说到动情之处,诸如那些只要相信自己便可成功,人生在世要杀出一条血路,等等等等,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黎凰的耳朵里。   “只是,看姑娘你的表情,似乎心中仍有疑虑。”柳轲注意到了黎凰在说完那句话后轻微的欲言又止的迟疑,立即补上了一句,“姑娘但说无妨,在下定当尽力为姑娘解答。”   “坦白说,在听到道友讲解那些功法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很激动的,甚至恨不得立即便找个地方演练一番——这一点,我想在座之人应当都与我感同身受吧。”黎凰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转向那一片魔修的方向,朗声说道,“我从没想过,能够与大家拥有同样的心跳节奏,进而体会到同样的激动心情……这种,仿佛有无数人站在我的身后,与我同呼吸共命运,能够照顾我保护我,而我亦有责任为大家而战的感受,让我觉得自己很强大,很了不起,我为此而深受触动,甚至有些理解了之前柳轲道友对我所说的‘推己及人’一事……”   “我本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却没想到有人同路而行的感觉是这么好。”黎凰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她的笑意是如此地真诚,甜美,竟使得在场的每个人都生出了一种‘这笑容是给我的’的错觉,进而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能够被黎凰这样的姑娘视作同路人,实是三生有幸。   “呵,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已经无师自通了,果然是个人才。”黎凰的表现让柳轲充满了欣慰,甚至开始得意起自己的慧眼识珠,只可惜眼下没有能够让他放肆得瑟的人。   “魔神一定会喜欢这样的使徒的。”柳轲的心中盘算,于是看向黎凰的视线变得越发地温柔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环顾全场的视线突然定在了一个方向,于是所有人纷纷回头,将视线投向了那个看起来没有丝毫特色的魔修。   “在人群之中,我亦感受到了一丝敌意。”黎凰看向李二狗,一字一句地说道,“请问这位道友高姓大名,以及,我们之前认识么?”   ……   李二狗微微一愣,他没想到黎凰居然能发现他的存在。   “我隐藏得这么好,没道理啊。”李二狗默默想着。   但是随即,李二狗脸上堆了笑,站起身,对着黎凰行了一礼,开口说道:“这位姑娘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一试便知。”黎凰如一只蝴蝶一样轻轻地落在了当中的平台之上,柳轲识趣地站在了一边,打算看黎凰如何动作。   柳轲同样也注意到了那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魔修——他看得出那魔修伪装出来的情绪,而那魔修的冷静,亦让他充满的挫败感。   这种冷静与黎凰并不同——黎凰明显是对这黑礁坊市充满了兴趣,只是一时之间尚有疑虑而已,这种时候的冷静只是她本能之中面对未知事物的自保的举动,而她一旦确定了此事可为,那么这种冷静便会转化成无比的热情,并无比自发主动地成为柳轲希望看到的那一类人。   但是被黎凰点出来的那人的冷静之中却带着一股死寂之意——李二狗对柳轲的这些狂言妄语毫无向往之意,他做出那种激烈的表情,只是为了隐藏自己。   “在黑礁坊市中仍然隐藏自己,此人必有别样图谋。”柳轲心中暗道,“难道那些宗门终于想要安插几个钉子进来了?”   所以柳轲袖着手,微笑地看着黎凰,满脸都是赞许之色——就算黎凰此时不出面,待到此次讲习结束之后,他也会让那个人留下来以试探一二的。   黎凰对李二狗做出了邀请他上台来的动作,李二狗却纠结着眉头僵在原地,于是黎凰轻轻一笑道:“其实我本来也注意不到你的,但是,你装得实在太好,好到过头了。”   “你的每一个动作,表情,甚至脸红的程度,其实都跟你身后一排左数第六个人一模一样。”黎凰指点着,“当然,他的表现也极有代表性,但是偏偏,你本身的心跳并没有改变,呼吸的急促也只是浅尝辄止……所以,你的这种刻意,很难忽略。”   黎凰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向柳轲:“我想,柳轲道友站在这平台之上,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楚一些。”   “咳咳,的确如此。”柳轲没有想到黎凰居然会拖自己出来作证,于是干咳了两声之后,回答道,“坦白说,我也很好奇道友你的真实想法……道友放心,在这黑礁坊市之中,任何观点都是可以存在的,你没有必要强行伪装自己,就算你与黎凰姑娘有过恩怨,说出来,大家也可商讨出一个公平的解决方法。”   “来到黑礁坊市的每个人,我都当他是家人看待的。”柳轲稍稍顿了一下之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呵呵……”李二狗左右环顾了一圈,看着那些盯着自己的陌生人,只觉得柳轲这些话语实在是扯淡得有些可笑——那些人显然早就已经站到了黎凰的立场上,不管黎凰说什么,做错的必然都是李二狗。   就算李二狗咬死不承认,只要黎凰坚持,他也依然会是众人针对的对象。   “你的直觉没有错,我的确认识你,而且与你……颇有一段深仇大恨。”李二狗勾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而后沉下了声来,一字一句,“我就是厉霄。”   “我就是那个被你坑成废人后抛弃于茫茫大海之上的厉霄,我还没有死。”李二狗终于没有再掩饰自己对于黎凰的恨意,“我从地狱里活了过来,转修魔道功法,为的就是找你们这些人一一复仇。”   “没想到这茫茫人海,你我居然如此有缘。”李二狗的视线缓缓地从脸上满是诧异之色的黎凰身上转向了柳轲,“柳轲坊主是否愿意听我说一说往事呢?”   “道友但说无妨。”柳轲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公正的模样,同时偷眼看了一下黎凰——若能从他人的口中摸出黎凰的底细那是最好,如若不能,黑礁坊市出面护下黎凰,亦足以成为让黎凰为坊市卖命的充分理由。   李二狗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直接跃上平台,与黎凰对面而立,继而便将自己被黎凰煽动孙夕容抽去剑意打成废人后抛弃于海面之上的种种,甚至说起了九死一生卧薪尝胆的那些事情,说到激动之处,更是恨意喷薄而出。   或许是这种被世界抛弃继而决心报复一切的心情实在是在场这些魔修所共有的,于是很多人都微微有些意动,甚至开始偏向了李二狗这一侧,而黎凰的模样亦渐渐变成了拆散人恩爱情侣的恶毒女人。   ——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黎凰一笑。   “说完了?”黎凰早就已经从震惊之中平静了下来,此刻她的手轻轻抚在身边魇兽的脖颈处,状若无意地开口问道。   “你能有什么解释么?”李二狗冷笑道,“难道我说的都不是事实么?”   “只能说,就算你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也依然是一个无法被女人喜欢的垃圾。”黎凰抬眼,看着李二狗,轻蔑一笑。   那种冷漠中带着嘲讽的眼神,竟让李二狗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惧意——他想到了那种将自己吓得不敢回蓬莱的不祥预感。   “我在这黑礁坊市已经呆了好些日子了。”黎凰继续说道,“如果你真心想找我复仇,或者说,你还有那个胆量来找我复仇,应当早就找上门来了才对,可是你直到与我当面相对之时,仍迟疑着不敢立即承认自己的身份——这点勇气都没有的话,那还是别喊那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屠戮天下血流成河的空洞口号好了,也别一天到晚想着报复我了。”   “你难道不知道,你拖得越久,就越难接近我,或者说伤害到我么第四百九十六回不平之意(下)   “呵呵,是啊,当年你能攀上那化神高人,便已足够说明你的本事……如今,你让在场这两千多人都站在你的身后给你撑腰,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李二狗语带嘲讽,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费尽唇舌才博取到的一些同情之意,已经在黎凰轻描淡写的言辞之中,冰消雪融了。   “她说得没错,我没能尽早下手,实在是失策……她的实力并没有高到让我需要望而却步的地步,可我却没有把握住她没有倚靠的那一段时机。”李二狗的心中暗想,稍稍有些后悔之意。   “不过,刚才那些人既然能够被我说动,就说明她的靠山依然还不够牢固,我仍可放手一搏。”李二狗暗暗下了决心。   “看起来你是打算与我来一个了结了?”看到李二狗身上气势的变化,黎凰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起来,身旁的魇兽呜呜低吼,身体弓起,蓄势待发。   李二狗亦抬手摸住了自己的颈椎,一截白骨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的脑后,周遭的魔气开始涌动,向着他的身上簇拥而来。   场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不知有谁撑不住身形踉跄了一下,小小的动静成为了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契机,于是下一刻,李二狗那白骨剑便已握在了手中,生死剑意弥漫开来,将黎凰给兜头拢了进去。   黎凰身旁的魇兽亦飞跃而起,在半空之中与李二狗那剑意撞在一起,转眼四散成了一片烟雾,丝丝缕缕,渗入李二狗的剑意之中,如跗骨之蛆,难舍难分。   黎凰的身上亦亮起了霓裳羽衣这一套法宝,其防御之能让李二狗的第一剑就此徒劳无功。   黎凰的指尖亮起了一团团小小的灵光,这些灵光被不断地挥洒出去,继而那些融入李二狗剑意的黑色烟雾开始变形——丝丝缕缕汇聚在一起,长出头长出尾,又再长出四肢,最后竟是变成了一只只大约只有老鼠大小的小型魇兽,这些魇兽在李二狗剑意的空隙之中上下翻飞跳跃,吞吃着黎凰落下的灵力,就此变得越发茁壮了起来。   李二狗亦渐渐感受到了这些魇兽带来的压力。   每一剑挥出之时,李二狗心里原本想着的都是这一剑绝对能够拿下黎凰,却没想剑路到了半截被那魇兽一拦,那些信心满满志在必得就变成了心中隐隐的怯意——似乎这一剑出去会被黎凰轻易拦下,似乎这一剑出去那化神高人便会再度出现,似乎这一剑出去场中这两千多人都会暴起将自己碾成肉泥,似乎这一剑出去那护佑这黑礁坊市的魔神都会出面将自己如蚂蚁一般摁死……   似乎这一剑出去之后,便会这样一去不回,只留下一个手无寸铁的自己,在这茫茫黑暗之中,不知所措。   “我为何会对自己的剑意产生动摇?这莫非就是她所擅长的幻术?竟然已经到了无声无息间便影响他人心志的地步了?”李二狗心中暗暗惊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稍稍改变了剑路,从最初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必杀,变成了如今生死轮转间的不动如山。   黎凰觉得自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刀山火海,而这刀山火海的正中央,有那么一个枯瘦的仿佛焦炭一样的人影,正谨守着一柄白骨长剑,默然静立,哪怕是周围的火苗燎到他的身上将他的皮肉烧得翻卷,抑或是从他的脚底长出一根根锋利的刀锋让他的血液渗入地面,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以静制动?”黎凰的嘴角微微勾起,“每个人都会这样想这样做,可惜,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黎凰的手中出现了一枚小小的仿佛乌龟壳一样的法器,那法器瞬间裂变成了两面镜子,一左一右立在了黎凰身侧,镜面之间的景物来回反射,竟是趋于无限。   黎凰的身影与镜面的轮廓都渐渐淡去,而那镜面之中的世界则成为了众人眼中所见的真实。   没有人知道这些突然浮现的千姿百态的黎凰的身影之中是不是会有她本尊的存在,或者根本就全是虚妄。   一层以灵力织就的无形阵势从这些身影的指尖诞生,蔓延,并汇拢了起来,仿佛在李二狗的身前张开了一张天罗地网,抑或是竖立起了一面铜墙铁壁。   “原来也就这点伎俩。”李二狗觉得自己看穿了黎凰的底细——她所走的依然是所谓的幻术以及阵道之路,而剑修的速度,正是阵修最为畏惧的存在,“她以幻术令我心生畏惧,为的就是争取这一线布阵的时机吧。”   “这一次,可不能再将机会拖延过去了。”李二狗知道在那铜墙铁壁完成之前自己如果无法拿下黎凰,十有八九就会陷入被动。   于是李二狗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紧紧握住了自己的那柄白骨剑,而在他的身旁,刀山火海之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的墓地。   一只只烂到只剩白骨的手掌从地面之下艰难地伸了出来,继而是整条胳膊,而后喀拉喀拉地爬出了一具具骷髅骨架,眼里亮着幽幽的鬼火,对着那一群黎凰的影子咯咯磨牙。   “你杀不了我的。”其中一个黎凰的身影停下了布阵的举动,款步上前,迎着那一群骷髅骨架向着李二狗走了过去,“你的生命,注定是一连串的失败。”   “又是拖延的幻术么?”李二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确无法判断眼前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但是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这些做法始终都是破除这些混乱局面最为有效的方法。   李二狗手中长剑向前一指,那一群骷髅大军立即如潮水一般呼啸着向着黎凰奔涌而来。   那个放话的黎凰身影被轻易碾碎,而后方那还未完成的阵法亦被冲了个四分五裂。   一击得手,李二狗长啸一声,手中白骨长剑带着一溜银光飞射而出,砍瓜切菜一般削过了那些黎凰的身影,而那些影子也理所当然地烟消云散。   “哼,看起来你还未死心。”确信方才挥剑之时并没有有斩杀到活物的反馈,李二狗知道黎凰显然还有后手。   眼见一只魇兽向着自己扑来,李二狗瞬时鼓荡起了周身的气势,一口长气呼出,便将那魇兽给掀翻了出去,继而待他发现了不远处虚空之中的异样,提起手中长剑,正欲再战,他的前方却突然从天而降了一团黑色的魔气。   下一刻,那魔气哗啦一声舒展开来,竟是柳轲出现,挡在了李二狗与黎凰之间。   柳轲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二狗,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那股莫名的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气质,仍是成功地点燃了李二狗的怒火。   “哼,黎凰这女人,果然又勾搭上了新的冤大头了。”李二狗暗暗嘲讽了一声之后,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挥剑上前。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敢阻拦我杀死那个女人,谁就是我厉霄的敌人!”李二狗一边进攻着柳轲那一扇巨大的黑色翅膀,一边将之前柳轲带领众人喊的口号大声地复述了出来,表明着自己必将无视阻拦,直取黎凰性命的决心。   这是李二狗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出这句口号来。   话语出口,带上了拐调了的尾音,气势完全说不上完美,但是李二狗突然就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畅快之意——好像那句话是一个能让废人重生能让庸俗之人热血的奇怪咒语,此刻正狠狠地敲在李二狗的头顶上,和他心里一直隐藏着的那股针对黎凰和文先生的憎恨之意遥相呼应,竟是让李二狗这些年来那浓厚如蚕茧一般的心防都裂开了一条缝隙,并且这条缝隙正随着李二狗与柳轲之间的交锋而不断扩大。   “我可是魔修啊。”李二狗的心里无声地叫嚣着,“我拥有的那噬道吞天大法是如此霸气的功法,比在座的每一个人所拥有的魔功都要高明上不知道多少,为何我还要像在蓬莱那样,装腔作势压抑自己呢?”   “是了,是单乌的错,当初在那大陆之上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我总是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难以心安。”   “嘿,他应当是真的死了吧,虽然他有那死而复生的能耐,但是这一回出手的可是蓬莱宗主,如果这样他都不死的话……这天底下不能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事吧?”   “我果然是畏缩太久了,以至于都忘记自己当年是怎样张扬怎样嚣张跋扈的一个人了。”李二狗回想起了当初他剑意初成之时,带着孙夕容无比嚣张地一路御剑冲上中桓山的场景,越发觉得战意激昂。   于是,李二狗体内的灵力混杂着魔气正汹涌地冲刷过他的肉身,那些经年累月无数次伤害留下的创伤一处处崩裂开来,并在创口处生出了全新的肉身,于是,他的五官开始变形,脊梁挺了起来,手脚亦恢复了正常的粗细长短,以至于身上的衣服都显得不合身起来。   刀削的面庞,鹰钩鼻,薄唇,冷厉的眼神——李二狗正一点一点地变成原来的厉第四百九十七回久违的故人(上)   这样的改变其实并不算好事,说明李二狗对于自身灵力的控制已经无法如之前那般节制精准,但是李二狗此时却完全不想理会此事——他觉得这种时候,只有展露出自己真实的容貌,才能将心头那压抑多年的郁气抒发个彻底。   “你一定没有想过能再看到这张脸。”李二狗喃喃地说道,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不知藏在何处的黎凰,抑或远在蓬莱之中的某位让他感情复杂的女子。   “真的是久违了呢。”黎凰现身一处,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如气泡一样消失,似乎根本不敢与李二狗正面相抗。   “今天,便是我厉霄重回人世的日子。”李二狗,也就是厉霄,朗声说道,同时他的身遭,一个巨大的黑洞蔓延开来,周围的灵力,魔气,呼啦啦地开始往那黑洞之中汹涌而去,柳轲那魔气汇聚而出的翅膀都因此而微微涣散了一下。   李二狗仰天大笑,白骨剑出手,转眼化成了一条骨龙,咆哮回转,逼得柳轲连连后退,亦让某一处空间呈现出了摇晃不稳的迹象。   “总归是需要一些鲜血来作为我回归的贺礼的。”李二狗的视线缓缓回转,不但看过了柳轲,黎凰的所在,甚至还扫过了不远处躲避着不愿被此处风波波及的围观之人。   下一刻,李二狗身上的黑洞渐渐地稳定了下来,而后反向收缩,贴着李二狗的身体,形成了一片片如同鳞甲一般的存在——这些乌黑的鳞甲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芒,而仔细看去,却又觉得那黑暗的另一头,是另外一个群星璀璨的全新世界。   鳞甲顺着李二狗的脖颈渐渐覆盖上了他的面颊,而他的脸在这些鳞甲的拉扯之下,又一次改变了模样。   眼睛往两边后退,嘴巴开始变大变得突出,一张脸扭曲成了花苞的形状,然后以那张嘴为中心,花瓣一样地裂成了数瓣唇颚,每一瓣上面都是细密尖锐的牙齿,甚至垂挂着一丝涎水,花蕊的中心,一根蛇一般粗长的舌头上,隐隐也有一些黑色的鳞甲在耀武扬威。   柳轲盯着那张嘴巴中央黑洞洞的被鳞甲覆盖了的喉管,他的脸色微微有些改变,以至于张扬的翅膀都略微收拢,护在身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   “我好像知道当初在我闭关的山壁外面吃人的家伙是谁了。”单乌默默地说了一句,“甚至,他为何能与小苍山和谐共处这种事,也已经有答案了。”   “他这是将自己化身为魔兽了?”黎凰眉头微皱,现身而出,开口向柳轲问道。   “这是一种入魔的功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当是失传已久的噬道吞天大法。”柳轲回答道。   “哈哈,看来你这位坊主的眼力的确不错,难怪能在此地开这功法讲习的大会。”李二狗那张食人花一样的嘴开开合合,吐出含混不清的句子来。   “不敢,实在是这噬道吞天大法太过威名赫赫,我才能一眼之下,便记起名号。”柳轲已经表现出了无比恭敬的姿态,甚至连之前想要护卫黎凰的动作都退缩了起来,似乎只要李二狗一声令下,他就会转而向着黎凰出手。   而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周围空间之中的一阵波动,似乎是从地底之下传出来的鼓噪之意。   李二狗深吸了一口气,引动了周遭魔气的雀跃之意,而后他的身上,那些鳞甲再次发生变形,在手肘膝盖脊柱等关节之处,凸起了一根根粗壮的骨刺,整个人也因此庞大了一圈,愈发接近于传说之中魔兽的存在,而那化为骨龙的白骨剑亦低垂下了头,匍匐在李二狗的脚下,表现出了完全的臣服之意。   “魔神已经接纳他了?”柳轲的神情微微有些改变,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替黎凰出头的行为。   柳轲的确是想通过自己的挑衅来引动李二狗心中的怒火,让李二狗的情绪失控,进而暴露出真实的面目和修为。   而李二狗也如他所愿,走上了释放自己本性的那条路,只是柳轲没有想到,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李二狗,居然能释放出这么可怕的一个怪物。   ——这个怪物甚至可能威胁到他这个坊主在魔神那里的地位。   “我是该现在就表示臣服,还是再观望一阵?”柳轲的视线转向了黎凰,他有些诧异地发现,黎凰的表情依然平淡,似乎并未被李二狗的声势所撼动。   李二狗抬起手来,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柳轲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沉,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魔气已然失控,连带着灵力都运转不畅,自然无法再继续保持悬空的姿态。   周围那些围观之人亦是如此,东倒西歪地在那些座位之间摔了一地,进而一个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并开始恳求当中那魔神一样的人物的饶恕。   李二狗的脑袋缓缓转向了黎凰,那两颗几乎都快被嘴巴挤到后脑勺的眼睛被两根触须顶了起来,死死地瞪住了黎凰。   “你的身上并没有魔气。”李二狗发出了一句疑问。   “看起来,你的极限便是如此了。”黎凰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嗯?”李二狗的两个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黎凰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然后,李二狗周遭的景物突然就发生了改变。   那些熟悉的大殿,周遭熟悉的面孔,甚至不远处头顶上那熟悉的元婴高人的投影——李二狗居然又一次回到了蓬莱的大殿之中,并且,他才是站在大众面前,接受公开审讯的那个人。   蓬莱那光辉敞亮的所在让李二狗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法适应,甚至本能地想要瑟缩进黑暗之中,然而想要低头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这一副食人怪兽的模样。   “他的真身已经暴露,蓬莱之中那些散修以及弟子都是被他所吞吃的,这一切的证据确凿,该当将他立即处死。”赤灵子正在不远处对着那几个元婴高人的投影说道,“死”字话音刚落,周遭便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而那些个眼熟的执法队成员,亦举步向着李二狗围拢而来。   “呵呵,我会吃了你们的。”李二狗稍稍定了定心神,终于回想起前一刻自己那大发神威的场面,并笃定了眼前所见皆是幻境。   “就算你们是真的,我也不怕。”李二狗的眼珠子环顾了一圈之后,重又挺起了脊梁。   “我来对付他。”一个人影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赫然正是倒提长刀的单乌。   “呵呵……你以为,我还会怕你么?”李二狗抖了抖身上的鳞甲,双手张开,那些鳞甲哗啦啦地在他的手心继续成长,最终成就了两根如同长剑一般的细长骨刺,遥遥地指向单乌。   “原来你怕我?”单乌仿佛听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消息,咧嘴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   “嗯?”单乌的表现让李二狗微微一愣,随即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黎凰怎么会这么了解自己的经历?   “她不可能侵入我的识海,根本没有人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窥视到我的意识。”李二狗心头一紧,两个眼珠再次上下左右地转动了一圈。   ——大殿之中,每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   那些雕梁画栋姑且不说,就当是黎凰进过蓬莱观过光也好,那几个元婴高人的投影,那些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赤灵子灵霄子等人,甚至来自于白虎城的璎珞朴元子等人,都与李二狗记忆中的画面完全吻合了。   这种惊骇在李二狗转着眼睛看向身后那些围观之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当日汇聚于公审大会之人?   连站位都一模一样!   黎凰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而单乌在此刻突然笑了起来:“你该不是被魔气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以为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了吧。”   “哼,是不是幻境,一试便知。”李二狗心中冷哼了一声——这种震撼,还不足以让他好不容易成就的这颗无所畏惧的魔心变得摇摆不定。   “黎凰的修为顶多能算筑基巅峰,这仓促成就的幻阵之中,难道还能有超越过筑基境界的力量存在?”李二狗想到了单乌那已经结丹了的修为境界,便决定以此作为自己验证这幻阵威力的突破口。   于是李二狗大张着嘴巴,甩着涎水,手脚并用地冲着单乌便扑咬了过去,旁人只看得见一阵黑风刮过,那怪物便已经扑到了单乌身前一尺之地。   单乌都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微微抬手,一片由金乌火交织而成的火网便将李二狗给拦了下来——这火网虽然在李二狗的挣扎之下崩断了几根,但是李二狗依然从单乌这轻描淡写的举动之中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   实力的差距让李二狗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单乌的的确确是金丹境界的修士——他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法宝,便可以压服住李二狗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一股不可能战胜眼前敌人的挫败感再一次从李二狗的心底滋生了出第四百九十八回久违的故人(下)   单乌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好笑的神情。   “你方才居然是想吃掉我?”单乌嗤笑了一声,“我都开始怀疑,你还是不是那个厉霄了。”   “嗯?”李二狗陷于火网之中,听到了单乌嘲笑,挣扎的动作竟又再次僵硬了一下。   “你好像忘记我这肉身的奇妙之处了。”单乌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纠缠住李二狗那张大嘴的火线稍稍松弛了一下,竟让李二狗的脑袋得到了些许的自由。   然后单乌无比干脆地将自己的手举到了李二狗的面前:“给你个机会,你咬下去吧。”   “什么?”李二狗盯着眼前看起来似乎无比美味的一截胳膊,甚至能嗅到眼前那人身上传来的诱人的肉香,于是涎水本能地开始分泌,滴滴答答地顺着那大口的裂隙处往下流淌,就连舌头都已经不受控制地探到了那条胳膊的上方,做出了想要舔舐的动作。   然后李二狗全身的动作都僵硬住了——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克制住了这副魔化肉身之中灵力魔气的流转,才没有对着单乌的胳膊一口咬下。   “想想小苍山,咬下去之后,你就是那般下场。”李二狗对着自己说道,那几瓣颚唇亦如放在火盘上的八爪鱼一般,不断地翻卷扭曲,想要逃离单乌这具肉身所带来的诱惑,却又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不,如果这是幻阵的话,她很有可能是利用了我的恐惧之意。”另外一个念头窜进了李二狗的脑海之中,并点燃了他那点即将熄灭的勇气之火。   “我如今最大的心魔便是内心这些胆怯畏事的心思,以至于不管是单乌还是那化神高人,都会成为我心中的阴影,让我那噬道吞天大法难以进境。”李二狗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不要忘记,单乌可是已经死了,他可是蓬莱的宗主亲手毁灭的……”   “我要战胜自己,战胜自己心中对于单乌此人的畏惧心理。”李二狗那两颗挂在触须之上的眼睛猛地又直立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单乌,继而那食人花一样的嘴,就那样一寸一寸地合拢,眼见就要将单乌的那条胳膊给完全包裹进去。   单乌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怪物,从始至终,他的胳膊都没有颤抖哪怕一下,那架势仿佛是在说:“你怎么就笃定了我只是你的幻觉呢?”   “我怎么笃定了?是因为我亲眼看到单乌你在那光团一样的蓬莱宗主面前化为乌有。”李二狗这奇形怪状的脑袋让他做不了冷笑的表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心里暗自得意。   “我亲眼……看到?”这五个字仿佛又是一记重锤,敲在了李二狗的头上——那食人花一般的大嘴此刻正将单乌的胳膊给完全包覆住了,那些尖利的牙齿尖亦压在了单乌的表皮之上。   “我为什么能够亲眼看到?”李二狗开始质疑起了自己在记忆——在他的记忆中,蓬莱大殿之中大乱方起,他便已经躲到地下避了风头,根本就没有参与到后来的事情中,又怎么可能亲眼见到单乌被蓬莱宗主抹灭?   “蓬莱宗主发话,单乌孤身一人与那小苍山的怪物抗争,及至身亡?”李二狗在反复的回忆之后,终于想到了这样的一个后继,“不对,小苍山从来不会是单乌的对手,否则它也不会想要与我联手……如果单乌真的豁出去性命,蓬莱之中又怎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怪物?”   “我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单乌已死?难道我的记忆被人篡改过?”李二狗的牙齿依然压在单乌的胳膊之上,进不得退不得,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个幻境之中进入了另外一个幻境,而自己还傻傻地将每个幻境之中的一切都记得清楚,以至于出现了这错乱的记忆。   “难道眼前这个单乌是真实的?他让我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那一切,甚至进入了黑礁坊市,见到黎凰,现出魔体……这些,都是他为了逼出我的底细设下的陷阱?”李二狗的心跳猛地剧烈了起来,甚至连压在单乌胳膊之上的牙齿都稍稍松开了些许。   李二狗的两个眼睛缓缓抬起,看向了前方不远处那元婴高人的投影——那些投影,包括下面站立着的朴元子赤灵子等人,全都是一副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真相大白的表情,其中一些人,甚至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要看看李二狗在单乌的手里会死出一个怎样的下场。   单乌亦察觉到了李二狗的退避之意,咧嘴笑了起来:“你又开始拖拖拉拉的——果然是心魔难除?”   “那么我便让你再生些信心出来吧。”单乌说道,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周遭那蓬莱大殿的景象便淡了下去,那些人影也渐次消失,茫茫一片虚无的空间之中,只剩下了被火网制住的李二狗,以及将胳膊伸在李二狗口中的单乌。   “你现在是不是有些勇气了?”单乌的身后,一颗巨大的灵力光球从黑暗之中浮现,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让李二狗那两颗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别向了一边。   背开了那灵力光团所散发出来的耀眼光线,李二狗的视觉还没恢复正常,茫茫黑暗中便突然蹿出了两个小怪物,一口一个,啊呜啊呜,将李二狗的两颗眼睛都吞了下去。   没有痛觉,亦毫无征兆,于是李二狗在感受到一片黑暗笼罩的时候,仍傻傻地没有察觉,直到他终于发现自己的眼球居然在逃离自己。   “啊?”李二狗惨叫了一声,完全松开了单乌的胳膊,掉头想要去捕捉那两个吞下自己眼睛的小怪物,终于在左右撕咬了一番之后,精疲力竭。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么?”单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   李二狗没有动静,只是大张着嘴,挂着满脖颈的涎水,不知所措。   下一刻,便仿佛有一枚烧得通红的钢针,从他那大张着的嘴巴里,咽喉上方的地方,狠狠地刺了进去,而那钢针之上所带的热量,瞬间变将李二狗的脑袋给烧成了一锅正翻滚沸腾了的粥。   ……   黎凰理了理头发,从虚无之中走了出来,重新站在台上,环顾四周那些因为纷争突起而大惊失色的魔修们。   “只是为了解决一些往日恩怨,诸位毋需担忧。”黎凰颔首,对着围观诸人以及不远处同样一脸茫然的柳轲行了一礼。   “看起来姑娘是解决此事了?”柳轲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方才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他只看到那个面目模糊的修士大发神威,似乎是引起了魔神的呼应,以至于体型一变再变,更让自己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应该俯首称臣,然后,那个修士便带着满身的魔气和黎凰一起消失在了这处会堂之中。   柳轲隐约能够察觉到身前有幻阵的存在,但是他的神识却完全无法深入到幻阵之中,自然也无从得知黎凰都施展了一些什么具体的手段。   并且,更让柳轲震惊的是,这两个人的消失竟让魔神那难得的呼应之意戛然而止,周遭的魔气瞬间平稳,会堂亦重新明亮——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有些事情,其实从未发生过。   “难道我之前感受到的那魔神的呼应,其实也是那幻阵弄出来的错觉?”柳轲心中暗道,看向黎凰的眼神之中便多了那么一丝敬畏之意。   ——这个女人,可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   “他看到了我被蓬莱宗主碾成虚无的场景,并且这个视角……”单乌向黎凰解释着自己如何找出李二狗心防漏洞的过程,至于李二狗的身躯,早已被黎凰塞进了一个驯兽环中,等着离开这黑礁坊市之后,找个地方将其炼制成天魔傀儡。   “这个视角就在左近,不是蓬莱宗主的视角,多半就是小苍山那些怪物的视角。”以自己的出现试探李二狗的时候,单乌同样也注意到了李二狗那些自相矛盾的记忆。   “李二狗那具肉身也不纯粹,其中必然有被小苍山取而代之的部分,至于这些部分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他这个人又有多少仍是本源,便是另外一个无解的问题了。”单乌说着,一时之间竟有些唏嘘,“我之前看他信心满满地与邱端交流,甚至意图控制邱端,还以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和能耐能够独立于众人之外,没想到……”   “所以他这肉身等于是废了?”黎凰默默地问了一句。   黎凰原本还欣喜于可以得到一个全新的天魔傀儡,可眼下,单乌却告诉她那一具躯壳百分百已经被污染,于是黎凰稍稍觉得有些失望,进而语气里就带上了些许不悦之意。   “是的,因为他记忆里的这丝错乱,只能有一个解释。”   “那一天,他本身的肉身早早地置身事外,所有关于我的消息应当都是从那些冠冕堂皇的解释中得知,而他既然知道我的底细,便不该如此笃定我的死亡,可是,那小怪物亲眼见证了我被抹灭的过程。”   “那些小怪物之间,是可以互相感应的第四百九十九回心魔养分(上)   李二狗觉得自己的气势最为巅峰,甚至引起魔神共鸣之时,便是他堕入万华镜空所营造的幻境之中的时刻。   ——这万华镜空乃是单乌在离开了蓬莱之后再次炼制的完成体,其中甚至还改进了一些地方,可以说比之前的那一个更加完备。   而黎凰和单乌亦在那个时候互换了表里,毕竟单乌的修为境界比黎凰和李二狗都实实在在地高了一个境界,黎凰或许可以与李二狗一较高低一搏生死,但是想要尽快拿下李二狗,将其肉身神识魂魄之类该搜的搜该封的封,却还是得靠单乌出手。   而单乌一出现,便让李二狗的心志发生了动摇——李二狗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是单乌的对手,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躲着单乌,甚至为此让自己安然接受当年那一而再再而三被单乌及其手下玩弄的过往,告诉自己与黎凰的作为相比,那些其实都不算什么事……   李二狗的爆发,归根结底,仍是建立在欺软怕硬的基础上的。   所以单乌只需稍稍引导,便试出了李二狗那记忆错乱之处,并以此为突破口,彻底瓦解了李二狗那噬道吞天大法——李二狗根本就没有将天道一并吞噬的魄力,所以他这噬道吞天大法可以说只有一个表皮,就好像他身上的那些鳞甲外壳一般,威武张扬,但是内里却仍是一副普通人的肉身,软弱得不堪一击。   “这噬道吞天大法的特性便是无物不吞,不管是人,是兽,甚至是其他妖魔,都可一口吞噬,并将其中的好处融于自身,修为境界亦可随之提升。”黎凰陈述着那噬道吞天大法的特性,“如果他真的有那吞天噬地的魄力,也不至于到现在为止,都还只是一个筑基,甚至,如果他真的敢吞了你……也许真的会有什么让我们意外的结果。”   “他的心志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坚定。”单乌评价道。   “所以,那些小怪物们是将所感知到的事情传递给了李二狗,和他自己本人的感知叠在了一起,以至于被你找到了突破口,令他真假难分。”黎凰轻叹了一声,“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你的出现带给他的巨大压力——他害怕了。”   “正是如此。”单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李二狗的神识已被彻底搜了一遍,李二狗在当初如何苟延残喘,如何发现了噬道吞天大法,如何在无有活路的情况下开始吃人并一发不可收拾,又是如何与那小苍山合作在蓬莱之中掩盖起自己吃人的举动,以及为了保全自己将单乌逼出蓬莱而与路长风串联的种种事迹,都被黎凰与单乌给看了个通透。   “一个运道一直不好的人,就算修魔,就算有人煽动,就算自己觉悟,也不可能真正拥有那种无所畏惧的勇气的。”单乌评价道,“失去过的才更怕失去,失败过的才更怕失败,接近过死亡的人才会怕死……心魔一起,便是无解之局。”   “这世上哪有不败之人?”黎凰亦是了然地应和道,“天魔就是心魔,是人就有心魔……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魔才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那个存在。”   “你似乎可以试着结丹了。”单乌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是的”黎凰微微勾起了嘴角,“并且,这黑礁坊市这么多魔修,每个人都有那么深重的心魔,正可借我一用。”   ……   黎凰就此留在了这黑礁坊市之中。   “那些宗门弟子的道貌岸然背后,也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阴私算计,他们做过的事,可不比我们这些魔修干净。”   “呵呵,不过是运气够好,有那么一份资质,便可一步登天。”   “资质算什么?那些宗门之中有那么多可以让人改变资质的功法和手段,甚至我们的这些魔修,如果能得到魔神的引导,提升资质也并非绝无可能之事。”   “所以,若说运气,与其归结于自身的资质,还不如说那些人投胎投得好——你们难道没听黎凰姑娘说过么?蓬莱那入门之试中的种种猫腻?”   “是啊,家族里只要有一人得道,后代子孙的一分天赋,都能抵过我们这些散修的十分努力。”   “我还真的以为那入门之试如宣扬之中的那般公平呢,一条条一桩桩考验得那么仔细,好像要把你这个人从皮到骨头都翻出来研究一般,原来到头来,还是要看蓬莱之中有没有自家亲眷,有没有大树可靠。”   “她说的那个人是叫单乌么?所有的测试,都是顶尖的,最终成绩亦是排行第一,结果最后竟被排挤到去跟了一个看管书楼的书呆子……”   “还有她说的那个门内大比,煽动十万人参与,到头来竟是早早就定下了名次,有本事没后台的,光靠抽签就能弄死你。”   “所以说,不公平这种事哪里都有,而那些宗门弟子,也不是就真的心甘情愿愿意为那宗门付出一切的。”   “对比起来,黑礁坊市这些规矩,倒还真是公平得很。”   ……   黎凰随便散播了一些所谓的内幕,这些内幕可以说是对极了这些魔修们的胃口。   看不惯那些耀武扬威自诩正义的宗门弟子,那么这内幕之中便告诉你这些正义其实都只是利益的遮羞布。   想要嘲讽那些风光无限呼风唤雨的所谓修道天才,那么这内幕之中便告诉你那些人的风光背后靠爹靠爷爷靠各种鸡零狗碎的关系靠长年累月锲而不舍的巴结与奉承。   想要说服自己其实过得比那些人好追求的东西比那些人高尚,那么这些内幕便可让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黑礁坊市的公平无欺以及努力便会有回报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想要确定自己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会有光辉灿烂的前途,那么这些内幕便可以让你感觉到,那些十几万人的大宗门其实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种种矛盾一触即发,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变成这修真世界中的一段让人遗憾的历史,而黑礁坊市这样新生的充满活力和斗志的势力,简直就是未来的修真世界想要变得美好的唯一希望……   黎凰这些话说得很实际,很真实,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可以去探查去求证,并且极为迎合那些魔修不能与人言道的心里期盼,于是很快便传播了开来,并在那些自发的传递过程中被再三强调,而带来的效果,甚至比柳轲那功法讲习大会上呼喊的口号还要显著。   “这条路,不光是为了我们这些魔修,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整个外海修真界!”越来越多的魔修们意识到了这点,而这么一个伟大光辉正义的目标,亦成功成为了他们发自内心坚信的东西。   ……   “我真该早些认识你,这样我也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柳轲与黎凰相对而坐,此时正放下手中的茶盏,感慨地说了一句,“可笑我当初居然还在姑娘你面前班门弄斧,以为能够用我那些小伎俩打动姑娘……如今看来,姑娘能一直看着我表演而不打断,实在是姑娘涵养深厚。”   “能一手将这黑礁坊市建立起来,并形成如此行之有效构架,柳轲坊主的才智,也是不容小觑。”黎凰恭维了一句,“任何事情,都是第一个做的人最值得敬佩。”   ——黎凰已经知道这黑礁坊市最初便是柳轲的主意,也是他召集起了第一群魔修,之所以他自称副坊主,乃是因为坊主便是这坊市背后的那个魔神,而他至今未肯去接受魔气灌体,也是为了在修为上拉近自己与那些新入魔修之间的距离,以减少传道过程中的隔阂。   “呵呵。”柳轲干笑了两声,算是接过了黎凰的夸奖,方才说出了来意,“黎凰姑娘为这黑礁坊市做了这么多,却不知需要交换一些什么?”   “姑娘并不在乎这些修道的物资,似乎也不想要去面见魔神,可除了这两点,我这黑礁坊市,便也拿不出更多东西了。”柳轲说着,长叹了一声,定睛看向黎凰,竟是满脸的忐忑之色。   “我喜欢黑礁坊市中的这些人。”黎凰垂头轻笑,“并且,我也很想看看道友这黑礁坊市,将来会成就怎样的气候,是不是真的有可能闹一个天下大乱……所以,想要助坊主一臂之力而已。”   “姑娘你?”柳轲一愣,没有想到黎凰居然以他当初装腔作势的那些豪言壮语来回应自己。   “坊主你说的那些话,我可都是听了的,也信了的。”黎凰对着柳轲眨了下眼睛,“坊主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柳轲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黎凰,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那张美妙的面容此刻竟发出光来,如同立在魔神身侧的那些妖娆存在,召唤着自己的前往未知之地。   于是柳轲的心跳,呼吸,血液流速,甚至身体的本能,都于一瞬间攀升到了几近巅峰的状态,整个人坐在黎凰的面前,下一刻就会烧起来一般。   “既然姑娘如此相信在下……”柳轲拍着胸脯大声地说道,“那姑娘就请拭目以待吧第五百回心魔养分(下)   黎凰立足于一根钟乳石的断面上。   这根钟乳石原本应该是与其他那些钟乳石一样形成上下贯通的石柱的,但是不知为何中间被拦腰斩断,上半截掉到地上碎成了一地坎坷,只留下了高台镜面一般平坦的断面。   这仿佛发生过大事的痕迹,让黑礁坊市中的那些人都不太愿意靠近此处,于是此地亦是黑礁坊市附近难得的清净之地。   黎凰抬眼看向那依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坊市,挥手在自己的身前画出了一面水镜,而跟在她身边的魇兽亦转来转去地跃跃欲试。   水镜之中,出现了那坊市之中的一根根石柱的影像,灯光全数黯淡,但是石柱之内依然透出斑斑点点的亮光,看起来竟似没有什么不同。   每一个亮点都代表着一个人,而那亮点的色泽与明亮程度则代表了这个人如今情绪的波动,愤怒是红色,高兴是乳白,忧郁是青蓝,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那便粉紫黄橙各有不同。   “该是摘果实的时候了。”黎凰看着这水镜之中的光景,微微点了点头,下颌一收,身旁那魇兽便扑了出去,半空之中裂做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进而汇聚成无数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团,隐没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随即,黎凰抬手往周遭的空地之上拍下了一圈镶有灵石的阵盘,法阵启动,成就了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罩子将她护在中间。   黎凰于法阵中央盘膝坐下,继而那罩子与她一起消失在了这断面之上,哪怕有人在此时摸到此处,也不会发现黎凰的存在,当然,那所谓九渊深处的魔神知不知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真的就在此地结丹么?”黎凰最后一次向单乌征询意见,“那魔神不会做些什么?”   “你需要此地魔修的七情六欲,不是么?”单乌回答,“更何况,我相信,对那魔神来说,你比柳轲有价值得多。”   ……   那些魇兽混在阴影里,如同一群蝗虫一样进入了坊市之中,寻找到那些情绪激烈以至于反应在水镜之上的魔修甚至凡人。   有两个魔修正为了一个舞娘在争吵,大家俱是火冒三丈,赤红着眼睛瞪着对方,于是那魇兽盘旋于两人头顶,不断吸纳着这些外放的愤怒情绪,甚至刻意地将那些争执的言语进行加工,小小的断章取义,将这些人的情绪引动得更为高涨,而周围那些软弱可欺的凡人的尖叫与鲜血,亦是让他们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之意。   有的人正蹲在赌桌之上,那些捉摸难测的天机带来无从预估是胜负,每一次都想翻盘,每一次都觉得下一次一定能翻盘,咬牙切齿双眼赤红,而那些魇兽便会环绕在他们的手腕上,拖拽着他们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的拍下赌注。   有的人正沉溺于酒乡之中,喃喃自语,这些魇兽便会蹲在那人的肩膀上,歪着脑袋舔舐着那人的面颊,将他情绪之中那些忧伤黯然给抽离出来,而所谓的借酒浇愁愁更愁,亦足以让这些人的痛苦一点一点地被放大到极致。   还有些人在封闭的密室中对着自己的仇人咬牙切齿地发着诅咒,满心的恨意成为了自己在魔修这条路上走下去的最大的动力;有的人拿着柳轲发下的那些功法副本以澎湃的热情苦心专研,觉得未来黑礁坊市纵横天下的一日真的就要到来;有人没那么大的心,但是忽而晃神忆起往昔,依然是满怀的心事,难以纾解。   这些魔修每个人几乎都能说出一大筐的心路历程,这些历程里浸满了血泪和不甘不满,而长久的压抑隐忍,在到达黑礁坊市后,在柳轲和黎凰的轮番诱导之下,终于寻到了个可以被释放的契机。   与此同时,他们亦发现自己的面前被人摆上了一条只需稍稍坚持一番便可豁然开朗的宽敞大道,甚至还机会成为人上之人,改变自己从来都是低头忍耐的命途。   于是这些人几乎都如那突然爆发的李二狗一样,在魇兽的引导之下,进入了一种有些狂乱的情绪之中。   这些情绪让魇兽的群落愈发壮大。   黎凰感受到了从那些魇兽身上反馈而来的强烈的七情六欲,这些七情六欲在她营造的幻阵之中化为了实体一般的存在——起初只是淡淡的如同迷烟一般的存在,而后这些烟雾汇聚,形成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人和兽。   黎凰突地心头一动,只觉得有什么强大的存在突然闯进了自己营造的这幻阵之中。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如此认真地修炼天魔魅舞,也算难得……”那个强大的存在打量了一番黎凰的进度,喃喃地嘀咕了一句,而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既然如此,我就祝你一臂之力好了,虽然看样子,花些时间,你也能找出通往人之本源的那条路。”   话语如微风一般聚而又散,甚至连黎凰的记忆之中都没有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记。   那些七情六欲所化之物亦躁动了起来,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间拨弄了一番,竟让这些怪物依稀站出了队列来。   继而,这些队列之中,都生出了那么一个看起来更为核心和强大的存在,这些存在初时看起来竟如同一团团随意揉捏的泥巴,但是周遭的那些情绪竟会主动地向着这些泥巴一样的所在汇拢而去,最终,这些色彩丰富的泥巴扭转翻腾,环绕着黎凰,形成了七颗巨大的七彩烟柱。   这些烟柱看起来是如此地顶天立地,甚至极有可能已经超出了黎凰构建的幻阵的范围,于是黎凰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需要结丹的事情,而是瞪大了眼睛站直了身体,好奇地张望起自己的所在。   下方没有地,上方没有天,黎凰漂浮在烟柱的中间,感受不到自身重量的存在——就好像本我的意识漂浮于识海之中一样。   但是黎凰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识海。   “这些烟柱之中,会产生什么?”黎凰好奇地游走于这些烟柱之中,她能感觉到那其中正在孕育着什么,而一切的根源,正是魇兽从那黑礁坊市中积累而来的七情六欲。   ……   黑礁坊市之中的灯光已有些暗淡,并不是因为谁去熄灭了那些光芒,而是因为一股浓厚深重的魔气已经将整个坊市都包裹了起来,这些魔气如空气一般充斥于那些魔修凡人的呼吸之间,侵入他们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缓缓改变着他们的体质,亦让他们的神智变得愈发地混沌。   这些魔气之中,甚至还混杂了浓浓的极乐散的香味。   于是,一些人匍匐在了地上,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吼,一些人舔舐着干涸的嘴唇,眼里满是嗜血的光芒,而更糟糕的是,那些侵入他们肉身的魔气恶作剧一般压制着这些人肢体的动作,亦控制着他们的灵力流转。   愈压迫,愈疯狂。   于是黎凰眼睁睁地看着那七根烟柱急剧缩短,并最终变成了七颗足有两人来高的圆球,这些圆球的外壳从烟雾朦朦的质感变得坚硬,变得玲珑剔透,最终看起来,竟似是七颗拥有琉璃外壳的,卵。   卵的中央,一层层的云遮雾罩之中,依稀透出一个黑点。   黎凰几乎是贴在了这些卵的上面,想要看清楚那其中孕育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她能感受到那些东西的强大,亦能感受到那些东西与自己本质之中的关联。   “这些就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黎凰默默地问了自己一句,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些黑点越长越大,依稀成就了一个个人形,最终,随着那些琉璃外壳之下最后一丝情绪所化的烟雾被其所吸收之后,黎凰终于看清了内里孕育的存在。   那是一群形貌各异的,有着不同数量和形状翅膀的人形怪物,有的看起来是一头山羊,有的看起来是一条蛇。   黎凰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七个怪物身上所蕴藏着的莫名的力量,并且这些力量正在反馈给黎凰自身,似乎带着她的意识来到人间之上极高的所在,低头俯视那奔走忙碌的芸芸众生。   让这些芸芸众生生出高兴悲伤种种情绪的,正是这七个怪物所代表的力量。   ——食欲,色欲,懒惰,贪婪,嫉妒,愤怒,骄傲。   “就是他们了。”黎凰灿然一笑。   下一刻,这七颗卵形的琉璃球仿佛同时遭到的重击,从中央裂出了一条曲折蜿蜒的缝隙来,这些裂缝瞬间布满了整个琉璃球,而后伴随着一片清脆的哗啦啦的撞击声,这些琉璃外壳化为了周遭虚空之中的点点繁星。   那七个怪物渐次睁开了眼睛,并向着黎凰伸出了手。   “来吧。”黎凰轻声念叨了一句,当先向着其中一个拥有着年轻男子外貌的怪物迎了上去。   当那怪物扇动着漆黑的羽翼,飘落在黎凰的面前,并将她拥抱入怀的时候,黎凰突然间竟生出了一丝恍惚之意,甚至连心跳都乱了那么一下。   ——她突然觉得,那个年轻男子的容貌,依稀仿佛,有些像是单第五百零一回有缘千里(上)   美味佳肴,让人爱不释手,哪怕是已经跨过仙凡之界,修炼到只需灵力不需饮食都可活下去的地步的修士们,也依然愿意流连于会仙楼这样的所在,享受那口腹之欲。   美人如玉,亦使人情难自禁,纵然需要清心寡欲,也架不住无数人奔着一个色字,一去不回。   想要不劳而获,想要得到超越自己能力的东西,觉得别人有的为何自己不能有……等等等等,小到凡人们经营一个小小的商铺,大到诸如路长风这类人想要搏出一个亿万人之上,这种种汲汲营营的心思,就这样成就了人生百态。   于是,那七种来源于人之根源的力量,成就了黎凰功法之中最为基础的部分,就好像是一片肥沃到有些腥臭的土地,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足以滋生万物。   于是,一棵接一棵细小的花苗从那土壤之中钻了出来,迅速地蓬勃生长,葱郁的绿意覆盖了漆黑的地面,坠在枝头的花苞亦开始鼓胀,绽放,开出一片姹紫嫣红,而其中散发出来的清香,亦完美地掩盖住了下方土壤的气息。   黎凰徜徉于这片花野之中,脚下微微有些滞碍,低头一看,却见一颗白骨头颅从泥土中露出半截,腐烂的肉质融入土壤,竟让其上盛放的花朵变得愈发明媚。   下一刻,花朵整朵落下,在地面上摔碎成了一地的花瓣,掩盖了其下的白骨,继而自己亦变成了泥泞的存在。   于是,有歌声从这片花野之上传来,随着这歌声的愈发高亢,黎凰脚下的地面拔地而起,推着她直至云霄。   云霄之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巍然矗立,洞开的大门背后,神圣的场景之下,是一片极致糜烂的极乐之景。   黎凰只看了一眼,便微笑转过了头去,向着更高处扬起了手。   下一刻,她便出现在了那一片黑茫茫的空间之中,周围那些人形怪兽已经消散一空,而她的身前,则出现了一颗似真似幻的水晶球。   这颗水晶球明显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明亮通透,一半阴暗漆黑——明亮通透的那一侧,凝着一座小小的黄金宝塔,伴随着周围的天花乱坠;而阴暗漆黑的那一侧,赫然啊正是那倒悬七层塔,周围环绕着蜿蜒的黄泉,以及黄泉之中时不时泛滥而出血海滔天。   “这便是我的金丹。”黎凰看着眼前这水晶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就还差天劫了。”   ……   黑礁坊市所在的岛屿外面,晴空万里之下,汇聚起了一团浓厚的乌云,乌云中带着淡淡的紫色,显然蕴含了大量的雷电。   而在黑礁坊市不远处,一艘巨大的花船正缓缓飘过,此时看到了那团乌云,花船的主人一声令下,便远远地停在了附近。   “那是黑礁坊市的方向。”花船的主人正是梦华,她在看到那劫云所指之处,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这天劫……有些异常……”   “像是有人结丹的天劫,但是明显强横了不少……甚至颇有些似魔非魔的意味……”梦华嗅出了空气中那动荡不安的意味,于是吩咐属下将这花船停得更远了一些,而她自己亦落在了花船顶端,寻找了一个看戏的好位置。   “这是……天魔临世?”在发现了那紧跟在雷云之后层层压下的黑云的底细之后,梦华不由自主地有些大惊失色,“有人在以天魔魅舞之术结丹?”   于是,下一刻,她只能看到一条如同蛟龙一般的雷电狠狠地落下,激起了海面上的滔天巨浪,更以雷电的高温烧出了一片烟雾迷蒙。   几乎是毫无停滞的一连九道雷劫,而后那一团黑云紧跟着压了下去,围着某一处的核心包裹成团,仿佛在这黑礁岛上方的半空之中,有人以强力打碎了一处空间,连往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属于天魔的世界。   无形无质的影子在那黑云之中穿梭,他人只能看出那一处所在生人勿近,只有同样也修炼过天魔魅舞之术的梦华,才能看出其中玄机——这正是她当年苦求而不得的,天魔之劫。   “如能引动天魔降临,便等于是直接得到了天魔魅舞在金丹之后的功法秘籍……”梦华想到那些记载之中的渲染,不由地怦然心动。   “我一定要见到这个渡劫之人。”梦华的心中暗自下了决定,继而她身上的衣袍如彩云般翻涌而起,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往那处天魔临世的所在靠近。   ——在见到那个渡劫之人面前,不妨先亲自见识一下所谓的天魔,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   黎凰在经历过那一连九道天雷之后,身魂识彻底融为一体,本觉得或许可以松一口气,却发现事情居然才刚刚开始。   周围的虚空不是自己的幻阵,也不是真实的世界——睁开眼只能见得一片光影璀璨,而神识之中亦触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存在。   黎凰转动着身子,向着前后左右的方向行了一段距离,依然毫无头绪。   “这是什么地方?我被困住了?”黎凰有些疑惑,将自己的手举到了面前,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肉身在这片错乱的光影之下,居然也如漆皮剥落的玩偶一般,呈现出一块一块通透虚幻的斑驳缺口来。   这些缺口不断地转变着位置,并且变得越来越细密,以至于到了后来黎凰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可以在短短的一个呼吸之中,完成数十次的虚实转换。   “虚实?”黎凰在稍稍的惊疑之后,只觉得一股狂喜涌上心头——这正是她决心走下去的道路。   神识重回自身,并与肉身渐渐达成了同步,虚实之间的转换就这样渐渐变得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了起来。   然后,黎凰就看到了存在于自己周遭世界中的天魔。   并没有具体的形状,或者说你心中想着什么,见到的就会是什么——想着的是美女,便有倾城佳人摇曳而出,想着的是妖魔,便是三头六臂的庞然大物,想到美食,便是山珍海味,想到权势,便是万众臣服……   而什么都不想,所见的便是连光都不复存在的虚无。   “人心一事,最擅长无中生有。”黎凰喃喃地说道,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瞎子聋子一样,甚至连身体的触觉也不复存在,“如今,这是彻底的虚无。”   “我需要看见,需要听到,需要感知到这个世界。”于是一片虚无之中,黎凰如从泥淖中艰难爬出一般,向自己的前方伸出了一只手。   于是这只手感受到了风,然后黎凰的眼前就再次出现光明来。   “果然,这一切的感觉,就好像当初单乌死而复生那样。”黎凰心中暗道,然后她便感受到了下坠之力,整个人向着后方翻转着,眼前出现了一片碧蓝的天空,耳旁亦听见了风声,海浪声,以及一些海鸟的叫唤声。   黎凰的眼角扫到了不远处半空之中的一个人影,微微一愣,立即便从这结丹成功的短暂的失神中恢复了过来,身上的霓裳羽衣荡漾了起来,托着她轻轻地漂浮了起来,与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正面相对。   “梦华?”黎凰心里微微一惊,她曾经在虞琴的记忆中见过这个小娃娃一样的女子的模样,却没想竟在此时得见。   而梦华在看到黎凰的时候,也稍稍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不知这位道友……在这里多久了?”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   “我旁观了你的天劫。”梦华以微笑化解了自己方才失神的尴尬,向着黎凰飞近了一段距离,并自我介绍了起来,“我名梦华,乃是散修联盟执事之一,偶然路过此地,见道友天劫异样,一时好奇,便驻足旁观了。”   “小女子黎凰,无门无派散修一名,侥幸得以结丹,却不知那天劫有何处异样,竟能惊动道友?”黎凰眉头微皱,露出了稍稍有些防备的神色。   “装傻充愣,却将防备之意表现得如此明显,果然还是个稚嫩的姑娘……不过,她也可能只是希望通过这些欲拒还迎的小把戏,让我觉得她只是的单纯柔弱的女子?这的确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梦华在心中暗暗评价着黎凰表现出来的这一丝防备之意——如果是她自己的话,要么装傻,要么直接动手或逃离,根本不会有这样心虚又矛盾的表现。   “而我,本来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无辜心思玲珑的女孩子的……可惜现在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梦华回想到了自己当年在天涯海阁之中单纯无知为人耍弄的岁月,只觉得人生之变幻无常,总是让人唏嘘不已。   “道友所修,可是天魔魅舞之术?”稍稍的伤感被完美地掩埋,梦华露出了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笑意,开口将来意挑明,“刚好,我也曾修炼过此术,所以,我才能看出来,道友的天劫,在那雷劫之外,更是引动了天魔临世。”   “哦?”黎凰微微挑起了眉头,审视着梦华的表情,似乎想要看出她之所言是否真实。   “这个世界上,修炼天魔魅舞的人,已经不多了。”梦华微笑侧身,指向了远处那艘巨大的楼船,“有缘千里,道友不如随我往那船上一叙第五百零二回有缘千里(中)   黑礁岛的深处,九渊之地,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轻笑了一声。   “看起来天魔魅舞之术,又将有现世的一天了,就是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再来一回当初那山崩地裂之景。”   继而,那包围了黑礁坊市的魔气渐渐地淡了下去,那些双眼痴红神智混乱的魔修们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其中亦包括了身为副坊主的柳轲。   “方才发生了什么?是魔神么?”柳轲走了两步,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于是低下头默默感应了一番,居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从里到外被魔气浸润了一遍——这些魔气仿佛是给他体内的经脉,灵池,等等存在穿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使得他可以以极其疯狂的速度吸纳灵力进行修炼,亦可以将灵力和魔气在自己的经脉灵池之中反复压缩,甚至压缩到凝成魔晶的地步,当整个肉身都可以魔晶化并成就一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魔躯的时候——就好像李二狗爆发之后变成魔兽之时身上长出的黑色鳞甲那般——便可以真正开始窥视下一个成就魔灵的境界。   而凝就魔躯,正是修魔道路上最为基础也最为需要花费时间的一个阶段,很多人的修道资质并不好,于是尤其需要靠着这个过程来改善自己的资质,可惜,长期的水磨工夫,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出来的修为的提升,使得很多修魔之人都在半道之上选择了放弃,并彻底地让自己陷入毫无所求的醉生梦死之中。   而如今,柳轲突然发现,在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魔气灌体之后,他似乎已经可以试着来以最极限的速度压缩魔晶,而不用担心自己的经脉灵池承受不住,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以“金丹前辈”的姿态与大家见面了。   “唔,我经历了魔气灌体,那么这坊市之中的其他人呢?”柳轲这样想着,举步走到了不远处的窗前,还没来得及推开窗户,便已经感受到了外界无比欢欣鼓舞的一阵阵惊叹欢呼。   “看起来魔神果然是给这黑礁坊市中的每个人都进行了灌体之举。”柳轲打开了窗户,于是那坊市之中欢欣鼓舞之意竟如海浪一般冲着柳轲的门面冲刷而去,竟将他给推得往后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不知道黎凰姑娘怎样了……”柳轲的脑海之中刚刚闪过了这个念头,黎凰两个字便仿佛一记闪电一样,抽打在他的脊梁骨上,让他整个人都因此亢奋了起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柳轲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回的聚众欢呼是多么难得多么关键的一个时机,而他亦可借着这个机会的风头,将魔神的存在,将黑礁坊市未来的前途,将那些自己想要那些魔修都记个刻骨铭心信得死心塌地的事情,都再一次地强调一遍——伴随着魔气灌体这么一个巨大的糖果。   于是柳轲立即冲出了自己的洞府,片刻之后,各个门户之上的金铃,又再一次叮叮当当地响动了起来。   ……   黎凰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艘巨大的花船。   船的体积,上面的那棵树,还有其他的种种,都还不是黎凰惊讶的关键——船上载着的那些年轻英俊但却气质萎靡畏缩的男子们才是。   而梦华以那小女孩的身躯模样缓缓走过那些年轻男子面前的时候,那些男人们一个个都如狗一般匍匐于地,甚至争先恐后地亲吻着梦华的脚尖,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展示出自己愿意臣服于梦华的诚意,并得到梦华的垂青。   “真是巨大的后宫啊。”黎凰好不容易收回了惊讶,默默地感叹了一声。   “羡慕了?”单乌取笑了一句。   “有点。”黎凰压下了笑意,依然以一副有些惊惶戒备到面颊僵硬的模样跟在了梦华的身后,一路走进了这楼船最高处的一座凌空阁楼之中。   阁楼之中的东西都有些小巧,说好听是玲珑秀气说不好听就是局促狭窄,而待到黎凰打量了一番梦华的体型之后,那些小小的疑问便不翼而飞了。   黎凰在梦华示意之后,端坐在了其中一处蒲团之上,在蒲团的旁边,乃是一套看着就很是繁琐的茶具。   梦华打了个响指,于是这阁楼四周法阵落下,便将此地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我最初修炼的也是天魔魅舞之术,只是现在变成了一个四不像而已。”梦华在黎凰的对面坐下,略略轻叹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当年我修炼的过程被人强行中断,才落得了这般模样。”   “虽然之前都是失败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天魔魅舞之术。”梦华认真地看着黎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甚至想要尝试从头修炼,当然,这是在天魔魅舞出现了完整的有效的秘籍的前提下——我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功法,那么我可能早在十几年前便已跨越金丹巅峰到元婴的这条界线了。”梦华说着,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可是,我知道,一旦我跨过了那条线,我便真的再也没有将这一身修为推倒重来并从根基上改正错误的机会了。”   “我不想死心。”梦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可我也不知道我的坚持还能撑上多久,世事浮沉,时光流转,总是最消磨人心志的。”   “她是不是才用天魔眷属要了虞琴的脸?那与功法的修炼无关?”单乌不太确定天魔魅舞那功法有什么相关的法术及其他的具体用途,默默地向着黎凰确认道。   “把自己说得一无所有一些,便不需拿自己知道的东西来与我交换功法了。”黎凰心中暗自嘲笑了一声,“她没有我会装。”   “姑娘的金丹天劫居然能引来天魔临世,这一点足以说明姑娘所修炼的天魔魅舞,走了一条无比正确的道路。”梦华从唏嘘中回过神来,向黎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姑娘肯将天魔魅舞的功法传授于我,那么只要姑娘想要,只要我有,任何事物都可赠予姑娘。”   “姑娘是出身黑礁坊市之人?黑礁坊市位置隐秘,内里别有玄机,姑娘有这戒备之意,也是应当。”眼见黎凰仍是一脸迟疑,不敢放松戒备的模样,在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后,梦华再次开了口,“事实上,黑礁坊市的那位柳轲坊主,与我乃是旧识。”   “哦?”黎凰终于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摆明了她知道黑礁坊市,并且与柳轲相熟。   “你道柳轲最开始立足于黑礁岛的那些资本是从何而来?”梦华笑道,“要说魔修的数量,再没有比散修联盟的地盘上更多的地儿了。”   梦华的手中出现了一枚玉佩,与黎凰所有的那鱼形玉佩几乎一模一样,上面的鱼鳞还都镶了金边,明显等级要高了不少。   “可惜,就算是散修联盟,大多数人对魔修也并不友好,你看,那些生死榜上排名靠前的,十有八九都是魔修……如果柳轲能将那些散落的不讲规矩的魔修汇聚一处,让他们学会些规矩,那么此举对我散修联盟的安宁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梦华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己对那黑礁坊市的看法,以此来拉近自己与黎凰之间的距离,虽然同时,她的心中也在疑虑——为何黎凰这么一个修炼天魔魅舞的女子,会跑进黑礁坊市与那些粗俗不堪的魔修混在一起?又为何黑礁岛之下那老魔似乎也是认可了黎凰的存在?   “天魔魅舞虽然带了个魔字,但是其实并不能算是魔道功法,因为这修炼的过程中并没有对魔气的绝对依赖……”梦华的心中暗道,“没有魔气作为标识,她是怎么进入黑礁坊市的?难道是柳轲向那老魔头恳求之后网开一面?还是因为那老魔头……也被这天魔魅舞之术摄住了?”   “话说回来,这女子的魅术修炼得可真是顶尖了,方才见到她的那一刹那,竟连我也有些失神。”梦华想着,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将黎凰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要是正常修炼天魔魅舞,也会拥有如此的身形容貌么?”   ……   “原来还有这等内幕。”黎凰在看到梦华手中那鱼形玉佩的时候,露出了有些恍然大悟的神色,同时将自己所有的那枚鱼形玉佩也拿了出来。   梦华打量了一眼黎凰的玉佩,忍不住就勾起了嘴角。   “黑礁坊市之中的执事玉佩,也算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了……看起来,柳轲对此女还真是上了心。”梦华的心中暗笑,“她果然被柳轲保护得很好。”   继而,梦华手中的那枚玉佩亮起了一团灵光,从中传来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赫然正是柳轲。   “柳轲见过梦华执事,不知有何指教?”柳轲恭恭敬敬地问道。   “你的那位小美人儿,我暂时带走一下,你应该没有意见吧?”梦华的话语貌似商议,实则命令。   柳轲稍稍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本能地有那么一丝不舍,紧接着便是一叠声的恭维之语,似乎黎凰能跟着梦华走这一趟,实在是她三生有第五百零三回有缘千里(下)   “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了吧?”柳轲的忠心表白让梦华很是受用,于是她很是听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断了联系,将注意力再度转向黎凰。   “道友……”黎凰沉吟了片刻之后,刚欲出声,便被梦华挥手打断。   “喊我梦华便好。”梦华笑道,“你我同为修炼天魔魅舞之人——当然我只能算个半吊子——彼此之间本就不该有隔阂存在。”   “正是如此。”黎凰轻笑,“所以,梦华你是想要我之前修炼天魔魅舞的全部功法么?难道你真的想要从筑基境界开始从头修起?”   “我真正想要的,是你在经历过天魔之劫后,感知到的那些部分。”梦华坦然说道,“据说天魔临世,便会带来完整的天魔魅舞的后继功法——据说当初创立这功法之人,也正是因为见识过了天魔的真义,方才能够领悟这人心莫测。”   “这很难三言两语地说明,而且……我其实根本还没来得及细想。”黎凰皱起了眉头,似乎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解释,但却无从出口措辞。   “呵,是我太催着姑娘了,此事并不着急,黎凰姑娘你只要愿意指点我便好。”梦华轻笑了一声,“当然,为表诚意,我便带你先看看这些年来我收藏的与天魔魅舞有关的东西。”   梦华的双手在身前结了个指印,下一刻,周围这狭小局促的空间骤然消失,梦华与黎凰共同漂浮在一处仿佛是灌满了液体的水球之中。   身上的衣裳如金鱼的尾鳍一般在这些液体之中舒展开来,衣裳上的色彩承接着穿透这些液体映照而来的光彩,恍惚让黎凰觉得自己重又落入了那天魔环绕的虚实相错的空间中一般。   “这儿是我靠着推断而建造出来的天魔世界。”梦华张开双手,仿佛想要拥抱这个水球一般。   黎凰好奇地摆了摆手,发现自己明明看得见周遭那些凝滞的液体随着自己的动作流转汇合形成一个个小小漩涡的模样,但是自己的手上却没有感受到半丝阻力,仍和在空气之中挥手的感觉一样。   “这些东西……”黎凰看出了组成那些液体的其实是一种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没有肉体,亦不是魂魄,反而像是将小苍山的那些破碎的意识碎片给揉捏在了一起,以至于其中能够被人感知到的意识几近不复存在,最终便形成了这么一团无形无质却又切实存在的东西。   但是这些意识虽然无法被感知其中的内容,但是人心中一旦生出什么情绪,这些意识便会产生呼应,甚至其中的一部分会向着这人围拢而来,于是,如同在给一个小小的火堆添柴一般,人心中的情绪便会在这些意识的支持下渐渐变得明显起来。   “无中生有,万象天魔……我本以为所谓的天魔便该是这些无有属性随心而动的意识,可是在见识过真正的天魔临世之后,我才知道,这些假想都是我毫无根据的一厢情愿。”梦华说着,同时向着黎凰的身后一指,“你可以看看那边。”   黎凰回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一扇大门——这扇大门足有数十丈高,巨大的黄金门板死死地闭合着,而那门板之上所绘的,不是什么符纹阵法,而是一个个身姿窈窕体态玲珑的跳舞的女子,一眼望去,与天涯海阁之中的那副天魔舞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我在一处古老的遗迹之中发现的——那是在天魔魅舞失传之前便存在的宗门。”梦华飘到了那黄金大门的边上,“那个时候,一片废墟之上,就这样孤零零地矗立着这么一座大门。”   “这扇门我至今都没能打开,但是这些年的钻研让我知道,这上面的图案,实际携带了大量的讯息。”梦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这扇大门。   “还请指教。”黎凰此时已经将那大门细细看过,发现除了那些女子的舞姿更加奔放更加变化多端了之外,并没有体会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甚至连单乌也已经否定了这大门与神魔界背后那世界有所关联的可能。   “这其实是一本书,一片文章,这些女子的动作并不是单纯的舞蹈,而是一个个意义丰富的字。”梦华后退了两步,对着这黄金大门指点着,“你看,这些图案都重复出现了好几次。”   在梦华的提示之下,黎凰顺着她的思路,亦体会到了那些杂乱无章的舞蹈图案之中,隐藏着的奇妙关联。   “你看懂了?”黎凰忍不住问道。   “没有。”梦华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见识过天魔,而人对没有亲见过的东西,感悟力总是有限。”   “你是想让我也来破解这一扇门?”黎凰领悟到了梦华的意图,“因为我曾经经历过天魔之劫?”   “除你之外,只怕再也没有别人能够体悟其中真意了。”梦华笑道,“更何况,体悟这些文字的内容,亦会对你整理在天魔之劫中得到的感悟有很大帮助。”   “只有这扇门么?”黎凰又问了一句,“坦白说,我现在可是一头雾水,无从下手。”   “当然还有些别的。”梦华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稍有迟疑,但很快便掩饰住了。   继而那扇门以及梦华黎凰两人所在的周遭,接二连三地浮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碎片残骸,有法宝的,有建筑楼宇的,有砖块石柱的,甚至还有些饱经沧桑之后,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家具摆件……   “这些都是这些年来我悉心收集起来的东西。”梦华指点着,“一些是通过散修联盟的各处坊市之中交易得来,一些是与飞花楼之间做了叫唤,而大部分东西,都是我闯入各个年月久远的废墟遗迹之中,一一筛选而来。   “的确,没有这些东西的帮助,我也无法意识到,原来那扇门上存在的,其实是文字而不是画卷。”   黎凰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围浮现出来的仿佛垃圾堆一样的存在,半晌之后,才无比感慨地对着梦华行了一礼。   “能结识梦华姑娘,实在是我三生有幸。”黎凰无比真诚地道歉着,“之前对姑娘的防备之意,实在是我有眼无珠,还请姑娘包涵。”   ……   “之前我们还在想要不要去挖些坟,没想到已经有人这样做了。”黎凰默默地对单乌感叹了一声,她如今停留在梦华女的那艘花船之上,一间清净的厢房,房间里堆满了“垃圾”。   并且,据梦华所言,她此行正是前往某片海域探查一下那传说中可能存在的遗迹,于是黎凰几乎没有什么推辞,便随同前往了。   而这路途之上的空闲时间之中,依循梦华吩咐,黎凰正好用来体悟那些碎片上的残痕,并巩固自己金丹境界的修为。   “这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收集到的。”单乌回答,虽然他在结丹之后便已经走上了一条离天魔魅舞越来越远的道路,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陪着黎凰一同钻研这些碎片残骸——任何未知之事,都可作为前进的参考。   “还好是遇到了她,不然我们不知道会扑空多少次。”单乌根据书鬼这些日子整理出的资料所构建出的那一片海图浮现在了黎凰的意识之中,那些可能被小苍山经过的区域,以及周围的那些碎片的来源所在,竟是密密麻麻地重叠了不少,只有一些看起来无比危险的海域,仍是一片空白。   “你是想说,她其实也是根据小苍山的那些意识碎片去寻找废墟遗迹的?”黎凰在感知到那张海图之后,略有迟疑,默默问道。   “多半如此。”单乌回答道,“我甚至怀疑,她营造出的那些所谓天魔,其实最初的素材,便是小苍山的那些意识碎片。”   “这……的确是极有可能。”黎凰赞同了单乌的猜测,沉默了片刻之后,忍不住嘀咕出声,“这小苍山还真是有些阴魂不散。”   “小苍山之会在诸家宗门之间延续了这么久,总不会毫无痕迹。”单乌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只有我知道小苍山的底细,眼下看来,是我太过自大了。”   “不过,我大概是第一个没能忍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抖搂出来的人。”单乌想到此节,自嘲地笑了一声。   ……   梦华此时正将自己封在那水球一样的所在之中,在她的面前,是一段青金色的断壁,那断壁之上凿刻有更多的人形,并且这些人形在这断壁之上从里到外分布了好几层,每一层的动作都各不相同,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与墙壁相比,这更可能是一件被折叠起来的镂空的屏风。   梦华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截断壁,周身灵力鼓荡,而四周那些无形无质却如液体如流沙一般的意识亦渐渐地与她的灵力混合在了一起,在她的肉身之中来回穿梭,更仿佛一根根凭空而现的绳索一般,将她的肉身与那截断壁捆绑在了一起。   那些流沙一般的意识,就这样成为了梦华神识之中的一部第五百零四回冰海遗迹(上)   ——这是一个世界破碎之后,那些崩散的碎屑被人以难以想象的力量留住,最终凝练而成的残片。   在这个世界中,时间是静止的,每个人都停留在最后面临浩劫之时震惊绝望的状态之中,有人哭号,有人茫然,有人踉跄着不知要逃往何方……   那些高耸的几乎触及天际的房屋亦布满裂纹,正是摇摇欲坠之际,但是这一切,此刻都成为了凝固的画面。   梦华的神识如水流一般缓缓地浸没了这个世界,就好像她此刻的本尊正徜徉于此一般。   穿过跌落的人群,梦华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最高处,抬头望去,头顶上是一片残缺不全的天空,一半依然是繁星闪烁,另一半则是一片虚无的空。   那一片虚无之中,似乎就该是天魔的所在。   梦华有心想要上前一探究竟,但是那其中透露出来的空无一物的感觉,依然如同深渊里不知名的强大猛兽,对她龇牙咧嘴地发出恐吓,以至于她的脚步就这样再也无法前行一步了。   “真正的虚无……是不是会连‘我’也不复存在。”梦华迟疑着,不敢前进,不甘心后退,于是她的这缕意识竟也仿佛被冻结了时间一般,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纹丝不动。   “如果当真是连‘我’都不复存在的话,所谓天魔,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长久的沉默之后,梦华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掉头离开——这一回,她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神识如流水一般从那个世界的碎片中撤退了出来,断壁的旁边,入定中的梦华睁开了眼睛,同时亦再次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人似乎真的不怎么机灵,经历了天魔临世也没能对‘无中生有’说出个所以然,但是她的耐心倒是有些超出我的想象,对着那堆垃圾感悟了如此之久,一无所获,居然还能如此淡定,丝毫不见急躁……”梦华感受到了自己那已经越来越淡薄越来越不堪的耐心,知道要不了多久,面对黎凰之时自己这层友好平和的伪装大概就要剥落了,“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出手将她诱导成为天魔眷属?”   “不如将她炼制成天魔分身?”梦华盘算着对黎凰的处置方法,“这么一来,我也可以享受一下她那副肉身的美妙滋味……”   “不,我何不直接将她取而代之呢?如此,她的肉身,修为,资质,甚至那些飘渺难言的感悟,便都会成为属于我的东西,而不需要在中间再通过本体与分身的关联,再转这么一个弯?”   “似乎……是可以做到的……”梦华的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   ……   “这是什么?”感受到意识之中单乌列出来的那一张清单,黎凰不由自主地觉得脑子有些晕眩。   “那些人形。”单乌回答,“我将她们都拆分了几个部分,面部五官,手的动作,脚的动作,身体扭曲的方向……之类。”   “虽然这些人形乍看起来各不相同足以千计,但是真的分门别类一下的话,便是由这些不同的部分组合起来的,而这些作为基础的部分,甚至连总数都还没超过五十。”随着单乌的解释,那一张表瞬间膨胀成了一片秘密麻麻的图案,对应的正是那黄金大门之上的种种。   “然后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已经知道这些图案在说些什么了……”黎凰的面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事实上,在感叹完梦华这么多年的收藏,并好好体悟了一下那些东西上残留的有关天魔魅舞大法的气息之后,黎凰就再也没花过功夫在那些据说是文字的图案上了——在她看来,她既然已经有了这张脸,那就要物尽其用地用来和活人打交道,所以,从梦华女的口中套话,得到有价值的讯息的可能,可比钻研这些死物要大得多了。   所以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地便被单乌和书鬼全面接手,甚至连環星子都横插了一脚。   “这些图案在说什么还无法具体确定,但是,被这些图案提醒,我们找到了一些额外的东西。”单乌回答,那些密密麻麻的图案消失,然后就出现了一些看起来线条无比简练,质朴的图画,“这是我们找到的最古老的……有关于‘巫术’的记载。”   “巫术?”这个带着厚重的岁月尘埃的字眼让黎凰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有些哭笑不得,“那可是比天魔魅舞还要久远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都不知道,你确定你要从这里入手?”   “说是古老,但是事实上,我们如今很多的修炼功法,秘术,都可以在巫术相关的传说中找到蛛丝马迹,譬如说——那所谓的开启升仙道的祭天之举……”   “然后呢?这与天魔魅舞又有什么关联?”黎凰追问。   “谁说这些图案就一定与天魔魅舞有关了?”单乌反问,“如果这些都是文字的话,你觉得你会在门板上就直接写下所谓的功法心得么?”   “唔……”黎凰被单乌的反问弄得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反驳,半晌之后只能迟疑纠结地问出一句,“你早就知道这些东西与天魔魅舞并无关系了?”   “这些东西只能说是代表了一段曾经的切实存在的历史而已,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从这些东西之中,找到天魔魅舞为何最终被扼杀以至于失传的原因,找到为何如今这个修真界的主流的功法是这般模样的道理。”单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或许还可以反向推衍出那些巫术存在的道理……”   “这些东西的价值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垃圾,如果你指望能从其中得到具体的功法的话。”单乌下了论断,“但是就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它对我们这些个‘书呆子’很有意义。”   “所以,这件事的本质就是,我以为占了便宜运气不错,但是实质上又是让你将好处得了去。”黎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垮下了肩膀,摆出一副已经认命了的姿态。   “这么看来,梦华女将这些东西给我,也没有安什么好心。”黎凰的眉头再度纠结了起来,“她应当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与功法有关,这才让我接手体悟,反而显得她落落大方毫不计较,而我则是小心眼着斤斤算计——幸好我没有真被她迷惑,在这些玩意上浪费时间。”   “你装得太好,让她判断错误了。”单乌笑了起来。   “呵呵,是啊,她觉得我是个单纯可欺的姑娘,所以给我这些东西,不过是给了我一个由头,或者说诱饵,让我按照她的意愿,尽力体悟曾经在天劫之中感悟到的一切,并坚信这样做了就可以从这些玩意中得到更多的好处,而等到我毫无头绪濒临崩溃放弃之时,她便有足够的理由来诱导我开口说出那些感悟,而她则可以在宽慰劝解的姿态中,得到我的完全信任……”黎凰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到那个时候,我多半就会变成天魔眷属而不自知了。”   “你现在表现得比她有耐心得多。”单乌提醒了一句,“或许她会想要换个手段来炮制你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黎凰暗笑,“我现在和你一样,根本不怕死。”   ……   周遭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冷,虽然花船在云层之上,使得黎凰走出船舱之时,仍可抬头见到太阳,但是那太阳却是无精打采地悬挂在天边,好像根本升不起来一样,散发的光芒也是苍白无力,反让人愈发觉得寒风刺骨。   继而黎凰看到了梦华的那些小男宠们一个个瑟缩着裹着毛裘蜷在船舱底部,围着一盆炉火,苍白的脸色乌青的嘴唇,瞅着下一刻就会被活活冻死一般。   黎凰当然不至于感受到冷,但是她也觉得这温度有些异常——好像不管是太阳是人体还是火,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这片无所不在的寒冷之中坚持住自己原本的温度。   梦华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来。   “这是到了哪里?”黎凰开口问道。   “极北之地。”梦华回答道,“我们的下方现在应该是一片碎冰堆起来的冰原。”   “那遗迹在冰原之下?”黎凰忍不住张望了一下周围那浓厚如海浪一般的铅色阴云,微微咋了一下舌头,“冰原之下,亦是海水?”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ω_.t x t 0 2. c o m   “没错。”梦华点了点头,“所以,我是来邀请妹妹你随我一起入海的,再往北方深入,那冰原的厚度,便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击穿的了。”   “看起来梦华姐姐早有准备。”黎凰颔首微笑,表示自己定当对梦华言听计从。   “那片遗迹离此地还有七天的路程,我们需要从冰下前往,过程之中或许会有些危险……你要清楚,当头顶上的冰层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是根本别想能够在遇到危机之时冲出海面的,并且如果事情真有万一,我可能是不会救你的。”梦华微微皱着眉头强调着此行的压力,似乎是在确定黎凰的决心,并真的担忧黎凰的安危一般,“你刚入金丹,本不该如此冒险的。”   “既然都到了此处,又怎么可能因为还没发生的危险而放弃呢?”黎凰一字一句地回答第五百零五回冰海遗迹(中)   一艘梭形的小船从梦华那艘巨大的花船之中浮起,而后调转船头,对着下方的阴云之处直冲而下。   那小船便是梦华黎凰两人这一路的代步法器——那是一艘线条流畅的银鱼一般的小船,通体都是水波一样的金属纹路,仔细看去,这些金属竟如半透明的水晶一般。   于是在这艘小船穿过云层,穿过那呼啸着铺天盖地的雪花,穿过下方那堆叠在一起还没完全融为一体的碎冰冰层,并彻底没入海水之中的时候,那金属竟就真的变得完全透明了,仿佛一块棱角尖锐的碎冰就这样消融在了海水之中一样。   冰层之下的海水是一片接近乌黑的深蓝,但是让黎凰有些惊讶的是,在这样冰冷漆黑的所在,居然仍能看到一团团的光芒。   注意到了黎凰所关注的方向,梦华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那是一些会发光的小虾。”   “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不怕被天敌察觉么?”黎凰好奇地问道,“或者说,这些小虾竟没有天敌?”   “任何一条鱼都能吃掉它们,不过,渴求光芒,或许是所有活物的本能。”梦华轻声地说道,“等到了地盘开始沉潜的时候,你还可以看到更多怪异的存在,很多东西,你甚至根本不能理解它们为何会存活。”   ……   小船无声无息地贴在冰面下方行驶,冰面明显地越来越厚,透过的光芒越来越少,周遭的环境也越来越黑。   于是开始出现了更多奇形怪状的生物,有挂着一身灯笼一样鳞片的大鱼悠然自得地游过黎凰等人的小船旁边,有如同一团星云一般变幻莫测的水母浮浮沉沉,甚至还有和这小船一模一样的全身通透的生物凑到了小船附近,翻滚扭转着,发出似乎是求偶一般的讯号。   “这艘船便是以这种鱼为原型炼制而成的。”梦华看到了那透明的大鱼,不由地微笑了起来,“在表层的材质之中,甚至加入了这种鱼的鳞片与骨骼——大概要十来条这么大小的鱼,才能成就这么一艘船。”   “它是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才表现得如此亲昵?”黎凰隔着通透的船身打量着那条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因而恋恋不舍渐渐远去的大鱼,开口问道。   “没准其中还有它以前的伴侣呢。”梦华勾着嘴角,似乎是有些快意地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在下潜?”黎凰注意到了船身的微微倾斜,事实上,如果不是头顶上还能感应到冰层,她几乎都快要分不清所谓的上下左右了。   “是的,就快要到了。”梦华站起了身来,走到了黎凰身旁,“这片废墟存在于深海之下,周围有几条成了精怪的独眼鮟鱇守护,有这艘船,应当能够避过它们的感知,但是,在那遗迹之外还有一层仍在作用的法阵包围,需要想办法破解,并且最好不要蛮力破解,以免惊动那些独眼鮟鱇。”   “你的霓裳羽衣,似有破禁之能?”梦华看着黎凰身上那一层彩霞一般的衣裳,开口客客气气地说道,“所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这人,也有破阵之能。”黎凰理解了梦华想要借自己这霓裳羽衣破阵的言下之意,微笑回答,“我最初接触天魔魅舞之时,接触的是幻阵之道,所以连带着对于阵法一道……颇有心得。”   梦华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此甚好——真没想到,我邀你前来,竟是做得对了。”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那遗迹在两人联手之下,必将一击即破。   “这女人居然会破阵?还是她看出了我的意图,随便说了个借口搪塞了?”梦华的心中忍不住地嘀咕——黎凰那身霓裳羽衣实在是件很不错的防御法器,如果梦华想要一击将黎凰制住的话,最好还是先将黎凰那身衣服扒下来比较稳妥。   于是梦华借口破阵,想要从黎凰手中换得这霓裳羽衣,最好再让黎凰披上她准备好的那件已经做了手脚的防御法器,却没想黎凰居然信心满满地放话说自己在阵法一道上颇有心得,轻易就堵住了梦华的话头。   “她的意图已经开始藏不住了。”黎凰心中亦是冷笑,“就是不知道她是要将我驯服成天魔眷属,还是干脆将我炼成天魔分身了。”   于是这艘船继续下沉。   “我之前来过一次,那些法阵的完好程度着实让我有些吃惊。”梦华继续说道,“这说明这处遗迹很有可能被保存得极为完整,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应当也很是不少。”   “希望如此。”黎凰微笑着接话,“那样我也可以体悟一下,当年那些前辈们的法阵,都有些什么高深莫测之处。”   “只是,这茫茫深海之中孤零零的一个遗迹,梦华姐姐是如何寻得的?”黎凰歪着头,有些好奇地问道,“莫非真有传说中的藏宝图流传在外?”   “那些曾经在这修真世界中风光一时的大能们,总是会有蛛丝马迹遗留在种种地方,通过分析这些痕迹,甚至可以捋清楚这些大能们一生的完整轨迹。”梦华回答道,“这片海水之中的遗迹,应当是属于古早之前一位叫做北冥真人的大能——这是一个据说拥有鲲鹏血脉的修士,当年未成气候之时,为了躲避仇家,便在这片冰原之下修建一处洞府……”   梦华将那北冥真人的来头细细道来,心头那根弦却是越绷越紧:“我只是提了一句此前曾经来过这里,她便追问我为何会知道此处……哼,以为我看不出来,她对这遗迹的来头毫无兴趣,其实是想要从我口中套话,来判断此处是不是我为她准备的陷阱罢了。”   而另一头,黎凰维持着一张微笑的脸,向如意金连连催促着:“这北冥真人到底是个谁,有人知道么?”   “等下,书鬼正在查。”单乌默默回了一句。   “咦?明明这如意金戴在我的手上,却为何要绕过我来联系你?”   “……前阵我和书鬼讨论那些图案的时候,你嫌我们聒噪,所以自己将自己的意识落了个封印,抽离出去了。”单乌一时无语,叹了口气,提点道。   “抱歉,忘记了。”黎凰一时有些尴尬,但是眼前站着梦华,所以她不但不能偷偷解开自己加在身上的封印,脸上还得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   “北冥真人确有其人,而且也的确在极北之地呆过,所擅长的功法乃是离合神光,乍阴乍阳,配合旁门之术,最能引动人之七情六欲,倒的确是与天魔魅舞颇有渊源的模样。”就在海底那团朦胧阴影的轮廓渐渐出现在黎凰等人眼中的时候,书鬼终于找到了那北冥真人的来头,并由单乌转告给了黎凰,“如果此地真的是北冥真人的洞府的话,那这梦华女还真是个实诚人。”   “只怕是熟门熟路,准备充分吧。”黎凰默默回应,同时亦陷入了另外一个问题的纠结之中,“诱导我成为天魔眷属显然不可能,若要将我炼成分身以她的修为也不需如此大费周章,所以……还有什么手段,是我不知道的呢?”   “唔,这有一个有关北冥真人的传说……说他从这极北之地的洞府离开,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几乎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以至于他的那些仇家都没有发现他的归来,被他一一反杀。”单乌又补充了一条。   “夺舍?”黎凰猜测,进而觉得有些无稽,毕竟夺舍之后身魂不谐得不偿失之事比比皆是,梦华女如此谨慎,还不至于做出如此随意之事。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黎凰完全不知道梦华最初是依靠什么才能在这漆黑一片的海底世界中找到这么一处隐蔽的洞府的,总之,当黎凰看到那洞府外层的法阵的时候,她的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北冥真人是肃然起敬,甚至有些心疼起他的那些据说是追杀到了极北之地并流连了许久的仇人——如果没有化神境界那种足以笼罩一片海域的强大神识,根本没有人能够发现这一处洞府的所在。   护持住这一处洞府的一整套法阵都是以这海底原本就存在的砂砾礁石作为基础构建而成的,整体结构行云流水,完全融入了这原本的景观之中,甚至借着那些礁石的阴影藏匿起了一些要紧的关节之处,可以说,如果不是年深日久一些部位出现了崩坏以至于流泻出些微的灵力波动,这个隐匿护卫的法阵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他居然能在如此之深的海域中从容布下这么繁复的法阵?”黎凰凑到了船舱的墙壁之上,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不远处那隐秘的法阵。   黎凰那自然而然的表现让梦华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毛:“她居然真的对阵道有所研究?”   “也好,那就让我看看,她能有什么方法破开这层法阵,让我等无声无息地潜入。”梦华暗暗想着,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了黎凰的面前。   “这是一颗辟水珠,可令妹妹免受外界海水压力之苦第五百零六回冰海遗迹(下)   幽暗冰冷的海水就算被辟水珠隔开,也依然散发着能够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黎凰独自一人漂浮于海水之中,稍稍有些忐忑,但是下方那精妙的阵法仍旧让她心里的兴奋之意压过对于这片深海的恐惧。   而待到她缓缓飘落在那法阵上方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海底并不是一片死寂,一些拥有着和砂砾一样色泽表皮的扁平的鱼儿伏在地面之上,时不时摆动着尾鳍游走一番,在砂砾上留下一道道似有玄机暗藏的痕迹。   黎凰的视线在那些痕迹上一扫而过,便转移了注意力,往侧方移动了一些,靠近了那一处灵力泄漏之处。   灵力泄漏的地方果然汇集了更多的活物,不光有那些身体扁平的鱼,甚至还有些贝壳和水母,其中甚至还有一群伞盖仿佛桃花一样的水母,正来来回回地穿梭着,并且努力鼓动着那小小的身躯,想要将周围海水之中的灵力纳入体内,而这些灵力居然真的就在那些水母的核心之处凝成了一粒粒小小的灵光,这光芒虽然传递不了多远,但是在黎凰眼里,依然如同这黑暗之中的小小的星子一般。   “可以依靠它们。”黎凰心中定计,抬手捏了个法诀,一团海水包裹着那些小小的水母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继而化成了几颗大小不一的水球,向着周边数丈之处飞射而去。   对那些水母而言,这突然的位置改变并没有让它们察觉到什么异样,相比而言更重要的是,让它们觉得愉悦并想要吞噬的灵力突然间淡薄了不少。   于是这些水母鼓动着那小小的躯体,在这海水之中左右摇荡了一下之后,开始向着某些方向拼命游动了起来。   这些水母先是汇聚成了以那缺口为中心的一圈蛛网状裂纹的形状,而后沿着这些裂纹一路上溯,重新回到了那一处灵力缺口的所在。   那些裂纹的痕迹便是黎凰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些阵法一旦松动,都是循着脆弱之处开始崩坏。”黎凰向单乌解释着自己的举动,“这深海之中,我的神识触及范围有限,亦无法如你那般全知全能,想要厘清这些灵力逸散的路径与形状,多少算个麻烦事,而这些水母常年逗留于这片海域之中,又对灵力如此渴求,必然感知灵敏,利用它们的本能来找路,可以说是最为简便的一个方法。”   “原来如此。”单乌理解了黎凰这些举动的意图,再次沉默了下去。   继而黎凰双手结印,往方才探查出来的轨迹之上弹射了一连串的灵力,这些灵力如水滴一般融入了海水之中,并顺着那些裂隙渗了进去。   黎凰对那些灵力的控制稍稍被削弱了那么片刻,继而那裂缝之中一直在缓缓泄漏的灵力仿佛被黎凰强行嵌入的这些灵力引动,骤然爆发,由内而外,竟激得周围的海水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更将那些小鱼水母之类给惊得四处逃窜,生怕被卷入无妄之灾。   黎凰微笑着拍了拍手,那一阵灵力的爆发,已经让她试出来了这法阵的更多底细。   ……   “她的确是在专心破阵,并且,我能感觉得到,这阵法已经快要被她破解了……”梦华的心中暗道,如果之前她还想着怎么在黎凰手足无措之时出面接过这破阵之事,此刻她已经开始思考,该怎样从黎凰的动作之中,推断出她破解这法阵之时所用的手段了。   “呵,我何必现在就想这么多?待到进入这处洞府,找到那团离合神光,我便可以将她取而代之,这些破阵之术,自然也会变成我的本事。”梦华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就是有些可惜这一身濒临金丹巅峰的修为了,不过,这一回熟门熟路,又有足够的灵丹,便是将修为重新修炼回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甚至可以在北冥真人的洞府之中直接闭关修行,如此一来,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同样也无法寻到我的所在,我可以安然修炼,而不用担心被人暗算。”   “真好。”想着想着,梦华的嘴角竟就微微地勾了起来,“看来我这前半生倒的霉,如今都可以一一收回来了。”   ……   随着黎凰结印的动作,她的前方不远处,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存在的所在,突然亮起了一团灵光,并在下一刻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灵力漩涡,这漩涡没再继续往外喷吐灵力,反而开始将周遭的一切,诸如海水和那些活物,黎凰,甚至那一艘透明的小船,都往那灵力的漩涡之中拖拽而入。   黎凰首当其冲,甚至连叫唤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句,便已经整个人都消失在了那团灵光之中。   而梦华所乘的那艘小船在刚刚触及到那团灵光的时候,只是没入了一个尖端,那小船便随着梦华的一声喝令,硬生生地停下了前进的势头,就这样卡在了那幻阵豁口的位置。   “会不会是陷阱?”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使得梦华骤然间想到了那一处世界碎片之中,她亲眼看到残缺的天穹,以及那残躯部分之中凭空生出来的天魔乱舞。   梦华不敢进入那一片天穹之中,同样也没胆量进入这被破开的法阵——因为梦华突然怀疑这法阵的豁口便是黎凰特地为她准备的陷阱,背后通往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北冥真人的洞府,而是附近那只独眼鮟鱇的大嘴。   “哼,还真是吓我一跳。”稍稍冷静下来的梦华撇着嘴角嗤笑了一声,带着自嘲,亦是在嘲笑黎凰的这些装腔作势意图引导她产生误判的小花招。   那枚鱼形玉佩被梦华取到了手上,鱼鳞上的金边亮起,继而鱼眼也活转了过来,骨碌碌地转动了一下之后,定向了一个方向。   “看来她的确是进入了那洞府之中。”梦华看着那枚玉佩微微点了点头——那鱼眼所示的是黎凰如今的所在。   与此同时,这透明小船的船身之上亦有一片水波一样的灵光荡漾而起,如同在那通透的船身外层又长出了一层用以防护的鳞甲,这层鳞甲亦有破禁之能,足以保证这艘小船进入法阵后的前行方向。   于是,在充足的准备之后,这艘小船终于一点一点地没入了那灵力漩涡之中。   ……   这是一处仿佛被水晶球笼罩的空间,水晶球的外面是漆黑沉重的海水,而这水晶球亦并非完整无缺,有那么几条裂隙横过穹顶,一直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这些水滴越过几乎等于从天到地那么长的距离方才触及地面,日积月累,竟是形成了一条小小的河道,蜿蜒流转过这空间之中的种种所在,汇聚到当中那一片湖水之中。   那一片湖面上还冒着些房顶的尖顶,透过湖面亦可见到那些房屋上镶嵌的明珠仍努力地在水草在遮掩下灼灼生辉——显然之前这些地方曾经都是地面,只是已经被这些渗入的海水淹没了而已。   这空间之中有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坡上台阶蜿蜒,通向顶端一座歪斜的宝塔,而那宝塔的根基有一半已经曝露在了地面之上,看起来是摇摇欲坠,或许再过个几十年,那宝塔便会成为一片散落的瓦砾。   “一个避难用的洞府弄得和白虎城中那些大宅院似的,这位北冥真人还真是个会享受的。”黎凰悬浮于半空之中,放眼打量着这么一处破败的空间,有些激动,亦有些失望。   激动是因为她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藏匿于隐秘之处据说满是机遇与法宝的所谓遗迹之地,而失望则在于,这一眼便可看个通透的空间,实在不像是会有什么惊世之秘遗留下来的所在。   “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挺好,可是仔细想来,修炼这一路,我好像也没有切身经历过什么波澜壮阔刻骨铭心的传奇之事……就像那些传说之中的大人物那样。”想到了方才单乌复述的有关北冥真人的种种,黎凰不免有些感慨。   “故事总是别人说出来的比较精彩。”单乌嗤笑道,“换你自己经历,关注点便在变成猫了被人坑了等等等等,反而显得不堪回首了。”   “的确。”黎凰稍稍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单乌说的有道理。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身后不远处,那一处洞开了的灵力漩涡之中,那艘小船终于气势汹汹地裹挟着大量的海水冲了进来,逼人的杀气让黎凰瞬间远离,并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待到小船完全进入这处空间之后,那灵力漩涡在小小地晃动了一下之后,终于消散一空,重新成为了那水晶球上几不可查的细微裂缝。   而黎凰此时亦为这小船改变后的模样感到震惊——原本只是一条细小的银鱼,此时身上的鳞片一根根如同尖刀一般竖起,腮下部位亦出现了两根如同长枪一般的倒刺,甚至连尖端的部分,都附着上了一层玄冰灵气,散发着足以冻结一切的森森寒意。   “那独眼鮟鱇攻击你了么?”黎凰忍不住开口,问了这么一第五百零七回貌合神离(上)   “是的,它的影子在附近闪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便打开了这艘船的防御。”那艘张牙舞爪的小船重新恢复成了原样,转而化为了一柄巴掌大小的飞梭,落在了梦华的手中,而梦华的脸上坦然自若,似乎自己做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原来如此,是我惊动了它么?”黎凰眨了眨眼睛,无比谦虚地问道。   “多半只是偶尔路过,因为它其实并没有往此处多看一眼。”梦华向着黎凰飞了过来,“没想到妹妹在阵法一道上居然有如此高的造诣,实是令姐姐我佩服。”   黎凰微微颔首,似乎是因为听到夸奖而害羞了一般,继而转了话题,指着下方那一片屋宇:“这么大的地方,我不知从何开始,亦不知该寻些什么?”   “跟着我来便好。”梦华招了招手,便带着黎凰直接往下方的地面落去。   ……   梦华似乎是极有耐心的一间间房屋搜寻着,甚至以灵力神识将每一个仍残留在这些房屋之中的物件都试探一遍,而有她作为榜样,黎凰自然也需要有样学样。   “她明明已经来过这些地方。”黎凰一边如梦华指点那样试探着眼前的这具书架,一边默默地与单乌分析着,“虽然装作出来乍到,但是每进一个房间之时,她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瞟向某一个所在,而那个所在,多半就有一些仍然具有灵力波动之物。”   “拿到这些东西应该开心点。”单乌提醒道,黎凰亦随即开始调整起自己的表现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地最为紧要的两个地方,一个是那座宝塔,另一个就是在湖底被淹没的地方,这两个地方一高一低,周围的布置属性亦是一阴一阳,结合北冥真人那离合神光的传说,倒是可以理解这样的布局,不过,深想一下,我总觉得这么一处破败的所在,其实仍只是用来护卫真正洞府的幌子。”黎凰对于阵道一事的天赋不是单乌能比的,所以这种时候,单乌只能乖乖地听着黎凰的解说。   “这是幻阵?”单乌好奇追问。   “是实景,不然也骗不了人,但这同时也是幻阵……”黎凰回答,“就好像你用一堆黄金来掩藏一张纸,大多数人都只会关注那堆黄金的价值,而那不会注意到被埋在角落里的那张纸上,是不是写了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可以破解么?”单乌虽以问句相询,但是其实已经是在等着黎凰将破解关键给一一说明了。   “关键就在那两点上。”黎凰应道,“不过现在,我想知道的是,这位梦华女是不是也知道这一点。”   ……   “不知道这个湖底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梦华在带着黎凰如同游玩踏青一般转过一圈之后,走到了湖边,指着当中那些屋宇的尖顶,笑嘻嘻地说道。   “看起来这些屋宇都被淹没许久了,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下仍能留下来的东西,多半更有价值。”黎凰顺便就捧了一句,于是,几乎没有什么更多的商议,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便一前一后跃入了水中。   水有些浑浊,那些水草似乎是经过了灵力的浸润之后发生了变异,长得是无比的茂盛,甚至还会主动地往人的手上脚上纠缠而来——辟水珠会隔开湖水,却并不妨碍那些水草穿射而入。   黎凰掐了个指诀,身上的寒冰灵气回荡开来,在自己的身遭贴着水面的地方凝成了一片玄冰,于是那些水草只能咚咚咚地徒劳地敲在这层玄冰之上,继而被冻成一根根僵硬的触须,啪啦啪啦地折断,崩裂,向着四面八方漂游而去。   梦华看到黎凰的从容应对,不置可否地别过了视线——她的身遭除了辟水珠逼出的那一圈水面之外,还有一团淡薄的灵力,这灵力让她与周遭的环境浑然一体,以至于那些水草根本就没发现她本是外来之人,对她视之不见。   两人一前一后,在转过了那一间间已经被水草占据了的屋舍之后,终于来到了湖底最深处那那幢水榭之中。   水榭的周围环境看起来是一个用岩石砌的小巧玲珑的小池塘,只是现在那水面已经有了好几个水榭的高度。   那个小池塘中长着这湖底最为茁壮高大的水草,一人合抱粗细的草茎挤挤挨挨,如乔木一般冲着头顶上的水面张牙舞爪地延伸而去,成为了方才黎凰等人下潜之际遭遇的麻烦障碍之一,甚至将那条通向水榭的九曲桥都挤得粉碎,但是那水榭却在一层法阵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又是法阵保护之地?”黎凰在以玄冰寒气替自己清出了一条路,并看到了眼前那泛着幽光的法阵的时候,眼里再一次流露出了欣喜之意。   于是,黎凰二话不说,便已经飘到了那法阵之前,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并直接就开始破阵。   梦华亦没有说话,只是紧紧跟在黎凰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看起来是要为黎凰护法一般。   而随着黎凰终于立在一处不再妄动,并化去了身遭的冰壳,掐起指诀来寻找开启这法阵的关窍的时候,梦华亦默默地掐起了指诀,将自己的灵力以及神识化为一缕一缕和那些水草一模一样的触须,一边替黎凰清扫着周围那些水草触须的干扰,一边轻轻地黏附在了黎凰的衣摆之上。   这些灵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顺着黎凰的衣摆向上攀沿,并顺着衣物的皱褶向黎凰的裙下钻去,意图试探一下那霓裳羽衣能够感知到的危机底线。   ——一只蚂蚁爬过脚面,不会让人察觉到威胁,但是换了一只猛虎的一扑,那么人多半便会立即亮出刀剑相向,故而,只要梦华试探的灵力没有超过一定的限度,那霓裳羽衣便不会有那自动护主的作用。   “只要先埋下足够的钉子,便仍可一击得手。”梦华心中暗道,在她的眼中,黎凰的身遭,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蛛丝所布满了。   黎凰看起来仍未有所察觉,依然专心致志地破解着那水榭周围的法阵,甚至因为自己的每一步小成绩而欢呼。   “大功告成!”黎凰笑道,最后对着前方那法阵伸手一指,一扇金光灿灿的小门便在那法阵之上开启,露出了内里似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头并不是隔着法阵便能看到的那座水榭。   “梦华姐姐,一起进来吧。”黎凰回过头,笑得如同小狐狸一般。   “好。”梦华毫不犹豫地上前,只一步,便跨到了黎凰身边,甚至无比亲昵地挽起了黎凰的胳膊。   黎凰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微变,便已被梦华架着胳膊,直接跨入了那扇光门之中。   周遭的景物再一次发生了转变,一股干燥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短短几个呼吸,便能将一个人给烤成肉干。   ——这不是水榭,也不是之前透过光门依稀可见的光怪陆离的世界,而是一处地底岩浆翻滚不息的所在。   黎凰的脸上是难以掩盖的震惊之色,而梦华则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抬手便是一道封印对着黎凰的额头拍了下来,黎凰想要反抗挣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上那些蛛丝一样的灵力此刻已变成了山中的千年老藤,坚韧难缠。   那封印直接拍入了黎凰的眉宇之间,黎凰双眼只是稍稍发直了那么一个刹那,便终是人事不知了。   “哼,和我玩花样。”梦华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这一回与黎凰之间的算计,是她获胜了。   ……   论实际修为,黎凰远不是梦华的对手,所以黎凰并不敢贸然动手,只能是被动地应和着梦华的种种;而对梦华而言,黎凰这种经历过天魔之劫的修士,对天魔之术到底领悟到什么样的程度,也依然是一个谜。   ——天魔之物最擅长蛊惑人心,所以在两个同样都是修炼天魔魅舞的修士对上的时候,谁也无法确定自己心中闪过的那些念头,究竟是处于自己理性的判断,还是在被对方诱导之下的一时冲动。   ——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梦华在意识到之前自己的那丝不耐烦之后,也不得不开始考验起自己的耐心,陪着黎凰一步步进入这北冥真人的洞府——在漆黑深海的长久潜行中,以及眼下这在一间间屋宇的检视过程中,观察着黎凰的变化。   在梦华看来,黎凰果然如她所愿那样,因为长久的黑暗而心生疑虑,反过来不断地想要试探梦华究竟安的是什么心,甚至生出了想要甩脱梦华的心思——所以黎凰才会弄出那骤然出现虚张声势让梦华一时失措的灵力漩涡,就是想要吓阻住梦华的脚步,哪怕无法借此逃脱,也要让梦华对此疑神疑鬼。   梦华记起自己从那漩涡中出现之时黎凰那一脸的惊恐戒备之意,以及那刻意提及的独眼鮟鱇,愈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误。   继而,黎凰在得到洞府之中的那些蕴含有残留灵力的东西之后,便渐渐开心了起来,这种开心虽然一直透着些虚假,但是在看到那水榭之外的法阵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了那么一刹那的真心实意。   ——这一层法阵便是黎凰再度选中的逃生之第五百零八回貌合神离(中)   黎凰的暗喜被梦华看在了眼里,而这亦成为了她决定收网的契机,故而她借着为黎凰护法的机会,暗暗在黎凰的身上落下了手脚。   事实上,在这个过程中,梦华有好几次都想要暂且放弃,因为她无法确定黎凰是不是真的对她的举动一无所知。   “以我和她之间的实力差距,她应当不会察觉的才是。”梦华暗暗想着,事实上,在进入这洞府之后,那枚柳轲送给黎凰的鱼形玉佩其实早就成了黎凰身上的一枚暗子,与梦华的举动遥相呼应,此更是主动引领着梦华的灵力绕过那一层霓裳羽衣的防护。   “但是她明显早已对我心生疑虑,有所防备,就算毫无察觉,也不会这样坦然地将自己的安危交托在我的身上。”梦华的心思不由地往更为纠结的方向流转而去,“所以,这是她以自身性命设下的饵?”   “如果我觉得她毫无所觉,并满意于目前布下的这些陷阱,便极有可能被她利用我的轻敌,抓住机会逃之夭夭。”梦华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毕竟她的心里,一直有那么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在引动着她的狂妄,让她相信自己的万无一失。   “这洞府之中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被她利用的地方了——这处法阵完整无缺,她定然会以为不擅长阵法一道的我对其一无所知,所以她很快就会掀开自己的底牌。”梦华在心里将这洞府的里里外外都重新回忆了一遍,愈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我很快便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于是,梦华看到了黎凰打开的那扇光门背后那光怪陆离的世界,然后梦华就笑了起来。   ——梦华是知道包围水榭的法阵背后是怎样的场景的。   所以眼前发生的事情很明显——黎凰就在梦华的眼前,利用自己那阵道修为,在打开了那法阵的时候,重新嵌了一个自己造就的美妙绝伦的幻阵进去,并希望以此幻阵诱使梦华进入。   如果梦华被那幻阵的内容吸引,依着黎凰的愿望一脚跨入,那么不管两人进入的顺序谁先谁后,黎凰会进入真实的阵中世界,而梦华则会进入黎凰构建的幻阵,并且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因为不管是梦华投注在黎凰身上的灵力,还是黎凰身上的那枚鱼形玉佩,都会告知梦华,黎凰实实在在就在她的身边。   ——真实世界与幻阵的空间重叠,真人与幻影重叠,那么一切鉴别幻阵的手段都会失去效用,梦华便会仿佛被人蒙上眼睛塞上耳朵,所见所闻俱为黎凰掌控,继而被人拖拽着直接踏入真正的陷阱之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在黎凰回过头招呼梦华,并在嘴角刚刚勾起那么一丝小小自得的时候,梦华上前一步,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态,让自己与梦华实实在在地接触到了一起——肉身的接触,比神识灵力的定位要可靠太多了。   梦华带着黎凰一步跨进了那法阵之中,瞬间眼前的光影错乱如烟花般溃散,露出了那真实的,满是炽烈岩浆的世界。   梦华知道自己此举已经成功破除了黎凰布下的幻阵,于是紧接着,她便趁着黎凰震惊着没有回神的刹那,以封印之术直接封住了黎凰的一切举动。   ……   梦华漂浮在僵硬着的黎凰面前,捏着黎凰的脑袋,默然半晌,终于确定自己手里抓着的,实实在在就是黎凰的肉身,而不是任何自以为是的心神幻觉,黎凰那难以捉摸的天魔幻术,也没有得到一丝半点的施展余地。   “嘻嘻。”梦华终于放声笑了起来,“虽然陪你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总算是万无一失。”   梦华环绕着黎凰兜转了几圈,复又回到了黎凰的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啧啧赞叹道:“你用这张脸,装了这么久的单纯无辜,真的差点就让我信了呢。”   “不过,要不了多久,这张脸便属于我了。”梦华嘻嘻地笑着,抬手在黎凰的肩上一拍,那一身霓裳羽衣便被她扒了下来,甚至身上的那些乾坤袋等等东西也都落尽了梦华的手中,而如意金早就见机钻进了黎凰的表皮之下,才没被梦华给搜刮出来。   继而梦华以一条丝带捆住了黎凰的身体,如放风筝一样,托着她直接往那岩浆深处走去,方向明确熟门熟路,显然已经对此地的形貌了如指掌。   ——梦华虽然对法阵没有太大的研究,但是面对未知的遗迹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是贸贸然一个人闯进来的呢?   ……   岩浆的范围其实并不大,梦华还没飞上多久,便已经看到了边界。   这边界乃是一面巨大的镜面投影,投影之中,蕴含着一丝丝如同七彩丝绦一般的光芒,透过这些光芒,依稀可以看到镜子另一头的那一片冰天雪地——就好像海面之上的那个世界一样。   镜面投影的中央空了一块,漂浮着一座四四方方的白玉法坛,法坛中央,供奉着这镜面投影的本体。   梦华带着黎凰一刻不停地落在了那法坛之上。   只是刚刚踏足于法坛之上,周围的空间便莫名地暗了下来,那色彩斑斓的镜面投影不复存在,镜面两侧的冰原火海亦消失不见——在梦华的眼前,只有那么一块一人多高的不断旋转着的水晶镜面。   这镜面显然是从某一个本体之上碎裂而出,边缘锋利,形状亦不规整,没有任何支撑之物,就那样漂浮在法坛的中央。   镜面每转一圈,便有斑斓的光斑映照在梦华的身上,让她不由地目眩神迷。   “离合神光,果然不凡。”定了定心神,梦华撤除了黎凰身上的丝带,并控制着黎凰自主地走到了那水晶镜面的一旁。   那水晶镜面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于是缓缓地停下了转动,并将其中的一个镜面对准了黎凰,在其上倒映出黎凰的身影来。   梦华深吸了一口气,举步站到了离合神光的另外一侧。   镜面上映照出那个身形矮小的少女,眉眼之间一股杀气,看的梦华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惊。   “黎凰已经入手,我这杀气又是为谁而生?”梦华稍稍迟疑了片刻,那镜中少女的五官便舒展了开来,仿佛方才那些杀意只是光线折射下的错觉。   “奇怪……”梦华微微有些迟疑,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沉吟片刻之后,仍是咬了咬牙,坚定了心意。   ……   之前进入这洞府那一回,跟在梦华身后的还有她的一些得力下属,在看到这离合神光之后,因为想到了北冥真人的传闻,于是梦华便命令其中两人分立于这镜面两侧,以实验这镜面的效用,随后,场中所有知道这一切的人,都被梦华出手斩杀,肉身丢入了岩浆之中,只需一个浪头,便再无痕迹。   而那两个人的尝试,亦让黎凰确信了一点,那就是关于北冥真人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那两人的肉身从镜面之前离开之时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本质却如互相夺舍,整个儿对换了一般——他们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对方,可是他们也同样记得自己眼下这肉身所经历的每一件事,以至于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迷惘之中。   就好像是两个灵魂两分意识合二为一,继而又在镜面中得到了一个镜像,这镜像亦是真实,而两者在镜中世界分道扬镳之后再次进入了那两具躯体,便成就出来这样不知道谁到底是谁的怪异境况。   最后,那两个人甚至开始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偷窥了自己所有记忆的,甚至还抢占了自己肉身的冒牌货,是应该被斩杀当场的存在,于是最终,由梦华出手,收拾了这些残局。   “北冥真人便是利用这面镜子为自己更换了一个资质更为优越的肉身,并且还继承了对方的功法和领悟。”梦华已经能从这些迹象之中推测出那北冥真人当日里的存在,“而他自己原来的肉身,应当是被他自己斩杀了。”   “我也可以像他那样做——拥有了黎凰的肉身与那些记忆,我能够将天魔魅舞修炼得比她更好。”   ……   “从这镜面离开之后,我这肉身与她的肉身之间仍有一战,莫非我那杀气便是由此而来?”梦华的心中暗想,“我这肉身的修为远高过她,要是我在拥有了她那肉身之后,却不敌我这原本的肉身,又该如何?”   “哼,我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的。”梦华冷哼了一声,手中出现了数枚金蛇形状的法器,尖锐的尾端看着仿佛匕首一般。   梦华的口中念念有词,那些金蛇法器之上亮起了灵光,并仿佛活转过来一样,顺着梦华的手臂蜿蜒爬行,及至脖颈之处,突然就张开了大口,对着梦华的肩窝咬了下去。   梦华闷哼了一声,全身颤抖了起来,而那金蛇法器正摆动着尾巴,向着梦华的身体内部钻了进去,甚至在皮肤上留下了一条凸起的痕迹。   另外几条金蛇也各自寻到了所在,依次钻进了梦华的肉身。   梦华身上的灵力,便就此消散一第五百零九回貌合神离(下)   那几条金蛇乃是禁锢法器,此刻已经将梦华的金丹给牢牢禁锢,修为亦被压制到仅比凡人好那么一些。   继而梦华招了招手,黎凰额上的封印渐渐浮出,黎凰的表情在片刻的空茫之后活转了过来,下一刻她感受到了镜子另一面梦华的存在,便想扭头逃跑,可惜晚了那么一步。   黎凰的手,和梦华的手,同时触摸上了当中的那面镜子。   镜中那些摇曳的流光如同活物一般,竟从镜面之上探了出来,顺着两人的手臂一路上行,转眼便将两人包裹成了两团光茧。   下一刻,不管是梦华,还是黎凰,两人的肉身都已经停下了呼吸,甚至连血液的流转也已经停止——就好像存在于两人肉身之上的时间被那流转的光芒凝固了一般。   而那镜面之上,亦如急雨落在水面上一样,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不安的涟漪,似乎那内里的世界正发生着激烈的交锋。   ……   意识,以及承载着意识的魂魄,均被那面水晶镜拉扯进入了镜中世界——这个过程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亦与梦华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但是在进入那镜中世界之后,事情却大大地出乎了梦华的预料。   “这是……什么?”意识魂魄没有肉身的形状,但是梦华依然能够“看到”存在于自己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片仿佛竞技场一样的空间,当中是一片圆形的空地,周围是渐次升高的台阶,依稀有模糊仿佛是人形的光影在那些台阶上安坐着,甚至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喝彩之声。   “为何他们没有提及这些?”梦华有些忐忑,想到了当初被自己当做试验品的两个人,“甚至连搜他们的魂也没发现这么一段记忆……”   但是随即,她便发现了更为料想不到的事情——在她的对面,居然存在有三个光团。   梦华不由自主地在自己的身遭搜寻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同伴的存在。   “不好意思,姐姐你大概需要一挑三了。”黎凰的话语传来,带着些许莫名的兴奋。   “三个人?都是黎凰?”梦华有些震惊,进而她察觉出来了对面那三个光团所散发出来境界压力,其中两个或许还在她可以一战的范畴之中,关键是那团体积最小的最靠近后方的光团,其上散发出来的压力,竟已逼近化神高人。   ——如果梦华现在有肉身,那么一定会被吓得手脚发软花容失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与之前所说的完全不同?”梦华的光团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难不成……这是幻境?”   “这面镜子,原本属于一个竞技场。”黎凰解释道,晃晃悠悠地飘到了梦华之前,那团最为强大的光团停滞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与此同时,第三个光团,也开始移动,竟是堵在了梦华的后方。   “我不知道这个竞技场之前针对的是怎样的存在,不过显然已经不复存在——这个竞技场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黎凰的光团在场中打了个转,似乎是在指点周围那些台阶上的光影,“那些光影,应当是那些存在最后的印记。”   “而我们能看到这些,是因为我们修炼的是天魔魅术。”黎凰的光团再次定了下来,话语里带上了一丝洋洋自得,“而我对此知道得比你多,亦是因为我曾经经历过天魔之劫。”   “那些存在于镜中的光芒,便是所谓的离合神光,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你所想要见识的天魔在这个人世间的投影。”   “你看,我甚至能够召集这些光芒来为我助阵。”黎凰的光团跳动了起来,她的周遭开始汇聚了一丝丝一缕缕色彩斑斓的光带,这些光带在稍稍停滞之后,接二连三地向着梦华飞射而来,擦过梦华的所在,竟让没有肉身的她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疼。   梦华瑟缩了一下,向另一头闪去,却没想堵着她后路的那个光团已经及时地抄了过去,两个光团狠狠撞在了一起,迸出一片火花四射。   梦华还没有反应过来该怎么应敌,与她对撞的那个光团便已经滴溜溜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将双方对撞迸射而出的那些魂魄意识都收拢了起来。   ——对手就这样当着梦华的面,靠着从梦华身上割下来的肉,渐渐强大了起来。   “嘻嘻,你可千万别怪他这么杀气腾腾。”黎凰并没有直接参与双方争斗,一直维持着一种远远地看好戏的架势,只是时不时以离合神光逼得梦华再次回到场中,迎接那越来越强的光团的进攻。   “这竞技场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这镜子作为曾经的见证法器,其中的规矩却是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是——胜负生死。”   “这与已知完全不同……真的是因为天魔魅舞的作用么?”梦华闪避得已经越来越吃力——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样一个光团一样的存在发起进攻,可偏偏,对手光团却似对这件事熟门熟路,一刻不停地变换着位置和形状,进而利用旋转之势狠狠地将梦华给敲得四分五裂。   “救命!饶了我!”梦华终于无力支撑,发出了认输求饶的哀鸣。   却没想此言一出,黎凰便已经发出了一声失望的感叹:“哎呀,真糟糕,还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了呢。”   于是下一刻,混沌不清的天音传来,似乎是这场中胜负已分,双方不得再行交手,紧接着,梦华感觉到自己的所在又是恍惚了一下之后,竟已显出了人形,正悬浮于在一处周遭都是一团团细碎光点缓缓流转的虚无空间之中。   梦华认出了这些光点其实都是离合神光,想到了之前在那竞技场中的遭遇,梦华瑟缩着身子,稍稍离那些光点远了一些。   在她的周围,亦有三个人形显现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黎凰,而其他两人,一人是个依稀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另一人却仍是一团混沌,如同一个没有脸的木偶小人一般。   “你是……单乌?”梦华看着那个年轻男子,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回想起这正是之前弄得生死榜一片大乱的那个人。   “你为何也在此处?”梦华本以为另外两个光团大抵只是黎凰的分身或者某些没被自己发现的器灵之类,却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居然还能是个切切实实的人。   “我陪着她来的。”单乌微笑,指了指黎凰,似乎也很是乐于看到梦华的震惊与失神。   “难道他一直隐匿于暗处,而我竟毫无觉察?”梦华的双眼都已经有些发直,“或者说,他一直靠着黎凰的幻术,隐蔽在我的知觉之外?”   “可惜,那竞技场中只能分出个胜负,而无法定下生死。”黎凰想单乌抱怨着,而单乌不置可否地轻挑了眉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梦华已经有些崩溃了,眼前自己的绝对弱势,以及茫然无措,竟让她短时间内忘记了自己曾经想要炮制黎凰的种种,而只想向一切能够回答自己的存在问上那么一句“为什么”。   “就如我之前所说,这面镜子属于一个竞技场,而我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便小小利用了一下规则,在竞技场中与你相争,却没想你居然会直接开口求饶,让那竞技场判定了胜负,终结了这场争斗。”黎凰的语气里不无遗憾,“这竞技场之外,便没法那么干脆利落地分个生死胜负了。”   “这个空间无法动手。”单乌耸了耸肩膀,同时抬起了手,于是一个小小的光团就那样从单乌的手掌中央穿了过去,波澜未起,仿佛只是穿透了一个虚影一般。   “甚至还不止如此。”单乌轻笑,手掌翻转,对着自己的胸口便按了下去,然后他的手便穿透了自己的胸口,从背心之处透了出来,“这个世界里,我们只是一个投影,并非真实存在,所以完全无法互相触碰,甚至都无法触碰到自己。”   单乌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将手臂往自己的胸口深入,最后竟以自己的肩关节为轴心,让自己的胳膊直接转了一个圈,全部从自己的躯体之中贯穿了一遍。   单乌的动作看得黎凰忍不住撇嘴,继而她便看到梦华迟疑着抬起了两个手,而后将两手的手心相对合拢——梦华的两只手果然就这样互相穿了过去。   “那么,我们在这里待下去的话……会怎么样?”梦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会融合。”这一回回答问题的仍是单乌,“就像你心里所期待的那样,我们这四个存在,会被这一处空间融合在一起,并一分为……二或者四。”   单乌的回答让梦华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从眼下开始,才是她从自己那两个试验品的脑子里挖出来的场面。   “那么,莫非我现在只需要等就好了?反正他们也对我无计可施。”梦华心中暗道,竟有了那么一丝天命果然还是站在自己身边的窃喜,甚至欣慰于自己方才求饶的举动。   单乌似乎是看出了梦华的心思,冷笑了一声,再度开口:“梦华姑娘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们互相融合之后所成就的存在,究竟还是不是你第五百一十回镜中界(上)   “什么意思?”梦华女的表情满是困惑。   “简单点说,一个人,拥有你的神识,你的魂魄,你的肉身,但是却被我的记忆占据了过往和对自己的认知,成就出来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单乌开口问道。   “这……自然是我……”梦华有些迟疑地回答。   “但是这样的存在会认定他自己是我。”单乌指了指自己,“因为他的记忆里,他的过往便是我的过往。”   梦华一愣,僵硬了半晌,方才有些模糊地理解了单乌在说什么。   “你是真的从没想过这些可能?其实根本就没有神识魂魄的对换夺舍,真正错乱了双方认知的,只是彼此之间被叠加的记忆而已。”看到梦华的反应,单乌露出了又好笑又不屑的表情来,“所以,你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融合之后成就的那个怪物,便是你得到一切后的新生?能够作为你性命的延续,继续为你完成那些未竟的心愿?”   “为什么不是?”梦华的眉头几乎纠结成团,她终于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掉,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我”存在的本源是什么。   “为什么是?”单乌嗤笑了一声,露出了背着手看好戏的神色。   “不,我要退出去。”梦华突然慌乱了起来,开始向着四周游走,想要找到离开这镜中世界的方法,却没想只是往远离单乌的方向稍稍漂移了一段距离,她的面前,突然就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同样也是满脸的慌张之色。   “怎么回事……”梦华猛地后退,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穿过了另外一个人影,定睛一看,却是黎凰正对着自己相视而笑。   梦华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眼睁睁地看着黎凰和另外一个自己越靠越近,最后竟是重叠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这……”梦华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边缘让她忍不住放声大叫了起来——她自己的那双小手,已经完全地被另一双大了不少的男子的手包裹了进去。   而在这个时候,整个镜中空间都已经被人塞满了——每个人都在这镜中空间被反复地投影,这些投影亦是一层层地重叠,直至再无人形。   梦华女的身影终于消失。   ……   包裹住黎凰和梦华肉身的光茧猛地颤动了一下,继而从黎凰的光茧之上开始,一条黑色的裂隙贯穿了其中,甚至将黎凰的肉身也包裹了进去。   这条看起来完全没有厚度的裂隙之中,黎凰的肉身再一次进入了那种虚实之间的状态,短短几个呼吸之后,整个光茧都被那条黑色裂缝一分为二,剩余的那些流云一般的光带立即往镜面之中回缩而去,一副溃不成军的模样。   黎凰的身形渐渐凝实,而后缓缓落在了地上,片刻之后,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哈,居然真的出来了。”黎凰稍稍感应了一下自身状况后,终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连忙绕到了镜面的另一侧——那包裹住梦华的光茧同样也是稀里哗啦地破碎了,可是梦华的肉身却没能如黎凰那样回复活力。   “那镜中世界到底是什么?我只能感知到一个竞技场的前因后果,便以为这是能够感知到的极限,为何你居然知道得比我还多,甚至看起来还能反过来控制它?”黎凰在确定了梦华已无威胁之后,有些急切地向着单乌问道。   “和神魔界类似。”单乌回答道,“几个世界的重叠而已。”   “哦?”黎凰正在梦华的身上搜寻着乾坤袋,听到单乌轻描淡写的回答,手下的动作也为此稍稍停顿。   “这或许不是单纯的镜面,而只是一个可以让人在几个不同的世界中来回穿梭的大门,而这几个世界汇聚的中心,就是那座竞技场。”单乌有些迟疑这回答道,“不过这大门如今毁坏严重,其中原本的通道已经错乱不堪了。”   “愿闻其详。”黎凰索性直接盘膝坐下,等着单乌给出解释。   “你穿过一扇门的动作,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从门的一侧消失,然后再度出现在门的另一侧?甚至传送阵也是如此?”单乌反问。   “正是。”黎凰想了想,表示赞同。   “我们穿过一个门的时候,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手脚的存在,我们知道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传送阵中正在被传送的我们,又该是怎样的存在形式?”单乌又问了一句。   黎凰眨了眨眼睛,思考了半晌,只能回答从未想过。   “如果这个镜面是完好的话,我们通过它前往另一个世界,这个过程中,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单乌继续问道,“我们怎么才能保证,从这边这个世界消失的我,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世界中出现的我呢?”   “……总觉得这是你那师尊在纠结的问题。”黎凰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所以他才是我师尊。”单乌回护的语气之中颇有些自得,“所以我们便可将问题重新回到这个镜子上来——在这个镜子中,由于通道的错乱,当你从一个世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是无法完全还原出你的本源来的。”   “如果进入的只是一个人,那么情况或许还好,顶多最后出来的那个人意识错乱一些;但是如果进入的是两个人,在穿梭的过程中,就会被错乱地拼合在一起。”   “就好比,这个人是团泥巴,另外一个人是团水,这两个人被同时塞进了一根狭窄的通道,如此一来,另一头出来的两团存在,便是泥巴里混了水,水里混了泥巴,再反复几次,便是两团泥巴水了。”   “两人都是如此的话,那么我们四个……”黎凰微微咋舌,已经无法想象那会是多么混了的一个场面了。   “四个人有一点好。”单乌轻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黎凰反问。   “四个人没法同时进入通道,那路口太狭窄了,镜中世界亦不堪重负。”单乌回答,“而这也是我们能够退回来的原因。”   “梦华率先进入那个通道,她的张皇失措足以让这脆弱的通道不堪重负,于是这通道便会反向将我等累赘驱逐。”单乌详细地解释道,“我们其实也已经混入了她的一部分。”   “嗯?”黎凰微微一愣,盯着那正躺在自己眼前的梦华的肉身,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了一些欢声笑语的过往——正是梦华在天涯海阁之中的那些日子。   “这……”黎凰还未来得及唏嘘,便已发现了一些异样,“除她之外,我好像完全没有融合到你的什么记忆啊?当然也没有如意金的。”   单乌轻笑着回答:“我能护住我们自己的完整就不错了,不过,在被那通道推搡的时候,难免沾上一些甩不掉的东西而已。”   ……   黎凰将梦华身上看起来有些价值的东西都扒了下来,甚至连侵入她肉身之中的那些个金蛇法器都收了起来,继而梦华的肉身便被黎凰待到了那些岩浆上空,丢了下去,毁尸灭迹。   继而黎凰翻转成了单乌,再次回到了那一面仍在不停旋转着的水晶镜面上。   “你想收取这东西?”黎凰向单乌问道。   “试试看啊,这东西感觉能够为我们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单乌回答道,“如果可以,我或许能够试着将它修复一二。”   “你居然还想修复它?”黎凰发表了自己的惊叹之意——为单乌的敢想敢干。   单乌没有理会黎凰的感慨,而是直接放开了自己的神识,继而周遭环境之中的炽热冰寒的灵力便以单乌为中心汇拢而来,最终化为了一冰一火两条巨龙,环绕着那水晶镜面盘旋而上。   虽然没有人影映照其中,那水晶镜面依然还是在那两条巨龙的环绕下渐渐稳固住了,甚至镜面之上那些流离的光团都因此而呈现出来并行排列的趋势,好像有人正在指挥那些光团一样。   ——这镜面被固定在这冰火交接之地,并且那镜面虚影亦被两侧那极端的灵力环境固定住了方位,故而可以使用同样的道理来推及本体。   所以单乌以冰火灵力吸引其中的离合神光,意图达到控制住那水晶镜面的效用,眼下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   那两条龙张牙舞爪地对峙了片刻之后,一个转身,便向着那镜面之中钻了进去。   镜面微微荡漾了一下,单乌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大力从那镜身上传来,似乎就要将他的意识魂魄都从肉身之中抽离。   或许是因为这镜面还没有从方才梦华带来的混乱当中恢复过来,侵入镜中的双龙还没有进入一半,那股子拖拽之意便已经消失无踪,甚至还流露出了一种想要将周遭的一切全数驱逐的意图。   单乌闷哼了一声,反而上前了一步,而在这个时候,那一冰一火两条龙都已经钻进了镜面之中,在那镜面的两侧张牙舞爪,似乎正追逐着那些环绕在身旁的离合神光。   而在单乌放开的意识之中,通过那两条灵力巨龙所传来的反馈,一个看起来无比残破不堪的内部世界,正渐渐显露出了一个雏形第五百一十一回镜中界(下)   “放弃么?”黎凰默默问着单乌,却没有得到回答。   在经历了几次尝试之后,那水晶镜面依然顽固地停留在原地,而更糟糕的是,或许是因为单乌做得实在太过,使得周围这冰火灵力的大量消耗,竟导致了护持这一处空间的法阵的灵力告急,地面以及那白玉法坛都开始震动了起来,有碎石哗啦啦地从天而降,甚至还有裂隙往下噗噗地喷水,一时之间,灰尘,水雾,动荡的岩浆,不安稳的冰原,都显现出了一丝即将崩溃的征兆。   “如果你真想将这里拆了,我们也可以先出去,我指点你应该怎么拆……”黎凰再度提议道,“如果人还在里面就这么折腾的话,多半是要再死个几次的。”   “不用……这地方真毁了,这镜片大概也会消散。”单乌后退了一些距离,那两条在镜面上蜿蜒回转的巨龙亦渐渐消散,白玉法坛的颤抖也随即变得轻微了一些。   “看你这样子,不像放弃。”黎凰觉得单乌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更难以捉摸的事情。   “嗯。”单乌承认,“我被它提醒了另外一件事……我们先换过来。”   “怎么?”黎凰还在发愣,便已经重新回到了那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空间之中,忍不住就连连追问,甚至直接喊出了口,“等等啊,先说一句我能不能先离开这里啊?我不想在这里头被砸死啊!”   而让黎凰惊吓到冷汗直冒的现实是——单乌居然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不再回应了。   ……   单乌现在是“里”,这也是他一直默认的事实,但是现在,他想要改变一下自己的认知。   “互为表里,对那个有蓬莱有天涯海阁的世界来说,她是表我为里,但是换个方向思考,对我眼下所处的这个世界来说,同样也该是我为表,她为里。”单乌默默想着。   在那个水晶镜面之中,在被冰火灵力短暂地稳固住了内部的构架之时,单乌发现了那些被打得有些残缺不全的水晶球体,甚至依稀可以透过那层晶莹剔透的界面,看到内里的漫天繁星,好像那里面是另外一个大千世界一般。   这些碎片提醒了单乌——两个世界的交界未必非得如神魔界那般巨大磅礴无边无际,一面墙的大小有可能,一粒米的大小也有可能,这些交界点的大小只能说明两个世界之间的关联是否密切,而不能说另一面的世界就一定小如针尖。   所谓芥子纳须弥,芥子只是一个接触的节点,须弥山才是另一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我总是默认自己与黎凰一体两面,所以一直默认了这表里之间的主次关系,以为所谓的‘里’就只能依附着‘表’而存在,但是,我现在所在的,其实可能正是另外一个同样完整的世界,我……与黎凰,正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交点,就好像那些碎片一样?”   单乌思考着,继而他开始尝试着调动自己周身的感知,不再专注于黎凰眼下所在的那个世界,而是关注起自己现在所在位置。   这是一个有些麻烦的过程,大概类比于要让一个人一直向前走的人突然开始习惯后退着走路,或者将眼睛挖出来安到后脑勺上看着背后的风景,或者让自己发自内心地承认黑色是白色……   单乌很是花了一段时间,才让自己彻底忽略了黎凰所面对的那摇摇欲坠的冰火混杂的空间,然后,他终于开始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这处空间除了黑暗之外,居然真的还有些别样的东西。   一颗颗几乎完全湮没于黑暗之中的光点亮了起来——虽然没有空气没有水什么都没有,但是这个空间之中同样也有着淡薄的灵力,可以被单乌金丹捕捉,并调动。   有了这些灵力作为定位,单乌的神识终于可以彻底地从黎凰所在的世界中抽离,并自如地伸展开来,虽然眼下四周茫茫触不到边界亦不知身处何方,但是单乌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身为“里”就只能依附“表”的那种想当然的默认想法。   ——找到了自己的手,找到了自己的脚,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找到了自己与眼前这个黑暗世界之间的关联。   “我或许可以开始探索这个世界了。”单乌想着,随意寻了一个方向,前进了一步。   一阵晕眩感袭来,单乌只觉得自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着上方拔起,片刻之后,他才恍惚意识到,也许自己其实并不是在飞升,而是在下坠。   在他身下的黑暗之中,有一颗巨大的被白雾包裹着的球体正向他急剧接近,单乌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完全无法从那颗球体所散发的吸引力之中挣脱出来。   距离越近,那球体的模样越清晰,甚至能够透过层层云雾看到海洋和陆地的轮廓,而单乌努力向着四周张望过去的时候,亦可见到远处的一颗颗星子,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颗如同太阳一般的大火球,正从下方这白雾笼罩的球体背后缓缓浮现。   “难道那是……地面?”单乌愣了一下,体内的灵力立即跌宕而出,勾勒出一层层繁复的符文,将自己的所在给包裹了起来,而他还没来得及确定这些防备万无一失,他便已经接触到了包裹在那巨大球体外层的细碎的尘埃碎片之上。   看起来仿佛只是灰尘一般的粒子,狠狠地撞在单乌撑起的护罩之上,带出一溜灵光,甚至将一些还未完全拼合成整体的符纹给撞开到了一边,钻进了护罩之中,在单乌的身上撞出一个边缘焦黑的透明窟窿——这一击的力量,足以媲美金丹后期境界的修士。   单乌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只能不断地修补着自己身体外层的防御,好在他的神识足够强大且独特,那些灵力符文构型在用得熟悉之后便可以直接成型而不需一笔笔勾画,故而在没入那层碎片,遭遇到那些如同拳头大小的石头更加猛烈的撞击的时候,他身上的护罩反而稳定了下来。   渐渐的,那些石头的数量开始减少,周遭甚至出现了稀薄的空气,只是这些空气似乎并没有让情况好转——护罩的外层,温度越来越高,竟是仿佛就要烧起来一样。   单乌只能咬牙死撑,心里却想着:“莫非这么快就要死上一回了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在狠狠撞在海面之上的时候,单乌撑起的那层护罩也终于不堪重负,四分五裂。   单乌觉得自己大概就这样死了,但是随着那层护罩的崩散,单乌终于是真切地接触到了周围的环境,海面上下那浓郁的天地灵气似乎是感应到了此处存在有一个缺口,立即翻滚着汹涌而来,单乌的金丹来者不拒,于是短短一炷香时间之后,海面上被单乌撞出来的波澜渐渐平息,单乌也终于从深处缓缓地浮出水面,扭曲了的手脚亦在灵力的浸润之下回复了正常。   单乌在海面上扑腾了一下,总算是抬起了头,左右回望,看见的是茫茫无际的海面以及将明未明的墨蓝天空,只在某一个方向上,一线光亮渐渐扩展,似乎正是日出时分。   “那个火球?”单乌的心里对自己的所在隐隐有数。   虽然落下来的时候他的确是摔得不知死活,但是在摔下来之前,仍在高空之中的时候,他还是有注意到这一片区域的形貌的,所以他知道,如果以那个火球——或者说太阳——升起的方向作为基准判断的话,在倾斜的方向上,有一片不小的陆地存在。   于是单乌调动起了周围的灵力,推动周遭的海水在自己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漩涡,这个漩涡环绕着单乌盘旋而上,将他完全包裹而入,成为了一条窄窄的水龙卷,并带着他向着那陆地的方向飞掠而去。   而在单乌离开没有多久,便有几个御剑而来的修士来到了单乌坠海之处,这些人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之后,一同追向了单乌消失的方向。   ……   黎凰盘膝坐在那白玉法坛的边缘,全身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单乌的突然失去联系让她的心头满是不安。   周围那些躁动的灵力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突然之间,黎凰的心跳猛地加速,仿佛自己又一次面临着死亡的危机——这感觉与单乌被蓬莱宗主抹除之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又能怎么找死?而且还能影响到我?”黎凰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却是无计可施,只能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关,等着死亡降临的那一刻的到来。   肉身几乎崩裂,呼吸几乎停顿,甚至连心脏都差点成为齑粉——黎凰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怀抱,连意识都渐渐开始涣散。   “下次我也一定要去找回死,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这种被动着死亡的恐惧。”黎凰的心里仍然怀抱着最后一丝念头。   结果,这命悬一线的当儿,这条命居然真的就悬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黎凰有些胆战心惊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而在感知到身体内部那丰沛到几乎溢出的灵力的时候,顿时有了受宠若惊之第五百一十二回又一个世界   黎凰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在那些莫名涌出的灵力的滋润下,修为可见地增长着,但是这种增长到底还是有个极限,在某个终于无法承受容纳的当口,黎凰只能有些遗憾地让那些灵力逸散到了周围的空间之中。   “他到底在做什么?”黎凰微微皱着眉头,心里的疑问刚刚闪过,紧接着便是单乌的一句询问。   “你是不是能接收到那些灵力?”单乌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   “看起来是的。”黎凰知道单乌无恙,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试试看,能不能顺着这些灵力将神识转到我这边来,就好像你现在正处在‘里’的状态之中。”单乌又吩咐了一句。   “嗯?”黎凰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屏息凝神,依言照做。   那些逸散到黎凰身体之外的灵力开始反向回溯,但是却没有融入黎凰的经脉金丹之中,而是向着内里一个更诡异的所在渗了进去。   黎凰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成功,于是单乌提议,两个人试着再转换一下立场。   然后黎凰就被震惊了。   ——展现在黎凰眼前的不再是那种一无所有仿佛死寂一般的漆黑,而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碧蓝的海水,白色的沙滩,一片椰子树林,此外海岸上还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岩石,而她正处在这些岩石的阴影之中,或许是因为头顶上的阳光实在是有些毒辣,也或许只是为了遮蔽她这尴尬的一丝不挂。   而充斥在黎凰身遭的,便是方才她所感受到的那种浓郁纯粹的灵气,这些灵气仿佛拥有自己在意识一般,在感受到黎凰体内灵力的强度有限之后,便主动地向着黎凰的身体内钻去,充塞得黎凰几乎有些艰于呼吸。   “救……”黎凰正想要向着单乌呼救好将两者再次更换回去,却没想身体内的灵力突然开始逆转,然后黎凰突然惊讶地发现,那一颗由单乌重新炼制的万华镜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心口,并随着她的心意跳跃而出,落在了她的手心,滴溜溜地开始旋转。   继而又是莫名的啪嗒一声,黎凰低着头,只觉得好像有谁从自己的大腿上扔出了一个小小的乾坤袋,差点让她错觉是不是有人切了她腿上的一块肉下来。   “还能撑住么?”单乌又问了一句。   “撑不住了!”黎凰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那好吧。”单乌也没强求,再度同黎凰换了回来。   那颗万华镜空在单乌的手上活蹦乱跳地蹦跶了一下之后便融入了他的心口位置——这种祭炼法宝的方法叫做心血祭,比本命法宝稍微差上一些,但是也不是能够轻易被人剥夺对法宝的控制权的。   而那个乾坤袋里的东西亦被单乌一样样唤了出来,衣裳,鞋袜,一些零星有着其他功效的法器,譬如说可以让他施展火遁之术的朱雀环,或者可以用来遮蔽自己气息的隐灵罩之类……这些东西该装备的装备该整理地整理,不过多时,便已摆脱了刚上岸时那举目四望不知所措的茫然。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依然在努力地试着让自己的神识或者灵力回溯到单乌所在的这个世界之中,百般尝试之后,却仍是一头雾水。   ……   “那边到底是什么地方?”黎凰暂时放弃了尝试,开始向单乌提出自己的疑问。   “不知道,风景看起来不错,我疑心会不会是神魔界,毕竟当初我们就是在那壁画面前被捏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单乌从那礁石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暂时不知道去哪,于是左顾右盼了一圈之后,沿着沙滩,向着似乎是有活物存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怎么发现的?”黎凰继续追问。   “因为我疑心我们这样的存在,其实和那水晶镜面一样,也是一个用来连通不同世界的门。”单乌回答,“所以我就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就掉下来了,那片黑暗的所在大概就是门槛吧。”   “那么,你刚才从我这边弄了些东西过去,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从那边再弄些东西过来?”黎凰一直在摸着自己的大腿,总觉得那乾坤袋从腿上掉下来的场面太过匪夷所思触目惊心。   “法宝法器之类能承受得住一定灵力压逼的才行……毕竟真正能够自如贯穿两界的,看起来只有灵力。”单乌一直走在沙滩上,此时正因为好奇,用脚尖踢起了一枚嵌在沙地上的贝壳——单乌原本只是看着那贝壳色彩艳丽得都不似自然造物,却没想这一脚居然踢出了一个埋在砂砾里的小怪物。   这怪物足有磨盘大小,有一身青蓝色的甲壳,其结构如同螃蟹一样有八只尖爪,两个巨螯,但却长了个节节收缩的如同蝎子一样的细长尾巴,尾巴的尖端一点银亮的尖刺正晃动着瞄准单乌。   这个怪物的头顶上顶着的一片贝壳形状的突起——那正是单乌之前用脚踢到的那个部位,上面的色彩似乎正随着这小怪物渐渐高涨的情绪而变成了一片明亮的红光。   “哎呀,冒犯了。”单乌看到那怪物从沙地里爬出来的动静,连忙往后小跳了几步。   那怪物在发现单乌的时候,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对着单乌举起了那两只巨螯,继而“咔哒”,“咔哒”两声,竟似是对着单乌打了两个响指。   单乌本以为这只是示威之举,却没想到这两个响指居然引动了周遭的灵力,于是从那两个巨螯的尖端,两团半月形的风刃咻地一声飞射而出,左右盘旋着向着单乌围剿而去。   单乌一惊,随手抽出了一柄短剑格开了那两团风刃,这才来得及感觉到心惊肉跳——那两团风刃的威力竟不他的随手一击弱上多少。   “随便走沙滩上踩个怪物都这么强么……”单乌一时之间对自己所处的境况有些无语,“果然是对得起如此充沛的灵力。”   单乌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感叹,那小怪物已经用尾巴在地面上狠狠一抽,对着单乌就扑咬了过来。   单乌如今的道行,当然不至于被这么个小怪物撂倒,只需斜跨一步,便轻易避开了那怪物进攻的锋芒,绕到了那怪物的身侧,继而手中短剑之上附着了一层金乌火,对着那小怪物的甲壳接缝之处便切了下去。   那小怪物猛地抬起了上半截身子,用自己那八只脚划拉出不安的弧线,意图拦住单乌那眼见就要切进要害的一击。   单乌的变招可比这小怪物以为的要快得多,可以说那小怪物只是刚刚抬起半身,单乌的剑锋便已转了方向,斜斜地回转,正撞上了小怪物的一条腿,并且,撬进了关节之中。   小怪物“嗷”地叫唤了一声,用力甩腿,想要将顺势直接挂在它腿上的单乌给甩出去,却没想那剑上的火焰居然循着它那条腿的内部直接蔓延开来,眼见就要波及到躯干的关键部分。   “啪嗒”一声,那小怪物的巨螯对准了自己的腿,并成功地在金乌火波及到躯干之前,将那条快烤熟了的腿给剪了下来,并远远地扔了出去。   单乌轻松落地,提着短剑正欲上前再接再厉,就看到那小怪物断腿的部位,一团灵力正凝聚成形,继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条全新的腿便已经填补上了原来的位置。   “再生能力这么强?看来除非攻击到要害,或者整个儿烧熟……”单乌思考着,将手中的蟹腿丢在了一旁,继而毫无征兆地再度飞掠而起,同时,在他的身遭,一张火网已经成型,对着下头那只小怪物兜头罩下。   小怪物怪叫了一声,似乎极其畏惧那一张火网,八只爪子乱成一团,掉头便要往海里头逃去。   一排水浪冲着小怪物翻涌而来,仿佛那片大海正在以这种行动迎接着小怪物的回归,却没想那扑腾着的浪花突然就在那小怪物的面前凝结成了一堵实实在在的冰墙,而那小怪物来不及避让,就那样硬生生地撞在了那冰墙之上——冰墙被撞了一个洞,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那小怪物脑袋直接凹了个坑,看起来状况也足够糟糕。   ……   小怪物的脑壳被自己撞在玄冰墙壁上撞了个半残,此刻头晕目眩,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后方栽倒,而那火网亦毫不留情地将那小怪物给包裹了起来。   单乌收了短剑,袖着手,站在一旁,而那些火网沿着小怪物的身体收紧,并往着那些甲壳交接处钻了进去——这周遭的灵力,那小怪物能用得,他也一样能用得,而且花样还更多一些。   一股香甜的烤肉香味从那小怪物的甲壳之中散发了出来,诱得单乌都不由地为此垂涎三尺,甚至想要出手撬开那层硬壳,尝尝里头那些肉都是怎样的好滋味。   而就在那小怪物哀嚎着终于停下了挣扎,缓缓扑地的时候,单乌突然警惕地抬头看向了天空。   从那片海洋之上,一个巨大的圆胖子正踩在一柄细细长长的道剑之上,以惊人的遁术向着单乌的所在直扑而来,同时口中高声呼喊着:   “兄台快些停手!火候够了!不能再烧了第五百一十三回吃遍天   那圆胖子飞遁的速度比他喊话的声音还要快些。   于是,在那胖子直接扑到那被火网笼罩的小怪物上方,并抬手挥散了单乌布下的火网,甚至落地开始大喘气的时候,他的身后,才轰隆轰隆地飘来了方才他那含混不清的喊话。   “火候?”单乌有些戒备地退了开去,听到了那些话语,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   那胖子似乎根本没空管单乌,而是绕着那已经扑地不动的小怪物,转了两圈之后,手里抽出来一把小小的剔骨尖刀——当然,这刀所谓的小是相对于那胖子的体型而言的。   胖子将那小怪物的动作摆好,然后用刀卡进了甲壳之中,顺着那裂隙一使劲,就将盖在那小怪物头顶上的一层壳给掀了开来。   霎时间一股异香扑鼻,单乌不由自主地也抽了抽鼻子,脚步挪动,稍稍往那胖子身边靠近了一点。   那被掀开的小怪物的脑袋中,有一团看着白花花的甚至有些透明的肉,显然已经被烤熟了,上面甚至还泛着些油光,继而在那胖子的刀下,这些肉向着两边分开。露出了当中包裹着的一团淡黄色的如同卵黄一样的东西,轻轻一碰便如水泡一样微微颤抖,内里甚至还有金粉一样的星星点点,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那浓郁的让单乌几乎都感觉到饥饿的香味,便是从这卵黄之上散发出来的。   单乌靠近的举动让那胖子察觉到了,于是那胖子的脸色在稍稍的尴尬之后立即严肃了起来,甚至如同小孩护食一样,两个胳膊为了个圈,挡起了当中那香味扑鼻的一团:“你别靠近,我跟你说,这赤头青壳虾的虾黄可是剧毒之物,只要稍稍沾到立即就会全身僵硬手脚抽搐,继而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是么?”单乌将信将疑地皱起了眉头。   “当然是真的!你难道不知道,越毒的东西味道越好么?”那胖子用力点了点头,而后义正词严地说,“所以,我是特地来收取这剧毒之物,免得有无辜之人一时不慎,被这剧毒之物诱惑以致丧命。”   “哦……”单乌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胖子的举动。   而那胖子在看到单乌不再靠近之后,满足的点了点头,而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嘬着嘴,对着那团大约是虾黄的东西用力一吸。   单乌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继而他就看到那胖子仿佛刚刚吸完了一大包的极乐散一般,露出了一脸痴茫心满意足的表情来——双眼放空,嘴角上扬,手脚亦瘫软得不受控制,最后扑通一声坐在了沙地上,全身无意识地抽动了几下之后,从嘴角挂下了一溜晶莹剔透的涎水来。   “全身僵硬手脚抽搐?口吐白沫一命呜呼?”单乌看着那胖子的表现,不由地哑然失笑——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那胖子之前所说的症状无比准确,可是不管怎么看,这都完全是一种享受到了极致以至于短暂失魂的状态。   “真有这么美味?”单乌忍不住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   “发生了什么?”黎凰有些关切地问道,方才单乌又一次突然失联,而她依然没有像单乌那样能够自如地同时感知两个世界之中的境况,所以一时之间又是心惊肉跳。   “无事,遇到了一些情况。”单乌回答,“这儿的动物比我想象的强大了不少,或许是因为灵力丰沛的缘故。”   “你打算在那边闯一闯了?”黎凰眨了眨眼睛,向单乌确定。   “嗯,来到一个新地方,总要摸摸底细。”单乌回答。   “这……既然那边的灵力如此丰沛,不如你我借此双修如何?”黎凰心念一动,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似乎可行。”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但是关键看起来仍旧是你是否能够通过灵力的回转反溯,同时适应这两个世界的存在。”   “我知道。”黎凰应道,“等着吧,我一定能成功的。”   ……   那胖子终于从那虾黄的美味之中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单乌一直默默地在边上默默地看着自己,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顿时“嘿嘿嘿”地搓着手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剧毒的虾黄已经被我解决了,剩下的部分都是可食之物,道友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大快朵颐了。”那胖子一咕噜从地上弹了起来,拍打着屁股后面的沙土,低眉顺眼,一副随时准备开溜走人的模样。   单乌轻轻地皱起了眉毛,他看不出那胖子的具体修为,但是就那胖子方才一路扑下并轻描淡写地挥散单乌的金乌火的举动,单乌便清楚,这胖子的实力只怕比自己高了不少。   “假痴不癫么?”单乌想着,同时对着那胖子行了一礼,开口说道,“晚辈单乌,因为一场意外,混沌之中从海上漂流至此,至今仍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前辈可否替晚辈指点一二?”   “迷路了?”那胖子上下打量了单乌一番,眯起了眼睛,“难怪看你这衣服不像附近的人……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单乌也不好随便编地名,毕竟他对此地一无所知。   “难怪你看起来是到现在都没认出我,所以你是脑壳也摔坏了?”胖子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可以这么说。”单乌迟疑了一下之后,索性就认了脑壳摔坏这说法,也省得自己还要想点子现编来历。   胖子呵呵干笑了两声,正想说什么,突然抽着鼻子在空气中又狠狠地嗅了嗅。   此时,因为那赤头青壳虾的虾黄已经被那胖子吞了下去,空气之中那种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已经淡了不少,于是其他的一些气味,便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   那胖子抽了半天鼻子之后,有些犹豫地打量了一下单乌,继而裂开大嘴,居然是发自内心地真诚地笑了起来:“既然有缘,我便带你再去吃一顿好的。”   说完,那胖子一手提起了那赤头青壳虾剩下的躯体,脚尖在沙滩上一点,立即轻盈地飘了起来,掠过单乌的身边,提着他一起冲天而起,向着这沙滩的另一头飞掠而去。   ……   “我这人有个名号,叫吃遍天——不是我自夸,我这名号还是挺有名的。”那胖子如今蹲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一边炮制着那赤头青壳虾的肉,一边向单乌自我介绍,“我平生最爱就是这大快朵颐之事,今日来此,为的其实正是这礁石之下的一只白玉鳖,没想到还没上岸,就看到你小子打算将一只赤头青壳虾给烤成焦炭——这么暴殄天物之事,我怎么可能容忍它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   “这儿叫巨鹿洲……怎么?连这名字都不知道了?诶哟这可真是脑壳坏了。”吃遍天嘀嘀咕咕着,甚至伸手在单乌的额头上摸了一把,“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好歹想起点什么,不然随时被人拐去吃了也说不准啊哈哈哈哈哈。”   吃遍天仿佛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自顾自地嘿嘿哈哈笑个不停,单乌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更不知怎样才能从那胖子口中套出些更有价值的消息。   “你知道吗?这白玉鳖最是谨慎滑头,如果在某个地方吃了一次亏,那么你便再也别想在那个地方看到它了,我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这边的礁石下面有一只白玉鳖,而且还是快成精的那一种。”轮不上单乌插话,吃遍天便已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起来,似乎说道食物一事,他便拥有说不完的话题,“这白玉鳖喜欢的食物之一,便是这赤头青壳虾——所以说,今天我能遇上你可真是有大缘分了,这赤头青壳虾在当年因为肉质鲜美被吃得多了,如今数量稀少,很多人甚至都不识得了,真想找新鲜的时候,还未必就能找到呢。”   “所以那虾黄真的就是美味,而非剧毒是吧?”吃遍天无意之中说出的真相,让单乌忍不住插嘴问了这么一句。   “呵呵,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吃遍天讪笑了两声,他手里那剩下的赤头青壳虾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了。   那些被他判定过熟的部分都已经被削掉,只剩下核心部位晶莹剔透还带着淡淡粉色的几块肉,肉块的内里被混进了一些无色无味的迷药,全部被安放在一个看起来仿佛托盘一样的法器上,那法器之上镂刻有一圈子阵纹,看起来却只是用来稳固位置的作用。   继而吃遍天抬头看了看日头,盘算了一下方位,小小吆喝了一声,便将那装着肉块的托盘给扔下了礁石。   那盘子带着肉“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卷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随即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继而吃遍天从衣袖之中抽出了一根细细的竹管样的法器,放到了唇边,嘬嘴一吹,一阵无人能够听见的声响传递开来,单乌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散开的神识之中,被那声响所惊动的一片片细碎的涟漪。   半空中就此汇聚了一群海鸟,搅乱了礁石上方的灵气,将单乌与吃遍天二人的存在给遮掩了起来。   而吃遍天紧盯着那洞口的表情让单乌也不由自主地对那白玉鳖期待了起第五百一十四回白玉鳖(上)   海水随着落潮渐渐回落,露出了海面之下一个幽深的洞口,那托盘一样的法器正黏在洞口左近,不断地浮浮沉沉。   倏地一道水箭从那洞口之中飞射而出,斜斜地擦过那托盘一样的法器,将其上放置的肉块给切削了下来,继而海浪回卷,推着那团肉块翻滚回了洞口之中。   “嘿,它终于忍不住诱惑下口了。”吃遍天咧嘴笑了一下,依然叼着那根竹管,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御使着那些海鸟上下翻腾,并从衣袖之中掏出了一个背壳颜色是绿底黄斑的小乌龟来。   这小乌龟被吃遍天以灵力护持着送入了海水之中,左右扑腾着茫然了片刻之后,便向着那幽深的洞口方向游了过去。   洞口之内突然凝聚起了一团粉红色的雾气,那雾气被海水冲刷,顿时四分五裂,而后那洞口的黑暗之中,便探出了一个仿佛白蛇一样的脑袋来。   那脑袋之上有一层细碎的白玉一般的鳞甲,镶着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此时正死死地盯着那只越来越靠近的小乌龟,露出了一副有些疑惑的模样来。   水流开始主动地翻涌了起来,将那小乌龟往白玉鳖的方向推了过去,小乌龟显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直到他轻轻触碰到了那白玉鳖的脑袋,方才如同找到归宿一般,安静了下来。   白玉鳖似乎对这小乌龟无比和蔼,甚至微微低了头,让那小乌龟趴到了自己的头上,而后缩着脑袋,往那洞口之中回缩而去。   “有没有胆量跟我下洞去捉鳖?”吃遍天回头看向单乌,发出了邀请。   “好。”单乌点了点头,没有推辞,因为他也很有些好奇吃遍天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在玩些什么花样。   “嘿嘿,其实也不会有多难,我的宗旨一向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吃遍天嘿嘿笑着,“猎物反抗太过,不但很有可能以自残收场,那一身的肉质,多半也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失了口感,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重新恢复最为巅峰的美味,可就需要大费周章了。”   ……   “那虾肉之中的迷药药效不能太强,要是一下子就让它觉得昏了晕了它就会开始逃跑,到时候那保命的水遁之术发作,我们就没可能追上它了。”   “所以我改进了那迷药的配方,让这白玉鳖在刚刚吃下那迷药之后,不但不会昏迷,反而会有些兴奋,因为那里头还有一些淡薄的催情之效,这个时候,送它一个小妞儿,他就自然会上钩了。”带着单乌落尽那洞口的时候,吃遍天开口解释道。   “小妞儿?那个小乌龟?”单乌想象了一下那两者的体型差距,不由微微一惊。   “下头的这只白玉鳖快成精了。”吃遍天提醒道,“所以他已经开始假想自己修成人形之后,吃香喝辣怀抱美人儿,所过的如人类一样的快活日子了。”   “那小乌龟也是精怪?”单乌好奇地问了一句。   “嘿嘿,不是精怪,哪能打动得了这白玉鳖的心啊?”吃遍天嘿嘿笑着,“这白玉鳖小心谨慎不肯出洞,就算用诱饵投喂也不可能将它引出来,所以,索性我们就送上门去——将美食送上门,将美人儿送上门,现在,我们这两个猎人,也即将要送上门了。”   “精怪修成人形,也一样可以吃么?”单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吃是能吃,但是那个时候肉就老了,就没有最原始的野性味道了,干柴一样,大大逊色。”吃遍天好像没有理解单乌所纠结的究竟是何时,只是自顾自地按着自己的理解回答道,“就这将成未成之际,野性未褪,灵性丰沛,滋味最为丰满——我可是踩着点儿来的呢。”   单乌的眼帘微微掀了一下,吃遍天话语里“踩着点儿”四个字,足以说明吃遍天盯着这白玉鳖已经盯了许久,或许就等着这白玉鳖化为人形的临门一脚之际。   而想到这白玉鳖辛辛苦苦修炼,眼见就要化成人形了,结果被人直接抓来炮制吃掉——单乌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可怜起那白玉鳖来了。   ……   白玉鳖的洞口颇为宽敞,先是笔直往下,过了一段深度之后转而向上,而在看到上方那微微发亮的水面的时候,吃遍天拉住了单乌,小心翼翼地往着一片形状支楞着的礁石处游了过去,显然是怕惊动那白玉鳖,先找一个藏身之处。   落脚之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吃遍天掐着手指算计了片刻,方才觉得时机已至,带着单乌小心翼翼地浮出了水面。   ——这是一个颇为巨大的溶洞,洞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平地,平底上的砂石不知是什么成分,竟散发着莹莹的白光,周围的水通过方才潜入的通道与外头的海面相通,而那只白玉鳖眼下就趴在那平地中央,他的脑袋边上,斜靠着一个绿底黄花群的小姑娘,正无比温柔地抚摸着白玉鳖的脖颈。   那迷药的后劲加上美女作陪,终于是发挥了充分的作用,于是白玉鳖在那小姑娘的安抚之下全身放松,咽喉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副极为惬意的模样,甚至连单乌和吃遍天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都没有察觉——这个时候,这两人的动静可没有那些纷乱的海鸟作为遮掩。   那小姑娘的脸看着还是有些像原来那只小乌龟——短下巴,阔嘴,高颧骨,略微分开的两只眼,此刻竟有一抹嫣红浮上面颊,眼里也蕴含起了一汪春水一样的情义,死死地和那白玉鳖对视着,仿佛这一刻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只龟一样。   白玉鳖原本半阖着的眼睛也睁开了,脑袋也微微抬起,迎合着那小姑娘的视线,半晌之后,居然从鳞甲内部透出了粉红来。   ……   “这是刚才那只小乌龟?”单乌看到那小姑娘的面孔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如果黎凰当初修炼了妖修之法,或许也会这样修成人形,虽然看着有手有脚,但是身上每一根毫毛都在向他人坦白着我不是人,并透着股自欺欺人的意味。   “为什么妖物修炼就一定要变成人形呢?”单乌默默想着,“不是说人的这些修炼功法当初都是从妖物精怪那里来的么?难道在人这种存在还不值得一提的时候,那些妖物修炼的目的,也是人形?”   这问题当然没有答案,而吃遍天此时对单乌打着手势让单乌呆在原地不要妄动,他自己却离开了那处礁石,潜入水里,避开了白玉鳖的视线范围,如失重的水母一样飘在水里,无声无息地,缓缓向着另外一头的水面滑了过去。   从吃遍天的袖子里不断地洒落出一颗颗粉红色的小药丸,这些药丸落进水里便开始溶化,没过多久消散一空,但是这水面之上亦升腾起淡淡的粉红色的烟雾,这些烟雾随着白玉鳖呼吸的动作向着他汇拢而去,并且凝成了丝丝缕缕捆缚住它四肢的无形束缚。   白玉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猛地扭转过头,将视线从与那小姑娘对视的状态之中偏离开来,环顾一圈,没看到见机不对立即深深沉入水中的吃遍天,反而对上了躲在礁石之后正在看热闹的单乌。   一道盘旋着的水箭对着单乌撞了过去,哗啦一声将那块礁石给切削成了两半,而单乌既然被发现,便也不再小心翼翼,直接翻身跃起,在那水箭之上稍一借力,便向着那白玉鳖飞掠而去。   区区一个单乌显然还不会被白玉鳖放在眼里,于是白玉鳖调转了身形,冲着单乌怪叫了两声,顿时水箭如骤雨一般向着单乌铺天盖地而来。   但是就算是狂风骤雨,其间同样亦有缝隙——单乌没有与那些水箭硬扛的实力,却并不妨碍他在那些没有特殊属性的水箭之间来回穿梭,闪避甚至借力。   于是随着单乌前冲的动作,他的移动速度在没有使用遁术亦没有法宝加持的情况下越来越快,最后竟成了一道风影,在白玉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冲到了那精怪的双眼之间,同时手中锋刃一亮,就要对那白玉鳖下手。   “哎呀哎呀,要是真打起来了,这白玉鳖的肉呆会就会发酸了。”突然有一阵风从单乌的眼前飘过,同时吃遍天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然后他便被提着衣领往后方拖去,再一次被丢在了原本那一块礁石之上。   “嗯?”单乌疑惑地抬头,在他前方的半空之中,吃遍天那巨大滚圆的身躯竟是直接在他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吃遍天的手里正提着那个绿底黄花裙的小姑娘——掐着脖子的那种提法。   那小姑娘显然呼吸不畅,两只手死死地扒着吃遍天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脚也无意识地挣动着,看着是一副无力反抗,行将受死的模样。   白玉鳖看到这场景大吃一惊,在短暂的不可置信后它终于发现这并非幻觉——刚才那个一直温柔抚摸自己的小姑娘,在自己分神对付那个跳蚤一样的小子的时候,的的确确被眼前这个球一样的丑陋胖子给抓走了。   白玉鳖张着大嘴对着吃遍天无比悲愤地嘶吼了一第五百一十五回白玉鳖(中)   “嘿,我就喜欢和你这种多情的精怪打交道。”吃遍天的手指似乎是微微松开了一些,那小姑娘的挣扎稍稍弱了一点,甚至还能发出一声声哀婉的求饶声。   这声音明显越发刺激了白玉鳖的血性——它刚刚才看上的小美人儿,正等着自己也成精之后两情相悦你侬我侬,此刻竟落入了这么丑陋的一个人类的手里,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可是白玉鳖眼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对着吃遍天以嘶吼发泄着。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吃遍天的另一只手对着白玉鳖做着安抚的手势,“你不是心疼这小美女的性命么?其实很简单,用你自己的性命来换就行了。”   吃遍天话音未落,白玉鳖便已经又是一道水箭飞射而出,目标正是吃遍天的脑袋,没想吃遍天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小姑娘往那水箭的方向上一搁,那水箭便无比泄气地化为了一蓬散碎的水珠,哗啦啦地落进了水里。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亦发现了下方水面的异常,那些被吃遍天丢进水里的药丸似乎还有些别的作用——在散发出那些粉红色的烟气之外,更让这一圈的海水如同蜂蜜一般变得黏稠厚重了起来。   单乌忍不住用脚在下方那水面之上试了一试,开始还像是一滩湿泥,后来表层竟变得干燥和坚硬了起来。   “嘿,你也看到了,周围的海水其实都已经被我封住,你那保命的水遁之术也无法施展……更何况,你就算有那逃生的机会,你难道真的能舍下你的这么一位小情儿么?”吃遍天刻意地将那小姑娘又举得高了一些,那小姑娘的呼吸正渐渐变得急促和虚弱,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乖乖的,将脚踏进那四个圈子里,我马上就会放了你这小情儿。”吃遍天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抬手一挥,白玉鳖的四只脚的边上,便已经浮现了四个不知何时便已安放在那里的阵盘,而白玉鳖的一只脚其实已经踏入了阵盘之中,还有一只脚也踩进去了一半。   白玉鳖还来不及躲避,那一个已经被踩中的阵盘便已发动,如捕兽夹一般死死咬住了白玉鳖的那条腿。   “还在犹豫么?那么你或许可以看着她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白玉鳖想要挣扎,吃遍天便也先一步开了口,同时捏着那小姑娘脖子的手越收越紧,眼见就要将那细细的脖颈给直接捏断了一般。   迷药,之前的一些铺垫,以及眼下小姑娘那濒临死亡的痛楚之色,一步步地煽动起了白玉鳖那豁出性命的护花之心,于是吃遍天没再开口,它便已经乖乖地将其他三个脚踏进了那法阵之中。   四个法阵同时发动,白玉鳖的身上立即被无数细碎的灵力图纹布满,继而一层层水雾翻滚着从四周的空气中抽离并覆盖在了那白玉鳖的身上,凝成了一颗亮晶晶的水球,最终消失在了吃遍天的指掌之中。   “嘿嘿,不管什么时候,美人计都是这么有用。”吃遍天有些得意地松开了那小姑娘的脖颈,那小姑娘扑通一声摔落在了下方那凝固了的水面上,立即蜷缩着身子向着吃遍天摆出了臣服,甚至可以说是感恩的姿态。   吃遍天屈指一弹,一滴绿色的液体滴落在了那已经可以和地面媲美的水面,那些凝滞的效果便就此消失,而那小姑娘的身形在一团灵光闪过之后,便化为了原先那只绿壳小乌龟,飘在水里摆动着四肢。   “嘿,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你帮我捕捉这白玉鳖,我立即便放你自由。”吃遍天对着那小乌龟这么说了一句,那小乌龟立即拍打着水面以示感谢,继而掉头潜入水面之下,头也不回地水遁而去。   “就让她这样走了么?”单乌有些好奇吃遍天所表现出来的信守承诺。   “这种黄斑龟就算没化形,它的肉也极不好吃,真以为谁稀罕啊。”吃遍天评价道,“也就是化成人形后模样可爱性格乖巧,经常被人养了当宠物或者侍女,但是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原来如此。”单乌默默点头,复又问道,“却不知那白玉鳖又是怎样的滋味?”   “嘿,跟我来便是。”吃遍天拍了怕自己的胸口,“有我在,每一份食材,都会是死得其所的。”   ……   夜,月明星稀。   沙滩之上,吃遍天已经摆开了一地的家伙,长长的案板,一溜儿大大小小的菜刀,瓶瓶罐罐,巨大的炉鼎,甚至还一大堆单乌见都没见过的草药灵果之类东西,据说是用来炮制那白玉鳖的必备之物。   那白玉鳖也已经被从法阵之中释放了出来,鼻子边上点了一圈的香草,似乎有迷香的效果,让那白玉鳖一直处于深沉的睡眠之中。   吃遍天当然没让单乌在一旁干看着:“你之前与它动了手,这种行为很有可能会让它的肉有些发紧,所以你得将它全身都涂上这香油好好揉一揉,用你肉体的力量,细心一些,千万不要偷懒,待它紧绷的筋脉全部活络开之后,那些汤料的味道才能渗入,还有,你看到他脚底的这些死皮了么?你需要把这些地方全都削去,看,就削成这样。”   “所以我是不是最好还用灵力替它将哪里有旧伤之类的调理一遍?”单乌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旧伤不用管,等会我自有办法。”吃遍天笑着说道,停下了示范的动作,将那一罐香油递到了单乌的手里,转头便去炮制他那堆奇形怪状的配料来。   单乌无奈,接过了那罐香油,老老实实地抱过了白玉鳖的一条腿,依言照做。   “其实仔细想来,他似乎并没有一定要从我这里拿走那青壳虾的必要。”动作有些枯燥无味,亦让单乌能够分神细想一下此间经历,“虽然说那青壳虾的肉可以用来投喂迷药,但是那迷药完全可以让那个小乌龟直接带在身上,毕竟整个事情的关键都是那小乌龟的美人计……”   “小乌龟施展美人计并暗埋陷阱,吃遍天封住那白玉鳖水遁的退路以防万一——这已经是一个足够完善的诱捕计划了,没必要再有更多。”单乌思考着,“他想与我套近乎?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吗?”   ……   没过多久,那巨大的炉鼎便已经架了起来,炉鼎之中被灌满了琥珀色的酒水,浓郁醇厚的气味让人只是稍稍闻到,便觉有些头晕目眩。   那白玉鳖也已经被吃遍天反复检视清洁过,而后整个儿塞进了那炉鼎之中,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露在酒水的液面之上,继而一个中间有孔的巨大盖子轰然落下,那孔洞上的机关咔咔转动,刚好就卡住了那白玉鳖的脖子。   ——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球,顶上露出了一个孤零零白花花的脑袋。   铁球上的法阵亮起,足以保证这炉鼎坚不可摧,与此同时,那些配料也被吃遍天装在了一个酒葫芦里,在拔开塞子的瞬间,单乌已经能闻出,那里头装着的居然是另外一种风格的美酒,呛辣热烈,喝起来定然痛快。   吃遍天注意到了单乌对那美酒生出的兴趣,冲着他嘿嘿一笑:“别急,到时候美酒佳肴,什么都不会少。”   继而吃遍天在那炉鼎下方轻轻一拍,一条火龙从风口钻出,环绕着这球形的炉鼎,散发出了让人心悸的高温。   这缓缓上升的温度让昏迷不醒的白玉鳖察觉到了一丝危机的到来,于是它张开口,迷蒙着眼,似乎想要从这要命的昏睡中清醒过来,但是还没等它想出自己为何会在眼下这个境地,吃遍天便已举着那酒葫芦飘到了白玉鳖的头顶上。   清澄凌冽的酒水从那酒葫芦之中倾泻而下,那些被塞进去的配料都已经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被那酒水直接化去。   这些酒水直接倾入了白玉鳖那半张的大口之中,仿佛天降甘霖一样,白玉鳖根本来不及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便已经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地将那些酒水都吞咽了下去,一滴也没有浪费。   外界的高温,以及身体内部被烈酒激发出来的火烧火燎,让白玉鳖露在外头的那颗脑袋整个儿都变成了粉红之色,待到那不知道内里具体有多大的一葫芦酒全部灌完,白玉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于危机的感应,亦没有什么动弹的能力,只能大张着嘴,嘴角挂着涎水,看起来一副早已登至极乐世界,不知生死悲欢的模样。   “嘿,现在就开始慢慢炖吧,炖个三天三夜,鳞甲,龟壳,全都会化成水,与这酒水混合,形成胶冻一样的质感,而这白玉鳖的内脏亦会在那些配料的作用下消融,成为极为美妙的汤汁,渗入到这白玉鳖周身的筋骨皮肉之中,到时候这肉质之酥烂,滋味之鲜美,可谓人间极致——这就是为何我放才要你将它周身的经络都揉捏开来,要吃到好东西,就必须认真做好这炮制的每一步。”   “话说回来,你想不想亲眼看看这三天的炖制之中,它这肉身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第五百一十六回白玉鳖(下)   答案当时是“想”。   其实就算单乌不回答,他也能够看到那炉鼎之中的景况。   那看起来黑铁一样的炉鼎在火龙的环绕之下,先是渐渐变得赤红,继而转成透明,于是里头那满满当当的酒水,以及已经鼓胀起来的白玉鳖,都可以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那白玉鳖似乎是被吃遍天灌下了太多的酒水,那肚子鼓胀得如同山高,身体外层的鳞甲,背甲与下甲之间,都被撑开了一条缝隙。   这炉鼎的密封极好,故而酒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沸腾翻滚,场面看着也算平静,但是那法宝都未必能够切削出动静来的龟板之上,已经渐渐地开始出现了表层剥落的痕迹,露出了深深浅浅的生长纹路来,那些鳞甲自不必说,早已在酒水的浸润下从那白玉一般的色泽变成琥珀色,那颜色连同酒水一起,仍在不断地变深。   白玉鳖的四肢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水里划动着,他的本能仍在试图拯救自己,奈何神智早已混沌,更是连血管之中都被灌满了酒水。   “嘿嘿,所以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伤害它了?它这肉身,万一要是哪里破了漏了,可就没法成就这么漂亮的鼎中鼎了。”吃遍天指点着,语气中满是自得,“我这法宝,是一个鼎,这白玉鳖自己的肚子是另外一个鼎,我的鼎负责炖肉,熬胶,它自己那鼎负责煨汤,收味,到时候开锅之时,各种滋味,层层分明,一路吃进去,那感受,可谓百转千回……”   “它还活着?”单乌应和着吃遍天的自我吹嘘,同时打量着那炉鼎之中的动静,继而又将视线转到了露在外头的那个乌龟脑袋之上,禁不住开始感叹这些精怪妖兽的生命力之顽强。   “嘿嘿,吃这种海中生物,要的就是新鲜两个字。”吃遍天笑道,“你别看这白玉鳖要炖上三天三夜,在我的手里,它就算炖上三十个日夜,也依然还是生鲜活物。”   看到单乌露出的不可置信的神色,吃遍天越发得意了起来,甚至弹出一缕灵力敲上了那白玉鳖的脑袋,那白玉鳖虽然意识混沌,但是本能仍让它稍稍地歪了下头,甚至大张着的嘴也合起来了一下:“三天之后,你敲它的脑袋,它还是会有这样的反应——当然,它这脑袋有特别的吃法,到时候你自会知晓。”   “我曾见过有人烹鱼,将一条活鱼去鳞剖腹过油锅,炮制完成端上桌的时候那鱼腮还能动弹……不过那种考验的是刀工是快火,像这样将一锅汤炖上三天还是活鳖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单乌赞叹了一声,“这让我对那锅汤是越发地期待了。”   “你说的那道菜叫鲤鱼跃龙门。”吃遍天直接报出了菜名,“一条鲤鱼,过了火出了锅,便是金光灿灿一条金龙的卖相,的确很是让人惊叹,不过,那也只是些浅显功夫,菜肴的滋味,也远非完美。”   “道友真是行家。”单乌由衷地感叹了一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菜叫做什么名字,只是见过有御厨弄过,而且很显然,那些凡人御厨根本就没本事弄出什么金龙的卖相。   “不过,单乌道友你记不清自己的来历,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却还能记得这些菜肴之事,想来道友你定然与我一样,也是懂得享受这大好人生之人。”吃遍天似乎觉得单乌这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的讯息很是让他满意,以至于他在伸手拍着单乌肩膀的时候,同时放出话来,“等到这锅白玉鳖熬煮好的时候,我分你百分之一。”   “就百分之一?”单乌嗤笑地挑起了眉头,他并不执着于要吃到多少,只是这吃遍天在说出“百分之一”这个数值的时候,满满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我很大方快来感谢我的表情,让单乌一时之间只觉得无话可说。   “美食要与识趣之人共享,这首先,你得让我知道你是不是那个识趣的人。”吃遍天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   第二天,那白玉鳖露在龟甲外的四肢瞅着都已经有些透明了,表皮之下,一根根血管一根根筋骨脉络清晰可见,只是内里流淌着的不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成为了一种粘稠的淡蓝色液体。   背壳和底板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只差一点点便会从那白玉鳖的身上稀里哗啦地崩裂而下,表皮上的鳞甲也都几乎完全溶在了外层的汤水之中,同时,那汤水的色泽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越来越深的琥珀色,反而成为了有些浑浊的乳白色的液体。   吃遍天不知何时已经又炮制了一大葫芦的配料和酒,对着白玉鳖那似乎合不拢的大嘴倒了下去。   这一回,那酒水甫一入口,便升腾起了一层白烟,显然那白玉鳖身体内部的温度已经高得有些惊人了,但是那白玉鳖却仿佛突然活过来一样,毫不迟疑地开始了吞咽的动作。   及至这一葫芦的酒水倒完,白玉鳖的肉身终于膨胀到了那龟甲包裹不住的地步,于是一前一后两块龟板均是纷纷碎裂,飘散在了周遭的汤水之中。   白玉鳖的躯干部分也终于暴露在了单乌的眼前,透过那被撑得早已透光了的肚皮,单乌可以清晰地看到白玉鳖身体里那些骨架的构型,同样也看出这白玉鳖其实已经没有内脏存在了——所有的内脏都已经化成了那蓝莹莹的液体,不断地向着周边的肉质之中渗入着。   这种内脏被消融并且其熔岩一般的功效顺着肉身蔓延的场景,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被自己喂了肉喂了血的人——两者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同样都有一个死不透彻的脑袋。   而吃遍天在给白玉鳖灌完酒水之后,并没有停歇——他将那炉鼎的火焰稍稍收拢,用封印合上了白玉鳖仰天大张的那张嘴巴,甚至绕着那炉鼎开始挥出一掌又一掌,掌上的灵力穿透了炉鼎,一下一下地敲击在那些还有些大块的龟甲之上,那些龟甲瞬间变化为了细碎的漂浮物,成为了这汤水之内乳白色的来源。   在这些个过程中,单乌只能当一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   而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那炉鼎之中的景象又有了细微的改变。   那些融入周围汤水中的细碎漂浮物似乎是终于彻底地消融了,汤水亦变得无比的清澄透明,不过看那白玉鳖的四肢晃动的动作所带起的涟漪,这些汤水的浓稠度,已经足以将这只鳖给牢牢黏住了。   白玉鳖的体型也没像前两日那么鼓胀——终于从一个纯粹的水袋,变成了一个将滋味溶解在每一缕肉纹之中的,以至于通体呈现出淡蓝色的,肥美多汁的,香肉。   吃遍天解开了那白玉鳖的大嘴,又一次灌下了一葫芦的酒水,于是这一回,单乌能够亲眼看着这些酒水是如何垂直落下,而后在某一个节点上如烟花般展开,钻入周遭的肉身之中,而那汁液丰沛的肉体亦给出反馈,于是转眼之间,就在那已经空荡荡了的腹腔之中,汇聚出了一汪安静地冒着泡翻滚的液体。   于是,终于等到了太阳落山,月亮爬上天空。   月是满月,银色的月光洒落,照在那白玉鳖的脑门之上,那清凉如水的光芒似乎让白玉鳖的神智清醒了那么一下,甚至向着月亮低嚎了那么一声。   这一声亦昭示着它真正的死期的到来。   吃遍天的庖丁小刀卡在了白玉鳖的嘴巴里,沿着嘴角向着眼睛的方向轻轻一旋,便将白玉鳖的半个脑袋切了下来,继而灵力一应,那半个脑袋便落在了吃遍天的手里。   白玉鳖的身体里早已没有血液的存在了,那脑袋的断口处满是那淡蓝色的滚烫的汤汁,而那落在吃遍天手里的半个脑袋,亦在那庖丁小刀下四分五裂,最后竟只剩了一个白骨颅骨,那颅骨仿佛一只碗一样,里头盛放着白玉鳖的大脑,两颗眼球,两块颊肉,还有那一条不短的舌头。   这些东西在吃遍天飞一般的刀工下化为了一片片足以透光的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颅骨之中,甚至拼出了一团花开富贵。   吃遍天以灵力护着那颅骨,转头对着那条环绕着炉鼎的火龙轻喝了一声,那条火龙瞬间消散,继而炉鼎之上的法阵渐次亮起,又有一层冰霜附着在重新变为漆黑的炉鼎的表面蔓延开来。   吃遍天嘿嘿一笑,冲着那炉鼎又喊了一声:“起!“   卡在白玉鳖脖颈上的机簧喀拉喀拉地松开,一个黑铁一样的盖子翻转开来,从那白玉鳖的脑袋上挪开之后,居然直接就在那炉鼎的边上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平台,而那白玉鳖在失去脖颈上的固定之后也完全没有晃动,依然半个脑袋支楞在外面,稳稳当当。   那副颅骨轻轻落在了那个平台之上,继而吃遍天向着单乌招手,示意他靠上前来。   空气似乎是凝滞了那么片刻之后,一股浓厚的仿佛饱经压抑的酒香,肉香,还有不知名的药草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冲天而起,竟让夜空之中的飞鸟都惊慌失措地叫唤了起第五百一十七回尝鲜   包裹着白玉鳖的那些粘稠的汤水已经在冰霜的冷却下凝成了仿佛鱼冻一样的东西,被吃遍天剜出小块,装在一个个小小的莲花金碗里,看起来仿佛是花蕊之中凝聚的露珠,微微晃动,晶莹剔透。   白玉鳖的肉被切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带着微微的粉红,被一种有奇特香味的树叶包裹着,稍稍一碰,便有肉汁溢出。   而那白玉鳖度肚子里已经被熬煮得几近深蓝色的汤汁亦被吃遍天引出,注入了那颅骨之中,那些被片成薄片的舌头脑髓之类受热卷起,甚至条件反射一样地微微抽动,似乎仍有活力。   这些东西都被放在了一个巨大的桌面上,单乌在一头,吃遍天在另一头。   单乌被分到了一碗胶冻,一块肉,以及大概只有一酒杯那么多量的汤,被一个看起来来孤零零的小托盘承装着,那分量别说能不能塞满一口了,便是连之前吃遍天许诺的百分之一都远远不足。   “用站立的姿态吃,这从咽喉到肚子的一条线没有滞碍,才能充分感受到这白玉鳖的美味。”吃遍天笑着说道,同时递给了单乌一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筷子,而他自己则心满意足地转向了另外半边食物几乎堆成小山的桌子,看那架势,竟是打算直接将头埋进去吃了。   或许是看出了单乌表露出来的不满,吃遍天在下口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嘿,你也别抱怨这分量太少,要知道这白玉鳖里加了多少料,以你眼下这修为,一口吃多了,会被灵力撑爆也说不定啊。”   “是么?那我先试试好了。”单乌偏头想了一下,用筷子夹起那块胶冻直接扔进了口里。   先是一股寒气直冲顶门,仿佛刚才扔进嘴里的其实是一块玄冰,继而那胶冻在唇齿之间崩裂开来,内里一层层丰富的滋味翻涌而出,好像从雪山深处流泻出来的雪水,一路上流经四季,从冬到夏。   而在口腔里的味道有些淡化的时候,单乌将那块鳖肉连同包裹着的叶片一起送入口中。   那叶片有一种让人全身热血沸腾的辛辣味道,正接上了那胶冻残留的后味余韵,继而咬到鳖肉,肉质虽然酥烂,但是口感仍在,那些草药香味以及酒味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很好地引出了那鳖肉之中充满野性的气息,恍惚之间竟能让人看到那白玉鳖纵游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模样。   这回味让单乌不由地咋了咋舌,方才端起了最后那碗汤。   那汤以及其中皱缩起伏的肉片让单乌想起了深海之中看到的那些桃花水母,于是他竟是有了稍稍的迟疑,只是这迟疑并没有让他停下动作。   汤水入口,这一口汤汁之中的酒味亦比之前的都要重上一些,带着种让人晕眩的刺激,继而单乌恍惚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被里头的那些几近于无的肉片给吸附包裹住了,继而这些肉片之上传来了细微的意识触动,那或许是白玉鳖的生命之中最后的幻想——那白玉鳖经历天劫,化为人形,搂着那绿底黄花裙的小姑娘,在自己那洞窟之中,饮酒吃肉,周边一群虾兵蟹将细心伺候,供奉得他好像人间帝王一样。   白玉鳖残留下来的愉悦通过这些纠缠在单乌舌头上的肉片传达给了单乌,甚至让他颇有些感同身受,以至于生出了颇有些飘飘然的意味来。   而待到这最后一丝余味散去,单乌回过神来,忍不住就感叹了一句:“意犹未尽啊。”   ……   在单乌吃下那一口胶冻的时候,吃遍天并没有急着满足自己的食欲,而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单乌的举动。   而待到单乌几乎毫不停顿地将那三样东西都吃进口中之后,吃遍天的眉眼之间,便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单乌道友果然是老食客,是个会吃的。”吃遍天恭维了一句,“而且看起来,那其中的灵力,还不至于对道友造成什么影响?”   “看起来是没有。”单乌笑着回答道,那些突然爆发的灵力的确有些惊人,但还不至于让他束手无策。   “呵呵,看来……这一点点,是满足不了道友的胃口的了。”吃遍天的面皮抽搐着,露出了有些不舍的神色来。   “是啊,只能算是尝个鲜而已。”单乌笑道,身形一闪,便已经绕过正打算用自己的体型来护食的吃遍天,凑到了那长桌的另一头,毫不客气地将上面的东西扫走了一大片,立即倏地退去。   吃遍天怒吼了一声,作势欲追,却也只是张牙舞爪了一番,便大笑着作罢。   “百分之一,你可是承诺过的。”单乌将东西放在了长桌的另一头,比划着双方之间的大小,笑着说道。   “是啊。”吃遍天点着头,摊开手示意自己不会计较,“不过,你不喜欢这汤么?”   ——单乌带走的,有胶冻有鳖肉,却没有去动那被颅骨装盛着的汤。   “个人喜好而已,这汤的回味总觉得有点苦涩。”单乌想了一下之后,解释道——感受那白玉鳖自以为的风光幻想的确很是让人愉悦,但是回过神来,想到这精怪辛辛苦苦几千年的修炼眼见胜利在望却成为了别人的盘中餐,那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天命难违之感,仍旧让单乌觉得有些微的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看过了太多人的功败垂成,甚至看到了那些几乎处于顶端之上的大人物们无路可走无可奈何以至于不择手段的窘境。   “没想到道友居然还是个有善心的。”吃遍天当然理解单乌想要表达的意思,事实上他曾经请过不少人与他一起品尝这白玉鳖,对于最后那口汤的回味,每个人之间的评价也大不相同。   吃遍天很喜欢听人说有关最后那一缕回味的评价,那会让他有一种窥视到人内心深处的快感。   “不管怎么说,吃遍天道友这道白玉鳖,一菜三味,环环相扣,着实精彩。”单乌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亦是我此生所见,最为美味之物。”   “哈哈哈哈,这白玉鳖固然美味,但这个最字可担不上啊。”吃遍天笑道,“反正你也没有什么去处,不如就跟着我一起吃遍天下美味,可好?”   “自然是求之不得。”单乌微笑应道。   ……   那白玉鳖毕竟被吃遍天灌进去了那么多的陈年好酒,还是各种不同的品种,这混合到一起之后,初时没啥,后劲却是极大,故而在单乌还没察觉到什么的时候,那酒劲突然就上了头,将单乌的脑袋按在墙上狠狠一敲,继而哐当一声,单乌就直接醉死了过去。   而在单乌朦朦胧胧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一张大床之上,身下的床铺软得仿佛自己其实是泡在温热的海水之中一样,身上的衣裳也已被换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有些山间幽兰的意味,倒是让人精神一振。   单乌缓缓找回了意识,想起自己是因为那白玉鳖中混杂的酒力直接撂倒,不由有些咋舌,然后他便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装潢得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所以单乌也没有急着弄清楚自己的所在——或者说,反正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是从黑暗中掉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头,所以遇到什么都似乎是理所当然,飘到哪里都可以随遇而安。   单乌发了一会呆,从那床铺之上爬起,看到边上的矮柜上放着一套衣物,甚至还有自己那乾坤袋,然后一座蛟龙出海的屏风拦在眼前。   “有钱人。”看了一眼那个屏风,单乌的心里已经下了论断。   那屏风之上镶嵌的石头显然是在地底深处承受了经年累月的挤压之后天然生成,加工看起来只是稍作打磨而已,那图案便已经是栩栩如生了——而不管是凡人也好修士也好,想要找到这样一块模样足够微妙的仅仅用来做装饰的天然石板,都是一件需要耗费人力物力甚至需要机缘巧合的无聊之事。   ——有空无聊的人,有钱花在这些无聊之事上的人,都不会穷。   单乌的脚只是刚刚接触地面,便听到屏风外头有门被推开的声音,继而一个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已经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看到单乌已醒,立即躬身,行了一礼。   “奴婢伺候公子更衣。”那女子还没等单乌做出回应,便已经上前,跪在了单乌脚边,为他捧上了一双木屐。   单乌没有多嘴,只是在那女子抖开那件为他准备的外裳的时候稍稍惊讶了一下——那衣服的制式,看着颇有些像青莲剑意那位主人身上穿着的走起路来仿佛水波荡漾一般的宽袍大袖,只是使用的材质似乎有些僵硬了些。   “主人正等着公子呢。”那女子替单乌将腰带上的结系上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单乌一眼,嘴角抿着一丝有些羞怯的笑意。   单乌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女子便已再度低头并转过身去,留给单乌的是一个看起来无比小心谨慎的背影,只那一截雪白的脖颈,散发出有些诱人的气第五百一十八回千鹤(上)   出了房屋,出了院子,跟在那女子身后穿过长廊的时候,单乌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那女子身上的气味有些重,如兰似麝,香得仿佛是要掩盖住一些什么。   长廊两侧都是些壁画,看起来似乎是祥云或者日月星辰的画面,间或有造型怪异的鸟兽出没其中,这些鸟兽的模样对单乌来说很有些陌生——是他在蓬莱书楼那些记载中都未曾见过的模样。   顺着长廊转了两个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长廊的一侧不再是壁画,而是一片敞开的花圃,亮晶晶的小石子铺成了蜿蜒的小道,通向一条彩虹一般拱桥。   拱桥的栏杆上都是蜿蜒的藤蔓,垂下一串串粉紫淡红的如同风铃一样的小花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了细碎的叮咚声。   拱桥的下方没有水,而是一片云雾,云雾中星星点点地漂浮着如同睡莲一般的花朵,时不时有些带着荧光的小虫子在那些花朵之间来回穿梭。   拱桥的另一头是一片小小岛屿,花树芬芳,落英缤纷之中,以一些山石堆就成了方寸之间栩栩如生的群山巍峨,更有一条水道在群山之间循环流转,上面还飘着一艘艘巴掌一样的小小船只。   在水道的旁边,有两人席地而坐,四散的矮几之上,随意地放着碗箸等其他——这两人,一个圆滚滚的正是吃遍天,另一个则是一位乌发逶地,身上衣裳层层叠叠,以至于看着体型没比吃遍天小上多少的女子,正以一柄小小的折扇遮着脸,小声地害羞着笑着。   于是,单乌走到近前的时候,能看到的,就是那女子掩在折扇背后那被细细描画过的,被淡红的胭脂所笼罩着的,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你昏睡之时,我遇到了一位旧友,受她所邀,我索性就带着你上门来做客了。”吃遍天招呼着单乌在自己身边坐下,同时指着那女子介绍道,“这位姑娘名为千鹤,也是一个饕客。”   那名为千鹤的女子收起了折扇,双手叠放在膝上,对着单乌无比温婉地行了一礼,随着她的动作,那层层叠叠的衣袖便在她的身旁堆叠了起来。   单乌在回礼之时默默数了一下那女子堆叠得仿佛彩虹一样的领口和袖口,发现那衣物居然有十二层之多,每一层之间的花纹色泽的搭配都无比考究,而且那材质也并非全是轻薄织物,衬得那女子的脸蛋只有小小一团,于是在心中暗暗地感叹了一句:“真是个有闲心的女人。”   “他对我说你似乎忘了不少东西,但却意外地也知道不少东西?”千鹤指了指吃遍天,向单乌开口问询。   “看起来是的。”单乌点了点头,虽然其实所谓忘记了的和知道的,无非就是他想不想说的问题。   “我注意到你刚才过来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这些,莫非,是记起了些什么?”千鹤指着一旁的假山问道,明显方才单乌的眼神动作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似乎是见过的。”单乌点了点头,“我的印象中这叫做……曲水流觞?”   “你果然是知道的。”千鹤抿嘴微笑,同时斜眼看向吃遍天,“这可是我从古籍之中看来的花式,花了许久才复原出了这般模样,而你,只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好吃,但这吃起来的情趣,你可是落了下乘啊。”   “呵呵,这种慢条斯理的吃法,和我这副模样也不匹配啊。”吃遍天感叹着,举手一招,那细窄河道上漂浮着的一艘小船便落到了他的手里,那船舱底部一团浅浅的酒水,上面点缀着淡粉色的花瓣,而后吃遍天纠结地把玩着那小船模样的酒具,高高地举到了口边。   吃遍天故意地张大了嘴巴,于是越发显得那淅淅沥沥滴落的酒水连润一润喉咙都不够的窘迫。   “呵呵。”千鹤明显被逗乐了,打起了扇子遮着脸,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细缝。   “古籍?是说这个世界……虽然看起来生物都是从未见过的存在,但是似乎与我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仍有很多相通之处?”单乌随意地迎合着千鹤的那些提问,心里却忍不住揣测,“语言只是有些发音的不同,衣着除了这女子身上的层层叠叠之外也没有太大的变异——细说起来甚至还不如蓬莱那些海岛之间千奇百怪的差异……”   “当然,最明显的同步,还是这曲水流觞的名称。”单乌的惊异几乎全是由此而发——他说出这曲水流觞的名词的时候本没指望能与这个世界之中的古籍的说法对应上,甚至已经盘算好被千鹤反驳之后他再圆话了,毕竟这两个世界之中虽有很多类同之处,却也不是特别容易就为这种偏门的宴席形式想出个一字不差的称呼来的。   “如果能看看这个世界所谓的古籍就好了。”单乌心中暗道,于是与千鹤之间的对话便渐渐由那些鱼片往着曲水流觞的由来上转移,想要套出一个可以求阅所谓古籍的机会。   “总不至于到头来,这两个世界,其实都是同一个起源吧……”   ……   千鹤是个极讲究极精细的女子,不管是对食物还是对自己的衣着妆容,甚至对那些树上花瓣飘落的方向都极为苛求,甚至不惜以术法改变风向,让场面变成她所想要看到的模样。   “其实我所见的曲水流觞,并没有如此拘谨。”单乌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些置于溪水之中的酒器形状也是各异,或为叶片,或为五瓣梅,那水流因为源自天然,所以流速方向均是变幻莫测,时不时便会有些杯盏搁浅到水岸上,如果这个时候有谁在那水岸附近接到了杯盏,少不得得吟诗作赋一番,以作助兴之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桩极为随性热闹的事情。”单乌沉吟了片刻,回答道,“讲究的是兴之所至,不醉不归。”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和我的观点一模一样。”吃遍天拍着单乌的肩膀,仿佛是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这秀秀气气的饮法,怎么可能催生出那么多惊世文章来?”   “是么?”千鹤也没有恼怒于单乌的反驳,反而以折扇轻轻撑着下颌,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千鹤向着单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这位单乌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如公子是否愿意相助?”   “还请千鹤姑娘指教。”单乌被千鹤带着也不由自主地躬身行礼,于是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这短短一段时间居然躬身了不下十次,顿时觉得腰背有些负累了。   “我有一席,名唤空蝉,乃是我得意之作,不过这位吃遍天公子却只执着于菜肴滋味,而无法领会其意蕴所在。”千鹤开口说道,“故而,小女子想请公子鉴赏一二,也好劝服我的自大无知。”   单乌有些迟疑,偏头看了吃遍天一眼,而吃遍天则笑嘻嘻地拍着胸脯对着单乌保证:“无妨,到时候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都可为你作保。”   单乌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只得应下,于是千鹤击掌,招来了数名侍女,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   然后单乌就经历了他有生以来最为拘谨的一场宴席。   场地换在了一处敞轩之中,檐角风铃,低垂的纱帘,还有轩外密密麻麻的层层修竹,而轩内的墙上甚至还高悬着一个巨大的“静”字。   矮小的桌案让人不得不盘膝跪坐,于是那些来来往往的侍女们也基本是以跪行的姿态将那些菜肴端上——那些侍女们都如之前那位一样,发髻高挽,露着一截始终低垂着的雪白的脖颈,虽然诱惑,但是看久了之后竟使得单乌都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发酸。   那些菜肴都极为精巧细致,甚至精巧细致到单乌一时之间分不出哪些是能够吃的部分,那些是那些种种奇形餐具之上的装饰,而且更为要命的是,这些东西,都如同最初吃遍天分给他的白玉鳖一样,只有小巧玲珑的小小一口——   一块如画布一样的四方瓷盘,几片竹叶,上面托着几粒骰子大小的肉块,而那石板的空处甚至还有一排龙飞凤舞的字迹,而单乌努力了一下没能辩认出来,只觉得这或许意味着某位清高穷人吃不到肉时的那一句自我安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碗,碗底是一层碎冰,冰上以荷叶托着些小小的透明的银色小鱼,配以莲子莲藕之类,看起来或许是意味着鱼戏莲叶间那种怡然自得的景象。   一个由石头凿出来的锅,锅里放着的是烧得暗红的卵石,卵石上是一块单乌不怎么认识的红白相间的肉类,看起来仿佛雪地红梅,而随着一壶清酒顺着锅边浇上了那些滚烫的卵石之后,升腾而起的乳白色雾气围绕着那肉块凝而不散,甚至顺着石锅的边缘如倒挂的冰川一样流泻下来……   “雪痕微破,枝上三两朵。”单乌拿着筷子,迟疑了片刻,方才出手划破了那一层层的白雾,向当中那块肉挟第五百一十九回千鹤(下)   每道菜单乌都得搜肠刮肚地找些词来评点两句,于是吃这一顿饭,在单乌看来,居然比应对蓬莱的入门之试还要令人紧张。   好在单乌的杂学积累还算厚实,联想丰富,人也算是能够看懂千鹤设计这些菜肴时候的用心的,于是一道道菜肴下来,千鹤看向单乌的眼神,已经变得越来越柔情似水。   于是,当酒菜撤除,侍女奉上了茶具的时候,千鹤直接挥手屏退了侍女,将那一盘繁复的茶具挪到了自己的面前,继而小心翼翼地挽着她那层层叠叠的衣袖,亲自动手烹茶。   水雾从壶口袅袅升起,千鹤熟练地洗茶冲泡封壶分杯,繁琐细致的手法,看着眼花缭乱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偏差的动作,看着单乌眼角微微有些抽搐,以至于从千鹤手中接过那杯看着似乎是陶土捏成的杯子的时候,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该喝还是不该喝,或者喝之前是不是还要像千鹤那样,有一堆繁琐的步骤才行。   于是单乌索性直接向千鹤询问:“还请姑娘指教。”   千鹤满意地看着虚心好学的单乌,而后横了一眼那位已经一口将茶水喝干了的吃破天。   继而千鹤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捧在鼻端,轻轻晃动着闻香,借着一丝不苟地,分了三次才将那一杯茶喝完,每一次的分量,都是丝毫不差。   单乌依样照做,直至放下茶盏,才觉松了一口气——那一杯茶被他端到面前的时候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的胳膊都有些颤抖,似乎那茶水表面随时会再开出一朵花来,转眼凋谢。   “嘿嘿,小子,累坏了吧?”吃遍天将自己手里那空茶杯转得滴溜溜的,同时不怀好意地看向单乌。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感想是什么了。”千鹤跪坐得端端正正,两只手在膝盖上叠放着,被那些衣袖盖去了大半,更显纤细。   “这空蝉之宴,的确是独具匠心,处处玄机,每道菜都是意蕴深远,需要感悟一番,方才能解其中况味,而这些菜肴亦是精益求精,看着似乎简单,内里滋味却让人回味良久——难怪千鹤姑娘会以此自傲。”单乌很是恭维了一句。   “我请求公子你说出真实的想法。”千鹤又是躬身一礼,单乌只好也跟着弯腰示意。   “我若是个凡人,那么我见识到姑娘这空蝉之宴定然惊为天人,甚至为此神魂颠倒,只想沉迷在这空蝉之宴的意境之中,越久越好。”单乌回答道,“但可惜的是,我是个修道人,所以这空蝉之宴中的某些细节,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是滋味不够浓厚?还是手法简陋了?”千鹤看起来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   “这些或许该让吃遍天公子评论。”单乌摇了摇头,“而我认为这空蝉之宴尴尬的关键,正是在于这宴席之中包含的意境。”   “为何?”千鹤眉头微皱,连声追问,很显然,这宴席之中种种意蕴及其表达的方式,正是千鹤最为自得的部分,也是之前吃遍天一直无法置喙的部分。   “意境如其名,有些过于的‘空’了,或者说,太过超脱了。”单乌回答,“凡人都想离开纷乱红尘之中生老病死的繁琐之事,想成为那种超凡脱俗不问世事的怡然神仙,所以他们向往的境界,大抵都是些类似于逍遥,解脱,释然,看破一切并放下一切……等等等等。”   “但是我们修道之人,修炼得久了,自然知道所谓的超脱看破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求个长生不死,甚至活得越久越舍不得死——所以,在对一个修道之人宣扬所谓的超脱之道的时候,如果对方行的便是这条道自然很好,对方要是唯利是图一些,这些超脱之道便会成为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借口,甚至是笑话。”   “如果真要超脱不如直接去死好了,放下周身牵挂,一缕幽魂散于天地,不入轮回,那才真叫跳出五行不入三界的大超脱。”   “想要感受具有超脱意境的菜肴?那么还不如直接摆两块灵石在盘子里,大家餐风饮露,不惹人间烟火,才可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神仙气派。”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千鹤姑娘这空蝉之宴,也是从古籍之中得来的主意?如果事情当真如此的话,那我不得不提醒姑娘,那些书籍,或许多是凡人书写,有些事情或有启发,但是原样照搬,总归是水土不服。”   ……   单乌的解释让千鹤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吃遍天却咧开大嘴,笑得胸腔都有了共鸣的声音。   “还是你小子厉害,我想了这么久却表达不出来的不对劲,居然真被你解释清楚了。”吃遍天连连点头,同时冲着千鹤幸灾乐祸地挤了挤眼睛。   “其实还有更直白的说法,你要知道,人都是喜欢尝鲜的,不管是普通凡人也好,还是有点见识的修士也好,东西够新鲜,没见过没吃过,便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而一旦这些菜肴的滋味和意境都是被人咂吧得稀烂的货色之后,人便会迅速地丧失继续一探究竟的兴趣。”吃遍天借着单乌开启的话头,对着千鹤喋喋不休地好为人师起来,“你以空蝉之宴行超脱意境,虽然在这个意境之上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是这种意境对我们这些热衷于享受的修士而言,根本就是瞎扯淡的事儿。”   “所谓的修士,被那些凡人们当作活神仙,觉得高来高去就必然心如天边明月,哪里想到,我们这些修士,明明就是死皮赖脸哪怕不择手段都想要多活几年的唯利是图之人。”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是理所当然,但是这一切为的都是享受之事,而不是为了从头到尾都在规劝别人——不要贪图享受,面对美食要有节制有取舍,要超脱要放下,摒弃自己从本能之中带出来的七情六欲……”   吃遍天开始喋喋不休地说教,千鹤没有反驳,虽然看起来她也根本没在听吃遍天说了些什么。   “公子虽然无意于超脱之道,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半晌之后,千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清清亮亮的双眼看向单乌,里头竟似带上了一丝有些缠绵暧昧的意味来。   ……   这空蝉之宴就此告一段落——吃遍天提议找一处地火喷发的火口,好让千鹤见识见识他那已经返璞归真了的技艺,而单乌的心情亦被千鹤最后奉上的那杯茶弄得很有些糟糕,千鹤亦表明自己需要通过一人独处之时的寂静,来重新思考空蝉之宴的价值。   单乌终于得了空,回到了那间有着蛟龙出海屏风的房间之中。   夜。   单乌正盘膝在床铺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修炼的时候,他释放开来的神识中感应到了一个正缓缓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赫然正是千鹤。   千鹤的衣摆拖在地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而她在触碰到单乌的神识边缘的时候,她的脚步也明显地顿了一下,明显是感受到了有人窥探。   在分辨出这窥探的来源正是单乌的时候,千鹤勾着嘴角微微一笑,以越发坚定和光明正大的脚步向着单乌的方向走了过来   “真的是来找我的?”单乌微微一愣,他所在的房屋的大门,已经乖巧地向着两边分离开来。   单乌跳下地面,绕过屏风,刚好迎上了真跨门而入的千鹤。   千鹤脸上的妆容有了明显的改变,若说早间千鹤看着还只是个有些虚弱的做作少女,眼下的千鹤,眉梢上挑,眼尾斜飞着一道鲜红如血的胭脂,口唇亦是鲜艳欲滴,黑长直的头发垂落身后,两鬓边只是各有散碎的一缕——此刻她的手里捧着一盏小小的莲花灯,正抬眼看向单乌,一双眼中,水光潋滟。   单乌不是傻子,千鹤眼里的意图他看得是清清楚楚。   “单乌公子日间的指点,实令千鹤惊喜。”千鹤捧着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单乌,一双眼却未曾偏离过半分,“还希望单乌公子你不会嫌弃千鹤的好。”   “你比我强大那么多,又哪里轮的着我嫌弃?”单乌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还没开口,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千鹤那至少十二层的衣物,但这也已经是呼吸可闻的距离。   “看来是我方才的神识惊动了姑娘。”单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看着千鹤的眼睛轻声地叹了一口气,“打扰了姑娘秉烛夜游的雅兴,实是在下不该。”   “坦白说,姑娘进来的时候,一身银辉,恍若天女,看得我一时之间竟不知今昔何年。”单乌侧行一步,指着外头那一地银霜,“今天的月色实在很美,姑娘既然有夜游的雅兴,不如就让在下陪着姑娘走这一遭,以作赔罪?”   单乌虽然抱了随遇而安的心思,却也不至于心大到有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明示暗示一番自己就欣然接受的地步——虽然真正意义上来历不明的是他自己。   “哦?”千鹤稍稍有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动会被拒第五百二十回天人传说(上)   “是不是千鹤的容貌入不了公子的眼?”千鹤察觉到了单乌的闪躲之意,眼神里流露出了似怨似嗔的神色。   这种问题单乌当然不能回答“是”,只是单乌的身边,有黎凰有伊伊有璎珞,对比之下,这位千鹤姑娘的容貌顶多也只能算是没有出错,但是莫名的,单乌就是不想看到这个女孩子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这一点,却与容貌无关。   “哪能呢。”单乌摇头否认,“只是姑娘的气质高洁,令在下不敢轻薄而已。”   单乌说着,顺便就虚虚扶着千鹤的手臂,带着她靠到了门边,伸手指着天上的月亮,随口胡诌:“见到姑娘之时,我心中想到的就是那句——东山崔巍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升。”   千鹤有些愣愣地看着单乌,继而将那两句话反反复复地念叨了一遍,竟低着头以衣袖掩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和公子在一起,总是十分有趣。”   “我有一个赏月的好去处,不知公子可愿同去?”千鹤复又抬去了头,向着单乌伸出了手,白玉一般的指尖半遮半掩地从衣袖里探出,看起来又冰凉又柔弱。   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仿佛难以抗拒此间诱惑,伸手轻轻在千鹤的指尖上搭了一下。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冲天而起,脚下以惊人的速度围拢起了一片仿佛实质的云台,而后他就看着天空越来越近,而脚下的建筑亦渐渐在他的眼前展现出了全局。   这是一座修建在半山处的庄园,庄园并不大,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甚至连院墙看起来也就两人来高,但是就如同千鹤这个女子一样,所有的布局线条都是一丝不苟,好像那些房子安放在那里之后,就绝对不能再出现在别的地方。   庄园的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竹林,一眼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出那里会有人之踪迹。   单乌还想顺便再看看远处都有些什么,那云台便已经彻底铺展了开来,甚至与周围那些已经存在的云彩融合在了一起,将下方的景物给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月亮就在头顶之上,而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了单乌与千鹤两人。   千鹤手中的莲花灯漂浮了起来,忽而一分二,二分四,转眼之间,便在这云台之上点亮了一大片的星星点点,云遮雾罩中,欲语还休。   “我以前,最喜欢一个人来这里了。”千鹤的手轻轻掐了个指诀,一阵风在这云台之上盘旋飞过,然后单乌方才惊觉,原来这些一直存在着的云雾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   这儿存在着一片小小的废墟。   水晶玉石模样材质的断壁残垣渐渐浮现,那些残破的裂痕中生长着小小的金银色的花朵,而顺着一条小道进入那些废墟的中央的时候,单乌便可看到那中央花圃之中,一个圆形的白玉水池,水池之中仍有泉水翻涌,护持着那颗从水池正中央长出的那颗树。   银白色的树干,金色的叶子,叶子在风中互相碰撞着发出金铃一般的声音,有一些小小的红中带青的果实点缀其间,似乎仍在艰难地成长。   “这儿便是曾经的天人遗迹,而这棵树,据说本来是长在月亮上的。”千鹤挪着步子,缓缓走到了那水池边上,那水池中的泉水似有灵性,立即欢快地跳跃了出来,化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带着蜻蜓翅膀的小小人形,环绕着千鹤来回飞舞。   单乌有些好奇地想要靠近,那些小人立即猛地调转过头来,对着单乌张牙舞爪,做出毫不友好的姿态。   单乌只能讪讪地停下脚步,同时抬眼四望。   这一片废墟的面积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那残破不堪的空间边界,而那些破碎的墙壁支柱,亦让他想到了在北冥真人那面水镜镜中所看到的场面——那支柱之上的花纹与那竞技场地面上的花纹,其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似乎有点苗头了,莫非那水晶镜面与这天人有关?”单乌心中有数,于是转而向着那些坍塌了的石头碎块走去,甚至放开了神识,想看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天人是什么?”单乌伸手摸上了那根看着形状依然完整的水晶柱,冰凉的表面仍有丝丝缕缕的灵力散出,而那灵力之中,还混杂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气息——这是一种可类比于佛气魔气之类的,某些修炼特殊功法的修士才能把握住的气息。   “天人是一个久远的传说,据说他们的模样似人非人,却有开天辟地创造宇宙之能,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生命,只是很久很久之前,或许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天人们的踪迹一夜之间竟是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了这些零星的遗迹碎片……所以经常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都是天人的后代,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天人们所创造的。”千鹤回答道,“当然,这话也是无稽之谈,因为真正继承了天人血脉的人,只有我。”   “嗯?”单乌闻言,微微一愣,转过身去,瞪大了眼睛看向千鹤,而千鹤亦对单乌的反应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满意笑容。   与此同时,千鹤的长发无风自动,她的额头上亦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标记,流露出一丝古老且陈旧的气息,让她看起来仿佛是从土里翻出来的不知年月的洋娃娃一般。   单乌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   “诶,这一回要能成事就省心了,一箭多雕。”吃遍天抬头看着天,天上堆积的云彩已经将月亮给完全地遮蔽住了,可这一切似乎并不影响吃遍天的视线。   半晌之后,吃遍天砸吧了一下嘴:“可惜,还是得等……不过也好,这么有趣的食物,一下子吃到了也有些无趣……”   “虽然可以不管不顾痛快一把,可是这做人,总还是要多想想长远的。”   ……   “哟,我这一段时间忙于修炼没有关心,你居然就又勾搭上一个小狐狸精了?”黎凰的声音突然在单乌的心里想起,瞬间冲散了他那点摇摆不定的念头。   “你能看到这边的情况了?”单乌有些尴尬,也有些欣喜——他并没有告诉黎凰此间事务,但是黎凰显然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千鹤的所在,说明她已经成功地接受了这两个世界同步并行的现实。   “我帮了她一下。”如意金的声音传来,很显然它也已经习惯了如今这存在和沟通的方式。   “不过现在看来,我是不是不要做声比较好?”黎凰的语气里依然带着戏谑之意。   “我只是突然觉得她应该让你来解决。”单乌暗笑,“女人对付女人,总是比较有办法一些。”   “我现在的修为,转过去等于在找死。”黎凰轻哼了一声,表明了自己坚定看戏的立场。   “其实我可以让她进入万华镜空的幻象之中,如此你便也可以用幻象与其相对。”单乌提议道。   “除非她与天魔之术有关。”黎凰给出了条件。   而在这个时候,千鹤已经来到了单乌的面前,捧起了单乌的手,让他往自己额上的印记上摸去。   单乌的手在距离千鹤额头还有一指左右的距离的时候,那印记便如一条潜伏已久的蛇,倏地出动,一口咬在了单乌的指尖。   刹那之间,单乌只觉得眼前景象为之一变——他似乎是站在了了月亮上,脚下是一片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微光的荒芜地面,远处有一些残破的建筑,与方才自己所处的遗迹一模一样,而抬头看天,便能看到那一颗被白色云雾包裹着的巨大球体,球体的背后,是另一颗明亮炽热的火球。   单乌毕竟是从高空之中摔到那云雾包裹的球体之上的,所以只一眼,他便已经能够推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然后这些景象便如流水一般退了回去,单乌的手依然悬在千鹤的额头前,而那发光的印记则已经消散一空。   “这是……”单乌收回了手,他的脸上亦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那是我从出生之日便时时会梦到的情景,后来有一位高人跟我说,那里才是我的来处,是我真正的故乡。”千鹤轻声地说道,同时转过身去,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就在那里。”   “所以,你对我说‘东山崔巍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能够理解我的那个人,所以我才让你看到了我的秘密——这可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哦。”千鹤微微地侧过脸来,月光顺着她的面庞流泻而下,留给了单乌一个几乎透明了的侧影。   单乌的眉头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那句话完全只是他为了推脱而随口扯出来撑撑场面的,没想到还能误打误撞这么一下——或者说,被人将计就计,弄成了这误打误撞的模样。   “马上她就要开始对你诉衷肠了。”黎凰那头是压抑不住的暗笑,“这个世界上无趣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只是垂涎我的美貌,从来不肯走入我的内心,只有你眼光独到与众不同,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子……”   而后,单乌就眼睁睁地看着千鹤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开了口:“这个世界上无趣的人太多了…第五百二十一回天人传说(下)   千鹤坐在了水塘的边上,微微倾下身,看着水面之中自己的倒影,长长的头发垂落了些,漂浮在水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让她的影子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有些寂寞了。”千鹤继续说道,那些水面上飞舞而起的小人儿手忙脚乱地将她垂落的发丝捞起,继而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让上面的那些水滴自然垂落。   “这些小精怪也与天人有关?”单乌绕到了千鹤的身侧,看着那些小小的透明的人形,开口问道——他依稀能够察觉到这些仿佛是水珠凝成的小人其实是某种成了精的活物。   “这是月之灵,它们是为了守护这棵树而生的,只有具有天人血脉的人才能得到它们的好感而靠近这棵树。”千鹤继续说道,伸出了手,一只小小的月之灵踮着脚尖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指尖,然后转动着身子,竟是跳起舞来。   “吃遍天还没告诉你吧,我在这人世间的身份,其实是这琉国的公主。”千鹤比划了一个下方全是自己的国土的动作,顿了一顿后方才继续说道,“我从出生开始,享受的便是这万人之上的荣耀,可是我却始终觉得,我应该处于更高的位置之上。”   “琉国?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便是这琉国的境内?下头那庄园难道只是一个别宫?这儿的修真之人已经能够成就一个像样的国家了?而且还是一个能够世袭的国家?而如果她真的是这样的出身的话,倒是能够理解她这一身的规矩都是从何而来的了……”单乌从千鹤的一句话中发散出来的许多,而千鹤的最后一句话,亦让他的心思有些触动。   那句话他似乎也曾说过。   单乌并不是没有震惊于方才自己在那幻象之中的所见——那样荒凉冰冷死寂的所在,不管是谁身处其中都会心头一惊,更何况在那个时候,单乌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所谓的日月星辰流转都是怎样的一回事,同时,那些一直存留在他记忆深处的星图亦再度变得鲜活了起来,似有无尽的奥妙隐藏其中。   他想到了当初文先生以天上明月亘古不变来引诱自己做出的选择。   “如果那个时候,我看到的月亮便是那般荒凉的所在,我仍会如此选择吗?”单乌的心里忍不住自问了一句。   “还是会的。”这就是单乌的回答,“我追求的东西就在那里,而所谓的明月不过是个象征。”   那只划破明月赐予自己这不死之身的手,随着单乌如今修为的日益提升,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是越来越清晰了——那些被烈火焚烧的噩梦一样的往事早已淡薄,他甚至能够回忆起之前之后的无数细节,包括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那白玉宝塔,坐进莲花宝座,最后鬼使神差地将身上的一颗玉珠嵌进了那莲花渐渐合拢的机簧之中……   “她在那里等着我。”单乌的心中暗道,“我似乎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她呢。”   ……   “我在宫中的时候,每天每天,都会有从各个地方过来的世家子弟,国王或者王子来向我求亲。”千鹤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父皇希望我从中选择一个夫婿,可我却连见也不想见他们一眼,所以后来,我便想了一个主意。”   “所以我为那些求亲之人设下了考验,考验的内容,便是一场宴席。”千鹤微笑地看向单乌,“现在你知道那考验是什么了?”   “空蝉之宴。”单乌回答,心下恍然——原来自己那仿佛面对蓬莱入门之试一样的紧张感并不是毫无道理。   “正是。”千鹤点头,“这道考验,拦住了不少人,知道吃遍天公子的出现。”   “他是为吃而来的?”单乌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正是。”千鹤应道,“空蝉之宴的名声传了出去,世人皆言此宴乃是人间极致,享之可一生无憾,于是吃遍天便带了求亲之礼找上了门,骗了那么一次机会。”   “这个胖子,一路闷不做声地吃完,搁了筷子,连声叹气,说了一叠声的‘可惜’,而我从未见过有人有此反应,于是便与他见了一面。”千鹤说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这空蝉之宴,越吃越冷,好好的菜肴,都被搬弄上了邪路。”   “吃遍天公子可算是难得的有趣之人了,所以虽然他对我那空蝉之宴诸多挑剔,我也乐意结交他这么个朋友。”千鹤说着,抬眼看向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单乌公子你,却是真正懂我之人。”   ……   虽然具体的话语并不相同,但是这一路下来,千鹤仍是完美地按照黎凰编排的大纲走了一遍。   如果没有之前黎凰那番话,单乌或许还能顺着千鹤那暗示说上两句,而不是像眼下这般——千鹤每说一句他就忍不住在心里与黎凰那句编排对照一番,到头来想笑又不能笑,只能硬生生憋出个胸闷气短。   “话说你们认识多久了?”黎凰突然在此时问了单乌一句。   “今天才见的面。”单乌回答,“白天吃了她那一顿空蝉之宴,晚上她就找上门来了。”   “难怪你看着和她一点都不熟的样子,每句话都接得这么艰难。”黎凰恍然道,“不过,白天才见的面晚上就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女子也太沉不住气了,不管何时面对哪个男人,这欲擒故纵的把戏都应该玩上一玩才是啊……莫非她这是时间有限赶着投胎?天光一亮就魂飞魄散?”   “时间有限?”单乌被黎凰提点,眉头轻轻一跳,继而向着千鹤开口:“千鹤姑娘……不,千鹤公主,是否天明就要离开?”   “你看出来了?”千鹤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了有些忧郁的神色来,“是啊,父皇传来旨意,朱紫国的王子前来求亲,宣我即刻回宫,明天一早,便得动身了。”   “而且看父皇的意思,这一回,是由不得我找借口拒绝提亲的了。”千鹤低下了头,而那些小精怪似乎也感受到了千鹤的忧伤,立即靠在了千鹤的面颊手背之处,做出了安抚的动作。   “都怪那个胖子,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你带到我的面前?”千鹤嘀咕的话语里有了淡淡的嗔怪之意,“如果我没见过你,或许我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回宫去接受那朱紫国王子的提亲,如果我早些见到你……或许我们此刻已是举案齐眉……”   单乌的手在袖子里有些迟疑地捏了捏拳,到底没有上前安慰。   “然后她就要说既然不知日后何时相见,不如今日冲动放肆不留遗憾了。”黎凰嗤笑道,“这种场面之下,她所陈述的事情十个男人有九个都会信以为真而且欣然接受,剩下一个,大概是她爹。”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在千鹤的咽喉轻轻颤动,就要再度出声的时候,单乌抢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公主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不想接受公主的情义……但是,日后公主一定会后悔此事的。”   “坦白说,刚才那一瞬间,我在想,如果我开口邀请公主,不要管那什么王子提亲,不要管你父皇有什么命令,只需将手交给我,随我一同畅游天下,逍遥自在……公主你会不会答应?”单乌上前一步,半蹲在了千鹤的面前,抬头看向她那张已经挂满了泪水的小脸——那眼角斜飞的胭脂此刻已经被泪水化开,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无比惹人心疼的点点花瓣一样的痕迹,好像先前做出的那些魅惑之意都只是表象,她的内心,依然是那个就算开心都拘谨得一板一眼的苍白少女。   “可是下一刻我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单乌说得义正辞严。   “且不说我如今的修为境界与公主相比实在很是拿不出手……我现在根本就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太确定的流浪人,我可能是个魔头,可能是个江洋大盗,可能是个沾花惹草的淫贼,甚至很有可能还沾惹了某些要命的仇家,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单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依着自己脑壳坏掉的前提随口编着些耸人听闻的谎话,“又或者,我是不是曾经有过情人?乃至妻子?”   “这一切,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但是相反的,你的身后是将你养大的父皇,以及他精心为你挑选的夫婿,他总归是会为你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单乌说着,甚至伸手轻轻拭去了千鹤眼角挂着的那些泪珠,“归根到底,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你是希望我忘了你么?”千鹤的眼泪越发地止不住了,“可是,我这一辈子,却未必再能遇上如你这样,能够懂我理解我的人了。”   “你忍心看着我在无人明了的寂寞之中,承受那漫长的几乎不见终结的人生吗?”千鹤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责问之意。   单乌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头顶上的月亮:“高天孤月,亘古不变,难道它真的就是寂寞的吗第五百二十二回白水煮白鱼(上)   单乌在天明之际重新回到了那山庄之中,吃遍天早已站在了山庄门口的空旷之处,抬头看着单乌飘然而落。   继而天空之中响起了一连串的环佩叮咚之声,那些侍女们听到声音后纷纷出门并腾空而起,下一刻,天空之中突然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帐幔,就好像千鹤那十二层衣服铺天盖地地舒展开来一般。   地面上的房屋开始晃动,缩小,拔地而起,被那些帐幔细细包裹,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正在为这些房屋打包一样。   天花乱坠,一艘巨大的楼船从不远处的山谷之中冲天而起,不知从何处围拢而来的兵将如同密密麻麻的乌鸦一样遮天蔽日,围绕着那艘楼船列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转眼便来到了单乌等人的头顶上,楼船的底部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将那些帐幔包裹的仿佛都收拢了进去,连带着那些来回奔忙的侍女。   继而洞口合上,楼船在空中微微一滞,调转了一个方向,带着那些士卒,浩浩荡荡地向着天边飞去。   “把你丢下来,自己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你没将她摆平?”吃遍天看着头顶上那些动静渐渐平息,长叹了一声,拍了拍单乌的肩膀。   “萍水相逢,好聚好散。”单乌笑道,“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她的来头原来这么大……”   “只怕你是没有想到,原来这周围的林子里,居然不动声色地藏了这么多人吧?”吃遍天笑了起来,他看到了单乌在发现那些士卒之后微微收缩的瞳孔。   “是啊,毫无察觉。”单乌点头,也算是对自己如今的实力有了自知之明。   “后怕了?”吃遍天的手揣在袖子里摸了半天之后,往单乌的面前递上了一个秀气玲珑的青玉小瓶,瓶子周围一圈几成实质的酒气环绕着,“千鹤姑娘要是一个不开心,你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千鹤姑娘不会那么做的。”单乌摇了摇头,颇为笃定的模样,同时伸手接过了那青玉小瓶,拔开瓶塞一嗅,“是千鹤姑娘的那些清酒?”   “琉国皇宫中的特供,可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既然难得遇上她,怎么能不顺手捞上一些呢?”吃遍天嘿嘿地笑着,“昨天那小杯小杯的喝不尽兴,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便索性找个好去处痛快喝上一回。”   “你已经知道要去哪里了?”   “算算时日也该差不多了,东南三百里处,白水煮白鱼,应当时日正好。”吃遍天抬手一指,仿佛要带着千万大军出征敌国一般,意气风发。   ……   千鹤安静地坐在船舱之中,由侍女们为她更衣,梳头,带上发冠,擦去脸上那些斑驳的痕迹,重新收拾出一个一丝不苟的模样来。   整个过程之中,千鹤都是一语不发,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让周围的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最后梳妆完毕,得了许可得以告退之时,方才带着一身冷汗,小碎步地退了出去。   千鹤的手拢在袖子里,无意识地敲打着,片刻之后,抬手挥出了一面水镜,镜中光影荡漾,竟就出现了单乌的面孔。   “你会是什么人呢?你这样的人,必然不会是无名小卒的吧……”千鹤喃喃自语道,“你能看出空蝉之宴中蕴含的意境和困惑,甚至直接指出我所期望的超脱根本就是个笑话……有见地亦有悟性,不是世家大族,应当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继而千鹤屈指对着那面水镜轻轻一弹,于是水镜之中模糊了片刻之后,出现了一个一身黑甲的武士。   “公主有何吩咐?”那黑甲武士见到千鹤,立即躬身行礼。   “帮我去调查一个人的来历。”千鹤吩咐道,继而单乌的影像便浮现在了那黑甲武士的面前。   “咦?这不是……”黑甲武士显然认出了单乌,心中有些疑惑——这人之前才和公主那般亲昵,为何现在公主才要自己调查他?   “不用多问,你去调查便好。”千鹤打断了黑甲武士的疑问,“有什么消息,随时回报。”   “是。”黑甲武士不敢多言,躬身领命。   水镜转眼消散,千鹤微微偏转过头,看向窗外不断飞掠而过的风景,一颗心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   “欲擒故纵,没想到你也会玩这一手啊。”黎凰评价着单乌应对千鹤的方法。   “不然呢?乖乖等着被她摆平?不管她那情义是真是假,一昧被动地接受,可是着实腻歪。”单乌回答,同时端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吃遍天在自己的面前摆开阵势大动干戈。   那是吃遍天从几千条鱼当中挑出来的二十来条,被护在一团灵力之中。   这些鱼长约一尺,青背白肚,两腮边有橘红色的花纹,尖嘴,利齿,比较奇特的地方是这些鱼的鳞片的中央都有一条银色的细线,这些细线使得它们在水里纵横之时,可以利用水中那充沛的水属灵力,使得自己的游速可以变得更快。   除此之外,这些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而且看起来灵智未开,并没有化为精怪的迹象。   “这些鱼是有剧毒的。”似乎是察觉到了单乌的不解,吃遍天一边收拾那些鱼,一边开口说道。   “皮肤?内脏?”单乌反问,说的都是些多半会被削去的无用部分。   “肝脏,还有肉。”吃遍天笑道,顺手从一条鱼的鱼腹之中抠出了一颗青绿的胆囊,而后如吃豆子一样往嘴里一扔。   然后吃遍天的脸便苦瓜一样地皱了起来,半晌之后,竟连皮肤都隐隐泛出了青灰之色,显然那鱼胆之中所带的毒性已经顺着肠胃进入了他的血脉之中,并开始发挥作用了。   吃遍天在吞下那颗鱼胆之后,不断地深呼吸着,并且从四周大量地调动灵力来填补自身损耗,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方才露出了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此刻他的脸和手看起来依然像是长满了青苔的石头。   “痛快!”吃遍天长舒了一口气,手下不停,将那其他几条鱼的鱼胆都掏了出来,而后扔进了单乌身旁放着的那装着清酒的青玉小瓶之中。   “哦?”单乌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很明显,那些鱼胆乃是剧毒之物,此刻被吃遍天拿来泡酒,这一壶酒的属性,就变得有些变换莫名了。   “带点毒的酒更烈。”吃遍天嘿嘿一笑,继而那柄庖丁小刀飞旋而出,在那些鱼之间来回穿梭,不过片刻,便将那鱼的鱼皮,内脏,鱼肉以及鱼骨都分了个清清楚楚。   而后,一排炊具依次摆开,煎烤蒸炸各不相同,大干一场,热火朝天。   而单乌心里还在想着什么叫白水煮白鱼的时候,吃遍天又做了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那些被他一一拆开的鱼身上的部件,在经过种种炮制之后,又被他重新组装在了一起。   烤得焦黄的鱼刺之上被重新安上了鱼肉,包裹了部分的内脏,披上鱼皮,恢复成了一条鱼的模样,然后重新投入了一锅清水之中——这锅清水刚刚从边上的河流之中捞出来。   水很快便开始翻滚,那些鱼也顺着咕咕上窜的水泡在其中载浮载沉,一些青绿色的香草被扔进了锅里,如同河水之中生长着的水草一般,于是很快地,那鱼皮之上的青色渐渐淡去,而那一锅汤的颜色亦变得如同牛乳一般浓稠。   “可以开锅了。”吃遍天这回给单乌准备了一个非常大的碗,同样也很是慷慨地分给了单乌一整条的鱼。   单乌低头看了眼碗里的景象,刚好就对上那条鱼死不瞑目的双眼——虽然鱼没有眼皮,本来就不懂瞑目。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的乾坤袋里究竟有多大的空间,为何总能随时随地地掏出这么多家伙。”单乌伸手比划了一下那大碗的大小,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嘿嘿,这可是我师父当年留给我的百宝袋,里头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吃遍天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乾坤袋,“这袋子的名字,叫做吃破天。”   吃遍天的手里出现了两个海碗,铛铛两声落在了自己与单乌的面前,那青玉瓶也自动飞了起来,为这两个海碗斟满了酒——有那鱼胆的作用,那酒水已经呈现了碧绿之色。   “这酒有微毒,汤可解毒,肉有微毒,骨可解毒,肝脏有微毒,鱼子可解毒。”吃遍天脸上的青灰色依然未褪,他却如同一个无事之人一样,用筷子指指点点地解说着,“然而这些东西如果全部都混在了一起,那可就是剧毒了,转眼之间啊便可让一名金丹修士肠穿肚烂,甚至元婴修士都会少掉半条命。”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碗鱼汤的美味比那一锅白玉鳖还要好上十倍,但是吃完之后你还有没有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吃遍天笑得很是促狭,“我说了这么多,你敢不敢吃呢?”   “还是说,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你情愿只吃无毒的汤水,骨头,还有鱼子,也要放弃其他部位的那些美妙滋味第五百二十三回白水煮白鱼(下)   单乌没有说话,端起那碗清酒小小饮了一口。   从舌头到咽喉一直到胃里,都被生生刮了一层肉的感觉,那些毒性仿佛有灵性一般,一路侵蚀着他的灵力,几乎需要他竭尽全力,才不至于直接一口血混着内脏喷出。   “要撑完这一餐,你可千万不能分心啊。”吃遍天嘿嘿笑着,洋洋得意地将那满满一碗的酒都灌进了自己的口中,而后憋气憋了半晌,方才发出了一阵舒畅的哼哼声,甚至连表皮之上泛起的青色也淡了下去。   单乌终于压下了那突然爆发的毒性,缓了一口气之后,有些迟疑地喝了一口鱼汤。   如同有人在为单乌施展了偏门的治愈术法一样,柔滑鲜美的液体滚动而下,于是那些仿佛挥舞着刀剑切削着单乌内脏的毒素都被劝服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家一起阿弥陀佛,甚至连单乌的头顶都快要透出佛光来。   单乌默默感受了一下这仿佛从地狱到天堂的对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大概已经能够理解这一碗鱼汤究竟会有什么玄机了。   “你都用微毒来定位,但是事实上,酒,肉,肝脏,这些东西的毒性是越来越强,是么?”单乌开口问道。   “嘿,正是如此。”吃遍天点头道,“对你来说,只能按着步骤一样样的来,如果一下子就从肝脏鱼子开始,只怕现在的你,已经化为一摊白骨了。”   “如果不是看你吃得这么开心,我几乎就要以为你是打算直接毒死我了。”单乌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不过这一回有了准备,那些毒素虽然依旧肆虐,已不至于让单乌难以忍受。   有限度的痛楚可以越发让人体会到美好的难得,所以在这种时候,毒素带来的伤害就不再是痛楚,而是某种会让人上瘾的回味。   而单乌这头小口慢咽,正试着挑战鱼肉的部分,那一头的吃遍天则早已放开了肚皮,直接提溜起一条鱼,整个儿就扔进了嘴里。   然后单乌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吃遍天的嘴巴里冒出了一股青烟,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在他的嘴里自爆了一样,甚至隐约得见血花一闪。   吃遍天的嘴唇瞬间便肿了起来——那么圆那么大的一张脸上,居然半张脸都是嘴,而那唇色亦已经紫到了发黑的程度。   而这显然还没完,那些青烟在被吃遍天重新吸回肚子里了之后,吃遍天那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皮肤之上,血管亦开始突起,发黑,看起来好像被黑色的蛇爬满了全身,而在一些血管纠结之处,一团团殷红的血块汇聚在了皮肤之下,斑斑点点,衬着已经只有黑白两色了的表皮,竟如同冬日里怒放的红梅。   周遭的灵力在吃遍天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于是那些红花在吃遍天的皮肤之上此消彼长,此起彼伏,甚至有那么几朵没来得及压下去的,直接就在他的表皮之上开了个口子,噗出一团脓血。   这场面看着其实颇有些瘆人,似乎只要一个不慎,吃遍天便会在这些毒素之下彻底死出一个尸骨无存,但是吃遍天的脸上却满是享受的神色,好像这些毒素不过是在替他疏通经脉而已。   单乌看得眼角直跳,以至于都想直接推开眼前这碗鱼汤了——这样的毒性,完全能够轻易地撂倒他一条命了。   “混合之后便是剧毒?”单乌心中暗道,“好吧,比较起来,这酒水之中的,的确只能算是微毒了。”   “你不继续吃了么?”黎凰对吃遍天这种为了吃不要命的存在亦是啧啧称奇。   “我需要想一下我能够为口腹之欲和好奇心这种事做到什么地步。”单乌的眼睛根本无法从吃遍天的身上移开,“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抛下他远远离开才好?免得哪天吃到了什么之后真的就死去活来了。”   “你觉得你跑得掉?”黎凰嗤笑道,“他可一直在关注着你的举动呢,我猜,如果你不肯吃这一碗鱼汤,他对你的态度,多半就有转个一百八十度的弯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样遇上这个人的?”黎凰再度问道。   “他?从天而降……”单乌回想了一下之后回答道,“我被此地的一个妖兽袭击,快要解决的时候他从天而降,看起来举止怪诞言语轻狂,我一时好奇就搭了话……其实也只是请教了一下名号而已。”   “难道他是觉得——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认得我?敢跟我这样搭话?真是稀罕!”黎凰在另外一头或许是翻了个白眼,“……所以,他就这样决定带上你了么?”   “虽然不是这些话,但是好像有点这个意思……”单乌回想了一下之后回答道,“他说我脑壳坏了。”   “既然如此,他这人应当是个不错的靠山才对。”黎凰原本只是想取笑,没想到单乌竟直接盖章认了,于是一时之间,她竟也不知该如何判断眼下这形势了,只能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看得出来。”单乌承认,虽然他的心中始终有戒备之意存在。   ……   吃遍天折腾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从那毒素的侵蚀之下恢复了过来,一身的大汗淋漓,衣服都湿得透了,而脸上依然有红斑未褪,加上那肿胀的嘴唇,真是好一幅花开富贵。   “嘿,你被我吓到了?怎么不吃了?”吃遍天抬眼看向单乌,发现他依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大笑着问道。   “觉得道友精神可嘉而已……”单乌讪笑着摇了摇头,挟起了自己眼前一块鱼肉,送进了口中。   单乌没敢吃多,仍旧只是小小的一团肉,那团肉一入口便在一瞬间将单乌的脑袋给整个儿冻了起来,连牙齿也无法咬合,仿佛衣衫褴褛地走进了冰天雪地之中,前后茫茫,皆无所依靠——在进入天华池之后,单乌很久没有体会到如此极端的寒意了。   咯咯打战的牙齿咬到了嵌在鱼肉之中的那根刺,刺早已被处理得酥脆,轻轻一碰便四下里散开,仿佛冰原下方努力生长着的青草,将那寒意层层逼退,继而繁复多变的味道如同春天草原上盛开的花朵一样,层层叠叠,争奇斗艳。   单乌于是向着最后那鱼肝与鱼子下了手——他听从了吃遍天的话,一直以灵力将那一锅汤料里的东西给分割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半点的混合。   死与生——这就是最后那一对组合带给单乌的感受。   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那被战火灼烧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重又出现的人们汇集,繁衍,生生不息,无数的小孩儿在焦黑的地面上奔跑着,发出欢快的笑声,重新有河流滋润了这些余温未褪的土地,河流之中亦有鱼儿跃出水面,赫然便是那青背白肚的所谓白鱼。   单乌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看着那碗底剩余的那些部分,一时之间,竟也想试着将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感受一下那让吃遍天欲生欲死却决不放弃的滋味,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   吃遍天脸上那花开富贵的痕迹足足过了三天才褪,而后足足一个月,吃遍天带着单乌,顺着江水而下,一路行一路吃,终于是来到了一处城池之中。   这是单乌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中城市的存在,热闹得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永安城,而他亦确定,没人带路,他在茫茫大山中找死都未必能找到人群聚集的所在。   城池并没有城墙的存在,只是依着一片山缓缓升高地势蔓延而上,一眼甚至看不到山头的尽处,另一侧则是那条江水如玉带一样蜿蜒而过,很多人来来去去,于是就算是白天,抬头看天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天顶上流星闪耀。   “一个城市中有这么多的人,可一旦离开这城市的范围,便连鬼影子也见不到,连小些的坊市都没有。”单乌的心中嘀咕着,“这里莫非是真的没有凡人的聚集地?”   吃遍天没有关心单乌的心里都在咕哝些什么,带着他入城之后,直接便进入了看起来是这城市之中的最大的一座酒楼,外头看着富丽堂皇如同宫殿,内里亦是琉璃玉砌光影迷乱,穿着一样衣服的侍女们带着甜美的微笑向着吃遍天和单乌问好,甚至有人小跑着一路上前,替吃遍天在前方开路。   不过转了两个弯,一个看起来很是干练的中年修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大老板有段时间没见了,小的甚是想念啊。”   “哈,你是觉得我恶鬼上门,不得不迎吧。”吃遍天笑了起来,“来来来,这些日子里你有什么新花样就拿出来,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偷懒。”   “嘿嘿,还请大老板入包房稍等,这一回定不会让大老板你失望。”那中年修士侧身引路,同时暗暗打量了跟在吃遍天身后的单乌一眼,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咦?怎么不是顶层的包房?”吃遍天看着那引路的方向,有些不满地问了一句。   “还请大老板恕罪,这顶层的包房今日刚好被订了出去……”中年修士的额头上立即冒出了一层冷汗,“对方财大气粗有权有势,小的不敢得罪。”   “是谁?”吃遍天追问。   “是南王殿下。”那中年修士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第五百二十四回绕不开的麻烦(上)   “那个老皇子?”吃遍天眉头一挑,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也罢,这人小心眼又好面子,就让他用那间吧。”   “嘿嘿,不瞒大老板,那些菜肴的价钱,我可都是翻了番的。”中年修士笑道,“不过听说他今日要宴请的是朱紫国的使者——这一回,上头那些人对朱紫国的王子还是很看重的啊。”   “哦?”吃遍天眉头一挑,回头看了一眼单乌,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便也若无其事地回过身去。   直到进入包房中之后,吃遍天方才有些打趣地问道:“这是琉国的都城琉京,而那朱紫国的王子,据说是来向千鹤姑娘提亲的呢。”   “我知道。”单乌点了点头,关于这些,千鹤之前都已经完全告诉他了,此地是何处,他也能从对话中猜到。   “其实你要是放不下她,我也可以替你向琉国的皇帝提亲的。”吃遍天靠在了一旁那特别加宽了的太师椅上,看着单乌,笑眯眯地说道,“我可以认你做兄弟,而我的财富和地位,应当也是足以打动那皇帝的——要知道,这天底下多的是倾尽所有也要赴一次我那百花宴的人,嘿嘿,可惜这百花宴有没有,什么时候开,请哪些人,全都是看我的心情而已。”   “你似乎很希望我和千鹤能在一起?”单乌反问,他已经明确感觉到吃遍天那有些刻意的撮合之意了——在被带到这琉京之后。   “我只是觉得千鹤这么个小姑娘一个人在深宫之中有些招人疼。”吃遍天回答道,“唉,或许是同为饕客的惺惺相惜之意吧,虽然那空蝉之宴的路数有些走歪,但已足以说明那小姑娘是个可造之才。”   “而你,说真的,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千鹤是同一种人,如果不在一起,反而是可惜了。”   “更何况那朱紫国……啧……”吃遍天说着,轻嗤了一声,“一群茹毛饮血之辈。”   ……   千鹤的面前亮起了一面水镜,里头是那黑甲武士的脸,他正在向千鹤回报自己这些日子里调查的结果。   “我们从当初遇到吃遍天前辈的沙滩处开始寻找,可以断定的是,那人正是从那沙滩之上上岸的,走了没有多久,便与吃遍天前辈相遇,而后两人便开始一同行动了……在遇上公主之前,他们可能也就相识了三天而已,所以他直接让那人面见公主,实在是太过冒犯的举动,我认为……”   “这不是重点,吃遍天很容易与人一见如故,这也是为何他能够好友遍天下的原因。”千鹤打断了那黑甲武士还没说出口的提醒,“关于那个叫单乌的年轻人,你们还查到了一些什么?”   “那年轻人是从海上而来,于是我们放出了狗鲨反向追寻,找到了他最初出现的那片海域,那片海域之上的气息虽然已经被人搅乱,但是仍可看出那儿曾经遭受过非常强烈的撞击,或许就是那年轻人自称的遇难之处。”   “他说他脑子摔坏了……”千鹤喃喃了一句,嘴角微微勾了一丝微笑,不知是想起了单乌说那些话时候的表情,还是因为肯定了单乌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对她说谎。   “那么,在那片海域,你们又找到了什么呢?”千鹤继续问道。   “我们找到了那海底的一些精怪搜了魂,同时还循着那些搅乱灵力的气息找到了当日去过那儿的修士,可以明确的是,那一天并没有什么争斗发生,只是天顶上有一颗流星划过,最终带着火焰直接撞入海水之中——流星的动静太大,这些人以为是天降陨石,想去看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天星陨铁之类,于是搜寻了那片海域,却是一无所获。”   “从天而降?”千鹤的眼睛微微一亮。   “我们还从其中一名修士的手中得到了这个。”黑甲武士说道,摊开手掌,那其中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水晶球,球体之上的光影朦胧了片刻之后,呈现出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的景象。   一颗明亮到几近白金之色的流星划过将明未明的墨蓝天空,长长的尾羽,扫过的地方仿佛一切东西都被灼烧一空,只留下了一条有些阴暗的轨迹,而那条轨迹的周围,似乎连空气也被惊扰得无法安分,不断跳动着翻滚着,折射出若有似无的七彩光晕来。   那颗流星狠狠地砸进了远方的海面,而后这留影之人立即收起了水晶球,似乎是打算往那流星落水之处搜上一搜。   “你们……上去看过么?”千鹤看着那条流星的轨迹,若有所思了半晌之后,再度开口。   “上去了,可是……还不够高。”黑甲武士讪讪道,“这颗流星是从罡风层之上落下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到罡风层之上一游。”   “哦?是么?”千鹤的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丝淡淡的欣喜,于是也不等黑甲武士告退,便已经抬手挥散了水镜。   “吃遍天莫非也是因为偶然之间看到了他那从天而降的来历,这才有心上前结交的?不然的话……他哪里舍得将白玉鳖给分享出去?”千鹤的心里默默想着,“难怪他有信心让单乌来试这空蝉之宴,也难怪,单乌能够将这空蝉之宴中的意境看得如此透彻……”   “我本来只是想用你来闹出点动静,好气一气我的父皇的呢……”千鹤想到了自己半夜去找单乌的举动,想到了单乌送给自己的那两句诗,不由地有些羞红了脸。   下一刻,千鹤的脑中便浮现出了单乌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她记得那些轻声的安慰,记得那温柔地替自己拭去泪水的手指,记得那些几乎是句句戳中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念头的话语……   “从天而降……所以,你其实也是天人么?”千鹤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甚至连即将要去面见那朱紫国王子的事情,都暂时地被抛诸了脑后。   ……   吃遍天正皱着眉头评点着自己这楼里的手下端上来的菜肴,这都是下头各个厨子的呕心沥血之作,只希望能有一道两道入得了吃遍天的法眼,到时候评点两句,那这厨子一辈子的成就,便也可算是登峰造极了。   不过看着吃遍天的表情,很显然这些菜肴还远远达不到让他夸奖的地步,大多数只是无比挑剔地动了动筷子,便让人挪到了一边——和吃遍天面对那青壳虾,白玉鳖,白鱼之类时候的表现,可谓天差地别。   单乌围观了一圈,看得出吃遍天吃得很认真也很勉强,周围那些上菜之人也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口,表情更是仿佛等着吃遍天宣判生死一样,于是单乌也不便去凑热闹,不过他在一旁的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之后,却依稀听见了自己头顶上有重物摔在地上的动静,于是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这种酒店的包房之中都有隔音禁绝的法阵,按理来说,隔壁包房哪怕就真的打起来了要拆了房子,自己也不该听到动静才是。   吃遍天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于是皱着眉毛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招过了一个手下,让他去问问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手下只是刚刚跑出去,之前那中年修士便已经推门而入,将楼上那包房发生的事情简短地汇报了一下。   “楼上那位南王殿下和朱紫国使者不知道作了什么兴,突然说要见识一番异国风物,要求我们以妙龄少女的肉体为盛器上菜……我们这珍荟楼专注的是菜肴本身,哪有这些花头,自然不会同意,于是那朱紫国的使者便甩了桌椅,而那南王殿下如今亦在推波助澜。”   “这种事……”吃遍天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皮一抬。   中年修士立即会意,连忙回道:“大老板息怒,属下这就将他们撵出去,当然,该收的赔偿,一样都不会少。”   “去吧。”吃遍天挥了挥手,那中年修士立即倒退着退了出去,片刻之后,楼上传来了一阵喧哗,显然已经大打出手。   单乌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从这些动静中推断出上头争斗的人都是怎样的修为境界,却突然感受到了吃遍天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你也去看看情况好了。”吃遍天对单乌说道,“知道了朱紫国都是些怎样的人之后,你也该仔细想想千鹤姑娘的命途了。”   ……   单乌出现在顶层的时候,局面正处在双方互相试探之后都不敢轻举妄动的状态,两队人马泾渭分明地对峙着,中间的空地上,一个身高八尺上身赤裸遍布纹身的壮汉昂然挺立,显然一点也没将周遭的人给放在眼里。   对面的阵营之中,单乌看到了一个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的,打扮同样也是层层叠叠一丝不苟,以至于腿都看不出来的中年男子,猜测那多半就是所谓的南王殿下。   看到单乌出来,这会珍楼的中年修士立即凑了过来,同时抹着头上的冷汗:“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你可千万别让大老板上来……也千万别让大老板知道我这儿都发生了什么……”   “哦?”单乌微微一愣,抬头权衡了一下双方之间的力量对比,轻笑了一声,“你打算先认个怂,用钱财之类赔偿先将这几名恶客送出去,再回头对大老板说,你已经成功地将他们给撵了出去第五百二十五回绕不开的麻烦(中)   那中年修士讪讪而笑,默认了单乌的猜测。   而在这个时候,当中那八尺壮汉似乎是听到了单乌与那中年修士之间的嘀咕,“哼哼”地发出了一阵冷笑:“原来还有个大老板在后头撑腰?难怪你敢这么嚣张,那就让你们的大老板来给我们赔礼道歉,否则的话,我砸烂你们这珍荟楼。”   中年修士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了,甚至额头都布满了冷汗,回过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珍荟楼的大老板是谁?”单乌暗想,抬手拍了拍那中年修士的肩膀,而后绕过他上前一步,对着那八尺壮汉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壮士是何方高人?”   “这位乃是朱紫国的使者,阿鲁巴大人。”边上立即有人小声地向单乌介绍道,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单乌是何来历,但是都曾亲眼看着他跟在吃遍天的后面一路走进这珍荟楼的。   “那么,这位看起来应该是位高权重的阿鲁巴大人究竟想要什么?以至于无法满足之时,便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泼耍赖了?”单乌拱手,重新向着那位八尺壮汉拱手问道。   单乌话语里轻佻的嘲讽之意显然让阿鲁巴愈发地不作不休:“你们这珍荟楼不是号称汇聚天下美食,无所不有无所不精么?我与南王殿下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素女宴,你们拿不出来,我便拆了这招牌,岂非天经地义?”   “哦?这珍荟楼的口号原来这么大啊……”单乌感叹了一声,回头问那中年修士,“如果我向你提出要求,我要开一场全熊宴,用的食材便是这位阿鲁巴大人,你珍荟楼能做到么?”   中年修士被单乌的话语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地上,连连扇着自己巴掌:“是我一时贪心,话放得太大,又接了不该接的宴席。”   事实上,场中根本就没几个人在关心那中年修士的自我忏悔了,单乌的话语成功地将那阿鲁巴的怒火拉到了自己身上,于是那阿鲁巴怒瞪着单乌,身上的纹身亦开始闪烁起灵光,好像那些被他纹在身上的猛兽会随时扑将出来,将单乌给撕扯成碎片。   双方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   “你小子口气不小,居然还妄想拿我做食材?嘿,我看你不如赶快上前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这点肉能不能够我一口的分量。”阿鲁巴指着单乌,重重地哼了一口气,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将原本护在单乌身前的几个珍荟楼的护卫给吹到了两旁——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单乌的面前于是空出了一片空地,等于是与那阿鲁巴当面对上。   “好啊。”单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下一刻整个人便已裹在了一团火球之中,倏地消失在了原地,竟是引动了那朱雀环上的火遁之术。   阿鲁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一柄柳叶小刀贴着他肩上的肌肉滑过,并往他的脖颈之处逼去。   这小刀没有直接切入阿鲁巴的肉身,反而像是在试探一个最好的下刀位置一样。   阿鲁巴全身肌肉猛的绷紧成团,上身一弯,一直青色的巨狼便已经从他的背上跃起,啪嗒一声拍掉了那柳叶小刀,转而向着一团出现在屋子另一侧的火球扑咬而去。   那小刀在地上轻轻一弹之后复又弹起,依然锲而不舍地贴着阿鲁巴的肉身试探着,似乎不找到这一身铜皮铁骨的破绽便不算完。   而在这个时候,那团火球突然爆发开来,化成了一张火网,将那青色巨狼给牢牢包裹了起来,而单乌,居然又一次地消失不见了。   阿鲁巴和那青色巨狼几乎是同时怒吼了一声,火网四分五裂,而阿鲁巴的身上亦有一条黑龙盘旋而出,张牙舞爪,追逐那柳叶小刀而去。   “是男人就出来面对面地战一场。”阿鲁巴怒吼,他很讨厌这种连对手在哪都找不到的状态,虽然他的神识已经竭尽全力,可仍然捕捉不到单乌的所在。   “是成年人的话,就别总觉得其他都该按你的意愿行事。”单乌的声音飘飘渺渺,嘲讽的意味却是足得不能再足,摆明了满是戏耍之意。   下一刻,那柳叶小刀似乎是找到了突破口,冲着阿鲁巴腰眼的位置狠狠地一刀刺了下去。   黑龙来不及回援,但是阿鲁巴当然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身上的肌肉喀拉喀拉一挤,居然硬生生地将那柳叶小刀给夹在了肌肉之中,甚至还露出了半截刀身。   “哼。”阿鲁巴冷哼一声,正想唤出肩头之上那只蝙蝠,利用那蝙蝠的敏锐找到单乌的存在,没想一颗小小的雷球突然凭空出现在了那半截刀身之上。   爆发的雷电顺着那截刀身侵入了阿鲁巴的肉身之内,在他身上烙下了如同深海珊瑚一般鲜红交错的纹路,阿鲁巴身形颤抖着踉跄后退,同时伸手拔出了那已经滚烫了的柳叶小刀,捏成了一团形状不规则的铁球。   单乌此刻已然现身,出手向那只青色巨狼抓了过去,他的动作让阿鲁巴心中暗喜,于是虽然半身麻痹,阿鲁巴还是勉强掐起了指诀,想要控制那巨狼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让阿鲁巴有些震惊的是,单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那巨狼扑在他的身上,眼见就要用那利齿咬断他的脖子的时候,周遭的灵力突然翻涌了起来,仿佛一个水泵一样,用力推挤在那巨狼的身后,一点一点地将那巨狼压入了他的身体,而那巨狼亦仿佛面临灭顶之灾一样,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掉头跑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巨狼就那样完全消失在了单乌的身体之中,阿鲁巴连连掐诀,都找不到那巨狼的存在,于是看向单乌的眼神,便充满了震惊之意。   “嘿,我说过,拿你做一顿全熊宴。”单乌抬眼,看着阿鲁巴,咧嘴微笑,一双眼在散落的碎发之后闪闪发光,满是饥渴的光芒。   阿鲁巴对上了单乌的视线,只觉得心头一冷,便萌生了退意,但又觉得自己眼下就这么退了实在是大丢脸面,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那南王殿下看着——所以这时候认怂,丢掉的甚至还有国体。   于是一只蝙蝠从阿鲁巴的肩膀上飞了起来,巨大的黑色羽翼化为实体,将阿鲁巴整个儿包裹了起来,那条黑龙亦重新振作,向着单乌的所在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阿鲁巴便惊吓得几乎跪地求饶,因为单乌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出现在了他那蝙蝠羽翼之中,正与他面对面地站着,双方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过半尺。   单乌咧嘴,亮出了牙齿,对着阿鲁巴的脖子便咬了下去。   ……   黎凰哎哟了一声,从那透明小船的船舱之中跳了起来,而她的面前,突然就蹿出了一只青色的巨狼。   黎凰在研究出如何以灵力神识回转两个世界之后,得了单乌的同意,便离开了那深海之下的洞府——她可没有耐心在那洞中默默修炼个几年不见天日,更何况,她还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成功取代梦华女的地位呢。   于是现在她御使那梭形小船,正有些艰难地在那冰面之下辨认着方向,想要找到回头的道路——这种除了冰就是水看不到日月星辰看不到任何标识的地方,让黎凰几乎毫无头绪,只能按照单乌教的笨方法,定好一个位置后,前后左右各行一段距离,根据上方那冰层厚度的变化,来判断出往哪个方向才有可能尽快的到达冰层薄弱足以破冰之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所以黎凰其实是兜了一个大圈方才重新确定了前行的方向,没想到还没怎么松口气,单乌便从另一个世界中送了一条狼魂来。   然而很快,黎凰便发现这条狼魂居然是痴痴傻傻的,呆立了片刻之后似乎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四肢一弯,就乖乖地趴在了地上。   “做什么?”黎凰问了单乌一声,同时起身向着那巨狼精魂试探着靠近。   “试试看能不能用这方法转移攻击。”单乌回答道,“我不是眼下这人的对手,只能想些歪门邪道的主意了。”   “这回这狼魂离开主人便乖顺了,要是下次你再弄出来个狂暴失控的……我怎么办?”黎凰轻轻地抱怨了一句,此时她已经伸手向那狼魂触碰着,天魔魅舞之术让她天然带有令万物亲近的气息,于是那狼魂完全没有反抗黎凰的抚摸,甚至还流露出了亲昵之意。   “这对你也算一份大礼啊,不是么?”单乌轻笑,“你的修为没有梦华女高,就算整个过程你完全能够自圆其说,但如果有人反对,甚至直接武力相向,你也难以成事……这狼魂虽然痴傻,爆发起来也有金丹后期境界的威力,足以替你撑住场面了。”   “呵,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黎凰嗤笑了一声,“坦白承认吧,方才那些话,都是在你将这狼魂送过来之后,才随口编出来的理由。”   然而嗤笑过后,黎凰还是掐起了指诀,凝出了一颗小小的契约种子,往那狼魂的额心之处按了下去:“虽然本姑娘靠着这张脸便足够摆平所有事情,但是……有这么一条狼魂做陪,也确实不错第五百二十六回绕不开的麻烦(下)   阿鲁巴狼魂被夺,本就处在震惊当中,刚想要以爆发的攻势来化去自己心中忐忑,没想单乌突然就冲进了他的防御圈,离他如此之近,于是更是让他惊吓到连连后退,可再度冷静下来了之后,却发现单乌依然站在远处,袖着手,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   阿鲁巴晃了晃脑袋,突然发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双方身后站着的那些闲杂人等,居然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其实你已经死了呢。”单乌抱着胳膊,对着阿鲁巴微笑着说道。   “什么?”阿鲁巴一愣,就看到了自己前面摆着的一个巨大的锅,锅的周围放着一圈被小碟子装着的奇形怪状的削成了花朵一样的配菜,而那大锅的中央,底部铺着的木条之上,正是盘膝坐着的赤身裸体的他自己。   肉身之上的纹身都已被扒去,头发眉毛等等毛发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整个儿就好像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甚至连皮肤之上都透着股粉嫩的色泽,但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种粉嫩完全是因为最外层的粗黑表皮已经完全被人用不知名的手法除去了——细微的血管浮在表面,才有了那白中透粉的颜色。   “我……怎么了?”阿鲁巴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真假,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当地。   “很简单,在你身上的兽魂被我一一夺走之后,你便已经死了,而这,就是你的肉身。”单乌笑道,走到了那盘子旁边,手里已经垂下了一柄庖丁小刀,“因为你在这珍荟楼里的无礼,所以我打算在你的魂魄面前,好好炮制你这肉身。”   “我最喜欢看到惊恐的魂魄了。”单乌咧着嘴,牙齿上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我怎么会是魂体?我明明就……”阿鲁巴大吃一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透明,而下半截身子也是虚幻不明,随意得如同一团烟雾,而当他想要触摸到自己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身体之中穿了过去。   “你的肉身在这里呢。”单乌用那庖丁小刀在那具盘子里的人形之上敲了敲,“为了将你这具肉身清理干净,可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嵌在毛孔之中的毛发必须得一根根地拔去,表皮的污垢也得以烧酒搓洗一番,那些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死皮,更是需要用火山岩灰将其打磨光滑,内脏里那些不需要的部分都已经被掏去,当然,心肝儿这种美味的存在,我还是将他们留在了这里……”单乌绕着那具肉身转了一圈,指了指堆在边上的那些配菜,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刀工一样,有些得意地笑道,“现在,你的这具肉身,可是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了,而且,为了让你这肚子上的五花腩肉口感最佳,我还给他灌进了一肚子的酒水——嘿,你知道怎么让肥肉和肉皮变得酥烂而不肥腻么?那就是用酒来熬,小火慢炖,耐心烹煮,等到酒液熬干,自然便会逼出其中的油脂,同时让皮肉之中存在的劲道完全消失。”   “至于这层表皮,我会以明火将其烤至金黄焦脆,而为了增添一些风味,我特地选用了青玄果木垫在下方,以此木燃烧的火焰灼烤,会让这层表皮带上草木清香,到时候,焦脆的表皮,带着点其下微微融化的脂肪,以青玄果削成的薄片包裹,一口咬下,香甜四溢,那滋味,真是想想就令人发狂。”   单乌一边说着,一边情难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而阿鲁巴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呆滞了片刻之后,嗷嗷怪叫地扑了上去,想要将单乌撕成碎片。   此举当然是没有结果——阿鲁巴直接从单乌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一缕微风都没有惊起。   而单乌却是笑得更加开怀了,而后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大鼎,大鼎的边缘靠着一个长柄铁勺,而鼎中则是满满的滚油。   阿鲁巴不知道单乌又想要做什么,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子上面掉下来了。   “嘿,你知道人身上,有哪个地方是最需要吃新鲜的么?”单乌抬头看着阿鲁巴的“魂魄”,同时缓缓伸手,抓住了那个阿鲁巴肉身的光秃秃的脑壳,摆明了答案就在他的指掌之下。   “以前人吃猴脑,会将一个活生生的猴子关在笼子里,就留一个脑袋卡在外面,然后厨子以快刀破开那猴儿脑壳,并以滚油浇于其上,短短三个呼吸之后便可使用,口感如丝如娟,却是野味十足——而在这个时候,那猴儿仍未死亡,会在笼子里手舞足蹈百般抓挠,口中还会发出连连尖叫。”单乌细细地描述道,“那滋味,才叫一个生鲜。”   “人脑其实和猴脑差不多。”单乌说着,咂了咂嘴,“不过不同的人,这脑子的滋味也不太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更让人兴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头盖骨打开之后,你会吃到什么样的美味。”   “其实我本该让道友你活着来过这一道油的,但是可惜,这珍荟楼里没有能够将道友固定住的笼子,为了不让道友反抗得太过剧烈以至于场面不好收拾,我便只好采用这折中的法子了。”单乌口上没停,手下也没停,直接一刀卡进了阿鲁巴的眉骨上方,环着那脑壳绕了一圈,轻轻松松地便掀起了头皮,在擦去多余的血水之后,以刀柄沿着那颅骨的缝隙轻轻敲击,那脑壳便也随之四分五裂,露出了其中灰白的大脑来。   继而单乌小心地以刀挑起了那大脑之上覆盖着的一层急不可见的透明薄膜,于是阿鲁巴的脑子,便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了场中这一人一“鬼”的面前。   “现在,才是重头戏。”单乌一手拿起了那加在大鼎边上的长柄铁勺,舀了一勺滚油,另一手则对着那阿鲁巴的“魂魄”抬手一招。   那阿鲁巴的“魂魄”立即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单乌手上,而后被单乌硬生生地重新塞回了那个已经死透了的肉身之中。   瞬间,阿鲁巴感觉到了自己全身表皮火辣辣的痛,感受到了空荡荡躯干之中那冲天的酒气,感受到了自己头顶上那冷飕飕的凉风,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单乌将那长柄铁勺举到了自己的头顶上,伴随着手腕的一个利落的翻转。   阿鲁巴终于放声惨叫了起来。   ……   单乌重新在场中显出身形,而之前突然痴呆失神的阿鲁巴也在这个时候全身抽搐着瘫软倒地,满脸的惊恐之色,两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喉咙中发出了几乎不似人的尖叫。   那个耀武扬威的阿鲁巴,不知经历了什么,竟被硬生生地吓得不成人形了。   阿鲁巴的那些侍从连忙围了上去,种种镇定安抚的术法落在了阿鲁巴的身上,好不容易才将那惊恐万端的阿鲁巴给弄成昏迷,暂时地控制住了场面。   那位南王带着侍从也好奇地靠了过去,同时那些侍从亦将南王给护得越发严实,生怕单乌不知不觉又使出什么邪术,将那位南王殿下也变得如此疯癫。   “几位还想在这里呆下去么?”单乌看着那堆朱紫国的壮汉,开口问道。   阿鲁巴显然是这些壮汉的首脑,如今阿鲁巴出了意外,其他人都只想尽快将阿鲁巴带回驻地,好求随行的天师医治,于是也无心理会此间事务,架起了阿鲁巴就要离开。   单乌对着身后那些珍荟楼的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出一条路,而在那些侍从架着阿鲁巴路过的时候,单乌开了口又问了一句:“他是你们朱紫国的使者,在你们这使团之中地位如何?”   那几个侍从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有些恨恨地回答:“你不要以为打败了我们的阿鲁巴大人,就能让我们朱紫国折了锐气……你就等着迎接王子的怒火吧。”   “好吧,看起来他的地位应该不低。”单乌点了点头,“那就好了。”   “你……”那撂下狠话的侍从正想再说些什么,被单乌一抬手打断了。   “等这位阿鲁巴大人清醒过来的时候,请你们转告他,那位千鹤公主殿下,和我,以及这珍荟楼的大老板……其实都是同一类人,还请他好生权衡一番。”单乌笑眯眯地对着那几个侍从说道,而后退开一步,一伸手,便做出了送客的动作。   那几个侍从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回些什么才能找回场子,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用自己怒火滔天的样子向单乌表示来日方长。   那位南王殿下也在侍从的拥簇之下挤了过来,想要离开,单乌却又一次不知死活地上前一步,拦在了这些人的面前。   “你……你打算做什么?”其中一位侍从挺胸而出,向着单乌怒目而视。   “据说这宴席是南王殿下订下的,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把账单结了?”单乌稍稍偏了下头,越过眼前这人的肩膀与那位南王殿下直接对视。   “当然,南王殿下如果也陷入神智混乱的状态之中的话,那就合该这珍荟楼自认倒霉了第五百二十七回不是每个人都会端架子   单乌口中说着这珍荟楼会自认倒霉,实际却是在以阿鲁巴的遭遇威胁那位南王殿下——不想变得和他一样,就乖乖把账结了。   那位南王殿下迟疑了片刻之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两个字:“结账。”   单乌招手,示意那珍荟楼的中年修士来要账,那中年修士盘算了半晌,终于迟疑着报出了一个数字之后,单乌理直气壮地将那数字直接翻了两番,重新拍了板。   南王的脸色青了又白,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吩咐属下付账,而后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珍荟楼。   “多……多谢……”那中年修士向单乌道谢道,脸上的神色则是亦喜亦忧。   “庆幸自己挨过着一劫,却又担心大老板走后他们又会上门找茬?”单乌回头看向那中年修士,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这……做生意总归是要和气生财的啊。”那中年修士讪笑了两声之后,纠结着脸回答道。   “其实,有你们大老板的名头在,你根本就不用担心生意吧?”单乌反问道,在看到那中年修士点头承认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让你自降身份来着?自己把身份降下去了,再立起来就困难了。”   “啊?”中年修士显然没有理解单乌要表达的含义。   “你端得起架子,有你大老板的威名,别人也不敢贸然挑衅;但是你自己先低下了头,看起来好像是谦恭有礼讨人喜欢,无形中却让他人觉得这珍荟楼传说中的名头不过如此,和其他那些混口饭吃的酒楼没有什么区别,自然就会越来越嚣张。”单乌解释道。   中年修士没敢接话,只是抬起了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嘿,觉得我的说法毫无道理,所以还是在担心以后?”单乌眉梢轻挑。   “他不用担心以后了。“吃遍天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单乌回身,发现自己又是完全没有感知到吃遍天的存在,心里依然有了淡淡的不悦。   “你这管事既然直不起腰杆,那就不用再在珍荟楼里当差了。“吃遍天开口说道,显然对此间发生了些什么一清二楚。   那中年修士的脸色瞬间惨白,继而颤抖着跪在了地上,全身汗出如浆,匍匐着爬到了吃遍天的脚下,揪住了他的一角衣摆,连连叩首哀求。   吃遍天嫌弃地微微皱了下眉头,脚尖一踢,便将那人给踢了开来,而后横眼看了一下旁边的那些护卫,那些护卫当中有几个有眼力见儿的,立即摩拳擦掌地向那中年修士围了上去,手里掏出家伙来将其五花大绑进而拖走,而那中年修士在整个过程中都是那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甚至都无力挣扎反抗。   “离开珍荟楼会这么要命?”单乌对那中年修士的表现有些不解——不过是少了份差事,何至于如此一副功力全废前途尽毁的架势?   “你以为呢?”吃遍天反问。   单乌没有做声,他对吃遍天的地位还没有非常明确的认知,只知道眼前这圆滚滚的胖子大概的确是这片地域上非常不好惹的一个存在,交往之人非富即贵,随便抬出个名字来自己都应该表现出一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表情来才对。   “这珍荟楼就送给你了吧。”吃遍天环顾了一圈周围那已经被渐渐收拾干净的场面,对单乌说道。   “嗯?”单乌闻言,微微一愣。   ……   千鹤的侧方是一道垂帘,将她的所在与外间隔离开来,虽然对修道之人而言这种隔离根本遮挡不了什么,但也算是一种传统的礼节,必须遵守。   外间坐着一个明显全身都不自在的高壮汉子——穿的衣服,戴的头冠,以及这必须一本正经跪坐的姿势,都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全身发痒,时不时地扭来扭去。   “千鹤见过桑刚王子殿下。”千鹤微微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在那垂帘上倒映出柔滑纤弱的曲线,看得那桑刚王子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千鹤公主果如传闻中一样,有母仪天下之姿。”桑刚恭维了一句,“不知公主可愿掀起帘子,让我好好看看公主的容貌?”   “还请王子殿下用过宴席,再论其他。”千鹤拒绝道,并抬手击掌,于是桑刚王子身侧的木门被人往两边推开,那些低着头的侍女膝行着进入房间,将几个小小的矮桌排放在了桑刚的面前。   其中一个桌子上放着的是精巧的青瓷碗筷,一个桌子上是小小的青玉瓶,以及大概和桑刚拇指差不多大小的小酒杯,中间的那个矮桌上,则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堆着些草,草上放了一截干枯的树干,树干的上方码着几片薄如蝉翼的不知名的肉类,看起来像是破碎了的蝉蜕。   “王子殿下,请用。”千鹤客客气气地邀请了一句,而桑刚则露出了一脸被耍弄了的怒色。   “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千鹤的声音如水流叮咚,缓缓吟道,“这是空蝉之宴的引子,以七夜蝉的蝉蛹为原料,配以多种灵草制成不知王子殿下能从中品出何种滋味?”   桑刚的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千鹤那前半截念叨的话语他一句都没听懂,只觉得像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咒语,而后半截听懂了的,显然是在告诉他千万别小看了这几片牙缝都塞不满的肉,要知道这些肉可都是充满了玄机奥妙天地大道的,你要是囫囵吞下,那就太可惜了。   于是桑刚只能装模作样地捏起了那细细的筷子,将那小小的肉片挟到了嘴里。   他只觉得毫无滋味。   就好像自己的舌头上有一层天生的硬壳一样,这层硬壳无比决绝地阻断了他与那肉片之间的亲密接触,然而,他不过是稍稍在嘴里扭动了一下舌头,想试着将那层硬壳挣脱的时候,他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那被含在嘴里的肉片的踪迹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吃进了一团空气,那看起来像是肉片的玩意不过是被千鹤随意凝出的幻象。   “这都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桑刚的心里暗骂着,却不敢出声,只能以沉默来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   千鹤似乎是看出来了桑刚的尴尬,或者说她早已料到此事,故而她也没有刻意地去要求桑刚说些什么,只是吩咐那些侍女继续上菜。   “这个女人是想故意刁难我,好让我知难而退吗?”桑刚的心里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淡定,那接二连三的诡异菜肴,以及千鹤时不时说出的那些他根本就听不懂的说明,都让他深深感受到了被戏耍的屈辱,于是他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直接踢翻眼前这些小矮桌,冲上去扯下帘子,抓着千鹤手腕子将她按倒在地,让她知道,她念的那些奇怪诗句还有这些奇怪的菜肴,其实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实际用途。   “战斗,不断地变强,与天争与人争——这才是我们该追求的人生,而不是这样,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玩意上。”桑刚的心里叫嚣着,捏着那小小酒杯的手上微微地暴起了青筋。   “不过,这酒的味道倒还真的不错。”桑刚突然微微有些分神,低头看了自己手中那一小杯绿幽幽的酒液。   ……   阿鲁巴被人架回了驻地,随队的天师立即上前施法,百般安抚之后,才让阿鲁巴清醒了过来,可就算这样,阿鲁巴也是一脸警惕戒备的神色,似乎身边所有人都是会突然对他出手的恶魔,同时他亦不断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好像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脑袋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可怜的孩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那天师是个容貌温柔的女子,身形高大且丰腴,一直在缓缓抚摸着阿鲁巴的脸,如同在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   阿鲁巴还是没法说话,那几个侍从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有人上前将他们受邀之后前往珍荟楼的经历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连单乌让他们转告的话也一并说了。   “千鹤?那不就是王子殿下此行将要迎娶的那个女人?”天师的眉头微微皱起,“珍荟楼的那人与千鹤相识?而且看情况,还是相当熟稔的关系?”   “这千鹤公主莫非并不像琉国皇帝所宣扬的那样持礼守节?”那些侍从微微一愣,脸上亦露出了有些不平的表情来。   “这种捕风捉影之事还是不要再提,以免让那琉国皇帝质疑我等诚意,让此事节外生枝。”天师轻声吩咐道,“不过,说千鹤与他的同一类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天师表达疑惑的时候,阿鲁巴颤抖着喃喃开口,以一种无比艰难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那个人……会吃人……”   “什么意思?”天师立即抬手施法,安抚着阿鲁巴的情绪,让他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那个人,会将人活生生地煮了吃的。”阿鲁巴的表情又变得扭曲了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好像有人正狠狠地在他脑子里砸墙一样,“他是真的会吃人的!他们这些人……是拿吃人当做乐趣的恶魔…第五百二十八回阿鲁巴的噩梦   阿鲁巴的反应其实让其他人都很是不解——不过吃人而已,那些隐匿在山林之中的魔修哪个不是号称以人为食的?又哪里能让阿鲁巴这样的勇士如此惊恐?   “能让他将经历过的东西说清楚吗?”其他人向着天师恳求道,而此时,一些留守驻地的人听说了阿鲁巴的遭遇后也都满是好奇地围了上来。   “我尽力一试。”天师的眉头纠结着,她能感受到阿鲁巴内心深处那被压抑的极端到几乎能让所有人疯魔的恐惧,有这样的恐惧存在,阿鲁巴如今还能说话,其实已经算是相当不凡了,而如果她真的让阿鲁巴将其经历的事情再重新说上一遍的话,她很担心阿鲁巴会在这样的恐惧之下彻底疯癫,甚至连识海都为此崩溃。   所以天师现阶段只能不断地安抚着阿鲁巴的情绪,希望能让他再稳定点之后,再开始施法引动他的记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回报,朱紫国的桑刚王子刚刚从皇宫之中回来,听闻了阿鲁巴的遭遇,正在赶来的途中。   “王子和阿鲁巴情同兄弟,王子回来了,阿鲁巴定然不会有事。”围着阿鲁巴的人都是一喜。   而那天师也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桑刚王子与阿鲁巴乃是亲密之人,如果能由王子亲自来引动阿鲁巴的记忆的话,阿鲁巴受到的伤害应该会更小一些。   ……   桑刚王子刚从千鹤那里离开的时候还是一身的酒气——千鹤那清酒的滋味显然很是美妙,竟让桑刚王子欲罢不能。   “虽然不知道吃了些啥玩意儿,但是这酒水倒是相当实在,没有糊弄。”桑刚王子的脑袋一直有些晕乎乎的,可他也懒得调动灵力化解酒力,就这样一步三晃,直到有人迎上前来,告诉他阿鲁巴出了意外。   阿鲁巴的名字让桑刚瞬间清醒,于是他如旋风一样,带着自己的手下御空而去。   “看起来是出了急事……”千鹤注意到了桑刚那匆匆忙忙消失在天边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嘀咕,“唉,要是那朱紫国真的遭灾就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千鹤仿佛听到了什么,抬手一挥,那面水镜在她的身旁浮起,里面出现了那个黑甲武士:“禀报公主殿下,不久之前我们收到消息,吃遍天前辈带着那个年轻人也回来了琉京,就落脚在珍荟楼之中,南王殿下在珍荟楼中宴请朱紫国使者,似乎与珍荟楼发生了一些冲突,具体情况,还需进一步调查。”   “珍荟楼?”千鹤的眼睛微微一亮。   千鹤知道珍荟楼是吃遍天名下的酒楼,开张也算有些年头,但是吃遍天平常其实并不常驻,而眼下这个时节,或许应该是吃遍天行走于西南山林,寻找那水晶鬼手菇的时候——所以这答案即刻呼之欲出。   吃遍天是刻意将单乌带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的。   而不管这究竟是吃遍天的自作主张还是单乌的恳求,这样的局面都等于是在告诉千鹤——有些缘分,并不是轻易就能断得了的。   “你再调查一下,看看珍荟楼里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千鹤立即向那黑甲武士吩咐道,“特别要关注的是,朱紫国那些使者,都发生了什么事。”   ……   桑刚有些痛心地扶起了阿鲁巴的肩膀,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因为恐惧而不成人样的兄弟,熊熊的怒火开始在他的胸腔之中燃烧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桑刚大声地冲着周围的人咆哮着,而那些人缩着脑袋,并不敢接话茬,只有天师用她那特有的温柔语调,将已知的事情大略地告诉了桑刚。   “你是说,让我亲自引导他的记忆并询问他那些细节?”桑刚听到了那天师的提议,微微皱了下眉头。   “是的,如果希望尽快知道隐秘同时亦希望阿鲁巴大人平安无恙,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天师垂首劝道。   “你有能够让我与他感受到同样恐惧的法术么?”桑刚迟疑了片刻之后,向天师提出了要求,“他是我的兄弟,如果回顾经历会让他痛苦,那就让我也承受与他同样的痛苦吧。”   “……的确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王子你的意识直接进入他的意识之中,那么在找到他的那些记忆的时候,王子便会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同样经历一番。”天师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但是,你毕竟是王子殿下,你的安危比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重要。”   “阿鲁巴的经历似乎实在太过可怕,要知道,他的实力虽然有限,但却是我朱紫国最勇敢的几个人之一啊。”天师仍打算劝服桑刚王子那有难同当的提议。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耐么?”桑刚的脸色微微有些不悦,“你可别忘了,我是朱紫国最勇敢的人,没有之一。”   “是的……”天师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头,她知道自己的劝解已然无用。   “那么,就让我来看看,那个恶魔都在你的脑子里塞了些什么吧。”桑刚用两手压在阿鲁巴的脑袋两侧,将他的头搬得与自己对视,而后缓缓的靠近,让自己的额头与阿鲁巴的额头互相贴近。   天师的法术亦在此时挥洒而下,阿鲁巴和桑刚身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月亮般的光辉,一丝丝的黑气混杂在其中,如无形的傀儡丝线一般,将两人的肉身紧紧地接合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只要桑刚表现出哪怕一丝半点的不适,这些人便会冲上去将桑刚给拉扯出来,至于阿鲁巴,在那种情况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是根本不会有人关心的。   ……   桑刚的意识掉进了一个满是镜面碎片的空间之中,在他的眼前,有那么一块镜面,上面环绕着一层薄薄的黑色雾气,而内里似乎困了一个正在哀嚎挣扎的人。   桑刚定了定神,便往那块镜面靠近,还没等他移至近处,那镜面之上的黑雾便突然汇拢了起来,显出一张有些像豹子也有些像狼的兽脸,对着桑刚龇牙咧嘴的一笑,掉头便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之中,仿佛是害怕桑刚于是躲避了起来,又仿佛是无处不在。   桑刚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镜面之中——阿鲁巴那虚幻的魂魄被固定在早已死亡的肉身之上,哀嚎哭叫,肉身的头颅大开着,里面的脑子被浸泡在滚油之中滋滋作响,一个年轻人端着碗拿着勺子,一脸飨足在那脑子里挖着,吃得嗞嗞作响。   桑刚种种地哼了一声,抬手便往那镜面之中抓去,那年轻人的身影倏忽消散,但是阿鲁巴经历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停息——熊熊的火焰从他的身下翻滚上来,舔舐着他的皮肉,油脂一点点地被逼出表面,带着星星点点的火花爆开。   桑刚伸手想要将阿鲁巴从火焰中抓出来,手里却仿佛抓到了一只肥腻腻的烤羊腿,低头一看,赫然便是阿鲁巴那已经被炖得酥烂了的手。   这一下连桑刚都忍不住怪叫了一声,但是好歹他还记着自己的来此的目的,仍是飞快地冷静了下来。   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似乎是有人在念叨着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一块肉腩,怎么将那心啊肝啊用火烤了,怎么将血灌成肉肠,风干熏制……分门别类,花样百出。   如果不是那些话语当中的主语是那阿鲁巴的话,桑刚都忍不住要为此吞咽口水了。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桑刚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他居然被那慢条斯理的言论煽动得对自己这兄弟也起了馋虫。   桑刚突然就想到了之前自己在皇宫之中品位的那空蝉之宴。   千鹤在一道道菜肴被端上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慢条斯理地解说着——选用什么材料,用什么手法炮制,有什么注意事项,与其他常见的类似菜肴相比有什么独特之处……   那个时候,桑刚听得仿佛天书,只觉得那些大费周章的玩意儿吃到嘴里亦没有什么滋味,故而满是不屑,没料到眼下一一回想起来,顿时就让他生出了一种想要作呕的感觉来。   仿佛是知道他的心思一样——桑刚的退意一起,他眼前的这些镜面世界便倏忽远去,消散一空,继而短暂的黑暗过后,他睁开了眼,看到的正是近在咫尺的阿鲁巴那张涕泪横流的惨淡面孔。   “王子无恙乎?”天师在一旁有些紧张地问道,她在察觉到桑刚的心思稍有动摇的时候便已经出手将桑刚的意识给拖了出来,因为这个时候桑刚其实根本就还没有怎么深入到阿鲁巴的意识之中,所以对阿鲁巴带来的伤害也不算太大。   “无妨。”桑刚摇了摇头,环顾一圈,周围那些人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是半点险也不能冒,于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天师见桑刚无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并向阿鲁巴施展了一个昏迷的术法。   “他似乎是被人以幻术和惑神之术攻击了,在他的意识中,我看到了一个野兽模样的存在。”桑刚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见,开口说道,“现在,你们来详细说说,珍荟楼的那个年轻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不要放过第五百二十九回来者不善   “最后他说,他与千鹤公主是同一类人?”听着自己那些下属的汇报,桑刚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想到了自己在阿鲁巴意识之中的那有些作呕的想法,瞬间理解了这句传话背后的意思。   “难道千鹤公主今日那空蝉之宴,并不只是为了见我一面,而是向我示威来着?”桑刚的心头一惊,“可是我粗狂大意,以为这种受人拿捏的女人必然手到擒来,竟没察觉到其中隐藏的危机?”   “一类人……是指会将吃人当做享乐的一类人么?”桑刚喃喃说道,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阿鲁巴的身上飘了一下,鼻端瞬间涌起了那股让人唇舌生津的诱人香味,以至于他的胃都有些抽紧。   然后浓厚的负罪感翻涌了上来,让桑刚觉得自己应该在阿鲁巴的面前跪地叩首以求原谅才行,于是他不敢再去细想和千鹤会面的种种细节,而是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去,开口吩咐:“你们去查查看珍荟楼那个小子的底细,随时汇报,至于那位南王……哼,他的人,以后只要敢找上门来,见一次打一次,不要客气。”   “本来就是个不得志的皇子,心里有小算盘就罢了,还算计到我兄弟头上来了……我兄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怎么会主动惹事?还不是被那南王挑唆的?”桑刚的心里盘算着,继而猛地站起,“也好,我这就去找人告上一状去。”   桑刚还没走出阿鲁巴所在的这处偏房,驻地门口便有人小跑着进来回报:“王子殿下,南王殿下差人送了赔礼前来,说是今日之事全是他不好,希望王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阿鲁巴大人有任何问题,他都定然会承担起责任,同时还差人带来了两名宫中御医。”   “哦?”桑刚闻言,轻声地哼了一声,正想吩咐属下将那南王殿下的东西都扔出去,结果那前来报讯的下属又捧上了一枚玉简,高高举过头顶,递在了桑刚的面前。   “这是南王殿下要我转交的,说就算其他的赔礼殿下都不要的话,这枚玉简殿下也该收下。”那下属解释道,“这玉简之中,是目前关于今日珍荟楼的那个人的全部资料。”   “哦?”桑刚眉头微微一挑,到底还是心动了一下,结果了那玉简迟疑了片刻之后,轻哼了一声道,“那些御医不用了,让他们回去便好,至于其他的,姑且就留下来吧。”   “就算是再不得志的皇子,在这琉京也算是条地头蛇,能用……姑且就用着吧。”桑刚想到了自己等人如今的处境,轻轻地哼了一声。   ……   南王交给桑刚的那些关于单乌的资料,和那黑甲武士回报给千鹤的消息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那么一条——千鹤曾与单乌于月华别宫之中共处一夜。   月华别宫便是那处天人遗迹,亦可算是千鹤的身份象征,甚至有很多传说,说千鹤的母亲便是那月华别宫之中最后一名天人,所以千鹤的资质与天赋才会远远高出同辈。   对于这些传说,桑刚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天人已经在世间绝迹良久,甚至连那些零零星星的遗迹都快被人拆光了,如果真的还有那么个有天人居住的别宫,只怕那天人有意识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搬家远离这个世界,而不是傻傻地等在遗迹之中,被某个风流皇帝摘了桃子。   但是他也清楚,这月华别宫对千鹤的意义是非常的不同寻常,而那个叫单乌的小子,据说是第一个涉足于月华别宫之中的外人。   桑刚觉得自己头顶上似乎有些发绿,于是暗骂了一句粗话。   “这些装腔作势的人里头果然没几个好东西,看着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背地里居然也这么多事。”桑刚心里暗想,“不过眼下看来,千鹤这个女人怎么处置,要还是不要,姑且都可以放在一边再做权衡,这个叫单乌的小子是必须要解决掉了。”   “那个疯子,他是真的想吃掉阿鲁巴……”   ……   “唉,我就知道你看不上这酒楼。”吃遍天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单乌刚刚拒绝了他转赠珍荟楼的提议,“如果你同意接手珍荟楼,我便可以借此机会将你介绍给琉京之中那些达官贵人们,而有了这层错综复杂的保护网,南王和那朱紫国的王子就算想要找你麻烦,也需要好好权衡一二了……而现在,你就算是我的兄弟,也是要通过我才能与这保护网相连,这其间到底还是隔了一层,不够爽利。”   “我本无意于此。”单乌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   “你当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吃遍天再度向着单乌确认。   “知道。”单乌笑道,“离皇宫更近嘛。”   “唉,我听你最后那句话,还以为你果然是想通了,要出手将千鹤给抢出来呢。”吃遍天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吊着,有什么意思?”   单乌轻轻挑了下眉,没有接话,而这种一步步被安排的强行撮合,让他总忍不住想到一些好不容易才算淡忘了些许的陈年往事。   “年轻人,我劝你一句话。”吃遍天凑上前,拍了拍单乌的肩膀,“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这种事,对我们这种修真之人来说,讲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只要享受好过程便行,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想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你们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再狠毒的誓言也无法保证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在重重规矩的包裹之下都能想得通这一点,你这看起来自由自在的小子,居然反而想不通了?”   “嘿,说起来,你这思前想后害怕行差踏错的模样简直像极了那些只有几十年好活的凡人一样——要知道,几十几百年的这个时间虽然已经足以成为没有修炼的凡人们的一辈子,让他们感叹沧海桑田,但相对于我们这种修为境界的人的寿命来说,仍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吃遍天轻笑道,“你如果觉得做错了什么,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遗忘,并重新开始。”   “而她也一样。”吃遍天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气息。   “死了的话,就不一样了……”单乌的心里暗暗想着,却没有继续接着这个话题,反而抬眼看着吃遍天,取笑了一句,“我记得你刚才说,只劝我一句话的。”   “嘿,我只是为了将意思解释地更清楚点,免得你还不懂。”吃遍天抬手,种种地将单乌给拍了一个踉跄。   ……   深夜。   “打探到了?”千鹤看着水镜之上浮现的那黑甲武士的轮廓,有些急切地说道。   “有。”黑甲武士躬身行礼,“我们依着公主的吩咐,将单乌的讯息提供给了南王殿下,并由南王殿下向桑刚王子那边交涉,总算是换来了具体的讯息……”   黑甲武士于是摸出了一枚玉简,激发出来,将其中蕴含的讯息一一道出,而在说道单乌最后让那些朱紫国的侍从转告阿鲁巴的话语的时候,千鹤的嘴角终于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有些甜蜜的笑容。   “他这个下马威,撂得真是漂亮。”千鹤想到了自己在让那桑刚王子品尝空蝉之宴时那王子满脸疑惑迟钝呆滞的表现,一时竟有些激动地纠缠住了自己的手指,“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却仿佛与我心有灵犀一般走了如此遥相呼应如此画龙点睛的一步棋,这才使得我花费的心思没有白费——如此一来,那王子就算仍旧想要娶我,也需要好好权衡一番了。”   “只是,接下来,那桑刚王子莫非是要去找单乌麻烦了?”千鹤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桑刚王子的修为尤在我之上,而单乌……虽然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应对阿鲁巴,他的真正战力似乎也不能以修为境界作为衡量,但是桑刚王子这种与他将近一个大境界的差距,他真的还能够应对么?”   “啊,是了,吃遍天还在他的身旁……吃遍天的修为境界深不见底,人又那么热心,当不会袖手旁观。”千鹤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就怕父皇又会插手此事……”   ……   数日之后。   吃遍天冲单乌扬着手里的一封紫金色的拜帖:“桑刚王子差人投来的拜帖,说要上门拜访我这么位珍荟楼的大老板,以及我的好友,你。”   “还投了拜帖?”单乌好奇地接过拜帖翻看了一下,上头那客客气气的措辞让他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毛,“看起来没想动手,是来踩点的。”   “有我在,他不敢动手。”吃遍天回答道,“我的名声只要稍稍打听一下便会知晓。”   “但是,他也没想着就放过你。”吃遍天有些促狭地笑了起来,“如果我预料没错的话,此次见面摸清楚你的虚实之后,他便会想法子制造一个貌似公平的与你单挑的机会——譬如说,为了千鹤公主,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战。”   “他们那朱紫国的功法与通常的有些不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桑刚王子的实际战力,可以媲美元婴。”   “你想知道元婴境界的实力大概到了什么程度么?”吃遍天有些促狭地对单乌挤了挤眼第五百三十回酒池肉林(上)   然后单乌就无法动弹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认真的话,你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吃遍天笑嘻嘻地说道,“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怎么死你就怎么死。”   “所以,我最好还是不要和他动手,是么?”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反问。   “你觉得自己能逃过这一劫?”吃遍天似乎有些惊讶单乌的自信——单乌说那句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笃定了桑刚不会动手的模样。   “可以一试。”单乌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计划,“杀人诛心,这句话不知道大哥你听过没有?”   “你真是个会给人带来意外的小子。”吃遍天感叹了一声,松开了对于单乌的钳制,“我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桑刚的到来了。”   ……   吃遍天应了约,并直接定了时间地点——三天后,戌时,珍荟楼。   然后这整整三天,单乌都显得有些忙忙碌碌。   单乌将自己关在那间准备迎客的包房之中,火网布得铺天盖地,几乎笼罩了每一个边边角角,那些镂刻在墙壁梁柱之上的阵纹都在火焰的灼烧之下发生着改变,多出了一些节点,被抹平了一些多余的线条,但是却增加了更多复杂到让人眼花的条纹,这些新生的阵纹与珍荟楼原本的阵法体系结合在一起,共用同一个灵力来源,但其功效,却已经有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单乌撤去那密布的火网,顺手洒下了一层冰屑降温的时候,吃遍天终于忍不住溜达了进来,想看看单乌究竟在做些什么。   “看得出来么?”单乌向吃遍天确定道。   “看得出来,但是看不懂。”吃遍天环顾了一圈之后,说了实话。   “那么现在,还看得出来么?”单乌掐着指诀以一团灵力弹到了墙角,再度问道。   那些繁复的线条中的一些居然真的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只留下那些看着好像花花草草一样的纹路,对称,清晰,看不出作用。   “呵,现在只能看得出这些纹路挺漂亮了。”吃遍天坦白承认,“我没想到你在法阵之术上也有如此造诣。”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吃遍天忍不住追问道。   “很简单的障眼法。”单乌回答,“我现在其实不在你的面前,你感觉到了么?”   “咦?”吃遍天一愣,然后他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背后轻轻拍了两下,于是他反手一抓,居然真的就将单乌给揪到了自己面前,而之前那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单乌正如破碎的镜面一样消失不见。   “你可不要小瞧了元婴境界强人的神识。”吃遍天嗤笑了一声,将单乌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可是诸位强人们,平常不管是走路也好写字也好哪怕是观察星星月亮关注路过的美人儿,他们所习惯的,依然是是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视觉无法确定的讯息,才会想到以神识补充。”单乌笑着回答,“人会本能地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非其他——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几乎无法改变。”   “甚至,在看到的东西与神识的反馈互相矛盾的时候,人的理性会倾向于神识,感性却倾向于双眼,从而给人们的判断带来短暂的混乱。”单乌解释道,“眼睛是最会欺骗人的了。”   “哈。”吃遍天哑然失笑,觉得单乌这些道理准确得让人无法反驳,但是又觉得他依靠这些视觉上的小把戏就想摆平桑刚完全是在说笑,于是半晌之后,只能鼓励了一句,“期待你晚上的表现。”   ……   桑刚带着人落在了珍荟楼前,立即便有侍女迎上,领着一行人入殿,行至一处小型的传送阵上,直接就进入了那包房之中。   吃遍天正斜靠在一张软榻之上,看到桑刚进来,微笑着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便算是打了招呼,而桑刚本就听说过吃遍天的威名,眼下更是将珍荟楼的种种细节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于是立即恭恭敬敬地向吃遍天行礼。   吃遍天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修士,此刻亦向着桑刚等人行礼:“在下单乌,见过桑刚王子及诸位。”   “你就是那天那个让阿鲁巴受创的年轻人?”桑刚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单乌,心里依然对单乌的修为很是不屑,甚至开始疑惑起千鹤怎么会让这么个半吊子的小子进入月华别宫,但嘴上却客套地说了一句,“果然是后生可畏。”   “前辈们承让了而已。”单乌回答道,看起来亦像个主人一样引领着诸人入席,而整个过程中,吃遍天都未发一言,甚至连身体都没有挪动一下。   这包房其实相当宽敞,当中的空地哪怕就是修建一个小花园都绰绰有余,但是却任其空荡荡的存在着,反而让客人和吃遍天一起,全都集中在了包房的一角,看起来无比怪异。   “听说诸位朱紫国的勇士要来,我便根据诸位的脾性,拟了一份菜单交给厨房,希望到时候端上来的成品不至于让诸位失望。”单乌说道,在发现桑刚的视线落在当中那空地之上的时候,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桑刚一眼。   “哦?你说说看,我们都是什么脾性?”桑刚接话,却恍惚记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端着碗吃阿鲁巴的脑子吃得很开心的模样,不由地就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穿过,甚至连胃也微微抽搐。   直到这个时候,桑刚才意识到那些片段的画面带给他的影响有多大。   ——吃人不可怕,嗜血不可怕,哪怕是看到一个血淋淋的恶鬼嘴里叼着阿鲁巴的半条胳膊都不可怕。   可怕的正是这年轻人这样的,对吃人一事毫无情感障碍,将人与那些畜类都视为等同,以至于吃得乐在其中的存在。   ……   “我听闻,朱紫国的诸位都是勇士,永远战斗永不会倒下的勇士,我想,对于勇士来说,硝烟,鲜血,酣畅淋漓的战斗,干脆利落的绝对强弱之分,定然是能够让诸位心旷神怡的存在。”单乌开口解释道,“所以我想,诸位一定会喜欢这种简单质朴,充满野性气息的菜肴的。”   单乌的话音未落,便听闻有人喊了一声“上菜”,于是哗啦一声,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在这包房正中那片宽阔的空地上摆上了一大圈儿足有人高的火炉,炉中火焰正熊熊灼烧,散发的热量被术法拘禁在其中,并没有为旁观之人带来影响。   下一刻,几名身材高大的奴仆开始扛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进来了,看那架势,竟是直接在火炉的空隙之间开来工。   桑刚那些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热火朝天的动静——空地之上被直接以空间术法造就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深不见底的池子,池子里面灌满了美酒,浓郁的香气冲天而起,熏得周围的人脸上都是赤红一片,再待得久一点,几乎就要一头栽倒进那酒水之中,醉死在里头了。   有人继续施法做活,那酒池之中渐渐出现了一片浮出液面的地面,与周围的池岸以九曲桥相连,陆地之上一棵棵足有人高的干枯的树林,张牙舞爪的枝干的末端都已被削尖,看起来竟有些仿佛利剑。   紧接着,有人抬进来了一只只已经被料理干净,甚至已经被腌料浸泡通透了的兽类肉身——那些兽类差不多都是一丈来高的长短,连皮带骨,看着不算特别巨大,但是那翻卷出来的深红色的肉质似乎是相当扎实,料理不好,只怕连这些修士都有可能咬不动。   那些被掏干净内脏的兽类被直接架在了火炉的上头,那些火舌在触及到这些肉质的时候都猛地向上窜了一下,带出一股仿佛野蜂蜜被烧焦了甜香。   有桑刚的手下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这种实实在在的烤肉和烈酒的阵仗,的确很是对他们的胃口。   而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些兽肉在被烤得半熟的时候,便有厨子扛着刀上前,风车一样挥舞着,将那些肉给一一劈斩成块,这些肉块被灵力包裹着,转移到了那酒池中央小岛上的那些树的树枝之上,转眼之间,那些树上便如生出了枝叶一般,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肉块。   周围的酒池之上燃起了淡蓝到几近透明的火焰,这些火焰带着酒香持续加热着那些兽肉,肉块上的油脂浸润到了枝干之中,如同夏日阳光下渗出的树胶一般。   这些单纯酒液烧来出的火焰显然不会对在场的修真之人带来困扰,于是在单乌示意之后,便有人尝试着上前,以海碗舀了酒池之中的酒水,又从那树上折下那带着刚刚好的焦痕的肉块,左右开工,转眼便吃得无暇分心——这种被稍稍加热后的酒液喝起来感觉更烈,一团火能直接从口腔烧进肚子,打个嗝的时候都能喷出明晃晃的火苗来,而那烤肉显然也不是看起来的这般随意,那丰富的调味香料辛辣刺激,每一口都能让那些那些壮汉想到那种冲进鼻腔的战火硝烟气息,每一口,都让他们忍不住放声喊那么一声:“痛快!”   “这是什么?”桑刚没有动弹,而是指着眼前的景象向单乌请教着。   “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之宴。”单乌随口诌出了一个名第五百三十一回酒池肉林(中)   黎凰如今面对的,也可算是一片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之景。   她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是梦华,登上了在冰原附近游弋着的那艘楼船,她的身旁跟着一只那么强大的狼魂,楼船之上那些男修又哪里敢表示质疑?更何况如今黎凰的容貌又哪是那个看起来妖异的小孩儿模样的梦华女能比的?于是那些男修立即争先恐后地扑倒在了黎凰的脚下,做出了种种谄媚之色。   有人送上门来求着被作践,而黎凰也刚好想试试自己这天魔魅舞的能耐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于是发布出来的命令越来越要命,而这艘楼船也仿佛是整个儿被极乐散泡过一样,一整船的人看着都失去了理智。   “去,给我把那颗星星摘下来。”黎凰随手一指,天穹之上某一颗星辰亦无比配合地明亮了一下。   然后黎凰面前的男子立即一句推辞都没有,嗷嗷怪叫着,掉头便御器往那天边飞去,其高度一路拔升,转眼便化成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小点,在高空的罡风之中摇晃了半晌之后,竟是被那些足以刮骨剃肉的罡风硬生生地击碎了护罩,削成了白骨,最后连白骨都被碾压成了碎片。   这一切就发生在黎凰等人的眼前,黎凰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便立即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接过了那人未能完成任务,向着那天穹顶处直冲而去。   “他从天顶上直接掉下来,居然没被罡风层碾碎?”黎凰想到了单乌自述的经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于是立即便有人迎上,说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想要哄黎凰开心。   黎凰没有笑,但却想到了更折腾人的主意:“看你们这一个个没骨头的模样……去,都给我扮成女人来。”   “脚不许超过三寸,超了就给我打断对折;腰不许超过两尺,超了就给我敲断肋骨用绳子勒出来。”黎凰斜斜地靠在榻上,眯着眼睛将那离奇的命令完善得更加苛刻,而那些男修竟是丝毫没有不满,一个个只觉得如果自己这样做能让黎凰开心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连命都可以随时让黎凰拿去把玩,其他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黎凰看着眼前这一群扭着身子踮着脚艰难模仿着女子跳舞动作的男子们,心里有一些荒诞的念头正在缓缓升起。   ——如果是我造就了这个世界,那么我应该怎样来规定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呢?可以全凭我的喜好?还是冥冥之中另有天意压逼?   ——那么如果我成为了天意这样的存在呢?我要让凡人高高在上,让修真之人成为蝼蚁,是不是也会变得理所当然?甚至都不用去考虑什么实力对比寿命长短所会带来的影响,因为那些规矩本就是我定下来的。   ——如果我们如今习以为常的这些规律其实根本就是某个存在随心所欲的喜好呢?那么,我所以为的正确真的就是正确的么?我觉得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情真的就是理所应当么?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规律?   “譬如说一个人类都必须化身成妖兽才能修炼的世界,譬如说一个美丑之分与我们完全相反的世界,譬如说天在脚下地面在头顶的世界……”黎凰想到了当初那升仙道打开之时万物凝滞,自己想要攀上倒悬七层塔结果弄了个头下脚上的姿势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一片山河景象。   “这个世界,可以用怎样的方式存在运转?而这些存在运转的规律的本源,又是什么?”   “这个本源,是不是就是单乌一直想要追求的,所谓唯一正确的一条道路?”   ……   似乎每个人都很开心——自己的属下吃酒喝肉,烤肉的厨子吆喝连天,吃遍天对这宴席所带来的新鲜感大加赞赏,单乌在接受这夸奖的时候亦是志得意满。   但是桑刚不开心,他的心里甚至开始有些莫名地打鼓,好像自己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圈套中一样——虽然在宴席开始没多久,他就已经装腔作势地替阿鲁巴向单乌和吃遍天表达的歉意,而单乌也自谦地询问了阿鲁巴的状态,两人之间的恩怨便算是在吃遍天的见证下烟消云散,但是桑刚却总是觉得,单乌一直在酝酿着一个会将自己置于绝境之地的陷阱。   ——就好像他其实也在试探着单乌与千鹤之间的关系,好找到理由与单乌来一场面对面单对单的男人的战斗,以解决这个巨大的后患。   有侍女斩了烤肉盛了酒奉到了桑刚的面前,稍作客套之后,桑刚到底还是执起肉串举到了唇边,而他的视线,依然还盯着那片燃烧的酒池中间,已经兴致上来开始载歌载舞的自己的手下们。   “唉,我朱紫国崇尚的是好男儿活在世上顶天立地坦坦荡荡,话是没错,但这样在异国异地不顾场合毫无戒心地坦荡给别人看……也难怪被人轻易利用,而且被利用了都还不知道。”桑刚看着自己那些下属,想到了被南王煽动了的阿鲁巴,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这一回他倒真是冤枉了自己这些下属——这些下属在下场之前,是真的都抱定了戒备到底的心思的,只可惜这点心思,哪里是单乌布下的幻阵的对手?   在单乌暗搓搓的引导下,那些下属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在朱紫国的时光——那会儿他们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地庆祝着,还未冷却的热血混合了酒液,烧得满脑袋都是“我朱紫国的军队果然是天下无敌”这样的念头,而抬头远望,看见大好江山,更是心头畅快到忍不住要引吭高歌。   这本就是他们最乐在其中的场面,此时触景生情,完全无法抗拒。   而桑刚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自己回去之后或许应该好好调教一下自己的这些下属,于是他一边默默叹着气,一边咬下了一块烤肉。   焦香的气味混合着辛辣的调味,甚至肉里头带了一丝淡淡的恰到好处的血腥味——这本是无比应该让人赞叹的美味,但是在咬下这一口的时候,桑刚的眼前景物突然花了那么一下。   那带着蓝色火焰的酒池,以及当中树干上滋滋作响的烤肉,恍惚间竟与他记忆里那个端坐在火盘之中,被从下方席卷而上的火焰舔舐着以至于皮肉焦香的阿鲁巴,并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絮絮叨叨的声音说着的,似乎就是怎样用果木来燃起火焰让肚子里都是酒水的阿鲁巴变得外焦里嫩骨肉酥香。   而在这个时候,咬在口里的那块肉的汁水也开始从焦脆的表皮之下渗了出来,那些饱含着油脂的汁水让那块肉变得越发顺口弹牙,于是桑刚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拉住那已经被烤熟的阿鲁巴的手的时候,好像捏住了一根猪蹄一样,油脂从指缝中逸出的感觉。   桑刚突然想起了自己肚子里那抽筋一样的饥饿感,于是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将自己的那些联想全都挥出脑海之中,在看到场中空地依然欢声笑语的时候,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想得太多了。”桑刚将口中那肉咬了两下之后,满意地吞咽了下去,并且暗自赞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这珍荟楼的厨子水准的确不错。”   两串肉下肚,满口肉香,桑刚端起了酒碗,仰头灌了一口。   酒劲上头,虽然够冲,但还算是能够承受的范围之中,只是眼前的景物,似乎又微微恍惚了那么一下。   那些原本在林子里手舞足蹈的自己的手下们,不知何时居然全都被扒光了穿在那树干之上,火焰灼烧着,油脂滴落,而那些侍女正他的那些下属的身上片下肉来,捧在盘子里,往自己的所在端来。   “啊!”桑刚不由地怪叫了一声,定下神来,才发现那一刹那似乎又是自己的幻觉,根本什么状况都没有发生,而单乌与吃遍天此时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神经。   “无事,只是这酒似乎有些烈。”桑刚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我本以为以桑刚王子这等修为,或许还会嫌这酒不够劲呢。”单乌笑了一声,偏头看向吃遍天。   吃遍天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对着桑刚做出了敬酒的动作:“的确是差了点,不过,以这酒水的本质来说,已算是尽力了。”   “呵呵。”桑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举杯接下,并且仰头一口喝干。   而桑刚的手再次伸向那肉串的时候,恍惚之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你还傻在这里干什么?你其实早就已经陷入那两人布下的陷阱了!”   “什么?”桑刚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的肉串之上便有一道意识传递了过来,仿佛是某个人正陷于火海之中的垂死挣扎,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号呼喊以及无可奈何,让桑刚身上的寒毛瞬间倒竖。   “这才是现实!”那个意识推搡着桑刚去面对一个全新的场面——他的那些手下,包括阿鲁巴,就在他的眼前被烧烤料理着,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不知道是谁的一只手,上面还残留着两个清晰的牙第五百三十二回酒池肉林(下)   这些惊悚的画面仍是一闪而逝,让人连个尾巴都抓不住,而桑刚眼下只觉得满口的肉香,意犹未尽。   桑刚将手里的肉串一丢,整个人往后一跃,整个人以后背贴在了墙上,唤出了身上的兽魂,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所有人都是一惊,不光是吃遍天和单乌,甚至连那些正吃的满嘴流油的桑刚自己带来的属下们,都扭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他。   “王子,你怎么了?”那些属下们还记着自己的责任,连忙丢了手里的东西,向桑刚围了过去。   “咦?你们没事?”桑刚有些疑惑地看着围拢而来的下属,他的眼睛和他的神识都在明确地告诉他,这些下属们都安然无恙,并且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发现不妥。   “能有什么事?”那些下属们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方才可能大概是有些放松了警惕,但是现在看起来,吃遍天和单乌也没想怎么动手嘛。   “没事……大概是我想多了……”桑刚挨个摸了摸自己那些下属的肩膀,确定他们都是完好无损,终于收起来那一身的戒备。   “王子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是否先行告退,回去让天师检查一下?”有人扶着桑刚的胳膊,满是担忧地问道。   “没事,没事。”桑刚纠结着的眉头缓缓舒展,推开了自己这些下属的搀扶,同时抬头对着吃遍天和单乌有些尴尬地笑道,“是我失礼了。”   “我本以为王子殿下是个讲道理的人,投了拜帖又来此赴宴,是为了与我,与珍荟楼化解这一段无由的纠葛的。”单乌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悦,“毕竟当日阿鲁巴大人在珍荟楼闹事,多半也不是他的本意,颇有些无妄之灾的意味,于是一些事情,过去了便算过去了,今日这宴席,我也是诚心想与王子殿下你做个朋友,所以在花了心思让人准备了这酒池肉林……”   “但是似乎从一开始,王子殿下对我就很有戒心,似乎并不想将那些事当做浮云挥手散去。”单乌的脸上几乎都已经不带什么笑意了,而这些略带指责的话语,轻而易举地便将自己放在了诚心修好却颇有些无辜无奈的立场上。   “呵,哪有,单乌道友多心了。”桑刚牵着嘴角笑了起来,还想解释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无话可说了。   桑刚的确没有想与单乌化解仇怨,可是在这一上来就热火朝天的宴席气氛中,他总不能毫无由头地便指着单乌说“看你这阴恻恻的想吃人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要替天行道消灭你这个疯子”,毕竟吃遍天还站在单乌的身后,而且看起来,还是颇为实在的一个靠山。   而他就算将阿鲁巴经历过的幻觉说出来,显然也不是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因为那种争斗的状态之中,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似乎都可以原谅的,更何况阿鲁巴并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这段时间总有些疑神疑鬼罢了——不管他在阿鲁巴回忆中看到的单乌是什么模样,现在坐在他眼前的单乌,看起来都是一个无比正常的守礼谦恭的年轻人。   于是桑刚突然有些挫败地发现,在自己在被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发生过的错觉困扰的时候,自己本来谋划好的一步步的套话询问单乌与千鹤关系的过程,居然都还没开始,就被单乌直接用话给堵了个严实,而在这种情况,如果自己还不依不饶地想要将话题转移到会针锋相对的事情上的话,就完完全全地应了单乌的指控——桑刚王子果然不是为了化解纠葛而来的。   “眼下还不好与吃遍天明着敌对,毕竟这是他们的地盘。”桑刚心中暗道,“不过,既然无法明着来,那就学这些伪君子一样,从暗处下手好了……是了,如果和这小子的表面上能够亲近些,到时候趁他落单之时背后下手,或许还可以顺手栽赃给他人,比如南王什么的,也算是一举数得。”   “能以堂堂正正决斗姿态来解决他固然是合情合理永无后患之举,但是瞒天过海暗地里下手也不失为一个备选的策略。”   “机会总是有的,没必要急于一时。”心神转念间,桑刚心里的谋划便已经被顺应形势地修改了一通,毕竟眼下在琉京之中别人是主他是客,还不能做出太过无法无天之事——虽然他已经越来越想将单乌尽快捏死在眼前了。   于是桑刚定了定神,依然厚着脸皮坐会了位置上,端起了一碗酒:“抱歉,我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失礼,这就自罚一杯。”   “一杯哪够呢?”单乌撇了嘴角,也没理会桑刚那生硬的回避话题,只是吩咐边上的侍女直接扛了一个酒缸放到了桑刚的面前,言下之意,既然要自罚,那就罚出点诚意来。   “哈哈,是不是我要将那酒池喝干,才算诚意?”桑刚笑道,这些酒液虽然劲头不小,但还不至于让他难以承受,于是索性放下手里那酒杯,直接站到了那酒缸面前,抬头挺胸,张嘴一吸,那酒水便化为了一条水龙翻滚着滚进了他的口中,直冲而下,甚至能听到他腹腔之中传来的酒液撞击到胃壁的声音,而后化为一团团的灵火,从桑刚的口腔之中喷涌而出。   一坛酒转眼喝完,桑刚整个人都涨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般,后退的时候居然真的就踉跄了一下,但是晃了晃头之后,似乎便将那酒劲甩下去了一些,双眼重又恢复了清明之色。   单乌似笑非笑地举起酒杯,也干了一碗,示意自己算是接受了桑刚这道歉的诚意。   桑刚嘿嘿笑着,打了个嗝,酒气带着肚子里的肉香翻滚着涌出,被酒水撑大了的以至于在酒液散开后变得有些空荡荡火辣辣的肚子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塞些肉进去安抚一下,于是在被下属扶回座位上之后,桑刚主动地拿起了那些烤肉,开始啃咬了起来。   看着自家的王子似乎已经放下了心防,开始享受这宴席之中的酒肉,其他人也稍稍安心了一些,但是也不敢再次抛下自家主子去那酒池肉林之中享受,只能小心守护在侧。   好在那些侍女有眼力,不断地将烤得刚好的肉串给奉到这些壮汉的面前,于是这酒宴一时之间,还算是在正常进行。   就在桑刚扫光了一大盘肉,终于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好受了些之后,方想再与单乌等人进行之前的话题,一个端着肉串上来的侍女似乎是对桑刚有些意思,以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桑刚的衣袖,桑刚注意到了那侍女的举动,呵呵一笑,反手便摸了一把那侍女的手。   “诶?”桑刚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肉串——他分明记得自己刚才摸着的是那个上菜的侍女的小手,柔软娇嫩,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一串烤肉?   “罢了。”桑刚心里暗道,觉得这或许是那侍女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于是也没多想,举起肉串放进口中便咬了下去。   “诶?这肉串似乎是有些生,不过……口感更嫩,我喜欢。”桑刚的心里正默默评价着这一口肉的口感,周围却猛地爆发了一阵喧哗之声,甚至还混杂着一个女子的惊慌失措的尖叫。   桑刚猛地回过神来,他的手里捏着的,果然是那女子的小手,而那女子全身瘫软地跌坐在地,哭着喊着想要往远离桑刚的方向爬去,却因为手被拖住而无可奈何,桑刚的下属们也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桑刚,好像从未想过会看到他如此可怕的一面。   ——桑刚方才从那女子的胳膊上咬下了一块肉来,并且还流露出了一脸享受美味的表情来。   “啊!”桑刚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大吃一惊,本能地一甩手就将那女子丢了出去,而后另一个人影从酒席之上飞出,轻飘飘地接住了那名女子,缓缓落地,并以灵力替那女子修复手臂上的创口,并对桑刚怒目而视,似乎随时会冲上去撕咬一番。   那个接住女子的人影自然便是单乌,同样的,吃遍天也已经从那软榻之上坐直了身子,无比严肃地看着桑刚,似乎随时可能出手。   “我被人算计了!”桑刚大声地说道,“我刚才出现了幻觉,我以为我拿着的是那些肉串……”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使出的诡计?就好像你对阿鲁巴做的那些事情一样?”桑刚愤怒地指向了单乌。   “恶人先告状么?”单乌轻嗤了一声,将那受到惊吓的侍女护到了身后,“我就算用那些手段,也只会让你去啃你那些皮糙肉厚的属下。”   “呵呵,果然是你,我生出的那些错觉,全都是你弄的手脚。”桑刚龇牙咧嘴地盯着单乌,他的唇齿之间还残留有方才那个女子的血肉,看着红红的一片,好不瘆人。   这副尊容,就算是桑刚的下属,也不免想要退避三舍。   “在场这么多人,有谁看到我做什么了吗?”单乌摊开手,露出了一副可无辜的表情来,随即脸色一沉,“反而是你,面不改色地,便将这人肉给吃了下去…第五百三十三回恶人先告状(上)   “人肉的滋味不知如何……不过看王子殿下你的表现,似乎很是享受啊。”单乌的脸色铁青,他的身前已经飘起了一柄带着火焰的短剑,遥遥地指向了桑刚。   “我?”桑刚微微一愣,然后他才注意到了自己这满嘴的肉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混了之前那些烤肉的回味,自己最后那一口人肉,居然是他此刻感觉最为美味的一口——带着些淡淡的辛辣和血腥味,肥瘦适中,入口即化——于是他居然情不自禁地用舌头在自己的口腔里舔了一圈。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发生了改变——若说之前他的那些属下还觉得自家的王子是被单乌使了诡计才有失常的举动,此刻桑刚的表现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笃定了方才那举动就是桑刚自己的情难自禁。   桑刚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动作中蕴含的意味——他居然真的吃下了一块人肉,而且觉得很好吃,甚至,心里有些阴暗的念头蠢蠢欲动,煽动着他的食欲,让他想要再吃到更多。   桑刚一时之间竟有些呆滞了起来,而那一瞬间,无数错觉蜂拥而至。   一忽儿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火焰之中被烧得喷香的阿鲁巴,一忽儿觉得前方那酒池肉林之中枝干上插着的都是各种各样高矮胖瘦的人,一忽儿又记起了阿鲁巴记忆中那端着人脑吃得很是开心的面孔——那张享受的面孔不知不觉间,居然被他自己的表情所取代了。   “啊!”桑刚怪叫了一声,猛地转过了身,跪在了地上,扶着一旁的桌案,抠着嗓子,弯腰呕吐了起来,看那架势,似乎是想要将手从嘴里伸进去,直接将自己的胃袋给抓出来直接捏碎甚至烧毁才好。   桑刚的那些下属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即有人上前想要拖住桑刚,有人传讯给了自家的天师,还有人对着吃遍天和单乌连连赔礼,试图缓和眼下的气氛。   “罢了,我也不想在珍荟楼中见到血。”吃遍天轻哼了一声,“从此以后,朱紫国之人,再也不许踏入我珍荟楼的地盘。”   下一刻,这一群人一同被一团灵力包起,直接就丢在了不远处那传送阵上,一阵阵法的光芒闪过,桑刚等人便已经被扔出了珍荟楼。   然后,吃遍天挥手,屏退了那些侍从,将视线转到了单乌的身上:“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都是怎么做到的么?只靠那些障眼法带来片段画面?”   ……   朱紫国驻地。   桑刚几乎真的将自己的胃袋都给揉烂了一遍,方才在天师的安抚下停止了自残的举动。   阿鲁巴也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桑刚——他与桑刚情同手足,如今看到桑刚如此痛苦,他也觉得自己心如刀绞一般。   “这一定是单乌那个小子做的坏事。”阿鲁巴在这一点上,坚决地站在了桑刚那一边。   那些跟随桑刚同去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些人虽然地位未必高,但是修为并不算低,就算桑刚实际战力或许是诸人当中最强,但是他们也各有所长,此时要他们承认,桑刚在他们的护卫之下,不声不响地就着了单乌那个小子道儿,实在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有没有可能是吃遍天动的手?”有人提出了这么一句,似乎如果是吃遍天这种修为高深莫测的人动的手,他们还能接受一下现实——毕竟单乌的修为就那么点,所有人都可一眼将他看到底。   “这个可能似乎更大一些。”这些护卫立即纷纷应和。   桑刚此时已经缓过气来,听到那些护卫的言论,重重地哼了一声,立即压下了那些人的动静。   “就算是吃遍天做的,也要当做不是他做的,就算要针对,也只需针对单乌一人。”桑刚压低了声音说道,同时下达了命令,“联络国师大人,在国师大人到来前,我们姑且不要妄动。”   “是。”立即有人领命离开,而后桑刚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示意其他人退下。   其他人纷纷告退,只留下了阿鲁巴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有话说?”桑刚抬头看了一眼阿鲁巴,立即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他似乎是有了心魔,只要看到阿鲁巴,就会联想到那人肉的美妙滋味,在他的舌尖萦绕不散,甚至让他的腹腔也咕咕作响,然后他的负罪感便会翻涌上来,让他想要反胃想要呕吐。   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这反胃呕吐,并不是因为恶心人肉这种“美食”,而是恶心如今这个一直挂念着人肉美味的自己。   “我觉得……让王子殿下你如此痛苦的事情,就是那个叫单乌的小子做的。”阿鲁巴咬牙切齿地说道,“做这些事的人,显然是清楚地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才会如此针对王子殿下,换一个人,绝不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我知道。”桑刚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得到,吃遍天根本不屑于见我,更不要说花心思如此玩弄我了,整个过程中,他都在看戏——在看一场或许是小蚂蚁向大象发起进攻并且还胜利了的戏。”   “你承认失败?”阿鲁巴有些惊讶地看着桑刚。   “承认一次失败并不算什么,这只会让我更冷静。”桑刚冷笑道,“除非他永远不离开珍荟楼,否则,定要让他死个通透。”   ……   “无比想吃一样东西,却深刻地知道那东西是一个禁忌。”吃遍天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肥肉,“这的确是会让人发狂的一件事,不过,你觉得这样的心魔,便足以让桑刚这种人一蹶不振了么?”   “一个引子罢了。”单乌摇头道,“既然面对面我打不过他,那难道还不许我弄些歪门邪道么?”   “这个引子……会引出些什么?”吃遍天好奇问道,在他看来,这个心魔只需要静心一段时间便可化解,若当真解不了,真的就将自己兄弟吃了,也不算什么麻烦事情。   单乌轻笑,数道灵力击在了这包房四周的角落处,几处小小的障眼法破开,露出了下面埋藏着的留影珠。   单乌伸出手,将那些留影珠接到了手里,并激发了其中一颗——那上面展示的正是桑刚在那宴席之中的种种表现,特别是他啃咬那个小侍女的胳膊的画面。   单乌抬头看向吃遍天,开口问道:“我觉得,这琉京既然能算是一个国家的都城,那么,总该会有一些管理城市秩序的机构存在吧?”   “的确是有……你想拿这些去告状?”吃遍天眉梢微微一挑,笑了起来,“找那些机构,还不如接了我这珍荟楼,然后直接去敲我那些朋友们的门比较有效。”   “然后呢?他们只会在口头上教训一下桑刚王子,最多再让他陪些钱财了事,是吧。”单乌轻笑,“可我觉得这样才叫毫无作用呢。”   ……   桑刚还沉浸在于那吃肉不吃肉的心魔抗争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来得及去思考怎么进行下一步怎么将单乌从珍荟楼里引出来解决,便有几名下属急忙忙地前来汇报自家驻地外头的动静。   “有一群修士远远地在围观,而一些原本住在附近的修士也纷纷搬走了。”其中一名下属汇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心是有谁打算对我们采取什么行动,就潜行过去,随便抓了一个人想要问个究竟。”   “没想到那人看出我是朱紫国人,居然发狂了一样大喊‘别吃我’,‘别吃我’……这声音惊动了其他人,我看那堆人来势汹汹有些难以招架,就先退了回来。”那下属似乎也觉得自己这退缩有些弱了朱紫国人的气势,于是低着头更不敢看桑刚了。   桑刚眉头一皱,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   “后来,我再次潜行过去抓了个人,这一回我先控制住了他之后再问的话。”那下属见桑刚没有因为自己的逃避而责骂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汇报道,“这一问我才知道,这几日,不知是谁到处在传递一个谣言,说我朱紫国人以人肉为食,一个个都是个食人的妖兽炼化了人形,却是本性难移……”   “谣言从何而来?”桑刚皱着眉头问道,“这琉京之中的修士也该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怎么会相信这种谣言?”   “我也奇怪,所以继续逼问,然后那人说,这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其实他是拒绝相信的,但是后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来源,就不得不信了。”那下属的表情也满是疑惑,“那个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消息的来源是金吾卫,甚至还有留影珠作为凭证。”   “金吾卫?那些城里头走来走去的士卒们的头头?”桑刚微微一惊。   “正是。”那下属回答道,“虽然金吾卫在这琉京之中的地位不高,也只有管理中下层修士的权力,但是金吾卫们所说的话,对那些中下层的修士来说,完全可以代表那些琉国上层的大人物们对他们所下的指示。”   “所以,这是不是能够代表那些人……对我们这些人的看法与态度呢?”桑刚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隐隐能够察觉到这些谣言可能会带来的影响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些谣言并非全然无第五百三十四回恶人先告状(下)   如果有人真的在这个时候来试探桑刚,那么十有八九,会让这个谣言变得更加的切实和不容推翻。   就在这个时候,阿鲁巴手里拿着一枚玉牌走了进来:“皇宫中有使者前来,说那琉国皇帝想要见王子一面。”   “这个时候?”桑刚微微一愣,直觉告诉他那皇帝正是为了这吃人一事召见于他。   桑刚之前只有刚至琉京那几日与那皇帝当面见过,其他的一些细节的商讨两边都各自交给了下属与臣子们,但是那有数的几次会面之中,桑刚也能感觉到那皇帝身边一堆高手的影子——在那些人眼中,自己这想要吃人的心魔根本无法有半点隐瞒。   所以桑刚本能地就想要找一个理由推辞,却没想自己那些下属们居然当先开了口:“我们认为殿下此回应当尽快前去向这琉国皇帝解释一番,否则的话……我们此行很有可能徒劳无功。”   桑刚的脸色微微地就有些变了——自己这些下属们一个个看着是谨慎忠心聪明机敏,但是却几次三番地提出这些对他来说毫无益处的建议,这件事已经让他的心里窝了一团邪火。   “这一群没有的废渣,主意出不了几个,却尽拖后腿。”桑刚的心里暗骂了一句。   “当日我去见那千鹤公主,让你们跟着阿鲁巴去见见看那个南王,结果你们没有一个人识破南王的挑衅,给我带回来了一个道心受创的阿鲁巴。”   “我要为我兄弟找出困扰根源,又是你们这些人百般阻拦,于是我只刚刚触及表层便被拖了出来,非但没有给我兄弟带来一丝半点的好处,连我自己都染上了心魔。”   “我要去找单乌麻烦,结果人家酒肉一上就迷了你们的眼睛,护卫不力还敢将理由推到吃遍天的身上……”   “哼,别以为我就忘记了你们当初的反应——我被那小子以阴损手段陷害的时候,你们身为我的下属,第一反应不是与我同仇敌忾针对那个小子,反而直接将罪过替我揽了过来,更是点头哈腰地对着那两人求饶……”   “你们就那么害怕吃遍天?以至于都不敢站在他面前为你们的主子我说一句话?”   “然后,现在,要我为了你们替我揽过来的罪过,去找那琉国皇帝解释?”桑刚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一大通的埋怨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我现在简直要怀疑,你们在于那些琉国臣子商讨的条款之中,究竟有几条是真正对我朱紫国有利的了。”桑刚冷笑了一声,咕哝了一句,便对着那群下属挥了挥手,“你们去回报,就说这几天是我朱紫国的斋戒日,需要静修并停止一切活动,故而不能进宫参见,其他事务,等国师到来之后再行计较。”   “这……这只怕于礼不合。”那些下属一听桑刚的吩咐,立即就有些慌了,可是这惊慌也改变不了桑刚的决定,桑刚只是身上气场一振,便已经将这群下属给丢了出去,并且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任凭那些人在门口跪地叩首恳求,也丝毫没有改变打算的意思。   “是不是需要我去向那皇帝解释一番?”阿鲁巴看着桑刚,满脸担忧之色。   “你也感受到这些人的不可靠了?”桑刚抬头,看着阿鲁巴,仿佛找到了同盟一般。   “当初决定前来这朱紫国的时候,陛下说不可让这琉国之人说我朱紫国人乃化外之人,所以要依着他们的礼数和规矩,就找了这么一群据说是对琉国底细比较了解的人来了。”阿鲁巴回忆着临行之时的那些准备工作,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他们的确是很了解琉国,以至于了解得将自己也当成琉国人了。”   “就是这种感觉。”桑刚点了点头,“可惜,现在还没法直接甩掉他们,也不好让其他人看我们朱紫国内讧的笑话。”   “所以你要等国师来?”阿鲁巴反问。   “是的。”桑刚点了点头,“我们两个人的心魔,或许只有国师大人有能力祛除——至少国师大人能替我将其瞒住,并且,我们也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整顿手里这些人,以及该怎么从那个叫单乌的小子手里再赢回来。”   “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正在等着我的下一步的举动吧……所以,此刻来说,以不变应万变,当是上策。”桑刚的视线投向了远方,仿佛隔着门板院墙和中间那无数建筑,看到了那远在珍荟楼里的单乌一样。   ……   千鹤跪在了大殿之下,哭得是梨花带雨,她的周围围了一圈手足无措的侍女,想要扶起她给她擦拭眼泪,却又不敢靠近。   一个看起来相貌威严的男子,是琉国的皇帝,亦是千鹤的父亲,此刻正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千鹤,冷着脸一言不发。   “父皇,您真的要将女儿嫁给那么一个会吃人的王子么?”千鹤哀求道,甚至带来一些隐隐的威胁,“金吾卫都已经拿到了桑刚王子吃人的画面记录了,外面也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如果父皇还是坚持要女儿嫁与此人,别人是不是会觉得我琉国是有什么事情要求着朱紫国,才对自己的公主如此残忍无情?甚至都不顾念父女之情了?”   “到了那个时候,琉国的那些群众会怎么想?琉国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又会怎么想?”千鹤的脸上挂着泪水,“最重要的是,父皇,你希望女儿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我所亲历的那些过往?”   千鹤就这样与那皇帝面对面对峙了许久,那皇帝终于摆了摆手,让周围的侍女们退下,而在大殿的门重新关闭之后,皇帝走下了高台,来到了千鹤面前,并伸手将千鹤给扶了起来。   “父皇。”千鹤感受到了自己手臂上传来的温热有力的扶持之力,一时之间竟又有些触动,想要落下泪来。   “我只是想给你的以后找一个依靠。”那皇帝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所有人……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或许已经不多了。”   “什么?”千鹤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或许是真正成仙,或许是堕入万劫之地化为乌有……总而言之……这个世界上,很快便不会再有我。”皇帝轻声说道,“可惜,虽然我自以为瞒得很好,我的那些儿子们,似乎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不知道我离开后,还有谁能继续照顾你。”皇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千鹤的脑袋,“朱紫国的皇帝与我有过歃血之盟,亦对我琉国种种极为向往,如果你嫁给他的儿子,想来未来的日子会更多上一层保障。”   “其实我看得出来,桑刚是个挺实诚的孩子,他应当是被人冤枉了,才闹出来这些吃人的传闻,而朱紫国人本就体型高大相貌威严,于是立即就被那些下层修士当了真。”皇帝的语气里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的动摇,“但是不管怎样,既然你心有疑虑,父皇就一定会帮你查个清楚。”   “而你,身为我琉国的公主,可别跟那些下等修士一样,听到什么风声都一惊一乍的才好。”   ……   千鹤的脸上挂着泪痕,欲言又止,但又知道话已至此,自己再纠缠下去这分寸便已经过了,于是只能垂首告退。   而那皇帝正目送着千鹤离去的背影的时候,一名官员打扮的修士凑到了近前,笑声回报:“那桑刚王子拒绝与臣等会面,似乎的确是在隐瞒些什么,并且我们已经接到线报,朱紫国的国师西卡亦在赶往琉京的路途之中。”   “哦?”皇帝眉梢一抬,“这时候桑刚他该一溜烟地进宫来向我解释才对,如此谨慎,看来惹的这麻烦的确不小。”   “知道源头是谁了么?”皇帝又追问了一句。   “这……”那臣子微微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查到的那些东西全盘托出。   “但说无妨。”皇帝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多半与我们这位千鹤公主有点关系。”   “陛下真是神机妙算。”那臣子恭维了一句,“据在下调查,桑刚王子等人陷入麻烦是从前些日子的珍荟楼开始的,而其中的关键人物,一个吃遍天,另一个叫单乌,刚好,都是之前与千鹤公主见过面的。”   “而千鹤公主在这段时间,虽然没有主动与那些人联系,但是也没有停止过打听那两人的动静。”臣子继续汇报的,“公主做事还是太不小心,一些消息漏得满天都是……我想桑刚王子应该也起了一些疑心了吧。”   一枚玉简被那臣子奉上,里头正是有关单乌的那些事情。   “吃遍天……”皇帝将这个名字念叨了两遍,轻轻地哼了一声。   “本来见此人修为不错,人脉亦深广,还希望千鹤能将此人留在我琉国之中长驻,谁想如今看来,这人反而是个祸患的模样了。”皇帝轻声感叹了一句,“真是失策。”   “是否需要臣子派人盯紧珍荟楼?”那臣子立即接道。   “不用,先看看桑刚王子会做出什么应对吧。”皇帝回答道,“这是那些孩子们的事第五百三十五回情非得已(上)   “不插手?让两方先争上一争,好从中牟利?”那臣子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已然会意,了然地点了点头。   皇帝知道自己这臣子心思灵巧,亦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转了话题:“我那几个儿子如今可有什么动静?”   “只有南王殿下与朱紫国那阿鲁巴有过交往,却折在了珍荟楼那些事里,除此之外,其他人都还算沉得住气。”臣子回报道。   “哼,一群人自己瞻前顾后,就将老二推出来作为探路卒子。”皇帝轻哼了一声,“不过他这么容易便被煽动,也是活该。”   “如今南王殿下已经开始试着去与珍荟楼修补关系了。”臣子继续汇报,“陛下召见之前,南王府刚有人放出消息,说是得了一只刚满百岁的渌海龙鲸,似乎是想以此打动珍荟楼的主人。”   “呵。”皇帝嗤笑了一声,“罢了,也别管他都想了些什么馊主意了,你来替我看看,东边的那些钉子该怎么拔比较好。”   说完,那皇帝转身进入了大殿,臣子唯唯诺诺地快步跟上,于是转眼之间,这大殿便被一层层的法阵所包围,只怕是来个化神高人蹲在房顶上,也未必能感应出内里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了。   ……   千鹤有些怅然地坐在窗前,她不断地回想着自己在父亲面前的每一丝表现,以及父亲给予自己的回答,却越想越是冰冷。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难过哪一件事情,是自己的婚事,还是父皇透露出来的那一丝隐秘。   “父皇这一回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将我嫁出去……”千鹤有些惨然地想着,“单乌为我精心营造出来的势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到底还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可是,父皇他说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意思?”千鹤的心猛地一阵抽紧,“父皇如果离开,琉国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我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让父皇能够更安心一些?”千鹤的手微微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袖,“我不该那么自私的……”   “我或许应该托人转告单乌,让他不要再为了我为难桑刚了。”这一个念头升起而后落下。   “或者,应该去恳求一下吃遍天,让他来帮助单乌向我父皇提亲……”另外一个念头闪过复又消失。   一时之间,千鹤竟从未有如此刻这样,强烈地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哪怕这个人是她根本看不上的桑刚。   ……   “啊哈,他没有动静,你料错了。”吃遍天扬了扬手中的消息,珍荟楼并没有刻意经营自己的情报网络,但是作为一个酒楼,在打听消息这件事上,本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最新的消息,自然是桑刚闭门不出,甚至婉拒了琉国皇帝的召见,于是关于朱紫国是食人族的传言便愈发嚣张了起来。   而更奇怪的是,琉国皇帝并没有为此而暴跳如雷,反而差人送了些赏赐,让桑刚安心静养。   “你眼下这境况,似乎很容易便会被他翻盘啊。”吃遍天似乎很期待单乌的应对之策。   “他一直都是占据优势的一方,真正努力在翻盘的人是我。”单乌笑着强调了一句,“我没有修为,没有名正言顺的来历和身份,没有能对我惟命是从的下属,除你之外也没有地面上的人脉关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掺和进这件事来……”   “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足够有趣么?”吃遍天亦笑了起来,“我现在可是无比期待地想要看你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哈,的确,足够有趣。”单乌点了点头,“所以,万一事情发展到了不有趣的时候,我立即就会卷包袱跑路,把整个摊子都丢给你们这些大人物折腾。”   “哎呀,到了那个时候,我当然是跟着你一起跑路啦。”吃遍天颇有些厚颜无耻地笑着,“我这人可是最怕麻烦了,而那琉国皇帝,就是这世界上最麻烦的一个人。”   单乌没有做声,不过内心之中嘀咕了一句:“琉国皇帝……和凡人世界中的皇帝会是一样的么?”   “那么,这琉京之中的珍荟楼,在那皇帝眼中,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单乌忍不住有些疑惑,问自己,同时也在问黎凰,希望以两人的智慧来一起分析眼下这局面。   “一个强大的,不受约束无法无天的强者就存在于那所谓皇帝的眼皮底下,无法招安无法打压,对几乎所有的人都那么不屑一顾——那皇帝,真的能忍?”   “显然是忍不了的。”单乌能想象得出作为皇帝该有的想法,“千鹤公主和这吃遍天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为了给双方的矛盾做一个折中,以免真的就在这太平地方带来大乱一场。”   “而这矛盾注定不可调和,那么……他一定会希望朱紫国那些人和吃遍天两败俱伤才是,但是必要时候他会相助朱紫国,毕竟他们看起来听话,所以,如此局面下,我就算真的如吃遍天所说的那样去向千鹤提亲,也未必会得到那琉国皇帝的许可。”单乌思考着自己的立场和该做的事情——他起初只是在与阿鲁巴对峙之时,突然想到了千鹤那满是泪水的面容和一些陈述,所以想玩些小花样替她将这场婚事打断,但是看到了眼下的局面,在确定了琉国皇帝那大概是无法更改的心意之后,单乌便忍不住开始盘算起自己究竟需要将这件事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对得起千鹤的那一夜眼泪。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毕竟只是一面之缘,甚至还透着种被安排的阴谋感……我真的要牵扯进去那么深么?”单乌忍不住自问着,“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真正的关系如何,都有什么打算……”   “咄,承认吧,你其实就是对那个小姑娘动心了吧。”黎凰的声音终于在单乌的心里响起,“你这人要真是对她毫无情义,又哪里会一个人默默地想这么多?你只会想到——如果能当上这琉国驸马该能得到多少修行功法上的好处?结交进入吃遍天的那关系网,是不是能让你怎么在这陌生的世界中站稳脚跟?到时候会否轻轻松松又是一个万人之上?能不能真的利用这琉国的基业,利用这些修真之人,来学着凡间帝王那样纵横捭阖驰骋天下,建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千秋万代的国家……”   “乱说什么?”单乌想要打断黎凰的喋喋不休。   “坦白说,我是没想到,原来你的喜好居然是这一口。”黎凰依然自言自语一样地在单乌心里嘀咕着,“外表无害的柔弱的,温室里娇养着的,偶有脑子进水一样不要命的任性,并需要你来引导和保护的……啊,是了,其实明月也是这一类女子,只是她天生实力的强大让我忽略了她的本质,这点上,果然还是男人的本能比较敏感啊……”   “你以为只有你又聪明又理智?”单乌心念一转,一缕灵力在他的身体里轻轻爆开,没有对他带来什么伤害,却让另一头的黎凰全身一震,于是黎凰那些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终于停息了下来。   “我只是作为朋友,有些担心你。”半晌之后,黎凰方才再度传来了一句话,话里的语气,已经颇有些小心翼翼了。   “我想静静。”单乌回了一句。   而后吃遍天就看着单乌默不作声地推门出去,站在了传送阵上,转眼便消失了身影。   吃遍天的眉梢微微一抬,挥手便是一面水镜,那里头单乌正蹲在珍荟楼一处特地安排给他的僻静房间里,居然是一脸失魂落魄的神色。   “这倒是有些稀罕了。”吃遍天顿时来了兴致,“我本以为这小子滴水不漏无从下手,现在看来,他也是有弱点的,而且还是很致命的弱点,甚至会让他心甘情愿去就死。”   “只是这弱点是什么呢?”吃遍天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方才那些话语,唯一有所关联的,似乎仍只是千鹤的事情……”   “可是,关于千鹤,他之前从未表现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来啊……”   ……   黎凰在那楼船的露台之上,眼前跪了一片瑟瑟发抖的女装男子,而她正微微前倾着身子,脸色苍白,身体微颤,呼吸急促,同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仿佛方才那一团灵力爆炸让她的心脏都破碎成了数瓣,麻木的疼痛传遍周身,而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创口处正汩汩地从按压的指缝中流出血来。   虽然事实上,她的心脏顶多就是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而已,一根血管都没有伤到,此刻这震动更是已经完全平息——单乌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到她,只是想打断她的话语而已。   黎凰默默地骂了一句脏话之后,冷笑着说了一句:“明明就是了,还死不承认,觉得自己又机智又冷静,理所应当是别人都为你要死要活,而你自己则是看着心情施舍些青眼情义,还当是天大的恩情……哼,你真以为自己的这副模样很好看么?”   然后她的表情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针对的到底是第五百三十六回情非得已(下)   黎凰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半晌,她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以至于她身遭的温度都随之降低。   那些女装男子显然也已经感受到了黎凰身上传来的寒意,一个个抖得如同筛糠一样——虽然此刻这楼船已经离开了那冰海的范围,但是这寒冷却仿佛是从他们的骨髓之中散发出来的。   “哼。”半晌之后,黎凰重重地哼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将心里纠结的一团郁气全部哼出来。   这样的举动虽然让黎凰胸口的闷气稍稍缓解了一些,但是那种似乎触碰了一个了不得的禁忌所带来的绝望感,依然让黎凰如堕深海。   “这算个什么事儿?”黎凰懊恼地用拳头敲着自己的额头,咚咚作响,“我他妈的到底在想些什么?至于么?”   “还是因为,我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是我的裙下之臣,其中也包括了他,可他对我却一直是无比单纯的互相合作的态度,也没有对我的容貌表现出一丝半点的亲近之意,所以才让我觉得不爽,以至于生出了挂念,生出了错觉?”黎凰反复地自问着,“我他妈又不是小孩子了,至于这么幼稚么?”   而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没那么有眼色的男修凑到了黎凰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有没有什么能让小的为姑娘效劳的?”   “效劳?”黎凰斜眼看了那男人一眼,心里顿时生出了厌弃之感,“那就去死吧。”   “啊?”那男修微微一愣,而后无比坚定地向着黎凰点了点头,冲到露台之外,直接御器升到了半空之中,继而灵力自爆,如一团烟花一样,消散在了此刻的朗朗乾坤之下。   这一团自爆的烟花似乎点燃了黎凰心里头的那点暴戾之气,于是她站起身来,指着天空,向眼前那些男修们说道:“我要看那样的烟花,你们放给我看吧。”   那些男修们纷纷抬眼看向黎凰,而后沉默着,坚定地,一一御空而起,在攀升至一定的高度之后,以自身全部的灵力,爆开了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灵光,配合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竟仿佛是真的在这天空之下放起了烟花来。   黎凰抬着头,从头到尾,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半空之中爆发的灵光,以及灵光黯淡后四分五裂的破碎躯壳,散落的衣裳碎片,那些明明暗暗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容一忽儿看起来仿佛神佛一般慈悲温柔,一忽儿又仿佛海底深处嗜血的女妖,残忍冷漠。   “我小的时候,一直很喜欢看烟花,每年上元夜,我都会很开心地去看人放烟花……”黎凰喃喃地说道,却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而她的记忆深处,一些或许早就遗忘了的景色,竟就这样带着斑驳的岁月痕迹,重新翻涌了上来。   黎凰突然觉得有些想哭。   ……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魇住了。   事实上,在跨过仙凡之界之后,他就以静坐修炼代替了可能需要也可能不需要的睡眠,换句话说,他已经很久都不知道做梦是怎样的一回事了。   更何况,他修炼那天魔之术,一天到晚玩弄着别人的幻觉,自然更是苛求自己的时刻清醒,以及明辨真伪。   所以,他在刚刚察觉到自己被魇住了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该如何破开这个幻境,该怎么找到其中的漏洞,或者是不是该向黎凰借魇兽一用。   然而,就在单乌挣扎着想要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排书架,看起来好像是有些像书楼里的某个角落。   “嗯?”单乌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些书架上标注的书籍名字,那些古怪的文字看起来好像每个都认识,但是却没有一个是单乌能够念出来的。   “不是,这里不是书楼……”单乌很快便意识到了异样,然后那些原本高大的书架突然间就缩小了,变成了一排排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架,连上面的书籍也变成了凡人世界中常见的线装书籍。   单乌往前探索的脚步一瞬间就停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似乎正一点一点地往单乌的方向移动着。   单乌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让自己隐藏在了书架的阴影之中,似乎这样就可以回避与那个身影相遇。   但是单乌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层无比坚硬的墙壁,拦住了他继续后退的动作,两侧的书架也缓缓向他压逼而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单乌困在当下。   而那个人影已经投射进了单乌前方那狭窄的书架空隙之中了。   单乌有些慌乱,伸手想要将边上的书架给推开,可是那书架却仿佛监牢的栏杆一样,纹丝不动,而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单乌居然直接闭上了眼睛,继而封闭了自己的神识,好像自己这样做,便能让一切都不再发生一样。   但是单乌的自欺欺人只是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天魔就是心魔,而我的心魔……也已经存在许久了。”单乌喃喃地说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回过身去,盯着那即将出现人影的书架拐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那个地方此刻是不会有人出现的,在他彻底想通之前,那个脚步声就如同悬在他头顶上随时可能落下的一把刀,除非他有一天有那个胆量,从这书架的夹道之中冲出去,将那个女孩推到墙角,并恶狠狠地威胁一句“不许做声”……   而随着单乌的这声轻叹,周围的书架,背后截断退路的无形墙壁,都渐渐地淡了下去,他依然坐在珍荟楼的那处房间之中,靠着墙壁,满脸苦笑。   “每天想着怎么往别人的心里种心魔,到头来,还是自己的心魔最为难解。”单乌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脑袋,他觉得自己的脑壳实在是有点沉甸甸的,好像被人切开后又装进了一块彤铅,只要自己手一松,马上这个脑袋就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将珍荟楼这地板给砸出一个坑来。   ……   “嘿,难道他还真是脑壳摔坏了?”吃遍天看着单乌的反应,忍不住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他只是不想说自己的来历,而顺势就认下来的一个理由呢。”   “不过,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推波助澜一番呢?”吃遍天揉着自己下巴的肉,嘿嘿嘿地笑得好不开心,而他的面前,此刻正跪着一个被灵力禁锢了的小厮。   这小厮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嘴巴被一团灵力封住,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却不能,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凸起来。   珍荟楼里那些护卫发现了这个混入楼里伪装成小厮到处打听单乌消息的可疑人物,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人先五花大绑捆了起来,送到了吃遍天的面前,等候大老板的处理——在将那中年修士赶出门,单乌又不肯接手珍荟楼的情况下,一些事情,就只能他这个大老板先干着了。   “呵呵,你这个小子,在珍荟楼里,打听了多少消息了?”吃遍天一抬手,松开了封住那小厮嘴巴的封印。   “我是千鹤公主的人。”那小厮显然是知道吃破天与千鹤的关系,立即就报出了千鹤公主的名号向吃破天求情,“千鹤公主差我来此,其实只是为了向单乌公子传一句话。”   “传话这种事,她随便写个帖子差人送来便可,何必如此周折?”吃遍天继续笑嘻嘻地问道,摆明了他已经知道这小厮要传的是什么话,却偏要等那小厮自己说出来。   “因为此事需要隐秘进行……”那小厮压低了声音,“公主殿下希望能和单乌公子见上一面,可眼下这境况,此事断不能让第四……第五人知晓。”   “是么?”吃遍天挥手撤去了那小厮身上的全部禁锢,“回去告诉你家公主,这种事情我来安排,并且,让她千万不要再用你这样子半吊子的下属了。”   那小厮听出了吃遍天的嘲笑,脸色微微一青,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垂头躬腰,道了声“告辞”,飞速离去。   吃遍天嘿嘿笑着,不知是在笑千鹤那下属的稚嫩笨拙,还是在笑千鹤那似乎有些超出预料的大胆,抑或是自己即将看到的那一场好戏。   “如果真的将他逼到那条路上?他会不会真搞个皇帝来当一当?那样的话,到时候噱头会更精彩……”吃遍天看着水镜里单乌的身形,似乎是皱着眉头权衡了一番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不妥,不妥……”   ……   单乌已经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恢复了过来,找那些侍从们要来了琉京甚至琉国的地形图,甚至还要了一张这琉京之中有些地位的人的姓名与来头的名单,然后再度将自己给关在了房间之中。   先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缩小了的琉京就以光影的形式出现在了这房间之中,继而星星点点,是琉国的那些个大城,除此之外,一片黑暗。   单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一片缩小了地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出来了么?”单乌在心底向黎凰问道。   “嗯,这风水成不了龙脉。”黎凰应道。   两个人都识趣地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第五百三十七回花前月下对何人   “会不会是这个世界龙脉成型的道理与我们知道的不一样?”黎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毕竟这城市看起来也不一样,都没有任何村子城镇的过渡。”   “难说,但是大概真的就是没有龙脉。”单乌回答,“这皇帝自己本身也是修士的话,那龙气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但是这皇帝的实力压不过吃遍天,甚至很有可能反过来被他压制?”黎凰也觉得事情有些想不通了。   “天啊,他还真能忍得住啊。”黎凰想了半天那琉国皇帝处境,又看到了单乌一个一个在那地图上标注出来的重要人物和势力范围,终于忍不住感叹道,“当初那个魏央,连自己的儿子势力大点,他都看着不爽,非要将自己儿子给远远打发出去才开心……反观眼下这一位,别说远处了,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个一个,有如吃遍天这样钉子一样的高人,也有地鼠门这样满城乱窜的帮派势力,而他居然还能忍得下去?”   “还是说,这修真界里头的皇帝,只要有个名头,就可以心满意足了?”黎凰忍不住问道。   “似乎也不是。”桑刚回答,“明显他们还是有金吾卫这样的机构存在的,也能够管得住中下层的修士,甚至诸多臣子的身份任务也都很明确……这至少能够说明,最初的时候,事情并不是这样。”   “难道这又是一盘很大的棋?”黎凰问,“现在这种乱象,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也许这乱象只是顺势而成……”单乌回答,“我怎么都想不出修士们的国家要怎样才能稳定地维持下去,难道那些来来往往随时可以换个地方落脚的下层修士们,真的可以为了一个来自于皇帝陛下的命令,就去和吃遍天这样的人以命相拼么?”   “也许,会有什么外来的威胁,让他们意识到不抱成团集结在一起,就会活不下去?”黎凰沉吟道,“而这个威胁,就隐藏在那成片的山林之中?”   ……   吃遍天将正在和黎凰一起分析琉京护卫法阵的单乌从房间里挖了出来。   “夜深人静,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遍天嘿嘿笑着,将单乌直接给捆在了自己的背上,更是以术法封住了单乌的五感神识。   吃遍天的身形倏忽消失,而下一次现身的时候,已经在一处看起来无比僻静的小花园中。   单乌被吃遍天放了下来,解了禁锢,继而开始打量起四周。   几棵零星的花树,树下杂草丛生,青石小道上满是青苔,阴暗的角落里甚至还长了一些蘑菇。   单乌抬起头,月亮弯弯的一勾,看起来和黎凰现在所在的那个世界一样,同样有阴晴圆缺。   院子的形状有些奇怪,并不是十分规整的四四方方,而是顺着一条小河撇出了一个奇怪的凸角,而那河边堆叠着几块早已残破的假山,有一块直接落进了河里,逼得那水流硬生生地改了道。   而这个院子的形状让单乌忍不住笑了出来:“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地将我意识封闭……这儿是董家花园,早已废弃多年,形同荒地,不过这片地儿据说都被皇室占据,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敢贸然闯入。”   “哎呀,你这样都看得出来?”吃遍天微微一愣,他知道单乌在研究这琉京的地图,却没想到单乌竟连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能立即辨认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那几棵树应该是套迷踪阵。”单乌回答道,指了指那稀稀拉拉的几棵花树。   “嘿,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吃遍天笑了起来,伸手提起了单乌的衣领,将他往那几棵花树中间直接扔了过去,“春宵苦短,小兄弟,你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单乌无法反抗,扑通一声撞在了一棵花树的树冠之上,而后整个人便就此消失不见。   而吃遍天则撇着嘴,流露出微微有些不满的神色:“我辛辛苦苦安排这么多,结果这小子光看地图,就全给他看出来了?”   ……   单乌觉得自己好像是落在了云里,一股气流在他的背后轻轻一托,然后他就稳稳地站了起来。   “嗯?”单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果然是来到了一处花园之中,原来那零星的几棵花树此刻竟无穷无尽地扩展开来,脚下是不断分叉的道路,却通往了同一个地方。   单乌隐隐能够猜到那道路的另一头是怎样的存在,于是走了两步之后,竟就停下了脚步。   可是他的到来到底还是惊动了道路另一头的人,下一刻,千鹤提着那层层叠叠的衣摆,就这样穿过了层层花树,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   千鹤的鬓发有些散乱,黏了几缕在面颊边上,眼里带着水光,看到单乌的时候,仿佛溺水的人终于看到了浮木,微微一亮之后,便向着单乌冲了过来。   单乌有些无奈,张开了双臂,接住了直扑而来的千鹤。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千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如果我没有见到你,我就可以毫无知觉地嫁给桑刚了,那样父皇就会安心,一切都皆大欢喜。”   单乌感受着自己骤然而起的心跳,认命地无话可说,只能轻轻地拍着千鹤的脊背,以作安抚。   “我曾经想让你向我父皇提亲,可是那样的话你定然要和桑刚一决胜负……”千鹤有些抽噎着说道,“你便会被动地陷于危机之中,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我也曾经希望你能直接带着我离开这里,但是那样父皇一定会很失望……我不希望在父皇剩下的日子里让他难过。”千鹤继续说道,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单乌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越来越心烦意乱——我越是告诫自己要收心要顺从父亲的安排,我就越是想你……”千鹤微微地抬起头来看向单乌,“你一定会理解我心里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的,不是么?不然你也不会一声不响地,就为我对上了桑刚。”   “可我现在怀疑我是做错了。”单乌轻轻叹了一口气,稍稍地将千鹤给推开了一些。   “所以,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都给我一个确定的回答。”单乌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想不想嫁给桑刚?”   “……不想。”千鹤摇了摇头,“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   “你想不想嫁给我?”单乌再问。   “想。”千鹤的脸微微有些红。   “确定?”单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肃的意味,“在你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会带给你什么样的未来,跟着我是不是有朝一日会后悔甚至会死的情况下,你也想要跟着我走么?”   “我……”千鹤的语气稍稍有了些迟疑——单乌提出的问题,或许正是她的父亲最为担忧的问题。   “你的父亲想不想你嫁给桑刚?”单乌没有等千鹤彻底拿准自己的心意,继续问道。   “想。”千鹤斩钉截铁地回答,“而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千鹤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在听说了桑刚吃人的传闻之后,他的心意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改变,甚至觉得就算为此而折了琉国的国体也无所谓——因为他似乎能够笃定我嫁给桑刚之后,一切都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下,而我仍会过得‘幸福’。”   “那么,你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呢,又是怎样?”单乌抿了下嘴唇,心道“果然如此”之后,再一次问道。   “你作为我的驸马,而我们一起留在琉京,供奉我的父亲。”千鹤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她知道自己这愿望对单乌来说其实也不甚公平——对单乌来说,琉京的天地或许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果然,单乌的眉头轻轻地挑了起来:“留在琉京?”   “或者,你愿意去哪里,我陪你去,只是……经常回来看看我父亲,让他安心。”千鹤立即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说辞。   单乌没有回答,只是闷声不响地低下了头,然后苦笑了一声。   “和她还真是像……不管那生长之地怎么禁锢了她们的自由,让她们觉得痛苦和不自在,甚至她们在看到外面的世界时是那样充满了向往……但是她们归根到底,都是不愿意离开的。”单乌心里默默感叹着。   “这样的女孩子,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单乌有些懊恼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乎这样可以让他不去再看眼前的景象,以重新找回自己的冷血以及冷静,“是不是真的就毫无关系地走开才是最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么?”单乌感觉到了千鹤轻轻环抱住自己的动静,迟疑着放下了手,搂住了千鹤的肩膀。   “还是因为我这难解的心魔,所以兜兜转转,仍是注定有这一劫?”   ……   “喂。”单乌忍不住问了黎凰一句,“你觉得,我现在所在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么?”   “你为何有这样的疑问?你不是一直很笃定自己的所在么?”黎凰在发现单乌是去见千鹤之后,本是直接抽离了意识,以便来个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单乌居然还分心找上了门来,顿时一肚子无名火起,又想去找些什么事儿来发泄一通。   “不过,与其疑神疑鬼地怀疑真实和非真实,还不如仔细思考一番,这么些个各不相同却又类似的世界,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第五百三十八回桑刚的反击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单乌突然想到了曾经听过的这些句子,突然觉得或许可以用来形容自己眼下的这个状态。   “差不多就是这个理。”黎凰对这句话表示了赞同,“但是,你现在不好好陪着那位千鹤公主,分心找我讨论这事儿做什么?”   “我总疑心自己是陷入了幻境,正在承受心魔拷问。”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有你在一旁的话,我好像才能冷静下来,不至于疑神疑鬼。”   “心魔拷问?”黎凰微微一愣。   “嗯,之前我说我想静一静的时候……出现了。”单乌老实承认——几乎是在黎凰抽离意识之后没多久,他就陷入了那种被魇住了的状态之中,事后会想起来,似乎很像描述中的心魔拷问。   “心魔拷问不是要到元神境界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么?”黎凰有些吃惊。   “大概我哪里修炼又出了岔子,或者说我的心魔实在重得有些过头了吧。”单乌也有些无奈。   “可如果是心魔拷问,我就帮不了你了。”黎凰的态度凝重了起来,“并且,渡过心魔考验的关键,就是迎难而上……你越害怕什么,就越需要去面对。”   “嗯。”单乌应道,“只是,万一我真死去活来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算提前通知一声?啧,也算有点良心。”黎凰轻哼了一声。   ……   吃遍天坐在荒废的院子里,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一些果盘,甜点,零星地放在面前,而他亦提了一个仿佛永远也倒不空的酒壶,自斟自饮。   他面前的黑暗中,站了一个黑衣黑甲的武士,那武士一直绷紧着身体,甚至满脸的纠结犹豫之色。   “放心,那两个小家伙都是持礼之人,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乱子的。”吃遍天嘿嘿笑着,同时伸手招呼那武士也往自己身旁空地坐下,以便放松一番。   “要是能闹出乱子早就闹出来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吃遍天心里嘀咕着,当日千鹤半夜盛装去敲单乌的房门就是被他煽动——他早就知道琉国皇帝想与朱紫国结亲的事情,所以特地选在了那个时间点之前想要弄点乱子出来,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美色当前还能把持得住,更没想到单乌那一时的拒绝居然就让千鹤真的牵肠挂肚念念不忘了。   所以后来吃遍天索性放了手让单乌去折腾——不管是面对朱紫国那些人也好,还是将来很有可能面对琉国皇帝也好,吃遍天觉得自己只需要跟在这开路小卒子后面,一路护着并摇旗呐喊就好。   “效果没准会比当初预想的更好。”吃遍天心满意足,将一块小小的做成花朵的糕点扔进了口中,满脸都是享受之色。   “可是这种事情,总难免瓜田李下……”黑衣武士沉着脸回答道,他知道自己应该劝阻千鹤公主的举动,但是他又没有那个资格去违背千鹤的命令。   “那桑刚王子身上吃人肉的嫌疑可还没洗清呢。”吃遍天笑道,“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可是吃人肉这种没凭没据的事情,很容易就可以自证清白,但千鹤公主自己的心意,却是……”黑甲武士长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在清白不清白上面了——千鹤的心思整个儿就是偏到了单乌的身上,其他的一切,说什么都是扯淡。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你们那皇帝,应该想通这一点才是。”吃遍天嘿嘿地笑着,同时举起了酒杯,向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举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感谢你这个老家伙追到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天人,并养出了一个这么可人的小女儿。”   ……   “陛下,公主去见了那个小子,也不管么?”那个臣子躬身向琉国的皇帝汇报着,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之色。   “把消息找个渠道传给桑刚,看看他会怎么应对。”皇帝沉吟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他比我想象的谨慎,所以,如果在朱紫国的国师西卡到达之后,他依然顾忌着吃遍天的存在而不敢主动做些什么的话,那么与朱紫国的结亲之事,也就的确没有继续商讨下去的意义了。”   ……   数日之后,南王又一次差人偷偷给朱紫国的驻地递了帖子。   “南王说,这几天夜里,千鹤公主都在密会单乌。”阿鲁巴看着那帖子之上被小心掩饰过了隐秘信息,皱起了眉头,看向桑刚,“殿下,我们还需要继续留在琉京之中么?”   “呵呵。”桑刚的表情阴沉地几乎就要滴出水来,“我闭门不出,这两个小贱人倒是得了乐啊。”   “这么说来,那些利用金吾卫传遍琉京的谣言,也是这两人联手做出来的?”桑刚的思绪跳跃着,“还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琉国皇帝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差人送来赏赐,就是想要将我安抚下来。”桑刚的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同时开口问道,“国师大人何时到达?”   “国师大人已经日夜兼程,今晚便至。”阿鲁巴回应了一句。   “好。”桑刚豁然站起,“那么现在,我们先出去,将门口那对长舌修士好好清理一番,免得国师大人到来之时,还以为我们居然是住在一个乌鸦窝里呢。”   ……   朱紫国驻地之外,虽然大多数的修士都已经远远地离开,但是仍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存在——这些人想要拿到朱紫国人吃人的确切证据,到时候回头黑市上一卖,又将是一批灵石入账。   突然,朱紫国驻地大门向着两边打开,两列壮汉鱼贯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周围的屋舍房顶阴影处扫荡了一圈,立即就将那些鬼鬼祟祟的修士们给翻找了出来。   这些修士们一个个是大惊失色,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若是倒数个一百,多半还没数到头便是自己小命终结的时辰。   桑刚一身很是正式的装扮,从那门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这些被压伏在地的修士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   这些修士都不是什么修为高深之辈,身上的衣裳也不见得精致,不过很有几个人的衣领之上绣上了一只顶着铜钱的小老鼠的图样,那正是地鼠门的标志。   “我说是谁天天往我们屋里打洞呢,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小老鼠。”看到那些图案,桑刚轻嗤了一声之后,嘲笑了一句。   “王子殿下大人大量,小的知罪了,小的立即就会离开,不再打扰殿下……”那几个地鼠门的人看到桑刚认出了自己身上的标识,立即一叠声地恳求了起来——地鼠门在琉京之中其实颇有些势力,一旦有哪个修士得罪了地鼠门,立即便会被地鼠门组团上门骚扰,一而再再而三,无赖泼皮种种手段花样层出不穷,多半到了最后,不是那修士彻底爆发大战一场被地鼠门中隐藏的高手镇压,就是不得不灰头土脸地离开琉京,另寻落脚之地。   并且,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说之中,这地鼠门与金吾卫其实是同一个组织的一体两面,金吾卫光鲜亮丽,地鼠门无所不为,而这琉京,就在这样的两股势力的控制之下,太太平平。   “带我去见一下你们掌柜的。”桑刚冷声吩咐道。   “啊?”那几个地鼠门之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是否要应下这个要求。   可还没等那些人想到推脱的道理,就听到桑刚吩咐他的下属:“其他那些小杂鱼绑去金吾卫那里,状告一个妄自非议他人之罪。”   “此罪当受割舌禁言之刑,你给我盯好了,金吾卫的那些人要有推脱,就一并给我记在账上。”桑刚特别吩咐了阿鲁巴之后,方才将视线转到了眼前这几个被单独留下的地鼠门门人身上。   这几个小修士的身上顿时一身冷汗冒了出来——这割舌禁言之刑乃是直接以毒素溶掉舌头,并以禁法封住口唇让人无法开口,如果此人修为无法扛过那毒素侵袭,很有可能直接就死在当场,而就算侥幸熬了过去,那舌头多半也无法再度生长回来,因为残留的毒素会让人口腔里每一块新生的嫩肉都迅速地变成剧毒之物。   于是这些小修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纷纷地认了命。   ……   金吾卫的大堂之中传来了一片哀求之声,而后便是各种低声的呜咽之声,以头抢地之声,及至这些声音都渐渐平息。   与此同时,地鼠门的一处据点之中,亦是一片稀里哗啦的景象,于是两个时辰之后,有关朱紫国人其实并非食人之人的消息便传递了开来,而一切都被解释成是那个叫单乌的小子因为觊觎千鹤公主而编排出来的诬陷之语。   傍晚时分,朱紫国的国师西卡到来,桑刚立即递了帖子,求见琉国皇帝,以解释被诬陷之事,这帖子亦飞快地得到了批准。   ……   做了这一系列事情的桑刚,觉得自己实在是雷厉风行,并且觉得大概明天一早,就该所有人都调转方向,去掀单乌这个心思龌蹉的小子的老底了。   但是桑刚却忘了,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先入为第五百三十九回名声大振(上)   “憋了这么多天都不敢做声,如今自己的靠山一来立即就翘着尾巴出来了,说没有猫腻,谁会信啊?”这是大多数人普遍的观点,只不过因为桑刚那气势汹汹的姿态,而无人会在公开的场合处大声宣扬就是了。   “这琉国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乱子,所以必须要求助朱紫国,才闹出了这些事来?”不知道是谁提出了这样的猜测,但明显,很多人都开始思考起这些热闹背后的含义了。   当然这些想法更是没有人敢宣诸于口,不过却在无形之中,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起千鹤这场婚事的方方面面了。   ……   珍荟楼的生意顿时好得有些火爆,总有一些人探头探脑地进来,点上一碟最为便宜的小菜,然后就开始打听起单乌的事情了,于是半日之后,单乌干干脆脆地露了面,就坐在大堂之中,甚至还在边上树了个牌子:“身前一丈地,一百灵石;谈话一句一千;过招一式十万。”   “我都没你这么黑。”吃遍天如此评价单乌此举,更惊叹于居然真有人肯花这些钱来试探单乌的底细,只一天,他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我比你穷,这不是理所当然么。”单乌回答,“而且这些人又不是赚不回来,我想朱紫国那些冤大头,还有你那些想要看热闹的狐朋狗友,应该都会很乐于补贴一二的。”   “不过,这样一来,你也算是与那位桑刚王子正面对上了。”吃遍天笑道。   “这不正是你乐于见到的么?”单乌反问,这几日夜间,吃遍天几乎是换着花样将他带去与千鹤相会,他甚至都认得了千鹤身边那个护卫的黑衣武士。   单乌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事,他甚至想过或许应该直接离开琉京,但是那心魔阴影却仿佛缠绕住他手脚的无形藤蔓,逼得他不得不直接面对自己那似有似无的一点心动,甚至逼得他不得不下定了决心,来绞尽脑汁地将此事推往一个或许能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想好对策了么?”吃遍天貌似关心地问了一句。   “只要千鹤没有问题……就应当没有问题。”单乌有些迟疑地回答了一句。   ……   “这个小子到底是在做什么?”桑刚看着手里那些下属们递上来的有关单乌的情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些花钱套出来的言论很明显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除了能看出此人口才不错甚至博学多才,其他一切具体的消息都分析不出来,而那些过招之人或许是自身修为太差,多数只是和单乌一个照面,都不用看到什么幻觉,便已被单乌以那一柄短剑加上朱雀环轻松摆平。   “做消息买卖的人很少有修为高深的。”那仿佛整个人都埋在黄金之中的国师西卡正坐在桑刚的旁边,看到了桑刚的苦恼,开口劝说了一句,“而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样做,是想给自己闹出名声来。”   “名声?”桑刚眉头微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正是。”西卡点头道,“他这个人,目前最大的弱势之处,就是来历不明。”   “虽然对于散修来说,来历不明算不上什么问题,这世界上大把大把的都是山沟沟里跳出来的无父无母之人,但是对于成为千鹤公主的驸马这件事来说,就这来历不明四个字,便已足以将他驱逐出局。”西卡见桑刚不解,于是耐心地解释道,“诚然,他可以依靠与吃遍天结拜攀亲,给自己硬生生地按上一个家底丰厚的身份,但是这些小把戏只能是事成之后给那些下层修士做出来的交代,而不是他能够向上打动琉国皇帝的倚仗。”   “的确,那小子如果不交代清楚他从天而降之前究竟是来自何方,是怎样的存在,就算他与吃遍天结拜有吃遍天作保,也依然没有人敢于相信他的背景干净……或许除了吃遍天和千鹤?”桑刚露出了恍然之色,看向西卡的眼神更是带上了一丝钦佩之意,只觉得国师不愧是国师,三言两语,便将这难解的局面给分析得一清二楚。   “吃遍天此人行为怪诞不知真心假意,此事姑且可以放在一边,倒是千鹤公主……由此事可见,那琉国皇帝倒是没有妄言,这位公主的确是为人单纯,心地善良。”西卡笑着补充了一句。   桑刚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他知道西卡此言是在劝服自己不要一时冲动坏了两国之间的正事。   “那么,那单乌以此举搏名,又有何用?”桑刚将话题再度转到了单乌身上。   “呵呵,不知道殿下你,知道吃遍天在有吃遍天这个名号之前,又是何人么?”西卡轻笑着,随口就举了一个例子。   “咦?”桑刚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关于吃遍天的所有消息都是从一个什么菜都会做的厨子身上开始,至于这厨子是从何而来,好像根本就没有人注意过。   “人一旦有了名气,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等于在别人眼里有了身份。”西卡解释道。   “这要很大的名气才行。”桑刚疑惑道,“虽然说他今日之举动是借了我的势,但是他真的有本事在短时间内弄出足以让人忽略掉他的来历的名声么?”   “所以,我猜,接下来他大概就会拿出一些硬货了。”西卡回答道,同时向桑刚问道,“你觉得,这琉国皇帝如今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呢?”   “这……”桑刚一时有些疑惑,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那些下属,希望他们能从这段时间内与那些琉国官员的扯皮之中,总结出什么蛛丝马迹。   那些下属互相看了一眼,派出一个人来,对着西卡汇报起这段时间扯皮的结果——那些扯皮根本就没有涉及到非常深入的内容,基本上这些人都是被琉国那些官员们带着走,然后同意了一堆与琉国之间进行交流交易的条款。   这些条款能够看出琉国对于朱紫国以及其境内那些特产的渴望,但也都是按部就班理所当然之事,甚至可以说,毫无意外之处。   西卡认真地听着,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可无法让我推断出那单乌会拿什么东西出来啊……”   “他的背后可没有像朱紫国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桑刚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到底有什么底气正面与我抗衡?”   ……   第二天,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多冤大头会来找单乌的麻烦了,但是看热闹的人完全没有减少,甚至将珍荟楼上下左右都围了一圈。   单乌收起了与人过招的牌子,却直接在珍荟楼门口的空地上开了一场赌局。   珍荟楼派了几名侍从出来帮忙,没多久便架起了一片被圈起来的两丈方圆的场地,当中放了一堆分为红白两色的只有人拇指大小的傀儡小人,小人做工精巧,一个个手里拿着刀枪棍棒,可以很容易地通过神识控制这些小人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并厮打在一起。   场地的两头各插了一面旗帜,对战双方都可以通过控制属于自己一方的小人去抢夺对方的旗帜,对方也可以通过自己控制的小人去拦截并殴打对方的小人,而更为有趣的是,这两丈方圆的场地居然还能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地形,来为这看起来儿戏一样的游戏增加难度。   这游戏对于琉京之人来说并不算十分陌生,甚至在一些上层修士之中流行过一段时间,只不过,会玩并且玩得好的人,也并不是太多。   “总是掷骰子没有意思,便用这红白棋子争个胜负吧。”单乌环顾了一圈周围那些围观之人,笑了起来,“我先做庄家,参与一把十块灵石起,压多少赔多少,有谁愿意?”   和昨日那进入身前一丈地就要缴纳一百灵石的价位相比,今日这赌局的价格可是亲民得多了,于是几乎是单乌的话音刚落,便有人自告奋勇地上前来,甩了十块灵石在一旁的盘子上。   单乌看了一眼,笑嘻嘻地也摸出了十块灵石,码在对面。   那人绕着这片虽然小但是看着也是山峦起伏地形复杂的棋盘研究了一通之后,选了红人,啪啦啪啦便列好了阵势,看起来居然还是真心懂上一些兵阵之术。   单乌看了一眼对方的阵势,抬手按上了棋盘的边栏,于是自己这边的白色小人便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对面那人看到了单乌的阵势,嘿嘿一声冷笑,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于是那些红色小人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冲了过来,似乎打算直捣黄龙,杀它一个酣畅淋漓。   那白色小人也随即动弹了起来,贴着地形分裂了数股,而后在来回的穿插之中,硬生生地将对方的那条红龙给截成了数段,各自困在一处山坳之中,无法冲出汇合,与此同时,那白色小人找到了机会,来回游荡着,一点一点地将这些被困住的红色小人拍平在山坳里,甚至有那么一个白色小人,大摇大摆地孤身一人,踏上了对方的高地,将那面旗帜给高高举了起来。   紧接着,“哗啦”一声,对面那人又扔出了十块灵石。   “再来一盘第五百四十回名声大振(中)   “我就不信我这回还赢不了。”那下场之人甩出来的灵石已有上万之数,显然是希望靠着这一把将之前搭进去的灵石全部赚回来。   那下场之人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在这几轮争斗之中的进步,甚至觉得单乌不过是比自己反应略快了那么一点点,而自己只要再努力那么一点点,必然能够一举翻盘,这样的心情让他将赌注越下越大。   “好啊。”单乌依旧笑嘻嘻地应战,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不断加码的灵石而产生压力。   半盏茶的功夫,那人的灵石便再一次归到了单乌的名下。   “我……”那人一时之间有些一口气上不来,扶着那边栏喘了半天的气,才摸出了怀里的乾坤袋,想要再次下注,结果就倒出来了零零星星几块灵石,甚至还不满十数。   “法宝不收。”单乌看了一眼那灵石数量,知道这人的本钱也下得几乎见底,该留上一线的时候就要留,毕竟他的目的也不是纯粹为了赚钱。   “呃……”那修士一愣,收回了自己手里正打算拍下去的法宝,而后左右环顾了一圈,似乎正迟疑地想要开口。   “借款不收。”单乌又补充了一句,“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道友还是节制些好。”   围观之人发出了善意的哄笑,于是那人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这才意识到单乌其实一直都在以压着自己一线的程度吊着自己花钱,而单乌真实的水准,显然不是他能够揣测的。   于是这修士瞬间释然了起来,并对着单乌一拱手,道了声“承让”,便退回到了人群之中。   “我来,我来试一试!”立即有人摩拳擦掌地想要填补空位,这些人方才一直围观,觉得自己旁观者清,已经将单乌的路数摸清楚了,甚至觉得方才那人就是因为没有按照自己等人的建议行棋,所以才一败涂地。   单乌不置可否,由那几人商量好了顺序,依次上前。   第一个人就信心满满地下了一万灵石,因为他觉得自己定然能够获胜,然后他一口气连赔了数十万。   第二个人嘲笑第一个人的无能,同样也是大手笔地撒出了灵石,然后发现自己心里盘算得妥妥的对策,到了临场,竟然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第三个人原本的志在必得在看到前面两个人的结局之后变成了一群乱窜的老鼠,于是他选择了谨慎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先压下了十块灵石。   单乌一直维持着看似险胜的局面,但是如果每一次都是险胜,那可就完全不是运气能够解释的了。   于是在第三个人识趣得退场之后,一时半会儿,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下场。   “无人了么?”单乌挑着眉毛笑着,他的身后,一堆灵石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我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于是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   来着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穿着便服,看着是年轻人的外貌,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于是那些退开让路的修士一个两个竟不由自主地退得更远了一些。   “我出多少灵石,你才会尽力一战?”那汉子站在了单乌面前,开口问道。   “那就看你能逼我使出几分力了。”单乌眼睛一亮,知道是钓上了正主,于是向着前方的棋盘一指,“请。”   那汉子哈哈一笑,伸手往一旁的盘子上丢了一个乾坤袋:“里头十万灵石,希望你的表现能够对得起这价码。”   ……   这一场厮杀可谓昏天黑地,两人足足纠缠了半个时辰,方才以单乌的又一次险胜落下的帷幕。   “你还是没尽力。”那汉子缓过劲来,抬头看向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让我撑上半个时辰,是为了给我留点面子么?”   “你的长处在于计算,几乎我每一个动向你都能推算出可能走势,而我在推算这一点上,永远不会有你快——你其实也不是不会上当,但是你反应过来的速度,已足够让你在真假之间游走个来回了。”没等单乌回答,这汉子便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光凭此点,这琉京之中或许无人是你对手,不过,你敢跟我去见识一下真家伙么?”   “真家伙?”单乌咧嘴笑道,一挥手便将身后的灵石都收了起来,继而抬头看向那名汉子,“有何不敢?”   ……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田冲?”在单乌跟着那汉子离开之后,渐渐散去的围观群众忍不住开口互相交流。   “好像就是那位左骁卫的头头,此人回京述职,昨日才至琉京,我进城的时候看到了他的那堆人马。”有人确认了那壮汉的身份,于是换来周围一圈人的倒吸一口冷气。   “左骁卫可是常年在荒野里纵横,据说琉国东边能那么太平,正是托了左骁卫的福。”有人说起了左骁卫的来历,啧啧感叹,“可惜左骁卫门槛太高,我们这种水准的修士,一辈子也都只能仰望而已。”   “难道,那位单乌,靠着这红白棋子,就入了田冲的眼了?”终于有人想到了这话题最初的由头,于是一群人的视线转向了当中那红白棋子,不免就有些热切了起来。   ……   国家大事,最紧要莫过于军政财,单乌想解决自己在这琉国之中的来历身份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从那些紧要之处下手,政,财两事求的是稳,多半需要徐徐图之,不会乱凑热闹,所以相比较而言,军之一事,反而是最容易在短时间内闹出声势的一条路。   单乌从千鹤那里知道了田冲回到琉京的大致时间,也知道了左骁卫在琉国之中的地位,以及田冲那礼贤下士求才若渴的名声。   这红白棋子的游戏据说本是琉国一些军队的高层用来训练弟子们的战场控制能力而发明出来的,当然原版的真家伙更为复杂精细,这简略版流传到了民间,也是为了能够找到拥有军阵天赋的种子,所以,在整理了千鹤提供的那些消息之后,单乌便趁势在珍荟楼的门口摆出这红白棋子。   ——这是单乌对症下药,特地为了田冲准备的饵。   ……   单乌的眼前出现了一套看起来更为复杂的红白棋子,与外面流传的不同,这一套红白棋子不但数量大增,而且那些棋子还加上了飞天遁地之能,这也就使得场中的局面变得更为复杂了。   “可敢与我一战?”田冲指着前面这套棋子问道。   “其实我没玩过这种,不过真正的胜负,还是试一下才知道。”单乌研究了一下这棋子的布局,而后应战。   田冲嘿嘿笑着,让自己的棋子们在棋盘之中一团团腾空而起,并组成了一个个小三角模样的阵势,暗合日月星三才阵,回转之中,攻击的威力会变得更大。   然后田冲有些得意地看着单乌依样画葫芦地也列出了几乎同样的阵势——这足以说明单乌对这种完全版的红白棋子并不熟悉,所以现在还是只能向田冲学习模仿。   “就让我来好好指点你一番。”田冲暗笑着,方才那种被单乌引导并指点着的感觉并不好,而他现在打算将这口气讨回来。   双方的阵势在互相的试探之中渐渐开始了接触,前半个时辰,田冲觉得自己打得极为顺手,好几次直接逼到了单乌的旗子近前,都被单乌以一命换一命的方法硬生生地将攻势给拦了回去,为自己换得了一线喘息,而带来的结果,就是单乌存活的棋子数量,已经渐渐地只有田冲的一半稍多了。   田冲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也不急着逼太狠,甚至想着自己或许能够打出一场全歼的战果,于是列着战阵,迂回游走,想要将单乌剩下的棋子消磨殆尽。   “不过倒是超出意料的顽强。”田冲评价着单乌的表现,并满意于自己掌控全局的能力。   但是,本来田冲觉得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解决的战斗,居然就这样又拖延了半个时辰,仍未了结。   单乌的队列已经开始有所改变,虽然是脱胎于田冲那日月光三才阵,但是棋子之前的距离变化明显更为灵活,防御得也更加滴水不漏,甚至还有余力分出一股股的骚扰小队,让田冲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打地鼠一样,看着大好的局面,却时不时地冒出一两个小麻烦,待到解决了,另一头又出现了一堆接二连三的麻烦。   这些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麻烦终于在某个时刻串联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张将田冲那些剩余兵力全部包裹住的渔网。   “咦?”田冲有些吃惊,想要重新整合自己的兵力,却发现自己每撤出一块地方之后那一块地方便会被单乌迅速侵占,进而上天入地,将田冲留下的那些后手一一清除,而单乌的主力此时亦汇聚在了一起,穿过了田冲那些被打乱之后无法形成呼应的队伍,直接冲进了他的主阵。   斩将,夺旗,尘埃落定,干脆利落,快得让田冲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田将军大意了。”单乌抬头,舒展了眉头,对着田冲咧嘴一第五百四十一回名声大振(下)   “果然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田冲看着眼下的局面——他的剩余棋子的数量明显依然占据优势,但是都被拖在各个不成体系的位置上,无法呼应,才被单乌突破的防御,趁机夺旗。   “再来一轮。”田冲伸手在那棋盘边缘一拍,哗啦哗啦一阵乱响之后,已然重新洗牌。   而这一回,单乌明显进退有度了许多,虽然还是被压着打,但是基本就没有出现什么太过失分的地方,连接几次反击之后,居然又被他钻到了空子,抢到了旗子。   田冲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抬眼看向单乌:“你之前的稚嫩是装出来的?”   “没有,我的确是第一次接触,不过,大体道理一样的话,我只要算得比你快,就总能找到机会——更何况,这棋盘与真实的战场到底不同,没有那么多防不胜防算无可算的天意人心。”单乌笑着回答,“所以,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做得更好。”   “那就给我看看你还能怎么个更好法。”田冲顿时来了兴致,而在这个时候,在他府上暂住的左骁卫的其他几个将领们也移动了过来,围了一圈,露出了看热闹的姿态。   ……   “他被田冲带走了?”桑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田冲将军昨日才回到琉京,应当还不清楚千鹤公主闹出来的这些事,看到个热闹就凑上去了。”那下属汇报着,“不过直到现在,那单乌都还留在田冲将军府里,多半就……”   “多半就被那单乌攀上靠山了。”桑刚补充完了下面半句,回头看向西卡,等着他的建议。   “他这时机把握得很好,选择的人也很合适。”西卡点了点头,“看来千鹤没有少出主意。”   “被你这么一说,似乎关键仍在千鹤身上。”桑刚的眉头微微皱起。   “错了。”西卡摇了摇头,“千鹤能做的事情只能到这一步,真正的关键,在那琉国皇帝身上。”   “你觉得单乌能够通过田冲打动那琉国皇帝?”桑刚沉吟了片刻之后,怎么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或许就要看他能够打动田冲到什么地步。”西卡回答,“在那琉国皇帝眼里,田冲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存在,毕竟现在东边的那一片地域,靠的都是他那左骁卫。”   “所以,我觉得你不该继续在这里等着他的动静了。”短暂的沉默之后,西卡看着桑刚,缓缓开了口,“既然你已经知道关键是那琉国皇帝,你就应该主动去试探那琉国皇帝的真正意图。”   “可我该怎么做呢?”桑刚皱起了眉头问道。   ……   “你说你记不得自己从何而来?”田冲看向单乌,满脸的质疑之色。   ——好不容易发现个可以栽培的人才,并且这人看起来也是愿意加入自己这左骁卫的,结果盘查起来历的时候对方却是一问三不知,怎能不让他多想?   “我对自己的来历的了解程度,大概和那些世面上买卖的消息里所描述的差不多——从天而降,遇到吃遍天,被他带来琉京。”单乌坦然回答,“顶多,就是多了一段被摔得半死不活的,泡在海水之中的记忆。”   看着田冲渐渐阴沉下来的神色,单乌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在怀疑我会不会是边上那些小国里派出来的探子?”   “抱歉,在我这个地位上,我不得不多想一些。”田冲回答,“我和吃遍天那种没有什么挂碍的人不一样——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不问你的来……我却不行。”   “你觉得有谁会舍得将我这样的人派出来当个探子或者暗子么?”单乌轻笑了一声。   “这倒是没错。”田冲想到了之前双方接连对战了那么多场的经过,不得不承认单乌这有些自大的言论颇有些道理——像单乌这样的人,完全可以被归类到得不到就要毁掉的范畴之中,与其让他到别国当一个所谓的暗子,还不如让他在自己的阵营之中,造就起自己本国的威名。   “不过,我觉得我至少还是可以自证一番身家清白的。”单乌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我这风头出的也算够了,想要调查我来历的人也足够得多了,可是,不管是琉国的情报体系,明的暗的,甚至包括朱紫国的那些人脉,大家似乎都没查出来我的来历……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来历呢?”   “呵,这一点倒是不得不承认。”田冲笑了起来,“或许你仍有来历,只不过不在这巨鹿洲的范围之中吧。”   “反正巨鹿洲之外的地方,就算发生了些什么,也与你们没有关系,不是么?”单乌笑道。   “的确如此。”田冲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之后,再度看向单乌,“你的来历暂且可以放到一边,但是,如果你想入我左骁卫……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了一个被引荐给陛下的机会的话,你还是需要放开神识,让我等查探一番才可。”   “无妨。”单乌点头,“只是我如今的神识纷乱异常,将军在查探之时,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   单乌被人引导进入了一处法阵之中,一圈圈发着微光的符文贴上了他的手脚躯干,甚至额头,而田冲等人则站在了法阵外围,对着单乌点头示意。   单乌领命,闭上了眼睛,而后渐渐放开了神识。   单乌极为谨慎地控制着那些符文进入自己神识的深度,其小心程度让人几乎忍不住开始质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需要向田冲等人隐瞒的隐秘,但是很快,田冲等人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了——单乌此举,完全是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考虑的。   蓬莱的书楼,小苍山那海量的意识碎片,升仙道中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的庞大讯息,神魔界里天翻地覆一般的玄奇的变化,甚至昊天帝那倒悬七层塔中的种种……这些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未必会见识到领悟到的东西,很容易就会让窥视之人沉迷于其中,甚至会因为无法承受其数量之庞大内涵之复杂而陷入混乱疯癫的状态之中。   于是,田冲只觉得自己被一道洪峰当头盖过,这汹涌的洪水之中混杂了无数残破的屋宇,妖兽,巨木,甚至还有断裂的山头,这些东西劈头盖脸地将他砸了个七荤八素,反应到肉身之上,使得他竟从鼻腔之中硬生生地顺出了两道血痕来。   田冲渐渐觉得无法承受,想要挣脱这些洪峰的侵袭,却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隐隐的绝望从心中生出,甚至开始想着莫非自己这些琉国的顶梁柱们,就要因为这盲目的自信而死在这个小小的金丹修士的神识冲刷之中?   “此事若当真发生,琉国该遭受多大的损失啊。”田冲的脑海之中闪过这个念头,转眼便再度化为了一片空白。   “我们可都是元婴境界的修士啊,难道识海的容量竟还不如这个小小的金丹?”一波洪峰盖过,另一个念头窜了出来,然后如同洪水之中一根无助的小树枝,被暗流之中的漩涡拖拽进了水底。   “那样也太荒唐太可笑了。”在另一波洪峰的缝隙到来的时候,田冲终于又续上了自己的思维……   好在,就在这些人苦苦挣扎的时候,那贴在单乌身上的符文亦在这些汹涌的意识碎片的冲刷之下崩裂,破碎,以此带来的连锁反应,竟让这整个法阵都瞬间失去了作用,而这也算是化解了田冲等人的危机,没让这琉国左骁卫的头头们直接死在这对新人的考核之下。   法阵的光影瞬间黯淡,田冲等人一个个摇摇晃晃地从法阵之中脱出,脸色青白,双眼发直,严重一点的甚至是七窍流血,于是在群体沉默了半晌之后,仍是田冲率先恢复了过来,并开了口:“就冲你脑子里的这些东西,我也没法子放你走了。”   “不留下来就死,是么?”单乌笑着回应。   “没错。”田冲故意恶狠狠地说道,而后上前,拍着单乌的肩膀,放声大笑了起来。   ……   田冲的掺和让局面起了微妙的变化,至少相对于吃遍天这个处于琉京之中,时刻为人所防备的不安分因素来说,身为琉国支柱之一的左骁卫,到底还是拥有让琉国皇帝多看一眼多听一句的地位的。   更何况,单乌果然就拿出了能够让那琉国皇帝心动的资本——这是朱紫国那些人,甚至琉国皇帝自己都不会想到的东西,桑刚也因此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局面,虽然他自己还完全不知道。   琉国皇帝眼下的境界本就微妙——这一点,虽然千鹤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但是那些细节一说,单乌立即就推断出了那琉国皇帝的状态,并由此笃定,自己知道的这些东西,一定会让那琉国皇帝心动,并由此与自己见上一面。   ——如果琉国皇帝还只是个普通的元婴甚至元神修士的话,未必就能理解那些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种种讯息会有什么价值,便如当初的问水道人一样。   ——但是,当他已无限接近那条需要被跨越的世界边界的时候,单乌的存在,便足以成为他这一步成败的关第五百四十二回九龙先生   数日之后,夜。   单乌被田冲派人带到了那将军府的后花园中,水边的敞轩之中,有两个侍女正忙忙碌碌地烹茶,而田冲正陪着另外一个陌生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话,时不时地向下方的水塘中丢些饵食,引得那些金红色的大尾巴小鱼争先恐后地凑往一处,翻涌起一团团的水花来。   那陌生男子穿着常服,容貌看着有些平淡,身上的气息亦有些飘飘渺渺即将融入这万丈山河的意味,故而不用更多的说明,单乌也能猜出来那人是谁的分身——其本体显然也是不好轻举妄动的。   于是单乌上前,直接见礼:“田冲将军,以及……”   “呵,看来不用我介绍了。”田冲笑了起来,打断了单乌即将出口的那句话,“不过此地,眼下,你该称呼这位道友为九龙先生。”   “见过九龙先生。”单乌从善如流地应道——既然这皇帝觉得自己有这隐藏身份的需要,那么他就照做便是。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内心闪过的念头其实是:“极数为九,瑞兽为龙——这些皇帝们的爱好有时候还真是一致得很啊。”   “我听田冲说,你想向千鹤提亲?”那自称九龙先生的男子回头看了单乌一眼,开口问道,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内涵。   “是的。”单乌坦然回答道,“我想千鹤也很希望我能这样做。”   “你知道你面临的障碍何在?”九龙先生继续问道。   “还能有什么?”单乌笑了起来,“不过,既然九龙先生来到此处见我,就说明我还是有希望一争的,是么?”   “什么时候你能够进入朝堂之上,才能叫做有希望一争。”九龙先生嗤笑了一句,同时指了指田冲,“在此之前,你的道路,到此为止。”   单乌抬头看着那九龙先生,似乎正思考着该说些什么用来打动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半晌之后,方才转向了田冲:“不知我能否与九龙先生单独一晤?”   田冲迟疑地看向那九龙先生,九龙点了点头,于是田冲拱手领命,带着那两个烹茶的侍女退出了这处敞轩,而那水塘之中的金红色的鱼儿,也老老实实地沉入了水底,甚至这敞轩以及水面之上,都落下了一层阻隔的法阵,将此地与外界隔离了开来。   “你有什么话要说?”九龙的姿势完全没有改变,甚至包括他捻着手里那些鱼食的动作。   “既然道友如今是九龙先生,应当不会顾忌宫中那一位的身份吧?”单乌笑嘻嘻地开了口,“有些话说出口,可就是冒犯了。”   “我可以视你冒犯的程度再做决定。”九龙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好奇——如今这琉国的皇帝,当起来有什么趣味呢?”单乌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怎么会没有趣味?”九龙稍稍挑起了眉头,似乎很是奇怪单乌这句提问。   “我以为当皇帝的乐趣,多在于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那一刹那,在于万众臣服的那一刹那,在于目光所及之处,皆为我掌中之物的那一刹那……”单乌也靠在了那栏杆边上,取代了原先田冲所在的位置,“就好像有句老话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是呢,就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想要达到这种境界,这琉国皇帝的掣肘还是很多的啊。”单乌看着九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哪怕就是在这琉京之中,都满是我行我素不服管教之人——这样的皇帝,真的有趣味么?”   “就算是一个宗门的宗主,都不会乐意有一个没有什么实际关系的强大散修在自己的地盘上,对自己的门人或者贵客指手画脚,又何况是一个国家名义上的皇帝?”   “这种情况,的确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皇帝本就是一个傀儡——但是很明显,这琉国之中也没有第二个势力能够成为那皇帝背后操控着的那只手,这皇帝对眼前这样的局面,有着自己的主意。”   “我本来以为珍荟楼原来那个管事只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骨气所以才各种点头哈腰,而吃遍天也是因为觉得他折了珍荟楼的面子所以才将他驱逐出去——眼下看来,那位管事的身份,多半另有玄机吧?所以南王殿下才敢于支使于他,而吃遍天却无法容忍他在珍荟楼中再多呆哪怕一秒,甚至连那人在被驱逐出楼之时的表情,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只是我经历的一件小事,但是由此可以看出琉国的皇帝所做出的努力。”   “官员,军队——这些能够让一个国家能够存在于世的重要部分,看起来仍在皇帝陛下的掌控之中,他也依然在尝试做出努力,来成就一个理所当然阶层分明的琉国,但是,就算他能够在官员军队之间完美地贯彻出一套上下尊卑,他也依然无法完全控制住那些修为强大无法无天却如苍蝇一般逐利而来的散修们。”   “所以,如今琉国这种情况,只能是因为控制者的无能为力,故而多方并起,最终顺势而成。”   “眼下,这琉国或许还算是能维持一个琉国的模样,而如今的那位控制者一旦消失,这个国家便很有可能立即分崩离析,诸位皇子,周边各国势力,甚至某些一直在暗地里发展壮大的势力……这琉国会瞬间成为诸方混战之局,而那些逐利而来的散修也不会留恋琉国过往带给他们的好处,他们将去寻找新的落脚之处……”   “所以,且允许我冒昧地猜测一下,九龙先生所面临着的飞升,是因为先生一心想要超脱这方世界呢?还是因为觉得眼下这个烂摊子并非如自己所愿,故而心灰意冷?”   “九龙先生内心真正期望的,是抛下一切追求所谓大道?还是期待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千秋万代江山一统?”   ……   单乌的问题问得非常直白,直白到让那九龙先生直接翻脸,将他摁死在那水塘之中都不奇怪。   好在那位九龙先生的涵养足够好,好到能够安安静静地听完单乌的这些长篇大论。   “呵。”九龙先生看着单乌,没有回答单乌的疑问,也显然不可能对这些问题做出什么表态,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嘴角,“你可真够大胆的。”   “这是我最大的优点。”单乌毫不客气地自夸道,事实上,他也没有期待过眼前这位九龙先生的回答,他问这些问题,只是为了向这琉国皇帝的分身表达出自己的见地而已,等于是在转着弯儿隐晦地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眼下这个局面,我可以从方方面面来给你最及时的帮助,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既然你这么有胆识,又有田冲举荐,那么你就去东边,先为琉国将那些蛮物清缴干净,如何?”九龙先生反问。   “定当不辱使命。”单乌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便已经干脆应下,反而让九龙稍稍意外了一下。   “你就不担心在你去清缴那些蛮物的过程中,千鹤已经与那位桑刚王子完婚了么?”九龙有些好奇地问道。   “因为桑刚王子会与我同去,不是么?”单乌笃定地回答道。   ……   数日之后,单乌入了将府,领了官职,虎符,以及前往琉国东边隧邺城的旨意,不日便将动身。   单乌即将离开琉京的消息传出,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朱紫国那些人想出来的馊主意,想要支开单乌之后,趁机便将生米煮成熟饭。   “这是强拆鸳鸯啊。”有人如此感叹——对这些围观凑热闹的人来说,虽然也未必真关心千鹤到底嫁给谁,但是手段好不好看,总会有人议论。   没想到,半日之后,居然又有消息传来——那桑刚王子也要带领一队朱紫国的友军,同往东边,以平定局面。   “为什么不在留在琉京等着完婚了事,反而主动去向那皇帝请战,将婚事推到一年之后?那皇帝都说此事不需过虑了……”阿鲁巴显然无法理解桑刚与那位国师大人之间的交流,苦恼了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才是那琉国皇帝真正希望见到的局面——琉国皇帝是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但是他也不能不顾及琉国的体面,轻易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只能等着施舍的无能之辈。”西卡微笑着看向阿鲁巴,耐心地解释道,“换句话说,他将单乌派去东边,就是为了给王子殿下一个能够与他公平争斗的机会,而殿下也正需要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来扭转自己在琉国人之中的印象——殿下需要证明我朱紫国的王子并不是一介武夫,亦非趁虚而入投机取巧之人。”   “不懂。”阿鲁巴耿直地摇了摇头。   “直白点说,就是这些琉国人都认为,千鹤公主要嫁的人,必须是一位盖世英雄。”桑刚回过头来,也向着阿鲁巴解释了一句,“而我主动请战,就是为了告诉外头那些长舌妇一样的修士——千鹤公主那位命中注定的盖世英雄是我,而不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搞鬼的小老鼠单乌第五百四十三回探宝小队(上)   千鹤缓步走到了那琉国皇帝的身旁,在地面上侧身坐下,如小猫一样趴在了那琉国皇帝的膝盖上,口中轻轻地呼唤了一句:“父皇。”   “这已经是最公平的局面了,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你都应当接受。”琉国皇帝的视线依旧落在远处。   “女儿知道,所以,多谢父皇了。”千鹤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父亲的面庞,而那琉国皇帝察觉到了视线,便也终于垂下头来,与千鹤对视。   “你真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姑娘。”琉国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抚摸着自己女儿的头发,脸上亦流露出爱怜的神色来,“说吧,这段时间里,你这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就这样陪在我边上,然后也不提自己要做些什么……也是单乌教你的?”   “是……”千鹤脸上微微一红,回答道,“他说我应该多陪陪父皇,他告诉我了一句话……”   “什么?”琉国皇帝有些好奇地追问,他能感觉到千鹤这段时间的亲近并不包含有什么其他的意图,而这种亲近,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千鹤垂下了头,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呵。”琉国皇帝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扶在千鹤头上的那只手稍稍地停顿了一下。   ……   “我没想到这公平一战居然还是来了。”吃遍天如此评价桑刚的行径,“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人还真是有点死脑筋——最开始想着什么,事后多半就本能地照着最初的想法走下去了。”   “反正不用和他面对面交锋,对我也的确公平了不少。”单乌无所谓地回答道,同时向吃遍天询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去!怎么不去?”吃遍天怪叫起来,“要是不跟你一起去,我岂不是要少看好多的热闹了?”   “你这珍荟楼找到管事了?”单乌反问。   “随便指定一个就行了。”吃遍天回答道,“这珍荟楼既然你不肯要,随便就关门大吉也无所谓。”   “你去了的话多半要和朱紫国那位国师对上。”单乌继续说道。   “无妨,他最多也就是与我互相制衡,互相盯着不对对方小辈下手而已。”吃遍天无所谓地拍了拍肚子,“总的来说,我还是闲人一名……更何况往东边一路上,还有些东西等着我去吃呢。”   单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研究着自己手里从田冲那儿得来的,有关东边那些蛮物的种种讯息。   “……非能以常理推断。”单乌默默地念叨着这几个反复在那些讯息之中出现的字眼,竟是稍稍有了一些向往之意。   ……   黎凰在这段时间里,也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那天让人放烟花闹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于是几天之后,有人找上了门来。   “哟。”来人悬浮在楼船的上空,在看到黎凰露面之后,立即颇为惊艳地叫唤了一声,而后是一叠声的啧啧赞叹,“看起来你终于换上满意的肉身了,甚至连修为都顾不上补回来,就要出来招摇过市让人眼红了?”   “呵呵,我目前还只是自我陶醉,没真往热闹地方去呢。”黎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着那人眨了一下眼睛,“却不知翠山执事找上门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那人正是散修联盟的执事之一,名为翠山,修为和原本的梦华相当,不过比现在的黎凰要高上一截,身形有些瘦小,八字胡,看着仿佛那些坊市之中随便一个商铺老板一样,常用的法器是一面算盘模样,号称是算天算地无所不知。   “唉,其实我只是发现梦华执事你刚好就在附近,便想邀你同去探索一处遗迹,却没想道友你的修为居然打了折扣……”翠山落在了黎凰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黎凰之后,叹了口气,“可惜,这遗迹你一百年前便确定了位置,最近十年更是开始有了现世的苗头,于是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人鬼鬼祟祟地想要突入——这种情况下,为免被人捷足先登,我们或许也不该再等下去了。”   翠山虽然做出了一副可惜黎凰无法参与的样子,但是眼珠子却一直在黎凰身上打转,言语之间,也不乏煽动之意。   黎凰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因为她接收了梦华的那些记忆,知道梦华一直以来都很热衷于探索那些遗迹,而她从那些遗迹之中得到的东西闯出的功劳,也成为了她在散修联盟之中立足的根本——更何况,这一处的遗迹还是梦华在一百年前就定下的目标,亦是如今黎凰心里蠢蠢欲动想要去探探底细的所在,怎么可以轻易就将其中好处拱手让给他人?还是让给翠山这么一个一直和梦华不怎么对盘的执事?   换句话说,不管是依着梦华自身的性格和追求,还是考虑到梦华在散修联盟之中的地位,黎凰大概都得和这位翠山一起走上这一趟。   “是胥中海的那处遗迹?”黎凰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似乎是回忆了片刻之后,方才恍然大悟地说道,“那遗迹当中可是颇有一些玄机呢,要不是我为了它准备了那么多年,根本就发现不了。”   “呵呵。”翠山的脸上笑得客套,显然是早就知道眼前这女人会如此回答——翠山之前就有尝试过想要独自进入那处遗迹,却没想那遗迹外头的区域早就被梦华动过了手脚,一些要命的陷阱隐匿其中,更糟糕的是还没等到他找到破解之道,“梦华”就在附近弄出那样一场盛大的烟花,仿佛示威一样,让他想要装作没有看见都不行,于是纠结之后,翠山只能硬着头皮找到这楼船之上,与那一位“梦华执事”互相合作了。   “不过,她现在的修为倒退,没准是我的机会。”翠山的心里暗自盘算,“看她那模样,还是打算进入那遗迹的,所以,我或许可以在遗迹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杀死。”   “哈,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想到此节,翠山亦觉得开心了一些,之前不得不前来邀请“梦华”合作的憋屈之感也一扫而空,甚至开始害怕“梦华”为了自身的安危考虑,而大度地将这遗迹让给自己。   “刚好我如今的修为倒退,为了进入遗迹,少不得得召集一些帮手。”黎凰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梦华的立场上开始考虑起全局来,“当然,其中一位,自然就是翠山执事你了。”   “莫非梦华执事你还有帮手?”翠山的眉头微皱,“参与的人越多,到时候好处可就越难分了。”   “你觉得,那些人会活到最后分好处的时候么?”黎凰轻笑了一声,侧身召过一个随侍在侧的修士,让他吩咐下去,让这艘楼船调转了方向,往那胥中海的西南方向行去。   翠山的眉头微微一皱,那个方向上有一处不算小的坊市的存在,之前那些蠢蠢欲动想要进入那遗迹之中分一杯羹的人,如今几乎全都落脚在那处坊市之中。   “你是要将那些觊觎遗迹之人一网打尽?”翠山忍不住反问道,“你觉得你能控制得了那么多人而不会出岔子?那些人当中,可有不少与你眼下修为境界相当的人呢。”   “在我面前,谁会不听话呢?”黎凰轻笑了一声,而翠山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恍惚了。   ……   翠山隐隐觉得自己这一头撞进“梦华”的楼船之中,就好像一只蜜蜂撞进了一张蜘蛛网中一样,那些蛛丝看起来纤细脆弱,但是却足以将他一点一点地牢牢捆住。   翠山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梦华所更换的肉身,他也清楚地记得梦华与自己之间的利益相争的关系,但是这些似乎都无法阻止他被如今的“梦华”虏获,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沉迷于“梦华”的一颦一笑之中无法自拔。   于是,当梦华的楼船到达胥中海附近的那处坊市的时候,翠山已经成为了黎凰左近鞍前马后的跟班儿一样的存在,黎凰发了一句话,他便乐颠颠地独自一人进了坊市,而三个时辰之后,他便带着四个人重新回到了梦华的楼船之上。   “白甸道友,郭绝道友,古凌道友,还有这一位……飞珖道友。”翠山向黎凰介绍着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在介绍到飞珖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而后以神识传语向黎凰补充了一句,“这位飞珖道友是蓬莱之人,或许我们最好还是别让他参与此事……”   “无妨。”黎凰回答,她的脸上亦堆起了笑意,向着眼前四人一一行礼。   而她的心中,到底忍不住嘀咕了那么一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蓬莱之中,黎凰没有露过面,但是她也算是认得飞珖这么个人物了,甚至还知道有另外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叫做闻笙的家伙。   “对比一下单乌那头,山峦里头转个几十天都未必能找到人影的所在,或许这外海之地,也实在是太小了?”   “不过,他现在不好好呆在蓬莱继续追求璎珞的大业,跑到这些边远的海域凑这遗迹的热闹做什么第五百四十四回探宝小队(中)   “听闻诸位都对胥中海里头的那处遗迹有兴趣?”黎凰开了口,招呼着这几名修士。   那几名修士的定力都还不错,黎凰也没有刻意引导他们的观感,所以他们在看到黎凰之后,也只是略略的失神之后,便已经恢复了清明。   “正是。”白甸率先开了口,“听这位翠山道友说,梦华道友在一百年前便已注意到此处遗迹,甚至在遗迹周围做出标记了?”   “是的。”黎凰点头,“当年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此地可能会有一处上古遗迹残留,但是却没有找到突破口,便留下了印记,期待日后自己修为进步之后,能重拾当年的计划,却没想到,我这修为还未如何长进,那遗迹便已呈现出开启之像了。”   “呵呵,道友是在埋怨我等劫了你的东西了?”郭绝笑道,语气却并不如何严肃,因为他看得出黎凰此时召集诸人,正是为了以她所知道的有关那遗迹的种种,交换自己这些人的力量——如果条件合适的话,这会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不过看起来还得和其他五个人分账,略有不爽。”郭绝的心里稍稍嘀咕了一句,“不过,待到从遗迹中出来的时候,谁知道会怎么样么?”   “据我推断,那遗迹乃是一处宗门的道场,保存得亦是相当完整,如果能够顺利突入的话,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会得到足够满意的收获的,至于分账……一般的东西,按照惯例,我与诸位均分,但是如果是涉及到天魔秘术相关的东西的话,还望诸位能够让给我,而我亦会按照市价,给诸位足够的补偿。”黎凰说道,“至于其他的东西,诸位之间可以互相商议,如有不谐,以这颗骰子决定如何?”   “均分?”郭绝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视线在黎凰与翠山之间打了个转,“两位不是道侣?”   言下之意,如果你们两个人是一对的话,那么分东西的时候自然占了便宜,应该给出些补偿才是。   “呵呵,当然不是。”黎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如果道友觉得我的修为太低,没那个资格参与分账的话,或许你我之间可以先过上一手。”   “坦白说,我也需要知道诸位的真实水准,才好推算我们这一行人进入那遗迹的胜算到底有多少。”黎凰强调了一句。   “哎呀,这说得好像是我恃强凌弱了。”郭绝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过,的确应该先试一试,不然的话,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听从你的那些指派,毕竟眼下看起来,主事之人是你,而不是这位翠山道友。”   翠山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想要上前替黎凰扛下此事,毕竟他的修为比场中诸人都要高上一些,否则也不至于说动这些人一起前来。   但是黎凰却出手拦下了翠山,而后面相郭绝,伸手往半空之处一引:“道友,请。”   “好。”郭绝点头,纵身而起,下一刻便已悬浮在半空之中,海风卷着他的衣袍上下翻滚,隐有龙吟之声,而他的手上亦出现了一根笔状的法宝,笔尖一点青光,落在虚空之处,有如实质。   “看起来郭绝道友长于符阵之道。”黎凰身形一闪,便也已经来到了郭绝的面前,“如此甚好。”   “或许不需你的指点我也能够进入那遗迹之中呢?”郭绝的笔尖有些刻意地摇摇晃晃,带着些调戏之意,“我看到了你布置在那遗迹周围的手脚,似乎都很容易破解。”   “那是我百年之前做下的东西。”黎凰笑道,“百年之中,我总不能毫无进步。”   “还请郭绝道友指教。”黎凰说着,话音未落,她的手里便有一团银光挥洒开来,看那形貌,依稀是一面小小的梳妆镜,反射着阳光,光芒所过之处,景物都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扭曲。   郭绝眉头一挑,顿时露出了凝重之色,手中朱笔连连挥动,转眼便在自己的身遭绘出了几道符箓。   “没想到道友居然是阵修,难怪对于破解那处遗迹如此有信心,甚至觉得非你不可。”郭绝赞叹了一句,算是理解了为何翠山的修为如此之高,却还是需要听从黎凰的指派——很多时候,并不仅仅只是修为高就有用的。   “道友小心了。”黎凰上前一步,整个人顿时消失在了一片光影之中。   然后郭绝就觉得自己似乎无声无息地从这个现实的世界中被隔离了出来,下方那喧嚣的坊市,停靠着的巨大的楼船,甚至身边掠过的飞鸟,都变得距离他无比遥远了。   一道符箓亮了一下,而后如烟花一般崩散,在郭绝的身旁燃起了一团无根之火,淡紫色的火苗晃晃悠悠,顺着一道道蜿蜒的轨迹燃烧着,似乎在指引着什么,又似乎根本只是幻觉。   周遭的环境渐渐暗了下来,郭绝随即又激发了两道符箓,环绕在他的身遭,一道符箓用以护身,另一道符箓则是清心符,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这法阵之中隐藏着的诱导之能。   “唉,不该一时心软,让她将这法阵完成了。”郭绝心里嘀咕着,“这么看来,她比百年之前,的确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进步。”   而后,郭绝抬笔,对着那些紫色火焰燃烧着的节点之处,便是一团灵光挥去,那灵光之中堆叠了数十道符文,互相关联,一发而动全身。   灵光贴在了节点之上,而后周围整个空间都抽筋一样地震动了起来,稀里哗啦仿佛水晶破碎一样的声音传来,似乎黎凰构建出来的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就要完全崩毁。   一缕缕黑色的雾气从那些崩裂的纹路之中逸散出来,在郭绝的面前形成了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小鬼,这些小鬼有手有脚还有个巨大的脑袋,看起来居然颇为惹人怜爱的模样。   “去。”郭绝冷哼了一声,一道符箓从天而降,如渔网一般将这些小鬼镇压在了下方,于是这些小鬼吱吱乱叫,看起来竟是被兜住了满满一网的老鼠。   “再不拿出些真本事来,我马上就要破阵而出了。”郭绝叫唤了一句,虽然事实上,他想要破阵还很需要费上一番功夫,因为他之前攻击的那处节点其实只是被黎凰暴露出来的幌子,用来掩饰这法阵之中真正的弱点。   郭绝的叫声没有得到回应,甚至连那些吱吱乱叫的小鬼都安静了下来,于是他冷哼一声,又补充了几道紫火,希望尽快找出真正的节点所在。   终于,有一团紫火突然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仿佛那些构成法阵的平滑曲线突然被人斩成两段又拼合在了一起,以至于出现了一个凹凸不平的拐点,下一刻,郭绝又是一记直白的攻击,向着那处拐点攻了过去。   “哈哈。”这一击几乎是一出手,郭绝就笃定自己已经拿住了关键,身形一晃,就想要往那破绽之处冲出去,却没想上半身动了,下半身却仍在远处,于是顿时失去了平衡,手舞足蹈一番之后,于那半空之中摔了一个大马趴,整个儿竟头下脚上地掉了起来。   “咦?”郭绝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下半身,那些明明已经被自己封住的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那道符文之中钻了出来,攀在了他的腿上,密密麻麻,如同那种黏性强大的树胶一般,将他的下半身给固定在了原地。   一团三昧真火从郭绝的脚下升起,那些小鬼顿时化为了一团青烟,而郭绝冷哼了一声之后,自然而然地抬眼看向不远处那法阵的豁口之处,刚要前进,突然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现在站的位置……是正的还是反的?”郭绝回忆起自己方才那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的动作——他因为脚被固定,往前摔了一下,头下脚上,然后他烧去了那些小鬼……   “我并没有翻转过身体。”那一段记忆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郭绝这一个事实。   但是郭绝现在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颠倒的世界中,抬头仍是天,低头仍是海面,楼船坊市也都在原本的位置,甚至那个叫做梦华的女修都在下方的楼船之上抬头看着他,甚至还对着他招手,示意他也回到那楼船之上……   “咦?”郭绝微微一愣,而这短短的恍惚让他越发地难以判断自己的所在,于是他索性闭起了眼睛,纯粹以神识感应四周。   他清楚地感应到了那一处被自己轰开的破绽之所在,亦感受到了周围那正在渐渐分崩离析的法阵碎片,四处流窜的灵力早失了方向,真实的世界正渐渐地将他笼罩。   “似乎……没有异常……”郭绝有些疑惑地再度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甚至听到了下方传来的那些喧嚣之声。   于是郭绝迟疑了一下,便动身往着下方的楼船之处落去。   然而,他落下了一段距离之后,却发现自己与那楼船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小,这样的变化让他再次警惕了起来。   但是,他神识的范围毕竟有限,触不到海面和楼船的所在,上下左右,更是没有一丝半点的法阵痕迹——他只能感受到一片空茫茫的无处着力的虚空,并有海风吹过——这一切,都是无比真第五百四十五回探宝小队(下)   “他怎么了?”白甸抬头看着越升越高,已经成了一个小点,几乎就要触碰到罡风层的郭绝,忍不住开口问道。   “等他下来之后,亲自解释吧。”黎凰微笑回应,“不知白甸道友又有何专长?”   “呵,我这种普通散修,能挣扎到如今这修为就不错了,哪能有什么专长?”白甸笑着摇头,拒绝与黎凰相试,并自我介绍了一句,“木土双修,长于防御。”   黎凰微笑,没有继续追问白甸,转而将视线转向了古凌和飞珖:“那么这两位道友呢?”   “风属,不过长于天机衍算而已。”古凌也很干脆地回答道,他其实已经看出来郭绝如今的困境,知道黎凰这种阵修在进入遗迹之时所会起到的作用有多大,所以对于黎凰的主导地位便也没有异议。   “哦?看来我与道友或许可以互相交流一二。”黎凰客套了一句——布阵破阵都需要一定的算计,黎凰自己未必能算得多快,但是她还有单乌这个靠山在身后,所以并没有对古凌自呈的特长太过上心。   于是反而是古凌稍稍意外了一下,他向黎凰透露自己长于天机衍算一事,便是为了向黎凰表示——如果黎凰在破阵之时动了什么手脚,他必然会察觉出来并选择先下手为强。   于是最后轮到飞珖,这位瀛洲山上的家族子弟在看到眼前这些散修的时候,根本就懒得多说一句话,于是无比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剑修。”   黎凰表示理所当然,翠山却有些紧张,毕竟剑修的凶名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时候,都是足以让人心头一凛的存在。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攀升高度的郭绝终于摇晃着身子,并停下上升的势头。   ……   郭绝只觉得周身一晃,而后身遭一阵劲风袭来,吓得他连忙在自己的身旁挥洒出了一片护身符箓,方才定睛往四周看去。   这一眼,吓得他几乎连魂都丢掉了——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居然已经一头钻进了罡风层中。   好在进入得还不深,及时后撤仍是能够撤回的,但是这回撤的一路,郭绝身遭的那些护身符箓依然接二连三地崩溃,让他忍不住想到,自己若是没有清醒过来,一路冲进了罡风层的深处,是不是会就此湮灭于那些狂暴的飓风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郭绝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方才的经历。   他似乎是一直在努力地想要靠近下方的楼船,但是那楼船却始终处在一个能够看见但是却无法接近的地方,不管他移动了多少距离,停下动作之后,似乎都会瞬间回复到原先的位置。   于是郭绝意识到自己仍在阵中,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身遭那些法阵的痕迹,只能不断地上下左右地试探着,意图破解这随时会让自己回到原地的困阵。   郭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困扰他的其实并不是困阵,而是一个小到几乎都被他所忽略了的幻阵。   ——郭绝其实每次移动的距离都是真实的,他也并没有被挪移回原地,但是他的视觉被黎凰篡改了一番,以至于不论何时,他抬起头,看到的都是天空,低下头,看到的都是海面坊市和那艘楼船,并且目测的距离都没有一丝半点的改变。   由于是在半空之中,就算他将神识的范围扩展到最大,他也无法抓到什么用以判断自我位置的倚仗,而更糟糕的是,由于之前他的身形的翻转,所以导致了他眼下所感应到的上方其实是下方,而下方才是真正的上方。   所以在视觉受到欺骗之后,郭绝等于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终于在那楼船幻影的指引下一路上升,以至于一头闯进了罡风层之中。   那些罡风的攻击吹散了包裹在郭绝脑袋上的那小小的一团幻阵,这才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于是匆忙离开。   而在一路下降,终于回到那楼船之上的时候,郭绝亦想通了自己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经历,不由地对黎凰生出了一丝佩服来。   “道友此举,实可谓四两拨千斤。”郭绝对黎凰行了一礼,感叹了一句。   “其实是道友大意了,如果道友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戒心,我也未必能无声无息地使出这些手段,并且,道友或许是对法阵一道有所误解,以为阵法必然笼罩周身细密绵延,却没想到其实法阵也可拆分也可依附在人身之上,更是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维持那一整套的模样。”黎凰谦虚地解释了一句之后,话锋一转,“但是,我要提醒诸位的是,那遗迹的护山阵法之中,可能会有很多这样难辨真假的幻觉,诸位可是一刻也不能分心的,否则,极有可能迷失在那护山法阵之中,不得超脱。”   “我等自会谨慎行事。”弄清楚郭绝经历了些什么之后,其他几名修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竟也无话可说,只能告诫自己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可麻痹大意——郭绝会被一个小小的幻阵引入罡风层,自己等人进入那遗迹之后,难道就不会被一个更精致的幻觉引到什么深渊熔岩或者某些护山神兽的嘴巴里头呢?   “我也一定会尽力指点诸位,但是我的能力有限,所以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不幸,还希望诸位不会记恨于我才好。”黎凰补充道。   黎凰这话其实说得很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换成翠山说出这样的话,十有八九会被解读成此人其实一边想着阴谋诡计怎样利用那些法阵坑害他人,一边还挂着客套笑容与人称兄道弟——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一边拿刀捅人一边哭着说“不是我想这样做的”的伪君子的做派。   但是,因为说出这话的是个微笑着的美貌姑娘,于是听到这句话的人们都只觉得这语气之中掺杂了浓浓的撒娇之意,恰到好处地挠着人心发痒,甚至想要拍着胸脯向那姑娘保证:“哪能让姑娘你来担心我等安危呢?如有危险,自然是我等义不容辞地挡在姑娘身前,护佑姑娘一路平安。”   ……   数日后。   楼船悬浮在了胥中海的上空,黎凰翠山等一行人依次降到了海面之上,随即黎凰放出了那透明小船,载着众人向那海面之下行去。   “这些遗迹多在海底,也是一桩奇事。”白甸打量着那透明船舱之外的景色,啧啧称奇之余,不由感叹了一句。   “这些遗迹并不是原本就在海底,不过是沉下去了而已。”郭绝回答道,“别说万年之前这地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就想想看现在的那几个宗门,哪个不是海面上的浮山形态?万一哪天这几家宗门遭了殃,那也是哗啦哗啦全沉到海底不带停顿的。”   “啊,的确如此。”被郭绝提醒,白甸也点了点头。   而黎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了飞珖,于是理所当然地看到了飞珖那在听到郭绝的话语后微微皱起的眉头。   “蓬莱也会沉没么?”黎凰忍不住顺着这个假设想了下去,“说起来,万年之前与现在,到底会有些什么不同?”   “对那些凡人而言,只需百年时间便足以完成一轮朝代更替了。”单乌突然在黎凰的心底嘀咕了一句,“而对于修真之人而言,万年时间也不过刚刚让一个宗门成就出一些气候。”   “你很闲啊,那头不是要远征还是什么的么?”黎凰回了一句——她有些奇怪单乌为何会突然关心起她这一头的事情来。   “在赶路,有些无所事事。”单乌回答,“然后发现你这头好像有熟人。”   “是啊,飞珖。”黎凰回答,“完全不知道他为何会跑到胥中海这里来——就算有了不得的遗迹面世,对于他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世家子弟来说,似乎也没有非走这么一趟的必要。”   “胥中海?”单乌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别样的印象,于是嘀咕了一句之后便沉默了起来。   “是当初梦华的记忆吧。”黎凰提示道,“你应该也分担了一部分,所以才会觉得对此地有印象。”   “不完全是,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单乌回了一句之后,又是沉默了许久,久到黎凰几乎都快要看到海底的所在了,单乌方才恍然大悟一样地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哪里?”黎凰好奇追问。   “我这次要去的东边,据说有一群似人非人的野蛮物种,时不时地想要扩张地盘……我看那些古早的地图,在他们的领域之中,有那么一个紧要所在,名字似乎就叫做胥中。”单乌回答道,“那文字有些变形,所以我之前以为只是图案符号,没有看出来详细,方才被你提醒之后,我才想起来那两个字好像就是胥中的模样。”   “同样的名字?”黎凰也生出了一丝好奇之意,“坦白说,我觉得胥中这两个字凑在一起的可能性,比你名字那两个字凑在一起的可能性也大不了多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胥中这种词有个什么意思。”   “虽然我的名字其实也算有个来历的……”单乌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两个世界语言文字类似,组词类似,甚至连这种看起来无意义的地名也可雷同……的确是有些巧合了第五百四十六回蚂蚁的世界(上)   这一片海底远没有冰海之中那么荒凉,仍有高低起伏的珊瑚,礁石,以及来来往往的鱼群,黎凰等人的到来,让这些鱼群受了惊,四下流窜,搅起了一波波的暗流。   这些暗流在撞上一些礁石角落的时候,会出现细微的波动,而正是这些波动,让这些人们发现了这即将面世的遗迹。   “诸位稍等,我先将此地清扫一番。”黎凰起身,出了船舱,正要动手,飞珖便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那柄带着水纹的剑出现在了飞珖的身前,而后一阵暗潮以那柄剑为中心荡漾开来,细微的颤动只是让黎凰稍稍有些不适,让那些还没来得及跑远的鱼儿抽筋一样地抖动了片刻,但是随即却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那些密布在这片海域之中的陷阱,居然全部四分五裂了。   看着那些机关从通透的海水之中现出原形,然后带着仍旧不断扩展的裂纹摔到海底,惊起某些埋伏在砂砾之中的贝壳或者小虾,黎凰暗叹了一声之后,回头看向飞珖:“劳烦飞珖道友为我出手了。”   “举手之劳而已。”飞珖微微颔首,“接下来的事情,还请道友费心了。”   “还请道友为我护法。”黎凰微笑,继而顺着水流,来到了一处礁石的顶端,双手结印,以她为中心,一道道细微的灵力便如触须一样分散了开来。   翠山等人也没有继续留在那小船之中,在与飞珖对视了一眼之后,便默契地分散在了黎凰的四周,将她给护在了当中。   那些游鱼明显感受到了此地的异常,在水流平稳之后也没敢再回到原处,只能在不远的地方来回逡巡,似乎很是犹豫。   那些埋藏在砂砾之中的活物也开始不安,一个个都开始想着地下钻了进去,似乎自己头顶上有砂砾遮挡,情况就不会太坏。   突然,那些替黎凰护法之人也感受到了周围空间的异常,飞珖翠山没有妄动,只是回过头看向黎凰,其他的几个人却是本能地向着远处后撤,然后撞上了一面坚硬的水墙,这才发现这片海域不知何时居然如同坚冰一样完全凝住了。   原本可以随意流动的液体此刻被无数显现出来的法阵条纹固定在了原地,挤压得那些修士连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白甸有些慌乱,想要召唤出法宝打破这种禁锢,却在想要招呼其他人的配合的时候,发现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翠山和飞珖盯着黎凰,一脸平静,郭绝的脸上满是疑虑,但是似乎有更多的好奇,至于古凌,他的脸色虽然看起来有些阴沉,但不断转动的双眼之中,仍是波澜不惊的淡定。   就仿佛海水之中突然凝出了一颗水晶球,这颗水晶球以黎凰为中心,里头包裹了白甸郭绝等人,并将这些人一起隔绝在了这片海水之外。   很快白甸等人便发现,自己所在的空间居然都随着这水晶球的曲面而发生了弯曲,特别是底下的那一层海底,居然贴着水晶球的底层弯曲了起来,感觉仿佛硬生生地在这片海域之中掀起了一块地皮,但是怪异的是,透过那层层法阵依然能够看到,在这块被掀起的地皮之外,那些地面却一如往常,没有因为变形而产生一丝半点的不稳定。   那些被融入水晶球后变形得愈发剧烈的海底看起来也充满了韧性,或者说,简直就好像是一幅画被卷起来一样,不过这幅画是实体而已。   海底地面卷曲得越来越厉害,相应的这水晶球也越来越小,裹挟着里头这些被封住的人也一并缩小——一切都往着黎凰的所在收缩而去。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这颗曾经存在于海底的巨大的水晶球已经直接收缩成了一点,最终星光一闪,彻底消失。   ……   白甸“哎哟哎哟”地跌坐在了地上,摔得手脚似乎都扭了方向,然后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片海底,与黎凰等人到达了一处白雾迷蒙的平台之上,而他正跌在平台的边缘,再有一尺,或许就从那平台之上滚落下去了,于是白甸立即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向当中黎凰的所在靠了过去。   其他人亦检视着自身,似乎大家都安然无恙,但是很快,这些人便一个接一个地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了。   “此地禁空?”郭绝疑惑地问了一句,同时手边亮起了一道符文,在发现那道符文刚一成型便被某些不知名的力量剿灭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   “看来如果掉到那平台之外,或许真的就万劫不复了。”郭绝环顾了一圈,有些后怕地说道——他方才也在平台边缘,甚至还探头往那平台之下看了一下。   “看梦华姑娘怎么说吧。”飞珖开了口,将视线转向了黎凰。   “我们现在其实已经入阵了,根据传说记载,这一关,叫做心诚则灵。”黎凰开口说道,“虽然只是一个浅层的迷踪阵,用来测试入山弟子是否诚心无畏,并将心性不和之人传送到山外,但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变化,所以诸位还请提高警惕,以及千万不要走散,某些破阵之处,我或许还需要诸位相助。”   “这是自然。”诸人纷纷点头,而后看着黎凰在手里托了一个罗盘,绕着那平台转了一圈之后,看起来无比轻描淡写地往一处虚空之处跨了一步。   那一步的落处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连神识都无法触碰到什么切实的存在,连灵力的异常都没有,但是黎凰这一脚居然仿佛踏在了实地之上,稳稳当当。   黎凰这一脚踏得其他人都有些心惊胆战,翠山甚至做出了伸手去拽的姿势,在发现黎凰居然站稳了之后,方才讪讪地收回了手。   “跟着我的脚步走。”黎凰吩咐了一句之后,走出了第二步。   仍在平台上的几个人汇集到了边缘,似乎都有些迟疑——在失去了腾空之能的时候,这种空无一物的道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心理压力。   或者说,这是一场对于他们是否相信黎凰的小小考验——短短几天的相处,难道黎凰的魅力真的就能让这些纵横四海自命不凡的修士们死心塌地地相信她了吗?   飞珖最快地冷静了下来,举步踏在了方才黎凰的落脚之处,而后跟在黎凰的身后,亦步亦趋。   翠山稍稍迟疑了片刻,做了第二个跟随之人,紧接着是白甸,郭绝,最后一名则是古凌。   黎凰在前面走,似乎完全没有关心自己身后都发生了些什么,而那些人排成了一行,依序前进,似乎也颇有秩序,甚至让人觉得,就这样跟在黎凰身后走下去,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到达这片白雾迷蒙的彼岸。   ……   古凌的手一直收在袖子里,他一直在替自己算着吉凶,可是不管怎么算,进入此地后似乎每一步都是大凶之兆,以至于他的心里有好几次都想放弃前进。   似乎他的迟疑被这处白雾迷蒙的空间感受到了,于是在他纠结着又是一步跨出的时候,一团白雾突然扑上了他的面庞,浓厚的水汽撞在他脸上并散开的时候,他的前方已经完全看不到黎凰那一串人了,甚至连郭绝的背影也都消失不见。   “啊?”古凌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在,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眼下的他,脚下是一方不知道大概多大的落脚之处,周围是一片茫茫虚空,白雾缭绕,前后左右皆无道路,而他甚至都无法御空而行。   但是古凌好歹也是个好不容易修炼到金丹的修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他向着四周弹出了一些灵力,希望能找到这处空间之中的破绽,或者找到新的落脚之处,继而甚至以脚尖在自己的身旁虚空之中小心试探,结果却一无所获,并且更糟糕的是,当他那只脚收回来的时候,竟连原来放脚的支撑之处都没有了。   古凌没有防备到这点,身形一歪,竟就直接往着下方的云雾之中跌堕而去,他的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有些凄厉的惨叫,但是却无法让他找到什么可以挽回自己下堕之势的方法。   “我真的会摔死么?”古凌心里忍不住窜过了这么个念头,继而觉得自己身为一名金丹修士,要是就这样被活活摔死也实在笑话,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片草木葱郁的森林。   古凌还没来得及施展风遁之术,他的身体便已撞在了其中的一片巨大的叶片上,然后翻滚着就顺着那片树叶滑落了下去,摔得半死不活,但总算是活着到达了地面。   “唔……”古凌躺了许久,缓了口气,方才挣扎着坐起,继而抬头开始张望四周。   他的身旁,刚刚接住他的那些个大树,长的仿佛是一根根巨大的韭菜,没有树干没有分支,只有层层包裹着的修长的叶片冲天而起,而眼下他所在的这地面之上,也满是巨大的足有人高的石头,不过这些巨石的表面颇为湿润,这或许就是那些树木能够如此茁壮的原因。   古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第五百四十七回蚂蚁的世界(中)   古凌猛地回头,正看到了身后一个巨石堆成的小山头上,一只足有两人高的仿佛蚂蚁一样的怪兽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两根巨大的颚齿示威一样地咔咔作响,而头上的两根触须也仿佛看到猎物一样,无比张狂地摆动着。   古凌大吃一惊,施展起风遁之术,身形往后疾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形用来与那只大蚂蚁周旋,而那只大蚂蚁似乎害怕到口的猎物跑走,毫不迟疑地翻过了那座小山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对着古凌直冲而来。   古凌连连施法,一道道的劲风卷起了身遭的石头向着那蚂蚁身上砸去,石头撞上甲壳,砸得是咚咚作响,但是那点威力显然是杯水车薪,甚至丝毫无法阻拦住那蚂蚁前进的脚步。   “哼,毕竟是个兽类,能有什么本事?”古凌却从那蚂蚁前进的动作之中看出了其弱点所在,当下不再迟疑,风遁之术再行,整个人都仿佛一阵风消失了一样,甚至连空气中残留的气味都随着那阵风消散一空。   那蚂蚁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愣在了当场,左右张望着不知该做些什么,进而在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有些失望地想要离开。   古凌却在这个时候落在了那蚂蚁脑袋与胸腹部位的交接之处,同时手中出现了一连串的风刃,狠狠地斩入了这蚂蚁的甲壳连接的薄弱之处。   一团有些腥臭的液体暴起,沾到了古凌的身上,让他皱着眉头疾退,而那蚂蚁的脑袋亦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虽然那颚齿还在不断地开合,但是区区一个脑袋,已经无法再对古凌造成什么威胁了。   “还以为会有多难呢。”古凌冷笑了一声,“就算不能御空,我这风遁之术也不是你这种怪物所能应对的。”   “不过,我现在是在何处?”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古凌从方才战胜那大蚂蚁的喜悦中恢复了过来,环顾了一圈之后,决定先攀到那些树上,看看自己现下都处在怎样的一个环境之中。   然后,他随便选择了一棵看起来最为茁壮的树,以风遁之术,转眼之间,便已顺着那片草叶攀上了高处,然后,他抬头向着远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他整个人就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愣在了当场。   ——草叶重重叠叠,非常地影响视线,但是就算如此,古凌也能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有无数的大蚂蚁正来来回回地穿梭着,仿佛一支结构严密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   这些蚂蚁仿佛在草一样的大树之间移动着,排列着松散却整齐的队伍,每个蚂蚁的脚步似乎都踏在前一个蚂蚁踏过的地方,大部分的蚂蚁头上都顶着一片被切碎的草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其中还有一些头顶空空的蚂蚁,这些蚂蚁仿佛是谐调这一整个队伍的指挥官,正努力维持着秩序运转,又或者是来来回回传递消息的探子一样,不断地爬来爬去,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碰一碰触角,而后双方便仿佛领受了新的指令一样,迅速地调转了方向。   在这个时候,有一只蚂蚁似乎是发现了方才攻击古凌那只蚂蚁的不告而别,站在那队伍的边缘迟疑了片刻之后,召唤了几只同样的蚂蚁,一路小心翼翼地试探摸索着,向着那身首分离的蚂蚁尸身移动了过来。   这一回,古凌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翼翼地躲避在那草叶背后,甚至开始烦恼起自己衣服上沾上的那些腥臭液体会不会出卖自己——一只这样的蚂蚁还不至于被他放在眼里,但是这样一大群看起来训练有素的蚂蚁就在附近,便由不得古凌不提高警惕。   那几只结伴搜寻而来的蚂蚁或许是循着之前那只蚂蚁的气味,毫无困难地便围到了那只蚂蚁的尸体旁边。   这几只蚂蚁在发现了那蚂蚁尸体之后很是慌乱了一阵,但是在一连串的触须触碰之下,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其中一只蚂蚁凑到了那颗跌落在地的蚂蚁脑袋旁,不断地用触须敲打着那颗脑袋,似乎是想要从那脑袋之中挖出遗言一样,同时一只蚂蚁飞快地循着原路返回,并再度带回了几只同伴,于是在又是一轮的触须碰撞之后,这堆蚂蚁分成了两队,一队带着那蚂蚁尸体往大部队的方向移动,另外一队则在四周搜寻,想要找到那蚂蚁遇害的罪魁祸首。   看着这些蚂蚁条理分明的举动,古凌只觉得自己额头上有一股冷汗正渐渐渗了出来——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被这些蚂蚁发现了踪迹,那么自己立即就会被这些蚂蚁前仆后继地扑上来咬死,然后像那些被切碎的草叶一样,被顶在蚂蚁们的头上,并被拖回老巢之中。   “此地不能久留。”古凌的心里转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但是下一刻,另一个念头却拖住了他的脚步,“万一离开此地的关键便与这些蚂蚁有关呢?”   “我之前可是从海底进入了一处迷踪阵,并从迷踪阵中跌落此地的,也就是说,此地仍在那遗迹之中,并且有很大可能,只是一个阵法构建而出的幻觉而已。”古凌的心里分析着,“按理来说,破解一个幻觉,或者说幻阵,最好的方法就是迎难而上,因为破解的关键,往往就藏在最为让人恐惧之处。”   “难道我需要进入那蚁穴之中么?”古凌忍不住嘀咕,他的手指在袖子里几乎已经掐算成了一片虚影,可是天机显然已经毫不留情地离他而去,不管他怎么算,前路都是一片混沌。   ……   黎凰的眼前,最后一片云雾散开,她轻巧地往前方一跳,脚下一片绿意荡漾开来,而后诸人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绿草,蓝天,白云悠悠,就差些牛羊马匹了。   黎凰小跳着走了几步,而后背着手转过身来,看向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在发现少了一个人之后,有些好笑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古凌道友不见了?”   “咦?”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回望,这才发现身后同样已经成了一片草原,哪里能看到那步步虚空的白雾迷蒙?   “要找他么?”翠山问了一句,但脚下完全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黎凰笑道,她当然知道古凌是怎么消失的——当她在前方开路的时候,踏出来的那些落脚之地的存在其实会有时间的限制,古凌不信任她,或者说还没有因为她的容貌而神魂颠倒,那么举步之时必有迟疑,而这小小的一点迟疑,便足以让古凌独自失落于那迷雾之中,无路可去。   至于失落在那迷雾之中后会流落何方,黎凰不知道,也不怎么想知道,总之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去处就是了。   而眼下还跟在黎凰身后的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就对黎凰死心塌地?   黎凰同样也不敢确定这一点,不过,接下来的路途,她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分析。   古凌的消失,其实就可以算是一个试探的契机——同行之人无声无息的消失,是真的天命如此?还是这引路之人暗下的手脚?这些猜测的产生会立足于存活之人对于黎凰的信任程度之上,并且在之后的选择到来时,影响他们的决定。   于是黎凰的视线缓缓扫过了眼前四人,翠山与飞珖面无表情,白甸略有惊慌后怕之色,而郭绝的眉头则隐隐皱出了一条竖纹。   “现在,我们应当是处在一处困阵之中,而看情况,这困阵的属性以木土为主,或许需要借重白甸道友的修为。”黎凰对着白甸微微颔首。   白甸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嘿嘿地抓着头笑了起来:“姑娘你吩咐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   在那一群蚂蚁四下散去之后,古凌瞅着机会从那草叶之上滑落了下来,而后向着某一只蚂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决定想办法进入那蚁穴之中一探究竟,当然,他也不会直接就这样傻乎乎地闯进去送死,他决定给自己先弄一层伪装。   现在,那只被古凌相中的蚂蚁正一路摇头晃脑地搜索着什么,在刚刚翻过一处小土坡的时候,一阵风轻飘飘地掠过了它的脖颈,然后,在它还在发呆自己经历了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契约印记“咻”地一声钻进了它的脑袋。   那蚂蚁傻傻地愣在原地,僵硬了片刻之后,稍稍挣扎反抗了一下之后,终于缓缓地低下了头,与此同时,它腹部的那一截躯干的上方鼓起了一个小小的突起,看色泽与那外层甲壳并没有不同,好像只是腹部大了一圈而已。   那层突起自然便是古凌的伪装,他在使用驯兽之术制服了这只蚂蚁之后,便将自己藏在了这蚂蚁的身上,因为据他观察,这些蚂蚁似乎多是靠气味来辨识路径辨别敌我,那两个眼珠虽然看着硕大,作用却似乎并不十分明显。   而后,古凌掐起了指诀,轻轻弹动了一下手指,那蚂蚁的脑袋猛地一抬,像是被人敲了一下之后,方才身躯僵硬地转过了身去,向着来路爬了回去。   一片阴影缓缓地移动了过来,似乎天上多了一片云第五百四十八回蚂蚁的世界(下)   那只蚂蚁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回归了大部队,进而顺着那支队伍的方向飞快地爬动,中间有几次险些被别的蚂蚁拦住,但是都被它小心地绕开,留下了那些蚂蚁在它的身后晃着触须,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处蚁穴。   蚁穴是一座相当巍峨的高山的模样,上面没有草木,光秃秃地只有一块块的石头,那一群群蚂蚁正举着被切碎的草叶进入那山洞之中,而在这只蚂蚁攀爬的过程之中,古凌终于有那个机会看清楚自己的所在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   然后,在那高山的半山腰上,古凌发现自己的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片仿佛草原一样的森林,头顶上甚至还有蓝天白云,一派祥和之景,继而他有些震惊地发现,其实这就是一片草原,而在那蚁穴的不远处,正错落地站着五个人。   “是梦华女那些人?”这个发现让古凌大吃一惊,于是他立即命令身下的蚂蚁停止了继续攀爬的举动,进而转了一个更合适的角度,来观察那五个人的举动。   “他们怎么变得如此巨大?难道……这些也是幻觉?”古凌几乎震惊到脸上的表情都失去了控制,如果不是之前将自己固定在了这蚂蚁身上的话,他很有可能就顺着这蚁穴的斜坡骨碌碌地直接滚下山去。   “不……其实是我变小了,变得如同这些蚂蚁一样渺小……”古凌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下一刻,他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五个人正意味着自己的一条生路,立即便想驱使身下这蚂蚁奔到那些人的身旁,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他自己亦跳到“梦华女”的面前,叫嚣着让那女人替自己找到恢复原状的方法。   然而他身下的这只蚂蚁不过是稍稍动了一下,古凌便自己推翻了这个念头。   人与蚂蚁,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让他感受到了恐惧,进而想要退避,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还是混在这蚂蚁堆里比较安全稳妥。   “我该怎么做?”古凌迟疑着,天机给不了他答案,他亦无所适从。   ……   “那里有一个蚁穴。”郭绝指着那个草原上多出来的小土堆说道,“这种突兀之物,多半会是法阵的节点之一。”   “的确。”黎凰对郭绝的话语表示肯定,并带着诸人来到了这蚁穴的周围,五个人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压在了那蚁穴的上方,那些蚂蚁似乎是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立即忙碌了起来,甚至连头上顶着的草叶碎片都顾不上,如逃命一样往那蚁穴的洞口钻了过去,远处的蚂蚁显然也收到了呼唤,立即掉头,如倒流的溪水一般向着蚁穴汇拢而来,而更让诸人惊叹的是,这些蚂蚁在逃窜进入的时候,甚至还不忘推动一下周边的砂砾,将那洞开的蚁穴洞口给封上一些。   “这些蚂蚁是以为外敌入侵,还是以为天欲降雨?”飞珖看着这些蚂蚁的举动,忍不住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不过很明显的是,它们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并且觉得,这小小的沙堡一样的蚁穴,就能守护住它们的安然无恙。”黎凰回答道,同时向着白甸开了口,“白甸道友,不知你可否以灵力探查一下这蚁穴深处的结构?你的土属功法,应当能比我们都做得更好一些。”   “好。”白甸也不推辞,这样探查的举动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探查的目标还只是一个蚁穴而已。   于是白甸上前一步,出手悬在那蚁穴上空,土黄色的灵力如沙尘一样渐渐落下,渗入了土壤之中,继而以白甸的手掌为分界线,一个翻转的蚁穴形貌以灵力虚影的模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因为知道黎凰或许是要依靠这蚁穴的构型来推断可能的破阵之法,同时也存了在黎凰面前显摆的心思,白甸的探查无比仔细,于是倒映出来的那蚁穴构型可以说是纤毫毕现,甚至连里头来来回回爬动着的小蚂蚁都一只只清清楚楚。   但是当这蚁穴的体积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白甸便隐隐觉得有些难以为继了——他的灵力配合神识固然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土层,但总有有一个极限的范围存在,就好像郭绝在海面上空释放出神识却找不到楼船海面的存在一样。   于是,当那蚁穴的模样几乎变成了一棵枝桠繁多的参天大树的时候,那些树梢末端的种种,便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更让人为此心惊的是,那蚁穴似乎仍未表现出终结的尽头,那些枝桠仍在往更深处蔓延。   那些蚁穴的节点之中的景象也一一呈现在了诸人的面前,有满满的都是食物的房间,也有满满的都是虫卵的所在,甚至还有很多刚刚破壳的小蚂蚁正不知所措地在通道之中茫然乱转,如果将这蚁穴之中的蚂蚁全部赶出来的话,白甸觉得这些蚂蚁搞不好能将这一整片草原都啃噬干净。   “怪不得有人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黎凰抬头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庞大蚁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甚至开始怀疑为何自己等人脚下的地面依然如此坚实,而没有出现哪里会垮塌的迹象。   “就维持现在这样吧,待我测算一番。”看到了白甸的难以为继的神色,黎凰出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开始绕着这蚁穴的虚影算计了起来。   ……   蚂蚁们在发现黎凰等人的靠近,觉得危机到来并发出警告,召集所有蚂蚁归巢的时候,古凌也因为恐惧,下意识地跟着那些回转蚁穴的蚂蚁们一起进入了蚁穴的洞口,而眼下冷静了下来,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大错特错的一件事。   “他们在检视这个蚁穴,而我如果留在外面,多半会进入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发现我的存在。”古凌稍稍有些后悔,但是转念一想,又是一声冷笑,“可是,被他们发现之后又怎么样呢,难道他们还会救我不成?依我看来,他们多半就是直接将我当作一只蚂蚁,碾死了事了。”   “不过……这人与蚂蚁之间的差别,所带来的压迫感果然惊人。”古凌心里嘀咕着,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五个人凑上前来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自己此举其实还是正确的。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气来,他便已经感受到了从上方落下的细微灵力,以及其中包含着的试探之意。   于是古凌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这种土属性的灵力应当是出自白甸之手:“他们在探查这处蚁穴,莫非他们也被困住了,并且觉得这处蚁穴才是脱身的关键?这蚁穴会毁灭在他们的手里么?他们会不会放火焚烧这处蚁穴?我记得那梦华女表现出来过用火的天赋……那么,如果这蚁穴毁灭了,这些蚂蚁全部被碾死了,我又该何去何从?或者说,我真的能够活下来么……”   ……   当自身能力有限的时候,人的思维便会不由自主地滑向更为悲观的境地,而古凌眼下正是这么个状态。   白甸的灵力其实是无比轻柔的,这种程度的灵力如果古凌还是人形的话,或许会不屑一顾,但是眼下他甚至还没有一只蚂蚁大,于是这灵力顿时让他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在古凌的感受之中,他就好像被一个巨人用手指捻了起来,并且这巨人正在以手指触摸来感知他的形貌,虽然这巨人的动作无比轻柔,但是那两根捏着自己的巨大指头只要稍稍一用力,自己便会啪地一声,如同一只被捏碎的蚂蚁一样,一命呜呼。   “眼下这情况,或许我就算贴着他们的表皮金丹自爆,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只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吧。”   在面对那种来自于巨大人类的无法反抗的压力的时候,古凌的潜意识中,竟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等同于了周围的这些蚂蚁,并且莫名产生了一种同命相连的依赖感。   ——与人相比,这些蚂蚁就算开始的时候曾经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和危机感,在对比之下,也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我……是不是应该想想看,能否利用这些蚂蚁?”古凌隐蔽在这只被自己驯服的蚂蚁的背上,看着周围那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的蚂蚁们,忍不住如此想着,但转瞬之间这念头就被他否定,“这些蚂蚁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些人的手段呢?”   于是,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古凌御使着这只蚂蚁开始往那巢穴的深处钻了进去——他现在或许就和那些拼命往砂砾里钻着的小鱼小虾一样,觉得自己头顶上的土层越厚,觉得自己只要眼不见为净,自己就会越安全,而完全无法顾及那些带来危机的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而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周围的蚂蚁似乎也在向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而通过自己身下这只蚂蚁反馈回来讯息可知,那个方向正是这蚁穴的中心,那里存在着这些蚂蚁的王。   它们的王正在通过身上的气味召唤这些蚂蚁。   它们的王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第五百四十九回小蚂蚁大能量(上)   “这群蚂蚁好像不太安分。”白甸察觉到了那蚁穴之中的动静,向黎凰说道。   “我们先撤。”黎凰眉头微皱,向白甸示意,白甸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上空中那巨木一样的蚁穴虚影转眼崩散。   而在这个时候,诸人已经察觉到了地面之下传来的动静,那种沙沙的啃噬声,听得人心里头都仿佛爬进了蚂蚁一样,痒得让人无所适从。   黎凰带着诸人退到了一处空地上,一挥手便落下了一面阵盘,将诸人圈在了当中,顿时一道无形的屏障亮起,隔绝开来了两个世界。   “这蚂蚁的数量是不是大得有些过头了?”白甸等人举目张望,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看到从原野尽头处突然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蚁群,正如洪水一般向着当中的这群人奔涌而来。   “这么庞大的蚂蚁数量,根本不是这片草原能够养活的。”郭绝的眉头微皱,似乎也很有些想不通。   “很正常,因为这本就不是真正的草原和蚂蚁。”黎凰回答,“这可是用来困死人的法阵呢——人为之事,怎么可能真的就将一切都摆放在合情合理的位置上?”   “一个空间只有草原和蚂蚁,却没有以蚂蚁为食的活物,这事本就不正常。”飞珖亦在此时开口,“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归需要有一个循环的,如果循环断绝事物却依然存在,那么便只能说明这些都是死物。”   “正是如此。”黎凰微笑点头,“飞珖道友不愧是蓬莱弟子,说话总是很在点上。”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白甸看着那越来越近了的乌压压的蚁群,面上显露出了紧张之色,“我总担心这些蚂蚁会有些什么超出寻常的能力。”   “这些蚂蚁眼下是无法伤害到我们的。”黎凰微笑,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一只蚂蚁碰上了那一圈法阵的屏障。   然后白甸眼睁睁地就看着那只蚂蚁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咦?”白甸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黎凰,却见她回手一指,指向了法阵的另一侧的边缘。   一只蚂蚁正茫然着团团乱转,似乎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为何原本理所当然的道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接二连三的,一群群蚂蚁在它的身边出现,大家互相碰撞着触须,片刻之后,竟是一同调转了头,再度撞上了那层屏障。   这一回,白甸已经多少摸准了这法阵的效用,立即回过头来,果然看到那一群蚂蚁又从消失的地方转了出来,而后无措地爬来爬去。   “呵。”白甸感叹了一声,“这么一来,这些蚂蚁的确是无法妨碍到我们。”   “就是不知道这些蚂蚁会不会还有什么花样。”翠山赞叹着黎凰的玲珑心思,却仍不住地担忧。   “反正你们会保护我的,不是么?”黎凰抿嘴轻笑,而后盘膝坐在了法阵当中,依然一副写写算算的淡定模样。   ……   “你可真能装模作样。”单乌评价着黎凰的举动,“……这一处困阵我都已经帮你算好了,你还能装出这么殚精竭虑的模样来,佩服,实在佩服。”   “想要拖延时间等这处困阵出现异变,不装一会儿样子怎么行呢?”黎凰回答,“总要到经些事儿,才能确定眼前这些人哪个该留,哪个该舍。”   “小心玩出火来,谁也救不了你。”单乌嗤笑了一声,“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应该做好准备,随时死上那么一回?”   “哈,知道你如今性命要紧,我尽量不会让你死的。”黎凰许诺道,可惜听起来却并不算很有诚意。   ……   古凌眼下已经来到了蚁穴的深处。   这是一个明显巨大了不少的洞穴,甚至可能塞进一个人来都绰绰有余,而在这个洞穴之中,存在着一只巨大的蚂蚁。   这蚂蚁的头胸部位也只是比寻常的蚂蚁要稍稍大上那么一点,但是那个腹部却几乎填满了这一整个洞穴,古凌因为进来的洞口是在这个洞穴的侧上方,这才能够居高临下,看清楚里头这只蚁王的身形。   这蚁王的肚子的表壳是半透明的,里面甚至隐隐有光芒渗出,似乎是一颗仿佛金丹之类的灵力结晶,而在这些微光的映照下,透过那层外壳,依稀可以看到那肚子里面密密麻麻的正渐渐成型的虫卵。   那巨大的腹部的末端,有一个小小的出口,正如流水一般地往外涌出一颗颗还带着粘液的虫卵,这些虫卵还来不及落地,便被忙忙碌碌来回穿梭的其他蚂蚁们扛了出去,顺着四通八达的通道,不知道往何处运送而去。   那巨大蚂蚁的身上散发着让其他蚂蚁臣服的气息,而它的身后甚至还挂着数对巨大的翅膀,这些翅膀随意地摊在洞穴之中,看那面积,完全足以拖动这只巨大蚂蚁腾空而起。   这对翅膀让古凌的心头微微有些发热。   “这蚂蚁似乎灵智不高,所以虽然体积庞大,但是应该也很容易驯服。”古凌的心中盘算着,“并且这只蚂蚁可以飞,可以控制这个庞大的蚁群,甚至身体里还有灵力的存在,也就是说或许可以抵御法术的侵袭……我应该将这只蚂蚁驯服才是。”   于是古凌悄悄地驱动身下的这只蚂蚁,沿着洞穴的墙壁,爬到了那只蚁王的头顶之上。   那蚁王的感应明显比其他蚂蚁要灵敏一些,此时已经察觉到了那来到自己头顶的不速之客,可是才刚刚抬起头,甚至还没来得及确定那突然出现在自己头顶上的危机感从何而来,古凌便已攥着手里那道契约种子,一跃而下,落在了蚁王的头顶边缘,并对着那蚁王的脑袋按了下去。   蚁王全身的动作都为此僵硬了一下,连排卵的动作都因此停滞,这一瞬间的变化立即惊动了这个洞穴之中的所有蚂蚁,但是因为它们的蚁王如今自顾不暇,所以这些蚂蚁们团团乱转,却跟本找不到是什么造就了眼下这短暂的失控。   古凌只觉得驯服这蚁王的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比他之前从半空中坠落的时间还要长,当他终于感应到那契约种子被蚁王接受,并与自己的神识达成了和谐的状态之后,竟是累得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古凌并不长于驯兽,但是好在蚂蚁这种东西,灵智也实在不高,这才能让他一击得手。   然后,古凌的脸上就显露出了捡到宝一样欣喜若狂的表情来。   ……   “快看,那边是什么?”郭绝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叫了一声,一瞬间所有人都起身张望,甚至包括了一直淡定盘算的黎凰。 八*零*电*子*书 * w*w*w*.t*x*t *0 * 2.*c*o*m   就在这五人所在的法阵的不远处,一片地面突然如沸腾了一般翻滚着,土石如喷泉一样向外涌出,瞬间便堆出了一个足有两人来高的巨大的蚁穴的模样,黑压压的蚂蚁们如火山彻底喷发前的石头尘埃一样从那蚁穴的洞口中涌出,跌跌撞撞地翻滚在半空之中,竟让诸人觉得头顶上的蓝天白云都黯淡了些许。   继而,一团巨大的阴影从那蚁穴之中冲了出来,哗啦一声,在半空之中舒展开了那几对翅膀,盘旋翻飞,渐渐逼近了黎凰等人的所在。   “蚁王?”看清楚了那飞出来的是什么怪物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意外之色。   “蚁王这种存在,一向都只在蚁穴的深处,等着别的蚂蚁喂食,或者为了它而四处征战,而它只负责繁衍后代而已……从来没见过蚁王会主动离开巢穴的。”飞珖皱了皱眉头,嘀咕道,“从最普通的黑蚂蚁,到灵智最高的柏钧蚁——不管是哪一种蚂蚁,其习性都是如此。”   “而这种有违天性之事的发生,只能说明这只蚁王被外力所操控了。”黎凰开口接了一句,并顺便表现了自己的无辜,“可是,我都还没来得及对这法阵做些什么呢。”   “这些蚂蚁都是为这蚁王所控,蚁王一死,这些蚂蚁自然就会散去。”飞珖又补充了一句,却依然是负手而立,没有半点想要动手的模样。   而那蚁王在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便已警惕地不再前进,而是来来回回地盘旋着,同时下方的那些蚂蚁们也越聚越多,这些蚂蚁们不断搬弄着那些砂砾,并且互相攀爬在彼此的身上,转眼之间,竟是汇聚成了好几条两人来高的触须,左右摇摆着,缓缓向着黎凰等人所处的法阵靠近。   “我这临时的法阵只是针对那些散乱的小蚂蚁而设,如果攻击的力量大到一定的程度,这法阵立即便会分崩离析,诸位还请做好准备。”黎凰飞快地说道,并且主动地退避到了众人的身后。   “哼,这些小虫子,除了多之外,又有什么麻烦的?”翠山冷哼了一声,大步上前,竟是直接跨出了黎凰所设的法阵,抬脚在地面上一跺,瞬间将一大片的蚂蚁都碾为了齑粉,而后一抬手,一团绿幽幽的毒云便飘散了开来。   “你以亿万蚂蚁堆出个蚁山,的确是挺威风,可是我这翠山烟瘴,也不是等闲之物第五百五十回小蚂蚁大能量(中)   翠山踏出那层屏障,似乎是很让那蚁王开心的一件事,于是那蚁王振翅而起,呼啸着盘旋了一圈,继而落在了那几座蚁山的上方,下一刻,那蚁山猛然暴涨,竟就攀附在了那蚁王的身上,看起来竟似真的给个只有躯干的人按上了四肢一样。   翠山有些意外,而在那蚁王操控着这亿万蚂蚁组成的四肢,无比灵活地离地而起,绕过他挥洒出去的那片毒云,自上而下,对着翠山一巴掌拍下来的时候,翠山本能地想要御空闪避,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跟不上自己的意识,脚下绊了一下之后,竟是险些跌倒。   “没有御空之力的情况下,我竟是如此无用?”翠山一愣,继而他的背后突然遭到了一记重击,护身甲胄未破,人却踉跄地向前跌去,却刚好跌出了那蚁王的攻击范围。   翠山艰难地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就见郭绝同样也冲了出来,方才撞在自己背上的那一击正是来自于郭绝的符箓爆发。   “先撤去这层甲胄,我送你几道符文。”郭绝冲到了翠山身旁,一边拉着他躲避那蚁王的攻击,一边对翠山如此吩咐道。   翠山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身上的甲胄渐渐淡去,继而郭绝抓紧机会,朱笔连点,几道符文转眼落在了翠山的前胸后背以及四肢之上,灵光连缀之后,符文没入身体,让翠山猛然间觉得身体一轻。   “这一套轻身符箓,虽然不足以让你御空而起,但是亦足以让你能够在这蚁王的追击之下自如行动。”郭绝解释了一句,“看起来,此地只是限制了御空的法术和法宝,但是对于轻身一类术法并无压制,甚至也不会限制带有羽翼的活物。”   “嗯?”听到了郭绝的解释,翠山微微一愣,立即将注意力转到了那只蚂蚁堆成的巨人身上,这一眼,立即就看出了苗头来,“这蚁王其实正是施展了类似于御风术的轻身术法,才能自如地将这么多的蚂蚁混合沙尘一起,挥舞得如同活人的四肢?”   “正是如此。”郭绝点头,此时翠山身上甲胄已起,而他也瞅着机会窜到了那蚂蚁巨人的另一边,连连几道符文落在了那蚂蚁巨人的脚下,一团团无根之火升腾而起,似乎是想要将那组成居然身躯的亿万蚂蚁给烧个干净。   那蚁王显然也不会束手待毙,双翅一振,居然带着自己这粗壮的四肢直接拔地而起,同时那些着火了的蚂蚁亦随着他飞舞的动作四下崩散,包裹着大团大团的土石砂砾,如同流星一样砸向郭绝和翠山,同时亦砸向了黎凰撑起的那层防御法阵。   那层防御法阵在火球的撞击下晃晃悠悠,眼见不支,白甸立即上前一步,双手掐诀,随即围绕在自己与黎凰身边的泥土如同被一双巨手一团团挖起来一样,堆积,合拢,转眼便凝成了一个中空土包一样的坚硬的外壳,将自己与黎凰护在了当中。   飞珖被白甸抛弃在外,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甚至连那蚁王挥洒而下的攻击都没有当回事,好像无比信任黎凰布下的这层防御法阵一样。   而黎凰的这层防御法阵显然也很对得起飞珖的信任——在那蚁王巨人以双臂轮流抽击了好几轮之后,这层法阵每每看着摇摇晃晃,却始终顶着一口气安然无恙。   而在发现无法破开这层法阵之后,蚁王巨人暴躁地转过身去,开始打算先将郭绝与翠山剿灭当场——最起码,也不能让他们重新回到那防御法阵之中。   翠山和郭绝仗着有轻身符箓,围绕着那只蚁王巨人来回游走攻击,这两人都看得出想要摆平这些蚂蚁,关键就是要击杀组成那居然核心的蚁王,但是糟糕的是,那蚁王有翅膀,能飞,随时可以如龙卷风一样带着那大群的小蚂蚁们腾空而起,轻松到达这两人的神识范围的尽处,躲过这两人站在地面上仍出去的术法和符箓。   并且,更让这两人觉得无力的是,这儿的地势一马平川,全是不及脚面的小草,让人就算想要找个好地势借力而起都不成。   “地势?”翠山想到了这一点,立即回头想要将白甸给叫出来,毕竟白甸木土双修,应当是有能力在这片草原上重新早就一番地势的。   然后这一回头他就怒了——自己与郭绝在这里焦头烂额,飞珖却仿佛看戏一样站在一个小土包的旁边,而那个小土包很显然正是白甸的手笔。   “梦华呢?难道现在是和白甸一起在那个土包之中?”翠山忍不住有些恼怒,甚至想要立即回去将那土包拆开将白甸揪出来揍上一顿,但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多想,因为只要他的脚步一停,那满地的蚂蚁便会立即带着满是粘液的砂砾向他围拢过来,然后将自己与砂砾都一起都黏在他的双腿之上,甚至试图让他的双腿陷入地面,希望能够以此牵绊住他的行动,并降低那轻身符箓所能带来的效力。   最初的时候,翠山还觉得这些蚂蚁们倒贴上来的举动是在盲目送死,但是不管翠山是以单纯的灵力将其崩散,还是以毒素将它们置于死地,都无法阻拦住这些蚂蚁们前仆后继的举动,以至于事情不知不觉发展到了现在,那些和粘液泥沙一起,翻滚得又黏又软的就算有轻身符都几乎无法落脚的蚂蚁尸体已经堆了很厚了之后,再加上地下那些蚁穴时不时地就凹陷出一个深坑成就出的一个漩涡,竟使得这方法渐渐变得越来越有用了——以至于翠山几乎都要觉得,这些小蚂蚁们所带来的麻烦,几乎都可以比拟那些以术法化生出来的沼泽地或者流沙地了。   “我是不是也应该豁出去了?毕竟,如果我没法解决掉这只大蚂蚁就灰溜溜地缩回法阵之中的话,我方才主动出头的举动,就完全是一个笑话了……那一定会让梦华觉得我这个人不够可靠,甚至别有用心的。”翠山的心里头突然窜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于是他的视线转向了那蚂蚁巨人踏在地上的粗壮的大腿,以及那大腿顶端被小蚂蚁们层层包裹着的蚁王。   于是翠山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一样高吼了一声,而后震开了那些又开始攀附在他身上甲胄之上的小蚂蚁们,没再选择闪避,反而是冲着那只蚂蚁巨人冲了过去。   翠山的身上腾地升起了一团绿色的烟雾,这些烟雾紧贴在甲胄之上,凝而不散,那些想要冲上来的小蚂蚁在距离那层烟雾还有半尺左右的距离的时候便已经跌落,成为了泼洒在他面前的如同落雨一般的阻碍,这些阻碍在平常来说或许不值得一提,但是对此刻无法御空,双脚还被那些蚂蚁混合粘液粘住了的翠山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之举,竟是险些就将他前冲的气势给削弱了。   好在郭绝发现了翠山的举动,一句话没说,便是一排火符落在了翠山的面前,不但烧得那些蚂蚁化为飞灰,甚至还烤得下方的粘液表层干燥了些许——翠山可以利用那轻身符箓从那粘液表层站起来甚至跑过去了。   翠山来不及感谢郭绝的援手,便一跃而起,踏上了那表层干燥了的粘液层,冲着那蚁王的大腿扑了过去,竟是想要通过攀爬那蚁王的大腿,好拉近自己与那蚁王躯干之间的距离。   翠山总觉得自己恍惚之间似乎是听到了那蚁王发出的一声冷笑,继而在他即将触碰到那蚂蚁大腿的时候,那条粗壮的腿居然哗啦一声如同烟雾一般崩散了开来,而后一团妖风席卷着这团蚂蚁烟雾将翠山给包裹了起来,与此同时,那蚁王一直高高翘起的尾端也转而向下,对准了翠山。   翠山以为那蚁王是拉稀了一般,总而言之,一大团白色的里面混杂了无数星星点点小颗粒的粘液从天而降,几乎是立即便让包裹住翠山的那蚂蚁烟雾凝固并变得坚硬了起来——那团粘液甚至还有很大的一坨是直接对着翠山的面门落下的,于是就算有毒雾和甲胄防护,翠山还是被干脆利落地糊了一脸。   翠山怪叫了一声,周身那绿色的雾气稍稍一凝之后,瞬间转为黑红,那些触碰到这些黑红雾气的蚂蚁和粘液几乎全部化为了一滩恶臭的脓水,淅淅沥沥,贴着翠山的那层甲胄落在的地上,并将那堆积了一地的蚂蚁尸体的表层砸出了一个个深深的洞口,洞口中甚至冒出了一缕缕的青烟。   郭绝见此异变,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退回到黎凰布下的那层法阵之后,飞珖仿佛早有预料地开了口:“总算是逼出了一个人的底牌了。”   “嗯?”郭绝有些疑惑地看向飞珖,似乎觉得他这话语里隐藏了什么了不得的讯息。   “毕竟是金丹境界的修士,只是少了御空之术,实力便大打折扣到比筑基都不如,是不是太过可笑了一点?”飞珖继续说道,看了眼郭绝,继而斜眼看了一下自己身旁这小土包,然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只是不知道是在笑那乌龟一样的白甸,还是在笑那刻意将诸人拖到如此境地之中的黎第五百五十一回小蚂蚁大能量(下)   围绕在翠山身遭那些黑红色的毒雾亦凝聚成了一条条长鞭,扫荡着周遭那些碍事的蚂蚁,那些蚂蚁们在触碰到毒雾之后转眼化为了脓水,渗入地下,而这地面本就在之前的争斗之中千疮百孔,此刻更是一片泥泞不堪。   蚂蚁巨人的翅膀微微一振,便拔地而起,似乎是对这些突然出现的黑红的毒雾有所警惕,故而选择如之前那样,高高在上,以避让过可能的攻击。   突然,周围的地面一块接一块地凹陷了下去,似乎地下有个人正发狂一样地拆着墙壁,以至于让那些蚁穴全部开始坍塌。   ——翠山的这黑红毒雾,明显对砂砾土石也有一定的腐蚀之效,于是表层那些化为脓水的蚂蚁尸体被灌进洞穴之后,带着这些毒雾一路蔓延,在弄塌了一些洞穴之后,竟是产生了连锁效应,以至于这整个洞穴都难以控制地坍塌了起来。   坍塌甚至蔓延到了黎凰等人的法阵边缘,并在越过法阵之后继续向着远处坍塌,反而是被法阵圈起的一块地儿安然无恙。   翠山站在那不断东凹一块西凹一块的地面上,也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但是双眼却一直死盯着那高高地飘在半空之中的蚂蚁巨人,高声怪叫了一句:“你真以为你高高在上,我就伤不了你了么?”   蚂蚁巨人没有回答,倒是郭绝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和翠山都不是那种一击即中速度惊人的修士,在没有了御空之能后就更不是了,同时他们看起来也都无法在神识范围之外依然控制住自己的攻击,所以那蚂蚁巨人只要拥有御空之能,便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并让他和翠山束手无策。   郭绝其实也思考过自己单独应对那蚂蚁巨人的情景,所能想到的方法无非就是设下一个陷阱,而后自己示弱,等那蚂蚁巨人受到引诱靠近自己之后,再瞅准机会猛地出手……但是郭绝总觉得自己这主意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因为在之前的交手中,那蚁王已经充分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狡猾和谨慎。   “不过他毕竟是散修联盟之中的执事,修为也有金丹后期,就算功法不够合适,手脚动作不够灵活,也的确不应该如此狼狈才是。”郭绝回忆着方才翠山的种种表现,心中也已有数——翠山居然在有轻身符箓的加持之下,还会被那些蚂蚁人为制造的泥淖所困住,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这些人都不出手,难道就是为了看这蚂蚁巨人能不能逼出翠山的底牌么?”郭绝眯着眼睛打量着那黑红雾气之中的翠山,心里却开始顺着方才飞珖的话语,来揣测起“梦华女”的真正心思了,“这个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有些难以捉摸。”   ……   而在这个时候,翠山身后的黑红雾气已经渐渐凝出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具体的形状——一张被拉成了几近满圆的弓。   弓身之上搭着一根凝实到几近通体漆黑的长箭,正遥遥指向了那只蚂蚁巨人的躯干部分,也就是那只腹部巨大,时不时还会甩下一滩粘液的蚁王。   那蚂蚁巨人在看到那枝箭之后,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振翅往着更高空的方向飞去。   翠山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蚂蚁巨人飞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于是那长箭咻地一声,已然离弦。   不光是那蚂蚁巨人,甚至包括围观的郭绝和飞珖,都表现出来了一种屏息凝神等着看这支箭能够带来怎样的效果的专注姿态。   而那支箭也不负众望地攀升着,攀升着,然后速度越来越慢,势头越来越弱,在即将擦到那蚂蚁巨人脚底的时候,大头一转,竟是直接向着地面上坠了下去。   一团黑红的蘑菇云在远处的地面上升起,然后地底下再度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明显那一头的蚁穴也开始了坍塌的表现——这支箭的威力毋庸置疑,但是,还是够不到那只会飞的蚂蚁巨人。   那蚂蚁巨人的身上传来了嚓嚓嚓的摩擦声,似乎那蚁王觉得自己不弄出点动静来便无法表达自己那想要狂笑的心情,而郭绝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只有飞珖在稍稍挑了一下眉毛之后,嘀咕了一句:“如果这样还不上当,那蚁王的灵智……也该是时候修炼成人形了。”   翠山仿佛是跟这副弓箭卯上了一般,又一次张弓搭箭,对准了那只蚁王的所在。   蚁王这回可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它甚至故意地下落一些向翠山靠近一些,然后再无比轻巧地冲天而起,挑衅一样地在翠山的头顶上洒下一大团的白色粘液。   第二枝黑色长箭已然射出,那蚁王看到那长箭起初气势汹汹的势头,身上的嚓嚓声更响亮了一些,继而竟是直接站到了那长箭所指的方向之上——如果长箭势头不颓,那么便很有可能直接刺穿那蚁王的肚子。   但是这种事情,可能发生么?   蚁王已经开始抖动着身躯咔咔咔咔地发出一连串的怪声了,甚至还特意探出了一根小蚂蚁们组成的触须,虚虚地环绕在那已经摇摇欲坠了的毒雾长箭之上,似乎正打算在这长箭力竭之时,将其一把捏散,最好再洒落回翠山的头顶上,就算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可以恶心他一把。   长箭的势头渐渐地开始转而向下,蚁王探出的触须也开始收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触碰到了哪里,那长箭的尾端突然“咔”地断开了一截。   蚁王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下一刻,他就看到那根本该被自己碾碎的黑色长剑突然裂开,并从中间“咻”地射出了一枚钉子一般的暗箭来,正对着那蚁王巨大的腹部躯干。   这短箭来得又迅疾又意外,蚁王也为此大吃一惊,一时之间被它带到半空之中的那些蚂蚁猛然崩散,似乎是想将那根短箭直接砸落,同时蚁王自身也连连振翅,让自己向上方高窜了一段距离。   漫天黑红烟雾缭绕,如同暴雨将至,没过多久,那些被毒雾包裹了的蚂蚁便化为了脓水,如雨点一般哗啦啦地坠落而下,所有人此刻都抬头看向天空——甚至连白甸都撬开了那层土壳,与黎凰一起仰望天空,想要等着看那一箭是否真的能够奏效。   “被闪过去了。”短暂的等待之后,飞珖率先给出了答案,而黎凰偏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蓬莱出来的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尤其厉害一些?”黎凰默默地向单乌抱怨了一句。   “他想从你这里将对这个小队的控制权抢过去。”单乌已经感觉到了飞珖时不时说这些话的意图。   飞珖想以自己这些看起来敏感犀利的话语来敲打黎凰,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冷静可靠并暗示黎凰的心怀不轨,如果他能继续这样做下去,之后一旦飞珖与黎凰有了什么分歧之处,飞珖便能很容易地煽动其他人——尤其指白甸和郭绝——站到自己这边,并反过来逼迫黎凰,以及看起来一直紧紧追随黎凰毫不动摇的翠山。   “他也是有些天真了。”黎凰暗自冷笑了一声,“自恃才高便做了出头鸟……他难道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脑子都和他自己一样么?”   “玩弄情感这种事,没人比得上你。”单乌轻笑着回应,“话说回来,我方才一直在想,为什么这只蚁王构建成巨人,也一定要是两手两脚直立的人形?”   “嗯?”黎凰被单乌的问话弄得一愣,转念一想,“难道你觉得它应该弄出个巨型的蚂蚁出来?”   “它是只蚂蚁,从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它看到的就是蚂蚁,它的身躯习惯的运动模式应当也是像蚂蚁一样用六条腿扑腾,那么,为何它产生了灵智之后,就一定要凝聚出一个人形来?”单乌问道,“甚至我们见过的那些妖兽,或者妖兽们修炼的功法,不管其本体多强大修炼的功法多玄妙,无不是在追逐着化为人形这么一件事……人形真的有这么大的好处么?那么为何那些人类的功法,修炼到最后,却一个两个,都不怎么算人了?”   “……我觉得,如果你真的是路上无聊,这些问题还是你自己去想就好,或者去跟你那位师傅一起讨论去。”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回应道,“我这儿可还勾心斗角得热闹呢。”   ……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头顶上那翻滚着的黑红色云雾的中间,突然被一道劲风撕裂出了一个口子,继而一个黑影从那裂口之中直堕而下,冲着翠山便冲了过去。   翠山身上的黑红毒雾正欲爆发,那一团黑影猛地向他的头顶以及周边的地面上都喷出了一大团的粘液——蚁王那巨大突兀的肚子都因此小了一大圈,而这粘液的数量亦足以硬生生地将翠山身上的毒雾给封绝起来。   紧接着,随着那蚁王的翅膀扇动,一阵妖风卷着翠山身遭那些软烂的泥浆,劈头盖脸地在翠山的周遭又覆盖了一层,继而那蚁王的身躯上悬挂下了一根黑色的触手,轻轻地搭在了这颗仓促成就的泥球之第五百五十二回团队里总有那么些不齐心的(上)   蚁王的翅膀再次振动,拔地而起,同时带上了那颗包裹着翠山的泥球,再次从那黑红毒雾的空洞之中穿过,并转眼成为了天空上的一个小点。   “这蚂蚁能飞多高?”白甸的额头上是细密的冷汗,他想象了一下翠山的处境,只觉得这情况还真是让人束手无策。   “这蚂蚁如果现在将翠山扔下来,他还能不能活?”郭绝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如果一次不行,多扔个几次呢?”   郭绝的话音未落,半空之中便已经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一个小点便已经向着诸人的所在从天而降,那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包裹在外层的甲胄眼瞅着都被空气摩擦得发红发烫,以至于有些摇摇欲坠了。   而在那跌堕的翠山身后,那只蚂蚁亦扇动着翅膀不紧不慢地远远跟着,似乎随时准备着在翠山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冲上去补上一击。   几人一时之间都有些迟疑,不知到底该不该出手救翠山一救,或者还是瞅着机会先行离开,别和那只一看就在暴怒状态之中的蚁王正面相对。   “救一下翠山吧。”黎凰突然揪住了白甸的衣袖,哀求一样,轻声说道。   “嗯?”白甸微微一愣,继而竟因为黎凰的突然靠近而面红耳赤。   而在这个时候,众人也都已经看出来了那蚁王曝露在外的透明肚皮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暗红瘢痕——那明显是翠山的毒雾已经侵入了那蚁王身体之中的表现。   顿时白甸也不再多话,抬手掐诀,周围的土壤瞬间松动,凝出了一条巨大的土龙,呼啸着抬头,并大张了嘴,“啊呜”一声,一口将翠山给吞了进去,继而土龙的脑袋猛地一落并顺势转了一个圈,将翠山的下坠之势化解,继而弯腰低头,将狼狈不堪手脚瘫软的翠山给吐在了黎凰的法阵之中。   那蚁王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乌合之众的一群人居然没有四散奔逃,反而互相救助了一番,迟疑着在半空之中盘旋了一圈之后,竟是掉头就往远处飞去,一路飞,一路淅淅沥沥地洒落着那些原本在那躯壳外层形成护甲形成手臂触手的小蚂蚁们,看着就像是一团即将涣散的黑云。   “我的毒……起作用了……”翠山喘着气,脸色苍白,一副灵力即将枯竭的表情,方才那从高空下坠的经历显然让他难以承受。   “这时候应该乘胜追击。”翠山在颤抖着往自己口里塞了一颗补充灵力的丹药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那蚁王内里甚至还有一团妖丹,如果被它找到机会修养,还是有很大的可能将我的那点毒素给逼出体外的。”   “妖丹?”翠山透露出来的讯息让诸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白甸和郭绝更是意动,立即自告奋勇地打算追击。   “还请郭绝道友施展符箓,带上我等。”黎凰收起了布置在诸人身遭的防御法阵之后,抬眼向郭绝开口说道。   ——没有人能够拒绝黎凰双眼直视的时候所提出的请求。   于是下一刻,诸人身上便已被郭绝绘上了轻身符箓,甚至还在黎凰的要求之下增加了一道御风符,一行五人,风一样地追着那蚁王逃窜的方向掠了过去。   ……   古凌感受到了自己控制着的这只蚁王在腹部受到毒伤之后传递过来的强烈的想要回到巢穴再也不出来的念头,这念头甚至让这只蚁王生出了挣脱古凌的控制的迹象。   于是,在翠山被白甸接下安然落地,古凌的心里稍稍生出了那么一丝退避之意的时候,那蚁王便仿佛胆怯的士卒突然间得到了临阵脱逃的借口一般,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战场。   溃兵从来无救,所以就算古凌想要强迫那蚁王回头,也根本不可能拦住这只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我要回窝”的庞然大物。   “开什么玩笑?现在回到巢穴岂不是在等死么?”古凌在百般尝试无用之后,忍不住用手抽打着这蚁王的脑袋,“现在该做的是一鼓作气打怕那些人,让他们落荒而逃不敢轻举妄动……而不是我们落荒而逃!”   古凌的抽打似乎让那蚁王有了些微的不悦,然而那蚁王的触须左右挥舞了一下之后,似乎是没有发现古凌的存在,便又再度进入了一心一意回老窝的状态之中。   “该死,难道我就只能这样等死?好不容易才争出来的优势局面,好不容易才让这些人之间出现了嫌隙……”古凌忍不住回想着自己方才控制这蚁王的躯壳,操控那亿万蚂蚁为自己战斗的场面,愈发觉得眼下这功败垂成让人难以忍受了。   但是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下的这只蚁王越来越低,看着就要向着那洞口钻进去了。   然后他的眼角隐约瞥见了金光一闪,仓促回头,刚好看到飞珖捏着剑诀,正如一阵风一样向着这只蚂蚁逼近,而那一道剑光比他的人更快,居然已经直接来到了这蚁王的身后。   古凌忍不住惨叫了一声,继而那道剑光干脆利落地切进了这蚁王胸腹之间的交接之处,将那比例毫不协调的躯干一份为二。   古凌攀着蚁王的那颗脑袋骨碌碌地往地面翻滚着坠落,还未及落地,那道剑光已是一个回转,将那蚁王巨大的腹部直接斩成了两半。   半透明的腹部如同一个水泡一样“嘭”地爆炸开来,混杂了毒素的粘液虫卵四下飞溅,甚至连那颗还没落地的蚂蚁头以及古凌的身上都沾上了一些,而那追击上来的剑尖则带着一团烛火一般跳动的光芒,掉头回到了已经驻足停步的飞珖身旁,左右盘旋了一圈后,停在了飞珖的面前。   ——这是古凌竭尽所能后能够看到的最后的画面,然后他就随着那颗蚂蚁头掉在了草地之上,翻滚了几圈,刚刚好停在了那黝黑的洞穴门口,那些混杂在粘液之中的毒素虽然淡薄,但是也已经侵入了他的身躯,让他觉得自己全身麻痹无法动弹,甚至连将那颗压在自己身上的蚂蚁头推到一边也做不到。   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古凌终于逼出了身体里的那些毒素,并且艰难地从那蚂蚁脑袋下爬出来的时候,他的头顶上,一片阴云就这样移动了过来。   那是一只鞋底甚至还有花瓣图纹的精巧的绣花鞋,而这些人里会穿这种鞋子的显然只有一个人。   看着那正渐渐落下的鞋底,古凌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梦华女!”   ……   黎凰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站在了那洞穴边上,打量着那黑黝黝的洞口,以及边上散落了一地的粘液和虫卵,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没有。”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摇头,继而将注意力投注到了飞珖身前的那颗妖丹之上。   “飞珖道友这出手可真是犀利,看起来,就算是这蚁王刚刚出现的那会儿的完好状态,对飞珖道友来说你,也是手到擒来之事吧。”翠山盯着飞珖剑尖上那团跳动的灵光,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似乎觉得自己方才那拼死拼活险些连命都丢掉的表现,除了丢人之外,还是丢人。   “是啊,难怪飞珖道友一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我们这些人大惊小怪了。”郭绝和白甸对视了一眼之后,话语多少也有些酸溜溜的,一方面是因为飞珖的修为,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大概是无法从飞珖的手里得到这颗妖丹的好处了。   “如果没有翠山道友之前为其带来的重创,我想就算是我的剑,也无法真正追逐它到高空之上。”飞珖摇头,意外地有些谦虚,“不能御空,的确是我们如今最致命的要害。”   “飞珖道友本就是我们当中功力最为深厚的一位,最后这蚁王也是飞珖道友出手终结,所以这妖丹……”黎凰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飞珖一摆手打断了。   “诸位,我现在正在收集一些炼器的材料,这些妖丹正是其中关键,所以,这一颗,甚至之后可能出现的妖丹,我大概都是无法让给诸位了……”飞珖说着,直接将那妖丹收回了乾坤袋中,同时反手亮出了几个小小的玉瓶,“这是可与这妖丹等价的丹药,我便以此向诸位进行交换,至于具体怎么分配,诸位自行协商便可。”   说完,飞珖将那几瓶丹药递交在了黎凰的手中,而后转身负手站在了不远的地方,一副不管你们怎么分配都与我无关的架势。   “呵,这是打算将难题踢给我,觉得如果我分配不公,那么我说话的影响力自然便会在这些人的眼里大打折扣么?”黎凰的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显出了为难之色来。   “我觉得翠山道友之前险遭厄运,这些丹药,是不是应该让翠山道友拿个大头才好?”黎凰轻声细语地提议道。   “嘿,说什么呢?”翠山干脆地打断了黎凰的话语,“我争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所以我的那份,你直接拿去便是第五百五十三回团队里总有那么些不齐心的(下)   翠山开了个头,白甸和郭绝那两人便也在黎凰的面前大度推让了起来,于是事情到得后来,竟是那些丹药全归了黎凰。   翠山白甸和郭绝三人看着黎凰收起了那些药瓶,脸上俱是满足之色,似乎比真得到了那些好处还要让人开心一些,几个人其乐融融,反而对比得飞珖一副斤斤计较随时准备占便宜的算计模样。   飞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想要给这女人下绊子的举动被那女人利用美色轻易破解了,心里便也生出了一丝戒备之意。   “这女人的魅力或许需要重新评估一番……而郭绝白甸这些人,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脑子么?”飞珖的心里暗自嘀咕,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新回到了众人面前。   “真希望接下来看到好东西的时候,大家还能如此互相谦让。”飞珖嘴角勾着笑,看起来似乎是被方才这几人互相谦让的模样感动了一般。   “我们也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了,是时候该离开此地,继续深入了。”黎凰微笑回应,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旋,转了个身,同时似乎是将什么东西在脚下碾得更碎了一些。   一行人立即跟在了黎凰的身后,在这草原之上再次开始移动,而方才黎凰落脚的地方,隐约有一团仿佛蚊子血一样的毫不起眼的痕迹。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黎凰等人终于彻底从这片草原之上消失之后,那些从蚁王被破开的肚子之中飞溅而出散落四周的透明虫卵也开始有了动静,它们的中央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继而幼虫咬破了外壳从那虫卵之中爬了出来,这些幼虫争先恐后地向着蚁王的躯壳处爬过来,因为没有组织,这些幼虫之间一旦接触,便开始互相残杀,继而互相吞噬起对方的尸骸。   其中一些幼虫比较凶狠,几次与别的幼虫相遇都能获胜,这样额外获得的能量让这些幼虫飞快地长大,并且这些幼虫的身上也渐渐开始散发出蚁王的气味。   这种气味等于是在对其他的蚂蚁昭告:“我是你们的王!你们都必须跟从我,服侍我,因为只有我才能让这个种族继续延续下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将有新的蚁王诞生,那些散落在草原各处的还苟延残喘着的蚂蚁们互相触碰着触须,亦开始向着那蚁王尸体的方向汇拢而来。   那几只率先长大了的幼虫同样也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只能有一个蚁王。”这是这些幼虫自从诞生开始便怀抱着的信念,于是它们立即向着彼此迅速靠拢,而后在那蚁王的尸骸附近撕咬扭打成一团,一些早已无法争夺蚁王身份的小蚂蚁们则瑟缩着躲在一旁,等着这些厮打的尘埃落定。   于是,最终,有那么一只蚂蚁终于获得了胜利,它耐心地啃噬着其他蚂蚁的尸骸,进而开始啃噬着之前那只蚁王崩散的躯体,以及那腹壁之上粘着的还没有孵化的虫卵。   不知道吃了多久,但是当它终于停止吞噬的时候,它已经连接褪了十几次皮,它的背上长出了修长的透明的翅膀,而它的腹部亦开始鼓胀透明了起来。   无数的蚂蚁向它围拢而来,摇晃着触须表示臣服,而后这些小蚂蚁们汇聚到它的脚下,将它的身体如同銮轿一样扛起,并排列出了整齐的队伍,仿佛训练有素地向着那蚁穴的深处行去。   蚂蚁回巢,草叶滋长,整个空间再度恢复成了原样,而蚂蚁的数量亦再一次开始了无限度的增长。   ……   黎凰当然知道自己的脚尖碾碎了什么。   黎凰其实根本就没注意到那蚁王身上附着着的东西,但是单乌在思考了半天为何蚂蚁一定要成就人形之后,觉得这蚂蚁多半是被人驯服了,故而才会按照某个人的意愿行事,于是单乌甚至反向将自己的神念透过了黎凰的肉身,并最终确定了古凌的所在。   于是,单乌嘀咕了一句:“那蚂蚁身上有人,好像是古凌。”   然后黎凰回答:“是么?那就踩死他吧。”   接着,古凌就这样被黎凰直接一脚踩死在了那蚁王的脑袋边上,虽然他在死前拼尽全力喊了那么一声,却仍然无法让黎凰脚上的力道减轻哪怕半分。   “你也不问下他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单乌有些意外于黎凰的果断。   “有什么好问的?多半是方才那迷踪阵里出的意外。”黎凰回答,“更何况,我应该怎么问他呢?问完他之后,又该怎么处置他呢?难道还能这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脚碾死?”   “别忘了,他刚才可是打算控制这些蚂蚁,将我们的性命全部留在此地的。”黎凰复又强调了一句古凌必死的缘由。   单乌觉得黎凰的决定似乎的确无可置疑,但仍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不先试着控制这蚂蚁来向你们求援,而非要等到这濒死之际,才来高喊这么一嗓子?毕竟有这蚂蚁作为依靠的话,他就算是来求着你们救他一命,也是有了谈判的资本的。”   “因为他不信任我。”黎凰解释道,“他觉得我一定会置他于死地,所以才打算先下手为强,只是他大概自己都料不到这个和蚂蚁们一样被活活踩死的结局。”   “也是他命该如此。”单乌轻叹了一句,“那么接下来呢?你打算搞死谁了?飞珖?”   “不,飞珖虽然有些刺头有些讨人厌,但这人其实心思浅薄,很好控制,更何况他的实力也不错,真少了他,我后面可是要辛苦的。”黎凰否定道,“所以接下来……或许就是白甸了吧。”   “他似乎不怎么起眼。”单乌评价了一句。   “越不起眼的人,心思越难捉摸。”黎凰回答,“他甚至都不敢看我,所以,越早解决掉越好。”   ……   单乌微微勾了下嘴角,将神识从黎凰那一头撤了出来,继而举步上前,坐在了吃遍天的身旁。   吃遍天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正在用小刀修着自己的指甲,看到单乌上前,稍稍挪了下位置,似乎是想给单乌腾点空出来。   “还要多久?”单乌开口问道。   “快了,还有两天就到。”吃遍天回答道,“这已经算是最快的一艘浮舟了,就是为了保证速度和稳固,所以这内部空间才如此狭小。”   “要是换了别的浮舟,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你可别想能够轻松到达隧邺城。”吃遍天有些得意地敲了敲这浮舟的墙壁,向单乌炫耀道。   “为什么不在这些大城之间设立传送阵?”单乌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这船舱顶上浮现的那张地图——那几个大城的名字闪闪发亮,而那些城与城之间的距离虽然遥远,但是如果真的能在这些城市里修建起一些个稍大型的传送阵,实现诸多城市之间互相传送,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情。   重要的是,如果能有传送阵的存在,单乌想要从琉京到隧邺城,或许只需要短短的半天时间便可做到了。   “谁出钱呢?”吃遍天嗤笑了一声,回答道,“这琉国的皇帝可是个抠门……当然,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他能够征收到手的灵石,其来源也就那些苦哈哈穷兮兮的中下层修士了。”   “呵……”单乌一时之间竟是哑然失笑,继而想想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琉国皇帝啃不动那些大户,而那些中下层的修士,就算真的一个个倾其所有,也未必能够顶得上一个吃遍天。   “这琉国皇帝当初还想让我们当冤大头,出钱替他修建这传送阵呢。”吃遍天冷笑了一声说道,似乎当初那琉国皇帝的提议很是激怒了他。   “修建城与城之间的传送阵,甚至包括之后的维护,固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并不算是亏本生意。”单乌靠在船舱之上,偏头看向吃遍天,开口问道,“收过路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有赚无赔的,那琉国皇帝没能和你们谈拢,多半是因为分账的问题吧?”   “嘿嘿,确实如此。”吃遍天搓了搓手,“这种事情说到底,就是我赚不到的钱,你也别想赚。”   “其实我知道一套比较简易,应该也相对廉价的传送阵,或可拿出来试上一试。”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开了口,笑眯眯地看向吃遍天——单乌之前研究过珍荟楼里头的那些小型传送阵,觉得这些阵型与自己已知的那些相比要复杂了不少,用料也多了不少。   开始的时候,单乌以为这是珍荟楼为了展示“老子有钱”所以才刻意造就的局面,可是在这几日研究了这浮舟之上的阵纹之后,他才发现,或许这些复杂的法阵才是这个世界之中的常态。   故而在知道这几个大城之间没有传送阵的原因之后,单乌忍不住又在心里盘算起了成本的问题,顿时理解了这筹钱的难度所在,亦本能地开始打起了吃遍天这种大户的主意。   “嗯?”吃遍天疑惑地哼了一声,他听出来了单乌话语里隐藏着的似乎与自己有关的不良意图。   “你和琉国皇帝的生意谈不拢,却不知愿不愿意和我谈上一谈呢?”单乌微笑,看起来已是胸有成竹。 第五百五十四回扁舟一叶(上)   “我把法阵的图纸卖给你,卖你三套传送阵的价码,如何?”单乌略略描述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那传送阵,并如此提议道,伸手在头顶那地图上比划了两个点,“我要这两点之间的……至于其他,我觉得你或许可以绕过那琉国皇帝,自己将这盆大馅饼都吃下去。”   “哦?”吃遍天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能吃下这盘馅饼的话会得到多少好处——那可不仅仅只是过路费而已——但是他的心里依然还有疑虑。   “我本以为,为了千鹤,你现在应该站在那琉国皇帝的立场上替他着想才是。”吃遍天摸着下巴说道,“这好处让给我,和让给那琉国皇帝,会给你带来的影响,你可是想好了的?”   “一笔很简单的账。”单乌回答,“我把这阵图交给那琉国皇帝,他只会觉得这是我理所应当该做的事,甚至不会察觉到这张阵图能带来的价值,不会给我收益分成,亦不会在心里偏向我什么,只会等着我为了千鹤而拿出更多的东西来……但是如果我将这张阵图卖给你,你一定会给我一个足够让我满意的价码,这亦会转化为我手中实实在在的本钱。”   “等到他对你我有事相求的时候,我自然可以坐地涨价,甚至到时候打点儿折扣,都可让他感激涕零。”单乌摊手回答,“何乐而不为呢?”   “狡猾的小子。”吃遍天嗤笑了一声,“难怪你看不上我那珍荟楼……这对你来说,可完全是没本钱却注定大赚的生意啊。”   “你接不接这笔生意?”单乌再度问道。   “在商言商,就算我们两个熟,我也得好好算计一番才行。”吃遍天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姿态。   “看起来剩下的这两天路程,应当不会太无聊了。”单乌的嘴角亦勾了起来。   ……   黎凰等人出现在一条大河中央的小岛之上。   这条大河似乎是融化的铁水,时不时地翻卷出一个个小小的浪花,冒着青蓝的火焰,溅出一团火星,而那些飞溅到岸边的水珠很快便会凝结,化成一颗颗滚圆银亮的金属珠子。   “虽然速度不快,但是这个岛的确是在一点点地消融。”郭绝四周看了一圈之后,皱着眉头说道,“看起来要尽快离开此地。”   “不能御空果然还是有些麻烦。”白甸亦有些心虚,这儿的环境与他的功法有些相克,他的实力注定大打折扣。   “留在此地,还是往周围去找一找出路?”飞珖开口问道,同时将视线转向了黎凰。   “肯定是要往周围去找一找的,这一块地方我已经看过,几近绝地。”黎凰回答道,“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或许应该想办法顺着这条河流下行,才有可能看到出路。”   “这些河流只是看起来可怕,但是实际温度并不高,就算从河面行走,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吧?”翠山伸手捏了捏那些已经凝成球体的金属颗粒,在发现那似乎只是普通的金属之后,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继而一抬手,召出了一枚绿叶一样的法器,轻轻地落在了那河流之上,在翠山的控制下,来来回回地打着转儿。   “看,随便一个成型的法器都不会受到这河流的影响。”翠山说道,“这还是我当年刚入仙凡之界的时候,从海里头捞出来的法器呢。”   黎凰本只是随意地看了那翠山唤出的法器一眼,却在看清那法器的形貌的时候,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   黎凰当然认得出那绿叶一样的法器是个什么玩意——那正是文先生当年随手所化的浮空之物,说灵力不像灵力说法器不像法器,浮于空中浮于水上,似乎永远不会沉没,亦是无物可损。   “这法器模样可爱,你说是从海里头捞出来,却不知道是在何处发现的?”黎凰忍不住问了一句。   翠山说了个地名,那是一个毫无特色的所在,黎凰想了想,心里依然没底,但是却将这个地名记在了心里。   “你这法器可以承载我们这么多人么?或者说,还能再搭一个人么?”白甸有些心虚地问道,他打算找个人的身旁蹭着,以免到了河面上之后因为种种意外与众人失散,更何况这位翠山很显然和“梦华”的关系比较紧密,“梦华”之前甚至拜托过自己救下翠山,所以如果能与翠山一起的话,就算出了什么意外,“梦华”也应当不会袖手旁观。   “应当可以。”翠山看了郭绝一眼,点了点头。   郭绝亦了然地执起了朱笔,在众人的身上将那轻身符箓再次加固了一番,而翠山亦掐着指诀令那叶片变成了一叶扁舟,诸人依次上前,居然刚好一船。   这样的结果让白甸微微松了一口气,飞珖稍稍有些不悦想要自行行动,但是想到这河面之上或许可能的变幻莫测,仍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黎凰的身后,而黎凰立足于这叶片微微翘起的尖上,衣袂飘飘,竟似神女渡江一般。   这一叶扁舟离开了那一处小小的地面,顺着大河的流向倏忽而去,继而一个浪花卷来,将那块小小的地面直接吞没,仿佛这河面上从未存在过什么立足之地一样。   ……   “我们在这河上飘了多久了?”飞珖忍不住问道。   “才十八个时辰而已。”黎凰回答,她的手里有一个小小的沙漏,正在计时。   “每一关都需要消耗如此之久的时间?”飞珖又问,眉头微微挑起——他在疑心黎凰故意拖延时间,毕竟不久之前在那草原上的时候,就是黎凰在刻意拖延。   “在这种陌生的随时会有危机产生的地方,还是稍微谨慎一些的好。”黎凰微笑回应,“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人,总不能这么快就又折了第二个吧。”   “是啊是啊,小心点好。”白甸盘膝坐在船尾,此时高声应和了两声,引得众人侧目,而他自己则是呵呵傻笑,似乎能和黎凰同舟一路,也是造化。   黎凰亦回首对着白甸颔首微笑,笑得白甸一时之间竟是心花怒放,甚至想要挪动身体挤到这一叶扁舟的前头,和“梦华”一起在那船头并肩而立。   “糟糕,我这是不是又上了她的道儿了?”白甸只是屁股微微动了一下,感受到了翠山郭绝等人猛然犀利了的眼神,立即醒悟了过来,脸上神色虽然没有变化,但是心里却骤然警惕了不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甸突然觉得身下的这片绿叶突然被卷进了一个漩涡,猛地打了个转儿,他还来不及尖叫,便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前居然整个儿空了下来,郭绝翠山飞珖似乎都被这个转儿掀到了那大河之中,整片叶子上,就只剩下了他和“梦华”两个人。   “咦?”白甸一愣神,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不是你希望的么?”站在船头的那名女子缓缓地回过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嘿……嘿嘿……”白甸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视线往左右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滚烫的冒着火苗的宽阔的看不到河岸的大河,居然变成了一条清浅平稳的小小河道,河岸上桃花垂柳,绿草茵茵,河水之中甚至还有食指长短的小鱼在游来游去,而此刻他与“梦华”居然真的就面对面地坐在一艘小小的游船之中,相对而望。   “诶……怎么突然就到这儿了?”没有了那些融化的铁水,白甸觉得自己的所在似乎安全了不少,但是想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白甸勉强扯了下嘴角,开口问道,“我们已经过了那大河的一关了么?”   “没有,我们现在仍在关内。”“梦华”摇头叹道,“只是方才一阵大乱,我们都四下里分散了开来,需要重新汇合之后,才能继续前行。”   “莫非还要我们前去寻找他们不成?”白甸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用,我们只需在心里回忆他们的模样,他们自然就会出现在这艘船上。”“梦华”解释道,然后她的身影突然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现在,你应该先回忆起我的容貌才是。”“梦华”最后留下了这句话,然后就整个儿消失在了白甸的面前。   “咦?”白甸一惊,一跃而起,做出了想要扑上去拽住“梦华”的姿势,但是脚下船板的晃动让他瞬间想到此刻自己可能仍在那融化的铁水大河之上,霎时间心惊肉跳,不敢妄动,继而是小心翼翼地再次蹲回船上,甚至以手扶住了船舷,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   “回想起他们的容貌……这似乎也没什么难度。”稍稍冷静了一些之后,白甸开始试图依照“梦华”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尝试一番。   “那么,那位梦华女的模样……”白甸思考着,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起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形,而他的眼前,亦再度出现了那么一个穿着霓裳羽衣的美貌女子。   鞋面上镶嵌的明珠,衣摆上的刺绣花纹,层叠的渐变的色彩,盈盈一握的小腰,水滴一样的胸,修长的脖颈……   然后,白甸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梦华”的容貌第五百五十五回扁舟一叶(下)   “咦?”白甸微微有些心惊,“她那种漂亮得如此招摇的女人,我怎么会想不起她的模样?”   白甸稍稍定了定神,再度开始回忆,却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似乎只记得“梦华”是个又美貌又会勾引人的女子,只记得五官线条色泽无一处不美,但是想要回忆出来,却又觉得每一个地方似乎都不那么确定了。   “我只记得了她的美貌让人难以抗拒的那种感觉,却没有记住成就那容貌的细节。”白甸心里越回忆越慌,“我一直担心自己会被她的魅术迷惑,以至于头脑发昏,所以其实都没有敢认真去看她的容貌,每次对望都将视线的落点落在了空出……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而在白甸的面前,那个女子的容貌亦不断地变化着,时不时地眼睛大一些小一些,鼻梁翘一些平一些,每一个看起来似乎都是差不多程度的美女,但是每一个都不是那让白甸不敢直视美艳。   “不,我或许应该换个角度思考。”白甸渐渐冷静了下来,“毕竟同行的还有其他人,如果我能够与其他人联系到一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蹭着一起回忆出黎凰的容貌?”   “这个困境并没有说一定要回忆出她才能离开啊。”白甸觉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规则的漏洞,于是下一刻,他的面前接二连三的出现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就那样抬头望着远处,双眼放空,似乎眼里从来就没有白甸出现过一样。   ……   飞珖同样也站在了这样的一艘小船上,“梦华”提示的声音不过刚刚消失,他的嘴角便勾起了一丝冷笑。   “呵,这个女人,装模作样地以破阵为幌子,控着这小船在同一个地方转了七圈,显然是动了不小的手脚。”飞珖轻嗤了一声,“身为一个阵道高手,一个普通的迷踪阵也要耗费十八个时辰,说出来也没人信啊。”   “如今看来,她是借着此地的空间,直接又布置了一处幻阵吧。”飞珖的视线左右回转着,打量着这几乎凝滞不动的河水垂柳之类风景,“其他人难道都没有发现她在动手脚?是被美色所迷,还是因为形势不明心有顾忌,所以不便跳出来质疑?”   “不过,回忆起其他人的容貌,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要求?”飞珖的眉毛自从挑起来后就没有再放下过,“她难道觉得这会是很难的一个挑战么?”   “罢了,姑且按照她的指示做上一做,且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飞珖想着,闭上了眼睛,而后他的身边,其余的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出现——衣袂飘飘立于船头的黎凰,一脸随时会为黎凰上刀山下火海的神色的翠山,面上看着对黎凰殷勤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郭绝,以及坐在船尾一直扣扣索索攀着船沿似乎害怕从船上被人扔下去的白甸。   ——对飞珖来说,回忆起这些人的容貌,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哪怕是“梦华”,在心存戒备的情况之下,他早已将这个女人的每一根毫毛都仔细研究了一遍,就是为了寻找出她身上的任何可疑之处。   “咦?”飞珖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白甸这个人……是长这副模样么?”飞珖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盯着船尾的那个身影。   他这才发现,和一直处在他视线重点之中的“梦华”相比,白甸此人虽然在此前的草原之上依着“梦华”的吩咐露过几手,但是他的注意力,却从来没有放在这个人的身上过。   “回想起来,他一直声称自己修为普通,便理所当然地毫不起眼,而他的行动,亦更像是梦华手里的工具,小心谨慎,看不出什么自我意识。”飞珖心里暗暗盘算,而在他的眼中,船尾的那个身影,居然渐渐地就模糊了起来。   ……   翠山痴痴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梦华”,以及拦在自己与“梦华”之间的飞珖,一边想要向那个女子伸出手去,一边又忍不住对着飞珖咬牙切齿,与他有过并肩战斗之谊的郭绝站在他的身旁,捏着朱笔,似乎正迟疑着要不要替他落几道符文,至于船尾,空无一人。   郭绝亦在小船的中央稳稳地坐着,“梦华”在船头如仙女一般对着自己颔首微笑,飞珖冷着眼撇着嘴,似乎在说“黎凰这女人不怀好意谁真死心塌地相信她了谁就死路一条”,而翠山则完全是一副对着“梦华”死心塌地的模样,并用他的全身上下告诉郭绝,为这样的一个女人去死,是多么荣幸多么值得的一件事。   然后,下一刻,船体猛地一震,仿佛撞到了岸边,左右摇摆了一番之后,重新稳固了下来。   船上诸人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周遭的景物居然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自己等人依然在那片小小的绿色叶片上,不过这叶片似乎是漂浮在一个花园之中蓄水养莲的骨瓷花盆的边沿,周围的水清澄通透,一眼便可以看到水底的卵石,以及水中游来游去吐着泡泡的体积比众人所在这叶片还大上一圈的金鱼,而抬起头来,可见那些亭亭玉立的梗子上撑起的圆形叶片,以及叶片之中白中带粉的巨大的莲花。   “呃……”众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就看到黎凰轻轻一跳,跃上了那骨瓷花盆的边缘,而后再度跃起,轻轻地从那花盆边缘跳了出去。   “是我们变小了?”郭绝忍不住问了一句,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张美艳的女子面容猛地大了无数倍,就那样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人面映着荷花,竟是越发娇嫩了起来。   “跳出来就正常了。”黎凰开口说了一句,而后向后退开。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毕竟谁也没有见识过这么奇妙的法阵,只能依着黎凰的吩咐行事,于是下一刻,几个人接二连三地跳了出去。   很难说出这是什么感觉——从这花盆边缘跳出去的时候,自己还是仿佛小蚂蚁一样的存在,但是脚尖落地的那一刻,却已是完全回复成了正常人的大小,甚至周围的花盆,草木,都变得正常了起来,而这个变换之间的过渡,不知道该说是自身的体积发生了改变,还是该认为其实是这个世界自发地调整到了让自己舒适的大小。   “我们又少了一个人?”黎凰环顾了一圈,故作惊讶地叫唤了一声。   “咦?”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发现白甸不知何时居然消失了。   “难道方才,大家都没有想起来白甸道友的模样么?”黎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顿时换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飞珖的瞳孔稍稍收缩了一下。   “难道方才那幻阵里头的题目真的是通过那迷踪阵的关键?”飞珖的眉头微微皱起,“罢了,这种事情没有答案,或许她就是因为知道了此处隐秘,所以才将计就计地设计了一番……就是不知道场中这些人想不起白甸,是因为真的记不住他的模样,还是刻意地将他遗忘了。”   ……   飞珖其实是刻意地遗忘了白甸的存在的。   一方面,飞珖觉得白甸似乎会成为黎凰的手中傀儡,在日后给他带来妨碍,另一方面,他也是好奇那幻阵之中如果刻意遗忘一个人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在权衡了几个人的修为立场之后,他选择了用白甸来试上一试。   却没想到,无巧不成书,场中的几个人,居然真的就没有一个记起白甸来——这固然与白甸刻意的低调有关,但是多少也与“梦华”的过于耀眼有关。   翠山和郭绝,就是以“梦华”为中心来记忆那些人和事的,以至于那个总像个影子一样只有“梦华”吩咐之后才会出现的人物,便也就像个影子一样,消失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了。   于是,在确定白甸居然被众人集体遗忘了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有些尴尬的表情。   “那条河其实有个别名,叫做忘川。”黎凰见气氛几乎凝滞,轻咳了一声,再度开口,却是试图宽慰诸人,“如果是记忆里本就不够深刻的人或事,本就很容易被其吞没,所以,大家萍水相逢……这种事情或许难以避免。”   “罢了,就如你之前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也不知道消失在那迷踪阵之后会去往何方,也许他现在正在外头的海水里打转呢。”郭绝干笑了两声,他没好意思说,其实他现在就算刻意去想,其实都不怎么能记得起白甸的外貌了。   众人也只能顺势尴尬地笑笑,便将白甸消失这件事带了过去,而后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了众人如今所在的这处花园之中。   方才众人出现的那骨瓷花盆正放在一个半人高的红骨木花架上,里头是开得婷婷袅袅的碗口大小的袖珍莲花,花架安放在一处敞轩之中,周围亦是一片经过悉心打理的花圃,面积不大,却是处处用心。   一条青石板路穿过花圃,通往了不远处的一扇半开半掩的月亮小门。   众人对视了一眼,举步便往那月亮小门的方向走去。   ……   白甸几乎是瘫软地跪在那小船之上,对着眼前那没有脸的女子身影连连叩首,心里头绝望兹第五百五十六回记得忘记   那没有脸的女子突然弯下了腰,伸手勾起了白甸的下巴,并将那张空无一物的面孔凑到了白甸的眼前。   虽然这张面孔来自于白甸的想象,但是突然凑这么近,亦让白甸心生恐惧。   “可怜的人儿,你居然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呢。”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但是白甸却觉得是眼前这无脸女子正在对自己说话。   “什么意思?”白甸声音颤抖着问道。   “其实离开这里的关键不是你能不能记得起别人,而是别人能不能记得起你。”那女人继续说道,语气里似乎透着些好笑的意味,“一个无法在别人记忆里留下痕迹的人,是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的。”   那女人话语里的似是而非的杀意让白甸悚然心惊,而他亦清楚地感受到了从自己的脖子上传来的尖锐之意,似乎有一根长针正从那女子的指尖上长出,或许下一刻就是从白甸下颌上的软肉处刺入,继而直接刺穿白甸的脑袋,来一个一了百了。   白甸一仰头,往后方翻滚而去,堪堪落在船尾,并唤出了自己的法宝,对那无脸女子做出了防御的动作。   白甸的法宝是一柄月牙铲,粗长沉重,上面萦绕着土黄色的灵光,甫一出现,就压得这艘小船往下一沉,让白甸心头一惊,连接念了好几句口诀,待到那月牙铲上灵光跳动,拽着他的身形向上一拔之后,才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这小船的晃动让白甸有些不安,觉得自己简直处在完全的劣势,好在那无脸女鬼不知为何也没有趁势追击,让白甸得到了一线喘息的机会,于是下一个刹那他的心里便有了计较。   在白甸的脚下,一团绿色的灵光就这样蔓延了开来,这艘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木船,居然就重新在那些木纹节疤处长出了嫩芽抽出了枝条来——这些枝条迅速生长,不但牢牢地稳住了船身,更是蔓延到了两侧的河岸,与两岸的垂柳连缀了起来。   白甸的心头突然一喜,因为他已经通过那些生长的枝条察觉到河岸和垂柳这些东西都是切实地存在着的,并且他的灵力在触及到这些东西之后,有了如鱼得水之感。   “嘿,我未必就会输给这么个无脸的女鬼。”白甸的心里暗自想到,而后举起了禅杖对着那无脸女鬼狠狠一挥。   一团弯月状的土黄色光芒旋转着从那月牙铲上飞出,冲着那无脸女鬼的脸部就抽了过去,由于距离实在太近,那女鬼几乎是避无可避地被那团光芒砸在了脸上,可还没来得及等到白甸暗喜,那团光芒便仿佛扔在水面上的小石子,直接就沉进了那张空白的面孔之中,最多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唉。”那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同样是被世人遗忘之人,你该是理解我的心境的。”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白甸只觉得自己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所以虽然暗自嘀咕了这么一句,手下却接二连三地对那女子发出了暴风骤雨一般的进攻。   那女子的身形不断地消失,而后再度闪现,明明灭灭间,竟让白甸的那些攻击全部徒劳无功,就算白甸能够控制住岸边的垂柳疯长,控制那些招摇的柳条来对那女子进行围追堵截,甚至结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仿佛蚕茧一样的封印,但只要白甸的攻击稍稍缓上一些,那女子便会再度出现,并站在一个从未改变过的位置,而白甸施展出的那些法术,便如被她吞噬了一般,消散一空。   “你应该对着水面,好好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那女子再度现出身形之后,开口说道。   这句话让白甸的攻势一顿,继而他有些迟疑地扭头,对着船舷边缘的水面看了一眼。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发冠,因为方才那阵进攻而稍显散乱的头发,以及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白甸怪叫了一声,猛地向后一退,险些跌出这艘船的时候,竟被那无脸女子轻轻地揽住了腰,搂在怀里,并且将他的脑袋再度强按到了水面之上。   “看看,我们是同一种人。”那无脸女子将自己的脑袋凑在了白甸的脸旁,两张空无一物没有五官的面孔并在一起的倒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水面之上。   白甸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颤抖了起来,周身蓬勃的灵力也渐渐低落,那些被他的灵力所影响的垂柳亦委顿了下来,并从尖端开始枯萎,一时之间,竟仿佛是秋风到来,万物萧索。   “当初与我同来之人,遗忘了我的存在,留我一人在这困境之中无法离开……”无脸女子的声音里满是怨毒之意,“这个地方没有时间流逝,我亦找不回自己的面孔……甚至,连我自己都快遗忘我曾经是什么模样了。”   “所以,你还记得你自己的模样么?”那无脸女子的双手从白甸的背后换过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轻轻地搂在了怀中,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让白甸于悚然中惊觉,原来自己身后的这无脸女子居然也是一名活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记住你的容貌,而你记住我的容貌……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呢?”无脸女子的手在白甸的脸上抚摸着,甚至以尖锐的指甲掐起了他脸上的皮肉,仿佛想要用这样的手段在白甸的脸上重新捏出一张脸来。   而这种尖锐之感,正是方才惊得白甸后跃闪避并直接开始进攻的导火索,可惜这一回,白甸全身僵硬着不敢妄动,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面孔在那女子的手下渐渐地被捏出了一个朦胧的轮廓。   ……   黎凰和剩下的三个人,如今处在一处看起来颇为秀气的小庄园之中,这小庄园的面积不大,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已经里里外外全部摸透,唯一诡异的地方,便在于这小庄园周围那一圈无比高大的围墙,并且,这围墙之上没有门。   “好像被关在了一个盒子里一样。”郭绝皱着眉头感叹了一句,此时众人已经四面检视过了一遍,并回到了这小庄园的主厅之中。   “在我调查的资料之中,这一关似乎需要解出一个谜题才能离开,可是我翻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这儿哪里有像是谜题的地方。”黎凰亦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一回她是真的困惑。   “我想试试看周围那些墙壁能不能被突破。”飞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这个地方让我很不舒服,总觉得我们这些人被硬生生安成了个困字或者囚字……不打破这个框架,总觉不够痛快。”   “唔……”黎凰正打算点头让飞珖去试上一试,却突然回过了头。   在她的身后,一个花瓶突然从博物架上倒了下来,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谁?”翠山跳了出来,赶到了那博物架的旁边,左右张望,甚至放出神识细细探寻,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儿还有其他的东西?”飞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对自己的敏锐极有信心,可他方才根本就没有发现那处花瓶有什么异常。   郭绝沉吟了片刻之后,起手又是两道符,一道贴在自己身上,乃是辟邪符,另一道贴在了自己眉心之处,却是以此开了天眼。   “看出什么了么?”黎凰开口问道。   “没有。”郭绝摇了摇头,他很想说这事儿看着像是意外,但是却无比清楚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意外发生。   “难道会是像单乌经常提及的那样……不同的空间互相重叠?”黎凰的思路一飘开,便忍不住想起了单乌。   ……   浮舟停在了一处传供浮舟停靠的高台之上,单乌举步从那浮舟之中跨出,下一刻,展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与琉京风格完全不同的隧邺城。   一条高大得如同山峦一样的深灰色城墙出现在天边,将天空都硬生生地拦去了一半,城墙的下方,是一座座堆叠起来的看起来有些类似于蜂巢的房屋,不断有修士在那些房屋之中进进出出,而这些修士们似乎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只在背上画了些不同的图案。   一些地方是蜿蜒于房屋之间的狭窄街道,另一些地方是特意空出来的大片的驯兽场,同时还有一颗颗如同巨大的虫卵一样嵌在这些蜂巢之间的训练场——有适合两人单挑对战的,亦有看起来足以在里头进行一场小型战争的。   “好像真的是用来打仗的地方一样。”单乌环顾了一圈,闻到了这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息,不由地为此精神一震。   “嘿,这地儿可不怎么好玩。”吃遍天也挪着步子从那浮舟里挤了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象,“你自己争取到的这个机会,可别哭着回来找我替你出头哈。”   “是了,忘了跟你说,我路上接到了一个消息,桑刚王子从朱紫国调来了不少自己的亲信,而且,他还顺便买通了这地儿的守将。”吃遍天一巴掌拍上了单乌的肩膀,露出不知该说是幸灾乐祸还是在真心提醒单乌的表情来,“换句话说,你拿着那虎符找上门,可不知道会领上一队什么样的兵呢第五百五十七回空降(上)   单乌轻轻地落在了某一片蜂巢的门口,吃遍天自称要去看看自己在这隧邺城里的产业,没有跟在单乌的身旁。   这些蜂巢只是在高处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密密麻麻,走到近处方才觉得其实这些房屋道路都还是足够宽敞的,至少御空而行之时不会受到什么阻碍。   单乌停留的这处蜂巢的门口站着两个一身灰衣的修士,看到单乌落地之后,便立即迎了上来,在确认了单乌手中的虎符之后,互相对视着点了点头,带着单乌进入了那蜂巢之中。   单乌明显一看就是第一次来到这隧邺城之人,不管着装还是身上的气质都是如此,于是一路行进,那些擦肩而过之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两眼,继而窃窃私语。   “那小子是谁?怎么能进来此处?”有人好奇地问道,“左骁卫五品之上将领才能进得威德府的,不是么?”   “空降吧。”有人稍微关心过琉京那边的消息,“据说最近有两个空降的会来,一个是朱紫国的王子,一个忘了是谁了,总之这两似乎是打算在隧邺城建功立业,并以此为本钱向千鹤公主求亲来着。”   “哈?这么儿戏?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去试试看求亲了,这么多年我这身上累积下来的功劳可是有我人这么高了呢。”有人听到这消息,不由地哑然失笑。   “人家会投胎,有人脉有后台,空降过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哪像你,拼得半死也升不了一官半职,拿什么去跟人家比?”之前那人嗤笑了一声。   “唉,上头这些人的事啊我是不懂,就希望到时候别把我和我手下那堆分到那些空降的手下就行了。”另一个人长叹了一口气,“我还想多活一阵子呢,可不想就这样成为那两争风吃醋的炮灰了。”   “不过田冲将军既然能允许这两个人空降,没准他们还真有点什么本事呢?”当然也有人情愿将事情往好一点的方向想。   ……   这些声音一句不落地被单乌听了个清楚,他的眉头于是轻轻地上挑了那么一分。   “看起来此地的士卒都是老资历了,如此一来,不管分给我什么样的兵,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儿啊。”单乌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这种时候倒真是有点怀念黎凰那本事了——把她的脸搁这些汉子们面前晃一圈,多半就能收获一大群鞍前马后言听计从的家伙们了吧。”   “真是省时省力啊。”单乌心里微微感叹了一句,而后紧跟在那两个引路人身后,跨入了一间仿佛议事厅一样的房间之中。   大厅的中央漂浮着一个光影织就的巨大的地图,一草一木都是纤毫毕现,不过以隧邺城的城墙为界,另外一半的区域被阴影笼罩,似乎是意味着那些地方正是蛮物所踞之处。   地图的后方站着一个同样一身灰,不过衣服边缘带有金边的修士,那修士抬头看了单乌一眼,几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   “杀过人么?”那修士不自我介绍,也不等单乌见礼,劈头便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杀过。”单乌回答得顺畅无比。   “见识过几千几万人互相厮杀的场面么?”修士冷哼了一声,再度问道。   “见过。”单乌随即点头——虽然这么大阵仗的修士争斗他没咋见过,但是比这更大规模的凡人之前的争斗,他可以说是亲自经历。   “呵,浮夸的小子。”修士咧开嘴,显然是查过单乌的底细,对单乌的回答充满了不屑,“吹牛也要看在谁的面前吹,你不是自称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么?”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不是吹牛。”单乌回答,“暂时的遗忘,不代表没有经历过。”   “呵。”那修士轻嗤了一声,觉得单乌这回答着实是强词夺理,但是想到上头的指令,也不敢太过违背,随即一抖手,将一枚令牌往单乌的面前扔去。   单乌反手抄过了令牌,上面写个“廿一”的数字,显然是分给他的那支队伍的编号。   “我是这隧邺城的城主,皇甫真一,亦是左骁军在隧邺城中的最高长官,如果我觉得你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随时可以将你撤换,而毋需通过田冲将军,或者上面人其他人的许可。”那城主皇甫真一冷声说道,“所以,你可得好自为之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么?”单乌轻轻挑了下眉梢,也没有多话,只是拱手领命,继而告辞,跟着之前的那两个灰衣人,去继续登记名牌等一些必要的交接手续。   而在单乌离开这间大厅之后,侧方的墙壁上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小门,桑刚身后跟着阿鲁巴和西卡,依次走了出来。   “廿一营?编号二十以后的不都是那些因罪罚充军之人组成的小队?数量多,却全是炮灰。”阿鲁巴好奇地开口问道。   “正是。”皇甫真一点头道,“我手下的精兵良将,怎么可能放心交给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自然还是将炮灰们交出去和他一起当炮灰比较安心。”   “呵呵,还请城主放心,待我朱紫国亲兵到达之后,当与城主一起,将这隧邺城守个滴水不漏。”桑刚王子许诺道。   “相信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之后,我琉国与朱紫国之间的情谊,亦足以绵延万代。”皇甫真一笑着说道,随是客套话,却也表明了他的立场。   ……   单乌换上了这隧邺城惯例的服饰,一身灰扑扑的有些类似斗篷的衣袍,边角处有银色的刺绣,背上两个巨大的黑字“廿一”,衣服上面附着着一些诸如防御隐蔽之类的符纹,效果不算特别强大但某些关键时候或许还真有点用。   而现在出现在单乌眼前的这处蜂巢,周围居然是一圈禁足的法阵,似乎是硬生生地将这里头的人都与他人隔离了开来,而这蜂巢之中,似乎也颇有些死气沉沉的意味。   单乌忍不住就嗤笑了一声:“知道会惨,没想到还真这么惨。”   “好叫单乌统领得知,这廿一营多是罪民充军,其中穷凶极恶之辈甚多,统领还需小心应对。”那两个带路的灰衣人其中的一位或许是有点同情单乌,于是开口提点道。   “罪民充军?炮灰?”单乌立即领悟到了这句话之中的意思,反问出声。   “意会即可。”那提醒单乌的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慎言的姿态。   “一般情况下,这廿一营之中的士卒是不得擅自出入的,除非得到了单乌统领你的许可。”另一人仍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指了指单乌手中的令牌说明道,“统领如果觉得有什么无法独立应对的局面,也可持此令牌到别的营地求援,当然,有没有人肯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起来还挺有人情味。”单乌笑着说道,同时追问了一句,“这廿一营离其他营地这么远,多半里面人死光了,外头人也不会知道吧。”   “呵呵,统领说笑了。”那两个灰衣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句,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心虚。   于是单乌知道自己那随口一句的猜测其实多半八九不离十了,心里反而坦然了不少。   “无人理会,那是最好。”   ……   单乌独自一人,穿过了那一层仿佛水膜一样的法阵。   只跨入了一步,单乌顿时就感到周围的空气都阴冷了一些,一股股的凉风嗖嗖地往他的脖颈里头钻,让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那儿还完好无损,没有异常。   又往里走了一些,看到还算干净的路边蹲了几个缩成一团正在掷骰子的修士,这种凡人们乐此不疲的小玩意儿同样让这些修士们也乐此不疲,甚至颇有些杀红了眼的意味。   单乌停下了脚步,干咳了两声,而这些人在察觉到单乌出现之后,也满是疑惑地停下了手里的游戏,抬眼看向单乌,双方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方才有一名修士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是……咱这廿一营的统领?”   “看起来是的。”单乌点了点头,同时左右张望了一圈之后,指了指周围那些大门紧闭的房间,再次问道,“你们为何要蹲在路边?这地方看起来并不舒适。”   “这不是按规矩轮排,必须要有几个人站这门边上么,不然那些传令的或者发放军饷的人来到这里看不到人,勃然大怒之下可指不定会做些什么……再怎么说咱也能算是个有编号的队伍不是么?”先前搭话那人讪笑着站了起来,“统领大人来此,是不是需要小的去为大人通报一声?”   “通报?通报给谁?”单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通报给老大……”搭话那人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才发现似乎用词有些问题。   “那位老大又是谁?”单乌继续问,而看到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啥的时候,只能再补充了一句,“那人现在在哪里?”   “老大现在……应该在赌场吧……”有人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赌场?”单乌仍不住嗤笑出声,“你们这些人很能玩啊,都有成型的赌场了?”   “起来,给我带路。”单乌伸手往那应声的人的头上一第五百五十八回空降(中)   单乌刚刚进入这热火朝天的大概是由训练场改成的赌场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当他一步步从人群中穿过,向着一侧原本应该是评判席的所在走过去的时候,那些正专注于赌桌上的人一个个突然莫名地觉得脖子一凉,头顶上似乎被人浇了一瓢凉水,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安静了下来。   这当然是单乌的手段,小小的迷魂之术,可以让人热血上头,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让人的脑子稍稍清醒一些。   单乌懒得用大喊大叫之类声势来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于是就使了这么个小花招。   “刚刚过去的是谁?”于是那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纷纷转过头去,看向那似乎有些陌生的一个年轻人。   这种事情有一种连锁效应,一个赌桌安静了下来,隔壁的桌子也会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同样也停下了手里的吆喝,于是当单乌踏上那评判席的台阶的时候,大半个赌场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评判席上被人放了张巨大的床铺一样的大概是宝座的玩意,上面堆满了兽皮,一个高壮的汉子赤膊着上身展示着他那满身的纹身,懒洋洋地斜靠在那宝座之上,脚下滚了一地的酒罐子,而他的身边甚至还跪了几个女装打扮的男子,做出种种逢迎之态。   ——那壮汉名为刘老虎,亦是方才那看门小卒所说的所谓“老大”。   ……   单乌站定,抬脚,将滚到脚边的一个酒罐子踢开,而后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副场景,竟露出了想笑又硬憋住的表情来——他是真没想到,这么一群被丢在角落里随时扔出去送死的人,居然还真将日子过出了一副末日狂欢的架势,甚至连没有女人的问题都如此聪明机智地解决了。   “哟,这是哪儿来的俊俏小哥啊,过来让我好好瞅瞅。”刘老虎在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后,勉强掀起了一丝眼皮,看到了单乌的模样,居然瞬间就来了精神,甚至招手向着单乌一挥,周边风声骤起,竟是想将单乌给推到自己的怀里。   “呵呵。”单乌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脚下纹丝不动不说,甚至连身上的外袍都没有起伏。   “咦?”刘老虎这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然后他就看到单乌亮出了一枚令牌,在看清楚之后,刘老虎竟是哑然失笑,“哈?咱这地儿,还有统领?”   “小子你不如来跟哥哥说说看,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被打发进咱们这廿一营的?”刘老虎完全没当这统领令牌是回事,倒是有些忌惮起单乌的修为,从那“宝座”上坐起,流露出了一丝戒备之色。   “哦?看起来这令牌的确没什么用,这些人似乎都只认你这个老大,是吧?”单乌将那令牌举着晃了一圈之后,确定了其他人的反应之后,点着头将那令牌收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刘老虎感觉到了单乌的不怀好意。   “跪下来求我,我饶你一命。”单乌微微抬着下颌,指了指自己前面的空地,向刘老虎示意。   “开什么玩笑呢。”刘老虎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的斤两了?”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同时的,单乌挥出了一道火弧,而那刘老虎则抖出了一杆长枪,两者之间虚虚一撞,迸发开来的灵力瞬间清空了这评判席上的所有东西——酒罐,满是兽皮的“宝座”,甚至还有那些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人。   这些人惨叫着向着下方跌堕,此时亦有其他人从远处赶了过来,手里攥着法器,气势汹汹,似乎是打算与那刘老虎并肩作战,将这个突然冒出来闹事的小子给直接打压了。   单乌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两扇火焰构建的羽翼,带着他轻巧地飞上了半空之中,从那几人围拢而来的阵势之中脱了出去,而后悬停在了半空之中,有些满意地看着下方众人:“看起来就你们这几个人了。”   刘老虎长枪一抖,亦同样腾空而起,对着单乌直刺而去,枪身之上一只虚幻的飞天老虎模样的猛兽咆哮而起,眼见就要将单乌给吞没于口中。   单乌不退反进,迎着那猛兽的脑袋就冲了过去,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单乌与那猛兽碰撞带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的时候,单乌突然就从那老虎的牙齿之下消失了。   “咦?”刘老虎稍稍一愣,长枪回旋,控制着那飞天老虎硬生生地转了个身,就要回护自身,却突然听见了来自他身后的一声惊呼。   刘老虎猛地回头,刚好看到自己的那些个同伴一个个面色苍白如同见鬼一样,正手足僵硬地向着地面跌堕而去,完全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更可怕的是,那地面仿佛突然之间活过来一样,裂开了一张巨大的血淋淋的大嘴,正接在那些坠落的修士下方,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传来,让那刘老虎觉得自己都有些身形不稳。   然后他的那些个同伴就毫无意外的被那张大口所吞噬了,那张口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唇,方才重新恢复成了完好的地面。   “这是什么……”刘老虎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甚至想到了如果依然是自己坐在那片地面上的话,是不是也会这样被那怪物一口吞噬。   “哦?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吞噬,第一反应不是上前救援,而是觉得幸好自己没有留在原地是么?”单乌的声音突然在刘老虎的耳边响起,好像这个人就贴在那他的身后一样。   继而刘老虎只觉得周围的空间一转,他已经立足于那些蛮物的包围之中,周围尽是残兵败将,而那些蛮物们正裂开血盆大口,打算对着剩下的这些人斩尽杀绝。   刘老虎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有些发软了,甚至长枪都有些抓不稳,继而短短两个呼吸之后,刘老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被人抓着后脖颈直接摔在了那评判席上,骨碌碌地滚着仿佛一个球,直到撞到了后侧的屏障上,才堪堪停下,大字型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而单乌正轻轻地落在他的脑袋上,一脚踩下,直接就将他的那颗脑袋给踩进了地面之中。   根本没有人看得出单乌是怎么做到的,在旁人的所见之中,那位刘老虎气势汹汹的一击落空之后,突然就中邪了一样地僵在了半空之中,被那个年轻人近身,并以一式体修常用的擒拿手,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那些想要救援自己老大的人几乎是僵立在了当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上前。   单乌从刘老虎的脑袋上跳了下来,而后又是一脚踢在了那刘老虎的胸腹之间,让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圈之后,翻了个面,瘫软在了地面上。   “你现在改主意了么?”单乌的脚虚虚地踩在了那刘老虎的脖颈之上,一丝针刺一样的灵力侵入了他的脑子,让他混沌的神智清醒了一些。   刘老虎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头顶上漂浮着戒备着的那些同伴——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被怪物吞噬,或者说,那些人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来得及围观而已。   “幻觉?”刘老虎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顿时理解了自己方才的遭遇,顿时就有一股不平之意生出。   “靠这些鬼蜮伎俩获胜,你以为我会服气么?”刘老虎声嘶力竭地嘶吼道,“不服!我死都不会服气!”   “可我觉得你似乎很怕死。”单乌笑道,脚下的力量渐渐加强,针刺一样的灵力在刘老虎的身体里往复流窜,甚至让他的金丹都出现了不稳的迹象,“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抢了这老大的位置,就是为了在那些炮灰命令下来的时候,你能将送命的机会指派给他人,好保留你自己这一个手脚完整吧。”   “我……”刘老虎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一方面是因为体内的灵力已经紊乱到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单乌显然已经完全明了了他的那些小心思。   “其实你要是真不怕死的话,我或许还会留你一命,但是现在的话,你就是个垃圾。”单乌嗤笑了一声,移开了脚尖,刘老虎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身上的灵力已猛然失控。   他的后背之上,似乎被人用刀斜斜地开了两个极其恶毒的口子,那些失控的灵力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口子之中钻出,化为了有形的反震之力,居然硬生生地将他从地面上推了起来,咻地一声弹到了半空之中,竟是冲着那些先前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同伴们飞去。   那些人明显也感觉到了刘老虎身上失控的灵力,于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救助,反而逃窜一般地四下散了开来。   然后,刘老虎在攀至了最高处的时候,灵力的失控亦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团金光从他的胸腹之处爆开,将他的血肉瞬间化为了丝丝缕缕的青烟,而后带着如烟花一般灿烂的光彩,在周遭的黑暗中划出了一条条仿佛流星一样渐渐淡去的明亮轨迹。   除了单乌,所有人在这爆炸之下,都是不由自主地脑袋一第五百五十九回空降(下)   “亲眼看到,感觉果然不同……”单乌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黎凰大放烟花的事情他其实有所感应,只是那会儿他亦无心探究。   而后,单乌抬起了头,看着头顶上那几个还迟疑不定的修士,开口问了一句:“刘老虎死了之后,你们谁有信心出头?”   这句话亦是威胁,那些个修士顿时反应了过来,立即压低身形,落到了地上,对着单乌直接双膝跪下,以头叩地,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好,你们这群怕死的,我姑且先收下了。”单乌点点头,看着那几个人,而后指派着他们在那评判席下方站成了一排,“现在,你们给我将这廿一营的所有人都召集到此处来,那些赌桌也都给我推走。”   单乌下了命令,那些人自然不敢不做,立即回过头去恶狠狠地对着那些看热闹还没看出苗头的修士们吆喝了起来,让他们将赌桌撤走,那些赌具亦洒落了一地,此外还有人走出了这试炼场开始敲钟召集那些并未停留在赌场之中的人来,一时之间乱糟糟闹哄哄。   单乌没有给这些人规定时间,所以这混乱竟是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那几个领头的修士方才再次老老实实地站到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的视线缓缓扫过了下方站得东倒西歪的那些修士们,脸上的表情似乎不甚满意,于是那几名领头的修士不由自主地再次紧张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名册上登记的廿一营的修士,还有八千四百九十二人,现在,除去刘老虎,似乎还少了两百四十九人啊。”单乌开口问道,“可以告诉我,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么?”   “这……我马上带人去将这些人都带过来。”一名修士擦了擦冷汗,上前一步说道。   “你叫什么?”单乌问了一句。   “小的段二。”那修士自我介绍了一句。   “好,我现在命你为副统领,回头点上二十人,去将剩下的那些人都找出来,带到此处。”单乌点着那段二说了一句。   “是。”段二领命,立即回头,指点了几个比较熟悉的手下,飞快地贴着墙根溜了出去。   “还有五个?好,你们五个人就是小队长,现在各自挑选手下,将场中剩下的这些人分成五队,让他们都站整齐了,等我说可以动之后,才准动。”单乌又对着那几个挑头的修士发出了一道命令,那些人面面相觑之后,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开始指挥起自己身后的那些人了。   先点出相熟的手下,然后让那些手下去将还比较听话的人都给筛选出来,当然混乱之中也有人被推推搡搡地或主动或被动地就站了队,而为了让这些队伍能够站整齐,这些被封为小队长的挑头的修士也算是颇为耗费了一番苦心,但是到了后来,却还是有那么百余人依旧懒洋洋地落在整个队伍的后方,三三两两地靠坐在一起,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些乱象,完全没有想要配合的意图。   于是到了后来,五块方阵勉强成型,围着中间一团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人——每个小队长都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是该用些暴力将这些人拉到自己的队伍之中呢,还是应该想办法将这些人塞进其他的队伍里。   “看起来分得挺明显的了。”单乌点了点头,从评判席上起身,轻轻地落在了那百余人的面前,开口问了一句,“不怕死?”   “进来这里,等着的就是个死,晚一天早一天,又有什么好怕的?”这百余人互相对视了一番之后,有个看起来颇为精悍的头发花白的年轻修士开口说道。   “不觉得死在蛮物手里会比死在我手里好一些么?”单乌继续问道。   “有什么区别?”那年轻修士继续反问,“蛮物口里死成一团烂肉,或者在你的手里死成一团烟花,有什么区别?”   “如果跟着我能让你们活下去呢?”单乌又问了一句。   “嘿,就算你有这个本事,难道你会选择让我们这些个刺头活下去,而保下周围那些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家伙们?”那年轻修士脸上的冷笑几乎毫不掩饰。   “你们是不是之前在别的营待过?”单乌已经能够猜测出这一队人的底细了。   “是又如何?”年轻修士眉梢微微一挑。   “嗯,自成一个团体,也的确应当如此。”单乌点了点头,很明显,眼前的这百余人之前都是别的营地里头的士卒甚至将领,因为犯了事,最多就是忤逆了长官,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临阵逃脱,于是被人坑害进了这廿一营。   这样的人看不上那些唯唯诺诺又怕死又认命的带罪充军之人,看不上陷于如此境地还勾心斗角弄出个阶层等级来的刘老虎们,但是他们自己也未必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于是相同的经历和想法会让这些人有意无意地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同进同退的小团体。   那些小队长是刘老虎原本的手下,他们正是因为知道这么个小团体的存在,亦清楚这些人的不好惹,所以在编排队列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绕过了这么些人,最终让他们凸显在了单乌的面前。   “打散他们,每一队认领二十五人,剩下的就地处决。”单乌冷着脸,再度对那几个小队长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那几个小队长有心想要上前,但是被那年轻修士抬眼一横,一个个瑟缩了脑袋,迟疑着竟要往后退去。   “哦?”单乌偏着头看向了那几个小队长,“看起来你们其实也不是很怕死啊。”   “我……这……做不到啊……”有一名矮胖修士为难地说道,很显然,他对那一群刺头儿一直怀有敬畏的心理。   “唉,看起来是我识人不清,选错了人选……我本以为你是有那个能力担当起这个责任的。”单乌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装腔作势,继而那矮胖修士突然就双眼发直,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他的嘴里钻进去,继而他仰头怪叫了一声,跌倒在了地上,用手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好像那活物正在他的肚子里头翻江倒海,起初还只是肉身的力量,拍得肚子上的肌肉咚咚作响,没过一会儿工夫,那双手上便已经带上了灵力,于是这每一击落下,带来的竟是血肉横飞。   所有人的眼皮都忍不住开始乱跳,甚至有人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去,但是这些都无法让那矮胖修士的动作停止,那些内脏肠子纠缠在了他的手上,被灵力崩碎,而后挥洒得到处都是,没过多久,一阵喀拉声传来,那矮胖修士竟是将自己的脊柱也一并拍断,整个人断成了上下两截,两条腿甩在一边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两只手却在将自己的躯体拆得更加粉碎一些。   这样的自残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渐渐停止,而那矮胖修士就这样一命呜呼。   这场面让所有人都为此心寒,甚至连那个与单乌硬杠的年轻修士,此刻的脸色也不由地微微发白。   单乌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薄薄的柳叶小刀,在他的指尖转了个花之后,随着他的一声轻叹,被他自己对准了自己的左眼。   “我这人是很讲道理的,既然是我自己选错了人,那么我这颗眼珠子,便作为他的陪葬好了。”单乌一边说着,一边毫不迟疑地将那柳叶小刀插入了自己的左眼之中,继而顺势一旋,轻轻松松,甚至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地,便将自己那一颗眼珠子挑在刀尖之上,挖了出来。   虽然说修道之人对于一般意义上的创伤都有着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哪怕断胳膊断腿需要的也不过只是灵石而已,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有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刀尖对着手心,和刀尖对着眼球,所带来的恐惧感是截然不同的,并且这种恐惧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本能之中,并不会因为修为的提升而改善多少。   而更让众人眼角抽搐的是,单乌在挖出自己这颗眼珠子之后,居然没有闭上自己左眼的眼皮——那个黑红相间的空洞之中虽然有星星点点的灵力光芒闪烁,但也只是凝住了创口而已,并没有让他的眼球再生。   而单乌就维持着这种状态,在颇为留恋地欣赏了一下自己挖出来的这颗眼珠子之后,将手腕轻轻一甩,于是那颗眼珠子便“啪”地一声摔在了那矮胖修士的脑门上,并直接嵌了进去,仿佛给那矮胖修士装上了第三只眼。   这啪嗒一声终于提醒了其他那几个还活着的小队长,于是他们立即高吼了一声,指挥着自己身后的手下,围上了那百余个刺头儿,一边随手抓人,一边向单乌高声询问:“是不是只要抓二十五个就行?”   “没错,少一个小队长,便少二十五个活下来的名额。”单乌冷飕飕地在一旁补充道,空洞的眼眶正对着那挑头的年轻修士。   “不如就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呢第五百六十回除死无大事   一起死,大家都会同进同退,但是只有一部分人死,很多人心里便会开始打鼓了。   更何况,看眼前这位新来的统领的表现,谁知道自己会死成个什么花样来呢?谁知道自己等会儿遭遇的是不是会比死更可怕呢?   于是,剩下的那百余人,除了少少的一部分仍旧坚定地站在那年轻人身后的,其他多少都是半推半就地被人拽进了队伍之中,甚至还有些个人偷偷地挪动了脚步,让自己的位置能够更接近那些队伍,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入了队。   同样,也有些人迟疑着想要自己凑上去,却到底慢了一步,尴尬地站在双方的中间,进退不得。   于是,就在那几个小队长让人押着各自抓出来的那二十五个人归队的时候,单乌的视线轻飘飘地就落在了那些没抓住机会的可怜人身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命也一样。”单乌轻嗤了一声。   那些人连忙掉头,对着单乌连连叩首,希望单乌能够大发慈悲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一次他们一定会站到最正确的队伍里。   但是单乌只是摇了摇头,伸手对着那些个人虚点了一下,于是仿佛邪术一样,没有人知道那些人经历了什么,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突然开始用手抓挠着自己的面庞,脖颈,前胸后背,好像有什么虫子在他们的身上不断爬动一样,这些人身上的灵力也开始紊乱,不断地往外释放着一圈圈失控的攻击,扰得那些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方阵又开始混乱。   单乌的手里又多出来了一枚令牌,是他方才在等着这些人排队的时候,从刘老虎的乾坤袋里发现的——这令牌正是这一处训练场的控制令牌。   单乌以灵力注入了这枚令牌,而后对着这训练场的天花板挥了一挥,立即无中生有从天而降了数十个张开了口的球形的透明牢笼,将那些个失控的人全都给罩了进去,如此一来,当那些人的攻击在敲打上那层封闭的屏障之后,便会转而回弹,攻击自身,于是一时之间,那几个牢笼内部,均是血肉横飞之景。   段二带着那好不容易找到的两百多人回到这试炼场的时候,这群人眼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片场面——一群人是如何在那些透明牢笼之中将自己作成一片黑红白相间的泥浆,并“啪啪啪”地糊满整个牢笼的墙壁,将那些透明的晶球一个个都给染成赤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突然充血了的眼珠子一样……   那些姗姗来迟之人当中本有一大半不当回事的,此刻看到眼前这景象,都是不由自主地警醒了过来,连腰杆子都挺得直了一些。   “回来了?”单乌回头看了一眼段二,确定他带回来的人数齐全,于是点了点头,指了之前那个矮胖修士率领的方阵,“现在开始,你身后的,还有这一队人,都归你管理。”   “是。”段二不敢多言,不敢问那矮胖修士做了什么事,甚至都不敢多看单乌那空出来的眼珠子第二眼,立即招呼了自己身后的人,往那群没有头领正战战兢兢的方阵之中整合而去。   没有理会段二那些人乱糟糟的举动,单乌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反而是和颜悦色了起来,虽然这表情配合他空出来的那个眼眶,看起是越发地不正常:“你叫什么名字?”   “齐云贵。”那年轻修士冷哼了一声,回答道。   “嗯,齐云贵,我很高兴,这八千多人当中到底还是有几个真不怕死的,所以,为了表彰你们的胆量,我决定让你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单乌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们直接归我指挥。”   “哼。”齐云贵对单乌的话语不屑一顾,下一刻,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身体也瞬间失了重量,好像猛的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刚想要激发自身那御空法器,却猛地发现自己的脖子好像和身体完全脱开来了一样——手脚的知觉灵力的流转都已经完全消失,就剩一颗脑袋在黑暗里无限坠落。   而在旁人看来,单乌几乎是一出手就掠去了这十余个修为一半是金丹,最低也是筑基巅峰的人的神智,令他们如同傀儡一样呆呆地站立着,然后挪动着手脚,站成了两列纵队,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了单乌的身后。   “如果我们不听话,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对我们?”很多人的心里都开始思考这么一个问题。   “变成这种傀儡,和直接死了相比,哪一样更惨一些?”同样也有人在默默地比较,继而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听命比较好,不然“生不如死”四个字,可真不是随便说一说的。   ……   齐云贵再度苏醒的时候,他的眼睛前方,正有一枚银针闪闪发亮——这根针几乎就贴着他的眼珠子存在着,他甚至能体会到那种仿佛眼睛上沾了一粒沙的肉身感觉。   齐云贵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似乎被禁锢在一张椅子里,灵力被限,完全无法动弹,而更糟糕的是,他的头往后移动多少,那两根针便往前逼近多少,于是一时之间,他竟是连这眼珠子也不敢转动了。   “不是说除死无大事么?死都不怕,还躲什么?”单乌的声音幽幽地在他的耳边飘过,而后齐云贵便感觉到自己身前走近了一个人来,只是齐云贵的视线完全都被眼前这两点针尖所吸引了,根本无法移开,故而也无法看清那来人是何模样。   “人的身体真是很奇怪的存在,就算你已经跨入了金丹境界,心里也清楚自己这肉身就算受点小伤小患的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要害之处,一旦被制住了就会本能地生出恐惧,甚至完全丧失反抗能力。”单乌说着,然后齐云贵就感觉到自己的两个耳朵洞里似乎又各有一根冰凉凉的针正缓缓地探入,看那深度,几乎是打算直接将他的脑子给刺穿,但是却偏偏停在了一层膜的前面——齐云贵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层膜的存在。   齐云贵只觉得自己的听觉似乎也全被那针尖挂着自己骨膜的声音充满了,而这声音甚至让他的思维都出现了停顿。   “这儿是不是最好也来点什么?”单乌突然伸手在齐云贵的鼻子上捏了一下。   事实上,单乌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齐云贵便觉得自己的鼻孔里似乎也有了那么两根冷飕飕的银针正缓缓刺入。   齐云贵难以自控地张开了口,想要呼喊,却连呼吸都不敢,虽不至于直接憋过气去,但是也涨得一张脸红了又白,冷汗直冒。   “其实我早就已经放开你的灵力限制了,你感觉到了么?”半晌之后,单乌又补充了一句。   “哈?”齐云贵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直觉告诉他单乌说的其实没有错,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根本没有办法从抵在自己眼睛和耳朵上的针尖处转移,更不要说调动起自身的灵力将这几根小小的银针给崩飞了。   “都这样了还是什么都不敢,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觉得不怕死就万事大吉了?”单乌语气里的嘲讽越来越重,“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个懦夫,觉得被我折腾,或者永远地在这廿一营里待下去……这两条路或许比直接去当炮灰就死还惨还辛苦,所以,你宁愿选择过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等一个有朝一日的一命呜呼?”   单乌的话像小刀子一样戳在了齐云贵的心头,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将他无所畏惧的假象给剥离开来。   “真一心求死的话,直接去死就好啦。”单乌突然伸手在齐云贵的脖子后面一拍,这个动作让齐云贵的脑袋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那几根银针似乎一下子就扎进了他的眼睛和耳朵里,吓得他忍不住怪叫了起来。   然后齐云贵就发现这几根针居然是真的没入了他的眼球,刺穿了他的鼓膜,说不上剧痛,却依然能轻易地让他全身僵硬。   “不想死,又劝说自己死不可怕死了很美好,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么?”单乌轻声说道,同时齐云贵亦感受到了那四根针的末端所附着的牵引之力,似乎单乌是打算让这齐云贵好好地体会一下自己的眼球脑袋之类被刺穿是怎样的感觉。   齐云贵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单乌挖自己眼球的那一幕,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觉得单乌这个人疯狂得有些神经兮兮,此刻忆起,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与单乌的差距,才算是明白了所谓的不怕死与什么都不怕之间,还隔了多少难以逾越的沟壑。   “如果想活下去就主动做些什么,求饶也好反抗也好。”单乌控制着那几个针一点一点地往齐云贵的身体里深入,“你知道做些什么可以让我停手。”   “我认输!我愿意接受你的指挥!”齐云贵尖叫了起来,然后他觉得那几根针刺入的速度陡然加快,甚至仿佛变成了毒虫的模样,吓得他立即大叫了起第五百六十一回白幽灵(上)   齐云贵抱着头往前方翻滚,狼狈不堪地撞倒了一侧的书架,喘息了半晌,方才僵硬着身体,缓缓地抬起头来。   “啊……”齐云贵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眼皮,他明明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但是此刻摸起来,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呵呵,还是求饶了啊。”单乌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   “我……的眼睛,耳朵……”齐云贵有些茫然。   “我的确在你的眼睛和耳朵里留了些东西。”单乌点了点头,抬手在齐云贵的面前化出了一面水镜,镜中倒映出齐云贵的脸,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睛瞳孔之上多出来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字一个编号,又似乎是一道符文,带着点暗红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岩浆一样,在齐云贵的瞳孔之中流转,并渐渐归于平静。   “这是一道符文,可以让你见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为我所知,同时那上面还有你的编号,卅二。”单乌解释道,“以后你就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了。”   “什么意思?”齐云贵微微一愣,看情形,单乌似乎还打算让他派上点用场。   “虽然还差了不少,但总算是那八千人里头稍微有些胆量的。”单乌放下了茶盏,笑着看向齐云贵,“所以,我打算将你们这几个家伙培养成死士——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了,不管驯养什么样的妖兽或者操控什么样的傀儡,似乎都不如驯养一群活人来得有用。”   “死士?”齐云贵显然听说过这个名词,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我说过,会让你们死得稍微有价值一点。”单乌笑着说道,打了一个响指,而后不同的空间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重叠在了这个小小的房间之中,那几个和齐云贵一起被控制住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或者跌坐在齐云贵的旁边,或者瘫软在单乌的脚旁,或者四仰八叉地伏在场中空地之中……   这些人不知道各自经历了些啥,但是看起来都是一副劫后余生虚脱了的模样,在发现了彼此的存在之后,只能各自低下了头,显露出一副认命的架势来。   ……   黎凰还在苦恼于那个庄园之中的幽灵,而飞珖此时已经往四面的围墙之上尝试过了,不管多么犀利的攻击,似乎都无法在那围墙之上留下什么痕迹。   甚至连翻墙出去都不太可能,因为郭绝以壁虎游的符箓加持自身,让自己能够贴着墙壁轻易攀沿而上,然后不幸地发现不管他爬多高,那个墙壁都会增长相应的高度。   “白?”黎凰一处处地检视着那些被幽灵扰乱了的所在,脑子里突然就蹿出了这么一个字眼来。   白色的花瓶,白色的书页,白色的花瓣,白色的纱帘……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一个“白”字。   “所谓的幽灵,莫非就是遗落在迷踪阵中的那个人?就好像之前那只蚂蚁一样?”黎凰想到了那个被自己踩死的古凌,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看起来十有八九就是白甸弄出的事儿了,呵呵,莫非他还指望我们能够记起他的模样,并将他从那迷踪阵之中带出来么?”   “应该被遗忘的人,还是乖乖认命被遗忘了比较好,总闹出些麻烦来,反而容易生出恩怨。”黎凰暗暗嗤笑了一声,“更何况,一个连我的模样都记不住的人,留来何用?”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我似乎能够理解这困阵和迷踪阵之间的关系所在了。”   “看起来,这每一个迷踪阵与困阵之间,都应当是有一部分小小的重合的,以至于双方能够互相影响,甚至互相利用各自的所在而互相厮杀,但是具体能带来什么结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的确就是不同的空间重叠而带来的效果——像之前古凌,那便是一大一小两个空间的重叠而产生的效果,这种变化,在我们进入这庄园之中,从那花碗之中跳出来的时候,便已有了亲身感触。”   “那么,我们在这处空间之中感受到的幽灵的种种,是不是会成为我们从下一个迷踪阵进入主阵之时的玄妙体验……没错,有记录曾说此地的护山法阵对阵道修士而言可谓至宝,想来说的正是如此。”   “如果之前的迷踪阵中我没有刻意地落下人,那么接下来的主阵之中还会有这些变化么?早知如此,我或许应该召集更多的人一起前来,就算是当做探路棋子也是好的。”   “不过那样一来,人数增加,每过一关的难度似乎都会增加……唔,罢了,还是眼下这样比较好,既有替我试探那迷踪阵底细之人,亦有护我继续入阵之人。”   “哈,就这样不断地给出谜题,破解之后才能进入下一关,之前的答案也许会是下一关的钥匙……如此循序渐进,不断参照对比,待到真正进入这遗迹之中后,我的阵道领悟,应当会再上一个台阶。”   “这可是我的大机缘啊……如果就这样放过,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的。”   黎凰暗自盘算,心里隐隐有了主意,随即踱着步子转过身,绕着这庄园走了起来,打算再度以全新的角度开始推算。   ……   白甸不知道现在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的身体周围似乎被包裹上了一层可以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形的薄膜,这层薄膜让他能够自如地穿梭于飞珖翠山等人所在的空间之中,让那些人看不到自己,感应不到自己,而自己也无法触碰到那些人,说话拍手都不会有声音传出,但是偏偏可以推动那个世界的庄园中原本存在的东西,如花瓶,盘子,纸张等等,更神奇的是,自己在触碰这些东西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种完全真实的触感。   “这个庄园本身是真实唯一的,但是我和他们这些人,却仿佛被硬生生地隔开了两个世界,我能看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却无法察觉到我?”白甸分析着眼前的状况,颇有些一筹莫展。   在那艘小船上面的时候,那个女人掐着他的脸,硬生生地给他掐出了一个五官来,然后他就仿佛有了身份一样,出现在了这处庄园之中,并看到了来回走动着的“梦华”等人。   这些人似乎并没有对他的消失表现出什么介怀之意,一心一意地研究着这庄园之中的一草一木,似乎这样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他们总不成真的就这样完全遗忘了我吧?”白甸心中惊疑,于是在发现自己对这庄园所做的事情能够被那些人发现之后,他便开始百般尝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并希望那些人能够想起自己的存在。   “这些人这么聪明,一个个都和机灵鬼一样,怎么可能看不懂我的示意?怎么可能想不起来我的存在?”白甸越是暗示,越是没看到效果,就越是发狂,他甚至跳到了“梦华”的面前大喊大叫了起来,左右开工地想要抽着这女人的脸,可惜他的手却从这女人的身体上毫无滞碍地穿了过去,对这女人来说,甚至连一阵风都没感受到。   “不,刚才这女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白甸看到“梦华”转身,亦清楚地注意到了她的心怀鬼胎。   “她就是打算抛弃我?”白甸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他感受到了蒙在自己身上的那层薄膜似乎变得收紧了一些,挤压着他的五官,似乎打算将他的脸再度压平成那一张白板,而他的身后,那个没有脸的女子的身影,竟又隐隐绰绰地浮现了出来。   “不行,必须让他们注意到我。”白甸看着“梦华”的所在,以及其他人所处的位置,心里一横,随手拿起了身旁的一个黄铜镇纸,而在发现这黄铜镇纸居然真的能够承受自己的灵力之后白甸更是欣喜若狂,立即将这镇纸高高举起,对着“梦华”的后脑勺就这样敲了下去。   蓄满了灵力的镇纸突然从桌子上飞起,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而那镇纸下落的方向更是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黎凰身形一晃,短暂的消失之后已经平移了数丈,翠山一直跟在黎凰的身后,看到这镇纸作祟,一马当先,出手一团毒雾将那镇纸团团包裹,强烈的腐蚀性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让那镇纸化成了一滩淡蓝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落下,郭绝和飞珖也察觉到了此地的灵力波动,飞快地从不远处的围墙处折返,转眼便已出现在了黎凰的身侧。   “发生了什么事?”飞珖看到眼前“梦华”和翠山如临大敌的景象,开口问道。   “方才这镇纸上附有灵力。”黎凰回答,“这所谓的幽灵,当是一个活人。”   “你是想说,我们其实是在他操控的法阵之中?”飞珖的眉头微皱,依稀想到了极有可能存在的另外一个活人。   可他却不怎么希望看到这个人的再度出第五百六十二回白幽灵(中)   在那艘船上的时候,飞珖本就是刻意地遗忘了白甸的存在,如今再要他回想起来,多少有种要他将自己吐掉的东西再吃下去的感觉。   更何况,让白甸回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飞珖可不认为自己等人回想起白甸的模样让白甸回来之后,白甸就会对自己这些人感恩戴德,相反的,白甸这个总在隐藏自己的人一定会深深地记得自己曾经被众人一起遗忘了的经历,而在随后的某些个关键时刻,出手将这些账都讨回来。   如果大家都在遗迹之外在海面之上,或许还可当积德一样将白甸给带出来,但是现在大家都在迷阵之中,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那个心思再给自己添一笔随时可能要命的意外?   于是飞珖眸中的光芒闪烁了片刻之后,竟是变得幽深了起来。   ……   “我觉得,他其实也受困于这个庄园之中,否则他就不是用镇纸这些东西来攻击我们了。”黎凰微微一笑,她并不意外飞珖会想到什么,事情的重点是,飞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而白甸果然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薄膜似乎松弛了一些,心里一阵狂喜。   “果然有用!”白甸忍不住叫唤了起来,“只有让你们感受到危机,你们才会真正的回想起我的存在。”   “快点,记起我的名字,记起我的相貌,马上你们就可以看到我了!”白甸几乎是冲到了黎凰和飞珖的面前,手舞足蹈,希望这两个人赶快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但是下一刻,白甸惊悚地发现那层薄膜居然变得比之前更紧了一些,甚至连自己的鼻子都快被压进脸中,伸手摸起来的时候,光溜溜的几乎是一条线顺溜直下。   “怎么回事?他这是在动用了封禁之术,刻意抹去记忆之中我的存在?”白甸看到了飞珖和黎凰对视的眼睛里闪烁的点点灵光,顿时明白了这两人之间是在做什么了。   黎凰长于心魔之术,轻易便可将飞珖记忆里白甸的存在抹去,而飞珖毫不反抗地任由黎凰施为,显然双方在对视的那一眼中已经达成了完美的默契。   “你们这些贱人果然是故意的!”白甸终于暴跳如雷起来,他的视线左右转动,而后一振衣袖,这房间之中所有的家具都暴动了起来,那些木质在白甸术法的作用下复生出了青翠的枝条,对着场中诸人,特别是黎凰与飞珖,直攻而去。   “咦?这是木属的灵力?”郭绝看到这些暴动的枝条,在闪避反击之时,亦轻声地嘀咕了一句。   “木质的家具,受木属灵力驱动,有什么好奇怪的?”黎凰轻笑了一声,一句话,一个笑容,轻易就打碎了郭绝心里的那点疑虑。   “果然都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白甸清清楚楚地看出了黎凰的意图,于是向着黎凰攻击而去的枝条转眼又多出了两成。   飞珖就站在黎凰的身旁,长剑横在身前,剑身上迸射而出的凌厉剑意转眼便能将那些枝条给削斩成木屑,而黎凰见机极快,几乎是在那剑意刚起之时便闪现到了飞珖的身后,由得飞珖替自己来抵御那多出来的两成进攻。   而翠山此时仍在房中,空间有限,暴涨的枝条以及其中紊乱的灵力亦极大地限制住了他的神识感应,他不希望自己的鲁莽伤害到“梦华”,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身遭的毒雾,没有像之前应对那些蚂蚁一样,不管不顾大肆出手。   “哼,你以为有这些人相护你就能逃得掉?”白甸看见黎凰那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心中的怒意更盛,“你们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我的所在,知道我用的手段,甚至连施展的法术都无法落到我的身上——你们凭什么跟我斗?”   白甸只觉得随着自己的暴怒,虽然自己身上的那层薄膜正变得越来越紧,甚至已经将他的手脚都压缩成了光秃秃的一根没有手指的棍子,但是他与这庄园之间的联系却变得越来越紧密,以至于他能够轻易地察觉到这庄园之中躁动的木土两种属性的灵力,甚至感应到了这庄园之中那些花花草草的灵性。   这庄园之中的花草本就精致且繁茂,那些牡丹更是培育得仿佛随时都能生出小花妖一样,故而此时随着白甸的意识铺展,那些花草之中竟真的生出了一丝毫不掺假的灵性,这些灵性一方面让这些花草愈发茁壮地生长,另一方面则反哺给了白甸,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然之妙,什么叫做性灵万象,更让他生出了全知全能之感——觉得自己在这庄园之中就是天地,就是神灵,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似乎只要自己一个念头,这处庄园便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轻易变换,并对场中诸人带来无法抵御的压力。   “嘿,那就先让你们各自分开好了。”白甸的心里,这个念头只是稍稍一转,这庄园的结构便整个儿崩散了开来,场中四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分别处于了这庄园之中四个各自独立的庭院之中。   郭绝居于一间静室,房门紧闭,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而不管郭绝怎么想办法寻找这处房间的薄弱之处,都只能是徒劳无功——这房间的墙壁,与那将这个庄园整个儿包围起来的围墙一样,似乎都是绝对不可摧毁之物。   翠山依旧停留在原处,层层叠叠源源不绝的枝条不断地混淆着他的视听神识,消耗着他身上的毒雾,让他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断地呼喊着“梦华”的名字,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响应,以便自己尽快地与她汇合。   飞珖的背后便是那高高的围墙,而他的前方,泥土翻卷出了一个个巨人的模样,摩拳擦掌地将他堵在了角落之中,而后高声咆哮着,对着飞珖一巴掌便拍了下去,虽然那巴掌与飞珖的剑意相撞之后几乎是一触即溃,但是其重生的速度,同样亦让飞珖来不及防备,险些就被反手按在墙上,仿佛一只蚊子一样,被一巴掌拍扁。   至于黎凰,她此刻正置身于花厅之中,那些原本看着精致可人的花草一个个长得如同参天大树一样,将她团团围住,那些树干之上甚至还裂开了一张张的大嘴一只只的眼珠,似乎正对着黎凰品头论足。   黎凰的脚下有一圈法阵正在微微发亮,正是这层法阵替她抵挡了那些草木的袭击,让她虽然被困,却依然能够淡定地寻找这局面之下的破绽。   而就在那些枝条一顿狂风暴雨一般的抽击仍未得到效果之后,黎凰的眼前微微一亮,忍不住就露出了惊疑的神色来。   那些枝条的缝隙之中,突然就飘出来了一群小小的身着淡粉浅紫衣裳的女人来,重叠的裙摆看起来仿佛是绽开的花瓣,一双双纤细的手如舞蹈一般在身旁摆动着,洒落下一层层磷粉一样的碎屑。   这些碎屑落在了黎凰的护身法阵之上,竟有侵蚀之效,将那些法阵之上流转的灵力给吸取到了另外一个诡异的空间之中,而那些光影迷乱之中,亦有天花乱坠的幻象生出,招摇着吸引着黎凰的注意力,仿佛有人不断地在黎凰的耳边说:“不要关心这法阵的事情了,快来看看这个更美妙的世界吧。”   黎凰的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这叫什么?班门弄斧么?”   于是下一刻,黎凰的手指翻动,那护在她身遭的法阵在稍稍明亮了一下之后,转而黯淡,继而那些正在努力破解这法阵的小小花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小小地震撼了一下,竟迟疑了短短片刻,没有立即向着黎凰簇拥而来。   黎凰的身影却在下一刻崩散了开来,化成了一团四下里飞舞的蝴蝶——这些蝴蝶虽然有着五彩缤纷的翅膀,但是躯体部分却同样是一个个身姿玲珑的小女子。   这些蝴蝶一出现,便向着那些小花妖迎了上去,似乎更胜一筹的美貌让那些小花妖纷纷呆滞了起来,其中竟有大半无法自抑地向那些蝴蝶伸出手去,渴求着那些蝴蝶的靠近。   于是一时之间,这被层层灌木围绕起来的狭窄空间之中,那些花妖和蝴蝶成双成对,翩翩起舞,其欢乐祥和的气氛甚至让周围的树木都受到了感染,于是那些树木的枝叶开始有节奏地哗哗作响,那些树干之上的眼珠与嘴巴,亦渐渐失去了最初时候那想要吃人的狰狞可怖。   白甸觉得自己好像也被这一片梦幻一般的景色所吸引住了,他忍不住挪动着双脚——虽然他的双脚现在似乎已经树根一样地扎根在这庄园的地面之上——从那层叠的树木之中走了出来,立足于这缤纷的花雨之中。   白甸以为这片庄园整个儿都是他的世界,而不管他做些什么,“梦华”那些人都是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存在的,这些缤纷的花雨也只是“梦华”为了应对那幻象而采取的毫无用途的小伎俩之一——所以他在走进花雨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想要戒备什么的。   “原来你已变成了这般模样。”“梦华”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侧响了起第五百六十三回白幽灵(下)   白甸猛地回头,发现“梦华”正从那花雨之中缓缓走出,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好像真的能看见自己的所在一样。   白甸大吃一惊,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发现“梦华”的视线居然跟着自己移动,顿时惊得全身戒备了起来。   “不用怀疑,我看见你了。”黎凰看出了白甸那一脸的不可置信,于是微笑着说道,“你可以通过这庭院之中存在的东西攻击我,我自然也可以顺着这攻击的来源反向追溯,找到你的所在。”   “这么容易?”白甸心中的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是这么容易,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庄园里兜兜转转,都是为了什么呢?”黎凰笑着说道,“不过我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变成这么一副模样。”   “我变成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白甸有些愤怒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双手连着手臂都已经变成细溜溜的棍子,脑袋是一颗没有前后的圆球,被杵在一个勉强还有点人形的支架上,而这人形的下半身也已经融入了这庄园的地面,或者说,这个人形看起来根本就是这庄园里头长出来的。   白甸的暴怒让这庄园的地面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周围的树木亦同样恢复了张牙舞爪的姿态,尖锐的木刺缓缓旋转着,就要以强力将黎凰给镇压当场。   “现在,或许只有我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一点你的影子了。”黎凰看到了白甸的怒火,但是在面对那些即将致命的威胁时却是全然地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暂时没有办法给自己下封印之术,只能试着让自己自然遗忘……所以,你真的打算要我的命么?”   “不是还有郭绝和翠山么……”白甸闻言,微微一惊,显露出了些许心虚的本质。   “你以为他们为何没在那艘船上就想起你来?”黎凰笑着回答,“在那艘船上,人的记忆本就会变得不好,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就是彻底忘记了。”   “你……”白甸的怒火明显更盛,但是也因为黎凰的威胁而投鼠忌器起来。   “事实上,就连你自己,不是也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了?”黎凰笑着说道,同时抬手,在白甸的眼前化出了一面水镜,镜中真真切切地倒映出白甸的模样,于是白甸这才发现,自己不光是没有脸和身体变形的问题了,自己身上的色彩,都显现出一种随时会融入到这世间万物之中的迹象。   “不,我当然还记得自己的模样!”白甸不甘心地咆哮道,光溜溜的头颅上出现了一个或许是嘴巴的豁口,失控一般地在那脑袋上滑来滑去,甚至都找不准一个五官的位置。   “那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么?”黎凰又问了一句,同时上前了一步,却转眼消失在了这一片花雨之中。   白甸正左右环顾,感知着这庄园的边边角角,想要将逃逸的“梦华”再次揪出来的时候,他面前的水镜突然四下崩散,并从那些破碎的镜面之中钻出了一个个的人来。   这些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一模一样的服饰,甚至一模一样的笑容,每张脸看起来都有些类似,但是仔细分辨起来的时候,却又各不相同——这些人好像全部都是“梦华女”。   “我真是个善良的人。”那一群“梦华”幽幽地开口说道,“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白甸微微一愣。   “我给你三次机会,只要你能从这些各不相同的人影之中找出真正的我来。”“梦华”掩嘴轻笑,“等你找对人了,我或许就会记起你的模样来了。”   “很简单的不是么?我的本尊方才可是实实在在地在你的面前站了许久呢,你难道还没记住我的容貌吗?”“梦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传来,而后渐渐消失,只留下了这些无声微笑的仿佛木偶女子,一双双眼睛默默地盯着白甸,每一双都带着那么一丝勾魂之意。   “找出她?”白甸微微一愣,视线扫过这些女子脸上细微的不同之处,顿时有些窃喜,“这还不容易?”   “来吧,让我仔细看看,哪个是你……”白甸一边嘀咕着,一边缓缓地移动着身躯,凑到了每一个女子的面前,细细端详。   然而,才看了不过十个人影,白甸便发现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无解的陷阱。   由于这些女子的容貌都十分接近,只有那么些许的地方有小小的不同,所以,如果只是对比两个人还好,在对比过十数个人的容貌之后,那些小小的不同便会在白甸的记忆之中互相影响,让他只是稍一晃神,立即就会将之前见过的人的容貌混淆在一起,乱成一锅粥般,无法分辨。   并且更为糟糕的是,这种混淆已经明显地影响到了白甸对于“梦华”原本容貌的记忆。   “她的眼角有这么长么?还是眼睛再圆一点?或者嘴巴是不是应该再小上一些……”白甸看得越多,越觉得心神不宁。   “她就是想让我混乱……我或许不该用看的,我应该相信一把自己的直觉……”白甸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些安静的女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向着某一个他觉得很有可能正确的女子伸出手去。   那女子的脸上仿佛露出了欣喜之色,甚至主动的抬起手来回应白甸的迎接,这样的反应让白甸也开心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一回果然是猜中了,然后两人的指尖就那样轻轻触碰到了一起……   女子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在了白甸的眼前,而从那散落的灵光中飞舞出来的,居然是一只小小的牡丹花妖,正摇曳着鲜红的裙裾在白甸的眼前上下飞舞,似乎很是得意自己骗过了白甸的双眼。   白甸哪里能体会到这小花妖心里的快活,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嘲弄了一番,于是他那已经化成一根棍子的手猛地甩出,手臂仿佛液体一样被拉长,而手臂的末端亦仿佛一团泥浆,“啪”地一声砸在了那个小花妖的身上,将她牢牢黏住。   继而白甸的手臂开始如同被人搅动的泥浆一样开始旋转,想要将那小花妖给卷进组成他手臂的那些仿佛烂泥一样的材质之中。   那小花妖大吃一惊,拼命挣扎,甚至发出“吱吱”的怪叫声,这可怜兮兮的怪叫声让周围的树木生出了恻隐之心,于是一棵树木探出了一根枝条,在白甸那大概是手腕的位置上轻轻一切。   小花妖和裹着她的那一团属于白甸的躯体一起落在了地上,白甸的躯体“啪”地摔出了一团花来,小花妖由此得了自由,立即消失在了原地,而那团肢体居然在迟疑了片刻之后,重又凝聚成了一团金属液滴的形状,向着白甸的脚下滚了过来,并最终与白甸重又融合在了一起。   白甸一直维持着自己手腕被斩断时候的动作,直到那团液滴彻底融入自己后,方才活转过来一样,对着周围那些树木破口叫骂,甚至倚仗着自己对这庄园的控制之力,想要将这些树木所扎根的土壤的灵力全部吸取干净,让这些树木在绝望之中枯竭而死。   那些树木开始哗哗作响,发出了仿佛求饶的声音,可是这完全无法改变白甸的决定,于是那些僵硬不动的女子们一个个都活转了过来,冲着白甸扑了过去,想要阻止他的行动。   白甸终于忍不住放声狂笑了起来:“我的确找不出你,但是我可以用别的手段将不是你的那些花妖都筛出去。”   继而白甸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穿过那一群正渐渐显现出原形的小花妖,对着一个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地背对着他的女子扑了过去。   “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去!”白甸得意地笑了起来,抓着那个女子的肩膀,有些粗暴地将那个女子的脸给扳了过来。   然后白甸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整个人向后倒去,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个女子。   却没想那个女子的速度比他更快,几乎是下一刻便贴到了白甸的身前,那张光溜溜的没有五官的脸几乎就要与白甸那光秃秃的头颅贴在了一起。   “我一直在等你想起我的容貌呢。”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凄厉,“结果,竟是连你也要将我遗忘么?”   “不……我不认识你啊,我又该怎么做才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啊?”白甸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女子搂在了怀里,随即他与这庄园之间的联系便被这女子干脆地斩断了。   白甸的控制之力消失,那些树木和小花妖终于缓过气来,于是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之后,似乎是为了感谢那无脸女子的救命之恩,这些小妖精们纷纷对着那无脸女子躬身行了一礼,继而缓缓消失,整个庭院亦重新恢复了原本精巧雅致的模样。 八!零!电!子!书 !w!w!w!!t !x!t ! 0! 2!.!c!o!m   “你为什么可以不记得我长什么模样呢?”那无脸女子的双手缓缓地掐在了白甸的头上,尖锐的指甲不断地在那颗球上戳出一个个小洞,仿佛是要给那颗球重新挖出七窍一般。   白甸的身躯亦在那无脸女子的怀中缓缓融第五百六十四回太真道人   黎凰微微有些呆愣地站在那已经恢复正常了的庭院之中,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勾着嘴角微微一笑。   “好了。”单乌的声音在黎凰的心底响起,一缕神识从黎凰的识海之中缓缓回撤,并在路上留下了一道毫不起眼的细微封印,里头封着某个人的容貌和姓名。   “有你帮忙可真是方便。”黎凰回了一句,在她的记忆里,事情的前因后果依然连贯,曾经多出来的那个人就只剩下了一团似是而非的黑影。   “还有别的要帮忙的么?”单乌又问了一句。   “现在是没有了。”黎凰回答,同时抬起头来,飞珖那些人正从各个方向赶到了这处庭院之中,见黎凰无恙,方才放慢的动作。   “我被那幽灵以土石巨人围攻之时,曾经试着反向找到那幽灵的所在,却徒劳无功……莫非你做到了?”飞珖看着黎凰,露出一副略带惊叹的表情来。   “和你差不多的思路,不过我以幻阵为饵,将那幽灵给引诱出来了而已。”黎凰回答,“这种东西一旦被人抓住现行,便再也没有杀伤力了。”   “姑娘的手段多变,的确比我要方便很多。”飞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还有一个好消息,被这幽灵这么一闹,我算是知道离开这庄园的关键了。”黎凰招了招手,“跟我来。”   黎凰带着剩下的这几个人顺着小道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处女子闺房的门口——这地方他们之前来过,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   那房间之中竖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上锈迹斑斑,几乎映照不出人影。   黎凰走到了那铜镜旁边,轻轻地伸出了手,在那铜镜上轻轻一拍。   那些锈迹喀拉喀拉地碎裂并剥落了一地,依稀露出了其下平滑的镜面,同时亦显露出了那铜镜背后,微微浮凸的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个面容几乎都被磨平了的浮雕,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一个盛装女子,头上簪着一朵牡丹,身体微微侧倾,似乎是丝绸质感的衣物顺着她身体的曲线垂坠着,若隐若现的玲珑体态,看起来甚是窈窕多姿。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黎凰伸手在那女子画像旁边摸了一下,细微的灵力感应让她察觉到了这几乎已经被磨平了的两行字。   “这就是离开的关键?”飞珖此时已经绕到了黎凰的身后,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   “是的,这个镜子就是离开此地的门户,而这镜面上的女子,就是所谓的谜题。”黎凰点了点头,“知道她是谁么?”   “怎么可能会知道?”飞珖摇了摇头,“看这铜镜的年月,这镜上的女子就算曾经艳名满天下,对我来说,其价值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副枯骨,哪里还能知道是谁?”   “不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和我这一身很相似吗?”黎凰又提醒了一句,在进入这遗迹之后,她便一直维持着这霓裳羽衣的激发状态。   “唔……的确……”飞珖等人默默点了点头,继而又是飞珖开了口,“你总不至于告诉我们,其实你就是那镜面上的女人吧。”   “自然不是。”黎凰摇了摇头,“不过,根据之前的约定,一切有关天魔之术的东西都留给我,所以,这面铜镜我要了,不知诸位想要什么赔付?”   “请便。”飞珖这一回反而大方了起来,“这一面铜镜你就算硬塞给我我也没什么用,至于赔付,还不如请姑娘你解释一下这镜中女子的来龙去脉。”   翠山和郭绝同样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在发现黎凰与那镜中女子衣衫类似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觉得黎凰正是那画中女子了,而这一点被黎凰否认之后,诸人心中的好奇之意却是更盛。   “呵,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隐秘,不过,此女子曾是天魔魅舞一道的创始人之一,而我既然修炼此法,自然能够辨认出她是谁,只不过,岁月沧桑,这位前辈当年是何等风华,却是难以想象了。”黎凰轻笑着回答,同时稍稍后退一步,对着那镜身上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仿佛是拜见自己的祖师爷一样。   飞珖等人见黎凰如此慎重,正迟疑着要不要也跟着参拜一下这位前辈的遗像,那镜面之上竟突然水纹波动,洒落下一片灵光来,直接就将这处空间给照了个通透,那些墙壁家具都一点点地在这些灵光之下变得透明,继而消失——飞珖甚至觉得自己这个人都在那光芒的映照之下化为虚无了。   而他便也真的就和周围的那些灵光融合到了一起。   ……   黎凰起身,抬头看向了眼前那位衣服饰物仍是实体,但是整个身体都是虚光的女子。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离开的方法,也拿到了那面铜镜,却为何还要留在此处?”那女子开口问道,“这儿介于虚实之间,稍有不慎,可就是永远留在此地了。”   “身为后辈,当面拜见一下前辈,谢过前辈赠礼之恩,也是理所当然的。”黎凰回答,再度行了一礼,“弟子黎凰,见过太真前辈。”   “太真……呵,真的是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称呼我了。”那女子身上的虚光似乎黯淡了一些,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五官的轮廓,“我的路走得很失败,失败到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曾经的自己,不过,既然今日听到了这个名字,那我就再赠你一段机缘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一道难题……”   那女子话音未落,抬手向着黎凰轻轻一指,黎凰瞬间便觉得自己的所在换了一处空间,仿佛是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自己的身上穿着的是华丽繁复到有些沉重的地步的舞衣,周围是一圈容貌模糊的伴舞女子,更有鼓乐笙箫渲染出一派喜乐之意,让黎凰不由自主地就想随着这些音乐舞动跳跃,哪怕身上的舞衣压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也要跳出仿佛蝴蝶立足于花朵之上的轻盈舞蹈。   身上环佩叮咚,暗合音律,所有围观之人都在高声喝彩,而在这一片炫目的光晕之中,黎凰依稀看到了正在宝座之上端坐着的,一个身着明黄服饰的面容同样也是一团虚光的男人,只一眼,她就仿佛认定了那男人是自己的天,是自己这一生将要侍奉的夫君。   舞曲似乎看不到终结,那男子也从宝座之上走了下来,执起了黎凰的手,然后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那高台,继而面对着大殿之中那些鸦雀无声的臣子大声地宣布:“这是你们的皇后。”   那一个瞬间,这大殿似乎都消失了,黎凰的眼前,一片万里河山铺展开来,就好像当初单乌利用她给那魏国皇帝展示那大陆的地图一样——黎凰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了和那魏国皇帝一样的悸动。   而在这个时候,她身旁的男人张开了怀抱,将黎凰给揽进了怀里,宽厚坚实的胸膛之中,一颗滚烫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仿佛在述说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山盟海誓:“我可以将天下都拱手奉上,只为换你一世欢颜。”   黎凰一时之间,竟就有了沉迷之意。   然而好景不长,这颗跳动的心脏之中,突然就生出了杀机。   江山倾颓万民呼号,那些沉默的臣子亦不再沉默,而是纷纷指着黎凰,斥其为惑国妖姬,更是不断祈求那皇帝模样的男子将黎凰赐死,以换得一个天下太平。   黎凰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些指责嗤之以鼻,甚至甘之如饴,但是偏偏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仿佛是百口莫辩的冤屈之感,这种冤屈之感更是进一步地转变成了一种心中有愧,好像那些人指责的事情真的就全是自己的错一样,而自己甚至想要依着那些人的指责,一死了之。   黎凰在迷惘之中回头看向那个已经心生杀意的男子,希望他能够替自己指点一条迷津。   而回答她的,是一条硬生生地将她与那个男子隔绝开来的白绫,这白绫的末端被捏在几个宦官的手中,纠缠在她的脖子上,渐渐加力,让她呼吸停滞,双眼发黑,竟似是濒临死亡一般。   短暂的痛苦转眼过去,回过神来的黎凰发现自己似乎处在某个修真门派的山头之上,一个小女孩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她的面前:“仙子,仙子,有人要见你……”   话音未落,那个虚光之中穿着明黄服饰的男子,便已经一步一步地向着黎凰走了过来。   “你会怎么做呢?”一个声音在黎凰的耳边响起。   黎凰几乎是毫无迟疑地迎上了那个向自己张开了怀抱,似乎正等着自己扑上前去的男子,而后出手,一击直接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将那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轻蔑地扔在了地上,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虽然在这个过程之中,黎凰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硬生生地扯出来了一样。   虽然在最后的那个时刻,黎凰终于想起——那张一直隐没在光晕之中的面孔,似乎正是单第五百六十五回各行其道   单乌一直默默地旁观着这一切,在他的眼里,这些隐没在光晕之中的小人都只是那位太真道人的过往,并且,与这些光晕中乱纷纷的景象相比,更让他感兴趣的事情是,这太真道人是如何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如同如意金那样直接与自己的神识接触到了一起不说,甚至能让自己的神识在她所处的空间之中显形。   “她的记忆里有一道封印,很明显。”太真道人开口说道,而单乌正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这个光晕迷乱的空间之中,呈现出了一个虚影的模样。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那道替黎凰封印白甸的印记同样也是天魔秘术,某些隐隐的共鸣似乎很容易让自己暴露在这位太真道人眼中。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是太真道人本尊残留人世的执念么?”单乌恭恭敬敬地对那太真道人行了一礼,以那神识虚影的行事,这种神识虚影的动作与自身肉体动作的分割让单乌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特别是如今他的肉身正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纹丝不动地盯着眼前那八千人的训练。   “一缕意识,一段被人遗忘的记忆,也可以说是一道心魔。”太真道人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心魔?”单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醒悟——一段过往想不开放不下的记忆,本就是最容易化为心魔的存在。   “那些剑意,那些被留存于世的执念……莫非也可认为是一道道形态各异的心魔?”单乌的思绪忍不住就扩散了开来,他想到了存在于那无心之剑的碎片之中,存在于那山水墨宝之中的形态意境都完全不同的青莲剑意,甚至想到了蓬莱的剑冢之中,那些或许就这样被永远深埋的某些人的种种过往。   “心魔也可以通过封印一段记忆而抹去么?”单乌忍不住问道。   “无中生有,万象天魔。”那太真道人如此回答道,话音未落,黎凰的身形便已经重新出现在了两人之间,而在发现了单乌的虚影之后,黎凰忍不住轻声“咦”了一声,甚至有些不怎么自然地将视线飘转了开来。   “你比我更适合这天魔魅舞。”太真道人对着黎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一挥,瞬间一切光影消失,待到黎凰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立足于一处周围都是冰雪镜面的洞窟之中,镜面之上倒映出了无数的自己,以及无数的飞珖翠山等人。   而在她的面前,一座小小的水晶莲台,上面端放着一个玩具一样的小盒子,盒子里面,是细微且逼真的庭院山水——正是他们方才所处的庄园。   黎凰的手中,那面足有人高的铜镜已经变成了巴掌大小,一面光可鉴人,另一面则是微微凸起的浮雕,但是却已不再是那女子的身影,而是被一圈圈莲花花瓣的图纹所包围着的四行凹陷的小字,而嵌在这些凹陷之中的,是一种绿到有些妖异的碧玉:   “金甲银笙尽已同,苍茫罗袖隔风尘。望君休洗莲花血,留记千年妾泪痕。”   黎凰的手指轻轻摸过那四行小字,辨认出了这么一首诗。   “莲花血?”黎凰的心中暗道,“曾有说法,受天大的冤屈而死之人,其鲜血三年可化碧玉……莫非就是这些绿色的东西?”   ……   单乌的神识被扔了回来,那感觉仿佛是自己的脑袋被人狠狠地掼了一下,于是单乌忍不住就从那太师椅上弹跳了起来,惊得下方那八千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呆呆愣愣地看着单乌,生怕他又想出了什么折腾人的主意,或者说是不是又打算大开一通杀戒。   单乌扶着脑袋站了片刻,回过神来,迎上那八千多人的视线,心里稍稍有些尴尬,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顺势上前了一步:“听我号令,诸部列阵!”   “让我来试试看,你们是不是真的能够跟上我的指令。”单乌活动了一下手指,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八千余人,顿时如临大敌。   ……   “看起来梦华姑娘收获不少。”飞珖见黎凰收起了铜镜,上前一步,开口询问。   “的确,多谢诸位承让了。”黎凰微笑回头,向着场中众人行了一礼,而后开始解释,“这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乃是镜廊。”   “此地又有何玄机?”飞珖几乎是立即追问。   “玄机就在周围这些倒影之中。”黎凰回答,“想来诸位也已经看见了周围这万千倒影,亦感受到了神识受限——虽然眼下我们似乎还算能够分辨这些倒影与真实,但是一旦置身其中,难免眼花缭乱,不分真假。”   “如何离开此地?”飞珖再问。   “镜廊只有一条路。”黎凰伸手一指,那万千镜面之间,果然有那么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通道,“走到尽处,自有出路,不过路途中间,切莫偏离,正所谓我行我道,万物不萦。”   “只有一条直道,是么?”飞珖的视线转向了那条通道,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而在这个时候,黎凰的视线转向其他两人,似乎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吩咐道:“希望这一阵,我们不要再损失人手了,因为镜廊出去之后,需要面对的,就是真正的杀阵了。”   “杀阵?”听闻这两个字,翠山与郭绝都警惕了起来,之前的阵势之中虽有意外,但是大家都可察觉到那些阵势本身仍是以围困迷惑为主,并没有太浓厚的杀意,但是如果一个法阵被特别强调为杀阵的话,便意味着那些阵势极有可能主动攻击入侵之人,并且在破阵之前,不死不休。   “我也希望不要再少人了。”飞珖若有所思地看了黎凰一眼,清了清嗓子,稍稍提高了声音,“我有有一个建议,不知是否可行。”   “愿闻其详。”黎凰似乎知道飞珖想要说什么,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飞珖被黎凰的笑意弄得心里有些忐忑,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便只能继续说下去:“既然这条通道只有一个方向,并且要求不能偏离直道,那么此段行程,不如由我带路……出发之后,我会放出剑意在前方引路,你们的气机与我相连,如有偏移,我会以剑吟之声提醒。”   “的确,飞珖道友乃是剑修,而剑修一道,讲的就是个一心一意一往无前。”郭绝点了点头,理解了飞珖的提议。   “如此,便由飞珖道友打头,并且由我殿后。”黎凰开口补充道,“虽然一心一意这一点上我比不了飞珖道友,但是我毕竟长于阵法,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陷入太深。”   “正是如此。”飞珖点了点头,“并且,如果这镜廊的尽头之处便是杀阵的话,由我们三人顶在前方,应当也能为梦华道友掩护一二,毕竟破阵之事,仍需道友指点。”   翠山正准备抗议让“梦华”一人殿后一事,被飞珖这么一说,顿时低下了头,盘算片刻之后,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反对此事的理由,只能应了一声:“那便如此行事。”   而黎凰亦在此时抬眼,迎上了飞珖依然带有审视的视线,无比真诚地又强调了一遍:“这一回,我们是真的不能再损同伴了。”   飞珖就这样与黎凰对视了短短片刻,而后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仿佛是在说:“姑且就相信你这一回。”   ……   单乌已经让下方的士卒们列出了一个堪堪成型的大五行阵,这是一种极为基础的阵型,当初在那片大陆之上,一群筑基练气境界的修士破开紫霞山使用的便是这些阵型,此时被单乌原样复制出来,目的不为怎么增加这些修士的进攻威力,只是想让这些散乱不成型的修士们能从最简单的阵势开始,整合起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响应速度,而不是如眼下这般——每一道指令发下去之后,这些人都要乱上半天才能凑合成型,并且那艰难成就的阵型还总是一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过来验收,你们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会发生什么,你们自己想。”单乌撂下了一句话,转身消失在了那高台之上。   那几名小队长瞬间就冒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只觉得自己这颗脑袋在肩膀上似乎很不安分的样子,随时可能如同一个皮球一样骨碌碌地弹跳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之中,同时亦有人心虚地将视线投到了这训练场当中那十几个仍未被收起的透明牢笼之上——那里头已经干涸并开始发黑的血肉模糊,似乎正昭示着他们这些人的明天。   甚至,不知何时,单乌身为吃遍天的好友的消息亦在这些士卒之中传递了开来,更让这些胆战心惊的士卒们想到了更为可怕的事情。   “齐云贵那些人,自从被带走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些人好像就从这廿一营里消失了一样,但是自从统领进来之后,这廿一营就再也没出去过一个人。”   “吃遍天是个饕客,统领他……会不会也是?”   “据说饕客是无所不吃的……”   “所以,到底什么叫做死得更有价值一些第五百六十六回人间神灵   齐云贵这些人现在或许会觉得自己等人还是被吃了比较轻松。   这些人被单乌封在各自奇怪的幻境中,并且,不知道单乌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总之,他们的眼前,都是他们最为恐惧之物。   有的人的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虫豸——是那种腐败的尸体上所会生出的黑色小虫,如黑云一样时聚时散,进而渐渐覆盖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往眼耳口鼻之中钻去。   有的人的眼前是一片空荡荡的草原,不管他怎么呼喊奔跑,都找不到第二个人,无边的寂寞如影随形。   有的人的眼前是曾经的长官,狰狞的面孔发布出必死的命令,而自己只能依着命令不断前冲,身旁的战友们亦如秋风拂过的茅草一般接连倒下,再不复起。   有的人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张无比熟悉的凄艳的女子面容,眼角挂着血泪,唇边亦不断有鲜血涌出,虽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已足以让人心碎欲死。   同样,也有的人的眼前出现的正是自己近在咫尺的兄弟,然而不知为何,双方居然刀剑相向,必须得争出一个不死不休。   ……   这种种场面让他们又熟悉又恐惧,并且不知所措,似乎选择认命和选择反抗都不怎么对头,或许最好的选择就是让自己完全地陷入无知无觉的境地之中,换句话说,就是“死”。   但是他们却根本无法选择死亡,因为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们:“你们没有权力去死,因为你们的性命还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仿佛是一条底线,成为了他们狂躁反抗抑或消沉逃避之后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牵着他们这条命,晃晃悠悠地在那恐惧的大海之上飘荡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根救命稻草竟变得越发地可靠起来,以至于这些人居然开始觉得,或许什么都不想,就将自己交托给这么一根救命稻草,才是让自己从这深沉的恐惧之中挣脱的唯一办法。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便蓬勃生长了起来,而仿佛是为了呼应这些人的求助一般,那些逼迫得他们无路可逃的恐惧,竟就变得有些无关紧要了。   不需要害怕这些虫豸,因为这些攻击在肉体之上的东西根本无法伤害到你;不需要害怕孤身一人,因为你和很多人的生命一样,都属于另外一个人;不要沉湎于那些逝去的故人失去的感情,因为这些东西在你们与主人的关系面前,本就脆弱得仿佛蛛丝,无关紧要……   或许自欺欺人,或许是仿佛绝望之中看到了天神降临,也或许是另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总而言之,恐惧的感觉淡去之后,在这些人的心中,单乌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一颗种子,正在缓缓地生根发芽。   一旦这颗种子真正成长成参天大树,单乌对这些人来说,便是真正的人间神灵。   ……   单乌跨进这处幻阵的时候,恍惚间想到了黎凰——黎凰一向很喜欢把自己的住处弄得真真假假,并且很喜欢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塞在自己构建的幻阵之中。   “不知道她现在在那头怎么样了。”单乌默默想着,却没敢再继续试探。   在被那位太真道人发现之后,单乌方才意识到,那个遗迹之中的隐秘之处显然有些超出他的想象,自己的贸然试探或许并不是完全的神不知鬼不觉,并且他也注意到了黎凰在看到自己的虚影之后小小的心虚——他不知道黎凰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并不打算逼她太狠。   “无中生有,万象天魔。”单乌默默地念叨着这么一句话,“这是在告诉我,别指望走那强行抹杀之道么?”   “或许人的每一个念头其实都可以称之为心魔?”单乌忍不住想着,“人活着便有所思有所想,哪怕毫无根由——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万象天魔?”   “罢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完全无法应对这心魔拷问。”单乌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投机取巧的念头给摇了出去,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眼前这一批正在渐渐成型的“死士”身上。   “大不了到时候让这些人替我一试。”单乌看着齐云贵这些人面容之上渐渐平缓下来的表情,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单乌其实就是在以一种类似于心魔拷问的秘术催发齐云贵这些人心中的恐惧之意,并适时掺入自己的存在——这些恐惧之意便仿佛千钧巨锤,一下一下地将单乌的存在给钉进这些人的意识之中,成为一种类似于信仰,亦可称之为心魔的存在。   单乌想到这一点,其实是参考了黑礁坊市中柳轲的作为——那些魔修正是于绝望之中发现了黑礁坊市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净土,于是才会在柳轲的适时煽动之下,为此狂热,甚至对其生出忠诚之心。   毕竟,与当年阴曹地府中培养死士的条件不同,齐云贵这些修士都已经在这人世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岁数搞不好比单乌都还要大上百多岁,人生经历足够丰富,意识观念也早已成型,想要让这种人重新对一个陌生人生出甘愿为奴誓死效忠的忠心耿耿,几乎是一种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单乌也不可能花时间花精力与这些人玩什么以心换心的把戏——单乌要的根本不是兄弟抑或下属,他想要就是随时能够替他送命代他送死的棋子。   或者说,单乌想要的,就是类似于黎凰在梦华的楼船之上收服的那些男修一样的奴仆,最好也能够在主人的一声令下就将自己送上天放了烟花——当然,比较而言,单乌想要收拢的这批人的修为相对还是要高上一些的。   单乌不可能像黎凰那样利用天魔魅术来达到这一点,他走的路数早已与黎凰不同,所以他决定实验一下这些有些极端的手段。   如果效果好的话,单乌并不介意让那训练场中的八千多人也同样经历一番这种要死要活的状态。   “看起来很有希望成功啊。”单乌走到了一个人的面前,这人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肌肉亦纠结得几乎就要撕裂,连牙齿都在咯咯直响,但是他那空茫的双眼之中,已然渐渐有了一丝坦然之意。   “是了,当初文先生在阴曹地府中的时候,甚至还编造出了一系列的经文……”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抬手搭上了那个修士的眉心,同时口中轻声地念叨了几句,“信我真主,无妄无畏,无忧无怖。”   这句话被嵌入了那个修士的意识之中,继而化为了他唇齿之间喃喃念叨着的仿佛咒语一样的咕哝,这咕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每个字都念得斩钉截铁,声若雷鸣,而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看到了某些天降的神迹,充满了欣喜和不可置信,甚至为此而热泪盈眶。   这人口中雷鸣一般的声响同样影响到了其他人——这些人本就被单乌塞进了同一个法阵之中,每个人之间的气机都互有感应。   于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这一群人居然全部开始喊着这十二个字的口号,传出的声浪甚至让单乌都不得不在双方之间切下了一道屏障,将两侧的动静分割开来。   “呵,这又是什么?”单乌抬起了手,他的指尖之上正凝聚着一团仿佛露水一样的奇怪力量,这团露水晃晃悠悠,其姿态颇为动荡,终于在翻了个跟头之后,融入了单乌的身体之中。   “哈?这是这些人主动送上来的主奴契约?”单乌感受到了那团力量以及其背后的来源和羁绊,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不对,我应该换个更正式的词语来,这玩意儿是叫做……香火信力?”   “看这情况,没准我还真能把自己整出个人间神灵来?”   ……   桑刚等人与皇甫真一一起登上了一处训练场的评判席上,训练场中,是桑刚从朱紫国中调来的那一队私兵。   这私兵大约五千余人,并不算多,但是由于朱紫国人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模样,故而这队列阵势一排开,起气势汹汹的模样,竟不下于一支万人队伍。   “王子殿下的私兵果然是训练有素。”皇甫真一看着下方这些士卒,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这种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表现,在整个琉国的军队之中,或许仍只有田冲将军手下的亲卫队能够一战。   “我朱紫国地处苦寒之地,为了生存,几乎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便得学会该怎么样才能在这军阵之中争取一个位置了。”桑刚有些唏嘘地说道,似乎朱紫国的苦寒依然能够让他心生惧意。   “难怪皇帝陛下想要将千鹤公主许配给王子。”皇甫真一恭维了一句,“朱紫国这样的盟友,的确是谁都想要。”   “呵呵,尘埃落定之前,还得仰仗城主多多指点了。”桑刚对这城主很是恭敬,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在这隧邺城里压倒单乌一头,能够依靠的其实不是背后的国师,也不是自己的这些亲兵,正是自己眼前这位看起来不甚起眼的一身灰袍的城主大人。   因为桑刚已经注意到了——在这种琉国皇帝没法亲自监管的地方,每一场战事之后,计算出来的那些功劳该怎么分配,靠的基本上全是这位城主大人的一张第五百六十七回胜负在战前(上)   皇甫真一很满意桑刚的懂事明理,于是在背转过身的时候又提点了一句:“根据探子回报,那些蛮物大概过个几天就会发起又一轮的进攻了,到那个时候,我会将你安排在侧翼方阵,你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便可——先熟悉一下战场和作战方式,不要一开始就贪功冒进。”   “多谢城主。”桑刚会意,对着身旁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立即告退,等到那城主回府之时,一份厚礼自当早已备齐。   并且,桑刚已经听出了这城主的言外之意——一方面,他会让桑刚的私兵随着可以避开主要攻击的侧翼部队一起行动,另一方面,则意味着他会让单乌带着那堆炮灰先去迎接那些蛮物暴风骤雨一般的正面攻击。   单乌如果真有两把刷子也就罢了,但是他这种凭空冒出头,靠一张脸唬了千鹤靠一张嘴攀了吃遍天,又靠着红白棋子这些小把戏从田冲那里骗来一个统领之位的家伙,能有什么真本事呢?   “嘿,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有什么资本来和我争吧。”桑刚心里暗道,甚至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   单乌再度出现在训练场中的时候,那些修士虽然看着仍是精神高度紧张,甚至还有些疲惫之意,但是那不断运转的阵型已然是完美无缺了。   单乌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这些修士会做不到这一点——毕竟这种阵型,当初那些筑基练气的修士在短暂的练习之后,便也就配合得像模像样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明这阵型毫无难度——眼下的这些修士虽然修为比当初围攻紫霞山的那些修士要高,但是默契却差了不少,一则是因为当初那些修士之间都是师徒同门的关系,本就有互相配合的经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眼下的这些修士中的大部分,从修道以来就没有体会过什么被人如此强硬地指挥的整齐划一的行动,互相之间难免想别些苗头,或者偷工减料,故而导致配合过程之中总有漏洞。   面对这种局面,那几个小队长为了自己的小命也是拼了,一个个赤红着眼睛带着自己的亲信将那些总拖后腿的修士给揪了出来,而后高喊着“你们不想让我活命那我就先要了你们的命”,咔嚓咔嚓地开了一通杀戒,总算是将整个局面都控制住了。   “总算有点样子了。”单乌指挥着那些士卒将法阵运转了几轮,“不过我知道,你们这种怕死的家伙,真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危机,还是会一团混乱,所以我现在得教会你们一件事——你们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完全听从我的指令。”   “现在,你们自己把视觉和听觉都封上。”单乌下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命令。   下方的修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乖照做,有几个稍有迟疑的,立即就收到了各自的小队长们想要杀人的眼光。   “对于修士而言,有神识的存在,视觉和听觉的消失其实并不算是多大的影响,但是很多时候,视觉和听觉依然会对你们的判断带来干扰。”单乌随便解释了两句之后,下了第二条命令,“所以,现在,放开你们的神识,感受你们身旁的战友们,感知他们的一切,而后尽可能地将这个范围扩大。”   这第二道命令,单乌是通过自己手里那统领令牌发出的——这令牌本就是为了在战场上指挥名下修士而设,并且动用了些许心魔之术,于是这道命令仿佛是直接在那些修士的心底响起,就好像是他们原本的念头一样。   这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命令,不光是传达的方式接收的体验,还包括了这命令的内容。   事实上,对修士而言,被人以神识扫过,是一种相当不愉快的体验,而贸然以神识试探他人,一旦被发现,也是会成为双方即刻动手的理由,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避免冲突,不以神识窥探他人,便已成为了一种默认的礼节。   而现在单乌则强制性地要这些人去窥探他们自己身旁的伙伴们。   “和死比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很多人的心里都是这样的念头,“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   于是这些人犹犹豫豫地开始释放出自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身边的人,同时他们也都感受到了身上几乎同时到达的数十道神识,顿时,那种整个人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看透了的感觉,让很多人都尴尬得动摇了起来,甚至连身体都开始微微晃动。   “嘿,可别乱了阵势。”单乌又提醒了一句,虽然是在笑,但是给众人的感觉却是——如果自己偏离了位置,那么马上就会有什么东西来将自己拖到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这种恐惧甚至让他们想要紧紧地抓住自己身旁的人,于是神识之间的互相纠缠,竟变得越发紧密了起来。   一些人开始发现,自己的周围,似乎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原本有限的神识范围,在与周围人的神识互相纠缠之后,竟直接就扩大的了一倍有余,对更远一些的人和物都有了无比直观的感应,那种因为视觉和听觉被封而压缩了的感知范围,通过与旁人之间的互相协作,竟可无限度地扩张下去。   单乌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些人的神识在互相作用之中产生的变化,而这也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这是单乌从小苍山的身上得来的想法——意识和神识的差距其实并不算太大,小苍山那些碎片一样的意识可以呼啸着在不同的个体之间自由运动,那么那些修士们以自己为根源而生出的固有神识,是不是也可以通过一定的手段捏合在一起呢?   眼下看来,这尝试还算成功——虽然大家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动用神识互相传递自己的想法,但是却已经可以通过这样的手段连缀成一个整体,主动地让自己成为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当一个人习惯了与他人合而为一的时候,他便再也不会主动地去强调自己的地位,或者去反抗来自于更高层次的命令了。   “现在,让我们再来试试新鲜的阵型。”单乌笑了起来,接二连三的指令发了出去,那种直接响起在这些人心里头的指令让他们本能地照做,而自己属于一个整体的认知,亦让他们会自发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让整个运转的过程变得更加流畅,圆滑。   单乌的手上亦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存在,那是他早些时候从黎凰那儿借来的魇兽,这些魇兽在他的指尖彻底地化为了烟雾,融入到了那些散开的神识之中,便仿佛一滴墨水滴入了大海,虽然看起来毫无变化,但是那其中,该存在的东西,已然存在。   “很好,就这样发展下去,直到完全地变为棋子,那我就可以像玩红白棋子一样,带着你们去应对那些蛮物了。”单乌默默地嘀咕着。   下一刻,单乌的身后出现了几个淡薄的黑影,这些黑影甫一落地,便以种种凌厉的进攻姿势冲入了那些流转的阵型之中,仿佛是几头饿狼突入了羊群,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大开杀戒。   这种突如其来的进攻虽然激起了一些人的慌乱之意,但是从身旁之人身上传来的羁绊,却让他们觉得自己并非独自面对这种死亡的恐惧,顿时就生出了一种能够为此坚持下去的勇气,继而及时变换的阵型,亦带领着他们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是不是可以让他们也喊些口号?”单乌的心里盘算着,却还是强行压下了这个蠢蠢欲动的念头,毕竟过个几天之后,自己搞不好就得带着这么一群人出去见见世面,要是遇到什么麻烦这些人一起开始喊口号的话,那么自己暗搓搓地动的这些手脚,岂不是就这样大白天下了?   毕竟,不管事实上是怎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真动用了种种手段,强制性地将一个个活人的自我意识抹灭,让他们成为只懂听命行事还甘之如饴的棋子,在一般修士的眼中,都还是一种极为可怖的魔修作为,多少有些见不得天日。   “总还是要冠冕堂皇一些才行啊。”看着眼前这些已经越来越上道的修士,单乌想到了柳轲在黑礁坊市之中那些煽动人心的言辞。   “完全严格地听命行事,和为了某一个目标而狂热,并不是矛盾的事情。”单乌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   吃遍天在隧邺城中同样也有着自己的产业,而他现在正打算将这处产业出手,好换得一批足够可观的灵石。   吃遍天的想法只是刚刚透露,但是这种数额巨大的交易自然会让那皇甫真一产生警惕,于是吃遍天还在房间里算账的时候,那皇甫真一便已经找上门来了。   “呵,城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吃遍天依然坐在那书桌之后,看到那皇甫真一进来,甚至连起身的意图都没有。   “因为我想来看看,琉国最大的财主吃遍天,是不是又有了什么赚钱的新主意了。”皇甫真一不以为意,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甚至连无人奉茶都毫不在意。   “却不知,这生意旁人能不能插得上手第五百六十八回胜负在战前(下)   “生意?你也来和我谈生意?”吃遍天抬起了眉头看了那皇甫真一一眼,然后就笑了起来,“想让我出钱买单乌那小子的命?”   “呵呵,道友你是聪明人。”皇甫真一搓了搓手,“那位王子可是出了不低的价码呢。”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那小兄弟,让他自己给自己先开个价呢?”吃遍天放下了手里正在算的账,往椅子后面一靠,摸着下巴的肥肉,眯着眼睛问道。   “谁不知道那小子背靠的是道友你啊。”皇甫真一笑道,“最重要的是,他真正的价码,看的是你愿意为他出多少钱,而不是他觉得自己能值多少钱。”   “啧……”吃遍天摇了摇头,“其实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单乌那小子,与我是合作伙伴,如果他向我开口要钱买自己的命,那他肯定会给我等值的回报,但是如果他没有开价,就说明这笔生意他不想参与,那么,我也就没有必要替他向你买命了。”   “合作伙伴?”皇甫真一的表情有些精彩了起来,“看不出来啊……”   “你看不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吃遍天笑道,“怎样,我这儿打算转手的产业,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我可以适当给你个折扣。”   “呵,这些生意,就不是我所擅长的了。”皇甫真一看出了吃遍天的决心,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遂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还示威性的撂下了一句,“希望道友的这笔账算得清楚。”   “好说。”吃遍天不为所动,“城主慢走,恕不远送。”   ……   皇甫真一来了又去,耽搁的时间不过盏茶。   “按理来说,单乌这小子也不至于就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啊,难道他真的没看出来,这隧邺城中的功劳分配,靠的都是那城主的一张嘴么?”吃遍天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是说,他真的能将这城主怎么样?”   “嘿,顺便将此事转告他一下好了,也算是个人情,总之这小子不用我操心,我只需要等着看戏就可以了。”吃遍天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那些繁杂的账目上,“倒是这传送阵之事,早一天开张,早一天赚大钱。”   ……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呆在这个阴暗的营地之中,等着某一天被人扔去战场之上,短短盏茶的功夫就一命呜呼?”单乌站在高台之上,自言自语一般嘀咕着那些煽动的话语,而下头那些修士们依然维持着气机相连的状态,不过却已进入了一个类似于入定回复的状态之中,之前被反复压榨到极限的灵力正在周围辅助的法阵之中缓缓恢复,甚至有了些许能够被感知到的修为增长的迹象。   “有没有过不甘心呢?定然是有的吧,真正心如死灰之人,是对赌博这种事都不会有兴趣的。”   “而你们既然好赌,既然愿意将这短暂的余生都压在那牌桌之上,那么你们肯定也会希望有那么一个场所,能够让你们把命压在一个足够值得的赌局上。”   “想不想从这廿一营里走出去?想不想站在隧邺城其他阵营的头顶上?想不想离开隧邺城往琉京里住上一住?或者咱们来说些更狂妄的,想不想将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全都踩在脚下?想不想让那琉国皇帝对着你们三跪九叩?”   “哈,我感觉到你们的心跳了,怎么样?想一想就很痛快是吧。”   “我们其实可以将这种痛快转化为现实的。”单乌轻笑着,手指间一缕淡淡的白烟开始弥漫,那玩意正是极乐散——将一个人压逼到极限的时候,再让他们体会到极致的快意,那么这些人很快便会不再在意其他的细枝末节,转而专注地狂热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手中的令牌上亦浮现了一道讯息:“明日午时,校场集合,出城迎敌。”   “这么快就来了么?”单乌轻笑了一声,“幸好这几天下了猛药,不然还真要紧张一下子。”   ……   桑刚同样也看到了自己令牌上的那道讯息,顿时有些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大声说:“传令下去,各人暂停训练,回复体力神识,检查各自法器,明日便有战事,虽然不需要如何拼命,但是也不能让这些琉国的修士小瞧了我等,觉得我等只是前来沽名钓誉的。”   “是。”立即便有手下抱拳领命,一路小跑地退出去传令了。   而那国师西卡亦察觉到了桑刚的激动,面带微笑地对着桑刚招了招手,桑刚会意上前,被西卡往手里塞了一枚镂刻了符文的玉佩。   “这是一枚替身玉佩。”西卡回答道,“明日战场,我不好随队,那样会让你放不开手脚,但是我担忧吃遍天他们会使什么歪点子,比如刺杀之类,所以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你将这替身玉佩炼化之后,一旦遭受到足以致命的攻击,这枚玉佩便会化为你的模样替你受死,而你,则可以通过这枚玉佩传送到我的身边。”西卡说着,手里亮出了另外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很显然这一对法宝之间互相感应,方有此奇效。   “有距离限制么?”看到这法宝的模样,桑刚立即领会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不足。   “是的。”西卡点了点头,“方圆千里应当无恙,但是如果有追击之事,你当谨慎处之。”   “呵呵,足够了。”桑刚笑道,“千里之外,便是那些蛮物驻扎的沼泽地了,就算追击,也不会追击到那儿去的。”   “总之,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西卡再三吩咐道,“你是我朱紫国的王子,身份尊贵,不要轻易涉险,毕竟,迎娶千鹤公主之事,总归是活人才有资格。”   “呵,你这婆婆妈妈的,倒像是我母后了。”桑刚取笑了一句,而那西卡的脸上亦显出了一丝细微的尴尬。   ……   一夜无事。   对于其他的那些队伍而言,应对这些蛮物隔段时间一次的进攻已经完全是习以为常了,虽然谁都不知道为何这些蛮物总是会锲而不舍地前来送死,但是每一次屠杀过后,交换而来的军功,以及相应的财富,依然会让这些人感到心满意足,甚至希望这些蛮物再多来几回比较好。   如果算总账,这或许会是一个亏本的生意,甚至会让人生出为何不追击进入沼泽地里将那些蛮物给清扫一空的想法,但是如果针对隧邺城本身,那些蛮物的生生不息,才是这座城存在的价值。   故而很多事情,大家就这样心照不宣了。   午时将至。   一道响亮的号角声瞬时响彻了整个隧邺城,那些之前便已经接收到命令的队伍动了起来,从蜂巢之中涌出,汇聚到校场之上,那些兽栏里的妖兽也被放了出来,喧嚣吵闹地,激起漫天的烟尘。   而那些暂时留守隧邺城的队伍依然安安静静,各行其是,顶多是一些人抬起了头,看向天空之中多出来的那么两支队伍。   “廿一营?另外那一群……是朱紫国的那些人?”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这两支突兀的队伍从何而来,顿时便有人生出了兴趣,甚至特意升到了半空之中,靠近那校场的所在,想要将两支队伍都看个清楚。   那两支队伍并没有被编在一起,朱紫国的那些壮汉被分派在侧翼,只有大约三千人,却顶了五千人的空,而看那些人身上升腾而起的战意,或许当个一万人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那廿一营依然是在主阵前方那作为炮灰诱饵以让那些蛮物进入包围圈的位置,八千多人一个不少,簇拥着前方一个看起来依稀有些脸熟的年轻人——很快便有人记起了单乌这个名字。   不过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这群炮灰在列队之时,居然真的就站成了一个有些像样的阵势,看起来还能试着组织起一些反击的模样。   “嘿,这空降的小子看起来也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啊,这才多久?有二十天么?他就已经将这群炮灰给训练得有点样子了啊。”有人评价着廿一营的阵势,“可惜时间还是太短,这一战之后,能活下一半,便算是不错了。”   “要是能再给他一段时间,这廿一营没准可以当正规军使一使了。”另外一些人感叹道,然后强调了两声,“可惜,可惜。”   那皇甫真一此时也已经出现在了校场的上空,看到了眼前的军容,特别是这廿一军凑合出来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抬了下眉毛,露出了一丝有些轻蔑的表情来。   “呵呵,真是个轻狂小子,就算你真有才能,没有我的同意,你又能施展出几分呢?”皇甫真一暗暗冷笑,他相信那吃遍天肯定已经联系过单乌,告诉他花钱买命之事,可这单乌至今都没有动静,显见这小子是多么地自以为是,甚至如此天真地觉得能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让你吃点亏,你才能知道这游戏该怎么玩。”皇甫真一心中暗第五百六十九回初战蛮物(上)   指令下达,各部就位,而后这些队列从空中掠过,越过了那层高高的城墙,如流水瀑布一般顺着城墙的表面向着下方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铺展开来,仿佛等待着开局指令的棋子们一般。   城墙之外一片焦土,四处可见激烈争战过的痕迹,稍远的地方才有了植被,荒草,低矮的树木,乱石,以及淡淡的瘴气,至于地形,乃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比较而言,后头的那座向着左右两侧几乎都看不到尽处的城墙,才是真正的高山巍峨。   单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令牌,不出意外,果然是继续前进的指令,并且勾勒出了一个不小的弧度,终点在这隧邺城东南五百里左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凹陷的山谷,倒是的确适合用来设置埋伏。   于是单乌微微挑了下眉之后,当先一步,带着属于自己的那八千人循着那指令的标注,往着前方的矮树林中摸了过去。   “他居然毫无异议?是太过自信?还是认了命了?”皇甫真一有些疑惑单乌的干脆,但是却并不看好他的表现。   桑刚同样也在注意单乌那一队人马的举动,以至于他险些忘了隐蔽自身,直到阿鲁巴提醒,方才重新跟上了大部队的节奏。   下一刻,这些侧翼部队的修士,包括了桑刚的这支私兵,他们身上那些灰色的不起眼的衣服上几乎同时生出各种斑斓的颜色,让众人的身形与周遭的幻境渐渐融合在了一起,肉眼望去,几乎毫无破绽,众人前进之时的声响也渐渐地被压到了最低,那些细碎是沙沙声,并不比一群蚂蚁要来得更大一些。   ……   随着进行的深入,周围的矮树丛也渐渐高大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参天之态,单乌看了看地形,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后方队伍的距离,嘴角随即便勾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令牌上轻轻摩挲着,那些士卒之间的位置亦发生着轻微的改变,看起来似乎因为这丛林地形的复杂而导致了阵型的难以为继,但是奇怪的是,这支八千人的队伍在混乱之后,其行进速度反而更快,没过多久,便呈现出一种与后方大部队遥遥相望,随时可能脱离主阵的迹象来。   这样的变化自然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这个小子果然还是太过轻浮,阵未成型就敢妄动,到时候迎头撞上那些蛮物,我们这些后援上前的速度只要慢上一分,就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并且毫无算计的痕迹……很好,就让他们这样突击猛进吧。”   “好了,咱们可以把阵型组起来了。”单乌的手指轻轻叩在了那令牌之上,并发出了一道指令。   继而单乌手下的那些修士们维持着行进的状态,立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并让听觉进入被封印的状态,同时这些人彼此之间的神识亦开始同步了起来,单乌同样加入了这些蔓延开来的神识之中。   无数树木的形象从单乌的意识之中闪过,同样的,那些掩埋在落叶之下痕迹,特别是有关蛮物的那些脚印气息,亦精准无比地反应在了单乌的识海之中——这可比那些探子们的回报要清晰得多。   “有一条是近期的足迹。”单乌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些细节,“这条足迹上没有交战,说明这蛮物果然也是知道派出探子以试探隧邺城的虚实的。”   “这条足迹一直存在于我们行进路线的侧方,看起来这条路线,双方都已经蓄谋良久了。”单乌继续分析着,“这些蛮物并不是完全只有本能的生物……”   “如果那些军报没有错漏的话,这些蛮物如此有规律的零星攻击,维持了已有将近三十年之久……”   “既然这些蛮物的进攻实质上都是经过详细谋划的,那么这些蛮物就算先天的灵智再低下,周而复始这么久,也该有些长进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采用的手段都是一成不变?难道说,他们是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在麻痹敌人么?”   “这似乎是太过无稽的猜测……”单乌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锲而不舍地让同族在这条战线上专注送死三十年,怎么想都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情。   “除非这些蛮物不是同族,而是毫无价值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单乌想到此节,默默地环顾了一圈自己周围的那些士卒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念头挑了出去——如今他的神识正与这些棋子们相连,万一自己心里什么想法让某些特别敏锐之人察觉到了,可就是自作自受自寻死路的一件事情了。   ……   虽然为了隐蔽伏击那些蛮物,隧邺城的这些修士们选择了隐藏于树林之中贴近地面的行进方式,速度大打折扣,但是短短半日功夫,还是足以让众人到达那准备迎击那些蛮物的预设战场。   单乌带着那支队伍,在到达那处山谷的时候,比隧邺城出战的所有人都快了将近半个时辰——甚至比那些即将围攻而来的蛮物们都快了半个时辰。   单乌的队伍几乎是刚一停止,随着单乌下达的命令,他手下的一部分修士纷纷从怀里掏出来了一面阵盘,在找准了自己的站位之后,将那阵盘埋在了自己的脚下,继而注入灵力,将那阵盘激发。   这些阵盘正是单乌这段时间里头炼制的——他可以以神识构建出完整的阵纹,并精确地控制那些金乌火填充在阵纹当中,所以几乎只要扔进去材料,下一刻便会拿到一个刻有完整阵纹的成品,至于炼制阵盘需要的原料,营地里那些早已废弃的监视法阵,随便拆一拆便是一堆。   一缕无形的灵力顺着这些修士串联起来的共有神识飞速蔓延,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那些零星的阵盘融合在了一起,一个巨大的法阵笼罩住了这八千人,也笼罩住了这处山谷,而后,这八千人的站位便有了细微的偏差。   而在后继的主力部队赶上来并远远地埋伏在这山谷后方的时候,单乌和他这廿一营已经表现出了一种因为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胆战心惊到一步都不敢往前方挪动的模样来,那种可怜认命的形象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么一群人胆小,散漫,毫无战斗力,正是最好的猎物。   桑刚等人在距离单乌等人还有十余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常状态下,那些蛮物有相当的警觉,如果发现诱饵的附近有埋伏,那就只会远远逡巡而不会靠近,但是当他们觉得这些诱饵的周围没有埋伏的时候,他们就会丧失理智嗷嗷叫唤着向那些诱饵扑上去,待到彻底沉醉于人肉的滋味之后,便能十分轻易地被人逼至近处,继而诛杀。   “呵,如此看来,这廿一营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啊,还是那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只一眼,桑刚便注意到了单乌以及他那些手下茫然无措的模样,心里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冲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他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主意能够杀灭那些蛮物,打破眼下这个僵局呢,现在看来,多半就是他控制不好这八千余人,以至于行进的速度出现了问题,偏偏这一战的指挥黑翮领了城主的命令,要刻意给他一些难堪,所以才一直没有提醒……”   “现在,就让我来欣赏下,你这二十多天的心血,是怎样在那蛮物的脚下灰飞烟灭的。”桑刚暗暗地想着,甚至有些热血沸腾,牢牢地握住了自己手里头的一根仿佛柳木条编织而成的权杖,这不但是他的本名法宝,亦是他指挥自己这三千余人的中介之物。   ……   单乌等人仍在小心前行,空气之中突然就生出了一丝腥臭的味道,仿佛某群食腐的毒狼正预备出现,同时天边的瘴气亦陡然浓郁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明亮的天色,就这样漆黑了下来。   那些浓黑的瘴气之中,一些体型庞大的似人怪物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这些怪物身高数丈至十数丈不等,大头,独眼独嘴,嘴里满是锯齿状的利齿,有着仿佛人类的躯干四肢,但是却是无比肿胀肥硕的那种,周围的那些树木差不多堪堪触及这些怪物的大腿,而随着它们缓慢迟钝地摸索行进的动作,那些树木居然仿佛普通的茅草一般,顺势向着两侧倒伏,而后还原。   看到了这些怪物的动作,单乌总算是理解为何之前能够发现那些怪物的脚印,但是却无法在周围的树干上找到这些怪物留下的痕迹了。   “难道这些怪物本是木属,所以才能如此自如地控制这些树木?”单乌的心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而在这个时候,这些个怪物似乎是发现了单乌这一队人马的存在,于是当即停下了前行的动作,警惕地以那独眼向着单乌这对人马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独眼之中甚至射出了一道光芒,直接将单乌等人的所在笼罩了进去,虽然这道光芒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功效,但也足以给人带来一种“不要躲了”,“我已经发现你了”,“你现在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诸如此类的压迫感。   于是,在那蛮物逼人的视线之下,单乌带着的这么一群修士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了越发惊惧的神第五百七十回初战蛮物(中)   单乌似乎率先冷静了下来,开始通过那令牌发送命令,想要让自己手下的这么一群修士唤出了御空法器,并结成了阵势,看起来似乎是打算与这些蛮物一分高下。   那些蛮物们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正在交谈,而后一个接一个地向着当中一个足有十丈高的大家伙靠了过去,并向着单乌等这么一群人低头,弯腰,身上那一坨一坨的肉亦有些抽紧,做出了即将冲刺的姿态来。   单乌不由地也有些紧张了,虽然他之前查阅了不少有关这蛮物的资料,大部分情况下这些东西都被描述成一群奇形怪状但是头脑简单只有动物本能的怪物,只要以血肉杀戮牵绊住他们的行动让他们失控之后便很好解决,但是那有数的几次全军覆没的记录,以及其中存在的异象,依然让单乌有些不好的联想。   并且,这种不好的联想,在单乌面对那只大家伙的时候,竟变得越来越具体了。   “这一次都只是试探,我只要不做出太过挑衅之事,应当不会激起它们做出什么回应。”单乌默默想着,同时心里数着那些蛮物挪动脚步的频率,并开始倒数。   领头的那只大家伙突然仰天咆哮了一声,这声音震得单乌都有一刹那的失神,并且随着这声浪的蔓延,单乌等人和那大家伙之间的树木全部都如小草一般倒伏在地,却诡异地没有折断,好像只是一堆由纸折出来的能站立的小玩意儿,被重新压平成一张纸——这些修士与蛮物之间,已是一马平川。   那群蛮物紧跟着怪叫了一声,而后一个接一个高高跃起,看那高度,似乎攀上隧邺城的城墙都不成问题,就算是修士御空而行,也很难能够追上这些怪物们上升和下落的速度。   “散!”单乌下了一条指令,他手下那八千余人立即回头往着山谷各个方向奔走开来,看起来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但是却在这进入山谷的狭道之中空出了一片片的无人区域。   那些蛮物接二连三地落下,刚好就落在了那些无人区域之中,竟是一个人都没踩死。   “咕?”有一个蛮物发出了疑惑的叫声,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气势千钧的一击居然是徒劳无功。   另外一个蛮物的眼睛眨了眨之后,突然想着前方扑倒下去,因为它已经看到了在它眼前不远处正惊恐得瑟瑟发抖的修士们。   那些修士们一边颤抖着,一边维持着一个小小的阵型,盘旋着往一侧让出,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从那蛮物的阴影中逃脱,但是那蛮物直接扑倒在地之后,才发现自己依然是徒劳无功。   下一刻,那些蛮物们开始暴躁了起来,来来回回地在这片山谷狭道中奔跑着,追逐着那些时不时向它们发出些无力的反抗的小人们,巨大的手掌中牵连着浓黑的瘴气,几乎完全笼罩了天空,使得这些修士根本就没法从半空之中突围而出,只能贴在地面不断闪避,而那些蛮物奔跑的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甚至足以将这狭道来回碾平无数次,但是,那些明明看着就要成为自己掌中猎物腹中餐的小人们,居然一次又一次地从自己的指尖脚边滑落了出去。   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发生的话,单乌带着自己手下的这群人,或许能和这些蛮物们一起玩到天荒地老,一人不损地将这些蛮物完全引入山谷之中,甚至被他找到机会,争出一条生路来。   但是这可就会大大影响到其他人的功劳了。   那些主阵之人显然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一支小队划着半弧缓缓向着那山谷附近兜了过去,隐没在那些还未被折叠下来的草木之中,将手中的法宝偷偷对准了那些在逃窜的动作之下几乎已经逼近这山谷外围的修士们,如果真的有人敢逃过那条界限,那么他们便会代替那些蛮物来大开杀戒。   当然,这些人还可以选择往本阵相反的方向去逃命,不过那一头,可早就被蛮物们塞满了。   “呵,拖延时间都不许么?”单乌注意到了这些暗箭,轻笑了一下,“好吧,这回就如你们所愿。”   下一刻,一个蛮物高兴地叫唤了一声,它正趴伏在地上,抬起了头来,那满是锯齿状利齿的口里终于卡进去了半个人——上半身似乎已经被碾成肉泥掉进了喉咙里,但是两条腿依然还挂在他的嘴唇之外。   这样的场面让主阵的指挥黑翮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出现纰漏了,也是,摊子已经被单乌这小子铺开了这么大,他难道还真能面面俱到照顾到所有人不成?人这种东西,可不是无知无觉你想怎么指派就怎么指派的棋子,长时间的死亡压力之下,总是会有掉链子的。”   并且,正如黑翮所期待的,在死了一个人之后,单乌似乎是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于是接二连三地,那些蛮物们都抢到了开荤的机会,一个个“呼呼”地发出了满足的声音,甚至有的一巴掌捞住了数十人,如吃豆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迸射的血浆从那些大口的边缘挂了下来,淅淅沥沥,血腥味虽然还很淡薄,但是一沾到那些瘴气,便仿佛水滴落进了滚油锅,立即便搅动得那些瘴气不安分了起来,翻滚洄转,甚至连色泽都有些变化,黑里头硬生生地透出了红来。   这些瘴气的改变让那些蛮物无比享受,他们一边抓着活人往自己的嘴里送,一边贪婪地吸着这些已经改变了的瘴气,那颗巨大的独眼之中血丝如蛛网一般弥漫开来,而嚎叫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这些蛮物们已经如了黑翮的愿,陷入了沉迷于血腥味的迷惘状态之中,于是黑翮在稍稍观察了一番山谷中的形势——特别是算计了一番单乌剩下的那些人马数量的时候,终于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   “这些瘴气似乎也是活物?充满灵力的人肉会让这些蛮物狂乱,却不知道兽血会不会也同样有此作用……”单乌立于幻阵之中,观察着这些蛮物的举动,若有所思,而在这个时候,他亦发现了主阵之中传来的动静。   “呵,这么快就开始动手了?”单乌轻嗤了一声,“不好意思,我打算跟你们抢功劳了。”   下一刻,不光是那主阵之中的指挥黑翮,甚至连这些正喀拉喀拉啃人的蛮物们,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那些明明已经被喀拉喀拉啃了大半的修士,居然一个个活生生地从那些蛮物的屁股底下冒出头来,转眼便汇成了紧密的阵势,如同一条条隐匿许久的毒蛇一样,冲着这些蛮物的独眼就冲了过去。   有一些攻击落了空,但也有大半成功得手,于是这些视力受创的蛮物们彻底发了狂,瞪着鲜血淋漓的眼珠子,挥舞着手掌想要将那些修士全部抓在手里捏死,但是那些修士在这样的一击之后便立即折回地面,居然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蛮物们嗷呜嗷呜地叫唤了起来,然后手脚并用,开始在地面上刨土,好像那些修士都是钻进了地下一样,只要用挖的就能把他们挖出来一一碾死,甚至连围绕在他们身遭的瘴气也恍惚凝成了实质——乍看过去,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物正在它们的头顶盘旋咆哮着,督促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就算是那些已经老油条了的修士们,此刻也不敢贸贸然上前送死,于是,等不到黑翮下令,整个主阵便已经停下了前行的动作,甚至稍稍回退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刚才是我眼花么?”黑翮依然对自己的所见感到难以置信,“那些人是怎么出现,又怎么消失的?”   “不……不对,虽然那些人穿着的是廿一营的衣服,但是那么精准默契的配合,那么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击,根本不可能是那些囚犯们发出的——这单乌就算再天才,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就将这些人训练成这样……那种配合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   “回想一下,廿一营的那些人在隧邺城,以及这一路上的表现,事实上都很勉强,唯一的意外之处,就是方才行军过程之中的突然加速……”黑翮的心里盘算着,“他比预定时间要提早了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之中,他做了什么手脚?难道他也有那么一支私兵,只是一直没有调到明面上来?而他的突然加速,就是为了在此地与他的那支私兵汇合,以设下陷阱?”   “是了,这混乱状态之中,谁也不知道廿一营究竟会死多少人,他这样一弄,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人给混编进廿一营中,但是表面上却还依然能够示弱和隐藏实力,以麻痹那位自命不凡的王子,甚至让城主对他的实力做出错误的估计,并影响后继的任务安排——这一回,城主显然是失算了。”   “嘿,这要不是遇见我,可不是就让你蒙混过去了?”黑翮心中暗道,同时捏住了手中的令牌,打算将自己的所见以及这些推断,都回报给了皇甫真第五百七十一回初战蛮物(下)   “不对,李代桃僵这一手,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又为何要突然出手,让我察觉出异常呢?”黑翮突然想到了自己推断之中的破绽之处,“并且,出手后激得这些蛮物如此狂暴,他难道还能讨得了好?”   “他到底在想什么?”指挥忍不住就纠结起了眉头,“总不成……他觉得自己能将这些蛮物一口气吃下?”   “开什么玩笑呢……”指挥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但是心中的疑惑却是更甚,只是眼下根本不肯能靠近看个究竟,只能按兵不动,静观事态的发展。   ……   “果然这么一乱,这些人就不敢靠近了。”单乌当然注意到了那些大部队的举动,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且让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好意思来抢我这功劳。”单乌的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而后一步跨出,从那幻阵之中,出现在了那些蛮物们疯狂掘地的空间之中。   但是奇怪的是,这些蛮物们居然没有一个注意到单乌的出现,大家都专心致志地刨土——如果只看蛮物们的动作,多半要不了多久,这片山谷就能被他们挖成一个天坑了,但是很显然,这些蛮物们并没有注意到,不管它们挖走了多少土,这山谷的深度,其实都没有一丝半点的改变。   单乌好奇地靠近了其中的一只蛮物,那些颜色模样都仿佛魔气一般的瘴气在他的身边缠绕着,灵力接触其上,瞬间便会被其消融腐蚀,触到皮肤,也是转眼一片溃烂的创口,反而是身上这灰扑扑的衣服之中不知道掺杂了些什么,居然能够抵御这些瘴气的侵蚀,也难怪每个人都将自己给包了个彻头彻尾。   单乌的脚尖轻轻地落在了一个蛮物的头顶上,脚下传来的触感仿佛一块结结实实的野猪皮,除了动作中挤压出来的褶子之外,光滑平整没有毛孔,看起来足以抵御大多数的术法攻击。   而那颗脑袋上的眼珠子如果真是一个球体的话,那么这怪物的头剖开来,大概真的就一半眼珠一半嘴的模样了。   “来吧,让我来切一个看看情况。”单乌缓缓地蹲了下来,一手扶上了这蛮物的脑袋顶,一手唤出了一柄短剑,剑锋之上,一道凝练的火线。   而在这个时候,属于他名下的那些修士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漂浮在这处似乎有些超然物外的空间之中,这些人的脸上全是惊奇之色,似乎从未想过可以用这样的角度来打量这些蛮物,同样也从未想过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些蛮物。   “你们的弱点到底在哪里呢?”单乌轻笑着说了一句,而后抬手,将那柄短剑压在了那蛮物的头顶上方,轻轻一压,居然应手而入。   那蛮物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单乌的举动,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掘地。   单乌看起来没有动作,但是那蛮物的皮肤下方,却已经开始一阵一阵地泛出红光来,那些红光交织成了渔网状的纹路,甚至还有一些仿佛符文一样的图案,顺着那蛮物的脑袋,脖子,躯干,一路往下,没过多久,竟就将这差不多五丈大小的蛮物完全包裹了起来。   这蛮物的动作渐渐停滞了下来,呆呆地半扑在地上,而他的身体里亦仿佛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地不断凸起一连串的肿泡,而后消失,随即,这整个庞大的身躯居然就像蜡烛一样渐渐软化了下去——内里成了流质,表皮从身体上垂挂了下来在地上堆叠成了一团,偏偏其中还有一副骨架顽强地维持住了这肉身的动作。   那蛮物长大了嘴,缓缓地抬起头来,似乎想要呼喊些什么,而在这个时候,包裹在这蛮物身上的皮肤似乎终于有些承担不起内里那些流质的下坠之力,于是从其头部开始,那野猪皮一样的表皮渐渐地崩得有些透明,并拉扯着这蛮物的嘴角下挂,眼眶崩裂,看起来竟是想从独眼巨嘴这两点薄弱之处崩裂开来。   单乌收回了插在那蛮物头顶的短剑,反手一道火光,刚好烧在了独眼与巨嘴之间夹着的那一条快被拉成一条线的皮肤之上。   火苗的声音只是“哔啵”了两下,那道皮肤终于崩断,而后哧溜一声,那一层皮肤就那样完整地从那蛮物的身上剥落了下去,露出了底下还站着血液的颅骨,以及那些紧紧贴着各个关节之处的黑红色的筋肉。   单乌的眉头稍稍地抬了一下,为这看起来颇为有些偷工减料的筋肉分布。   “骨头太长太大,这些筋肉无法全部覆盖,索性就处处留白了吗?”单乌忍不住嘀咕着,在他方才对这蛮物进行剥皮的过程中,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些玩意儿的结构。   一层看起来足够坚韧的表皮,足以抵挡大多数的术法进攻,表皮之下是一层丰厚到足以点天灯的油脂——其厚度让单乌差点以为这玩意又和太岁一样,是个肥腻腻的从表到里始终如一的肉块。   但是在那层脂肪被单乌以金乌火熔化成流质,并脱离了骨骼表皮向下方垂坠,成为了将表皮拉扯变形的力量之后,单乌方才发现,原来这蛮物的身体里还算是有着身为一个活物该有的结构的。   骨骼,筋肉,内脏——心肝脾肺肾一样不缺,还有个硕大的胃袋。   不过其怪异之处依然存在,比如骨骼除了颅骨之外看着居然和人身骨骼没有太大的差别,比如那些看起来与骨骼大小完全不成比例于是索性只纠结在关节附近的筋肉,比如小到看起来根本无法支撑起这副身躯之中血脉流转的小桃子一样的心脏……而单乌甚至还在那颅骨之中,找到了被那眼球挤压到只有差不多核桃大小的应该是脑子的东西。   “这些筋肉虽然只有这么一点,但是却能控制住这怪物做出那么迅疾的动作?而且既然没有覆盖满全部的骨骼的话,一些动作的完成所需要的力量,以及维持住动作的稳定精确所需要的力量……似乎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可怕……”单乌忍不住伸手在那蛮物暴露在外的筋肉上摸了一下,坚硬如铁石的质感仿佛在向单乌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强大。   “这些筋肉才是重点……”单乌心里忍不住窜起了这么一个念头,于是他有些想要将那筋肉切削下一块来,结果却发现自己居然对那些仿佛石头一样的肉质完全地无能为力。   “啧……”单乌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索性直接对那些筋肉连着的骨头下了手。   那些骨头远没有筋肉的部分坚韧,被单乌三下两下便大卸八块,然而奇怪的是,这些骨头一断裂,那些攀附在关节上的筋肉便转眼化为了一滩黑水,落在地上,没入泥土,留下一大片焦糊的痕迹来。   “哈。”这样的场面让单乌忍不住哑然失笑,如果他不是还记着自己眼下的境况的话,他险些就要抛开一切跟这些看起来无坚不摧一敲断骨头就化为黑水的筋肉死死杠上了。   “果然关键就是这些筋肉!”单乌心中已然笃定,同时亦理解为何之前的记录之中会对这些蛮物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评价,甚至传说这些蛮物就算已经被大卸八块,那些断裂了的手啊脚的,也依然能够仿佛活物一样四处奔跑,垂死反击,所以每次迎战,都不得不带出足够的修士,众人齐心协力,才能彻底地将这些蛮物拍死当场。   “难怪我刚才攻击眼球,除了让这些蛮物暴怒之外,并没有带来足够的杀伤。”单乌心中已然有数,重新飘到了半空之中,并随即举起了手。   手下的那些修士们不明所以,但是依然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单乌的命令。   “诸位见过傀儡戏没有?”单乌轻笑着问道,“傀儡戏这种东西,以丝线牵引木偶关键,控制其如活人一般行动自如,一旦将丝线剪断关节拆开,那些木偶便仍只是一些无用的木块。”   “当然,我们现在还找不到该怎么剪断那些控制的丝线,所以我们就只能走另外一条辛苦一些的路数,来将这些怪物能动的关节都彻底打断了。”单乌解释了一句,手指在那令牌之上轻轻一拂,于是众人的心里,不同的命令闪过,而他们的身体也都本能地移动了起来。   三人一组,十组成束,各自针对了某一只蛮物,而后如利刃一般直刺而出,没有攻击那些看起来应当是要害之处的头颅和躯干,反而专门针对了那些仿佛细枝末节的手腕脚踝,及至肩肘膝盖的部位。   众人的攻击在阵势的作用之下集束成了一个点,这些被压缩到极点的力量几乎如剑修的飞剑一样凌厉,对着那些蛮物关节附近的皮肉刺了进去,只在表皮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不过四指宽的创口。   这些攻击在穿透了那一层肥腻的脂肪之后,狠狠地撞击在其下的骨骼之上,并彻底爆发开来,将那些其实也颇为坚硬,但仍旧不够坚硬的骨骼给炸成碎片。   但是在外表,所能看到的仍只是那四指来宽的一个细小的创第五百七十二回分功(上)   那些蛮物的动作立即东倒西歪了起来,手脚弯折成了种种奇形怪状的模样,已经完全无法支撑起这么一个庞大的身躯,于是接二连三地,这些蛮物无法再维持掘地的动作,轰然倒地,砸得地面真正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坑,一刹那烟尘弥漫,甚至连之前单乌让手下埋在地下的阵盘也被这些蛮物沉重的身躯砸了个粉碎,于是原本看起来稍有偏移的景物重又恢复成了原样,而半空之中列成阵势的廿一营也终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景物的细微偏移,于是立即有人想到了可能是幻阵作祟,所以之前那些蛮物才会怎么也扑击不到那些狼狈逃窜的修士,并且那些修士的数量才会突然地一会儿多一会儿少。   “幻阵?”主阵指挥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但随即又警惕了起来,“如果他提前的那半个时辰就是为了布下这么个笼罩山谷的幻阵……那么他布阵的速度到底该有多快?布阵的材料呢?难道是靠吃遍天么?”   而随着烟尘渐止,主阵侧翼那些修士亦清楚地看清楚了那山谷之中的景象。   那些蛮物显然未死,一个个匍匐在地上,仍没有放弃蠕动,但是怪异的是,它们的手想要跑向一个方向,脚想要跑向一个方向,连接的关节蠕虫一样左右摇晃扭动,硬生生把个人形的躯体弄出个仿佛软体动物的模样——好像那蛮物突然从身体内部分裂成了好几个部分,各自为政,想要独立行动,但是偏偏这一切内杠的动作都被那一层厚重的脂肪和坚韧的表皮包裹住了,大家都挣脱不得,并因此而进退两难。   不用说,众人也可以看出这些怪物其实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反抗的能力,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儿了。   单乌的身影此时也已经出现在了半空之中,转头看向那主阵的方向,似乎在等着有什么人出面。   黑翮知道自己是时候出现了。   而在看到黑翮带着亲卫出现在半空,并靠近过来的时候,单乌朗声开了口:“不知道活捉这些蛮物的话,能算上多少功劳?”   “活捉?”黑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才记起,似乎从自己到这隧邺城之后,就从来没见过活捉这些蛮物的事情,而且做成这种事情的还是支单一的队伍。   通常而言,面对这些蛮物,大家都是一拥而上,有的打就打,打完回去分功劳,虽然每次功劳分得都有些不清不楚,但因为大体上还算公平,所以也没什么人会特别计较。   而这一次,怎么看,这功劳似乎都只能归给单乌这一队,而别人甚至一口汤都喝不到——如果单乌真的带着这些还没死透的蛮物回到隧邺城的话。   而在这个时候,黑翮怀中的令牌亮了起来,于是黑翮连忙将怀里的令牌捧了出来,下一刻,皇甫真一的虚影便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   “来我隧邺城的首战,你做得不错。”皇甫真一显然对此间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此战功劳,你当记上五成。”   “五成?”单乌轻轻挑了下眉梢,不知是在疑惑另外五成去了何方,还是在感叹这皇甫真一果然大度,居然还真舍得分给了自己五成的功劳。   “是的,此战的前期探查工作,当记两成,而战后扫尾的工作,同样也要记上三成。”皇甫真一开口解释道,“这些蛮物就算留有活口也毫无价值,还是就地处理了好,我想……这种繁琐的体力活,你这区区八千人,应当是无法完成的吧。”   单乌微微抿了下嘴,他知道自己这八千人是不是真的能够清理完这战场上满地的肉块还在其次,皇甫真一将这话说出来,摆明了就是要他将这两成的功劳让出去。   “不过,鉴于此次廿一营的任务完成得足够漂亮,回城之后,另有封赏。”皇甫真一又补充了一句。   “好。”单乌干脆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情真杠下去其实毫无意义,他虽然能够带着这八千人干掉这一队蛮物,但是却未必能够带着这八千人和对面隧邺城六万多的修士对抗。   ——在这离隧邺城五百里外刚刚和蛮物遭遇过一场的地方,那皇甫真一如果觉得不爽,卯起劲来让那六万余人调转枪口对准自己,也一样是可以将这杀人灭口一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单乌的手指在令牌上一拂,那八千余人立即汇拢在了他的身边,并随着他的指示,往一旁的山头之上落去,将这一片山谷的上空腾出来,让给后来者大展拳脚。   而在单乌对着那皇甫真一行礼,并准备告退的时候,那皇甫真一突然又问了一句话:“此战之中,你损失多少士卒?”   “二十人。”单乌想都没想就回答道,给出来的居然是个整数,摆明了这二十条人命本就是他计算好的,如果他想的话,甚至可能一个人都不死。   “很少的数量了……”皇甫真一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总是要见点血的不是么?”单乌笑道,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告退。   继而这八千余人就在那小山头上聚集成了一团防御的阵势,摆出了袖手看戏的架势。   皇甫真一的身影摇晃了一下之后便消失了,而黑翮立即下令,随即大军出动,转眼便将那山谷之上遮了个不见天日,继而似乎是想将那些蛮物彻底毁尸灭迹一样,各种术法轮番砸下,五光十色,煞是缤纷。   ……   桑刚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保持住一个淡定的心态——在他还根本没有搞清楚战场之上有什么细节需要注意的时候,单乌已经能够靠着那八千余人直接拿下五成的功劳了,并且,另有三成功劳,显然是他大度让了出来的。   “我拿什么跟他争功劳?”桑刚的心里不断地盘算着,“他完全能够靠着这八千人纵横这山野之间,根本不用理会所谓阵营之间的互相配合,他甚至能够独立拿下那种完全无法辩驳的功劳——这情景,就算是皇甫真一,也无法做得太过不公……”   “不,他能做到的事情,难道我就做不到么?”桑刚的心里,不服输的念头如干枯草原上的火苗一样,逐渐开始肆虐起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将那八千人训成那样的,但是我也有完全属于我的私兵啊,真论战力,甚至可以比过这些琉国修士两万余人,我怎么就做不到这些事呢?”   “是了,我这次只是随队前来,稍稍试探一下那蛮物的底细,顺便看看那个叫单乌的小子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能耐。”桑刚从另外的角度找到的安慰自己的方法,将自己的思维从对单乌方才那些作为的震惊之中拉扯了出来,“我可还没有拿出真本事呢,哪像那个小子,一上来就一副饿死鬼的模样,生怕晚了一步,功劳就全部落尽别人的碗里了。”   “嘿嘿,下一次,可就轮到我朱紫国的男儿们风光了。”桑刚如此想着,并将心里的那些轻微的动摇全部转化成了手中的术法,发泄一般地向着下方那些仍在蠕动的蛮物们落去,看起来勇猛无比,而他的举动亦影响到了朱紫国的其他人,于是这侧翼部队之中的三千余人,很快便也成为了人人侧目的焦点。   ……   回城之后,单乌总算知道了皇甫真一所说的封赏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赦廿一营。”   这种事对于皇甫真一而言完全只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算是取消了笼罩在廿一营头顶上罪民的帽子,并且不再如看管犯人一样约束这些士卒们的自由,除此之外,无甚改变。   而就算这点自由,也随着单乌的一句“回营”,而变得毫无价值。   当然,如果其他阵营里的士卒们愿意将廿一营中修士当做与自己一样的精英看待的话,那也是那些修士们自己的自由。   “并且,城主召你明日前往季英阁一叙。”那前来传令的灰衣人见单乌将那封赦令转交给他人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种事,通过令牌通知不就行了?”单乌好奇地“咦”了一声,开口问道,那季英阁就是那初次进入这隧邺城后面见城主的所在,在那里见面,明显要交代的仍是公事,或者是看起来仿佛公事的私事。   “所以,统领应当能感觉到城主的诚意了。”传令之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   这是单乌第二次进入季英阁,一样的房间之中,却多出了好些个半生不熟的面孔,而在单乌跨进这房间之后,周遭的禁闭法阵居然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已将这房间给封了个密不透风。   皇甫真一坐在主座的位置之上,而单乌亦认出了那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其实正是这隧邺城中一些老资格的将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先前那一战的指挥,黑翮。   “这架势,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要给我什么奖赏。”单乌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色,开口说道。   “倒像是要审讯我一样第五百七十三回分功(下)   “这些人只是听说了你的战绩,想向你求教一下而已。”皇甫真一开口说道,“譬如说,你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布下了幻阵,以及让那些蛮物丧失了行动能力……之类。”   “备好的阵盘,带过去安置好便行,有何难度?”单乌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珍荟楼里那繁复奢侈的传送法阵,亦想到了自己拆出来的那堆感觉又多余又无用的阵盘,顿时理解了这件事对于眼前这些人的难度,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那是一套组合法阵,可以随意拆分,而我在出发之前已经将拆分之后的阵盘分给了那些士卒们,那么多人一起动手,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   “那么,这阵盘……”黑翮试探着开口,显然是想从单乌那里探听点消息来。   “被那些蛮物倒下的时候砸毁了,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单乌回答道,他可没打算将这些便宜白送给眼前这些人,除非他们能给出一个足够可观的价码。   “也就是说,在后继的扫尾过程中……”黑翮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嗯,六万多人的术法攻击,那山谷整个儿被削去了一丈,什么东西都留不下来了。”单乌直接将黑翮心里那不好的预感说了出来,尾音有些发飘,显然是很艰难才压住了心中的笑意。   皇甫真一看到了黑翮的尴尬,干咳了两声,接过了话题:“所以,如果下次你再遇到那些蛮物,也无法布下这些幻阵了?”   “未必。”单乌笑道,“如果我运气不错,有了大笔进账的话,或许还有机会砸出一套来。”   单乌这话,表示这套幻阵乃是他拿钱换到手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换得,并且是可以预见的价码不低,于是话音未落,场中诸人便流露出了一些意动之色,纷纷若有所思起来。   “那么,你活捉那些蛮物之事……”皇甫真一又咳了两声,继续追问。   “因为查阅之前的战事记录,发现面对那些蛮物基本都是围剿全歼之语,所以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些蛮物活捉几个,所以组织的攻击,便针对了这些蛮物们的四肢关节处。”单乌随便找了个理由,并没有告诉这些人自己其实是剖了一个蛮物之后才定下了针对四肢的策略,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些人将那种大张旗鼓的围剿方式弄得如此习以为常,背后必然有些不好贸然触动的利益。   毕竟找到这蛮物的弱点这种事情和那些法阵的简化不同,只要是个有心人,都必然能够做到。   所以,眼前这百万修士,近百年的拉锯战,要是还发现不了这些蛮物的弱点所在,那单乌大概会直接给这个世界里的人直接贴上一个“白痴”的标签了。   单乌当然不会认为所有人都是白痴,也不认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发现那蛮物的关键在筋肉处的人,更不认为这些人会在没有好处的条件下还做出这么奢侈浪费的举动。   “你是说,你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些蛮物的手脚之处去的,而没有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皇甫真一微微皱了下眉头,而后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黑翮,似乎是打算等着他陈述那战场之上的情形。   黑翮的确也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而后向皇甫等人回报,说那些蛮物扑倒在地的时候,俱是十分干脆利落的手脚断裂,无一例外,这样的事实亦从侧面证实了所言非虚。   单乌也微笑着自辩了一句:“不然你以为我怎样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解决战斗?”   “事实上,之前也有人意图活捉这些蛮物,并且确实地成功了。”皇甫真一沉吟了片刻之后,神情严肃地开了口,“可是那一回,关押那些蛮物的城池,里头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生了怪病,最后竟死成了一座空城——这件事,因为实在太过震撼,所以一直没有公开过,也没有存留在那些战报之上,但是我们这些统领多少都有所听闻,故而一直以来,采取的都是围剿抹杀的形势,务必保证没有一个活口。”   “原来如此。”单乌表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这善后之事如此重要,三成功劳,或许还少算了一些。”   “你仍是立了大功,此事毋需否认,只是下一次该怎么做,你可清楚了?”皇甫真一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循循善诱的前辈。   “属下定当遵从指挥者命令,不再擅自做主。”单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呵,不用如此拘谨,要知道,来日我或许还要称你一声殿下呢。”皇甫真一抬了抬手,一股灵力将单乌托起,“不过道友此战的表现,亦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应对那些蛮物,如此才能极大地发挥小兄弟你的才能。”   “愿闻其详。”单乌露出了虚心求教的表情,心里亦暗暗嘀咕了一声“果然如此”。   ——在他看来,之前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干脆地冲在前面去送死。   “不知你愿不愿意成为我隧邺军的先锋大将,率军突入沼泽,将那些蛮物给驱赶得更远一些,确切地说,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好换得一段长久些的安宁。”皇甫真一无比真诚地劝说道,“我想道友你应当也不会在此地停留太长时间吧,如果道友你能够成就这番大功劳,想来即刻便可重回琉京了。”   “重回琉京”四个字似乎戳中了单乌的心思,让他的脸上流露出略略神往的表情来,皇甫真一看在眼中,心中已是暗暗点头。   而在这个时候,周围那些统领亦附和了起来,声称只要单乌愿意率兵出征,他们定然竭尽全力相助;更有人说其实他们等待着这直捣黄龙的机会已经很久了,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担得起这责任的领袖人物,故而只要单乌点头,他们愿誓死追随;甚至还有人抬出了田冲,声称田冲既然看好单乌并同意让他来到这隧邺城,就是希望他能够切切实实地做出一番前人未曾做成过的事业……   场中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热烈,而单乌的脸上亦显出了意动之色,沉吟半晌之后,方才抬起了头,向着在座诸人拱手行了一礼。   “多谢诸位盛情,只是此事实在太过重大,这责任也着实沉重……晚辈毕竟只是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只是刚刚知道了一个皮毛而已,所以还需仔细思考一些时日……”单乌暂时地表示了婉拒,但是却没有将话说死。   皇甫真一的脸上这一回是真诚地显露出了一丝喜色,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子既然肯考虑这么个提议,那么十有八九就是打算同意了。   “的确,这种祈求对道友来说实在是太过突然,道友的确应该好生算计一番。”皇甫真一点了点头,“事实上,要是道友你这头脑一热就应下了,我反而要心里打鼓,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的能力了。”   “呵呵,城主是个明白人。”单乌笑着点了点头,“在下一次那些蛮物的袭击到来之前,我一定会给出答案,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道友请讲。”皇甫真一伸手示意。   “我想查阅有关那些蛮物的真实的战报,以及有关那片沼泽的所有讯息,不知城主大人是否能够同意。”单乌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而他在打算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便已经知道,那位皇甫真一定然是不会拒绝的。   ……   “真是毫不意外。”单乌离开季英阁,回到廿一营的驻地的时候,忍不住就感叹了一句,而他的身边,一个淡淡的黑影浮现了出来,正是齐云贵。   单乌有一部分梦华的记忆,自然知道那个天魔眷属所修炼的影遁之术的功法内容,于是让齐云贵这些人修炼了,以便他们能够护持在自己身侧,万一有个什么事可以随时召唤。   而去面见那城主皇甫真一的时候,单乌就命令齐云贵跟在了身侧,融入了自己的影子之中——就算皇甫真一想要暗地里发难,自己和齐云贵联手,应当也能冲出那些个可能存在的陷阱。   “方才他们对主人有杀意。”齐云贵轻声说道,“虽然那些杀意都压抑住了。”   “我感觉得到。”单乌点了点头,“他们将一些东西视为隐秘,不希望有他人知晓——特别是让那琉国皇帝知晓,而我如果表现出想要追根究底的意愿的话,他们可能宁愿我当场就死。”   但是随即,单乌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要我去送死,不过可能死得风光一些。”   “主人……”齐云贵有些义愤填膺,但是被单乌一抬手便制止住了。   “原来主人早已心中有数。”齐云贵会意,恭维了一句,“果然这世上就没有能够难到主人的事情。”   “其实就算他们不这么盛情邀请,我也会想要去那沼泽地里看上一看的,而眼下既然是他们先开了口,那我或许可以敲上一笔再离开了。”单乌盘算着什么,而后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无本生意做起来最开心了第五百七十四回无本生意   “他果然是看出来那些蛮物的底细了。”皇甫真一轻轻地开了口,“虽然他没有承认,但是我在说那些蛮物不可活捉的理由的时候,他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很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他自己的心里已有答案了。”   “的确,如果是一般人,在听说那一城的修士莫名死亡之后,一定会追问一句,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些修士们死亡的缘由,或者求教我们,在面对那些蛮物之时除了将其彻底碾灭之外,是不是还应该注意些什么以防这无妄之灾。”黑翮被皇甫真一提醒,也注意到了单乌的这处疏漏,随即皱起了眉头。   “他既然已经看出了这些,后继会不会被他牵连出更多?”黑翮小心翼翼地向皇甫真一询问道,“而且他那么凸显自己,是不是会让田冲……或者说让皇帝陛下,质疑我隧邺城这么多士卒这么多年来,那些战功的水分?或者说存在的价值?”   “所以我决定让他前往出征沼泽,而刚好,这个自命不凡的小子也对此事充满了好奇,并为此而雄心勃勃。”皇甫真一冷哼了一声,“他是不会活着回来的。”   ……   西卡默默地听着桑刚与阿鲁巴等人陈述着自己在战场之上的见闻,而桑刚更是拍着胸脯说下一回一定不会让单乌一人大出风头。   西卡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如你所言,这单乌显然是对此战早已准备良久了……这小子的确是有两把刷子,至少,他是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人。”   “我难道就没有么?”桑刚不怎么理解西卡言辞里那些将单乌高看了数分的意味。   “殿下长于鼓舞人心,是我们朱紫国这些士卒们心中的向往和支柱。”西卡笑着说道,“但是单乌这种表现,足以说明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谋士,能够处处料敌先机,甚至有意无意地,引动他人的心绪。”   “你是想说我的情绪被他影响了?”桑刚微微一愣,听出了西卡话语里的提点之意。   “殿下须得记住一点——他可以做个亡命徒,但是殿下你不可以。”西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单乌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就是一无所有,所以就算他现在抱上了吃遍天的大腿,又迷得千鹤公主为他心摇意动,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失去这一切,并且就他本人而言,这种失去还不至于致命,不过略略可惜而已……但是对殿下而言,身份,地位,你背后这些朱紫国的男儿,千鹤公主,甚至琉国皇帝的垂青,哪一样你都舍不得失去,也不能失去。”   “就好像你说的,他能那么冷漠地跟皇甫真一说自己让二十个人去送死的事情,换殿下你,能做得出来么?”西卡特别将这一点提了出来。   “……做不出。”桑刚回想了一下,只能摇头,在他的概念中,朱紫国的这五千私兵与他是情同手足,亦是他的身家性命,随便折损一个,都足以让他为此心痛许久了。   “这就是你和他的差别。”西卡继续劝说道,“所以他才能够做出甩脱大部队自己独自行动的事情来,因为他为了赌这一场胜利,根本不害怕全军覆没甚至搭上自己这一条命这种可能。”   “这么说,我就只能听从皇甫真一的安排,跟着那大部队分些功劳喝口汤这样了?”桑刚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来。   “这才是稳妥的做法,并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那么凸显自己的做法,应当也让皇甫真一看不顺眼了。”西卡见桑刚听从了自己的劝说,微笑着点了点头,“或许,我们可以等着看皇甫真一让那廿一营出征沼泽地的命令了。”   ……   单乌刚刚才封了廿一营的门端起了半推半就的架子,打算用这悬而不决的承诺吊着皇甫真一甚至桑刚那些人一段时间,便收到了来自于吃遍天的请柬。   而看着自己手里头的那张请柬的内容,单乌不由地有些哑然失笑。   “吃遍天为了募集资金还真是拼了啊。”单乌看着那请柬上的时间地点和署名,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那请柬之上,写的是三日之后,珍荟楼大拍卖,吃遍天打算将他在这隧邺城的产业直接给拆分卖个精光,其中甚至还搭上了一些法宝灵材之类,邀请隧邺城中众位有钱人积极参与,并且对于一些打算以物易物的,也可提供价格估算的服务。   “不过,我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出手一些东西。”单乌心里盘算了片刻,已有定计。   于是,第二天,珍荟楼放出了那拍卖会中即将有一副组合阵盘面世的消息,顿时黑翮那几个原本看吃遍天不顺眼,以至于完全不想理会这拍卖会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动了起来。   而在拍卖会的当天,闭关多日的单乌从廿一营中出来并前往珍荟楼的消息,更是让黑翮等人迅速行动,而黑翮亦带了两个手下,拿着那请柬,亲自去了珍荟楼。   “黑翮统领大驾光临,实在是令敝处那个啥?蓬荜生辉啊。”黑翮来到珍荟楼的时候,吃遍天似乎正在和单乌谈论着一些什么,单乌的表情并不太好,而吃遍天看到黑翮之后,居然一反常态地开口招呼了一声。   黑翮顿时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回礼,而他亦注意到了单乌脸上的神色不善。   “却不知两位方才在谈些什么,我这贸然前来,是打扰两位了么?”黑翮试着向吃遍天试探道。   “呵呵,一笔生意还没谈拢就是了。”吃遍天打着哈哈将这件事略了过去。   而单乌看起来似乎是纠结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对吃遍天说了一句“算你狠”,继而随意地向黑翮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在商言商嘛,这可是我们生意人的准则啊。”吃遍天跟在单乌身后喊了一句,而单乌只是背对着吃遍天伸出了一根拇指,做出了一个“算你厉害”的手势。   转眼,在那拍卖会之上,黑翮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出了那所谓没谈拢的生意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那个组合阵盘作为拍卖品被拿出来的时候,单乌干脆利落地拍下了一个足够壮观的价码。   “哈,看起来他是想私下里找吃遍天将这阵盘买走却没有成功啊……的确,这种东西只要说明了效用,放在这拍卖会上的确是能卖出更高的价码的,而单乌看到我之后神色不妙,多半是猜到我一定会同他一起竞争这副阵盘。”黑翮的心里暗笑,他早就已经得到了皇甫真一等人的支持,不计代价,也会将这阵盘弄到手中。   于是黑翮暗笑示意了不远处的一个手下,让他压着单乌,报出了一个价码。   单乌的视线穿过人群投注了过来,看到这第一个冒头出来与自己竞争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黑翮,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来,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再次报价,便有另外的声音响起——这种大型的组合阵盘的效用,是人就会眼红。   单乌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与自己竞争这副阵盘,稍稍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便在此起彼伏的竞价声中露出了认命的表情,后来又勉强参与了几次叫价之后,发现那价码仍可上扬,终于是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这拍卖场地。   黑翮目送单乌离场,心中已然有了胜利者的自得,终于朗声开出了一个艳压群芳的价码,一举拔得头筹。   ……   “如何?我说这副阵盘完全可以卖到这个高价。”单乌推门进了吃遍天的房间,吃遍天正躺在软榻上,看着眼前那一片水镜,水镜之中正是那拍卖场中的热闹景象。   “哈,说真的,你要是不说,我也看不出来你那阵盘居然是二手翻新的玩意。”吃遍天笑了起来,之前单乌将那套阵盘拿来让他拍卖的时候,他还颇为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番,直到单乌说那东西是他拆了废弃法阵上的东西重新炼制出来的,其实根本一分钱本钱都没花的时候,吃遍天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扔水里涮一涮了。   因为那副翻新之后的阵盘,不但原本材质之中的杂质都没有了,形状也有了巨大的改变,看起来轻薄了一半有余,灵力的流转也比他之前见过的阵盘要灵活了不少。   “你是不是也会炼器?”吃遍天忍不住向单乌询问道。   “有现成的图纸和说明的话,我依样画葫芦可以做到。”单乌回答,“但是像那种炼器大师那样,因材制宜,因人而异,特别定制的炼器方法,我是不会的……说到底,在这些方面,我大概更适合当一个熟练的匠人。”   “你不会,其实也只是因为没有学过,同时也没有那么多东西练手吧。”吃遍天笑道,“比较而言,阵盘这种东西虽然复杂,但是其所需的材料,倒还真没有太过罕见难得的。”   “哈,毕竟阵法一道,最初的目的就是以弱胜强,借力打力,甚至可以说是投机取巧……”单乌笑了起来,“要是真能弄到那些稀罕的材料炼制出逆天的法宝,谁还会纠结在这些繁琐的线条之中第五百七十五回死士这种稀罕物(上)   “言之有理。”吃遍天露出有些唏嘘的神色,“你对阵法一道既是如此看法,也就难怪你能拿得出那样的传送法阵了。”   “是了,我这法阵卖出的灵石,暂且寄放在你这里,你采办东西的时候,帮我也顺便买上一些。”单乌说着,上前一步,将一枚玉简交给了吃遍天。   吃遍天随意地看了一下那个玉简,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是数量足够庞大……你打算做什么?你真的打算率兵出征沼泽?”   “打算进去看看里头都是怎样的光景,而这些是用来给那八千人准备的东西。”单乌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打算就带那八千人?”吃遍天听出了单乌的话中含义,越发吃惊。   “目前看来,如果不想被人背后插刀的话,我能指望的就这八千人。”单乌点了点头,“并且,如果只是带着这些人行动,那么队伍的行进速度会快上不少,遇到问题也会更为灵活多变——在复杂未知的环境之中,足够灵活的队伍,比单纯的数量优势,要有价值得多了。”   “其实你就现在这样做下去,不会比桑刚表现得差的。”吃遍天想了想,仍觉得单乌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其实也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我总觉得那些蛮物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什么。”单乌回答,随即笑了起来,“更何况,根据惯例,未知的地方,总有利益。”   ……   单乌在确定那阵盘已经落进黑翮手上,并且钱财交割清楚之后,是带着颇有些自得的心情回到廿一营的,但是刚入静室,便突然感应到一股被巨大威胁笼罩的即将死亡的预感,仓促间只来得及吩咐了一句:“为我护法,不要让别人看到我!”   然后单乌整个人无力地往前一扑,便已直接扑倒在了地上,身体表层看起来没有伤痕,人却已经是呼吸断绝,心跳停止,魂魄离体,怎么看,似乎都已经是死透了的。   齐云贵等人现身,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但是依然还是将单乌给架了起来,拖进内室,同时封住了门户,而他们这些人亦谨慎地守在了四周。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单乌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转,而后睁开了眼睛,空茫了片刻之后,仿佛没事一样地坐了起来。   单乌的动静立即受到了齐云贵等人的关注,而单乌在看到这些人的确如自己交代过的那样,很好地护卫在自己身旁,没有让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之后,点头赞扬了一句:“做得很好,如果还有下次,也要这样做。”   “现在,你们回去吧。”单乌又吩咐了一句,齐云贵等人立即不言不语地躬身行礼,并再度隐没进了阴影之中。   “收这一群死士,并让他们保持自我意识,果然还是有用的。”单乌心里嘀咕着,“这次是死在静室之中,下一次要是死在沼泽地里,情况可就不妙了。”   “所以,这么多天过去,你是又出了什么问题呢?”单乌默默地问了黎凰一句。   “最后一阵的时候没留神,被人阴了。”黎凰的回应有些咬牙切齿。   “谁干的?郭绝?”单乌猜测道。   “你怎么知道?”黎凰稍稍有些意外。   “翠山忠心太过,飞珖实力太强,这两个你肯定一直盯着防备的,但是郭绝曾是你的手下败将,你本能就会觉得他不过如此,想要坑到你,只有他最为可能。”单乌分析道。   “呵呵,的确如此。”黎凰似乎也觉得自己被坑这事儿有些丢脸,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再度回应,“他在我身上落了个符,最后那一阵眼见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将那道符箓激发了,引起法阵内部空间紊乱,我被一道剑光穿胸而过,现在更是被重新拽回了那法阵之中。”   “杀阵?”单乌感觉到了黎凰的处境不妙,转而投注了一道神识,往黎凰的身边探去。   “这最后几阵都是杀阵。”黎凰回答道,而后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其实这几套阵法我都学得差不多了,你那边如有需要,我可以将这些关窍传授给你,到那个时候,你布下的阵法,可就不仅仅只是利用幻觉来投机取巧了。”   “你真的能离得开么?”感应到黎凰那一侧的境况的单乌,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只是稍稍的试探,单乌便已经感觉到了笼罩在黎凰身侧那逼人的杀意,炽白的空间之中,无数道剑光纵横来去,如饥渴的鲨鱼寻找猎物一般,似乎只要有一点动静,这群鲨鱼便会蜂拥而上,将一个人给啃食殆尽。   黎凰现在或许是在这杀阵的入口出,身遭有一块小小的空白,让她得以喘息,而不是刚刚复生,便再度被万剑穿心。   “感受到这杀阵的威力了么?”黎凰轻笑了一声,“这可比你那边训练出来的人厉害得多了。”   “这阵法有名目么?”单乌问道。   “万剑诛仙大阵。”黎凰回答,“入阵之前,有一个声音告诉了我了这个杀阵的名目,我想那应该是这杀阵中残留的意识。”   “是不是很眼红这杀阵的威力?”黎凰笑道,随便一抬手,扔出去了一块灵石,那灵石不过刚刚深入法阵一尺,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而这个过程之中,甚至都没有剑光触及到那灵石之上。   “我敢保证,除了我,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来此,都只能是一筹莫展。”黎凰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因为他们就算能有与我相媲美的阵道天赋,他们的背后也没有如意金,没有青莲剑意——而你虽然能有如意金和青莲剑意相助,却远不如我有天赋。”   “的确……”单乌轻笑了一声,算是理解了黎凰破解这万剑诛仙大阵的突破口。   “事实上就是,想要布置这万剑诛仙大阵,需要一套品质属性都各有要求的法剑,同时还需要一道足够强大的剑意,才能起到统帅全局的作用,将那些热爱独来独往恨不得一世孤独的法剑整合成一个整体,并发挥出数以倍计的威力来。”黎凰解释道,“所以,你如果想还原此阵的话,少不得得依靠如意金和青莲剑意这两个家伙。”   “只怕是凑齐那一套法剑就困难重重吧。”单乌多少还是有点眼力,知道这法阵的威力多半还是取决于那一套法剑的品质之上。   “如果你修为足够,你也可以试着转过来收取这诛仙大阵。”黎凰回应了一句之后,没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单乌不敢打扰黎凰,生怕她因为分心出了什么岔子再死一回,只能提心吊胆地感受着她的举动,过程之中,无数次看到剑光如雨一般擦身而过,或者那些杀意直接汇聚成一柄看起足以劈开蓬莱山的巨剑在头顶上挥舞,偶尔有的时候,一条光影化作巨龙横过眼前,复又调转过头来对着黎凰张口咆哮,似是威胁,却更似鼓励。   黎凰花了足有大半天的功夫,放才走到了一处剑光稍显平息的节点处,而单乌亦抽空问了一句:“这剑阵之中的杀意虽然强烈,但是似乎对你并没有太重的敌意。”   “感谢留下青莲剑意的那位前辈吧。”黎凰自己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之前她在这法阵之中行走,有其他三人挡在前方护在身侧,对那些杀意的体会还没有这么真切,此刻自己面对,顿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千辛万苦千难万险。   “那郭绝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抽空在我身上落下个符箓,也的确是个狠角色。”黎凰回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莫非,之前他轻易被我的幻阵所惑败在我的手下,也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模样?”   “假作真时真亦假。”单乌笑着应道,“很多事情当时做的时候未必会想那么多,但是机会到来之后,也不妨顺势利用一番。”   “那么你觉得,飞珖和翠山这两个人当中,我应该留下谁呢?”黎凰突然又问了一句。   “嗯?”单乌微微一愣。   “我觉得我挑人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如你。”黎凰叹了口气,“或者说我训练人的本事不如你——我似乎总是会碰上一些对我有贰心的,而不像你,只要愿意,便总能收到一批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家伙。”   “……我觉得这或许是因为你总是太过示弱?以及你总是太过想要依靠感情这种东西?”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揣测着回答道。   “愿闻其详。”黎凰向单乌请教道。   “我收服这些死士,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多么信任他们的人品,但是我会努力让他们感受到我的无所不能,让他们能够切实地体会到我的掌控能力——哪怕之前我以人情收买春兰,我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向她展示这一点。”单乌回答道。   “我努力让彼此之间的上下阶层强弱分明,这样一来,我在他们的心中,便是一个可以被敬畏仰望的存在,并且,一旦他们习惯了被我命令和控制安排之后,人本身的惰性,就会让他们放弃对自我存在的思考——这种惰性,才会带来足够可靠的忠诚第五百七十六回死士这种稀罕物(下)   “而你,习惯示弱,喜欢利用容貌让自己处于一种被保护的位置。”单乌继续解释道,“这样的做法或许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很有用,甚至能够平白得到无数的好处,但是坦白说,我觉得这年头,会走上修真之路的,多少都是有点冷血无情,为了自己活下去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家伙们,所谓感情啊,兄弟义气啊,真爱啊,信念啊……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这些都是可以被当做浮云一样随手挥去的东西——活得越久的修士越是如此,而这也是为何那些修士们就算勉强汇聚成了一个宗派,一个国家,却总还是会给人一盘散沙之感的缘故。”   “一旦摆在他们眼前的利益在他们心里超过了你在他们意识之中烙下的影响力,他们便会有所取舍。”单乌斟酌着说道。   “就好像之前那幻境之中的帝王与宠妃?”黎凰突然说了一句,提起的正是之前那太真道人给他们看到的回忆。   “嗯?”单乌稍稍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黎凰在说什么事,于是应了一声,“是的。”   “如果你是那位帝王,而我是那位宠妃的话,你是不是也会那样做?”黎凰又问了一句。   “……我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向我证明在那种情况下,我能够不杀你也解决争端。”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给了黎凰这么一个足够诚实的答案。   “或许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先下手为强?”黎凰嗤笑了一声,反问道。   “你能做到的话,我不介意。”单乌干笑着回答,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似有些心虚之意。   “我杀不了你。”黎凰暗叹了一声,“我认为自己奈何不了你,只能接受你的安排,不管你是给我一个机会也好,还是直接杀了我也好,我都只能认命——这,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掌控下属的技巧?”   “你我现在性命相连,总还是有些不同的。”单乌轻笑道,但是言外之意,却算是承认了对于黎凰那潜移默化的控制之举。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黎凰终于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看来,不管是飞珖还是翠山都不能留了,因为从一开始,我对他们的掌控就是虚弱无力,甚至根本没能形成一个值得去栽培的上下关系,所以,也不能指望他们在关键时刻真正为我豁出性命……现在,他们只怕在庆幸终于甩脱了我,可以独享那一整座遗迹了吧。”   “你说,如果他们突然之间知道我其实未死,会怎么样?”黎凰的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新鲜主意。   “也许会合力将你再次捂死在这剑阵之中。”单乌回答道,“就像你们之前对待那个无名的修士一样。”   单乌替黎凰封印了白甸的记忆,为了不触动那些封印,单乌并没有说出白甸的名字来。   “啧,你这么说,我就更想再试上一试了,难道我这么美貌绝伦楚楚可怜的女子,还比不上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家伙?”黎凰嗤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铃来,而后轻轻地摇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单乌觉得这金铃有些陌生,便问了一句。   “这玩意有个好名字,叫护花铃。”黎凰说道,“先前闯阵之时,飞珖体会到这杀阵的犀利,担心我这么个关键的向导跑丢之后他的小命堪忧,所以才拿出来了这套玩意,一人一颗,说是摇动之时,不管多远,都可互有感应,方便众人之间彼此定位。”   “你决定用这东西来告诉他们你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这剑阵之中?”单乌问道,心里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可准备好再死一回了?”黎凰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好,反正我出征沼泽之事怎么也要再等个十天半月的,我索性就陪你先将那边的麻烦解决了,也顺便好好见识一下这胥中海的遗迹都是些什么风光。”单乌沉吟片刻之后,索性直接对外发出了闭关的消息。   “过段时间,便轮到我前往这个世界里那叫做胥中的地儿看一看风景了。”单乌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屏风之上,那一幅线条粗粝的仿佛古董一样的地图——隧邺城的右侧,奇形怪状的胥中两个字沉没在一团黑漆漆的阴云之中,似乎昭示了这是一片被诅咒了的不祥之地。   ……   黎凰很有耐心地摇着手中的铃铛,同时感应着这铃铛另一头的动静。   她现在其实已经再度来到了这剑阵的出口之处,只要再往前踏上两步便可出阵,而且这一回没有郭绝的阻挠,她完全能够平安离开。   “也是,能活这么久的人,哪有几个是善茬?”黎凰心里默默地嘀咕着,“只要是人,心里便总有算计,算计多了,便分轻重,所以想要找一个真正能够豁出性命为你赴汤蹈火的死士,就不能让对方有那个闲心去算计——就好像楼船之上那些被彻底迷魂了的修士们。”   “那些人在魅惑之术的作用下,心里眼里就只有我的存在,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浮云。”   “祖州坊市之中的那些低等修士也很容易使唤,甚至都不需要用上魅惑之术,因为他们的见识被修为所限,对于长生的渴求并不十分强烈,很容易便被花花世界中的其他东西分走精力,这其中,自然包括美色二字……大陆之上的凡人们,也都是如此。”   “可惜,也就是在修为低下的人面前,我才能如此放肆……哪怕是陈安,他对伊伊那么死心塌地,当初一个门内大比,便也足以让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所以,真换了飞珖翠山这种人,使起这魅惑之术来便不得不越发小心谨慎了,并且也只能走这以无害之貌作为伪装的,若有似无潜移默化的路线,否则,一旦触动了他们的心防和警惕之意,便是怎样的美貌都无能为力了。”黎凰已经领悟到了自己这手段与目的之间存在着的矛盾了,“我想要足够强大好使的死士,但是死士这种东西,却只有绝对的上位者才有资格拥有。”   “唉,单乌这小子,御下的手段这么高超,连那些积年的修士都被他硬生生地拗成了死士,我会生出想要对他死心塌地的错觉,甚至以之为男女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黎凰勾着那护花铃的手指突然一僵,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有一个人正飞快地向她的所在靠近。   “飞珖?”黎凰定了定神,收起了手里的铃铛,而后抬眼看向了前方的一片错乱的剑光。   那些剑光突然一滞,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吸引一般,齐齐整整地排列成了一扇门的模样,随即那扇门的中央,被人斜斜地切了一记,空间错开,竟显露出着剑阵外头的世界来。   飞珖以剑护身,一头冲了进来,看到了门边的黎凰,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但是随即便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果然会没事。”   “你一直守在附近?”黎凰忍不住开口问道,根据那铃铛响应的时间判断,飞珖其实并没有走远。   “我走开过,但是不知为何,我觉得没有你在我身旁的时候,这遗迹便毫无吸引力了。”飞珖摇了摇头,回答道,“所以我就折了回来,想看看能否重回那剑阵之中找到你的所在。”   “贸然入阵,你会死的。”黎凰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动的神色来。   “好歹我也是个剑修,天生便能感知到这剑阵之中的玄妙,你之前又指点着我走了一遍,我觉得,以我的领悟力,反推一下,应该不难,却没想到一进来就找到你了……”飞珖笑了起来,身旁的长剑乖乖地回到了他的身后,而他亦向着黎凰伸出了手,“跟我一起出去吧。”   黎凰的目光有些许的闪烁,不可置信,却又满怀期待,以至于竟带上了一点水光,终于在短暂的迟疑之后,黎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搭在了飞珖的掌心。   飞珖反手,直接将黎凰的手一把抓住,手心温热的触感让黎凰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颤,而后飞珖的手腕用力,竟将黎凰直接拉进了自己的怀里,顺势圈住,随即周围的剑风一起,便卷着两人从他身后那扇剑门倒退而出。   黎凰安安静静地伏在飞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臂弯,听着他胸膛之中心脏跳动的声音,竟似是有些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而飞珖亦微笑着,似乎搂在怀里的这个女人,才是他来到这遗迹之中所寻找到的最大的收获。   ……   远处云海翻腾霞光流转,近处一片山花烂漫,青石板路,精致的吊角飞檐的小亭子,亭子里一口满是文字的巨钟,仿佛在无声述说着岁月沧桑,亭前一对璧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似乎永远也不会分开。   良久,黎凰方才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睁开了眼睛,并用手推着飞珖的胸口,让自己从那怀抱之中挣脱了开来,连退数步,继而面颊绯红,双眸带水,更是以袖遮面,露出了羞赧的神色来。   “是我莽撞,冒犯了姑娘。”飞珖如此说着,却上前一步,握住了黎凰遮住面颊的第五百七十七回卸磨杀驴(上)   “最后那一下并非意外。”黎凰与飞珖并肩走在这山道之上——这遗迹之中依然没有办法御空而行,以至于他们都快习惯靠着自己的双脚走路了。   “我的身上被郭绝落了一道符,而我并没有在意。”黎凰继续说道,“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激发了那道符,导致阵中灵力紊乱,故而出口关闭,而我亦被重新拖拽进了那法阵之中。   “竟是郭绝使坏?”飞珖露出了义愤填膺的神色来,“早知道方才他提议抛下你各自离开的时候,我就应该对他下手。”   “这世上,多的是卸磨杀驴之人。”黎凰冷哼了一声,“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我的能耐。”   “早知道我应该将护花铃留在他们身上,这样就能够追上他们的行踪了。”飞珖露出了有些后悔的神色——之前在几人决定分道扬镳的时候,飞珖便将另外两人身上的护花铃要了回来,而这也是为何黎凰摇铃却只召来了飞珖一人的原因。   “无妨,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黎凰轻笑了一声。   “姑娘有主意了?”飞珖露出了意外之色。   “你来自于蓬莱,应当知道蓬莱那护山大阵,其实是存在一个控制中枢的吧?”黎凰转过脸,看向飞珖的双眼闪闪发亮。   “你是说,我们可以找到控制这座遗迹的阵法中枢,并利用这遗迹之中的法阵来找到郭绝,好计算这一笔账?”飞珖也笑了起来,“哈,这种事情,也就姑娘你能够做到了。”   “那么,姑娘莫非已经知道这阵法中枢在什么地方了?”飞珖继续问道。   “还不能确定。”黎凰摇了摇头,“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有关那阵法中枢的所在的暗示,就在我们经过的那些护山大阵之中,我现在正打算从最有可能的地方找起。”   ……   “我真的要陪她这一路?”单乌对自己的决定生出了一丝动摇,而他也没料到这一段时间没关心黎凰那边的情况,飞珖居然就已经摆出了这么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看起来简直离开这遗迹之后就会将黎凰带回蓬莱然后大举完婚一样。   “他对璎珞似乎都没有这么热络,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璎珞的地位和态度吧。”单乌想到了自己在蓬莱之中的那位未婚妻,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重又将注意力投注到了这遗迹之中的风景之上。   这片遗迹其实有些眼熟,单乌回忆了片刻之后,方才发现这里的景物他曾在那太真道人的回忆之中见过,只是旁观的角度不太一样,所以才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翻滚的云海之中仿佛孤独的岛屿一般凸出海面的小小山头,云海尽处的太阳似乎是要永恒地维持着不知该说是旭日初升还是夕阳将坠的高度,斜斜的日光染得大半的云海都是一片绚烂的金红,同时那云海之中亦时不时地有龙吟之声传来,并有云雾化龙横过天际。   而这云海之中的岛屿,半山之上的香榭亭台阁楼宫阙,位置几乎都可与太真道人的回忆一一对应,同时更有一种怪异的粉色花树,这花树几乎在这遗迹之中无处不在,枝干粗壮体型高大,招摇地迎着阳光,没有树叶,却偏偏满树都是一种极为脆弱娇嫩的粉色重瓣的花朵,一瞬间绽放,一瞬间凋落,使得这山头之上浓烈梦幻的色彩亦此起彼伏,而那些落在山道之上的花瓣会被无由的风席卷到道旁的山涧水道之上,硬生生地将这山头之上的小溪流水都密密地覆盖了一层,浓腻香甜的气味沉沉地汇聚在水面之上,几乎形成了恍若实质的粉色烟雾。   而黎凰与飞珖走过的这一路,更是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耗尽了心思,每一块青石上都是不同的花卉图案,其中有很多都是单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路走来竟无重复,并且那石板上甚至还镶嵌了珊瑚贝母黄金等物以还原那些花卉的色彩,精巧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的粗鲁会折损了那些脆弱的花儿。   继而黎凰带着飞珖穿过了一道拱门,从一座堆着玲珑石的院子里绕了出去,顺着一条挂满了七彩纱幔的长廊继续走了下去——这长廊的一侧镶嵌的竟是一块块七彩的琉璃,阳光斜斜穿过,映照得这长廊之中光影流转,甚至依稀生出幻觉来,好像如今仍是这处宗门当年鼎盛的岁月,一群美貌的女子们拥簇着走过这条长廊,衣香鬓影,身姿摇曳,在她们的身后洒落一地的欢声笑语。   这长廊显然让黎凰有些感触,于是她几乎是木然地在这长廊之中停滞了许久,而飞珖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等在她的身旁。   “抱歉,一时失神,让你久等了。”黎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而飞珖则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长廊尽处,一扇小小的月亮门,继而连穿几个院子,黎凰带着飞珖来到了一片花海之中。   这片花海似乎处在这山头的阴面,没有阳光照射,一股股阴冷的气息从地面上蹿起,花海之中亦罕见地没有那粉红的花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有花茎和花朵的赤红色的花朵——这红色的小花密密麻麻地开了一地,乍看起来,竟仿佛满地的鲜血。   “这儿虽然也有一般的草木,但是开花的那些花朵……似乎都没有叶片?”单乌回想起这一路的见闻,不由得对此事升起了兴趣,“或者,是强行以术法让这些花朵停留在花朵绽放而叶片未出的阶段,并驱使其不断地循环这个过程?”   单乌还没想出什么合理的猜测,黎凰便已经带着飞珖大踏步地走到了这花海的深处,并仿佛到达了目的地一样,停下了脚步。   “是这儿?”单乌和飞珖几乎是同时问出了这么三个字。   “是的,这儿多半就是那法阵中枢的入口。”黎凰点了点头,“此地乃是这山阳一侧的极阴之地,按理来说,这种异于常处之地,多半就是阵法的关键所在。”   飞珖环视了一圈这片花海,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赤红如血的花朵刺得有些眼疼,甚至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但是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我果然是个外行,竟是完全看不出有何玄机。”   “哈,这种事情,只需要交给我就可以了。”黎凰稍稍后退了一步,示意飞珖站到了某一个位置,而后她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印,口中亦开始念念有词。   黎凰的指印不断变换,白玉蝴蝶一般的双手在她的身前不断地翻飞,指尖勾勒出一条条繁复纠结的灵力曲线,同时她的脚下亦不断地变换着方位,来回纵跃之中,竟隐有韵律之感,配合着她身上那霓裳羽衣,看起来竟似是在跳一曲极为繁复的舞曲一样。   飞珖不由自主地看着就有些痴了。   “不对,似乎真有乐声。”单乌神识的敏锐程度毕竟超出常人太多,他很快便发现了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那些无由而起的山风不知何时竟越来越多地汇聚在了这花海之中,高低起伏,合着黎凰的动作,好像是一曲有些哀婉的深闺怨曲,而黎凰的动作亦渐渐沉静了下来,似乎配合着这乐曲的节奏,呈现出了一种寂寞凄清的意味来,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护一番。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黎凰缓缓收手,口中轻轻念出了这么两句,而飞珖亦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山风呼啸来去,卷起了周遭那些赤红的花朵,汇聚于这花海的深处,黎凰的面前,竟是形成了一处坟冢的模样。   这坟冢在出现之后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便从中间塌陷了下去,这塌陷一直渗入地下,直接在黎凰飞珖的面前开出了一条黝黑幽深的墓道。   “看起来我猜对了。”黎凰想飞珖轻轻一笑,而后提着裙子,向着那墓道之中便跳了下去。   飞珖走到了那墓道旁边,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之后,同样也跟着往下跃去。   ……   仿佛穿过了一层五光十色的薄膜,黎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处虚无空间之中的巨大的水晶球,这水晶球包裹着她如今所处的这片宽广的平台,平台为七角星的形状,地面上满是细密的纹路,每个凸角处都悬浮着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整的晶体,各自依着各自的规律缓缓旋转着。   平台的中央漂浮着一团七彩的云雾,其中不断地闪现出种种景象,显然正是那遗迹之中的处处,甚至偶然地闪过了翠山和郭绝的影像。   而飞珖就在黎凰身侧不远处,此时正微笑地看着她。   “这儿就是这遗迹之中的法阵中枢了。”黎凰笑着绕着这处平台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了中间那团云雾的面前。   “一切的中心,都在这一团螭云精魄之上。”黎凰抬头看着那一团不断变换的云雾,有些痴茫地伸出了手,看起来是想要将那团云雾给搂进自己怀中一样。   她的身后,突然一道剑光亮第五百七十八回卸磨杀驴(中)   黎凰缓缓地低下头,她的胸前凸出了一截剑尖,依稀能看到那剑身之上水波一样的纹路,而她全身的灵力和生命力都往那贯穿心口的创口处涌去,于是她甚至能够看到自己正渐渐变得雪白的头发,以及枯萎了皱褶了的双手。   “抱歉,我想要这座遗迹,只能委屈你了。”飞珖的声音在黎凰的身后响起,似乎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你想要,我可以给你的。”黎凰还能说话,虽然声音变得又沙又哑仿佛老了无数倍一样。   “可惜,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飞珖轻叹了一声,同时长剑回撤,眼见着就要带着黎凰身体之中所有的生气离开那副已经苍老佝偻的肉身了。   “那么,你又是哪种人呢?”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在飞珖的身后响起,满满的都是戏谑之意。   “谁?”飞珖大吃一惊,连忙召回了自己那柄水纹长剑用以护身,并回过头去。   那具原本挑在剑尖上的苍老的身躯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四下散去,而在看到黎凰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飞珖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圈,随即眉头一皱,手捏剑诀,那柄水纹长剑的剑尖便再度对准了黎凰。   “我以为你该信了。”飞珖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一声。   “的确,你这一路的情绪转变都毫无破绽,而最终那一回,我于绝境之中等到你从天而降的拯救,的确该相信你对我是真正死心塌地了。”黎凰点了点头,承认道,“甚至可能的话,我也会对你死心塌地的。”   “但是真不幸,我知道我做不到这一点。”黎凰笑着,身影散去,数道剑光从她方才的立足之处掠过,并转眼消失在了虚空之中,竟是飞珖趁着她说话的当儿,直接动了手。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与她共享这处遗迹的人吧。”女子再次响起的声音有了轻微的改变,变得让飞珖越发熟悉了一些。   飞珖面颊抽搐地转过脸去,一身红衣的璎珞正双手抱胸,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斜眼看着飞珖。   “你方才不是在破阵,而是在布阵?”飞珖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形容,带着点懊恼带着点羞愤,更多的是对黎凰咬牙切齿的杀意。   “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个盯着璎珞模样的女子放声大笑了起来,“你看到是一个坟冢都还敢跳进来,也真是不怕触霉头。”   “这就是为你准备的坟墓……”那女子一句自得的话还未说完,身形便再一次化成了一缕青烟,让开了飞珖的进攻。   “你面对这张脸,也依然下得了手么?”“璎珞”再次出现,却离飞珖更近了一些,似乎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能将飞珖给抱在怀中。   “你以为我会受你影响么?”飞珖冷笑了一声,闭上了双眼,那柄水纹长剑横在了他的身前,大海一般磅礴深远的剑意将他与那柄剑合为了一体,而这剑意笼罩的地方边缘,空无一物的所在,竟都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裂缝。   飞珖居然以剑意硬生生地破开了黎凰布下的这处法阵,成为了嵌在这温柔乡里头那一颗死活不肯被融合的难啃的硬骨头。   继而,这些剑意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自卫,而是试探着向着周遭扩展开来,虚空之中亮起了一条条蛛网一样的灵力条纹,那一片血红花海的景象若隐若现,似乎下一刻便会彻底地化为现实。   “哼。”飞珖感受到了外界的变化,不由地冷哼了一声。   “剑修是阵修的克星,可不光只是克在速度这一件事上。”飞珖的心中暗暗想着。   谨守本心,一往无前——不管在什么时候,这都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   世上的剑意或有千万,但是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最根本的本质,依然是这百折不挠的一条直线。   遇到危机一剑斩之,遇到不平一剑斩之,遇到恩怨一剑斩之,遇到困境一剑斩之,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都可一剑斩之……当然,斩不断多半就是死。   所以,遇到那些阵修设下的种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幻境,同样也可一剑斩之。   “实力的差距,难道是这些投机取巧的花哨手段能够应对的么?”飞珖心里忍不住想着,甚至有些期待看到“梦华”那女人面色苍白地躺在那血红花海之中,生机断绝的场面了。   “不过我是不是应该暂且留她一条性命,让她带着我去往真正的中枢之地?不然的话,我之前那些装模作样,似乎就要白白浪费了。”一个有些贪心的念头冒出了一个尖,让飞珖略略地迟疑了一下。   ……   飞珖身为蓬莱四大家族之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当然不是偶然来到这胥中海的遗迹的,甚至可以说,在来到这遗迹之前,他所做的准备工作,并不比梦华女少上多少。   所以他知道胥中海的这处遗迹是属于当年一个叫做太虚幻境的宗门,号称是处于离恨天上灌愁海中,掌管人间风月情债,虽然事实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能够肯定的一点是,这遗迹之中,必有女子喜好之物。   蓬莱一场大乱之后,璎珞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总在某些时候会突然失魂落魄半晌,问及原因却又不知,只说似乎觉得自己缺少了一些什么,并且越是有人追问,璎珞的表现就越是烦闷,以至于到了后来,情愿将自己困在宅邸之中,也不肯再露面于人前了。   璎珞如此表现,飞珖等人自然挂心,同样也觉得是自己等人的一个机会,于是便约定各自出山,去寻找一些能让璎珞开怀之物。   飞珖来到胥中海,发现这遗迹周围围了不少人之后,本有些嫌弃,甚至想要将那些闲杂人等先在外围解决了,再独自尝试进入这遗迹之中,却没想只是在附近的坊市落了脚,就被翠山找上了门来,并且翠山还再三强调他们有一个能够带路的阵修。   “或许能给璎珞带回去一个完整的太虚幻境?”飞珖在听说有阵修存在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道——他自己或许可以凭借蛮力一路突入,但是那样势必会损坏这太虚幻境的完整性,但如果有阵修带路的话,没准就可以让这遗迹周围的法阵都保持原样,并且进入遗迹之后,也可比较容易地找到那遗迹的控制中枢。   所以,在初始几阵,他确定了“梦华”的阵道修为之后,便动了利用到底的心思,于是对黎凰的态度也有了细微的转变,好像是在那杀阵之中接连不断的并肩作战中,被黎凰一点点打动了的模样。   而在最后那一道剑阵,即将离开之时,“梦华”突然遇到意外,被重新卷进了阵法之中,让他很是遗憾了片刻。   那个时候,他能够通过护花铃感应到“梦华”显然已经身死,所以就算遗憾,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向郭绝翠山等人收回了另外的铃铛,同时,由于在没有了“梦华”之后,几个人互相之间都有些投鼠忌器,亦决定分道扬镳,各凭运气。   但是飞珖在离开那剑阵出口没有多久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护花铃的另一头,居然仍有生机。   “梦华未死?”飞珖顿时又生出了新的指望,当即折返回了离开剑阵的那处空地附近,耐心等待,果然半日的时间过去,自己手里那护花铃开始剧烈地响动了起来。   然后飞珖就做了这救美的英雄,而“梦华”的表现同样也让他十分惊喜——他甚至都没有开口,“梦华”便主动提出要带他前去寻找这太虚幻境的阵法中枢。   飞珖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大功告成。   ……   一道粗壮的剑光冲天而起,卷过周遭那七角星模样的法阵,撞得整个空间都生出了裂纹,亦卷起了那些血红的花瓣,铺天盖地。   混乱之中,依稀传来了“梦华”有些痛苦的呻吟之色,而在尘埃落定之时,场景已经重新恢复成了那片赤红的花海,“梦华”仰面躺在地上,数柄剑光虚影正指着她的要害之处,逼得她全身僵硬,几乎一动都不敢动。   紧接着,其中几柄剑光稍稍调转了方向,化为了封印,“咻”地扎入了“梦华”的身体之中,禁锢了她全身的灵力流转,甚至连金丹之上也被栓上了一层层的锁链,让她就算想要金丹自爆,也无可能。   飞珖举步,踩过那一片几乎没过了脚面的赤红花瓣,走到了黎凰的面前,有些得意地开了口:“你如果识趣的话,就该知道,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你的那些小伎俩,都是毫无作用。”   “我该多谢道友你的手下留情么?”黎凰牵着嘴角勉强得笑了一下,唇边一道嫣红的血迹,染得她的嘴唇更是仿佛花瓣一样,衬着惨白的皮肤,更显凄艳。   这种带着绝望的美丽让飞珖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失神。   “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甘愿为奴,并与我结下主奴契约……”飞珖看着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缓缓开了口。   黎凰似乎是不甘不愿地迟疑了半晌,方才轻咬着下唇,犹疑着开了口:“求主人饶我一条性命…第五百七十九回卸磨杀驴(下)   “哈哈哈。”飞珖大笑着,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的脚下仿佛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继而疑惑地低了头,看到了自己脚尖处勾着的一个半埋在泥土之中的白色骷髅——他的脚尖正勾在那骷髅的眼眶之中,一只黑色的虫子受了惊,从那骷髅眼眶之中跳了出来,在他的脚面上稍稍停留了一下,掉头隐没进入了黑暗之中。   “啧。”飞珖轻嗤了一声,抬脚想要将这骷髅碾碎,却觉得自己另外一个脚脖子上一阵冰凉——一只只剩白骨的手不知何时竟已从地面上探出,抓住了他的脚腕。   飞珖的脚腕一转,轻易便将自己脚下的那些白骨给碾得粉碎,甚至让那些红色的花朵都四下里崩散了一大片,但是他的举动却仿佛落进了水面的石头,瞬间惊起了更多的骷髅,于是下一刻,这花海之中,一具具结构完整的骷髅从地里头爬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片血红花海的色泽反衬,那些骷髅的身上竟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依稀有些像是那些花树的颜色。   这些骷髅在起身之后,齐齐地转头看向了飞珖,继而一步一步行走而来,看那架势,竟是想与飞珖为敌,好救下那个被他制服的女人。   但是“梦华”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妙——周围的那些红花仿佛是某种嗜血的植株一样,密密麻麻如同白骨一样的根茎攀附上了那个女人无法动弹的身躯,刺穿了那吹弹可破的细嫩表皮,青筋一样在那女人的身体内部蔓延,同时绽放出越发鲜艳刺眼的花朵来,似乎是想将这女人彻底化为这片花海的一部分。   那女人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飞珖,做出了祈求之态。   “这不是我做的,我还不想死。”那女子想要挣扎,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往那黑色的泥土之中压去,甚至连自己的额头之上都开出了数朵鲜艳的红花。   “求求你带我出去,我会带你去寻找真正的阵法中枢,也会与你缔结主奴契约。”“梦华”的面庞已经被那些花朵覆盖,只余下颤抖着的轻细的声音,仍旧不断地哀求着说道。   飞珖的心里稍稍有了权衡——他自己一人应当很容易就能突破眼前这些粉红骷髅的包围,再带上这么一个被自己限制住修为的女子就有些困难了,但是如果就这样抛下了这个女人,便也就等于彻底抛下了控制这太虚幻境的可能。   “这太虚幻境是多么适合璎珞的礼物啊……”飞珖的心里想着,继而一咬牙,剑光环绕着他的身体四下崩散,击碎了数十只已经逼近身前的粉红骷髅,并且顺势将那个已经被红花掩埋了的女子给挖了出来。   那些红花几乎是刚刚离开地面便干枯皱缩成为了枯藤,依然悬挂在“梦华”的身上,继而飞珖对着那个被挖出来的女人一招手,便将她的手脚以灵力束缚,并控制在了自己的身侧。   “你该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飞珖冷哼了一声,一团灵力击在了那奄奄一息的女子门面之上,将她脸上那些枯萎的藤蔓击碎,更以灵力刺激了她那即将昏迷的神智。   “坤位为生门。”“梦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之后,竟又再次昏迷了过去。   “哼。”飞珖有些嫌弃地哼了一声,但是还是依言往着坤位的方向走了一步。   景象未变,但是那些向着飞珖围拢而来的粉红骷髅,一个个竟都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少女们,年轻鲜嫩的身躯在这花海之上奔跑,扑蝴蝶,放风筝,编织着花环,打打闹闹,仿佛踏春一样,又哪里有一丝半点的肃杀气息?   一个女子拦在了飞珖的面前,笑眯眯地向着飞珖捧上了一束鲜花。   下一刻,鲜花和鲜血一起飞溅而起,那女子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往后方倒去,更惊起了周围她的那些同伴们的连声惊呼。   剑光纵横来去,掠过了这些女子的颈间,斩瓜切菜一般干脆利落,瞬间便将眼前这一幅少女春游嬉戏的场面变成了修罗地狱。   “你也真下得了手。”飞珖一边做着这些事情,一边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一边杀得兴起,一边觉得自己冷静得仿佛一个旁观者——飞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有些分裂的状态之中,但是诡异的是,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然后他就真的一分为二了。   不知道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一个杀红了眼的飞珖,和一个依旧满脸冷漠之色的飞珖,从原本那个飞珖的身影之上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往着不同的场景中各自前行,彼此似乎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或者说他们自己仍未意识到自己的分裂。   杀红了眼的飞珖,眼前那些被斩杀的少女们重又变成了红粉骷髅,张牙舞爪地咆哮着,前仆后继地迎着他的剑光而来,在剑光之下化为齑粉,却又仿佛在遥远的某处重生一样,源源不绝。   冷静的飞珖却觉得周围那些春游之景越来越逼真,那些女孩子们胆怯地往后方瑟缩而去,不敢阻拦他的行动,而他的眼前,依稀可见那花海的边界。   “她在骗我?”杀红了眼的飞珖发现自己似乎是到了绝路,根本看不到这杀戮的尽头何在,顿时想到了身旁那个被自己禁锢住的“梦华”,一反手,便将那一直被他锁定在身旁的女子拖到了眼前,水纹长剑亦紧紧地压在了那女子的咽喉之上。   “她果然没骗我。”冷静的飞珖看着眼前那花海边界,心中生出了一丝喜意,并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梦华”。   这两个飞珖的意识却在这一刹那有了短暂的触碰。   “咦?”两个飞珖不由自主地同时停下了脚步,一个忽略了眼前仍在渐渐逼近的红粉骷髅,另一个则无视了几乎再走上几步便可跨越的花海边界。   “她到底有没有骗我?”这短暂的交流让分裂了的飞珖重新融合了一些,却也让他生出了全新的疑问。   ……   “呵,所谓剑修,谨守本心,一往无前。”黎凰的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眼前那沙盘一样被缩小了的法阵,那里头飞珖正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的迷乱之中——他觉得自己既是那杀红了眼的飞珖,也是那冷静如旁观者的飞珖,而他眼前的世界,既是那一片血红花海和红粉骷髅,亦是那一条清晰分明的花海边界。   ——这是黎凰之前在那些护山大阵之中学来的手段,不同的空间不同阵面之中,可以以不同的大小参照互相重叠,甚至互相影响。   “人这种东西,哪里有那么多坚定无疑的本心可以坚守?”黎凰绕着自己身前的那副沙盘转着圈,似乎很是欣赏自己学以致用构建出来的这么一副杰作,而自己居然真的能够将飞珖这么个来头惊人的修士如玩具一样在掌中把玩这件事,更是让她想要放声大笑。   黎凰现在正处在那七角星盘上,周围那些转动着的晶体之中,有那么两颗,正在闪闪发亮。   “贪婪和骄傲,就是你的原罪。”似乎是终于得意够了,黎凰定了定神,伸手掐诀,于是那沙盘之中,两个飞珖乍分乍和。   “分岔的道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且让我看看你能怎么一剑斩之。”   ……   飞珖终于忍受不了眼前这不知真假不断分裂世界了,于是两个飞珖几乎是同时动手,将身旁的那个女人直接给斩落于剑下。   血红花海之中的飞珖,长剑落下之处,仿佛劈开了一段朽木——那女人的皮囊在剑下崩散,内里翻滚出了无数赤红的花瓣,吸血蛾子一般冲着他的门面扑去,又在那一层剑意屏障之下纷纷破碎。   而另外一个飞珖的剑下,斩中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肉身,一片血花飞舞,断裂成两截的女子身躯倒在了地上,血液蔓延开来,竟让那花海的边界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啊!”飞珖大叫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摇摆不定,并且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凝练出那种一心一意的能够破除一切妄境的剑意了——两个自己竟仿佛要各自为政,甚至隐隐开始针锋相对。   “如果我将这两个世界彻底分开会怎么样?”飞珖心里生出了一个全新的念头,“如果我将两个自己彻底分开,那么是不是反而能够凝练出剑意,以斩破眼前的这些虚妄?”   而随着他的这个念头的产生,世界似乎发生了颠倒,于是飞珖抬起头来,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自己头顶上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的自己——双方互为上下,每一个都觉得对方只是一个镜像。   “呵。”这种明确的对立让每个飞珖都觉得自己有了针对的目标,继而两个飞珖的手指同时拂过身边的水纹长剑,两道针锋相对的剑意就这样凭空生出了。   ……   黎凰后退了一步,以袖遮面,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那片沙盘之中,仿佛两团厚重的云层撞击在了一起,撞出了一道足以划破天际的闪电,紧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接踵而来。   血雨倾第五百八十回杀了人就要灭迹   一只魇兽从那血雨之中跳了出来,无比亲昵地蹭在黎凰的身边,而后消失不见。   虚空之中被水晶球体包裹着的七角平台以及其上旋转着的晶体也消失不见,连同水晶球一起回归了黎凰的体内,黎凰垂手立足于血红花海之中,只眼前漂浮着的一团之前被她称之为螭云精魄的云团依旧明灭不定。   那云团之上不断跳跃变形的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里头那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以及镜面上方漂浮着的万华镜空。   “螭云精魄这名字是你编的?”单乌沉默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不算完全编造,这遗迹的阵法中枢,的确就是一团螭云精魄,只是我也不知道那玩意长什么模样,就随便弄了团云雾凑合了一下。”黎凰回答道,招了招手,将那碧血莲花镜以及万华镜空都收了回来,“我觉得这万华镜空还可以再改进一些,当然,得等我将这莲花镜中的玄妙参透。”   “阵法中枢真在这花海之中?”单乌再问,有些不怎么确定的样子。   “不然呢?”黎凰笑了起来,“幻阵骗人这事,九分真一分假,还是你教会我的。”   “我有些后悔提点你了。”单乌那头传来了轻微的嗤笑声,“飞珖这人,自负于自己身为剑修的种种秉性,觉得自己无可动摇,结果却死于自我认知的分歧之中——女人狠起来的时候,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我将你也骗到了?”黎凰的眉梢挑起,单乌的自嘲,让她有了些意外之喜。   “游山玩水这一路,我也几乎就要信了你的真心了。”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然,这与他突然出现在剑阵之中救你出去这件事也有关联——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我忍不住反省了一下我之前的判断是否过于武断,甚至假设了一下,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会怎么想……”   “哈,这是你想多了。”黎凰拍了下手,解释道,“早在几天之前,我就已经弄清楚他的底细了——他曾经进过书楼,而几天之前,璎珞也进了书楼,他们看了同一批书目,都是有关这胥中海遗迹的种种。”   “原来如此。”单乌明显被这答案弄得呆滞了片刻,转眼想通了之后便闷声笑了起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果是真理。”   “的确,他为璎珞来这胥中海仍不是问题的关键,顶多只能让人对他的移情别恋将信将疑。”黎凰嗤笑道,“真正的关键是——如果他对我有那么一分的真心,那么他一定会顾忌到蓬莱之中的那位大小姐,便绝对不会生出带我回到蓬莱的念头。”   “他不会想要让你和璎珞见面的。”单乌了然应道,“所以他说想要带你回蓬莱的时候,其实就是笃定了你根本不会活着离开这胥中海的遗迹。”   “哈,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情愫,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谁先信谁是白痴的游戏。”黎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而我,以绝对的优势赢了——美貌这种东西,总还是有点用途的。”   ……   “飞珖身上的东西给你如何?”黎凰看着飞珖魂飞魄散之后,落下的那些法宝乾坤袋储物指环之类,“都是些好东西,弃之可惜,留着我又担心会被蓬莱找上门来——毕竟他的身份与寻常蓬莱弟子并不好类比。”   “所以丢到我这边这个世界来,那些人就算想找也无从找起?”单乌笑了起来,“真是个好主意,我乐意之至,要我翻转过去么?”   “我还没做过这事呢,先来试试看。”黎凰回答道,而后一团灵力包裹住了飞珖头上那一副紫金冠,开始往自己身旁拉了过来,于是这一团灵光渐渐地落在了黎凰的手掌之上。   而后,就好像黎凰的手掌是一扇隔开了两界的传送门一样,那团灵光一点一点地从门中挤了进去,消失在了另外一头的未知世界之中。   单乌的手掌掌心向下,以一种有些类似于手搭凉棚的姿态举在自己面前,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一团灵光一点点地掉出来,落在自己接在下方的手掌之上。   “哈。”第一次尝试成功了的黎凰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么容易啊。”   “感觉我这只手和北冥真人遗迹里的那面镜子一模一样了。”黎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仍沉浸在方才那沟通另外一个世界的感受之中,并且似乎从那种两界之间的体验之中领悟到了什么,于是毫不停歇地拿别的那些法宝继续过手,并反复品味。   “如果我将这样的手段用熟练的话,我受到攻击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如你上次送来狼魂那样,用这样的方法将攻击传递给你?”黎凰有些兴奋。   “或者我在这边捉个人去给你帮忙呢?反正我这儿当我是人间神灵的死士一堆,”单乌干笑了两声,并不觉得黎凰的提议是什么好主意。   黎凰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单乌当做门的另一侧扔出东西来的时候的经历——那种大腿上啪嗒掉出一个乾坤袋的场面——只觉得单乌这种人也是个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人,于是讪笑了两声,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   “其实别说传送一个活人了,我觉得我们现在这种状况,就算是某个稍大一点的法宝,多半都无法传送成功。”单乌认真地说道,“一扇门的坚固程度看的是材料是炼制手法,能够传送什么东西与其坚固程度休戚相关,这一点,你只要看看那些传送阵,应当也能理解,所以,同样的,我们作为一个连接点或者说一扇门的时候,同样也有传递事物的上限存在,不管是体积还是能量,超出这个上限的时候,我们这扇门,一样会完全崩溃。”   “崩溃后会怎样?”黎凰追问,而她的心底已有猜测。   “不知道,反正我们应该都不会死。”单乌回答,“但是具体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我们会像北冥真人那面内里一团混乱的镜子碎片一样——我和你,就这样来一个彻底的不分彼此的大融合。”   “……那可真的太可怕了。”黎凰沉默了半晌,喃喃说道。   “我也觉得。”单乌表示赞同。   ……   单乌看着眼前多出来的那堆东西,忍不住啧啧赞叹:“果然真正的好东西,都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贫穷了么?”黎凰在另一头暗笑,“我觉得你装备完他的这套东西,往那琉国皇帝面前站一下,他马上就会哭着喊着将千鹤嫁给你,而不用你再去那沼泽地里建什么战功了,也不用你再和朱紫国那蠢王子玩什么一较高下的游戏了。   “他这储物指环里的材料和法宝都不少。”单乌一样样地将眼前这些东西上面的印记抹去,一样样地将神识灵力探进去检验,在打开其中一枚看起来灰扑扑的储物指环的时候,单乌再次发出了一声感叹,“你或许可以和书鬼前辈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合用的法宝图谱,我可以替你炼制一些法宝——改头换面之后,这些东西便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了。”   “告诉我都有些什么,我考虑考虑。”黎凰笑着应道,同时发出了另一个请求,“现在,先来帮我算算这阵法中枢究竟在哪里吧,这局面,似乎是越发复杂了。”   “乐意效劳。”单乌对着眼前的空地扬了扬手,虚虚一礼,似乎黎凰正在他的面前一样。   ……   与此同时,蓬莱。   飞珖的魂灯熄灭让一群人都大吃一惊,顿时各种人都忙碌了起来,于是他们很快便知道飞珖等人的约定,并知道飞珖其实是去了胥中海的遗迹。   “是意外么?”有人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点。   “不清楚,但是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人前往一探,将前因后果都查个清楚。”   “他身上的那些法宝印记呢,有追查到什么下落没有?”   “同样突然消失了,好像从未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从未存在过?”这样的言论传到了璎珞的耳朵里,让她一时之间恍惚想起了什么,但是良久之后,却发现脑海之中依然是一片空白。   “我要去胥中海寻找飞珖的下落。”璎珞觉得自己终于受够了自己这种脑内一片片空白的状态了,迫切地想要找些什么事情做上一做,于是向家族中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你们就算不同意,我也还是会去。”   或许是被璎珞的坚持所打动,或许是知道那些年轻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很好的人选,或许就是想看看这一辈的年轻人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能做到什么地步……于是璎珞如愿得到了前往胥中海探查飞珖境遇的任务,并且,还留在蓬莱之中的闻笙和宫鸿两人,亦决定虽璎珞同去。   诸人即刻动身,不过要到达胥中海,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   黎凰终于如愿破解了那片血红花海之上的隐蔽法阵,顺利进入大概是这太虚幻境阵法中枢的入口处。   这是一座巨大的四四方方的黄金盒子,比黎凰见过的任何一处大殿都还要巨大,刚刚好就将黎凰给罩在了盒子当第五百八十一回玲珑锁(上)   黎凰站在这黄金盒子正中间的地方,她的脚下是一圈一圈图案互相错开的向外蔓延的同心圆环,这些圆环在触及到那四方形的边界的时候,无比自然流畅地就与那四方的边界融合到了一起,其中的过渡让黎凰忍不住再三揉着自己的眼睛,可是却还是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四面的墙壁上同样是一层层错开线条,就好像原本这儿应该有四幅完整的浮雕,但是这些浮雕被人平齐地切成了数千层,而每一层之间都有了多少不一的偏移,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打乱了的拼图,或者说一个等待着求解的玲珑锁。   黎凰抬起了头,看到自己头顶上方,果然同样也对应着一组毫无偏差的同心圆环,并且与周围四方形的墙壁完美连接。   “要将周围的图案拼合?”黎凰猜测道,同样是在求助单乌,毕竟对于分析这些繁杂的情况,她远不如单乌有优势。   单乌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神识都调转过去,用来感应黎凰那一侧的境况,半晌之后,有些遗憾地说道:“应该需要别的手段,这些图案目前看来根本无法拼合——他们不但每层之间都有错位,甚至还有错层。”   “看起来还是不能轻松。”黎凰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依靠单乌的想法,转而蹲了下去,开始研究自己脚下站立着的这么一块黑白相间的圆盘来。   一半是白玉,一半是黑晶,是这黄金盒子中唯二的两种不同颜色,仔细看去,这两片半透明的圆盘内部居然还刻上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景,一侧看起来是冷冰冰的墓园冷冰冰的长夜,一侧是高楼宫阙孤单明月,而两者重叠的部分,则是热热闹闹的市井长街人来人往。   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将手按在了这圆盘之上,灵力注入,那黑白两色的部分随即依着她的灵力流转而变化了起来,连带着周围的那些同心圆以及墙壁之上的浮雕也都开始旋转——这一刹那简直整个世界都被龙卷风搅合起来一样。   黎凰只是稍稍试手了一下,便觉得自己的灵力难以为继,而更糟糕的是,这个飞速旋转的世界让她的神识也被彻底搅乱,分不清上下左右前后,而光影的变化更是让她眼前发黑一阵阵地晕眩,恶心,差点就伏在地面上呕吐了起来。   关键时刻一团凭空而生的灵力在她的体内流转了一圈,试图稳定住她的灵力以及神识状态,但是这股灵力在接触到那黑白圆盘的时候,便仿佛突然落进了鱼池之中的香饵,被无数饥饿的鱼儿蜂拥而上,一口一口嗷嗷地瓜分了个彻底。   于是单乌不得不调动了更多的灵力——好在他所处的世界与黎凰所处的世界之间灵力浓度的差距巨大,而他的肉身本就没有容纳的上限,于是一时之间,出与进,竟是维持了一个平衡。   但是这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解决?   随着灵力从单乌的肉身翻转到黎凰的所在,单乌有些不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另外一只小了一圈的,更加纤细修长甚至还涂了蔻丹的手,似乎有着要将他的手给取而代之的趋势。   而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也都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了,就好像他的左眼,总是一忽儿看着眼前的这处静室,一忽儿又将那旋转着的黄金房屋给看得真真切切——来回跳动之间,竟是连他都有些晕眩到想要呕吐的地步了。   “我才吓唬她说传送的灵力过大会让我们这么个连接点崩溃,我和她可能会彻底融合……总不成现在就变成现实了吧。”单乌心里跳过了这个念头,想到了黎凰之前几次的遭遇,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哑然失笑,“人果然是不能乱说话的么……”   “我要真和她融合了会怎么样?变成男不男女不女的么?”单乌忍不住想到了这些个可能,只觉得自己身体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了起来。   “控制一下这灵力的流向,不然真完了。”黎凰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单乌发现这句话好像是在这间静室之中,由现在自己脸上的那张嘴,说给自己的耳朵听的。   “要命……”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单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出了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依循着黎凰的指点,将那注入黑白圆盘之中的灵力狠狠地调转了一个方向。   灵力好像掉进了另外一处无底的深渊之中,所过之处,空空荡荡,竟是连一丝半点的回响都没有,但是唯一的好处是这个时候的灵力流转的速度终于可以被单乌控制,而不再是那种时刻会将人压榨成人干的要命模样了。   搬移的灵力渐渐回落,单乌与黎凰各自混乱了的部分亦得以翻转回各自的肉身之上,在以神识扫过自身确定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单乌还是忍不住唤出了一面水镜,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检视了一番。   黎凰在另一头,一手按在了那黑白圆盘之上,另一手也忍不住分心做了同样的事情。   “想开点,没准以后我们都会成为一颗颗只有意识灵力魂魄存在的光球,到那个时候这肉身被折腾成啥样,又有什么要紧的?”黎凰喃喃了一句,说给自己,同样也是说给单乌。   “哈哈,虽然说你已经连猫都当过了,但是你真的舍得抛弃你这副艳压天下的皮囊么?”单乌取笑了一声,也觉得自己和黎凰的这一场虚惊回想起来实在有趣。   “下次还是不要乱说话比较好。”黎凰摇了摇头,挥散了自己面前的那面水镜,“对我们来说,搞不好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呵……”单乌挑了下眉毛,一些念头刚刚冒出个尖,就被他自己强行扼杀了。   “你知道怎么解开那边的玲珑锁了?”单乌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另一头那黄金房间之上。   周围旋转着的景象正在渐渐变得平缓,而那些黄金质感的墙壁亦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好像一个蚕茧正在一点点地被抽了丝,即将要暴露出其中还未长成的蚕蛹一般。   “还不知道,不过有点眉目了。”黎凰回答道,“关键仍是将四周那些花纹拼合,但是却不是硬拼,而是要通过这黑白圆盘——周围那是锁,而这个是插钥匙的孔。”   “有钥匙么?”单乌好奇地问道,他能感知到那黑白圆盘上此起彼伏纵横交错的的色泽变幻,也能感应到不同的重叠部分所成就出来的不同的内里风景,但是却根本找不出其中有什么可以依循的规律。   “还是说要以灵力一点点地试探出钥匙的模样来?”单乌感受到灵力落入那空洞所在的种种细节,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要跟着一起空落落起来。   “不用。”黎凰笑了起来,“钥匙其实就是我。”   “这个法阵枯竭了太久,备用的灵力已经耗尽,所以方才我在试探的时候,它才会突然爆发那么一下,而现在我让你注入灵力的地方其实正是它的备用灵池——灵池这种东西当然不会那么强盗地掠夺外来的灵力,有它作为灵力的存储和中转,才能让这法阵的启动变得可控,而不是一上来就将我们给吸成人干。”   “难怪我说这似乎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空洞……”单乌感叹了一声,“所以,其实只要能累积出足够驱动这法阵的灵力,就能让你这钥匙发生作用了,是么?”   “正是如此,所以,辛苦你了。”黎凰轻笑了一声,而在这个时候,她手下的黑白圆盘上面,已经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了日月星辰的图案来。   “那么,你说钥匙是你,又有什么讲究?”单乌继续追问。   “这太虚幻境,当年据说是个女子为主的宗门。”黎凰回答道,“而开启这玲珑锁的首要条件,便是开门之人,必须是一个女子……”   ……   黑白相间的日月星辰的图案出现在了那黑白圆盘之上,黑部不断转白,白部不断转黑,如此闪烁了数次之后,黎凰的视线之中,竟出现了五彩缤纷之色。   黎凰在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但是那五色缤纷依然强硬地侵入了她的意识之中,将她从这黄金房间之中隔离了开来,转眼便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的空间。   ——与世隔绝到连单乌都无法试探到的所在。   就好像是回到了人世的最初一样,黑暗,狭窄,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一世流离,还是一生富贵。   “准备好了么?”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而黎凰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道迷蒙的白光充斥了黎凰的视线,许久之后,黎凰方才迟疑着睁开了眼睛。   映入黎凰视线的,是一个看起了温柔慈悲的女子面容,正拿着一个泼浪鼓在黎凰的眼前晃动着,黎凰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的状态,躺在那女子的怀中,呀呀地叫唤着,逗得那女子轻笑连连。   然后黎凰就仿佛一个富贵人家的普通女子一样,渐渐地成长了起来,读了些书,识了些字,学了女红,贤淑美貌的名声传了出去,提亲的人便也接二连三地找上了第五百八十二回玲珑锁(下)   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夫婿是父母精心挑选,婚前从未见过,婚后却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然后有了孩子,然后孩子成长自己老去,然后仿佛又过了一遍自己父母所过的日子,然后看着儿女成家立业又有轮回,然后自己这一生,就这样到了头。   “你这一世,还满足么?有遗憾么?”临终之际,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说不上满足,却也没什么遗憾。”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只觉得这样下去,活着看那子子孙孙无穷匮,和时辰到了就去死,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那么这样呢?”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继续问了一声。   眼前的光芒暗了又亮,黎凰迎来了又一段重新开始的人生。   长成没多久,便遇到了大荒之年,千里饿殍,民不聊生,一些人卖儿卖女只为了换得一口饭食,于是黎凰的头上被插了草标,送在了市场之上。   枯黄瘦弱的小丫头们被打包买进了有钱人的宅邸,有吃有穿,做着伺候人的活计,倒比流落在外的爹娘还幸运一些,偶尔眼红一下宅邸里的少爷小姐们,等到年岁到了,许给一个小厮,还要对主人家感恩戴德,恨不得报效生生世世。   伺候人的活计不怎么好做,稍稍上了点年龄,便有病痛来袭,没过多久,一命呜呼。   又一世终结,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这一世,你还是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么?”   “病痛之际,只愿早死早超生。”黎凰回答,“而这样困在笼子里的一生,的确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念念不忘的。”   “那么,我们再来一世。”那个声音袅袅散去,黎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成了一只正拱在母猫身边努力睁眼的小猫崽。   自己的主人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每日里拿着小绣球小铃铛逗弄着自己,而自己也欢快地跟着跑来跑去,扑蝴蝶,扑麻雀,然后随着小姑娘渐渐长大,自己也越来越懒,只想一天到晚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无所事事地一睡就是一整天。   而在那小姑娘到了出嫁的年龄的时候,自己似乎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步履蹒跚老眼昏花,靠着某处墙根似乎就渐渐地没了呼吸,依稀只能听见一个粗使丫鬟叫唤了一句:“哎呀这猫死了。”   黎凰又过了那麻雀的一生,破壳而出,渐渐长大,学会飞翔,然后在觅食的时候被一只猫从身后扑了过来,一口咬掉了脑袋。   而后,又是那蝴蝶的一生,无知无觉地啃着叶片,一次次地蜕皮,吐丝做茧,整整一冬过去方才破茧化蝶,在花丛中迎着春光上下翻飞,被一个女孩子用团扇扫到,晃晃悠悠地往地面落去,被一只猫敏捷地用爪子牢牢按住。   一丛花,春天发芽抽枝,盛夏将至的时候开了花,热热闹闹,花瓣坠落结了果实,继而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彻底地化为了一丛衰草。   一只蝉,埋在地下不知多久,终于历经千辛万苦爬出了地面,褪下了最后一层壳,扑腾着翅膀到了树梢,迎着盛夏的阳光拼命地叫唤着,声嘶力竭,足有月余。   一只蜉蝣,朝生暮死,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想一想自己这一生。   一颗露珠,半夜凝在了花瓣之上,还没等到朝阳升起,便已消失不见。   ……   黎凰几乎经历了这一座宅邸之中每一样生命的轮回,从家族里的小姐,到伺候小姐的粗使丫鬟,到那些猫儿鸟儿花儿等等等等……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亦越来越难以捕捉自己生存的意义何在。   “这些生命一成不变,从出生开始便已注定结局……让我只想问他们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哀。”黎凰终于开了口,向那个声音提出了异议,“所以,我又何必非要在意它们的寿数长短?”   “那么,对于你自己来说,寿数这种东西有意义么?”那个声音继续问道。   “有。”黎凰回答,“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能知道前方的未知之地都是怎样的风景。”   “你认为你的未来并非注定么?”那个声音在稍稍停滞了片刻之后,再次响起。   “是的。”黎凰应道,“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你的生命依然被固定于一条既定的轨迹之上往复轮回的时候,你会如何呢?”   “我会试着去打破这个轮回,或者,在尝试失败之后用某人那一句自欺欺人的话语安慰一下自己……”黎凰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回答得真好。”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有这样的心志,才有资格入我天魔之门。”   “天魔之门?”黎凰有些疑惑,“我记得我只是想要找到这太虚幻境的阵法中枢。”   “呵,你以为太虚幻境是什么?”那个声音笑了起来,“睁开眼吧,你应该知道该如何打开那扇门了。”   ……   黎凰的眼睛缓缓睁开。   在她自己的感觉之中,她似乎是经历了一场足以历时百余年的复杂轮回,但是在单乌看来,她不过是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如此耗费了短短的三个时辰的时间而已。   “原来如此。”黎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神识顺着单乌注入那黑白圆盘之中的灵力一同渗入,而后在半道之中转了向,指引着那些灵力往着不同的方向行去。   单乌感受到了黎凰的动静,一句话不说便放开了对那些灵力的控制,甚至从侧旁辅助着黎凰,让她能够将那些庞大雄厚的灵力支流控制得更加精密和稳固一些。   不断闪烁的黑白圆盘之上,日月星辰开始流转,带着周围的同心圆越转越快,这种旋转很快便蔓延到了整个黄金房间,但是与之前那次灵力暴乱后的状态不同,这一次的旋转明显是在向着一切都逐渐变得有序的方向改变。   高速旋转的四壁之上,渐渐出现了一个个舞动的人影,而黎凰的耳边,依稀也有一些铃铛声音响起。   “天魔舞?”单乌看出了那些舞蹈的底细,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或许是文字……就好像梦华弄来的那扇黄金大门一样。”单乌想起了自己和书鬼環星子等人研究那黄金大门时候得到的那些收获,“莫非那黄金大门与这处空间有关?”   而黎凰在这个时候突然用另一只手蓄起了一团灵力光球,狠狠地往那黑白圆盘的正中心处狠狠一击——那日月的图案正好在这个时候经过了圆盘的中心之处。   圆盘狠狠地震荡了一下,一圈涟漪一样的波动顺着周围那些旋转着的同心圆传递了出去,并且瞬间布满了整处空间。   “帮帮忙,再来一回。”黎凰向单乌求助,而单乌立即分出了一缕心神,替黎凰在她空出的那只手上,编织出了一团凝实的几乎就要成为实体的灵力。   黎凰再次将这团灵力往那黑白圆盘之上一按。   如果说之前那一次震荡还只是石头扔进睡眠上激起的涟漪,那么这一次就是一场足以吞没周边岛屿的小型海啸,那些同心圆环狠狠地冲出地面,争先恐后地冲出了一个个足有两丈多高,甚至还在变得越来越高的峰顶,往四面那四方的墙壁上撞了过去。   让人难以理解的场面就这样发生了——圆环撞上墙壁,成为了墙壁上一层层仿佛拼图碎片一样的纹路,而多余的墙壁部分则向上抑或向下,融入了那一圈圈循环往复的同心圆之中。   黎凰皱了皱没有,还没来得及叹气,便发现了那些新生的拼图纹路之上,有一条断口正若隐若现。   “就等着这个。”黎凰的手下的灵力再次转换,这旋转着的世界戛然而止,而后纷纷向着相反的方向开始旋转,那一条拼图断口仿佛不堪重负一样,竟就渐渐撕裂了开来。   这撕裂并非直接断开,而是分别与上方和下方的拼图纹路连接在了一起,于是原本彼此之间互相平行的纹路,在这样的变化之下,竟就成了一圈螺纹。   螺纹是有吞噬性的。   这吞噬起初还有些缓慢,到了后来,竟是连上下两面上一圈圈的同心圆环,都已经彻底变成了漩涡一样的纹路——这些纹路有了开头和结尾,不再只是循环往复。   黎凰的头顶上,与下方这黑白圆盘相对应的位置,终于出现了一个黑洞——那便是组成这黄金房屋的种种纹路的开始。   而黎凰按在手下的黑白圆盘,便是一切的终点。   黄金房屋的每一根纹路,从起点到终点,仿佛是过了毫无意外的一生之后,被这黑白圆盘吸纳一空,彻底地消失不见。   ……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四周和头顶依稀可见的星光细细看去才会发现那是山壁之上闪烁着的灵石   黎凰此刻正站在了一块巨大的青石平台之上,周围都是深得看不见底的悬崖,也不知道这平台之下是悬空还是另有支撑,在她的面前,一条笔直的悬空石桥,通向了一处仿佛祭坛一样的琉璃平台之上。   那琉璃平台上有一尊似乎是菩萨的雕塑,细看面容,却是眼角含第五百八十三回有主的太虚幻境(上)   那菩萨乃是立像,身形微微前倾,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莲花状的手印,骨相完美,眉眼细长上挑,嘴角带笑,而黎凰正处在那菩萨的视线之中,与她遥遥相对。   “太虚幻境之主?”黎凰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无心女?”   雕像没有任何回应,但是黎凰的心里却生出了一种被安抚了的感觉。   “看起来不像阵法中枢。”单乌同样也察觉啦周围的环境,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地方虽然空空荡荡,但是单乌却不敢让自己的神识蔓延得太过放肆,因为他总觉得那菩萨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并且,什么都知道。   “无关阵法,这是太虚幻境真正的核心。”黎凰回答道,颇有些激动莫名,“我居然真的能够成为这太虚幻境真正的主人。”   “咦?”单乌有些意外,“总不会全是运气。”   “当然不是。”黎凰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容,“我可是通过了考验,方才被传送到此处。”   “方才那黄金盒子,是一扇门,更是一个考验。”黎凰回答道,“其实那扇门其实有很多的入口,也有很多种开启方法,不同的开启方法对应不同的去处,或许有藏宝室,或许有阵法中枢,或许有丹方炼器室之类……翠山郭绝那两个人在外头忙忙碌碌,可能顶多也就带些胭脂花粉出去,这太虚幻境里头真正的好东西,他们想都别想。”   “这些都是你开门的过程之中知道的?”单乌问道。   “是的。”黎凰回应,“在那黄金盒子消失在我脚下这块黑白圆盘上的时候,整个太虚幻境的结构都出现在了我的识海之中,可以说,我现在距离成为太虚幻境真正的主人,其实就差拿走钥匙这一步了。”   “恭喜。”单乌也笑了起来,“虽然我还是没有想通那黄金盒子究竟是怎么打开的。”   “呵呵,你没有亲自体验自然不知,其实那黄金盒子的开启并不需要什么太多的技巧,关键是,你的心里在想什么。”黎凰解释道,“有个传说你听过没?金屋藏娇?”   “某个皇帝的风流韵事,自然知道。”单乌回应,“你总不能告诉我,那就是那皇帝的金屋吧。”   “当然不是,不过那黄金盒子的来历据说便是化用了这个典故。”黎凰解释道,“将人放在一个看起来富丽堂皇的盒子里,安安稳稳地保护起来,看起来尊贵无比惬意无比,于是很多人在这盒子里呆得是心安理得流连忘返,但是实际上……”   “仍是玩物?”单乌的眉头皱了一下,“这看起来可不仅仅只是金屋藏娇的事儿了啊。”   “哈,你没想多。”黎凰笑了起来,“人的一生,其实大多数都是处在一个或大或小的盒子里,大点的盒子或许是这片天地,小点的盒子或许只是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而人们就在这些盒子里按部就班,日复一日,把有限的寿数消耗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循环之中,却还觉得这样的日子应当天长地久才好……所以,这黄金屋其实就是在实验这样的一件事——一个多大的盒子才能让一个人在里头呆得心甘情愿流连忘返?而这个盒子要有多小,才会让一个人的心里生出想要砸碎一切冲出盒子的念头……”   “你这说法会让我想得更多的。”单乌干笑了两声。   “你又开始在想盒子之外盯着你的那些存在了?”黎凰笑了起来,她知道单乌心里一直纠结着的事情。   “那么你呢?给出了什么样的答案?”单乌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如果要具体描述的话,或许是盒子里的那些人生,没有一个让我生出这辈子没活够的念头——哪怕早上刚到这个世界上,晚上就要消失。”黎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所以,它将盒子越换越小,想要试出我的底线的时候,我却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在看着盒子里那些又短暂又脆弱的生命,而根本生不出一丝半点的类似于‘我就是它它就是我’的代入感。”   “然后,它问我想要多大的盒子。”黎凰回想到此处,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回答它,不管多大的盒子,等我有朝一日触碰到边界的时候,都会试着去打破它。”   “小盒子触不到底线,大盒子反而想要打破。”单乌也笑了起来,“这的确是很有你的风格。”   “哈哈,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有些别扭。”黎凰自嘲地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后,继续向单乌解释,“知道了这点之后,我就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打开那黄金盒子了——那些纹路,每一条其实都是一个固定的轨迹,或者说循环,所以真正打开它的方法,不是将那些不同的轨迹拼出花纹,而是将那些轨迹彻底截断,让它们有终结的存在。”   “原来如此。”单乌恍然大悟。   ……   在黎凰向单乌解释那黄金盒子中的种种玄妙的时候,她已经举步离开了地面上那黑白圆盘,踏上石桥,往那菩萨雕像处走了过去。   石桥的边缘没有栏杆,却有从下方深渊处翻卷而上的风,呜呜呼啸着时强时弱,好几次都差点将黎凰给掀到桥面之下。   那菩萨的视线似乎一直在追随着黎凰的身影,当黎凰在那菩萨雕像面前站定,并恭恭敬敬地向着那菩萨叩了三个响头之后,那雕像的内部,终于有一团灵光亮了起来。   灵光笼罩在了黎凰的身上,瞬时间她身上被加持的禁空术法消失不见,黎凰亦得以御空而起,飘到了与那雕像正对的位置,同时双手结了个与那雕像一模一样的莲花印。   灵光在黎凰和雕像之间往复流转,如同一个小小的向导,让黎凰能够将神识和灵力一丝一缕地嵌入那雕像之中进行祭炼,而单乌毫无意外地成为了黎凰灵力的后继来源。   随着灵力的逐渐渗入,那通透的琉璃雕像的身体之中,呈现了无数仿佛血管一样交织着的细密纹路,特别是在心脏的位置,那些交织而成的灵光更是透体而出,几乎要将这个洞窟给映照得恍如白昼。   周围山壁上的那些灵石的光芒也开始闪烁不定,下一刻,黎凰的身影在原处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变大了无数倍,与那雕像彻底地重合在了一起。   黎凰的意识瞬间便通过这雕像蔓延到了整个太虚幻境,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看清这太虚幻境之中的每一棵草木,当然,她同样也看到了那两个正在外头那些房屋之中大肆翻找的修士——翠山和郭绝。   这两个人的动作并不斯文,所过之处,都仿佛是飓风扫过一般,桌椅翻转,精美的装饰洒落一地,甚至门口的花草也惨遭摧残,但是这两人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大煞风景,因为真正让那两人在意并为此暴跳如雷的是——他们忙活了这么久,居然仍未找到什么能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的东西。   ……   “怎么全是女子的事物?”郭绝有些暴躁地将一座妆台前面摆放的东西全部扫落,气呼呼地坐在了妆台前面的圆凳上,“我是不是不该那么快就抛下黎凰?或者说,至少得从她口里多探听点这遗迹内里的隐秘……”   “可惜这女人嘴那么紧,看起来废话不少,却没有几句有用的。”郭绝有些心烦意乱,正打算再换个地方继续搜寻,却突然看见方才被他挥到地上的那些东西居然弹跳着往回翻滚着,在靠近那梳妆台的时候如同长了腿一般地轻松一跃,跳上了梳妆台的台面,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地,仿佛从来没有被人移动过一样。   “谁?”郭绝大吃一惊,从那圆凳上跳了起来,身上亮起了一层层的护身符文,同时人也来回转动着身体,想要寻找到可能的攻击来源。   然后他就听到了外间房屋之中稀里哗啦的声音,于是他大步地冲出门去,却见那些被他推倒了的家具居然重新站起,连那些被砸碎了的花瓶摆件之类,也都重新恢复成了原装,回到了那些桌面花架之上,甚至连门前那棵被他直接踢倒的开花灌木从,也从地上挺立了起来。   “谁在搞鬼?”郭绝再次叫唤了一声,跳进了院子里,手里朱笔之上汇聚的灵光看起来已经仿佛燃烧的火把一样了。   然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腰上有些莫名的动静,低头一看,自己那乾坤袋不知为何居然也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迫切地想要从他的腰上离开一样,甚至那乾坤袋上面的符文也有些不稳,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试图将那些封存的符文全部抠下来。   一团灵光就这样在郭绝的腰腿之间爆炸了——那乾坤袋被爆成了一地的碎片,鼓荡的灵力更是直接在郭绝的肚子旁边开了个大洞,差点将郭绝给炸成了两半,那乾坤袋里被郭绝搜刮走的太虚幻境之物此刻得了自由,一只只仿佛长了翅膀一般,咻咻地往天边飞去。   郭绝的惨叫此时方才发出,人在踉跄了几步之后,仰面倒在了身后的花丛之第五百八十四回有主的太虚幻境(下)   乾坤袋是贴身之物,一个人就算全身戒备,多半也会将乾坤袋这类东西纳入与自己的保护范围之中,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看待。   所以郭绝虽然全身都是防御符文,却偏偏没有防备到这乾坤袋的突然爆炸,于是这一炸不但让他身上的防御符文全部四分五裂失了效用,更是炸得他的思维都不清不楚空白混沌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应该奋起反击。   但是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郭绝挣扎着手脚,想要从那花丛之中站起,刚刚抬起个头,便发现自己的脖颈之上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横过了一条花茎,将他的脑袋紧紧卡住,花茎之上尖锐的利刺亦毫不客气地刺入了郭绝的咽喉。   下一刻,郭绝发现自己手里早已空空如也——那支朱笔不知何时竟已被这些怪异的花草抽了出去,而他的手指更是被无数细小的枝蔓层层缠绕,甚至还有尖刺顺着他指甲与肉质的缝隙一点点地深入,不但硬生生地撬起了他的指甲,更是将他手指之中的骨头也一并碾了粉碎。   而他腰腹处的创口更是早已涌入了大量的根茎枝蔓,这些细小的木质枝条顺着他的血管在身体里蔓延,疯狂汲取着他身体里的灵力和血液,让他的肉身变得僵硬干枯,亦让他觉得自己这具身体似乎正一点点地变成一段货真价实的木头。   灵力自然根本别想调动——这些藤蔓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汲取灵力的速度着实惊人,郭绝很快便觉得自己的金丹已经在那些藤蔓地缠绕下被消去了大半,看起来就算全部消失,也不过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   于是,郭绝在小小地动弹了这么一下之后,他的脑袋终于无力地向后仰去,可是这藤蔓似乎仍旧不愿意放过他,于是在他最后的意识之中,他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那么一根手指粗细的藤蔓硬生生地从他腹部的创口钻了进去顺着脊柱一路往上,穿过他的咽喉,顶开了他的牙齿,从他的嘴里张扬地冒出头来,而后啪嗒一声,开出了一朵还挂着鲜血的洁白花朵。   郭绝只看到了这多小白花一眼,然后他的眼珠子就被别的枝条顶了出去滚落到了泥地之中,而他的眼眶之中想来多半也是要开出花来的。   ……   翠山的情况比郭绝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见机够快,在发现自己的乾坤袋有些不安分的时候,当机立断,将自己那乾坤袋给远远扔了出去,勉强算是逃过了一劫。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快些认命比较轻松。   靠近一处花丛,花丛中会弹出嗜血的藤蔓纠缠住他的手脚;挣脱之后踏上了一块地砖,那地砖也会突然变成一滩吃人的泥泞,让他的脚飞快下陷;断足求生之后,还没来得及重新长出一条腿,便被从天而降的枝条纠缠住了脖子,并将整个人都提拉到了树上……   翠山还没有决定要不要以金丹自爆赌一条生路,便有一条碗口粗细的枝条狠狠地抽碎了他头上的那一层护体灵光,将他的脑袋团团包裹起来,并飞快地收紧。   翠山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脑子里头那些骨头传来的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身上毒雾也已经转成了彻底的漆黑,但是如果他还能看见周围的景象,便会发现,事实上提溜起他的这棵花树上,那些原本粉红色的娇嫩的花朵,也都已经变成了一朵朵漆黑如同墨玉一样的,体积也大了五倍有余的异种,这些异种非但不惧翠山的毒雾,反而争先恐后地以此为美味,将翠山给团团围住。   翠山不知道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全在自己的脑袋上了,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颅骨的碎裂,不能阻止他脑袋的进一步变形,同样也无法阻止那些因为被挤压而无处可去的脑浆从他的七窍之中汩汩流出。   那些缠住他脑袋的枝条顺着他的咽喉渐渐往下,挤压着他的胸腔,将心肺这些东西推挤到腹腔,居然硬生生地将他的肚子给挤出了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大小,身上的衣物因此被崩开,露出了已经鼓胀得有些透明了的肚子,依稀可以见到里头翻滚着的碎骨,以及在灵力的护持下还依稀有些完整模样的内脏。   一根枝条似乎是有些好奇,在翠山那鼓胀的肚子上轻轻一刺,那已经被挤压到极限了的肚子立即仿佛一个气泡一样爆炸了开来,飞溅的内脏挂满了枝头,而连着两条腿的下半身在摇晃了片刻之后,啪嗒掉在了地上。   花树的根系从泥地里翻了出来,将那半截残存的躯体给拖进了泥土之中,而那些内脏以及那被捋得只剩人皮的上半截身体也瞬间被那些异种花朵团团包裹,片刻之后,枝条舒展,一切都已无影无踪。   异种花朵上面的黑色渐渐褪去,却并没有恢复到原先那粉嫩的色泽上,于是在这满山的花树之中,一树如血红花,颇为招摇。   ……   “这些花树,竟是需要花肥的么。”黎凰轻轻地嘀咕了一声,她此刻站在那琉璃平台之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菩萨雕像——那雕像正是控制这太虚幻境的关键钥匙。   “整座山……都是杀阵?”单乌不知道黎凰具体做了些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黎凰刚刚利用这太虚幻境杀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多半就是翠山和郭绝。   “我有杀意,这座山头便是杀阵。”黎凰解释道,随即笑了起来,“梦华女惦记这处遗迹上百年,这等待可真是值得啊。”   “哦?看起来好处还不止这些?”单乌挑了下眉毛,等着黎凰继续炫耀。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种传说?某个运气逆天之人,身上有个宝物,宝物里头有个独立的空间,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放——放人放活物,养一支千军万马的军队,哪怕要求苛刻的灵药搁进去也能顺利成活,没准那个角落里还丢了些秘籍法宝什么的,然后一遇到危险就连自己也能躲进去,天塌下来都无所谓……”黎凰的表情完全崩不住了,嘴角咧得毫无端庄美女的形象,“你肯定也眼红过这样的法宝吧?”   “难不成,你想告诉我,这太虚幻境完全可以作为这样的一个随身法宝被你全套带走?”单乌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惊诧之意,而后难以自控地笑了起来,开始还只是胸腔之中沉闷的震动,后来终于没忍住出了声,笑得这静室之中全是他的声音来回跌宕,好在这静室的隔音法阵完好无损,单乌的笑声才不至于惊动到其他人。   “我是真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玩意也能被我们搞到……”单乌在大笑的时候,感叹了这么一句,“感谢梦华女,或许也要感谢一下冥冥之中的天数。”   “是的,感谢梦华女,感谢老天爷。”黎凰用手揉着脸,好不容易才将表情揉回正常,继而将手里那小小的琉璃雕像举了起来,一团光晕笼罩了下来,而后她的身形消失在了那琉璃平台之上,下一刻,整个太虚幻境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连带着周围的那一圈广袤的云海,以及天边斜挂的太阳,都一起化为了一团五颜六色的虚幻光晕。   重新现出身形的时候,黎凰已经出现在了胥中海那海水之中,周围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被她这团突然出现的灵光吓了一跳,纷纷甩着尾巴往远处逃了过去。   黎凰的手中,那一尊琉璃雕像亦渐渐地没入了她的身体之中——这太虚幻境可以作为本命法宝祭炼,如果控制得当,甚至可以直接放出其中法阵用以伤人,而这些功效,还需黎凰进一步地研究。   黎凰唤出了那艘透明小船,带着她往海面之上行去,而在这无人的船舱之中,黎凰只要想到自己弄到手的那琉璃雕像,便还是忍不住接二连三地笑得崩裂。   “这可是传奇人物的待遇啊。”黎凰双手捂着脸,蹲在那船舱之中,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   胥中海重回平静,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其实已经有那么几个金丹高人无声无息地就消失在了这片海水之中。   因为这一次的收获,黎凰对梦华记忆中的那些遗迹充满了兴趣,甚至想要再去找几个可能出世的遗迹去看看究竟,但是在回到楼船上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于散修联盟总部的召唤,据说是有什么必须面谈的大行动正在召集人手。   黎凰想当做没收到这命令,但是翠山安排在附近的人手却也在此时找上了门来,想要探寻翠山的下落,确定翠山的生死。   黎凰思考了一下毁尸灭迹的难度,觉得这事儿就不是自己这么心慈手软的人能够干得出来的,更何况,就算没有翠山这边留下的麻烦,就凭那些人在附近坊市之中留下踪迹,肯定也会被一些有心之人查到自己的头上来——特别是这失踪的人里还有飞珖这么个来头巨大的家伙。   所以,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好好利用散修联盟这个靠山,将那几个修士消失在胥中海的事儿给解决得干净一第五百八十五回沼泽地(上)   十余日后,璎珞终于带着闻笙和宫鸿来到了胥中海附近的那处坊市。   璎珞其实不需要怎么出面,闻笙和宫鸿便已经差遣了一些下属,将飞珖在那坊市之中的踪迹全部整理收集了起来。   “散修联盟,翠山和梦华?”璎珞看着那些汇报,微微皱起了眉头,“飞珖就算想要进入那遗迹,又何必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梦华和翠山的名声都不怎么样,特别是梦华那四处强抢民男荒淫无道的行径更是让无数人唾弃,而璎珞自然也难以对这两个名字生出好感。   “散修联盟的人声称他们盯着这处遗迹已有百余年,想要贴上来分口汤喝,或许开出的某些条款让飞珖心动了吧。”闻笙猜测道。   “那么这些人最后出来了几个?”黎凰继续问道,那些整理来的资料只到飞珖等人跟着翠山上了梦华的楼船,梦华与郭绝的一番比试,而后这楼船往着遗迹的方向漂移这儿便没了下文。   “不清楚,胥中海的方向这段时间太太平平,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生,不过有一个初来此地之人,声称十天前在西南方向上看到了梦华的那艘楼船……”   “我们先去胥中海查探一番,随后便去找梦华女问一个究竟,反正她是散修联盟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璎珞下了决定,在想到梦华的那些传闻的时候,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要真是那梦华女捣的鬼,我就把她连人带船都沉进海里去。”璎珞轻轻地哼了一声。   ……   单乌终于表态,接下了皇甫真一那出征沼泽地的命令。   “不过,这一回我只是打算带着廿一营这八千人作为先行军前去试探一番,毕竟关于沼泽地之中的种种,我们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单乌向皇甫真一陈述着自己的要求,“所以,如果现在就将隧邺城几十万的士卒性命压在我身上,我承担不起。”   “我只有亲眼见过那沼泽地中的景象之后,才有信心来论及其他。”单乌的表情无比真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而这个要求既不过分鲁莽狂妄,又显得此人确实是有胆有识,不会避事之人。   “道友的想法可以理解。”皇甫真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单乌的提议,而坐在两侧的那些隧邺城的将领们亦露出了些许松了口气的表情来,很显然他们其实也是担心单乌头脑一热,就真的要让他们带着各自的军队往那沼泽地中挺进了。   “只是道友如此提议,可以说是生死自负——进入沼泽地后,不管发生什么,可都是无人能够前往救援的。”皇甫真一又表达了一下自己身为城主该有的关心。   “逃命这种事情,我还是有些心得的。”单乌笑着回答道,“并且,就刺探一事而言,人越少目标越小,只有八千人,或许反而更易于在那沼泽地之中辗转行军。”   “如此,我就不阻拦道友了。”皇甫真一笑了起来,同时向一旁的黑翮招了招手,黑翮立即捧着一个乾坤袋凑了上来。   “这乾坤袋之中,是不久之前吃遍天那场拍卖会上出现的组合阵盘,黑翮统领见道友你似乎有所需求,便辗转将其弄到了手。”皇甫真一将那乾坤袋郑重其事地递交给了单乌,“道友此行,危机重重,我等留驻隧邺城之人无可相助,只有将这套阵盘赠与道友,希望能为道友此行增加一线保障。”   单乌的眼睛在听到那组合阵盘的字样的时候微微一亮,随即笑了起来,双手接过了那乾坤袋,同时朗声承诺:“单乌必不负诸位统领厚望。”   ……   “今天一早,单乌就带着他的那支队伍往沼泽地的方向去了。”阿鲁巴向桑刚和西卡汇报着自己刚得来的消息,“据他自己声称,此行他打算试探一下那些蛮物们的底细,好做到知己知彼,以便规划对于那些蛮物的全面清剿之战。”   “呵,真是一个会异想天开的小子。”西卡闻言,轻笑了一声,“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活着回来。”   “他完全可以在沼泽地边缘转上一圈,稍稍有所接触便退回来,如此他既不会面临太大的危机,也可以博得一个勇者的美名。”桑刚的眉头皱起,不知道西卡这轻松的态度从何而来。   “呵,那样做能够成功的人是你,而不是他。”西卡笑了起来,“你不要又用自己所拥有的地位来衡量他的作为了。”   “愿闻其详。”桑刚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虚心聆听他人指点。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他一步都不能踏错,一步都不能有水分。”西卡笑了起来,“我记得琉国这些人有一个说法,叫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而单乌现在,就是失道寡助。”   “有皇甫真一挑头,整个隧邺城的人都在盯着他的破绽,他根本没有弄虚作假的空间,并且,就算他太太平平活着回来了,如果他无法提出能够推平沼泽地那些蛮物的策略,他也一样会沦为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小丑。”西卡细细地解释道,“某种程度上而言,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可是他那么机灵的人,真的会做自掘坟墓这样的事吗?”桑刚依然平息不了心中的疑虑。   “他是个一无所有的赌徒。”西卡又强调了一遍,“他是在赌那万中无一的可能性,而那却是他唯一的机会。”   “我们可以让他连这万中无一的可能性都没有么?”桑刚在西卡的面前踱着步子转悠了两圈,开口问道。   “这……如果殿下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去往沼泽地的边缘守着他。”西卡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我可以保证,他永远也没有机会从那沼泽地里头出来了。”   ……   “他还真的就去了?”吃遍天听说了单乌带兵离开的消息,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个有些吃惊的表情,特别是汇报之人还特地强调了一下单乌带着那支队伍已经千真万确货真价实地越过了沼泽地的边界。   “还跑得这么快,连我想要跟上去看看热闹都不行……”吃遍天微微皱起了眉头,继而想到了有关沼泽地里那些蛮物的传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罢了,那种鬼地方,就算他求我去,我也不会去的。”   “呼,不知道他从那沼泽地中回转需要多长时间,要是稍微久一些的话,没准等他回转的时候,我这儿便能给他送一份大惊喜了。”   ……   数日之后。   在越过了最后一层看起来勉强能算山丘的高地之后,出现在单乌面前的是一片灰茫茫到有些发黑的瘴气,笼罩着一片斑斓水面——看起来仿佛暴雨之后的烂泥地,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如繁星点点。   水洼之间凸起的地面上覆盖着暗红的植被,一些不知存在了多久的高大树木零星地分布,有的枝繁叶茂独木也几近成林,有的看起却已经是枯死多年,半浸在烂泥之中,呈现出腐朽的乌黑色泽来,当然大部分看起来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苟延残喘。   沼泽地里时不时地有些细微的动静,或许是水鸟,或许是蛇虫,在水面激起水花,抑或传来一两声足以媲美乌鸦的嘶哑叫声,向着这一群初来乍到的人类展示着不祥的气息。   那些暗红的植被让单乌有些在意,因为他联想到了太虚幻境之中那些嗜血的花朵,于是转头吩咐了一声:“没我的命令,不许碰到任何东西。”   “现在开始,结阵。”单乌又吩咐了一句,自己率先御空而起,廿一营的那些修士立即按着早已演练好的位置在单乌的身遭站住了固定的位置——这些人的手中都拿着一部分的阵盘,乾坤袋中亦有足够数量的替换灵石,如果这些人能够一直维持住这样一个绝对精确的相对位置,便可以作为一个个活动的阵盘安置点,并依靠这些阵盘成就出一个可以移动的,能将所有人都掩饰起来的隐蔽法阵。   “这种时候,就觉得如果有个太虚幻境该多好了,就算不行,来个够大的浮舟也好啊……”单乌感叹着,控制着这些士卒站定了准确的位置之后,抬手激发了这些阵盘。   八千余人的身影就这样缓缓消失在了这浓厚的瘴气之中。   在这八千余人消失之后不久,那片小山丘上又冒出来了几个人来,这些人盯着那阵列消失的所在惊叹良久之后,方才摸出了腰间令牌,将所见所闻回报给了隧邺城里的那些统领们。   ……   “那些组合阵盘居然还能这样用?”黑翮在听到了这些回报之后,稍稍有些吃惊。   当日,黑翮在将那副组合阵盘买到手之后,立即便召集了隧邺城里所有对阵法一道略有所得的修士,日夜钻研,总算是将那副阵盘之上的阵纹,材料,都摸索了个透彻。   黑翮很希望这些人能够将那组合阵盘原样仿制一些出来,但是可惜的是,那阵盘的炼制方法以及材料的精纯程度,这些临时找来的阵道修士就算理论上能描述得出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得到。   “大师手笔。”这些人如是评价,“不光是阵道大师,也是炼器大师第五百八十六回沼泽地(中)   知道这些阵盘短时间内可能无法复制这件事,还只是让黑翮略感遗憾而已。   毕竟,这种阵盘虽然便捷,但仍需早做准备,如果遇到了那种情形仓促的遭遇战,几乎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而单乌对那沼泽几近一无所知便率兵前往探路之举,早已注定了他这一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未雨绸缪的机会。   但是黑翮却没想到单乌居然能将自己手下的那些士卒给训练成人肉阵盘安置点,硬生生地将一副只能固定地点使用的阵盘给弄成了一套可以自由移动的大型隐蔽法器,等于是将这阵盘十成的功效给硬生生发挥出了十二成——于是黑翮的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了些疙瘩。   “不对,他是特地将那些士卒给训练成那样的。”在知道了更多的细节之后,黑翮忍不住将心中的质疑说出了口,“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买下了阵盘,就是为了送给他?”   皇甫真一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对那几个探子吩咐了一句:“你们就在那里继续盯着,如果他有回转的动静,立即通知。”   皇甫的话音未落,那两个守在沼泽边上的修士便已发现自己手中的令牌上有了别样的动静——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可以通过自己的令牌把握住廿一军全体以及单乌所在的位置了,当然,这种位置判断只有双方之间距离接近的时候才有效用,距离一旦远到一定程度,就只能指示出一个大致的方向了。   皇甫真一给这几个探子的令牌提升了权限,让他们可以不受廿一军那隐蔽法阵的影响,而这两个探子也是他为自己设下的保险——如果单乌真的有平安归来的迹象,皇甫真一并不介意将他们视作蛮物,一并沉入那沼泽地中。   ……   瘴气浓郁,让这沼泽之上的天色总是晦暗不明,看起来就和单乌当年所在的鬼魅环绕的胜阳城一般,并且越到高处这些瘴气消磨灵力的能力便越强,以至于单乌等人不得不压低了阵型的位置,以一种几乎贴着沼泽的高度行进——单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太虚幻境之中的禁空术法。   于是,单乌越发小心地控制着那些士卒以固定的阵势移动,起初的时候甚至因为担心位置的变异而速度缓慢,但是单乌很快便发现众人通过神识互相连缀之后,彼此之间的默契已经足以让它们自如控制相互之间的距离,于是这行进速度便越来越快。   当然,单乌进入这沼泽的目的也不纯粹是为了赶路——去那团被黑云包裹的胥中看上一眼,并且找到那些蛮物成型的背后的隐秘,才是他真正要做到的事情。   第一天,沼泽上空看起来无比安宁,而那些暗红的植被果然不是什么安稳东西——有一条水蛇被单乌命人捕捉并扔到那些红色的草叶之上,转眼之间,那草叶便将那条水蛇团团围住,并如血管一样开始有节奏地收缩鼓胀,待到再次松开的时候,那水蛇便已剩下了一条肉干。   第二天,路过的一片水面下方突然密密麻麻地涌出了一大片水蜥蜴,看起来仿佛一群蚂蚁一样,浩浩荡荡地往某个方向汹涌而去,单乌命人跟过去看个究竟,然后就看到了那些水蜥蜴硬生生地将一只在沼泽边上产卵的,体积几乎可以媲美一个小山头的鳄龟给吃了个一干二净,当然,那些蛋也没被放过。   第三天,沼泽地上看起来水面占据的部分越来越大,而众人亦终于发现了看起来不该属于这沼泽的东西——一艘巨大的,看起来几乎能够扬帆远渡重洋的大船的残骸。   这艘大船整个儿歪倒在沼泽地上,被那浑浊的水面淹没了一侧的船舷,船帆绳索等一些部分早已在这潮湿的环境中腐败得一干二净,桅杆断裂,远远地戳在地上,仿佛一根还在等人敲打的钉子。   大船的龙骨裂成了四截,与此对应的,是一道几乎纵贯了整个船身的巨大空洞,依稀可见内部船舱和走道等等的结构。   这大船吸引了单乌的注意力,于是他命令大部分的人停驻在那半空之中,自己则带了大约二十人,从那隐蔽法阵之中现身,轻轻地落在了那大船之上。   大船的表层湿滑粘腻,起初单乌以为只是淤泥,后来发现那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苔藓一样的植被,上头甚至还开着一朵朵米粒大小的小白花,花形其实颇为秀气,但是乍看起来,还是仿佛埋在淤泥里的密密麻麻的虫卵。   几人站在了那大船的洞口处,神识渐次扫过,惊动了一些已经将这大船视为巢穴的怪异生物——那是一种筷子粗细仿佛铁丝一样的线虫,盘踞在那大船的木质之中,此时被惊扰,嗖嗖地如同暗箭一样地从阴影处飞射而出,被众人合力撑起的护罩挡下,其中一人在收到了单乌的命令之后,甚至出手制住了一条线虫。   单乌从那下属的手里接过了那条已经被制服的线虫,意外地发现这看起来没有骨头的虫子在应激状态下居然意外地无比坚硬,好像真的就是一根敲起来会咚咚作响而绝不弯折的金属棍子一样,甚至无法直接用神识探查内里的结构。   当然,这些线虫如此程度的强度还不至于难住单乌,一团团灵力在单乌的指尖分割成了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小巧风刃,这些风刃切过了那线虫的身躯,将其内部的构造展现在了单乌的眼前。   暗红色的血液,口器上的吸盘以及内里隐藏着的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从头到尾一路直通的肠道。   单乌没有找到他概念之中的心脏和大脑,但在观察片刻之后,发现那环绕在肠道外侧的几根环装的血管似乎正跳动着起着类似于心脏的作用,而一根淡黄色的贯通全身的经络,亦会因为受到刺激而驱使这躯体做出种种扭转弹跳的动作来。   “这些活物剖起来,倒是会让人别有一番感触。”单乌心里想着,掐断了那线虫内部的血管和经络,而后默默地看着那线虫渐渐停止挣动,将其随手丢入了沼泽之中。   “把这层木板拆开,看看里头到底都有些什么。”单乌下了命令——他带着这些下属靠近大船,就是为让他们替自己掀开覆盖在那些舱室之上的木板,这可以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检视完那些舱室。   那些下属立即动手,一团团灵光在那船壳的木板上来回撞击,将那些看起来似乎还能再撑上个百来年的腐朽木板给贴着骨架切断,掀开——那些木板之中仍有很多线虫隐匿于其中,于是当那些木板被切断的时候,一些线虫便连着木板一起被大卸八块,那暗红的血液汩汩地从木头的断口处流了出来,落进了沼泽地里,并转眼化为一片淡到几乎不曾存在的殷红。   单乌很快地绕着这大船转了一圈,那些已经曝露在众人视线下的舱室之中依然残留着一些人类活动的讯息——那些堆积在墙角的破碎家具,那些已经锈到几近腐朽的镜面和铜钉,甚至还有零星的破碎的瓷器,等等等等。   而根据这些东西散落的位置,可以很容易想象出来这大船在翻到之时都经历了怎样的撞击,而船舱之中的那些人又是怎样地疲于奔命。   “下层的船舱与上层之间是封闭的?”单乌发现了这么一处异常,向身边的下属确定道。   “是的。”那些下属们在仔细研究了那船体内部构造的时候,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最下层的船舱与上层船舱之间只有两条路可走。   不幸的是,这两条路上的门板到现在都依然是关闭的状态,并且是从上层船舱的那一侧封闭的。   “唔,这方法的确可行,毕竟那条让整条船都遭殃了的洞口,其对应的位置正是那底层的舱房。”单乌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船上众人的作为——既然最底层已经进水,那么就努力压制住这些水继续上涨的空间。   “但是,看这门板附近的痕迹,特别是门板上的那些仿佛抓痕一样的沟壑,以及周围散落的重物……莫非这门板在关闭之时,下方的船舱之中仍有活人?他们在发现依靠自己的肉身打不开那门板的时候,便选择了搬这些重物来砸门?”单乌默默分析着——虽然这船舱内部的东西基本都已腐败不堪,甚至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烂泥一样的植被,但是那些东西散落的位置,依然能够作为推断的依靠。   “那么,就算这上层船舱之中的人物都逃出生天了,被困在这下层船舱之中的人们呢?他们有胆量从这大船底部的豁口处游出来么?或者说,有能力做到这些么?”单乌的心念一转,注意到了另外一层细节。   “显然是做不到的。”单乌能够笃定这件事,“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都不会在这两处门板附近浪费这么多的精力。”   “那么,那些人的尸骸呢?”单乌心里想着,忍不住又绕着那被掀开了外壳的大船转了起来,反反复复,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丝半点尸骸残留的痕迹。   “那些尸体去哪里了?是被彻底地连皮肉带骨头化为了这沼泽地里的养分?还是别有去处第五百八十七回沼泽地(下)   单乌上上下下地将这大船给搜了一遍,发现这艘大船除了出现在这沼泽地中的表现略为怪异之外,其他怎么看都是一艘标准的遇难商船,而且乘船之人修为应当不高,或许还只是些凡人,因为这艘船上看起来并没有灵力驱动的部分。   “这个世界上也有凡人?”单乌有些疑惑,继而将疑惑给压在了心里。   “你们见过这种构型的船只吗?”单乌偏头,向着身旁的下属问道。   “没有。”众人纷纷摇头,在他们的认知中,船这种东西只是一个构型,在灵力的驱动下可以升空,可以入地,并没有一定要漂浮在水面上的概念。   “他们真的都没有见过凡人。”单乌从这一问以及那些修士们的反馈判断出来了这一点,忍不住啧啧了两声,“所以他们或许会觉得这只是之前某个贸然闯入沼泽地的浮舟,却没发现这种远洋船只出现在这沼泽地中,是多么怪异的一件事。”   “难怪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大惊小怪。”想通了这一点,单乌当即释然,正打算再研究一下这船舱之中有没有留下凡人生存过的痕迹,守在那船体之外的修士突然就发出了一声警告。   “统领,水里有动静!”那人有些惊慌地大喊了一声,单乌愣了一下,下一刻便闪现在了船体之外。   那些被切断的木头散落在有些浑浊的水里,木头上大大小小的孔洞中,那些线虫的残躯挂拉着在水里如水草一样缓缓飘荡,断口处不断地往外渗出血液来,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染得这片水面有些发红了。   这些血液似乎刺激了泥淖之下的什么东西,那些不知多久都没动弹过的淤泥开始松动,而后噗通噗通地开了锅,争先恐后的钻出一只只模样奇怪的鱼儿来。   这些鱼大约有水缸大小,身上仿佛粘满了腐朽的枯枝败叶,凹凸不平随心所欲,灰黑混杂的颜色让人几乎无法将其与周围的淤泥分辨开来,一颗占据了半个身子的脑袋顶上睁着一颗滚圆的眼珠,贯穿了整个脑袋的大嘴里则是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似乎能够很轻易地就将周围的石头木屑之类给咬个粉碎。   更让单乌惊讶的是,这些相貌随意的丑陋鱼儿在从淤泥里扑腾到水面上,露出了半截身子半趴着的时候,它们的头顶上居然还伸出了一根细长的触须,触须的顶端闪闪发亮,看起来好像是在这昏沉沉的雾霭中提了一个小灯笼一样。   ——这一副尊荣,终于让单乌想起了这怪鱼到底是哪里眼熟了。   “独眼鮟鱇?”单乌忍不住说出了口——之前北冥真人的遗迹附近就有几只这种模样的大家伙,单乌没去招惹,但是他拥有梦华女的一部分记忆。   “统领,是不是先退回本阵?”那下属向单乌征询着意见。   “先退回去。”单乌也感受到了那淤泥之下愈来愈烈的躁动之意,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往本阵之中退去,转眼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   那些独眼鮟鱇受到了那线虫血液的刺激,一只接一只地翻出水面,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来,大嘴喀拉喀拉地一张一合,竟弄得这沼泽之上一片喧嚣吵闹。   一只独眼鮟鱇率先从水面之上跳起,落下,啪嗒一声压碎了一块船木,而后嘴在水里土里搅合了半晌,似乎是在从那团木头碎屑之中将那些线虫给挑出来吞食。   有了个开头,这满水面的独眼鮟鱇争先恐后地跳了起来,噼里啪啦,瞬间便将那一艘不知存在多少年的腐朽大船给碾成了碎片,而后传来了一片沙沙之声——如果单乌等人此时仍在那船体附近的话,十有八九会被这些独眼鮟鱇一并碾压。   虽然这些独眼鮟鱇的实际战力仍是未知,但是一来,谁都不会愿意与那种看起来就仿佛一团烂泥随意捏成的生物纠缠,二来,像这种看起来有点战力但是似乎又不是太强大的生物,对于危机多半都是会有自己独特的直觉感应的——单乌等人停留在水面上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瞒自身,如果这些怪鱼会觉得单乌等人大小算是个威胁的话,它们多半是不会如此嚣张地出现在单乌等人的面前的。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也已经发现了那些独眼鮟鱇的特异之处——这些仿佛是鱼的生物,身体两侧的鱼鳍完全可以看做是两条粗短的小腿,能够支撑起它们的半身,并配合尾巴的甩动,在泥水里来回跳跃,看起来竟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水蜥蜴还要灵活一些。   “呵……”单乌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鱼不成精,也会长出腿来么?”   “不过这沼泽地里的鱼,和那深海之中的独眼鮟鱇,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关联?”单乌将两者细细地对比了一番,只觉得除了体型大小以及那两侧鱼鳍之外,两者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沼泽地会不会曾经是一片海底?”   “应当还会有更多可以验证之处。”单乌摸了摸下巴,“难道真有机会看一看什么叫做沧海桑田?”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跳跃的独眼鮟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危险,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后各自掉头,咕嘟咕嘟地又往泥地里钻去,而这一回,单乌算是看明白了,这些独眼鮟鱇完全能够在那淤泥之下自如行动,也就是说,方才这么一大群的独眼鮟鱇都是被那线虫的血液吸引而来,这也就足以解释为何先前单乌等人没有一个察觉到那淤泥之下的活物的存在。   但是不幸的是,这一回,这些独眼鮟鱇没能成功地潜行离开。   一只从天边翻滚而来的巨大肉球,溅起一路的泥浆飞舞,稀里哗啦地滚到了附近,而后高高地弹跳而起,并在半空之中铺展成了一张几近透明的薄膜,如一张被挥洒开来的渔网一样,笼罩住了一大片的水面。   单乌等人都被这变故弄的有些惊呆了,以至于那渔网模样的薄膜从他们所在的隐匿法阵的边缘斜斜擦过的时候,那持有阵盘的修士险些就依着本能果断后退了,还是单乌强行下了一道命令,才让这人勉强稳定在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之上,没有将这隐匿幻阵暴露在那些怪物眼前。   渔网落进了水里,甚至嵌入了淤泥之下,然后开始向着中间收缩,那些原本在淤泥里头翻滚着的独眼鮟鱇被重新刨了出来,淤泥和水被渔网上出现的小口排挤了出去,于是那些鮟鱇堆叠在了一起,越来越高,并最终被挤压成了一颗巨大的球体,颤巍巍地晃动了两下之后,又再次滚动了起来。   “这肉球的质感,似乎有些像那蛮物的表皮。”单乌的眉头一皱,随即便下了全军跟随的命令,紧紧地跟在了那滚动的肉球后方。   那肉球看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后面跟了个尾巴,只带着那被包裹进去的一大包独眼鮟鱇闷声不响地在沼泽地上滚着,所过之处,不管是水鸟还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活物全都纷纷避让,甚至连那能够齐心协力将鳄龟给吞吃殆尽的水蜥蜴,都只敢远远地攀在一棵矮灌木上张望着,完全不敢靠近。   肉球没有滚多久,地平线上便已看到了一丛茂盛到足以算个小森林的地面,而那显然是这肉球的目标所在。   肉球轰地一声撞在了那树林子的边缘,而后再度变形,由一个圆球硬生生地挤成了扁平的长条,从那些树干的缝隙之中钻了进去,于是眼下看起来,这肉球的形貌,或许更像是一条由独眼鮟鱇灌制而成的巨大的肉肠。   树林子里有一个幽深的洞穴,而那肉肠随即毫不迟疑地往那洞穴之中钻了进去。   “三十人,随我下去看个究竟。”单乌随手点了一下人数,便激发了身上这灰袍子的隐匿之能,往那洞口钻了进去。   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空气的浑浊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光线也几近于无,只能依靠神识捕捉着那肉肠滑动的痕迹,紧紧地缀在后方。   起初还有些狭窄的洞口在一段距离之后变得越来越宽阔,而后,前方一点淡淡的微光传来,单乌下了个命令,于是所有人立即谨慎了起来,并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着那光亮处移动。   那装着独眼鮟鱇的肉肠此时又恢复成了肉球的模样,一路往着光明之处滚了过去,而后高高跃起,继而一声巨大的“啪嗒”声传来,似乎是那玩意落在了一个什么坑洞之中,甚至摔得四分五裂。   众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那些光亮果然是从一个巨大的坑洞之中散发出来的,而发光体,正是那一大片几乎填满了整个坑洞的,发着淡黄色的荧光的,质感和那肉球有些类似胶状生物。   “都是活物?”单乌注意到了那些不断蠕动弹跳胶体,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而那肉球摔在这布满了胶体的地面上,果然已经四分五裂,并且与周围那些胶体融合到了一起,只依稀还能看到些白色的肥肉一样的存在。   那被肉球一路带来的独眼鮟鱇散落了一地,仍有一些在顽强地弹跳挣扎着,似乎还想要努力跳出一条生第五百八十八回唾手可得的隐秘(上)   独眼鮟鱇们在地上翻滚了一下,粘了一身的胶体,而后那些胶体越来越厚,竟就成了一地凸起的小疙瘩,半透明的质感之中,那些奇形怪状的鱼儿的轮廓渐渐就淡了下去。   “被吞吃了?”单乌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伸手点了身旁的一个人,又指了指下头那些还没平复的小疙瘩。   那人领命,从隐身之处跳了出来,缓缓地落下去了一段距离,在靠近那些疙瘩的时候,抬手挥出了一道攻击。   这试探的一击在那胶体之上弹了一下,被弹到了一边,同时惊得那胶体微微一缩,但效果好像只是如此而已,于是那修士有些好奇地又靠近了一些,想要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将那团胶体给实实在在地切开。   于是又是一击落下,这一次的攻击力量大了不少,同时也凝实了不少,仿佛针刺一样落在那疙瘩表面,噗地一声插了进去,仿佛刺破了一个水泡一样,那疙瘩立即爆裂开来,里头那些被销蚀了大半的鮟鱇残骸也随即洒落了出来。   那些散落了一地的胶体并未死亡,仍在缓缓地蠕动着,与周围的伙伴们融合,并锲而不舍地将那些鮟鱇残骸再次包裹起来。   “这胶体为何看起来如此无害?”单乌有些疑惑地看着下方那修士的动静,“可是看这一路,那些生物对这胶体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啊——能让这沼泽里的活物共同畏惧的,还能有什么?”   “这片小丛林附近方圆数十里的范围,除了那些树木,似乎也没有什么活物存在——只有凶兽存在的地方,周围才会如此安静。”   “难道是这些胶体的背后的靠山?或者说这些胶体还能有什么别的变化?”单乌思考着,又指派出了六个人,这六人与之前那名修士汇合,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天罡北斗阵,飞旋而出的凌厉攻势终于让那胶体恼怒了起来,一团团白花花的肉球从那胶体的内部浮了上来,倏地延展成长条,一半埋在那胶体之中,另一半则如长鞭一样狂风骤雨般地向那一队修士抽击而去。   那一队修士虽然速度上有些不及,但防守稳固进攻犀利,并不至于败退,甚至能够不断地切削掉那些肉质的触须,并在周围的胶体上砸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洞,轻易得好像在欺负一片烂泥塘一样——这场面让单乌的眉头皱得更紧:“只是如此么?难道真的和那些蛮物无关?”   “我还以为马上就能看到那些蛮物的本体了呢……”单乌微微撇了撇嘴——他在看到那肉球的形貌的时候,直接想到的就是那些仿佛全是肥肉的蛮物,而那肉球变形的能力,亦让他联系到了那些附着在蛮物关节之上的,黑色的,难以被术法撼动的玩意。   可是眼下看起来,这一洞的胶体虽然有变形能力,也有反弹术法的能力,但明显要脆弱了许多,只能说那些白花花的肉质看起来有成为那蛮物表皮的能力,但是考虑到那些蛮物的表皮其实只是一个袋子而并没有变形的能力,这样的推断也只是推断而已。   “难不成那些蛮物还是不同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弄出来的?”单乌有了新的猜测。   “往四周看一看,不管看到什么都及时回报。”单乌自己散开的神识没发现什么,于是召回了那几个正与那些肉质触须纠缠的修士,同时如此吩咐了自己带进来的这些手下。   这小队四下散开继续搜寻,而单乌自己则掉头往来路飞去,打算先行离开这恶臭的洞窟,等其他人真有发现了之后再做决断——他有这些手下,本就没必要事事亲为,亲自跟进来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一路离开的时候,单乌忍不住给自己施加了一道净尘咒和一道风咒,将自己身上那些恶臭的味道抖散之后,方才回到了本阵之中,并在那幻阵之中化出了一团小小的云台,托着他以一种相对比较惬意一些的姿势来等这其他人的回报。   而那枚能够让他指挥其他修士的令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亦开始接二连三地传来种种讯息了。   “我到达洞窟的边缘了,这里都是坚硬的山石,我的攻击不起作用。”   “山石表面平滑,似乎是被刻意打磨过一样。”   “这里是洞窟的边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诸如此类的回报,配合这些人在那令牌之上显示出来的位置,单乌已经能够推断出那洞窟的大致形状了——仿佛是一个有着歪斜的细长嘴的大葫芦,葫芦口就是这树林子里的洞口,然后是第一个宽敞的球形洞窟,一个被收束的洞口,以及下方胶体所在的另外一个球形洞窟,并且下方那个洞窟的大半都被那胶体一样的生物给填满了。   “这洞窟长成这模样,应当不是天然,是被这些胶体掏空的么?”单乌默默盘算着,心里却生出了新的期待,“洞窟墙壁难以撼动,这倒是有点那蛮物的意思了……所以,如果我彻底拆开了这个洞窟的话,会让那层坚硬的墙壁完全暴露出来么?这些胶体又会怎么样呢?”   单乌正盘算着是不是将洞窟里头的那些修士召出,然后另派一队修士从外侧将这高出水面的树林子给拆上一拆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修士传来了一声濒死的尖叫。   单乌斜靠在云台之上的身体猛然间就坐直了。   从那令牌之中反馈而来的讯息可知,那名修士因为领了单乌的命令,于近处攻击了那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墙壁,并依照单乌的吩咐将手在那墙壁上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于是短暂的平静之后,那修士突然发现,随着自己渗入那墙壁的灵力一起被那墙壁吸收了的,还有自己的整个手掌。   那修士在尖叫的时候,那山壁的吞噬行为猛地加快了速度,短短一个呼吸,他便已经有大半条胳膊如同陷入沼泽之中一样,完全陷入了那山壁之中。   继而那修士强断胳膊意图逃离,还没退回到安全的距离,周围那仿佛岩石一样的山壁便已弹出了几条黏糊糊的泥巴样的玩意,直接覆盖在了他的躯体之上,并开始将他往山壁之中拖去,不管他怎么挣扎反抗,显然都无法从那泥巴之中挣扎出来。   修士惨叫着,一点一点地被那泥巴拖入了山壁之中,同时亦有一团泥巴似乎嫌这人的惨叫不怎么好听,竟啪嗒一声从上而下糊住了他的整个脑袋。   还留在那洞窟之中的其他修士察觉到了那修士动静,本想上前救援,却收到了单乌一句撤退的命令。   有人距离洞口较近,转头便冲了出来,但是有人在洞窟之中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惊恐地发现那细窄的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收拢了,而洞窟的顶端亦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一坨一坨黑色的泥浆,仿佛要将自己给硬生生地从空中砸落,并淹没到下方那翻滚着的淡黄胶体之中。   ——在这些无法被撼动的泥浆的冲刷之下,这些修士几乎是毫无生路。   单乌凝神感应着那些令牌之中最后传递过来的讯息,同时打了个响指,继而一列百人小队从主阵之中站出,迎上了那两个逃出来的修士,列出了攻击的阵型,对着下方那小林子便是一同狂轰滥炸。   草木飞溅,泥浆翻滚,甚至连周边的水面也凹陷了些许——那一坨黑色的作为蛮物根本的存在,就这样硬生生地被这一队修士给挖了出来。   一阵低沉的轰轰从地底深处传来,那黑色的存在翻涌着从地面上凸起,并开了一个口子,将那轰轰作响的声音化为了一声无比巨大的怒吼。   这声波的力量着实强大,不但将那百人小队给吹了个四分五裂,甚至连单乌所在主阵都颤抖了起来,那些修士的所在发生错位,数千人的身影于虚空之中若隐若现。   一个黑色的浪头翻滚了起来,对着就近的那些修士劈头盖脸地扑击了过去,一些人闪避不及,竟被直接压了下去。   “撤!”单乌下令,身下的云台瞬间消失,他可没打算现在就和这些蛮物们杠上。   而主阵只是稍稍让开了一些,还没来得及重新恢复隐蔽法阵,那黑色的泥浆里头居然接二连三地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白花花的巨大身影来。   “果然是那些蛮物!”单乌略有些心痒,有些想要留下来看看那些蛮物的具体形成过程,最好是能就近研究一番,但是那蛮物的数量却也让他有些头皮发麻——这儿可是这些蛮物们的主场,就算自己能够如之前那样控制自己手下这些修士通过敲断这些蛮物们的四肢来限制他们的行动,但是谁知道那些泥浆是不是会衍生出什么新鲜的进攻手段呢?   “引一只单独的出来,不知道行不行。”单乌盘算了片刻之后,阵型再变,竟是先下手为强,冲着那些白花花的还没完全冒出头的蛮物们发起了进攻,攻势一触即收,并没想要与那些蛮物以及黑色的泥浆互相纠缠。   却独独留下了一第五百八十九回唾手可得的隐秘(中)   那些被攻击的蛮物瘫软了下去,但是很快就再度耸立了起来,明显那些黑泥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不过这些被攻击过的蛮物爬出黑泥的速度到底还是比那只刻意留下来的要慢了一些。   这些蛮物显然没有太具体的规划,比如说要同进同退之类,于是那只率先爬出黑泥的蛮物一马当先,冲着上方悬空的某一支修士张牙舞爪地就扑了过来。   那群修士似乎早就料到了那蛮物的举动,直接往后退去让那蛮物扑了个空。   那蛮物重重落地,溅起了一片水花,而后锲而不舍地盯着那支小队再次跃起,一次两次,竟渐渐地就有些远离了那些黑泥的范围。   其他的蛮物们也纷纷发起了攻击,但是那些小队在单乌的指挥之下来回穿梭,绕得那些蛮物们颇有些手忙脚乱,虽然没有再度进攻,但是也硬生生地拖延着这群蛮物在原地打转。   接连又进行了几次攻击之后,队伍渐渐地分散,一些人仍旧留在了这黑泥上空,另一些人则跟随着单乌,隐匿身形后撤去与那支率先引走蛮物的队伍汇合,而留在黑泥上空的人,则一点一点地开始试图将那些蛮物往相反的方向引去——蛮物们紧紧地跟着他们,那看起来似乎不会挪动位置的黑泥居然也开始蠕动翻滚,如同海啸一样紧紧地追在他们的后面。   而那只被单独引走的蛮物已经跑出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却仍然死死盯着前方的那一支小队,扑腾在泥水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从背后围拢而来的一张大网。   那是一张火网,其上附着的金乌火触及这沼泽水面,嘶啦啦地升腾起了一片白色的雾气,那蛮物只是稍稍一愣之后,它的手脚关节附近便已遭到了重击,并且那火网亦从沼泽的底部兜起,如同先前捕捉那些独眼鮟鱇的渔网一样,将那只蛮物整个儿兜了起来,并硬生生地拖拽着离开了这沼泽水面。   两头的队伍完美汇合,众人向着那火网之上丢下了无数的封印,硬生生地将那蛮物封成了一颗正在发亮的火球,而后,队伍在那火球的两侧,以翼状阵型簇拥着这颗火球往远处行去。   那支仍在拖延黑泥与蛮物的队伍收到了单乌下达的撤退命令,立即转变了阵型,各人的遁法全开,意图从那越来越艰难的局面之中挣脱出去。   一些人冲了出去,却也有一半的人被那突然从前方卷起来的黑泥浪头盖了下去。   冲出去的人不敢停留,一路往单乌指点的方向飞遁,那些蛮物和黑泥在发现无法追上这些玩命逃跑的修士之后,便也不再强求,而是渐渐安静了下来——蛮物们仿佛融化进了黑泥之中,黑泥索性就在原地停滞了下来,一点点地没入沼泽,重新化为了一团微微高出水面的平地,只是短时间内还没有拖拽到什么树木以覆盖这层裸露的仿佛黑色岩石一样的表面。   那些逃窜出去的修士飞遁了足有半日,才终于与主阵汇合。   主阵如今已经落在了一片被清理干净了的湿软地面上——这地面上曾经满是那暗红色的草叶,周围亦有一些水生生物来回游窜,足以说明这一块儿地方并不会有那些蛮物以及黑泥存在。   那地面的周围被单乌吩咐众人布下了一个有隐蔽之效的防御法阵,如果此时有人经过,只会觉得这儿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一大片的水面,于是那些回归之人茫然地在半空之中漂浮了一会而之后,方才有人上前,将他们引入阵中。   法阵内部倒是十分正常,湿软的地面早被人用术法固化,瘴气被屏蔽在外,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事的人们在周围的空地上或修炼或疗伤,以回复体力精力,少数的几个人在附近游走警戒,要说异样,那就是单乌独自一人凑在那蛮物旁边的事情了。   蛮物身上层层叠叠的封印仍在发挥作用,同心协力地死死地压着它无法动弹,火网嵌进了那蛮物的皮肉之中,将那蛮物的手脚强行在地面上拉出了一个“大”字,而单乌则蹲在那蛮物的脑袋边上,一脸严肃。   “两百多人换你这么一个活体,似乎也挺划算的。”单乌嘀咕着,心里算着人命账,手掌边缘以灵力化为刀刃,整只手就这样紧贴着那蛮物眼皮与眼球之间的缝隙缓缓地插了进去。   那蛮物的眼珠直到这个时候都依然在不断地转动着,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这眼珠子会受到什么伤害。   “乖乖的,我会让你没那么痛苦的。”单乌甚至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蛮物的脑袋,然后就就将那蛮物的眼睛从那团肥肉之中挖了出来。   蛮物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显得单乌那话有点自作多情。   眼球的后面连着一些淡黄的经络,单乌试着以灵力刺激那些经络,却并没有得到什么该有的反馈——之前那些线虫,可是一戳经络,就整个儿抽搐扭动成一团的。   “这些经络真的就是摆着好看的?而那些内脏除了胃袋,其他的看起来也一样是摆着好看的……罢了,反正我们这些修士的一身零件,不也多是摆着好看的么?”单乌想了想,没有切断那些经络,不过也没将那眼珠子塞回去。   “或许可以试试看。”单乌有了新的想法,伸手拍在了那蛮物身上,下一刻,便带着那蛮物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   那蛮物被单乌丢进了一个幻阵之中,身上的封印被一层层撤除,眼眶里的肥肉翻卷出来,眼珠子挂在眼眶之外,淡黄的经络依然完好无损。   周围的场景变成了一片沼泽地,而不远之处亦出现了一群手无寸铁的凡人,正瑟缩着挤成一团,满脸惊恐地盯着那只蛮物。   如果这蛮物的视觉听觉真的被这幻阵之中的景象影响了,那么他就会依循着本能冲上前去,将那些凡人抓起,当做食物一样,咔嚓咔嚓地嚼个干净。   但是这蛮物却傻愣在当地,只是偶尔左右晃动着脑袋,甩得那眼珠子如同流星锤一样摇来摆去,抑或抽搐一样地抖动着手脚。   单乌的不断掐诀,改变着这处幻阵的内部构型——虽然看起来仍是同样的场面没有改变,但实际上,单乌却是在通过变换着这场景施加在那蛮物身上的视觉或触觉的影响,试探着能不能凭此影响到那些黑泥的行动。   “影响不了……”单乌微微皱起了眉头之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就这样试一次吧。”   然后,法阵的空间起了变化,单乌的体型变小,那蛮物的体型变大,很快双方之间的体型差距,便足以让单乌如小虫子一样,直接进入那蛮物的躯体之中了。   这是黎凰从那太虚幻境之中悟出来的法阵,单乌也已活学活用——他现在就类似于古凌,而那蛮物则是草原之上的黎凰等人。   单乌默默地向黎凰表示了感谢,然后便张开了双臂,如一只小飞虫一般,从那蛮物的嘴巴里跳了进去。   蛮物的嘴里除了牙就是白花花的肉,有些腥臭之气,或者说,类似于一种尸体腐败的味道,而单乌的前方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直通向下,正是这蛮物的食道。   单乌没有停留,直接往那食道里头钻了进去,一路下坠,中途可见那食道轻微的收缩颤动。   拐了一个小小的弯道之后,单乌已经跳进了那蛮物的胃袋之中,胃袋的墙壁上粘着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滴滴答答,胃袋里头还飘了几具残缺的人体,显然是方才那追击过程之中,不慎被这蛮物扑下去吞吃了的修士们。   与寻常的胃袋里的情形不同,这几句残缺的肉体并没有被那些粘液消融,而是仿佛被泡在水里一样,血液散去,然后整个肉身开始发白,肿胀,甚至一些残缺的部分还在那缓缓流动的粘液的作用下被推搡到了一起,重新拼合。   “吃下去的人,会变成新的蛮物么?”单乌的眉头微微纠结,因为他还没有从那些肿胀的肉体之中发现新的黑泥。   那些肉身的变化实在太过缓慢,单乌索性直接在那胃袋的上方放出了一只通灵眼,代替自己盯着那些肉身的变化,而自己则掉转了方向,从食道与胃袋的交接之处硬冲了出去,破开的口子很小,几乎刚一出现,便被周围的肥肉给挤压得重新合拢了。   胃袋的外头是满满当当的肥肉,单乌只能依靠着环绕在身体周围的金乌火进行开道,并顺着那些深埋在肥肉里的血管和经络一路往前,总算是让他找到了肋骨以及心肺的所在。   心脏老老实实地跳动着,甚至还是鲜红的色泽,不过内里却有黑气透出。   因为完全不知道里头会有什么,单乌并没有贸然闯入,而是顺着那颗心脏往边上的血管处摸去,最终选定了一处看起来比较细小一些的支流并钻了进去。   单乌的身遭撑着那一圈半透明的火球,将血管之中那些淡黄色的液体撑离体外,这才发现,这些液体之中竟漂浮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颗粒,就仿佛当初在北海之中看到的磷虾群一第五百九十回唾手可得的隐秘(下)   单乌以灵力将那些散碎的黑点捕捉到了手中。   “似乎的确是那些黑泥……难道这血管的作用就是让这些黑泥能够在这巨大的肉身之中自主移动吗?”单乌捏着那团被灵力包裹着的小小黑点。   单乌思考了片刻,手里那团灵力变化,一个小小的幻阵包裹住了那颗大约只有现在的单乌的小指指甲盖一样大小的黑泥。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灵力迷宫,在那黑泥的周围构建了几条分叉的道路而已,继而单乌解开了那团灵力的压制,让那黑泥能够自如行动。   黑泥在周围灵力的刺激之下原地转了一圈之后,终于有意识自己其实可以往边上蠕动,可惜它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周围的灵力化出了细小的长鞭抽打在那黑泥的一侧,黑泥会因此收缩并往反方向移动,但是移动一段距离之后,便再度停滞了下来,一动不动。   “这么小的体积的时候,只有这最基本的应激能力,但是当它汇集成了那么大团的黑泥之后,就可以四处气势汹汹地捕捉猎物,甚至和修士对抗了?”单乌的眉头挑起,这种由少及多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组合,让他想到了组成小苍山的那些小怪物们。   “而且这东西还有控制草木的能力,这种能力又是怎么施展出来的?”单乌还记得那些蛮物跑动之时让草木倒伏在地的场面,并且之前那团黑泥所化的地面上,也是一片枝繁叶茂的,却只有浅浅的一层根系的林子——那层林子很显然就是这黑泥拉扯到自己身上的伪装。   单乌迟疑了片刻,又捕捉了几团这样小小的黑泥,并封印了起来。   ……   那些修士在单乌的吩咐之下,开始认真地在这片地面上修筑一个能够长期落脚的驻地,而那蛮物亦在这段时间中被单乌真正拆了开来。   这一次并不是之前那次那么蛮横拆法,包裹住蛮物骨骼的那些肥肉和坚韧的表皮都被尽量保持了完整,那些附着在骨头上的黑泥亦完好无损的存在于那些肥肉中央,内脏则被单乌整个儿从口眼的口子处翻了出来,悬挂在了那蛮物的脑袋上方,看起来仿佛是矮墩墩的树桩子上伸展了几根纤细的树枝。   这种拆法,使得这蛮物始终还能保持着活力,一切细微的变化亦通通展露在单乌的眼皮底下。   于是,那胃袋就在单乌的眼前变得越来越大——那大小几乎已经可以媲美那蛮物原本的躯体,依稀还可以透过那被撑得半透明的薄膜看到内里那逐渐成型的新生蛮物,似乎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瓜熟蒂落,相应的,那原始蛮物身体里的肥肉也被消耗了大半,眼下看起来,竟有些骨瘦如柴的意思了。   除此之外,单乌还拖进来了好些个士卒,一群附近的沼泽生物,这些人和动物的身上都被单乌安放了一小粒从那蛮物血管之中弄出来的小团的黑泥,这些黑泥在触碰到这些活物之后没多久,便直接渗了进去,表面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单乌还是很谨慎地将这些人或动物都困在了这幻阵之中,不让它们曝露于人前。   这些人或生物被单乌分出了不同的类别,有黑泥加上胃液的,黑泥加上血液的,单纯一团黑泥的,单纯胃液的,单纯血液的,黑泥从口中进入的……甚至还有一些生物被单乌带进了那蛮物如今还完整的肉身之中,直接以其接触那些汇聚在关节附近的黑泥,以试探那黑泥的吞噬之能。   单纯的黑泥会彻底吞噬那些沼泽生物,并形成一个中空的球体,内里满满的都是那淡黄色的胶体,看起来就好像之前单乌见过的那个洞窟小小翻版一样。   黑泥对修士同样也有非常强大的侵蚀之力,但或许是因为修士的体质特殊,有灵力的流转并且能够自我修复,于是这人体一时半会儿不会彻底消融,这黑泥也生不出下一代,于是互相僵持之中,黑泥便会顺着修士的体液迅速蔓延到修士的全身,让彼此之间变得无法分割,修士的表皮上会因此出现一些紫黑色的瘢痕,看起来仿佛被人狠揍过一样,黑泥便立足于这些瘢痕,一点点地对修士们进行吞噬。   修士们会在这样的吞噬之下变得痴呆,变得食欲旺盛,变得鼓胀肥胖,虽然还有呼吸心跳,能够移动,甚至能够搬运灵力,但是整体看起来却如同一具在沼泽里浸泡了数年涨成了圆球却还没腐烂彻底的尸体。   单乌本以为这些修士会这样越来越肿直至表皮崩裂并彻底变成一滩烂肉,却没想到,在黑泥的吞噬越过了某个界限之后,这些修士们的行动能力居然突然变强——虽然还是鼓胀的浮尸模样,但是却能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而无比灵活地做出扑击撕咬的动作,目标有人有动物,能够分辨同类,看起来仿佛是一群缩小了无数倍的,有两个眼睛的蛮物,更要命的是这些玩意的口腔之中会喷出无数的黑色的雾气,明显就是那些散碎的黑泥颗粒。   而单乌亦终于发现,虽然这些小颗粒看起来根本没有自我意识,但是只要有血腥味的存在,这些东西就会蜂拥而至,让人防不胜防。   “那一战中被人血激起的瘴气便是这些小东西所化?”单乌回想起来了那天见到的恍如实质的瘴气,不免有些后怕。   “便是这种东西毁灭了一座城么?”单乌又想到了皇甫真一对自己所说的传说。   至于那胃袋之中生出来的,便是货真价实的蛮物了,虽然体积小了一些,但是不管是身体结构还是骨头上的那些黑泥都是一模一样,肤白圆润,甚至连没有排泄孔这一点都没有改变。   这些新生的蛮物终于从那涨破了的胃袋之中摇摇坠落的时候,之前那个蛮物的所有的器官都仿佛功成身退一样,在那一瞬间彻底枯萎,化成了一团团看起来毫无生命力的经络。   新生的蛮物嗷嗷叫唤着,扑上了这具看起来或许已经算是死亡了的蛮物的躯体,张口咔嚓咔嚓地开始啃噬起来,那些还残留在初始蛮物关节上的黑泥渗入了残留的骨骼和肥肉之中,随着这些新生蛮物啃噬的动作进入了它们的身体之中,并彻底地融为一体。   ——由此,单乌已经可以大致地推断出这些蛮物们“人吃人人生人”的产生的过程了。   在这段时间中,单乌更是以不同属性的灵力试验了那黑泥对术法的免疫能力,结果可以说是相当悲观——如果单靠一个金丹修士的话,根本不可能碾碎那成团的黑泥,而一群金丹修士的联手虽然能够将那黑泥击碎,却还是无法将其彻底抹杀,那些散碎的小黑点会变得仿佛云雾一样无处不在,更是可以完美地隐蔽在那些瘴气之中。   “情况不妙呢。”单乌想到了隧邺城外的那些攻击,“就算六万余人一起攻击,难道真的就能将这些黑泥给彻底抹杀么?那些散落的黑泥会往哪里去呢?难道会乖乖地回到沼泽之中?”   “这些瘴气之中,到底存在有多少这样的小东西?这一层灰袍真的能保证那些普通修士的安然无恙?”这是另一个让人忍不住在意的问题。   “那么,那些作为诱饵被吞吃掉的炮灰们呢?在被攻击碾碎之后,真的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么?”单乌打算再试一试这个可能,刚好,他这儿已经得到了好些个看起来还挺弱小的新生蛮物,正好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实验一番。   当然,单乌也没忘记实验一下自己的血肉对黑泥的作用——那蛮物对单乌的血肉有着相当的抗性,浸在单乌血液之中甚至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彻底消融,如果这些黑泥能有两个单乌那么大的一团的话,应当能够在全部化成脓血之前将单乌这个人吞噬干净,未及化为脓血的那部分便可以干脆抛下已经死透了的小伙伴们,继续顽强坚韧地存在着。   “我这身体对这玩意也没啥威慑力了。”这个结果让单乌收了侥幸之心,“除非能弄出仿佛当年烈火燎原一样的东西来,才不枉我临行之前夸下的海口……”   ……   “一个多月了,单乌还没有消息传回么?”皇甫真一每天都在询问那些蹲守在沼泽地边上的探子们。   “没有。”那些探子们总是如此回报。   “也没有蛮物的动静?”皇甫真一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按理来说,都有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那蛮物也应该冒头进攻一次了——这隧邺城里头,那朱紫国的王子可还等着积累战功呢。   “也没有。”那探子自己也有些奇怪,“我每天都循着这沼泽地边缘巡逻,没有发现任何蛮物的踪迹。”   “那小子有那隐蔽法阵,在不惊动蛮物的前提下深入沼泽并不困难,但是按照那蛮物的行动规律,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动静?”皇甫真一断了通讯,眉头微微皱起。   “总不能那小子真的就将蛮物给拦在沼泽地里头了吧?”皇甫真一的心里暗道,“这怎么可能第五百九十一回更深入(上)   那一块被单乌带人占据了的地面又扩张了不少,上已经修建起了像模像样的营地,当中甚至还建起了一个被严密保护起来的传送法阵。   没有人知道那传送法阵有什么用,会通往何方,毕竟这附近最近的人类聚集地就是隧邺城,而隧邺城中根本就没有传送阵。   更何况,这法阵从建成之日开始,就一次都没有被使用过,连试验都没有。   一些人留下来守护这片营地,一些人被单乌带着在远离传送阵的所在另辟了一块沼泽,外阵套着内阵,严密的守护法阵的重点对内却不对外——法阵的里头,单乌分门别类地圈养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蛮物和黑泥,而这些驻守在附近的修士亦被吩咐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附近捕捉一些活物来喂养这些蛮物,并随时记录这些玩意的生长状态。   安顿好了这些之后,单乌带着一支百人小队,开始以濒临众人极限的速度开始向那沼泽地中深入探索,在见识过那黑泥隐蔽在树丛之中的模样之后,单乌等人已经能够无比准确地判断出哪些地方是有黑泥存在的区域,甚至连那黑泥的体积大小都可以判断,于是一个个红圈出现在了那沼泽地的地图之上,只要单乌愿意,他现在甚至能够画出来一条足够安全的,数十万人无需隐匿法阵都能深入沼泽地的路线出来了。   并且,单乌已经发现,或许是因为人类的踪迹多停留在沼泽的边缘地带,而蛮物的生成其实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被吞吃的人类尸体,所以只有边缘部分的这些黑泥之中才会生出蛮物,深处一些的黑泥虽然在被攻击之后也会暴怒,但是多半是以黑色浪潮的模样进行追击,并没有那些白花花的肉体产生。   这样的结果让单乌开始将黑泥与那些蛮物当成了两种不同的存在看待,虽然这两者明显是同一个来源。   在单乌的感受中,虽然不知道这些蛮物在成熟之后是用什么东西思考或者说思考了些什么,但是与那些只要些沼泽生物就满足了的黑泥不同,这些蛮物们似乎拥有了一种想要壮大自己的本能——它们想要制造出更多自己的同类,所以它们迫切地想要吃人,而这或许就是他们锲而不舍地离开那黑泥母体,往人类阵营之中闯荡的原因。   并且,这些蛮物从产生到成熟并自主离开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一个月,根据隧邺城那些战报推断,刚好能与那些被牺牲的炮灰们挂上钩,这猜测让单乌忍不住有些嘴角抽搐。   “那些被碾碎的黑泥难道真的能够带着残骸们回到沼泽之中么?不,或者该问,之前的战事中,他们难道真的将那些蛮物完全碾碎了?”单乌不由地冷笑,并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推测,“所以,这所谓的源源不绝的蛮物,果然都是那些人有心造就的局面么?”   于是,单乌就这样一边搜集着有关黑泥的种种讯息,一边往那沼泽地中深入,距离地图上标注的胥中也越来越近了。   单乌没有注意到,由于他过于追求速度,没有使用那隐匿阵法,带着这群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这沼泽地上空纵横的行为,已经彻底扰乱了这片沼泽之上的气息,让那些新生的蛮物们在彷徨之际,没有依照以往的惯例前往隧邺城的方向去寻找新鲜的口粮,反而掉过了头,向着他这支百人小队前进的方向围拢了过来。   ……   桑刚也有些坐不住了。   “单乌回不来也就罢了,为何连那些蛮物也不出现了?”桑刚算着日子,坐立不安,“当初放下话许诺的时间是一年,可这一转眼,竟就过了三个多月了,我才参与了一场围剿,还只分得了一点皮毛的功劳……”   “何不稍安勿躁?反正也不会有人回来与你分薄功劳。”西卡安抚道,在他看来,单乌离开的时间越久,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我担心他能将那些蛮物给堵在沼泽之中。”桑刚还是有些不安,“根据这隧邺城之前的战报,连接两个月都没见到蛮物,这可能性着实太低了。”   “殿下你待如何?”西卡皱起了眉头,“不管殿下怎么想,我都是不可能同意殿下你进入沼泽的。”   “我……”桑刚正打算将自己的雄心壮志说出口,被西卡这么一堵,只能悻悻地转过身去,给西卡留下了一个背影。   “总在这儿呆着,我都快要生锈了。”桑刚沉默了半晌,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如果真的有心想要做些什么,不如试着去与吃遍天套套关系?”西卡提出了一个让桑刚惊讶到猛然转头的提议。   “你在开什么玩笑?”桑刚反问,“他可是单乌那个小子最大的靠山呢。”   “可是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对单乌而言,吃遍天这个靠山,似乎也不是多么稳当。”西卡说道,“我收到了一些内部的消息,皇甫曾经去向吃遍天收取单乌的买命钱,结果吃遍天说这钱得让单乌自己出,并且后来吃遍天举办的那场拍卖会上,单乌想要私下里购买一副阵盘,也被吃遍天以在商言商的理由拒绝了。”   “你是想说,吃遍天与单乌之间其实只是单纯的交易?单乌现在没有足够的东西出手,吃遍天便也不再当他是个同伴了?”桑刚皱了皱眉头,还是觉得西卡的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可是亲眼见过吃遍天与单乌之间的相处的。   “不,我想表达的是——吃遍天或许真的很看重单乌,但是吃遍天更是一个足够精明和六亲不认的商人。”西卡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观点,“作为一个追逐利益的商人,只要价码合适,他什么都可以出卖。”   “你是想说,我们或许可以买到他的支持?”桑刚又低头盘算了半晌,“可是,我觉得那琉国皇帝似乎并不喜欢吃遍天,我去和吃遍天套关系这事要是让那皇帝知道了,是不是反而会降低他对我的评价?”   “琉国皇帝看不顺眼吃遍天,是因为吃遍天在他的面前敛走了太多的财富。”西卡提点道,“而那些财富,原本也该有你的份。”   “是了,吃遍天在琉国的境内放肆敛财,等于是从那琉国皇帝腰包里掏钱,而我将来身为琉国驸马,这皇帝的腰包,自然也就是我的腰包,我得将吃遍天的这只手从偷钱变成送钱……”桑刚的眼睛亮了起来,“而应对这种精明的商人其实只有一个方法——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若殿下你无法走好这一步,那么等殿下迎娶千鹤公主之后,总还是要与吃遍天直接对上的……到那个时候,可就没有眼下这么多转圜迂回的余地了。”   “至少得先让他相信,在单乌的问题上,我们之间并没有完全无法解决的矛盾。”   ……   在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越过了一片可算汪洋的水面之后,呈现在单乌面前的,是一片广袤的丛林,草木葱郁,鸟语花香,甚至连上空的瘴气都淡了不少,依稀可见阳光从缝隙之中洒落。   但是单乌等人的精神却几近绷紧到了极限,隐匿的阵法一丝不苟,将众人的气息给掩盖得干干净净。   “胥中……”单乌看着眼前这片陆地,喃喃地嘀咕了一声——很显然,那地图之上,围绕在胥中两个字边上的浓厚的黑云,示意的应当就是这片看起来仿佛是黑泥伪装而成的陆地。   “真的是这么大的一片黑泥?但是为何还会有活物的存在?”单乌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些在枝头跳来跳去的羽毛缤纷的鸟儿,没敢贸然靠近。   “难道是这些玩意儿为了保证自己口粮不缺,才允许了这些鸟儿的存在?”单乌的脑中闪过了这么个念头,只觉得这些黑泥还真是研究不尽——每次单乌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些玩意儿的时候,这些黑泥便总会呈现出一些让他意外的表现来。   就好像单乌本以为在自己那隐匿的法阵之下,只要不主动挑衅那些黑泥,自己带领的这只小队便能够安然无恙地往那丛林的中央深入,直至到达目的地。   于是,当队伍行进了大半天,单乌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等人居然不知不觉地被一层阴影笼罩了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大概是又一次低估了这些黑泥的能耐了。   ——单乌等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黑泥构建的,高得足以遮天蔽日的浪头,那些原本覆盖在地面上草木和鸟兽都如同死物一样粘附在那竖立而起的黑泥之上,而这个浪头的前端正缓缓越过单乌等人的头顶,往众人前进的方向垂落而下,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个浪头过去,单乌等人,便注定全军覆没。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变阵!”眼见这黑泥浪头的前端已经开始下压,单乌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原本的隐匿阵法瞬间散去,这百余人护在单乌的身旁,转眼便组成了一组杀阵,所有人身上的灵力都往着最前端的那个人身上涌去。   而后这百余人便在单乌的一声令下,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众人头顶上那浪头最高的地方冲了过第五百九十二回更深入(下)   在眼下这么一个黑泥浪头卷到高处并开始下落的情况之中,浪头的发起的那一侧必然是更多的黑泥堆积,而如果想从浪头落下的那一侧冲出去,则多半要正面面对一股巨大的下坠之力。   所以出路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这浪头的最高点——最高点的黑泥层不但可能是最薄的,而且在上冲之时还可以借一下这浪头发起侧的上行之势,以增加自己的胜算。   所以单乌带着的这支小队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向着上方冲去,在一侧的黑泥上稍稍的借了一下力之后,便“噗”地一声扎进了那浪头之中。   然而黑泥的厚度依然可观,于是这支队伍前冲的速度越来越慢,眼见就要被那些黑泥彻底困住的时候,顶在队伍前端的那个修士的身影突然虚幻地晃动了一下,并且与后面的主阵拉开了一点距离。   另外一个人默默地补上了那个修士离开的位置,下一刻,那个脱离阵势的修士就那样带着自己一身的法宝选择了自爆。   巨大的灵力震动硬生生地将那黑泥给炸开了一个空洞,晦暗的天空就那样在洞口之中露出了一个小脸。   单乌等人的阵势再次恢复了原本的速度,终于赶在那空洞合拢之前从那黑泥之中冲了出去。   下方传来了黑泥翻滚的轰隆之声,单乌等人却不敢稍停,依然一路上冲——哪怕上方是那些要命的瘴气,也比下头那些黑泥要好应对得多。   并且,单乌心里还存了些侥幸心理——如果众人真的攀升到了一定高度的话,在甩开这黑泥的同时,自己等人是不是有希望彻底穿过那层瘴气?毕竟这一片区域上空的瘴气看起来并不浓厚。   然后,单乌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那黑泥在短暂的翻腾之后,突然“咻”地一声拔地而起,看着就和那平坦的地面上转眼生出了一座直插天际的高山一样,高山的山头紧紧地追在单乌等人的身后,甚至还化出了一张不断开合的嘴,似乎不将单乌等人吞吃下去绝不罢休。   单乌带着阵势猛烈地在半空之中转了几个弯,希望能够甩掉跟在后方的那张嘴,却没想那山头在紧跟在单乌身后扭了几个麻花之后,突然又爆发了起来。   不管是高度还是宽度,那山头都猛地膨胀了将近一倍,单乌等人闪躲不及,被硬生生地吞掉了数十人。   这黑泥堆成的高山的阴影已经再一次笼罩了单乌。   “真是好一个庞然大物……”单乌抬头看了眼那一时之间被瘴气遮盖得望不到头的山顶,不免产生了一种自己面对的其实是浩瀚磅礴的天地伟力的渺小感。   “这么大的家伙,还能那么快的移动么?这些黑泥的力量真的能够支撑住这大家伙?”单乌心里忍不住质疑了一句。   然后单乌带着人掉头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束手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   上下左右都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那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在稍稍摇摆了一下之后,依然紧紧地追在单乌的身后,并且不断地弹出一条条触须,甚至将黑泥化成了飞弹射出,以捕捉到单乌等人,单乌等人在那触须和飞弹之间来回穿梭,险象环生。   “世间万物总有尽数——不管是黑泥的数量,还是这些黑泥能够承受的力量,都应当有个极限,这也就是为何它只能有这么一个山头,并且不得不选用触须攻击。”单乌心里盘算着,“否则的话,它只要再来一个差不多同样的山头,前后一夹击,我就绝无生路了。”   “所以……我还是有希望的。”单乌的心里重新生出了信心。   ……   平地拔起这样的一座大山,对周围的一切所带来的影响都是显而易见的。   半空中的瘴气如何聚散离合姑且不论,这片森林的地面亦随着那拔地而起的高山猛地缩小了一大片,让出来的空间被周围的水重新填满,使得这一片汪洋水面的高度下降了不少,以至于周围那些沼泽之中的水流都开始向着这片水面汇集而来。   那些追逐单乌而来的蛮物们此时也已经到了这片水面的附近,一个个飘在了水上,随波逐流。   逐渐增加的水量,上层翻滚动荡的黑泥,给这一片地面最的底层的岩石增加了不少的压力,于是轻微的动荡从地底深处传来,甚至影响到了周边的极远的区域,让那些沼泽生物如临大敌,一个个在惊疑过后,争先恐后地向着远离那片水面的方向逃去。   这动静同样让单乌有所察觉,虽然他现在还是不敢分心思考,但是他已经发现了身后那座大山仿佛根基不稳一样的左右摇摆。   于是单乌立即带着手下又陡然转了两个大圈,冲着一处被搅散了的瘴气的缺口直冲而去,再度往上方攀升了一段高度。   那座山便也跟着单乌等人狠狠地左右扭转了这么一下,甚至连触须也跟着甩动,而这一次的回旋之力亦终于超过了那山体根基的承受能力。   大山开始往着一边倾斜,虽然其上的黑泥急速流转着想要将那倾斜的山头重新扶正,但是力量依旧不足,于是这山头就在单乌的眼前斜斜地倒了下去,倒到一半的时候整个山体便已经完全崩散,黑泥如突然砸落的山洪,轰隆隆地冲向了地面,甚至将那地面上的黑泥都砸出了一个凹陷的深坑,半晌之后方才重新融合成平滑的一体。   事情仍未完结——这一座山头倒下去的时候,在单乌等人的侧方,亦有另外一座山头冒出了尖儿,以越发犀利的成长速度追上了单乌等人所在的高度。   单乌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转身就跑,却没想到之前那山头砸下去的地方在短暂的平稳之后,居然出现了一个旋转着的漩涡,好像那地面下头被砸出了一个什么大坑通往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一样,而这些黑泥正在不受控制地往那大坑之中流淌。   追着单乌等人的这新生的山头,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哗啦一声散成了一团黑雾,如雨水一样稀里哗啦地落回了地面,而那漩涡的部分亦蠕动着开始反向流转,明显这些黑泥正在努力地自救。   于是以那个漩涡为中心,这些黑泥仓促地向着四周一浪接一浪地逃离了开来,就这样硬生生地逃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的深处有暗红色的光芒闪烁,并有一股硫磺的气味伴随着热浪冲天而起。   黑泥们远远地避开,单乌等人漂浮在那空洞的上方,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熔岩?”单乌看到了那地下明明暗暗的景象。   一条粗大的裂痕正在地面上渐渐蔓延,一些暗红的岩浆翻滚而出,堆积在那裂纹的两侧,不断地熔化又凝固,而周边的地面,亦生出了高度的偏差——一边正在缓慢攀升,另一边则在缓缓下沉。   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带动着周围那些黑泥都是一阵阵的颤抖,而这种震动甚至可以蔓延到更加遥远的地方。   “哈?这玩意儿将地面给砸穿了?”单乌看着那些仓促地避让裂纹的黑泥,哑然失笑。   ……   地面的震动持续了足有三天的功夫,大量的热气以及喷薄而出的硫磺气息甚至真的在这片的地域上方冲出了一片朗朗晴空,久违的清爽感让单乌忍不住拉下了那灰袍的领口,狠狠地吸了几口这炽热的空气。   随着这些震动的渐渐平息,岩层错位产生的裂纹之中,那些熔岩渐渐凝固成了新鲜的创口,于是那些黑泥亦开始胆战心惊地缓缓回流,单乌带着人往那些回流的黑泥附近试探了一二,那些黑泥虽然还是表现出了对单乌的蠢蠢欲动,但是似乎是害怕再一次出现那地面崩裂的景象,只是稍稍地甩出了几团飞弹一样的黑泥示威之后,便安静得再无动静。   这条裂缝之前蔓延的方向正往胥中,所以单乌等人趁着这个机会很是深入了不少,如今发现这些黑泥已经拘泥于地底的危机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群人类更是嚣张了起来,大摇大摆地直线前行。   ……   这地层的震动几乎波及到了整个沼泽,无数生物疯了一样地往沼泽的外围移动,其中甚至包括了那些黑泥。   沼泽的外围部分其实只有轻微的晃动,所以那些活物早几天的时候姑且还算镇定,但是一段时间之后,那些深处涌过来活物的数量渐渐增加,于是地盘的问题,夺食的问题,种种争斗一触即发,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那么两只庞然大物纠缠在一起,你死我活。   单乌留在那沼泽外围的两波人马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驻地之中——单乌选择的地方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可以说毫无特色,加上那隐匿的法阵,于是虽然每天都能看到一些凶物从附近路过,这些凶物也一直都不曾驻足停留。   同样察觉到这沼泽地里动静的,还有皇甫真一派遣到那沼泽地边缘巡视蛮物动静,顺便盯着单乌什么时候回来的巡逻小第五百九十三回胥中   “沼泽的深处有地龙翻身?”皇甫真一收到回报之后,回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那一段心悸——虽然那震动传递到隧邺城的时候已经非常小了,但是皇甫真一作为修士,总还是会有所感应。   “这种天灾,总不成也与单乌那支队伍有关吧。”皇甫真一自我安慰了一下,随即起身,召唤过了黑翮,吩咐了一句,“有一群妖兽和蛮物从沼泽里出来了,点一些老练的,让他们带着桑刚往沼泽地附近清扫一下,甚至可以适当深入一下沼泽地。”   “我看那桑刚等着立功也已经等得够久了,这回就让他吃一顿饱的,省的他三天两头让他那下属过来套话。”   黑翮领命离开,继而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些士卒们来来回回走动的动静。   皇甫真一缓缓地捏着自己的拳头,转过身去,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在了大厅之中的那副地图上,沼泽的那一侧,正是一片黑暗。   “单乌这些人……现在应该深入到哪里了呢?”   ……   次日,桑刚带着满脸的振奋之色披挂上阵,率领自己那队私兵,气势汹汹地冲在了大部队的前方——他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将单乌之前针对蛮物的战术给研究了个透彻,亦知道了从那蛮物的关节处下手可以让蛮物们以最快的速度丧失攻击能力,所以他相信,在遇到蛮物的时候,他的这队私兵的表现一定不会比单乌差上多少。   “这几天受的鸟气,可以好好出上一出了。”桑刚大笑着对身旁的阿鲁巴说道,而后突然冲刺了一段距离,更是疯了一样地怪叫了几声,那一副兴奋到癫狂的举动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西卡在校场附近目送大队人马远去,正为桑刚的振奋而无奈地摇头苦笑,突然就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个人。   西卡回头,看到了一个大圆胖子正飘浮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只手摸着下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吃遍天道友?”这胖子的特征性实在太强,西卡就算想要装不认识都不行。   “呵呵,是啊。”吃遍天笑了起来,“我们这可算是第一次见面啊……西卡?国师大人?”   “道友称呼我为西卡便可。”西卡颔首,微微一礼。   “那我便装个熟了。”吃遍天笑了起来,“你家那位王子这段时间频频过来向我套近乎,是西卡你出的主意?”   “我朱紫国与吃遍天道友并没有什么必须你死我活的仇怨。”西卡笑了起来,“多一个朋友多条路,若能与道友你打好关系,对我朱紫国来说有益无害。”   “呵,你果然是个有脑子的,不像你们那王子,一口气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看着人高马大,脑子可能还不如一头马驴。”吃遍天移动到了西卡身旁,做出了邀请的手势,“和看小丑逗乐相比,我比较愿意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谈话。”   “道友对我朱紫国的王子可谓不敬啊。”西卡听到吃遍天的嘲讽,脸色微微沉了一下。   “哈哈,是我失言。”吃遍天的口风随时转换,“那我便用这次邀请,抵偿掉我的失言之过,如何?”   西卡理所当然地应邀,却难免苦笑了一声。   “不知道殿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独当一面。”   ……   单乌终于带着自己那支小队靠近了“胥中”这个地名的所在。   在单乌见到的那大概是古董的地图之上,关于那片沼泽地里的种种,除了一片片的黑暗区域之外,其实就只有胥中这么一个地名是被标注出来的。   在来之前,单乌假想了无数次这胥中会是一副什么模样的地方。   会是与那胥中海对应的一片残留的海水?是一处巨大的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洞穴通道?是一团瘴气或者迷阵之中的遗失之地,里面埋了什么久远的怪兽?或者干脆就是这些黑泥最初的来源?   胥中和单乌想象里的任何一个场景都不同。   下方的黑泥依然如同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地翻滚着——这些深处的黑泥之上已经没有了植被的遮掩,就这样坦荡荡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时不时地卷起一个小小的浪花,甚至如同潮汐一般,向着前方那一片真正的地面拍击而去。   而在单乌等人的前方,是一片仿佛理所当然就该出现在那里的灰扑扑的地面,地面之上没有植物,只有一幢幢奇形怪状的看材质似乎是石头的层层堆叠着的四四方方的房屋,这些房屋在边缘靠近黑泥的部分还比较低矮,大约只有一两层的样子,但是越往地面深处行去,这些房屋便堆叠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壮阔,只是可惜坍塌了不少,所以单乌才能够一眼就能看到远处被那一幢幢巨大的东倒西歪的房屋所拥簇着的一座黄金宝塔。   事实上,单乌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称呼那玩意为宝塔。   那东西表层金黄的色泽闪亮逼人,如同火焰一样跳动在那些灰扑扑的建筑之中,每一层都有着高高翘起的屋檐以及屋檐下悬挂着的风铃,最顶上一层屋檐收束成一个高高的尖端,上头甚至还顶了一颗巨大的明珠。   如果单看一层的话,这建筑似乎的确像是一座塔,只不过这座塔足足有六百零八层。   所以单乌一时之间竟觉得这玩意看起来仿佛是一根特嚣张的玉米棒子,而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他落在那玉米棒子顶端的时候。   表层的那些金属有些发烫,感觉如果真放几块肉上去多半会兹兹做响,于是单乌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观感——这是一根刚刚被煮熟了的玉米棒子。   手下那些幸存的士卒被单乌指派往各个方向以及各个不同的建筑之中去搜索,而单乌亦翻过了这黄金宝塔的屋檐,打算破开其中一扇窗户,进去看一个究竟。   那些窗户虽然厚重,但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连一道阵纹都没有,单乌稍稍用力,便已得以轻易地破窗而入。   单乌进入的是这黄金宝塔的顶层,看起来仿佛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居室,有一张长桌,桌子后面有靠椅,桌上有些书籍,纸笔,看不出用途的小玩意儿,甚至房间的边角处还放了些柜子和花瓶模样的装饰——这些东西的风格单乌从未见过,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使用这些东西的应当是和他差不多大小,差不多身体结构的人。   “真的是人类的遗迹?”单乌有些好奇地摸过了这些东西,而后小心地将桌子上的那些书籍一一翻开。   才翻了两页,单乌的表情便有些精彩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虽然那上头的文字他看着有些陌生和不明所以,但是配在文字边上的图案,莫名地却很是眼熟。   “这东西……是升仙道里头的玩意?”单乌又翻了两页,越来越熟悉的图形,让他终于能够确定——这些看起来被系统整理过的图案文字,与他当年从升仙道里抄出来的玩意儿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这些东西看起来更清楚更直白了一些吧。   “这里与升仙道背后的隐秘有关?”单乌的眼睛亮了起来,于是他立即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这书桌上那些看起来都快要腐朽了的书籍,甚至连桌面上,以及周围架子上那些他短时间内看不出用途的东西,都被他一扫而空。   在确定了自己没有什么遗漏了之后,单乌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此处房屋。   房屋的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是看起来毫无特点的一扇扇门,门上有一块块写着数字的小小铭牌,单乌一扇扇地推开这些房门,看到的场景大同小异,不过很多房间明显是仔细地清空了,完全看得出之前的主人在离开之际是如何的小心谨慎。   “都搬走了,是很有秩序的撤退,并且这儿一直都不曾有别的活物造访的痕迹……看起来这片地方应该是被有意识地抛弃的,所以我也不用指望会遇到活人了。”单乌这样想着,在一个拐角的地方找到了下行的楼梯,而更让他疑惑的是,在这楼梯的边上还有另外几扇门,打开之后,是一个个看起来能够直接通到底层的竖井,竖井里挂着一些手腕粗细的金属绳索,顶上有一堆复杂的绞盘固定,绳索的另一端则悬吊着一些刚好与这竖井大小一致的四方盒子,错落地停在不同的高度。   “哈……”单乌想到了在虹霞岛上见到的那挂在悬崖一侧的人工转动以控制上下的轿厢,对照之下,几乎是立即明白了这些玩意的作用。   “这儿之前的主人们,都是凡人。”单乌已经能够确定这一点——对一般的修士而言,这种轿厢如同鸡肋,想要去到一幢楼的底层,不说传送阵了,直接跳楼都来得更快一些,也只有凡人才会刻意地寻找在这房屋内部上下行动的便捷方法,并将其改进,完善。   “所以,难道是凡人们造就的这处……城市?”单乌回想起了自己方才在这黄金宝塔外头看到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儿可是比琉京都还要大上一圈了啊。”单乌的心里依然是将信将疑。   然后他直接从那竖井之中跳了下第五百九十四回回转隧邺城(上)   黄金玉米在地下也有百余层,而内里那些结构的壮观复杂程度,更是远远超过了单乌的预想。   单乌一层层地搜索着这黄金玉米,一天之后便已经放弃了将自己所见的东西全都收走的打算,因为他可没法子将这一整根玉米棒子打包收走,就算有黎凰那太虚幻境都不行。   同时,他派出去的那些下属也纷纷回传了一些消息,其中的内容亦让他恨不得在此地呆上个三年五载,将这儿看到的那些从未见过的玩意儿都研究个通透才好。   “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叫胥中的地儿居然和升仙道有关。”单乌忍不住感叹道,“这也能算是冥冥之中么?”   “我或许应该顺势就将这儿作为我在这个世界之中的跟脚,修个跨过这黑泥的内外联通的传送阵,并且再带一些人……最好是些脑子能用的人过来探索此地,现在我能用的人太少了。”单乌的心里盘算着,“而周围的那些黑泥完全可以作为天然的屏障……是的,这些黑泥固守在这片区域的外围,就算地底崩裂也不肯就此离开,并且也没有表现出吞没此地的意图,显然是与此地隐秘有所关联,我如果能找到其中关键,或许真的能够控制住那些黑泥……”   “我根本就没必要与这些黑泥过不去啊……”单乌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隧邺城的那些人与蛮物们之间你来我往了这么多年,我要做得让他们无话可说让那琉国皇帝认可我的功绩,其实只需要打断他们那个死循环就可以了。”   “是了,说起来,真正要命的战事,其实是和隧邺城的那些修士们之间吧。”单乌轻笑了一声,“那红白棋子模拟的分明就是修士们之间的争斗,和那些蛮物哪有联系?”   “却不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吃遍天在隧邺城里头的那个传送阵,到底弄好了没有?”单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八千人太少了,我得回头再弄些人在自己的手上才行。”   ……   一个月后,桑刚志得意满地回到了隧邺城,这一通扫荡,除了清扫了那些蛮物之外,还顺便捕获了一些常年潜伏在沼泽地深处的妖兽——这些妖兽身上的东西可比那些毫无用途的蛮物们有价值得多了,折算起功劳,甚至不输于那些被绞杀的蛮物。   当然,桑刚只要计算的功劳,而并不强求那些好处,而这样的慷慨也让那些跟着他出去清剿蛮物的士卒们感到满意,甚至还大方地让出了一些功劳的份额。   与此同时,西卡亦给桑刚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之前桑刚怎么骚扰都不肯给个好脸色的吃遍天,终于肯放下架子与朱紫国的这些人合作了。   “我就知道,这种事情由国师大人你出马,必然手到擒来。”桑刚完全没有察觉到让西卡来完成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只是单纯地为了西卡和朱紫国兴奋着,“我这一回也算是赚到了大功劳,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说动那吃遍天的?”桑刚有些好奇地追问道,在他看来,吃遍天简直是个面目可憎油盐不进的死胖子,不管自己在他面前吹得怎么天花乱坠,吃遍天对他都是那一副仿佛在看小丑逗乐的表情,让他硬生生地憋了一肚子的气而无处发泄。   “我之前按照你教的那些话在他面前复述,他可是眉头都不抬。”回想起吃遍天的那张胖脸,桑刚又忍不住有些窝气了。   “其实我说的还是那些话。”西卡说道,“吃遍天拍卖产业,说明他最近需要很大一笔钱,而我们可以替他填补上这个缺口……他肯听我说话,或许是因为我比殿下你看起来有诚意一些吧。”   “也是。”桑刚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我一看到他就一肚子窝火,根本就没法心平气和地和他扯皮。”   “殿下还是太过意气用事了,要知道,身为上位者,喜怒不显可是基础。”西卡又依照惯例劝说了一句。   “呵呵,这种事情以后再说,不过我倒是好奇,那吃遍天到底要做什么,才需要那么一大笔的资金?”桑刚干笑了两声,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想修建一个能够贯通琉国全境的传送阵。”西卡回答,“这的确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大生意,而且这笔生意能影响到可不仅仅只是灵石的数量,甚至能关系到这琉国的方方面面……只是筹措这前期的投入着实是有些困难。”   “传送阵?”桑刚的眼睛一亮,竟有些激动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就冲我将来那琉国驸马的身份,这生意我们必须参一脚!”   “的确如此。”西卡微笑点头,“所以我擅自做主,与吃遍天拟定了一些条款,只等殿下回来细谈。”   “你可全权负责。”桑刚大手一挥,给了西卡完全的信任。   “呵……这可使不得,这种大事,总还是要让殿下你参与进来的。”西卡笑道,“吃遍天同样也有此意,所以他打算设宴以庆祝殿下凯旋为名,与殿下面谈一些细节,所以,今天晚上你且随我去珍荟楼赴宴与他详谈一番吧。”   “这……”桑刚其实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见到吃遍天,但是他也知道这是西卡为了培养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争取到的机会,所以也只能顺了西卡的好意,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   就在隧邺城一派其乐融融之景的时候,皇甫真一终于收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着的密报。   “单乌在往回移动了,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两百多人,其他人的令牌全部黯淡了。”   “只剩两百多人了?这小子还真够拼的,也不给自己多留点本钱?”皇甫真一眉头一皱,“或者说,这种损失其实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在那沼泽地里遇到了什么?”   “你们先去盯着那队人马,务必将他们拖延在沼泽地上,等待后继援军,配合行动。”皇甫真一对沼泽地边缘巡视的小队下了命令,掉头立即联系了黑翮,让他点了一队足有千人的精锐,意图将单乌给围杀在沼泽地里。   与此同时,皇甫真一亦从袖口中摸出了另外一枚传讯符箓,迟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再做一些什么以防万一。   ……   入夜。   西卡正陪同桑刚在吃遍天的宴席之上,酒过三巡,双方之间已经是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吃遍天不再露出那种看好戏的表情,桑刚也总算消解了自己那一肚子的怨气。   西卡的表情突然一愣,伸手在自己的腰间玉符上轻轻一碰,脸上便显出了一丝为难之意。   “西卡道友为何皱眉?”吃遍天注意到了西卡的表情,满脸关切之色地开口问道。   “无妨,只是朱紫国内有些要事联系到了我,我需要处理一下。”西卡起身向吃遍天告辞,“我先回去营地处理一二。”   “诶?我也随你回去。”桑刚没有领会西卡的意思,正想跟着起身,却被西卡抬手按在了原位上。   “这是吃遍天道友特地为王子殿下所设的宴席,王子殿下可别拂了主人的面子。”西卡劝说了一句,同时以目光示意了一下桑刚腰间的传讯玉佩,表示自己离开之后便会向桑刚解释。   “哈,也是,吃遍天道友这酒宴如此美味……索性我就连你的份也一起吃了吧。”桑刚转了话锋,同时向吃遍天举杯示意。   “只要王子殿下乐意,哪怕吃到天明,喝到天明,我吃遍天也必然奉陪。”吃遍天笑道,领了桑刚的情,同时嘲笑了西卡一句,“这接下来要上的菜肴才是主角,西卡道友你没法品尝,实在是遗憾之事啊。”   “谁叫我天生劳碌命呢?”西卡笑道,再次拱手告辞,离开之时,看到桑刚已经乐呵呵地接过了与吃遍天把酒言欢的任务,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在远远地离开了珍荟楼之后,西卡通过手里的传讯玉符,偷偷向桑刚解释了一句。   “单乌回来了,我去解决一下,还请王子殿下务必拖住吃遍天,莫让他发现异常。”   ……   三更。   “嘿,都堵到这沼泽地里来了,看起来是真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单乌看到了那堆大约百余人的巡逻小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但是暗嘲之后,人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从队伍里飞了出去,向那支队伍迎了上去。   “那边是隧邺城的兄弟们么?”单乌向那天边出现的一群灰袍人明知故问地喊了这么一声,声音出口的时候被加了一层术法做了改变,听起来仿佛有些虚弱无力却仍在强撑的意味。   “是单乌道友和廿一营的兄弟们么?”那头也这样喊着,随即一群人加速往单乌这边靠拢了过来。   距离越近,就越能看清单乌这一队人马的凄惨模样——一个个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不说,灰袍之上满是血迹,甚至都无法维持住一个完整的阵型,只能那样三三两两松松垮垮地站着,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那个身为炮灰的廿一营的状态之中。   “单乌道友和廿一营的兄弟们辛苦了,不如今夜就暂且在这附近歇息一下,天明再赶路吧。”领头之人开了口,如此说第五百九十五回回转隧邺城(下)   “这附近最近刚被清剿过,足够安全,并且我们也可为诸位护法。”那领头之人语带安抚之意,同时他身后的人亦分成两队,护在单乌等人的两侧,有意无意地将诸人往中心簇拥着,往前方一片高出水面的地面飞去。   场中气氛融洽,单乌和他的那些士卒们也松了口气,领了这些人的好意,一直戒备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那领队之人甚至上前搀扶住了单乌:“前段时日,沼泽地中异象频现,城主可是担忧了许久,如今道友能够平安归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也是侥幸。”单乌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经历,随即牵着嘴角笑了起来,“不过好在这一回的收获也不小。”   “看起来道友是胸有成竹了?”那领头之人一只手搭在了单乌的肩膀上。   “可以这么说。”单乌点了点头,话音未落,一道金光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脖颈上略过,然后他的脑袋就和身体分成了两截,并且那身体在稍稍晃动了一下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向着下方的黑暗中坠落而去。   那领头之人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得手,但是他很快便将此事归结到了单乌的无心防备之上,并因此而略微欣喜了一下。   他的出手亦等于给自己的下属们下了命令,于是那些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容的巡逻队的修士们亦突然翻脸,各自祭出了法宝,将已经被包围在当中的廿一营的修士们给围剿一空。   廿一营的修士们稍稍反抗了一下,但是他们本就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了,身上的法器法宝亦折损了不少,所以这些反抗不过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刚刚起来,便已落下。   “呼,这么轻松的活计,还需要黑翮统领带人过来么?”那领头之人看着场中情景,特别是那些纷纷跌落到水里的断肢残骸,喃喃自语着,嘴角勾起了一丝有些自得的笑容,同时他的手亦抓着单乌的头发转动了两下,将那颗脑袋缠在了自己的手上,打算等到黑翮到来之时,直接将这颗脑袋提到黑翮面前邀功。   “我说,你是真的不打算放我这颗脑袋下来么?”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从那领头之人的手下响起,那领头之人大吃一惊,发现单乌的那颗脑袋居然正翻着白眼看着他,而这句话,自然也是从单乌的这张嘴里传出来的。   “啊!”那领头之人大吃一惊,刚想将单乌这颗见鬼的脑袋给甩开,没想那些头发居然死死地纠缠住了他的手腕和手指,甚至化为钢针往他的皮肉和指甲缝里钻去,于是一时之间,竟是挣脱不掉。   然后这颗脑袋就化成了一团淡蓝色的火球,熊熊的火焰顺着那领头之人的胳膊烧了上去,瞬间就将那一个人给完全包裹了起来。   那领头之人就这样带着一身火焰翻滚挣扎,原地转了两圈之后,嘭地一声从中间炸了个四分五裂,恍如烟花。   单乌的身影再度从虚空之中浮现,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但是披头散发着,嘴里还以一种拖着长腔的怪异语调呼喊:“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高低起伏的声音瞬间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似乎方才被杀的那些人全都不甘不愿地从地狱里复活了。   而那一群刚刚完成了一场屠杀修士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统领在诡异的火焰之下被烧成了灰烬,而他们甚至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他们的要害之处便已经被那些突然从虚空中浮现出来黑影插上了一柄带毒的匕首,匕首之上跳跃着的淡蓝色的毒火,迅速地将那些修士的肉身包裹,腐蚀,并进一步侵蚀着他们的灵力,很快便循着那些人体内灵力流转的路线,来了一个由表及里层层深入——那些人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灵池抑或金丹,就这样在侵入的毒火的撩拨之下,爆裂开来。   “效果不错。”看到眼前接二连三地爆开一团团淡蓝色的花火,单乌拨开了自己的头发,赞叹了这么一句,“足以应对金丹境界的修士。”   “呵呵,还不快谢谢我?”黎凰在另一头得意了起来——那翠山虽然死了个干净,但是他留下的那些弟子们倒还真是有点天赋,于是在一路回去散修联盟的过程中,黎凰索性将那一群小弟子也收拢于麾下,驯了个服服帖帖。   单乌在思考如何应对那些黑泥的时候,说了一句想要升级烈火燎原的功效,于是这活计便被黎凰分派给了那些小弟子们,而他们居然真的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搞出来了这么一团幽灵鬼火。   而经过单乌的实验,这幽灵鬼火虽然对黑泥还是没有什么效用,但是能够将那些蛮物身上的肉质骨骼给化个一干二净,甚至连修士的尸骸以及蛮物胃袋之中新生的蛮物都烧个彻底——这火焰完全能够用来打断那个要命的循环,以阻止蛮物的生生不息。   于是,在发现了那个不怀好意地迎上来的小队的时候,单乌索性直接让其他人拿着阵盘隐匿于附近,布下了一组幻阵,并以自己这些看起来形容狼狈的修士为饵,织就了一张大网,目的就是为了诱捕那巡逻小队,并在他们的身上试一试这鬼火的功效。   ……   “你们身上的令牌都交过来。”单乌没有浪费太多时间,那些巡逻队的修士们还在烧着的时候,便已召过了周围看戏的那些下属们,收走了它们身上的身份令牌。   两百多枚令牌被单乌装进了一个小小的乾坤袋里,而后他的手腕一翻,那乾坤袋便已在他的手中消失并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单乌没能破解这令牌之上的纹路,便通过这种取巧的方法来达到让自己那些下属们诈死的效果。   “不知道黑翮会带来多少人……不过我的准备应该足够充分。”看场中那些人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单乌将自己身上的令牌也随便地往某团火焰之中一扔,而后带着自己的下属们四处散开,隐匿在了周围的沼泽之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黑翮率着一片黑压压的修士来到了这片沼泽地的上空。   “就是这儿了。”黑翮四下里看了一眼,感受到了此地灵力的紊乱,亦看到了下方水面上散落着的种种,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黑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令牌,往某处一指,一个手下立即飘到了水面上,稍稍检视一番之后,从水里捞出来了一个令牌,重新回到了黑翮的身边。   “他还活着。”黑翮将那令牌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看到了那令牌边上被灼烧过的痕迹,冷哼了一声,“是火属的功法……能够将这么多人都一口气解决,看来单乌这人的真实修为还值得再掂量掂量。”   “他把令牌丢在此处,看起来是见机不妙立即潜逃了……你,还有你,带人下去搜寻一下,一旦发现什么踪迹,立即回报。”黑翮指派着自己的下属。   两支百余人的队伍往下方搜寻而去,一个手里捧着罗盘的人被带到了黑翮的身边,接过了黑翮手里的那面令牌,令其悬停在罗盘之上,然后掐诀念咒,似乎是打算通过什么术法来找到单乌的所在。   这咒语有些长,念了半天也没有念完,黑翮等着有些无聊,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令牌,想询问一下那两支队伍的搜寻进度,却吓得险些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在他的令牌上,代表那两支队伍的光点,已经全部黯淡了下来。   “人呢?”黑翮忍不住跳了起来,抬眼往周围的水面上看去,却只能看见风吹水面,涟漪点点,而他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派出去的那两支小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统领,我们的人数在减少!”队伍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惶的混乱,起因是有一个人无意间回了下头,悚然发现原来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人都已经消失不见,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其他人亦被这恐惧感染,同样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列阵!守!”黑翮下了命令,剩下的那些人立即回护成团,放出了防御法器,将自己等人给护在了一层仿佛乌龟壳一样的灵光之中。   而在这个时候,黑翮惊悚地发现,自己带来的这千余人,居然如此干脆利落地少掉了四成。   “你还没算出他的所在?”黑翮忍不住催促其那个正用罗盘推算单乌所在的修士。   “不用算了……”那修士有些心虚地指了指黑翮的身后。   隔着那层乌龟壳,黑翮眼睁睁地看着面带笑意的单乌从虚空中一步踏了出来。   “糟糕了,你们躲进这层乌龟壳,我可就没法安安静静地解决此事了。”单乌叹了一口气。   然后,单乌的身后,憧憧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是单乌早就安置在附近的差不多两倍于黑翮的兵力。   “这些人……是廿一营?”黑翮问道,心里却不敢承认,他情愿相信这些人是单乌的私兵。   “是的。”单乌笑得仿佛恶作剧成功的讨厌小鬼,“骗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第五百九十六回久等的意外   战事结束得很快,黑翮甚至来不及向皇甫真一汇报此间的情景,便已被单乌直接控制住了,并且身上的令牌也被收了回去。   “你不杀我?”黑翮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当然不,你可是重要的证人呢。”单乌笑道,抬手在黑翮的面上一拂,一道幻术混淆了黑翮的视听,黑翮当即便翻着白眼昏迷了过去。   “带他先走。”单乌吩咐了一句,将黑翮随便推到了一个人的身前。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黑翮的这些下属们便已经化为了一团阴影,消失在了下方的草木之间,只留下单乌带着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贴着水面潜行。   单乌没有向隧邺城返回,反而转向了深入沼泽的一侧,看起来似乎是预料到了隧邺城的境况不妙,决定迂回行事。   天色将将有些亮起来的时候,单乌突然发现,自己的前方不知何时冒出来了一个陌生人,正负着手飘浮在半空,而且看那修为,明显要远远高过己方这十来个士卒的叠加。   单乌带着众人停下了前行的势头,满是警惕地看向那人。   “朱紫国的那位西卡国师大人?”朱紫国的服饰实在很有特点,单乌一眼便看出了那人的身份。   “正是。”西卡缓缓转过身来,对着单乌颔首微笑。   “国师大人等多久了?”单乌牵着嘴角,似乎很是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意。   “你率人伏击黑翮等人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从头看到尾。”西卡颇为赞许地向单乌点了点头,“不得不说道友这诱捕之计环环相扣,的确精巧得让人惊叹,特别是成事之后选择反向回归沼泽,以小队的模式分散潜行这一步。”   西卡忍不住就抚掌轻叹了一声:“不进反退,却是以退为进——如此一来,这千余人在沼泽地里留下的痕迹便会显得混乱且微弱,让后来者无法追踪,亦方便你在接下来的步骤中故布疑阵,将这片沼泽变成你的主场,至于什么时候回到隧邺城,怎么利用黑翮,主动权亦牢牢地掌握在你的手上,而皇甫真一就只能继续提心吊胆地提防你的回归……”   “所以你就旁观黑翮全军覆没,却没有出手相救?”单乌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打断了西卡自以为是的剖析点评,“以你的修为,应当很容易让我和我那些伏兵功败垂成的。”   “造太多的杀孽,对我朱紫国可不太好。”西卡摇了摇头,“我如果在那个时候出手杀你,黑翮和那些手下都是见证,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就是朱紫国耍了阴招杀了千鹤公主的心上人;可我又不能真将黑翮那些人一起灭口,那样皇甫真一迟早有一天会以此事作为把柄,要挟我甚至朱紫国为其做事……”   “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由我替你清除掉那些个闲杂人等,然后在落单的时候,乖乖送到你的面前受死?”单乌冷哼了一声,“不过我也是没想到,皇甫真一那么想我死,顶多也就只是派一些士卒前来围剿,而国师大人你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此高深的修为,居然能抛得下脸面亲自出手对付我这么一个小小的金丹……为了朱紫国,国师大人可真是能屈能伸,忍辱负重,一代忠臣啊。”   “和实惠比起来,这一丁点儿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只要你们这十几个人消失在世界上,便不会有人知道我今夜此时在这里出现过了。”西卡的脸上依然还是温柔微笑的表情,但是手却已经抬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指住单乌。   单乌身旁的一群修士几乎是立即就闪到了西卡与单乌之间,然后毫不犹豫地自爆了灵池。   虽然这一连串的灵池自爆得有些仓促,并没有带来足够大的杀伤力,也没有对西卡造成什么威胁,但是仍然是成功地扰乱了这一片空间之中的灵力,让西卡挥手而出的术法产生了那么一刹那的偏移。   单乌就从这偏移的空隙之中飞快地哧溜了出去,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一样。   “啧,你能跑得了多远?”西卡轻嗤了一声,从刚才那一连串的灵池自爆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身形一晃,便从原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悬浮在了化为火球正在飞遁的单乌的头顶上了。   一个虚幻的巴掌自上而下,轻易就将单乌给压进了水里,而单乌甚至连头发都还没来得及被水浸湿,便已经被一把提了出来,被周围那恍若坚冰的灵力挤压着,固定在了西卡的面前,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法转动。   ……   传说之中,相比金丹,元婴修士的境界之高远,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能够直接调动天地之间的灵力为自己所用。   之前吃遍天曾经让单乌体会过一次那种周遭灵力都突然听从了别人的指派的感受,所以单乌在面对西卡的时候,才会命令那十来个士卒立即灵池自爆,以搅乱当场的灵力,让西卡的术法失灵,好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可惜单乌还是跑得太慢了一些。   西卡看着被控制住的单乌,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差点就让你这小老鼠跑掉了。”   “我会化成厉鬼缠着你的。”单乌没法开口,但是他散开的神识之中传出了这样的波动,而这波动被西卡轻易地捕捉到了。   “哈,每个死不瞑目的人都会想要化成厉鬼,可惜厉鬼这种东西,对我们这些修真之人而言,可以说是毫无威胁。”西卡笑了起来,而后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单乌身体内部的灵力在西卡的控制之下开始倒转,整个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飞快地干瘪成了一条皮包骨头的肉干,随即这肉干之上燃起了火来,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便只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灰烬坠落水面,看起来竟和那些在鬼火之下被烧成灰渣的前来围剿他的隧邺城士卒一样。   “玩火者自焚,让你和他们死成一样,也算是一种轮回。”西卡看着那些漂浮在水面之上的灰白色的渣滓,轻声叹了一口气之后,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便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之中消失在了原地。   ……   沼泽地上的天光就算大亮,看起来也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风吹过水面,带起一阵涟漪,一只水鸟注意到了那具一半埋在淤泥里一半泡在水里的“尸身”,立即扑腾着翅膀靠到近前,一口下去,便在那“尸身”的肩膀上叼下了一块肉来,一边吞咽着一边在咽喉里发出咕咕的怪叫,可这一块肉甚至还没能滑过那水鸟细长的脖颈,那水鸟的脑袋便已经摇摇晃晃地往一边歪了下去,带着整个身体都噗通倒进了水里,而后丝丝缕缕的血液从那水鸟的嘴里渗了出来。   那被咬了一口的尸身稍稍挣扎了一下,随即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扑腾着从那水里跳了出来,“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水,水草,甚至还有淤泥……   “臭得和……一样……”从沼泽里扑腾出来的自然正是单乌,而他鼻端嘴里充斥着的那股味儿,简直让他想要再死一次。   一侧的水草阴影里飞快地飘出了一个人来,将早已准备好的乾坤袋递到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甚至都来不及换上衣服,就先开了一葫芦的酒,然后仰着头用那酒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继而一团火焰将自己给包裹了起来,半晌方才熄灭。   可就算这样,单乌却依然还是觉得自己的嘴里有那么一股残留的味道,久久不散。   “轮回?轮回个鬼……”单乌在看到了齐云贵展示在自己眼前的有关西卡的留影珠的画面的时候,忍不住又愤怒了起来。   “迟早也要让那位国师大人尝一尝吃……的味道……”单乌是个非常记仇,并且有仇必报的人。   “至于现在,我还是先回去看看那些人见鬼一样的表情好了。”   ……   桑刚与吃遍天的这一场庆功宴席,在宾主尽欢的情况之下,理所当然地持续到了第二天几近正午的时分。   西卡回到了隧邺城,向桑刚传讯,发出了大事已定的讯息。   桑刚心中暗喜,又怕被吃遍天看出端倪,加上自己其实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当幌子拖延吃遍天的必要了,于是起身告辞,而吃遍天在稍稍挽留之后,便也顺水推舟。   两人手搀着手,一路并肩从那包房里走出来,两人一个滚圆一个高壮,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走过走廊,踏上传送阵,而后在底层的大厅之中依然互相拖着手,好像相逢恨晚的知己好友,根本不舍得就此分开一样。   “道友留步,道友留步。”桑刚如此推辞道。   “无妨无妨,再送一程。”吃遍天甚至伸手勾搭上了桑刚的肩膀。   “看起来我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出。   吃遍天和桑刚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劈,同时回身,然后他们就亲眼看到了那大厅边那发亮的传送阵上,居然真的站了一个活生生的单第五百九十七回污染(上)   “你不是已经……”桑刚一声惊叫卡在了一半,悚然惊醒,硬生生地转了个弯,“不,我是说,你已经回来了?”   吃遍天的表情也只能说比桑刚稍微好上一点,但是同样也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偷偷地将手从桑刚的肩膀上抽了回来。   “嗯,刚刚才回来。”单乌点了点头,从那传送阵上跨了出来,环顾了一圈之后,看到了差点被并肩的桑刚和吃遍天完全挡住的,正在珍荟楼外面等着迎接桑刚并汇报战果的西卡,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可是算了好久的时间,就是为了给国师大人你一个惊喜啊。”单乌从桑刚和吃遍天两个人夹出的缝隙之中对着西卡挥了挥手,“不知道国师大人有没有为我的归来而欣喜呢?”   西卡的脸上也是复杂到一言难尽的表情,有震惊,有惊恐,有尴尬,有强壮镇定,而这么多复杂的表情在吃遍天和桑刚同时回头看向他的时候,被他硬生生地全部压了下去,只是板着脸向桑刚行了一礼:“我是来迎接王子殿下回营的,就算是庆功之宴,也还是需要节制二字。”   桑刚正不知所措,被西卡如此提点之后,立即讪笑着向吃遍天和单乌拱手告辞,而吃遍天这回也没有太浮夸地挽留,只是随便搭腔了几句,便仓促地将桑刚和西卡送了出去,而后回身,啪嗒一声便关了珍荟楼所有的门。   “你都做了什么?”吃遍天终于能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些人不是还在想办法将你堵在沼泽地上的么?你怎么就出现在我这里了?”   “你这珍荟楼的地下有什么你忘记了么?”单乌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传……传送阵……”吃遍天一愣,竟连话语都有些结巴了。   “你那传送阵的图纸可是我给你的。”单乌笑了起来。   “然后?”吃遍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我这才建好了一个端点而已啊,另一头才只建了一半而已。”   “另一个完整的端点是我建的,就在沼泽地里。”单乌回答道,“我既然知道了你这传送阵的位置,就有办法建一个能够与之沟通的端点。”   “我几乎是一进沼泽地就在建立那传送阵了,要不是你这头终于修好,我也不会有那个胆量回来。”单乌笑着解释道,“那些人为了堵我,可真是落下了铜墙铁壁啊。”   “那么刚才西卡和桑刚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看起来竟是真的认为你已经身亡了?”吃遍天又问,“你做了什么,居然能够瞒过西卡?”   “替身而已。”单乌回答,“我可以将另一个人变得与我完全一样。”   “如果是幻术,你哪里能够瞒过西卡?”吃遍天挤着眼睛表示不信。   “当然不是幻术,而是货真价实地造一个人出来。”单乌笑了起来,“从骨子里,把一个人变成我的模样。”   “当然,总会有所不同,但是西卡对我又不熟悉,知道个修为属性知道个容貌身形也就顶天了,想要瞒过他,并不困难。”单乌继续解释道。   “是不是只要他还想杀你,你就能再弄出一个替身来让他杀?”吃遍天摸着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而你故意让他杀这一下,也就是为了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自我怀疑,而不敢再贸然动手?”   “我的确弄了好几个替身,却不光只是为了应对他。”单乌点头,“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西卡看到我的时候的表情,无比精彩么?”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到营地之后,桑刚同样也是劈头盖脸地向西卡询问道。   “我不知道,容我思考。”西卡也有些失魂落魄,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是右手。   “你说你已经成功地杀了他,该不会是像我一样,被他的幻术所迷惑了吧。”桑刚纠结着眉毛,仍未放弃询问。   “不,那绝对不是幻术。”西卡喃喃地说道,“我能够确定我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的性命,的确已经终结在了我的手上,而我甚至亲眼目睹了他的魂魄烟消云散的过程。”   “那么……”桑刚还想再问,西卡却猛地抬起了头,那动作的猛烈程度吓得桑刚往后微微一缩。   “我知道了。”西卡盯着桑刚说道,“那是替身。”   “替身?”桑刚眉头一皱,“能骗过你的替身?”   “记得我给你的护身玉佩么?”西卡说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玉佩,而桑刚也有些迟疑地伸手入怀,将成对的那一枚玉佩拿了出来。   “是了,这玉佩的功效,便是化成一个替身代替我受死,并且将我的本尊传送到你的身边。”桑刚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吃遍天和单乌之间,同样也有这么一个玉佩?”   “多半如此,单乌在面对我的时候,让他的那些手下在我面前自爆,扰乱了我周围的灵力,也使得他有那个机会逃窜出了一段距离……现在想来,就是在那个当口,他便已经与替身发生了置换,并且回到了那珍荟楼中,而如果是这种法宝所化的替身,也的确能够混淆我的感知,让我不辨真假。”西卡觉得自己已经完美地解决了单乌的诈死之谜。   “但是,我这玉佩的作用范围不过方圆千里,便已能算得上是举世罕见的宝物了,吃遍天……舍得在单乌的身上下那么大的本钱么?”西卡的眉头却并没有因为单乌的诈死之谜得到解释而舒展,“我袭杀单乌的所在,和珍荟楼之间,隔了可不止几个千里。”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或许就需要重新估算单乌和吃遍天之间的关系了?”桑刚领会到了西卡心中的担忧之意,“甚至,因为单乌的归来,我们之前针对吃遍天做的那一切,很有可能就这样前功尽弃。”   “不是很有可能,而是几乎注定。”西卡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们与皇甫真一都要对他不利,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就算找到了吃遍天这个靠山,又能做什么呢?”桑刚追问,“这可是天高皇帝远的隧邺城啊,这里可没有琉京之中那么多碎嘴的修士。”   “我去见一见皇甫真一,看看他那儿有没有什么说法。”西卡迟疑了半晌,终于站起身来。   ……   皇甫真一比西卡要干脆许多,在听闻了单乌归来的消息之后,立即便是一道命令,层层叠叠的修士便已将珍荟楼团团包围。   “这么大的阵仗,却不知城主大人有何贵干?”吃遍天没有想到皇甫真一居然能这么直白地挑衅自己,顿时就有些想要摩拳擦掌地给这些普通修士一些教训了。   “还请吃遍天道友包涵一二,我这也是为了隧邺城的安危,无奈之下,方才出此下策。”皇甫真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站在珍荟楼楼顶之上的吃遍天拱手说道,“单乌道友从沼泽地中突然归来,却没有来向我回报,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单乌道友的身上已经被那蛮物污染,怕被我看出端倪,所以才隐于珍荟楼中,不肯露面。”   “污染?”吃遍天眉头微微一皱,而皇甫真一则在这个时候靠近了一些,以秘术向吃遍天描述了那传说中将一座城池都变成死域的蛮物身上的毒素。   “真有这么可怕?”吃遍天的表情也有些意动。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皇甫真一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望道友能够理解眼下这境况,不要逼我隧邺城与道友刀剑相向。”   “事实上,我们只需将单乌道友隔离在众人之外观察一段时间即可。”看到了吃遍天脸上那犹豫之色,皇甫真一又宽慰了一句,“放心,我们会将他留在隧邺城,甚至可以给他留下传讯符箓,让他能够与道友每日沟通。”   “我跟你去。”单乌不知何时也已经出现在了珍荟楼的楼顶,主动向着皇甫真一走了过去,“城主所言,的确正是我担忧之事。”   “咦?怎么会?”吃遍天有些吃惊地看向单乌,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面。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单乌长叹了一口气,“我进入沼泽之后遇到了产生那些蛮物的淤泥,也有过一些纠缠,过后我发现那些淤泥其实都是活物,能够往空气之中释放出一种黑色的雾气,和那些瘴气能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只有隧邺城的这身灰袍子,才能完美地将那些瘴气给阻隔在外。”单乌有些无奈地摊开了手,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一套另外的衣物,“在一些争斗之后,我大意了。”   “我本以为道友如此谨慎,应当能够防备到这一点。”皇甫真一的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   “你知道这一点,却什么都没说?”吃遍天的脸色无比的难看。   “是单乌道友拒绝了我安排给他的那些经验丰富的修士。”皇甫真一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沼泽地里危机重重,凭空说来哪里能说得清?如有人在旁见机指点,便断不会有此意外发生第五百九十八回污染(下)   皇甫真一以要将单乌隔离观察的理由,从吃遍天的眼前带走了单乌。   因为单乌的配合,吃遍天无法插手阻止,只能悻悻地回转到了珍荟楼中,却没想刚推开自己那起居室的房门,就看到单乌正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轻呡着。   “咦?”吃遍天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哧溜一声做贼一样地钻进屋里,反手带上了房门,“刚才那个就是你的替身?”   “是啊。”单乌点头,同时粲然一笑,“看起来是将你也骗过了。”   “奇了个怪了。”吃遍天搓着手在单乌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露出了求教的姿态来,“你那替身不但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身上的气味都分毫无差……诶,不对,你身上现在这味道也不对!你弄了什么东西盖了自己的气味!难怪我说我怎么觉得你哪里变了呢……”   “你真是靠气味来分辨人的?”单乌也有些惊讶,继而解释道,“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譬如说有谁养了什么追踪气味的妖兽,所以用酒水将我与他全都洗了一遍,而后以半吊子的龟息之术闭锁毛孔,短时间内这肉身之上的气味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我这种饕客,嗅觉和味觉可是人生意义所在呢。”吃遍天自得地在自己的鼻子上方比划了一下,“你能瞒过我的鼻子,想来瞒过那些追踪气味的妖兽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如此甚好。”单乌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抬手在自己的身旁以灵力化出了一张人脸,“其实那人先前长这样。”   “和你可是一点都不像。”吃遍天看了一眼那人脸,撇嘴说道。   “这样之后,就一模一样了。”单乌抬手在那人脸上弹去了几块骨头又垫了几块骨头,那人脸立即就变了模样。   “这就是你说的从骨子里的改变?”吃遍天看着这些变化,唏嘘感叹了一番,继续问道,“那人的说话仪态都与你一模一样。”   “我会幻术的。”单乌并不吝于解释,因为他笃信自己掌握的这些技能都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就算知道了自己的一切跟脚,也依然无法原样复制出来。   “我用幻术将我的记忆变成了他的记忆,于是在他的认知之中,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除非对他实施搜魂大法一类术法,否则根本不会发现他其实只是一个替身。”单乌说着就笑了起来,“鉴魂术都不行,因为谁知道我这本尊是不是夺舍出来的人呢?”   “他们对你都不熟悉,你完全可以瞒天过海,而你送走这么一个替身之后,本尊就可以安然潜伏在隧邺城里,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么?”吃遍天一边喃喃自语地分析着,并不断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突然就一板脸,抬手掐住了单乌的脖子,“老实交代,你现在是替身还是本尊?你是不是连我也耍了?”   ……   “呵呵,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将他从吃遍天的眼皮底下带出来了。”西卡恭维了皇甫真一一句,同时提出了他的疑虑,“他居然真的没有反抗?”   “他知道我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他,就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他的命。”皇甫真一回答道,“看起来是自陷囹圄,但其实反而是保了自己一条命。”   皇甫真一其实也意外于单乌的配合,但是单乌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偷偷地向他说了一句话,顿时让他心中的杀意摇摆不定了起来——   “我们其实也有的谈——玉石俱焚还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皇甫真一不知道单乌还能做些什么,但是这人既然能绕过黑翮和西卡的围追堵截突然出现在隧邺城中,便说明此人手里还掌握了一些皇甫所不知道的资源,在弄清楚这些之前,最好还是别将单乌逼得太狠,也别落下什么无法转圜的把柄。   ——所以要好好利用朱紫国的这些外人。   “难道就不能让他默默地就死了么?”西卡的眉头微皱,他知道和皇甫真一相比,其实自己才是真正想要单乌立即一命呜呼的那个人。   皇甫真一虽然派出了黑翮等人前去围剿单乌,但是他完全可以将此事全部推到已经全军覆没了的黑翮等人身上,来一个死无对证,而自己则与单乌继续其乐融融重修旧好。   相对应的,西卡却是亲自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声称要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这种双方直接照面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可不是说不存在就不存在的了。   “有些困难。”皇甫真一并没有安抚看起来有些烦躁不安的西卡,“田冲将军已经听闻此事,据说处理完琉京之事后便会往隧邺城赶来,甚至传讯吩咐我好生照料单乌。”   皇甫真一的话语半真半假。   “田冲……”西卡的眉头越皱越紧,已经在额头之上压出了一道刀刻一般的纹路。   “想要单乌死,除非他是真的染上了那些瘴气。”皇甫真一又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只是一声无谓的感叹,但是听在西卡耳朵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是想继续煽动我动手去除掉单乌,而他自己依然清清白白进退自如?甚至还可以顺便拿住我的把柄……”西卡分析着皇甫真一话语里的暗示,“空手套白狼这事,果然是这隧邺城主的看家本领。”   “那些瘴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腹诽,但为了全局考虑,西卡却还是要像皇甫真一请教一些细节。   “就如他所说,由那些蛮物的母体喷洒出来的东西。”皇甫真一回答道,“如果不慎入体的话,人,就会变成怪物。”   ……   “国师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好。”桑刚有些关切地问道,他看得出西卡的脸色苍白和坐立不安,“其实国师无需如此紧张,那单乌如今就在这隧邺城里,只要找到机会,让他真正死上一回也不算困难,大不了多花点灵石打点一下皇甫真一便是。”   “我并不是担忧此事……”西卡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   “那又是什么事?”桑刚穷追不舍,“难道是因为吃遍天?”   “也不是。”西卡摇了摇头,“是我自身的问题……”   “国师的身体有恙?”桑刚闻言一愣,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作何安慰,毕竟西卡的修为见识都比他要深厚许多,如果西卡自己都没有办法,那么桑刚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西卡的神情在这静默之中渐渐就恍惚了。   ……   西卡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粘稠的沼泽之中,不管自己怎么挣扎,身体都只是越来越沉,周围那些能够让自己随心所欲拨弄的灵力,此时也远远地离开了自己,将自己置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境地之中。   “我怎么陷在了沼泽地里?”西卡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皇甫真一在描述那瘴气和黑泥之时,一脸凝重的神情。   ——西卡在深入沼泽地中追杀单乌的时候,同样也没有穿那一身灰色的衣袍。   “不,我怎么可能被那黑泥侵入?我这肉身早已超脱凡人肉体了,甚至可以通过灵力随意地聚散离合,每一分每一毫都可由我随心所欲地掌控,理论上已可算是永生不死,如果真有入侵的东西,我不可能没有察觉的。”西卡强硬地否定了心里的那丝动摇,然后努力地想要从这泥淖的幻觉之中挣脱而出。   西卡成功了,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一处安静平凡的房间,自己坐在椅子上,桑刚在自己的身边,窗户外头斜阳微坠,眼瞅着黑夜就要降临。   “我去静室里修炼一番。”西卡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而桑刚目送着西卡的身影,依稀觉得西卡的体内有一丝死意正在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桑刚张了张口,想要唤住西卡问个究竟,却还是僵在了那个半抬起手的动作上。   ……   西卡这一闭关就是七天。   如果不是皇甫真一的紧急传讯,西卡很有可能还要继续闭关下去。   “单乌发病了,他居然真的染上了那蛮物身上的毒素。”那讯息就这么一句,每个字都和小锤子一样敲在了西卡的心口。   于是西卡出关,拜见皇甫真一,而后通过了一系列隐秘的地点,来到了一处地底深处的地牢之中。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囚笼,四周都是用黑铜汁浇出来的墙壁,每一面墙都是平平整整没有一丝缝隙,只有进人的这一侧有一扇巴掌大小的窗口,窗口之上蒙着一层黑纱,看那材质,与隧邺城的这些灰袍几乎一模一样。   “单乌”就关在那囚笼之中,手脚脖颈之上全是粗黑的锁链,而现在这些锁链已经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单乌”的身体无比夸张地肿胀着,呈现出一种黑气缭绕的黑紫色,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来,仿佛是堆积在墙角处的一滩烂泥。   随着西卡的靠近,这个“单乌”仿佛察觉到了这处空间里有生人存在的气息,那烂泥一样的身躯居然猛地从墙角跳了起来,而后哐当一声扑到了门口,隔着那一层黑纱对着西卡龇牙咧嘴,口鼻之中翻滚着浓浓的黑第五百九十九回告御状(上)   吃遍天兴致勃勃地推开了地下密室的大门,而单乌也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来,看着不远处的那一片刻满了阵纹的地面。   吃遍天微微一愣,随即讪笑了起来:“我本来想着这事可以给你作为一个惊喜的,但是你对着传送阵如此熟悉,随便就能修建个传送阵连通我这节点,想来你也已经猜到我打算告诉你什么事情了吧。”   “辛苦你了。”单乌笑了起来,走到了那传送阵的边缘,“一上来就弄了个隧邺城往襄南城的传送阵,可真是大手笔啊。”   “嘿,其实我本来想直接弄一个隧邺城到琉京的。”吃遍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可是我算了一笔账,觉得除了方便你与千鹤瓜田李下之外,这投入产出的比例实在很不怎么样,所以就折中了一下,选了襄南。”   “足够了。”单乌笑道,“有你那飞舟,襄南往琉京,也不过两天的路程,这时间,就算皇甫桑刚那些人发现了异常,也来不及反应。”   “你看起来迫不及待。”吃遍天有些诧异于单乌的振奋。   “我可一直等着进京去告御状呢。”单乌回头,冲着吃遍天做了一个“干得好”的手势。   “你觉得你能扳倒那隧邺城的城主?”吃遍天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单乌现在手里还有多少人多少底牌,但是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廿一营那八千人,对应这隧邺城的数十万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有那些蛮物的威胁在边上,这隧邺城根本就不会乱,也不能乱。”吃遍天又劝说了一句,“你真的觉得你能做成此事?”   “能。”单乌点了点头,“我从来不做没有胜算之事。”   ……   西卡从那地牢里看过“单乌”离开之后,心里的疑虑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疑神疑鬼了。   于是在回到营地之后,西卡再次将自己关在了营地之中,这一回,他没像之前那样神经质地不断以神念检视自己的肉身,而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生怕看到一丝半点肿胀的痕迹。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的心底说:“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中毒这件事?”   “我……不想死啊……”西卡喃喃地嘀咕着,心里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当年自己在朱紫国那国王的面前立誓永远效忠朱紫国,效忠桑刚王子的景象。   那誓言的最后是一连串的自我诅咒,其中一句“如有贰心,血肉成泥”这几天一直萦绕在西卡的耳畔,让他难以释怀。   “我这不是贰心,我只是为了朱紫国操劳了这么多年,稍稍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而已。”西卡自我安慰着,却有些底气不足。   ——在西卡与吃遍天的交涉过程中,吃遍天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为西卡抱不平的言辞,对桑刚王子的挤兑,美酒佳肴财富美人交织在一起的堕落的诱惑,甚至还有那些生意条款之中,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利益交换,无不在勾引着西卡的那点私心蠢蠢欲动。   ……   “是啊,桑刚的确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我每天给他出那么多主意,他就没有一个能做成的。”   “桑刚真的能忍受我每天在他耳朵边上叨叨么?他毕竟是王子殿下啊……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觉得我成了他的束缚,让他无法自由释放自己内心的想法?”   “是了,他现在敬重我,也是因为我的修为高过他,等到哪天他的修为境界超越了我,他会怎么看待我做过的事情呢?”   “就拿这隧邺城中之事来说,他那么想要出去立功,我却一直押着他与吃遍天打交道,他的心里只怕是早有不满了吧。”   “吃遍天说得对,我为朱紫国打算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悠久的生命,是该为自身的享乐而存在的……”   “就像吃遍天那样,赚尽天下财富,吃遍天下美食,结交的也是天底下第一流的人物……这样的生命,悠长得才有价值。”   “我不想死啊,我这可是刚刚才想明白我应该为谁而活啊……”   ……   “做你自己。”这是吃遍天反反复复地在西卡的面前念叨的话语,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但配合着吃遍天那完全不受约束的肆意的生活,以及财富,以及美酒,却让西卡有了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的觉悟。   西卡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默认为理所当然的枯燥生活被吃遍天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冲得粉碎,亦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之中不该只有朱紫国,更不该如此死心塌地地追随那愚蠢的桑刚王子,等着有朝一日被自己这一直侍奉着的毫无作为的主人赐死,却还要感恩戴德。   西卡并不知道,也没料想到,吃遍天为了能够说动他让他放松警惕,居然一直偷偷干着在酒水和熏香之中加极乐散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更配合珍荟楼那些足以颠倒众生的加料美食来诱使西卡沉迷于醉生梦死的体验之中。   ——单乌早已经将这极乐散的配方卖给了吃遍天,吃遍天甚至在那基础上又做了一些改进。   吃遍天的行为虽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却在无形之中帮了单乌的大忙。   事实上,在沼泽地中,单乌与西卡照面的时候,单乌就已经察觉到了西卡身上极乐散的气息,于是他忍不住就想要试着赌一下运气了。   死在西卡手中,又踩着那无比巧合的时间点出现在西卡面前,趁着西卡愣神的那个当儿稍稍施展了一些幻术,为西卡埋下了其对于黑泥的恐惧之意,而后推出去一个替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灰袍对那些瘴气的作用以及那些瘴气的威力,成功地让黑泥这种东西能够产生的威胁通过种种渠道进入了西卡的潜意识之中。   而单乌在送出那替身的时候,在那替身的身上投入了一些黑泥,并算计好了发作的时日。   那个替身在黑泥作用之下所表现出来的惨状,就是单乌留给西卡的最后一击。   ……   千鹤盘膝坐在花树之下,面前放着一张桌案,桌角一个八角香炉正袅袅地散着青烟,桌上散乱着摆着文房四宝,一张柏桑纸早已铺得平平整整,而千鹤手里捏着一支赤狼毫,却是双眼放空,迟迟不得下笔。   千鹤身旁的地面上,左一团右一团的都是揉皱了的柏桑纸,上面或多或少地都沾着墨迹。   “东山崔巍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升……”许久之后,千鹤方才喃喃地念叨着这么两句,并且提笔将这两行字落在了纸上。   写的时候自觉是行云流水,停笔之时却又觉得这幅字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千鹤长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拂,便要将这张纸团起来扔掉。   却没想到千鹤的手刚刚触及到那柏桑纸,便有一股羊角风卷过了千鹤的书案,拽着这幅字招摇地飘起,同时一旁的砚台之中,那些沉积下来的墨汁亦如活物一样蹦跳而起,附着在了那张柏桑纸上。   千鹤先是一愣,继而发现了什么,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正想要开口呼唤那个名字,那幅字便已经在半空之中打了两个转,重新回到了那桌案之上,平平展开。   那幅字后面的空白处,又被补充上了两句。   “红颜又惹相思苦,此心独忆是卿卿。”千鹤喃喃的念着这两句多出来的话语,一瞬间便涨红了脸,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单乌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向千鹤靠了过去。   千鹤感受到了单乌的靠近,起初还羞怯地将脸别向了相反的方向,可单乌只是上前两步,千鹤的身形便已经从原地消失,并直接扑进了单乌的怀里。   “我也好想你。”千鹤趴在单乌的胸口,喃喃地说道,单乌的手臂略略迟疑了片刻,终于将千鹤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你在这里的时候,我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顺从父皇的意见,试着去接受那桑刚王子。”千鹤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向单乌倾诉,“可是,你离开琉京之后,我就发现我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你,甚至因为渴望你的凯旋归来,而期待那桑刚王子遭遇不测……”   “但是我这几天在晃神的时候却总是心神不宁,眼前总是你被各种怪物从我的眼前拖走的画面,同时还有个声音不断地劝说我,要我死了心认了命,要我学会忘记你。”   “我甚至都想要去那隧邺城找你去了。”千鹤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单乌,甚至伸手在单乌的脸上细细抚摸着,不知是想要确定眼前这单乌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想要确定单乌的平安无事。   “那儿不适合你去。”单乌笑了起来,拉下了千鹤扶在他脸上的手,“还是由我来找你吧。”   “嗯?”千鹤稍稍回过了神,终于发现了单乌这会儿出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是了……你怎么从隧邺城回来了?隧邺城里的那些事呢?你与桑刚王子殿下的赌局呢?难道现在就已经分出胜负了么?”千鹤向单乌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而千鹤那渴求答案的小模样,让单乌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微第六百回告御状(下)   “传送阵?”千鹤听到了单乌的说明,眼睛一亮,整个人猛地坐直了身子。   “嗯,不过吃遍天抠门,只修到了襄南,最后这段路,还是靠飞舟过来的。”单乌解释道,随即笑了起来,“不过我回来了就好了,我布阵的效率,可比吃遍天找的那些修士要快多了,最多七天时间,这琉京里头那端点便可完工。”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在隧邺城和琉京之间的往返,只需一个时辰都不需要的时间?”千鹤有些激动地抓住了单乌的手。   “也意味着不管我是在琉京还是在隧邺,对你而言都无任何差别。”单乌点了点头。   “那么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千鹤又想到了一个疑点——就算单乌如今能够在隧邺城与琉京之间来往自如,也不意味着他能在这皇宫的别院之中来去自如。   “你那些个下属。”单乌指了指院墙之外的方向,“我回来的时候在珍荟楼附近找到了他们,然后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过来了。”   “这……”千鹤尴尬地笑了笑,她的确派人守在珍荟楼附近,吩咐只要有什么单乌有关的消息便要立即回报,却没想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消息,一有消息就是单乌本尊的归来。   “你回来就是为了在琉京修一个传送阵的?”千鹤为了转过这话题,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隧邺城的情况还好么?”   “不怎么好。”说到这件事,单乌轻叹了一口气,“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却不知道你父皇有什么打算,所以不敢贸然行动。”   “是人祸?”千鹤的眼睛眨了眨,已经明白了单乌想要表达的含义。   “是。”单乌点了点头,“所以我回来也是为了向你问个主意。”   ……   九龙先生正在田冲那将军府中。   敞轩外头的水塘里,那些翻滚着的金红色的小鱼已经长大了不少,背脊的鳞片上出现了青灰之色,甚至隐隐有骨刺生出,九龙和田冲对坐在那敞轩的边沿,边上的侍女们正在将一块块带血的鲜肉切成拳头大小的肉块,往那水塘之中扔去,激得那些鱼儿将那水塘给翻搅得如同沸腾一样。   “没想到单乌这个小子居然跑回来了,那么皇甫真一跟我说的那个已经中毒变异了的家伙又是谁?”田冲看着两人面前的水镜,那里头正是千鹤院子里的场景。   “我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就动身去隧邺看个究竟呢。”田冲摸着下巴,“要是能发现皇甫真一做了什么手脚,可就是个理直气壮的发难的借口了啊……可惜这借口看起来是没法用了。”   “现在隧邺城里那些人,皇甫真一,或者桑刚西卡等人,应该都已经当他是死人了吧。”九龙先生轻笑道,“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琉京。”   “先去找千鹤,是打算通过她试探一下九龙先生你的倾向吗?”田冲听着那水镜之中传来的单乌的言辞,不由地微微点头,“不得不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将这整个局势之间的关联看到这种深度,我是不是该期待他能直接将解决方法也端到台面上来呢?”   “呵,什么都让他做了,我还要你有何用?”九龙先生嗤笑了一声,并下了命令,“你可以向他透点底细了。”   “你不打算再见他一面了?”田冲微微一愣,随即领悟,“你怕你的露面,会让他笃定他已经拿住了你的心思,做事情就不那么尽心尽力,甚至开始借你的威风了是么?”   “得让他意识到,我并不是他的靠山,应对皇甫真一之事全是他的个人行为。”九龙点了点头,“隧邺城只是第一颗钉子,东边那蛮物之祸可是累积下来了好些个拥兵自重的麻烦呢,现在可不是打草惊蛇的时机。”   “了解。”田冲笑着拍了拍胸脯,“这小子就交给我摆平吧。”   ……   珍荟楼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虽然经过了乔装打扮,但是那人走路之时昂然阔步的姿态,依然足以让单乌一眼认出此人的身份。   “我正准备造访将军,却没想到将军居然亲自来此。”单乌将田冲引入了内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我不过来找你,你大概还要犹豫个几天才会来找我吧?”田冲笑道,见单乌落下了房间四周的屏蔽法阵,便也就顺势除去了身上的伪装。   “的确,不知道将军以及那位九龙先生的意思,我便不知道我即将说出来的那些话,到底是能让我一步登天,还是索性直接要了我的小命。”单乌引田冲入座,“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是不用担心的了。”   “所以我也就直说了,我和陛下,看东边那几个借着蛮物之祸壮大起来的拥兵自重的家伙们不爽很久了,一直想要将这几根钉子拔走,也为此想过不少方案,但是击杀蛮物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还是我琉国那些士卒们如今最主要的功绩来源,是一件能够让那些中下层修士们对我琉国产生归属感和自豪感的,无法取代的重要事件——所以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直接大张旗鼓地说这种事情纯粹是那些人自作自受毫无价值,不能否定围剿蛮物这件事的意义,因为那等于是在动摇琉国的根基……”   “唔……”单乌默默地听着田冲的坦白,看起来是在虚心受教,心里却忍不住同黎凰一起议论了起来。   “只有外在威胁存在的时候,这些毫无规矩的修士才能知道怎么团结一致,才会意识到自己这些人应该有一个领袖来调动人力或者财富,并老老实实地遵守这种调动。”单乌默默嘀咕道,“果然对于修士来说,除非将他们一股脑儿全洗脑成傀儡,否则都是各种各样的麻烦。”   “这田冲自己的左骁卫也是靠着斩杀蛮物起来,某些事情,他可未必少做,只是这头站在了那九龙先生的立场上,这才想要拔去皇甫真一那一类的钉子。”黎凰评价道,“不管他们怎么做,结果都是换汤不换药而已,甚至连你所说的,斩杀蛮物的那个死循环,他们是不会同意你将其终结的。”   “果然,这世上一切的大麻烦,归根结底追究起来,都是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单乌也有些不屑,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这头的靠山不能用了。”黎凰理解单乌心里的遗憾之意。   “也好,我不用这靠山,便可以随着自己的意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单乌回答,“没有左骁卫没有能用的圣旨,我就去隧邺城里头点火去。”   单乌心中的盘算已经渐渐有了一个雏形,于是抬起了头来,向田冲行了一礼,方才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可能有些过头的野望,不知道田冲将军,或者说那位九龙先生,能不能够同意。”   “你说。”田冲微微一愣,示意单乌但说无妨。   “如果隧邺城换天了,你们会认可吗?”单乌试探着问道。   “什么程度换天?”田冲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比如……我当城主?”   “哈……”田冲释然一笑,“这种事情,如果你做得好,那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但是如果做得不好,也没人能救你。”   ……   隧邺城里似乎开始闹鬼,那些排号在廿一之后的营房周围的禁锁法阵接二连三地被人触碰,似乎有人想要潜入,但是周围的那些监视法阵上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清点营地里的那些人数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最终只能认为是那些禁锁法阵敏感过头。   于是这短短的骚乱之后,那些被封锁的营地再次被遗落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没有蛮物入侵,不需要喂养蛮物的炮灰,这些炮灰便没有被关注的价值。   众人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朱紫国的那些修士身上。   或许是因为亲眼看到单乌已经被毒素侵染,再无生路的境况,桑刚认为自己与单乌之间的那争风吃醋的赌局已经尘埃落定,自己完全可以安然等着约定的时日到期之后回到琉京去向千鹤正式提亲,所以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揪心于那些所谓的功劳,整个人绷着的那根弦,就这样松弛了下来。   “呵,那小子果然就是个笑话,将他视作大敌实在是我太过紧张太过患得患失了。”桑刚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一切都称心如意,使得他甚至觉得天空都晴朗了不少。   而那墙头草吃遍天似乎也已经完全放弃了单乌,厚着脸皮重又找上了朱紫国的这些人,更是拿出了层出不穷的美味佳肴来款待桑刚和阿鲁巴等人,种种恭维的话语更是能将桑刚给吹捧到天上去,于是在没有西卡出面的情况下,桑刚与吃遍天之间接二连三地达成了无数让双方都颇为满意的契约,两个人之间的私人关系更是好得仿佛连体婴儿一样。   “将来这传送阵建成,各个城市附近的特产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送到琉京,到时候想吃什么,都只要开口便行。”吃遍天拍着肚子畅想未来。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开一场大宴,宴上汇聚天下奇珍,以作庆贺第六百零一回从未辜负的名号   “哈哈,到那个时候,可一定要上这……叫啥?琼花冻?”桑刚的手里端着小碗,碗里一团漂浮在汤水里的,仍在缓缓聚散离合的淡黄色的胶体,隐隐散发着荧光,胶体里头凝固着几朵小小的六瓣白花,看起来如同刚从枝头落下的琼花,在飘摇的过程中被一团琥珀凝固住了,这才成就了这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刹那永恒。   作为一道席间开胃的甜点,而这琼花冻的滋味和功效也是相当地独特——入口之时有草木的清甜,回味起来却又是浓郁的肉味,而后这食用之人就会觉得自己那入道之后便整个儿都无用了的胃部,如同被人轻柔地推搡着,并渐渐从逾时千年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一样,咕噜咕噜地就变得空虚了起来,迫切地想要大吃大嚼,好填满这种空虚。   于是桑刚觉得自己在吃过这琼花冻之后,后继吃遍天差人端上来的每一道菜肴,似乎都变得更加美味可口了一些。   “哈哈,这琼花冻在以后的宴席上可是标配。”吃遍天笑了起来,同样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那碗琼花冻倒进了口中。   ……   单乌暗搓搓地从琉京回到了自己在沼泽地中留下的营地,然后段二那些下属的回报,让他的表情很有些兜不住了。   “你说吃遍天在我离开隧邺城之后,过来了一趟?”单乌的声音都有些高了,“然后还让你们带着去看了那圈养蛮物的所在?”   “呃,是的……”段二回答,“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的这些要求,但是他说既然他能使用这传送阵来到这里,就说明他是统领可以信任之人,也就是说,他的一切要求,都可以算是统领的意愿。”   “那个时候我们联系不上统领,而他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段二一边说着,一边擦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生怕自己的这些应对让单乌觉得不爽——如今的他,不怕自己被单乌丢去喂养蛮物,却担心单乌将他驱逐出这廿一营。   “嗯,那个时候我在琉京,以你们的修为使用这些普通的传讯令牌,不经中转,的确难以联系……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我自己反正回转方便,却没顾虑到你们的联络之能。”单乌点了点头,拍了拍段二的肩膀,“这事与你无关,你顺着他的意思做也是对的,现在,你告诉我他来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他就在这里看了一下那处传送阵的端口……其实也没怎么看,主要就是在跟我们扯皮,然后也不管我们同没同意,就一阵风似地卷着我们往蛮物们那头掠去。”段二说着,然后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以至于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看了。   “在蛮物那边的时候,他……在听我们说过那些蛮物的表现之后,自己跳进了场中抓了一只新生的蛮物……摸捏了半天嗅了半天之后,吃了一口……”段二的嘴角抽搐着——段二曾经亲眼见过了那些蛮物的产生过程,知道其中有一些曾经是廿一营里活生生的修士不过现在已经算是尸体了,也知道这些蛮物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断断不能触碰的,所以他在看到吃遍天试着啃那蛮物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人跳进了那腥臭的沼泽地里,然后一把提溜起一截已经泡到腐烂了的浮尸,并毫无顾忌地塞进了嘴里。   “呃……真吃了?”单乌的表情也忍不住一僵,他依稀回想起了自己在那沼泽地里啃了满嘴泥的经历,忍不住就觉得有些反胃想要呕吐了,虽然他现在也根本吐不出来什么。   “嗯,我看他先是舔了一下,然后就摸出一把小刀来开始试着片开那蛮物的皮肉甚至内脏,片下的东西都被他放进了嘴里,有的嚼了嚼就吐了出来,有的……我就看他眉开眼笑地咽下去了……”段二继续说道。   “这些过程就不用说这么详细了。”单乌打断了段二,“你说他之后又干了些啥吧。”   “他的表现看起来好像是找到了什么绝世的美味一样,绕着那被他分拆了的蛮物说了好几句暴殄天物,然后就吩咐我等一定要好好照看这些蛮物之后,就又抓走了几只不同成熟度的蛮物,连同先前的那只蛮物一起打包带走了,说是要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怎么炮制那些蛮物……”段二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向单乌陈述这件事了。   “不得不说……那位前辈,完全没有辜负他的名号。”段二只能以这句话来总结自己的心情。   而单乌默默听完,转过身扶着墙角,想吐又吐不出来地难过了半晌,方才定下了心神,并且暗暗发誓:“以后吃遍天手里端出来的东西,不管看起来多诱人,都一定要问清楚来历才能入口……是了,这件事也得提醒千鹤一下。”   ……   当单乌处理完沼泽地中那些事,并命令那些留守之人再往深处某一个地方拓展一个新的驻地之后,方才重新回到了隧邺城里。   吃遍天悠悠闲闲地算着账,在搞定了桑刚并且有了朱紫国的那些资金来源之后,铺展这传送阵的开销便显得宽裕了不少。   “我说,你肯定能想办法将朱紫国的那些家伙都咔嚓掉的吧。”看到单乌进来,吃遍天笑嘻嘻地抬了头,“为了让他们相信这是有利可图之事并真心诚意地往里头砸钱,我可是让给了他们好大的一块蛋糕啊,这笔账要是到头了赖不掉,我可是会心疼死的。”   单乌没有回答吃遍天的问句,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吃遍天桌子上放着的大概是用来当做零食的玩意上——那是一叠装在玄冰碗里被卷成了花朵的形状的白色肉质,看着仿佛雪地里的冰莲一样,花蕊处燃烧着一点淡蓝色的火焰,而靠近火焰的那些肉质明显已经被烤得有些融化,甚至连质地都变得透明了。   其中一块肉上被叉了一根金色的小叉子,叉子的末端正捏在吃遍天的手里。   “哈,这可是我最近才研究出来的好东西,我决定给它命名为冰火九重天。”吃遍天注意到了单乌的视线,有些得意地解释了起来,同时向单乌示意,“要尝上一口么?”   “原料是什么?”单乌嘴角抽搐了一下,直接问道。   “看起来我不说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啊。”吃遍天笑了起来,“你知道么,其实那蛮物身上的肉质和胃液乃是绝顶的美味,虽然其他内脏的部分吃起来仿佛木头渣子……唉,如此好物,我居然因为听信了那些可怖的传闻,硬生生地错过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惜。”   “你还真是什么都吃得下口啊,不怕误食了那些黑泥?或者说,不怕那些黑泥对你也有效用?”单乌眼睁睁地看着吃遍天将那块已经融化到仿佛透明水滴一样随时会从那叉子上滚落下去的肉质送进了口中,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所以我叫吃遍天。”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半晌之后方才接了话,“若能为这口腹之欲而死,才叫死得其所啊。”   同时吃遍天仍不忘继续撺掇单乌:“我说,你真的不打算试试么?这滋味可是举世无双啊。”   “这东西之前可是那些四分五裂的残尸啊,周围还是那黄色的胃液。”单乌嘴角抽搐着强调了一句。   “就算起源是活人又怎么样呢?这些东西在经过那黑泥的转换过后,与人这种存在早已经距离了十万八千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了。”吃遍天不以为意地说道,“就好像那些和尚们说的,一个人造了孽之后,轮回转世便会变成一只猪,你难道会因为一只猪的上一辈是人,就仍将它当人看待而不吃它么?”   “……这话好像的确很有道理。”单乌沉默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尝上一口?”吃遍天注意到了单乌那有些意动却仍压不下心头恶心的表情。   “短时间内,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单乌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鼻端那股腥臭的沼泽泥巴的味道似乎又开始若隐若现。   ……   “你还担心朱紫国作甚?你直接混点黑泥或者其他东西进那桑刚王子的碗中,不就将他摆平了?”在知道吃遍天这段时间宴请桑刚用的都是那蛮物身上的,而桑刚完全没有防备地就全部吃下了之后,单乌惊得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继而觉得桑刚这人实在是淳朴厚道到有些可爱的底部,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和这样的人作对,我都有点下不了手了啊。”   “嘿,那可不成,要是有人在我的宴席上吃出要命的问题来了,我这珍荟楼的招牌可就砸了。”吃遍天连连摇头,“身家性命,不能玩笑。”   “好吧,我努力让他死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单乌在吃遍天的眼前转悠了两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并且指着吃遍天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这段时间里,不许你再去我那里偷蛮物吃第六百零二回背地里的才叫阴谋   吃遍天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就皱缩了起来:“你想让那些蛮物继续在隧邺城的这些修士的手下暴殄天物吗?”   “不然呢?难道你打算从我这里买了它们?”单乌挑了一下眉毛,“价码够高的话,我不介意。”   “你明知道我现在的身家都压在传送阵这件事上。”吃遍天的苦瓜脸定格了片刻之后,猛地再次嚣张了起来,“哼,你不让我吃,我就自己去沼泽地里圈块地儿养,这样你总没什么话好说了吧。”   “你可以试试。”单乌点了点头,“可是,你真的有足够的亲信愿意为你在那沼泽地里照料蛮物而毫无怨言,更能够为你将此事守口如瓶么?”   “我……”吃遍天抓了抓脑袋,有些颓丧地瘫在了椅子上,“的确,我是生意人,我的那些亲信里头,也没几个是有能耐在沼泽地里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的,而我也不可能亲自去料理此事。”   “所以咯,你就忍完这段时间吧。”单乌摊手说道,“反正只要还有人活着有人死去,这些蛮物们便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消灭。”   ……   与已经觉得大势已定的桑刚不同,皇甫真一却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他总忍不住去探视那已经变成一团狂躁的肥肉的单乌,以再三确定这个年轻人的性命切切实实已经没有任何转机。   “他之前给我放话的时候是那么地胸有成竹,怎么可能真的就被那黑泥侵入了呢?”皇甫真一觉得这事满是蹊跷,“他既然那么清楚那黑泥的效用,理当不会中招才是啊。”   “难道真是西卡干的?”皇甫真一想到了朱紫国的那位国师,“说起来,倒是许久没见过他了。”   “嘿,朱紫国这些人,觉得自己已经摆平了单乌,我这个城主便不再重要了,是么?”皇甫真一想到了最近桑刚的表现以及桑刚与吃遍天之间那热络的关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来人!”皇甫真一召唤了起来,立即一个灰袍人低眉顺眼地出现在了皇甫真一的面前。   “你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单乌被软禁后,他身边出现过的都有些谁,最好找到点证据——能够针对朱紫国那些人的证据。”皇甫真一特地强调了一下,言外之意,就算真的完全没有证据,生造出来一些也行。   那下属稍稍一愣,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你再找些人,去试探一下桑刚和吃遍天在做些什么,必要的时候可以混进珍荟楼里搜寻一番。”皇甫真一又吩咐了一件事,“我可不信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真的就只为了单纯的吃吃喝喝。”   “是。”那下属垂首领命,而后倒行着退了出去。   “玉石俱焚和荣华富贵……”皇甫真一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说这话难道真的就是动摇我的心意,让我不会主动对他出手,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可我为何越来越觉得……他这其实是在暗示我与朱紫国之间的关系?”   ……   西卡仍旧将自己封在静室之中,这段时间的修炼已经让他渐渐地静下心来,被黑泥侵入的噩梦正在淡淡退却,或者说他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心志,不再为那些幻觉而感到恐惧,而他也已经察觉,自己或许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中了什么人的幻术了。   “是谁下的手?吃遍天么?”西卡有些疑惑,他在面对吃遍天的时候从来都是的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回想之时除了那些酒水似乎有些异样之外,并无任何不妥。   “唉,不知我闭关的这段时间,王子殿下的那些事情处理得如何了……不过,既然他没有来找我,应当就没有什么麻烦吧,毕竟单乌都已经那样了……”   想到了单乌的模样,西卡轻轻地叹了口气,晃了晃头,想要将那一团烂肉冲着自己喷气的场面从记忆里删除,却没想转头之间,突然察觉到墙角阴影里似乎正在浮现出什么东西来。   “谁?”西卡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疑神疑鬼了,扭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个人。   “啊!”西卡怪叫了一声,踉跄地往后方飘去,直接撞在了静室的墙壁上,那一层屏蔽的法阵在他的撞击之下猛地明亮了一下之后,转眼黯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这间静室的中心,方才西卡站立的位置的前方一步左右的位置,单乌笑嘻嘻地负手而立,看起来竟是个完好无损的模样。   “你……”西卡又愣住了——当一个被自己再三确定已经没救了死定了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桑刚只觉得之前好不容易被自己压下去的幻觉又蠢蠢欲动了。   “奇怪,为何我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难道这也是幻觉?”西卡用力闭上了眼睛,他的神识早已控制了这处静室的边边角角,却根本就没有发现过有外人存在的痕迹。   “果然又是幻觉……”西卡调整着呼吸,努力地让自己静心,“只要坚守本心,就不会被幻觉所影响。”   “呵,虽然这幻术难以摒除,但是已经不会对我造成影响了。”西卡深呼吸了几下之后,胸有成竹地睁开了眼睛。   单乌的身影已经又一次凑在了西卡的面前,距离不过半尺,那双空茫的仿佛死人一样的眸子就那样死死地盯着西卡,西卡视线往左,单乌的身影就往左飘,西卡的视线往右,单乌的身影就往右飘。   “幻觉,不要在意。”西卡能够确定自己神识之中的空无一物,索性放空了视线,将视觉的焦点落在了单乌身影的后方,而后鼓足勇气往前踏了一步。   单乌那身影并没有如西卡所料那样如鬼影般穿过他的身体,或者直接烟消云散,反而依旧漂浮在他的眼前,执着且安静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会化成厉鬼缠着你的。”西卡的耳边幽幽地飘过了这么一句,而西卡的神识之中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哼。”西卡冷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你还能做出什么来。”   “我可以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单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然后西卡眼前的这个人形的脸上就开始出现了一块块黑色的瘢痕,这些瘢痕不断地扩大,很快就将这个人形的表皮覆盖,继而那人的面颊如同被人插了根管子往里头吹气一样,飞快地鼓胀了起来,皮肤下不断增生的仿佛脂肪的结构很快就推挤得这张脸五官皱缩没了人形,而这人形的嘴巴亦不受控制地张了开来,一股黑气从那口腔的深处翻涌上来,直直地扑上了西卡的面门。   西卡硬挺着直面了这一切变化,没有后退,甚至在那黑气拂面的时候,又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   虽然西卡迎着黑气而上,但是那黑气似乎就悬停在他面前一寸左右的位置,仿佛被隧邺城特产的那些黑纱搁在中间一样。   “果然没有半点威胁。”西卡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这样的玩意儿,能奈我何?”   “哼,待我找到究竟是谁敢对我施展这幻术,我定然会要他好看。”西卡冷哼着,大踏步地走到了静室门口,而后衣袖一挥,静室之上的屏蔽法阵消散一空,静室的门也随即打开。   那一直凑在西卡面前的单乌的身影在这个时候,也仿佛见不得阳光的鬼魅一样,化为了一团四散的黑烟。   西卡的眼前,重又是阳光明媚。   ……   “你又做了些什么?”吃遍天注意到了单乌偷偷摸摸又出去兜了一圈,忍不住问道。   ——单乌这段时间的表现的确是相当地神出鬼没,经常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而且解释的时候也都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莫测的模样,但是每次看到单乌溜回珍荟楼的时候,吃遍天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   “给西卡的心魔再加点料,巩固一下。”单乌笑着回答道,“虽然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看朱紫国那些人如今的状况,但是意外发现西卡居然在闭关,而且那些朱紫国的士卒似乎是太过信任他们那位国师大人了,居然连一个像样的守卫都没有——天时地利,不做些什么,实在浪费。”   “他闭关肯定是自我封闭在某处静室之中,你又能做什么?”吃遍天疑惑道。   “要的就是他的自我封闭。”单乌点了点头,同时反问,“一般来说,闭关之人,多半是不会关心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将自己的感知范围局限在一处静室之中的,不是么?”   “的确如此。”吃遍天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状况,一个人既然选择闭关,本就是不想受到外界的环境的骚扰,而影响自己判断或者感知一些事情。   “换句话说,我在他那静室外面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感知到了,不是么?”单乌又问了一句。   吃遍天微微一愣:“你难道在他那静室的外头做了什么手脚?”   “嗯,我修改了一下那营地里头现有的阵盘,在那静室外头布下了一个幻阵。”单乌点了点头,“并且,因为那营地里头的阵盘本就是互有关联,所以这个幻阵可以轻易地影响到那为静室之中的国师大人第六百零三回不拔剑的剑拔弩张(上)   “也就是说,只要西卡还在那静室之中,就会时刻受到你那幻阵的影响?”吃遍天愣了一下,“并且,如果他发现那些手脚,就会怀疑到皇甫真一?”   “是啊,毕竟这隧邺城里,除了城主大人之外,谁还能有办法不声不响地改动营地里的那些法阵?”单乌笑了起来,“这两个人之前既然联手针对我,我不挑拨离间一下,怎么能顺了这口气?”   “所以,你是不是还想让那皇甫真一发现我与朱紫国之间的那些交易?”吃遍天眼珠子一转,立即联系到了那些鬼鬼祟祟凑到珍荟楼近前的小耗子们。   “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你这边守口如瓶,不代表桑刚那边滴水不漏。”单乌比划了一下朱紫国那些人的营地的方位。   “也是。”吃遍天点了点头,“更何况,要不了多久,我们这传送阵就会遍地开花了,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   “这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单乌回答,“你这传送阵总不能只供给我们自己使用,而且你既然已经起了这个头,就会有更多的人想要参和进来,你的压力还会更小。”   “但是这公开的时机,似乎得顺着你的意思。”吃遍天的眉头挑了起来。   “我会给你弄一个足够风光的开局的。”单乌笑了起来,“公主出巡,你看如何?”   “好!”吃遍天一拍大腿,赞叹了一声,随即点着单乌,半开玩笑半威胁道,“你这要是放话诳我,我就把你绑起来,往你嘴里塞那冰火九重天。”   ……   引子已经埋下,静待发酵。   中间又有过两次蛮物的侵袭,而这几次的蛮物似乎有了智力一样,三下五除二地吞吃了那些备好的炮灰之后,完全不恋战地掉头就走,速度之快竟让那些埋伏的修士们追之莫及,只能绕着那沼泽地的边缘随便找些妖兽发泄一番。   “这些蛮物的动静太不正常了。”皇甫真一的属下向他汇报着,“我们担心那些蛮物们当中可能生出了某些具有灵智的存在,并且他们正在谋划一个大行动。”   “呵,能有什么行动?不管他们做些什么,隧邺城的城墙都不是好越过的。”皇甫真一冷笑道,他已经知道了吃遍天和桑刚等人之间的生意,更有些愤怒这些人对自己的隐瞒,于是自然而然就补充上了一句,“反正那些蛮物们就算大举进攻,还有桑刚王子那些人顶着呢。”   “桑刚王子似乎已经在准备着回琉京了。”那下属咕哝着,小声回报了一句。   “回琉京?”皇甫真一微微一愣,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群人要真是直接回了琉京,的确也就与我无关了。”皇甫真一想到桑刚等人之前的巴结与如今的偏向之间的对比,越发觉得不满了起来。   ……   黎凰抬眼,看向面前那位一身红衣的美貌女子,抬手举杯:“久闻璎珞小姐大名,如今亲眼得见,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琉璃杯里是红彤彤的仿佛宝石一样的酒液,映衬着黎凰那涂得猩红的尖尖的指甲,以及她那红得如同染血了一般的嘴唇,颊边飞扬的胭脂,隐隐透露出一丝挑衅之意。   璎珞也感受到了这种挑衅——这是一种美女见到另外一个美女的时候,本能便会生出的想要艳压一头的好胜心。   黎凰虽然自负美貌,但是她的身上并没有璎珞那样出身优渥见过世面举手投足之时都能震住场面的气魄,他人看了会砰然心动会想要亲近呵护,却不会生出自然而然的仰望追随之意。   所以,黎凰虽然能够控制住那些低级修士,翠山飞珖那些人却会将黎凰视为弱者。   而追随在璎珞身后的闻笙和宫鸿两人,修为境界并不比璎珞差,甚至可能还高上一些,但是他们在璎珞身后,却是自动矮了一头,鞍前马后,毫无怨言。   这样的差距让黎凰有些不爽,于是在面对璎珞的时候,她有些刻意地盛装打扮,让自己更嚣张明艳了一些,甚至意图吸引宫鸿和闻笙的注意力。   但是那两人只是刚刚入席,便被璎珞给撵了出去,让黎凰的一身力气都使在了空出。   至于眼下,面对黎凰直接针对了本人的挑衅,璎珞只是轻轻地“呵”了一声,而后举起面前的酒杯:“梦华女之名,也是久仰。”   而后璎珞仰首将那杯酒液一饮而下,翻转了酒杯,以示诚意。   璎珞最后翻转酒杯的那一下动作仿佛带着天然的韵律,竟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黎凰身上的气焰直接拍了下去。   黎凰微微撇了下嘴角,知道自己在这一个照面之中落了下风,有些悻悻地饮尽了手中酒液,方才调整了面部的表情,重新做出一副客套的姿态来。   “我想,当日胥中海发生了什么,散修联盟应当向璎珞小姐你解释清楚了,在那遗迹之中的时候,飞珖道友一时不慎失落于迷阵之中,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黎凰解释了一句,她早早地就回到了散修联盟,更是将一切都坦白交代了一番,于情于理,她都是毫无破绽,于是散修联盟自然就略过了翠山身亡之事,甚至将翠山的那些弟子都拨到了黎凰手下,这样就是为何黎凰之前能够找到人替单乌研究那烈火燎原的原因。   而散修联盟既然认同了黎凰的解释,甚至同意让她参与到了散修联盟有关某事的后继商议之中,自然就会在有人上门找麻烦的时候出面保下她。   于是,在胥中海一事过去了大约月余的时间过去之后,璎珞等人终于造访了散修联盟的本部,提出了想要向黎凰追究一二的意愿。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最后见过飞珖的人就是黎凰,她不出来说向蓬莱使者说明些什么也的确很不合适。   但是闻笙和宫鸿两人实在是太想在璎珞的面前表现,于是一到散修联盟便摆出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百般挑衅,放声大喊让“梦华女”出来受死,甚至想要直接杀进散修联盟这本部的深处,将黎凰给揪出来——这样狂妄的举动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散修联盟好歹也算是独立在诸家宗门之外的大势力,有脸面有地位,于是当日留驻的长老一气之下不但将这两个人直接扔了出去,更是调动了守护法阵,将这两人一追杀就是三千里,同时通过上层关系,一状告回了蓬莱。   于是,因为这位留驻长老的愤怒,散修联盟与蓬莱之间的扯皮又很是扯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之中,黎凰在散修联盟内部修身养性,安然享受着背后靠山的庇护,璎珞则在散修联盟附近游山玩水流连忘返,似乎根本不想去关心闻笙宫鸿引出来的那些纠葛事务。   终于,一切怨结都靠着言语和利益的力量解决,双方各退一步,蓬莱许诺不再纠结于飞珖的境遇不再计较闻笙和宫鸿被追杀的事情,散修联盟亦同意让黎凰出面对飞珖之死给个交代,这才约定了时间地点,安排了黎凰与璎珞的这次会面。   ……   “探索遗迹,本就难免伤亡。”璎珞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似乎并不追究飞珖的境遇,“我来此的关键,其实是想要知道一些那解释中没有提到的部分,比如说,那太虚幻境……是被姑娘收走了吗?”   “那么大的一个遗迹,我怎么可能收得走?”黎凰摇了摇头,“其实我在对散修联盟的汇报中都已经说清楚了,其实我也是误触了某处阵法之后被传送出来的,而后那遗迹外围的法阵就重新合拢,就那样从我的感知之中消失了,而我因为没有寻到其他人的踪迹,便自主离开了,遇到了同为散修联盟的人之后,我才知道其他被传送出来的人或许没有我这么幸运……他们大概是失落在了空间扭曲的罅隙中了吧。”   “消失了?”璎珞似乎根本不关心其他那些人具体的去向,她的关注点依然是太虚幻境本身,于是她喃喃念叨着强调着的词,也依然是黎凰关于那遗迹存在的描述。   “是的。”黎凰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又疑惑又向往的表情,“那一处遗迹简直仿佛活物一样,想让你发现的时候,它就露出了那么些蛛丝马迹,让人趋之若鹜,但是当它嫌弃你的时候,那些法阵便会将他完美地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你是想说,太虚幻境其实是一个洞天世界么?”璎珞向黎凰确认道。   “不好说。”黎凰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中硬挖出来的一个存在……总之,只要它不想被人发现,或许就真的没有人能够发现它的存在。”   “你这说得可就有些玄乎了。”璎珞的嘴角微微勾起,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因为那是古早之前了不得的遗迹,所以发生什么都是合理的,是么?”   “不是么?”黎凰赔笑道,姿态谦恭,却完全没有松口的意第六百零四回不拔剑的剑拔弩张(下)   “坦白说吧。”璎珞坐直了身体,眉梢也微微压低了一些,“蓬莱之中,有好几个小洞天,其中一个洞天之后,有这世上或许是最齐全的藏书。”   “也就是说,对于太虚幻境,虽然我没有像你那样研究上个百余年,但是我对其的了解绝对不会比你少。”璎珞的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直视黎凰,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你真的打算继续在我的眼前嘴硬么?”   黎凰嘴角依然勾着一丝微笑,肩背稍稍有些僵硬,却是硬生生地压下了自己的想要后缩的本能。   “你如果配合我,那么这世上就只有你我知道那太虚幻境的下落,我也不会非要逼着你交出那幻境,不过想要进去看上一眼而已。”璎珞压低了声音,“但是如果你连这也不肯的话,我可以将此事转告给其他人,到那个时候,别说散修联盟之外可能有无数人觊觎你那洞天法宝,就连散修联盟内部,只怕都会为那法宝而乱上一乱吧。”   “而梦华女你如今的修为……啧……”璎珞打量着黎凰,自然看得出她的实际修为不过刚入金丹,甚至连起码的积累都没有。   璎珞听说过“梦华”的经历,知道她为了替自己更换这么一具美貌的肉身,甚至愿意交代出去自己辛辛苦苦几百年的修为,心下当即便有了不屑,压抑了许久之后,此刻亦终于表现了出来。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法宝而争得头破血流,你当真觉得现在的修士都如此好骗?”黎凰摇了摇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而且你也可以试试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狠得下心对我下手,或者也可以试试看那些人在你与我之间更愿意相信谁的话。”   “将一切都寄托在自己这楚楚可怜的容貌上么?”璎珞的眉头微微一皱,“我该赞扬你的自信,还是该嘲笑你这些歪门邪道的小心思?”   “都可以,全凭璎珞小姐你的立场决定。”黎凰笑得低眉顺眼,却又暗藏自得,“如果真的天下大乱,我也不介意推波助澜一下的。”   “红颜祸水之命途,可是我毕生所求呢。”黎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鬓角,甚至从袖口里摸出了一面妆镜,上下左右地照着自己。   “你真的觉得靠一副刻意逢迎的皮囊博一个流传百世的香艳之名,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么?”璎珞板着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人各有志。”黎凰回道,“你有你的通天大道,我有我的曲径通幽,大家都乐在其中,不是么?”   璎珞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之后,将视线从黎凰的身上移开,同时撇嘴嗤笑了一声:“我现在相信那太虚幻境不在你的手上了。”   “凭你的这点小心气小眼界,根本不可能通过太虚幻境的认可。”璎珞看着不远处花瓶之上的仕女图,冷笑着说道,似乎都不想再让黎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你可知当年太虚幻境的主人们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自然都是如同璎珞小姐你这样的人物。”黎凰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赖也有些诱惑,身体里头的骨头仿佛被人抽掉了一样,软软地倚靠在桌边,脖颈微微前倾,而在替璎珞倒了一杯酒后,更是直接将那酒杯举到了那斜眼不看自己的璎珞的面前,“未来的蓬莱宗主,才是有资格掌控那太虚幻境的人物啊,不是么?”   “啧。”璎珞的嘴角还挂着冷笑,但还是抬手接过了黎凰递过来的杯盏,“这一杯,算是为我之前对梦华姑娘的怀疑赔罪了。”   ……   “家养着的小姑娘,以为真能唬到老娘吗?”黎凰在客客气气地送走了璎珞等人,回返散修联盟的路上,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要知道,单乌当初被璎珞软禁在白虎城中的时候经历的种种,黎凰都旁观了个一清二楚,对于璎珞的性格喜好,更是早就胸有成竹。   故而黎凰根本不怕和璎珞对面,她甚至一直期待着这场会面,因为她有信心,自己能够完全打消掉璎珞对于自己的怀疑——不管是坑害了飞珖这件事,还是顺走了太虚幻境这件事。   事实上,在黎凰与璎珞初初一个照面,黎凰以自己盛装打扮的姿态诱惑闻笙和宫鸿两人,并且向璎珞表露出一种隐隐带着心虚的挑衅之意的时候,黎凰便已经在刻意地迎合着璎珞心中假想着的那个“梦华女”的形象了。   那个“梦华女”应当是一个美貌,愚蠢,虚荣,胸无大志,没有男人的关注就不能活的肤浅的女人,根本不会有一心向道的决心和毅力,未来最好的出路莫过于依附于某个强大的靠山,如同被圈养的妖兽一样过完金丝笼里的一辈子,却还觉得自己已经享尽了人间极乐,甚至可能还会嘲笑那些一心向道以至于从不分心俗务的女修们是多么的愚蠢和不会享受生活。   而看到这副模样的黎凰之后,璎珞的意识中就会形成这样的观点——这样庸俗的女人,有什么本事让飞珖上当呢?又怎么配得到太虚幻境的认可呢?   如此一来,根本就不需要再费唇舌,黎凰就能轻易地将“不配”这两个字贴在自己的脑门上,并且得到璎珞发自内心的认可。   而“不配”得到太虚幻境的女人,自然也就“不配”与璎珞这样出身的女子交谈,更“不配”被璎珞放在眼里,让璎珞花心思来威逼利诱。   “不过,没想到璎珞这女人居然如此在意那太虚幻境,是这太虚幻境之中真的有什么隐秘,还是因为那些有关太虚幻境的主人的传说?”黎凰摸着下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离开散修联盟,找一处无人之地,将那太虚幻境放出来好生研究一番。   “唉,既然回来了,还借着这散修联盟的势将那胥中海的尾巴擦干净了,那就知恩图报一番,先将上头交代的那些任务完成了吧……”   “众仙大会……这该死的又是谁想出来的折腾人的馊主意?”   ……   璎珞带着闻笙和宫鸿离开了散修联盟的本部所笼罩的范围,刚刚一出那些法阵的边缘,闻笙和宫鸿就长舒了一口气,觉得那一直盯在自己等人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而自己等人亦终于可在这阳光之下放肆呼吸了。   在这个过程中,闻笙和宫鸿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依然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对之前被追杀这件事的后怕之意。   而他们被追杀最根本的缘由,正是因为他们想要在璎珞的面前表现一番。   于是璎珞看着这两人的举动,回忆起了当初他们闹出来的那些事,更记起了之前他们在“梦华”面前表现出来的不自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们觉得那个梦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嗯?”璎珞的问话让闻笙和宫鸿俱是一惊,随即这两人都是神经紧绷,双眼发直,显然是在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措辞,才能及时地对准璎珞的心意,并不着痕迹地恭维璎珞。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问一句……如果她突然遭遇到什么危难,你们会不会出手救她?”璎珞摆了摆手,打断了这两人满脸的思索,“你们现在只需要回答会或者不会就行了。”   “不会。”这是闻笙的回答。   “会……”宫鸿如此回答,但是刚一出口,他的脸上就显出了后悔之意。   “为什么会,为什么不会?”璎珞有些意外于这两人截然不同的答案,于是追问。   “这……就算路上随便看到一个修士遭了难,如果是天降横祸或者欺凌弱小之类的问题,能出手帮上一把的,总是会出手的吧。”宫鸿迟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我等修道之人,总还是会有一些仁爱之心的。”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但是如果是她,绝对不会。”闻笙回答得斩钉截铁,“谁叫她刚才不自量力地想要挑衅你的?”   “就她那庸脂俗粉的容貌,也配?”闻笙随口轻嗤了一声,仿佛说到了什么让人嫌弃的东西。   “呵,你也会觉得她算庸脂俗粉?”璎珞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打趣一样地看着闻笙——闻笙和宫鸿这两个人,在看到黎凰的时候,可是直接呼吸停滞了好一段时间,方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所以闻笙的否定,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反而更见心虚。   “所以她那容貌还是很有用的。”璎珞没有理会闻笙和宫鸿两人那指天画地的发誓,只是一边在心里头盘算着,一边放出了浮舟,闪身而入。   “而她对自己的容貌也是相当自信,自信到甚至可以交付身家性命,更不要说她那自负到觉得自己容貌的吸引力足以媲美太虚幻境的言论了……”   “可是我却没有察觉出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璎珞在进入船舱的时候忍不住又多想了一些,“……是因为我不是男人理解不了这其中的诱惑力,还是因为她那容貌,其实只是刻意地对我无用么?”   “她想让我看低她么?”   “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第六百零五回久等的序幕   想到这一点的璎珞,几乎有些想要再度回转,好偷偷跟在那梦华女的身边,看她到底是不是伪装了什么隐瞒了什么。   可是转念一想,璎珞又觉得自己如此在意这么一个庸俗的女人实在是太过掉价的事情,于是冷哼一声就想要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果然是因为我前段时间总疑神疑鬼地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东西,以至于现在对其他的人或事都同样疑神疑鬼了起来了吧。”璎珞将一切都归结给了之前那段时间里她脑海中时不时闪现的空白,并且觉得这个解释十分地合情合理。   然后璎珞就回到了自己的舱房之中,按部就班地静坐修炼。   接着,一日一夜的时间过去,璎珞出了舱房,来到了这浮舟之上的大厅之中,宫鸿和闻笙正在那大厅之中坐而论道。   那两人还没来得及向璎珞行礼,璎珞便已经径直走到了宫鸿的面前,开口说道:“不如你去追求那位梦华姑娘吧。”   “哈?”宫鸿一愣,身体僵硬了片刻之后,立即面红耳赤了起来,整个人从蒲团之上弹跳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好几度,“不,你听我解释,我对那个女人没有兴趣,她那样庸俗的女人也就第一眼看着新鲜,可是一切也就仅此而已了……我对你的心意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啊。”   “你去追求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跟在她的身边,替我监视她了。”璎珞没有理会宫鸿的尖叫,反而继续一字一句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啊?”听出了璎珞显然别有安排,宫鸿从那手忙脚乱的解释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让我去监视她?”   “嗯,我总觉得她在我眼前隐瞒了一些什么……她似乎是在刻意地示弱,以便让我心生不屑,并且彻底忽略她的存在。”璎珞的眉头微皱,“所以,你去替我探一探她的底细。”   “这……”宫鸿的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而璎珞的语气已经渐渐变成了命令:“她会防备我,却不会防备你们,因为在她看来,你们都只是她手到擒来的猎物,所以她更容易在你们的面前表现出本心——只要你能让她觉得你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即可。”   “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可不算是什么苦差事啊。”璎珞定定地看着宫鸿,而宫鸿嗫嚅了半晌之后,只能点头,同意了璎珞的安排。   “不过,你总要告诉我,你觉得她隐瞒了什么吧?”宫鸿无奈地问了一句。   “飞珖的死因,还有,她从飞珖的死亡中所得到的好处。”璎珞回答,并解释了一句,“飞珖为那处遗迹做了那么多的功课,知道的绝不会比她这么个散修要少,而飞珖的修为境界更是碾压——没有理由飞珖死了,她却活着。”   ……   单乌在那沼泽地的深处已经又建立起了一处驻地,并且圈养着的那些蛮物如今也已经成熟。   朱紫国和吃遍天联手修建传送阵的消息已经在暗地里传开,消息的来源正是桑刚——他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地等着吃遍天通知他琉京传送阵已成,他好成为第一个使用这传送阵的人,于转瞬之间回到琉京,并向那皇帝陛下献上自己的功绩,向千鹤公主捧上自己的真心。   西卡发现了自己驻地外围那些被动过手脚的阵盘,终于从那阴魂不散的幻觉之中挣脱了开来——这阵盘很明显是这营地之中本来就存在的固有之物,于是皇甫真一的嫌疑便大了起来,但是细究起来,仍是无由之事,只能暂且按下。   与此同时,那些炮灰营地之中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些哗变出逃之事,虽然这些变故后来都被干脆利落地镇压了,却仍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渐渐笼罩了这整个隧邺城。   吃遍天坐在了珍荟楼的顶上,抬头看着天尽头那些翻滚着的黑云,温了一壶酒,端了一叠肉,做出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   “真不知道能乱成什么模样啊。”吃遍天往嘴里放了一条薄如蝉翼的肉片,恋恋不舍地在嘴里品味了半晌,方才嚼碎吞下——那盘子里的是他目前所剩的最后一团蛮物身上的肉块所片出来的冰火九重天,也是他好不容易省着算着才留到了今日的美味。   “我的嘴可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吃遍天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将口腔里还剩下的那点余味都一丝不剩地咽了下去。   ……   成千上万的白花花的蛮物们从那沼泽地中跳了出来,规模之巨大甚至让人想要为隧邺城的城墙担心,而这些蛮物们行进的速度也颇为惊人——在那些探子们的警报刚刚传回隧邺城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看到了那一片如同蛆虫一样,飞速逼近的蛮物大军。   号角吹起,隧邺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被惊动,于是转眼之间,这城池上空便已被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所遮蔽。   那些蛮物们在这个时候居然已经逼近了城墙之下,开始跳跃着往那城墙之上跃去,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差了那么一点高度,但是随着蛮物们汇集得越来越多,以及跟着那些蛮物们一起滚过来的林间树木也越来越多,反复堆叠之下,城墙外头地势渐高,这些蛮物们大有翻上城墙之势。   由于这隧邺城上空的瘴气稀薄,这些修士们大可以无限升高,所以这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蛮物们蹦跶。   “究竟有多少蛮物?”皇甫真一此刻也已经浮现在了半空之中,抬眼往远处一望,看到了那一大片似乎仍在增加的蛮物群体,顿时额头的冷汗就这样冒了出来。   “怎么会这么多的?”皇甫真一震惊地叫了一声,“这些蛮物们真的生出灵智来了?”   “统领,该下令动手了。”一名下属凑到了皇甫真一的面前,开口请求道。   “是的。”皇甫真一点了点头,“列阵,动手!”   命令下达,那些本来飘在半空之中张望的修士们也都纷纷列起了队伍,开始有条有理地向着城墙边围拢而来,而这一动,朱紫国的那些人就显得有些显眼了。   那一群在之前的战事中始终嗷嗷地冲在前方的威武壮汉们,居然依旧闲散得没个阵型,而西卡和桑刚皱着眉头看着那头白花花的蛮物们,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他们这是想置身事外?”皇甫真一的眉头挑起,刚想上前嘲讽两句,却发现桑刚等人居然就冲着自己过来了。   “隧邺城的危机,我们怎能袖手旁观?”桑刚哈哈大笑着说道,“摆平那些蛮物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桑刚说完,大吼一声,带着自己身后那群朱紫国的士卒,气势汹汹地越过了一众修士,往那城墙冲了过去。   皇甫真一被桑刚等人的表现弄得微微一愣,于是只能将疑惑的视线投注在了仍旧留在当下的西卡身上,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朱紫国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西卡向着向着皇甫真一微微颔首,“就算我们即将离开隧邺城,也一定会在走之前,替隧邺城将周边的地域都清扫一遍。”   “呵呵,多谢朱紫国的诸位兄弟们仗义出面了。”皇甫真一皮笑肉不笑地应对了两声。   “也是,这群人都装了那么久的英勇无畏了,可不能在即将离开时候破了功啊。”皇甫真一的内心冷笑着,“就让我来看看,没有了我的配合,你们这群只有蛮力的家伙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就等着你过来求我!一群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家伙……那传送阵建在我隧邺城的地盘上,你们居然想瞒过我?”皇甫真一斜眼看了一下西卡之后,重新将视线投注到了城头之上,那些列阵的士卒们已经开始向着下方丢术法反击了,而朱紫国的那一队人则硬生生地从所有人的头顶上碾了过去,而后一头扎进了下方那些蛮物堆里,一身气势锐不可当。   西卡不置可否地打量着皇甫真一的举动,心里却是暗暗的冷哼。   “到了这个关头,还是记挂着那些身外之物吗?”西卡虽然没有说出口,眼神里却已经流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我所中的幻术多半就是他的手笔吧——故意跟我将那黑泥的效果说得如此详细,撺掇我去弄黑泥暗害单乌,席间便已落下了幻术,后来更是直接自己动手让单乌染上黑泥,却还想要将此事诬陷给我……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制造出来的那些证据,不就是想回头等那田冲或者千鹤公主追究此事的时候,再向我朱紫国要挟一笔么?”   “特地让我去见那被黑泥侵蚀的单乌也是为了此事吧——这样一来,不但能让我在那地牢之中留下出入过的痕迹,方便你们造假,更可以配合幻术,让我的神智错乱无法理事,如此一来,便等于废掉了桑刚王子身边最大的威胁,好让他落入你的指掌之中,任你掌控?”   “甚至,这么一大群的蛮物来袭……会不会也与你有所干系第六百零六回蛮物冲城(上)   桑刚带着自己的下属,嗷嗷怪叫着冲进了那些蛮物堆中,早已熟悉的配合战术自然使出,烟花一般的灵力撞在了那些蛮物的关节处。   如往常一样,那些蛮物的躯体垮塌了下去,蠕动着似乎已经根本无法爬起,白花花的一片,仿佛蛆虫。   桑刚放声大笑,觉得要解决这些蛮物实在是轻而易举,而经历这样一场大战之后,自己的名声传开,便再也不会有人质疑自己那些掺了水的功绩。   桑刚正在得意,他身旁的阿鲁巴突然惊叫了一声,而后猛地撞在了桑刚的肩膀上,将他整个人推了开去,险险地擦过地面,方才重新掠回了空中。   之前一个已经被撂倒的蛮物如皮球一样从地面上弹了起来,继而翻了个面,啪嗒一下向着方才桑刚等人的所在之地盖了下去——如果不是阿鲁巴见机够快,桑刚很有可能已经被那蛮物扑进地面,然后咔嚓咔嚓地嚼碎吃掉了。   “这些蛮物怎么了?”桑刚看清楚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心里头一阵后怕,而在这个时候,那些被撂倒的蛮物们接二连三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有的依然维持着那手脚扭曲的模样,仿佛纯粹靠着身上那些肥肉的弹力运动,有的则试图将四肢手脚再度连接起来,并且嗷嗷怪叫着往那些还留在低空之处的修士们扑击而去。   桑刚连忙下令,将自家的那些士卒们召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有几个粗心大意的被那些蛮物直接扑倒,而后桑刚手中的令牌之中,便已经失去了对那些士卒们的感应。   桑刚感受到了一丝心疼,甚至做出了想要前冲的动作,但是那些蛮物们在下方冲着他亮出的那些细密的牙齿,吓阻了他的进一步举动。   低空的修士们纷纷拔高自己的位置,来不及的就是死路一条,于是一时之间,军阵之中的惨叫之声甚至是此起彼伏。   而事情似乎仍未终结。   那些蛮物们召来的树木终于在那城墙地下堆出了足够的高度,一只蛮物冲刺着扑上了那堆斜坡,而后借力猛地往上一跃,居然就攀上了城头。   无数的术法雨点一样落下,结果却是更多的蛮物冲上了城头,并借着那城头的高度往更高处的修士们扑击而去。   于是人们只能再度拔高,可是这拔高之后,落下的术法便有些失控——攻击虽然密集,但是不管是力量还是准头,都打了一个巨大的折扣,相应的,那些蛮物们皮糙肉厚的特性便表现了出来。   没有人愿意降低自己所在的高度下去送死,所以虽然那些统领们喝令了好几遍甚至杀了好几个不服从命令的人,那些修士们也依然顽强地让自己悬停在一个足够安全的高度上。   “如果要老子下去送死,老子就直接跑路算了。”很多人的心里都是这样的念头。   “喂他们血食!”也有人想到了那长久以来最为传统的战术,于是放声大叫了起来。   皇甫真一听到了那些呼唤,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之后,抬手在自己的令牌上一拂。   那些炮灰营外头的禁闭法阵渐渐开解,一些人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从那些蜂巢之中往外看去。   “尔等听令!”皇甫真一冲着这些说囚犯不算囚犯说士卒不算士卒的修士们喊道,“尔等若奋勇杀敌,此战过后,当赦尔等罪过,回复尔等自由之身!”   与此同时,皇甫真一亦对自己的那些心腹统领下令,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手下从城头上回撤,转而由身先士卒,变成那群炮灰营头顶上的监军。   炮灰营地里一些人见到了外头那大阵仗,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便想要缩头不出,当然,也有更多的人被皇甫真一的许诺煽动,离开了那些蜂巢,来到了半空之中。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些已经攀上了墙壁的蛮物们,其中一些蛮物已经试图从城墙之上跃下,进这隧邺城里作威作福了。   “必死无疑。”这么一个认知瞬间充斥了这些士卒们的脑海,一些人掉头就想要逃跑,却没想才行至半截便有一道金光擦过了这些人的脖子,而后这些人身首分离就要往下坠落。   这些人的尸身不过才将将才落下大约五六丈的高度,便有一股妖风在那些人的尸身下方托了一下,并将他们高高抛起,而后这些尸身便如被抛洒进池塘的鱼食一样,被抛洒上了隧邺城的城头。   那股妖风的来源,自然是那些占据了“监军”位置的精锐的部队们。   “如尔等所见,奋勇杀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皇甫真一继续说道,同时眯着眼睛看向城头上那些争先恐后地扑上尸骸的蛮物们,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一些蛮物,稍有血肉刺激,便会忘乎所以。”皇甫真一的心中暗道,同时斜眼看了一眼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西卡,在发现西卡脸上的表情依然淡定自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方才他家的王子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都没有让他的表情有丝毫的改变……这到底是因为他早已笃定了自家王子的气运呢?还是觉得那王子不如早入轮回,而自己便可以取代称王?”皇甫真一忍不住揣测着,但是前方传来的那些混乱的讯息,让他根本就无法确切地把握住桑刚等人的行踪。   而那些蛮物们的举动并不会因为西卡和皇甫真一之间的勾心斗角而发生什么改变。   越来越多的蛮物们冲上了城墙,那些被从蜂巢里赶出来的士卒们见自己等人无路可去,只能咬咬牙向着那些蛮物们冲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攀上城墙的蛮物之中,有那么一只蛮物突然仰头咆哮了一声。   声音如雷鸣一般从那蛮物的胸腔之中传出,不但震醒了那些仍旧在城墙上啃噬血肉的蛮物,更是将上方正渐渐围拢而来意图对蛮物们下手的士卒们给震了个四下逃窜,竟使得那城头之上的天空突然就空了一大片。   那些炮灰们亦在这个时候冲到了近前,也因为这么一声吼叫而僵在了原地,进不敢进,退又退不得。   桑刚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带着他的那些私兵冲到了城头之上,狂风骤雨一般的术法冲着方才那咆哮着的蛮物攻击了过去——这一回,他可不仅仅只是打断关节,而是要将这看起来是领头的蛮物给彻底抹杀,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城头之上顿时一片灵光闪耀,蛮物们的哀嚎接二连三,甚至有隆隆的雷声传来。   皇甫真一听到了那雷声,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就看到了桑刚带着士卒们漂浮在那片灵光上空,一副事情已经被机智的我摆平了的模样。   “这些蠢货!”皇甫真一忍不住骂出了声,换来了西卡充满疑惑的一眼。   城头上的灵光在这个时候开始渐渐散去,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城头上的一片狼藉——不但包括了那些蛮物们的残骸,更包括了那已经裂纹弥补的城头砖石。   ——那一波攻击,桑刚等人为了保证成功,可谓说是使尽了全力,所以自然也没有顾忌到那城墙的承受能力。   “这笔账一定要算在朱紫国的这些人身上。”皇甫真一暗暗地下了决心。   ……   那些蛮物们虽然在城头上被击杀了个粉碎,却仍没有停下对前方这个城市的入侵。   那些断肢残骸之中,不管是碾碎的还是没碾碎的部位,都开始往豁口处淌出黑色的泥浆,这些泥浆在城墙上蜿蜒了一段距离之后,便贴着那些被震开的裂纹所形成的轨道,从那城头之上滑落了下来。   “这些黑泥就是那蛮物的毒素。”这个概念很多人都有。   但是面对这些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一样的黑泥,所有的人都是无计可施——这些黑泥的特色,是完完全全的刀枪不入,以及各种术法免疫。   于是,那一通不试上一回绝不死心狂轰滥炸之后,最终的结果,一块原本属于那城墙的砖石终于不堪重负,从原来的地方掉了下来,让这高大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豁口,而豁口处的那些黑泥不过冒头看了一眼,便哧溜一声缩了回去。   那些炮灰们终于鼓足勇气想要靠近,却没想那黑泥突然哧溜一声从那些砖石缝隙中弹了出来,撞在了那些修士身上的护身灵光之上,巨大的力量如炮弹一样直接将那些修士给撞了出去,有的人甚至被直接撞到了地上。   在这突然受到攻击的仓促的境况之中,好些人的护身灵光明明灭灭甚至出现了裂纹,那些黑泥便如水流一般无孔不入,几乎立即从那些护身灵光的破损之处钻了进去,附着在了那些修士们的身体之上。   又有蛮物接二连三地跳上了城头,毫无停顿地往隧邺城内部跳下,一边跳一边嗷嗷嗷嗷地发出怪叫,叫声高低起伏,显然其中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隧邺城的内部,突然发出了一声互相呼应的嘶吼。   嘶吼的源头,正是那处关押了“单乌”的地第六百零七回蛮物冲城(中)   皇甫真一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难道这些蛮物们是受他控制了?”皇甫真一想到了单乌那见鬼一样的统御能力,心里一阵慌乱,却又觉得此事十分有可能,“那些蛮物们突然变得仿佛开了灵智,说不是有人搞鬼……当我傻子呢?”   “去将地牢封死,绝对不要让里头那玩意冲出来。”皇甫真一对地牢附近的守卫们吩咐道,几个呼吸之后,隧邺城的某处地下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地面上也因为地底的高温而迅速地熔化了一滩,留下了一块微微凹陷的漩涡状的滚烫岩层——那处地牢已经彻底地被熔融的金属所封死,并且嵌入了周围那些已经固化了的岩石中,更有层层封禁,换句话说,不管那些蛮物如何力大无穷也不管那些黑雾如何无孔不入,都别想将“单乌”从那地牢里头捞出来。   这些动静自然引起了西卡的注意,于是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皇甫真一一眼。   “哎呀,看来这事情要不妙了呢。”一个看好戏的冷飕飕的声音响起,西卡和皇甫真一同时回头,看到了远处那珍荟楼楼顶上蹲着的吃遍天,而吃遍天遥遥地对着那两人招了招手之后,掐诀往自己身边那楼顶的明珠上一拍,一团云雾从珍荟楼的下端翻滚而上,偌大的珍荟楼就这样消失在了这团四散的烟雾之中,那一片区域凭空就空了一块出来。   “他这是做什么?”西卡和皇甫真一的心里同时想着这个问题,而后他们的注意力便再次被之前那地牢的所在吸引了。   地牢周边的地面上,那些未被封禁影响到的地方,突然接二连三地翻滚出来了一些土石堆,而后一个个全身黑紫的肉球从那些土石堆里跳了出来,嗷嗷怪叫着往四下冲去,攀上了那些炮灰营的蜂巢,将里头那些还在观望形势没有参与战斗的修士们扑倒在地,大口啃噬了起来。   而之前那些被黑泥们击落在地的修士们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的表层开始发黑发涨,行动亦变得不怎么灵敏,而在他们的知觉中,似乎一直有那么个声音在诱惑着他们:“吃人吧,你吃了足够多的人,你身体里的那些小怪物们就不会吃你了。”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修士勉强调动着自己身上的灵力,御器来到了空中,没有对那些不断攀上城头的蛮物们动手,反而嗷嗷叫唤着往更上方的那些修士们冲了过去。   显然,没有人预料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人类主动地攻击人类,于是有一个修士没有防备,被那人一把扑中,撞碎了身上的护体灵光,而后拖拽着往地面上坠去,过程之中,那人的牙齿已经深深嵌入了被自己扑击的那修士的脖颈之中,血肉混合着一些骨头碎渣,还有丰沛的灵力,一同顺着自己的口腔,咽喉,直至肠胃。   那人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些黑泥对这团血肉的欢欣鼓舞,同样也感受到了它们对自己身体的侵蚀的减缓。   “真的有用。”那人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鬼门关前看到了一线光明,也来不及管这道光明通往何方这一条路是不是饮鸩止渴,总之他只能紧紧抓住这一根稻草,让自己能够活得更久一些。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念头在他的意识中如烈火燎原一样膨胀蔓延了起来。   “既然你们想要我去成为那些蛮物们的口粮,那我就站在蛮物们这边,将你们也作为口粮吧!”   于是那人几乎是用吞的硬生生地将那被自己咬住的修士给吞了大半,那些充满灵力的肉块进入了身体,立即就让那人体内的黑泥稳定了下来,并且开始反馈出了一定的好处,比如说,让那人的肉身力量变得越来越大,表皮越来越坚韧越来越刀枪不入,甚至能够让那人的体型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膨胀到了两人高的大小。   “如果吃掉更多人,我还能变得更强!”那人受到了激励,再度御器而起,冲着那些修士们扑了过去,如同狼入羊群。   ——一个能够御空的蛮物是可怕的。   于是那些原本浮在半空中觉得这一仗就算胜不了自己也可以掉头就跑的修士们,终于切身感受到了死亡的压力。   更要命的是,那具被啃得只剩白骨了的修士,其肉身之上居然渐渐汇聚起了一团黑泥,而后重新化作了人形,在诸多的蜂巢之中奔走跳跃,成为了一个新的捕食者。   ……   “糟糕,这一回真的要完。”有可能真的全部死在此处的预感让那些原本淡定的修士们终于慌乱了起来,虽然勉强还能维持住阵型,那也是因为知道身边有人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同心协力勉力一争,如果自己单枪匹马就想往外冲,万一撞上了某个蛮物,那可是半点生机都不得见了。   桑刚同样也心生惧意,正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时候,西卡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殿下,情况不妙,我们还是先行撤退吧。”西卡沉声说道,“这些蛮物们明显与之前的那些有很大差距,不再只是无脑的任人宰割的存在了——隧邺城这一回大概是保不住了。”   “现在是后撤的时机么?”桑刚皱眉问道,事实上他觉得那些修士们如果真的能够齐心协力,也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但是那些已经习惯于按部就班地以绝对优势碾压蛮物的人们,已经无法面对这种或许需要拼命的场合了。   “我知道殿下在担心朱紫国率先后撤所带来的名声影响。”西卡微微一笑,“这很简单,只要殿下在后撤的时候,带上其他人就可以了。”   “那样的话,殿下就是那些修士们的救命恩人,日后就算有人对殿下此举有所非议的话,那些修士们也会替殿下出头的,而那个时候,指挥不力的皇甫真一,便可成为一切的罪魁祸首。”西卡细细解释了一番。   “好,就这么做。”桑刚眼睛一亮,立即招呼了起来。   “想要活命跟我走!”桑刚叫唤着,他的那些私兵亦跟着一起喊了起来,那些高壮且斗志昂扬的汉子们带来了让人安心的可靠感,于是那些原本就在动摇的修士,立即一个个地脱离了本队,往桑刚那支队伍的方向凑了过去,其中甚至还混了不少炮灰营中的修士。   “你们在做什么?”皇甫真一闪现在了朱紫国的军队之前,“为何不服从命令,抗击蛮物?”   “呵,怎么抗击?你是想让我们如同那些炮灰一样,往那蛮物口中送死,然后再由你的那些亲信领走全部的功劳么?”桑刚甚至都不用开口,那些依附过来的人们便已主动上前,与皇甫真一呛声。   “这么多年来,你能毫不在意的让那么多人成为蛮物们的口中食物,甚至为此清空了一座又一座的营地,今日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日后是不是也该沦为那些营地之中的罪民,等着成为蛮物们的口粮?”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反驳的阵营,他们需要为自己的胆怯自己的临阵脱逃找到一个无比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一切的过错都堆在皇甫真一的身上。   “呵呵,是啊,临阵逃脱,扰乱军心,违抗上级命令……桩桩件件,都是大罪。”皇甫真一冷笑了一声,“便是斩立决也不为过。”   “所以你是打算让我们也顶上这些罪过,然后冲进那些蛮物的口中,自愿赎罪了吗?”桑刚冷哼了一声,上前说道,摆明了是打算以自己的身份来护下这些投靠到自己身边的修士们。   “呵呵,桑刚殿下非我琉国之人,这些规矩与殿下无关,殿下想走自然可走,但是如果殿下非要带他们走……那他们身上的罪名便可再加上一条叛国,而桑刚殿下蛊惑煽动我琉国的国民,便再也不是我琉国的贵客,而是需要驱逐出境的奸细。”皇甫真一冷笑着,他的那些亲信已经渐渐收拢好了队伍,甚至能够将那些窜到空中的被蛮物侵蚀的修士们一一镇压——这些重新整备好的队伍就算不能解决掉下方的那些蛮物,也未必就会怕了朱紫国的这区区四千人的私兵。   常年空手套白狼的经验足以让皇甫真一将这一番话给讲得字字诛心。   而在他的立场上,朱紫国这些人临阵脱逃并不算什么,日后自己甚至还会乐得往琉京里递些风凉话,将那桑刚王子功绩里的水分给筛筛干净,但是朱紫国这些人要是想带自己的人离开,那可就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了。   “此例一开,其他人就算不逃,军心也必然动摇,到那时候可就真的是一溃三千里了,而我隧邺城,便也再难起复。”皇甫真一暗想,瞪着眼看着西卡,颇有些咬牙切齿,“隧邺城是我的根基,可不能就这样被糟蹋了。”   “大不了就将这几个人的性命强留在这里好了,大不了日后再打点赔罪……”皇甫真一看着西卡等人,隐隐露出了一丝杀意,“反正只要隧邺城还在,那皇帝就奈何不了我第六百零八回蛮物冲城(下)   “诸位来到这隧邺城,应当也不是想成为逃兵狼狈离开的。”皇甫真一继续说道,“更何况,诸位也已经看到了这些蛮物们的力量——你们能想象你们撒手不管之后,这些突然壮大,甚至有备而来的蛮物们在突破了隧邺城这城墙,深入这琉国境内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么?中招的人,沦陷的城池都会越来越多,蛮物们会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一切都会都会变得不可收拾起来,而你们就算离开,也不可能再找到足够太平的落脚之地。”   “这是一件与我们自身休戚相关的事情,我们只要逃了这一次,以后的日子里,便只能继续逃下去,在那个时候,我们的身边可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能够与我们同生共死的同伴们了……”皇甫真一继续说道,话语里浓浓的煽动之意,却是过犹不及。   可惜,如果皇甫真一面对的是那些刚到隧邺城的修士们的话,这些话语或许都还有些用途,但是,越是活得久的修士越是看重个人私利,特别是这些已经心生退意的修士们——这么多年下来,隧邺城里的这些士卒一个个早就混成了老油条,有些事情本就是心照不宣,此时再让他们听到这种话,他们只会觉得这城主果然是在将其他人都当作傻子。   “说得真好。”西卡冷飕飕地开了口,甚至还鼓起了掌来。   “我也相信诸位来这隧邺城,心里揣着的都是想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可是却不想这雄心壮志成为了他人的踏脚石,自己还被他人三言两语的煽动弄得感恩戴德,以至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西卡抬眼看着皇甫真一,直接问出了所有人心里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说这隧邺城如此重要不能失守,为何你自己却从来没有率领那些亲卫们身先士卒呢——你身为一位元婴修士,在这战场上的作用可远比那些金丹有用得多了。”   “可惜,你和你的那些下属,刀锋所向之处,一直都是人类。”西卡抬出了之前皇甫真一命人逼迫那些炮灰前去挑衅蛮物之事,并对此大加渲染,却如睁眼瞎一样无视了那半空之上仍在不断发生的争斗——虽然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些被黑泥侵入的修士也的确都是人类。   “口上说得好听,行动却总是让人心寒。”一番控诉之后,西卡嗤笑了一声,他也的确希望能在这片混乱之中将皇甫真一彻底解决,那样一来,一些私相授受的把柄,便可彻底湮没于这个世界上了。   内讧一触即发。   “看起来,不将你们这些异国人驱逐出境是不行了。”皇甫真一冷哼了一声,身形未动,但是他周遭的灵力却猛然爆发,瞬间就将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修士们远远地推了开去,同时空气中那些灵力扭曲着幻化成了一只透明大手,向着西卡以及他身旁的那些修士们擒拿而去。   西卡上前一步,在他身前的灵力瞬间凝成了一面坚硬的墙壁,挡住了皇甫真一的进攻,同时反手对桑刚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尽快带人离开。   桑刚会意,立即招呼众人,从西卡身后一侧绕出,转眼便与周遭的那些围堵的修士们撞在了一起,继而朱紫国的那些修士们的身上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一条条的兽魂,呼啸翻滚着收割着前方那些士卒们的性命——这些兽魂是第一次出现在隧邺城这些修士们的眼前,而直到这个时候这些修士们方才发现,原来他们对于朱紫国这些人的战力,依然是低估了的。   皇甫真一冷哼了一声,又一只灵力巨手分了开去,往那条咆哮着冲在前方的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属于桑刚的兽魂身上抓去,那条兽魂似乎是感受到了危机,猛然于半空之间驻足,回首,蓄力,扑击,居然真的就和皇甫真一的那只巨手纠缠在了一起。   ——桑刚虽然不能算是实打实的元婴修士,但是配合他身上的兽魂,仍可勉力与元婴境界的皇甫真一抗衡一二。   可西卡又怎么会让皇甫真一有那个闲心对桑刚出手,于是当即一声呼喝,同时张开了双手,无数指诀掐过,硬生生地让头顶上的天空汇集了一团阴云,内里蕴藏着一道道暗紫色的雷光,压在了皇甫真一的头顶上。   皇甫真一冷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玉符,而后当着西卡的面前缓缓地将其捏成了粉碎。   隧邺城里头的那些有用无用的阵盘都发动了起来,接着整个隧邺城上空的灵力都开始变得凝重,粘稠,仿佛沼泽地那些黏上了就无法甩脱的烂泥一样,于是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修士们不管是要逃离的还是在拦截的,顿时都觉得身不由己,而那团雷云也仿佛受到了压逼,反向往着中心坍缩而去,却是在酝酿着更剧烈的攻击。   ……   “还好我没低估元婴境界修士的战力。”单乌站在吃遍天的身旁,两人同样站在珍荟楼的房顶,并且透过那一层防御法阵,远远观望着西卡和皇甫真一的争斗。   珍荟楼附近的那些隧邺城原始的阵盘都已经被单乌拆过并改动过,所以这周围一片区域的灵力依然是正常的,同时那些炮灰营地之中的灵力也依旧可以自如地流动,甚至那些蜂巢之间的通道,也同样不受影响。   “这隧邺城都快给你掏空了,这皇甫真一居然都不知道?”吃遍天看出了隧邺城低空处那些可以自由移动的通道,也看到了翻滚着涌入通道之中的蛮物,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这样一来,那些低等修士就只能与蛮物们在这些通道之中纠缠了。”   “这隧邺城的修建应当不是他的手笔,他大概只是知道隧邺城的阵盘能够成就这样一个如同沼泽一般的大阵,以作为隧邺城在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的最后底牌,却不清楚其中那些看起来多余的阵盘各自都有什么用途。”单乌回答道,“并且,我觉得他对于灭顶之灾的概念,也有些会错意了。”   “呵,你是想说,这东西是为了将那些侵入的蛮物们陷在其中而存在的,并不是为了将预备离城的修士们困在当下?”吃遍天嘿嘿笑了两声,“可是很明显,皇甫真一只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动用这些底牌——放纵这些修士的离开等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益受损,至于那些蛮物,大概从来都没有被他当成麻烦过吧。”   “是啊,这些蛮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割一茬收一茬的人头功劳,甚至可以说——只要这些蛮物们存在,隧邺城就有足够充分的存在理由,而他如果能从这些蛮物们手里重新收复隧邺城,那么他的位置,便会越发地牢固和不可动摇。”单乌点了点头,认可了吃遍天的分析。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由得那两人在上头内讧,你却出手替他彻底收拾了这些蛮物?”吃遍天看着自己珍荟楼底层一群群涌出来的修士,忍不住咧了咧嘴——单乌正在通过地底那传送阵,将自己的那些士卒们从沼泽地里运送过来。   “这些蛮物们是隧邺城存在的理由,换句话说,谁能收拾掉这些蛮物,谁才有资格占据这隧邺城的城主之位。”单乌笑了起来,“如果此地只有那两拨人,那么皇甫真一还能不能掌控住隧邺城的关键就在朱紫国的去留之间,可惜,现在还多了我这么一队人。”   “你真有本事收拢起来那铺天盖地的蛮物们?”吃遍天打量着单乌手底下的那些士卒们,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就算那些蛮物们是你养出来的,你也能稍稍控制住他们的行动,但是这种没脑子的东西堆积了这么多之后……你真的还有那个控制能力么?你就不担心被那些黑泥反噬?”   “再多一点的话我就没办法了。”单乌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计算过,这是我能够控制的最大的场面了。”   ……   那些原本就在低空的修士们很快便发现了隧邺城里那些灵力自如流畅的空白地带,于是纷纷涌入,毕竟对他们来说,参合进两个元婴修士的战场之中,明显是更为找死的一件事情——哪怕他们不得不在这些空白地带之中面对那些越来越多越来越凶悍的蛮物们。   然而,随着蛮物们的增加,隧邺城内也开始汇聚起了一团团浓厚的瘴气,这些瘴气侵蚀着那些凝滞的灵力,一点点地动摇着这隧邺城法阵的根基,那些被扑咬过的修士们也化身成为了蛮物们的帮手,开展着越来越凶悍的进攻。   “这两个人这么厉害,为何都不肯去对那些蛮物们出手。”那些进退两难的修士们不由地心生抱怨。   “呵呵,果然不管对谁而言,我们这些人都只是炮灰而已——让我们留在隧邺城里的是,说要带我们离开的也是。”之前那些混在朱紫国队伍里的炮灰营的修士们如此想着。   而在这个时候,珍荟楼外层的防御法阵微微晃动了一下,依稀透露出了里头那高楼的行迹。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上头正相持不下的西卡与皇甫真一。 第六百零九回援兵(上)   珍荟楼那片空白了的地面上,出现了淡薄的楼宇虚影,并渐次出现了一层层密密麻麻的人影。   这些人影四下散开,由虚幻化为凝实,而后渐渐就构成了阵势。   这些修士的模样看起来很熟悉,也有些陌生,虽然一个个都颇有些衣衫褴褛,但是这些人的眼里都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似乎有着绝对不会被影响动摇的信仰,而这种信仰甚至能让他们毫不犹豫地去死。   这些人的出现,让一些人的心里生出了些微的波澜,只觉得仿佛有一束光照耀在了这隧邺城的上空,让这些人想要依靠上去,并让自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周围的那些炮灰营地之中,一些一直仿佛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修士们亦在这个时候冒出了头来,看着那渐渐齐整起来的队伍,竟是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   一段时间之前,这些炮灰营地里突然出现了一些鬼影。   区区鬼影如何能让这些修士们在意?于是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大家都依然半死不活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等着某天的终结的到来,但是这些鬼影们似乎并不甘于被人无视。   鬼影们主动地现身于人前,开始向着众人念叨着一些浮云一般的大道理——那些或许从他们懂事开始就不再会相信的大道理。   这些鬼影的举动自然被他人嗤之以鼻,一些人看着不爽,开始围杀那些鬼影——这便是那段时间那些炮灰营地之中哗变之举的由来。   但是最终,这些人屈服于外来的镇压,同时无奈于那些鬼影们的神出鬼没,到头来被逗弄了个晕头转向,竟是连那些鬼影是不是人都不知道了。   于是那些人只能默认了那些鬼影的存在,而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笼罩在了那些似乎是无所不能的鬼影们的控制之下。   ——单乌发现那些营地里的阵盘能够被改动之后,当然不会只改动西卡静室外围的那一小圈的阵盘。   于是时不时就有些仿佛天音一样的声音回荡在那些炮灰营修士的耳边,甚至他们的眼前都开始出现幻觉——那样一个人人敬重自己的,阳光明媚的没有死亡阴影的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之中不断闪现出来的,无所不能的,仿佛天神一样的朦胧身影。   那些天音和幻象不断地向这些修士们灌输着这样的信念:“眼下的境界是修行是试炼,死亡的威胁是对你们信仰的考验,更是涅槃重生的机会,只要拥有坚定不移的意志,你们的未来必然是那一片光明的极乐世界。”   一个道理不管多么无稽,只要重复上百遍千遍便会让人信以为真,更何况这个道理还在不断地给予这些正在等死的修士们以生存下去的希望,或者说,拥有美妙的来世的希望。   越是处于封闭的绝望的境地的修士们,越容易将自己交托给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并将其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沉迷于这样幻想中的世界之中,他们更发现自己这些人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才能真正做到心想事成,而这种愿望可以被满足的舒畅的感觉,在清醒后回味起来,更是比赌博饮酒寻欢作乐所带来的短暂欢愉要真切了无数倍。   因为,与那些短暂逃避之后的茫然空虚不同,从这些幻境中清醒过来之后,他们会发现自己的人生仿佛突然之间有了目标,而自己正打算向着这个目标前进,虽然目前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做些什么。   但是他们都记住了那样一句话:“信我真主,无妄无畏,无忧无怖。”   ……   廿一营的那些修士们出现之后,那些人身上的狂热的气息,让这些炮灰营中被幻境影响多日的修士们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们顿时意识到那些人正是自己应该去追随去加入的群体,于是他们终于一个接一个地从阴暗的隐蔽之处现身,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来吧。”在他们的神识之中,突然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就好像那些之前困扰了他们最终却让他们甘之如饴的天音一样。   ——这是那些廿一营的修士们的神识在串联之后,单乌试验出来的一种类似于神识共振的用法,能够让那些心中对所谓的真主有所期待和向往的修士们感受到来自于同类的召唤,期待之心越强,这召唤之意便越强烈。   感受到了这丝召唤之意,那些修士们迟疑着,一个个离开了原地,向着那些廿一营的修士们飞掠而去,过程之中甚至有好些蛮物咆哮着想要将他们扑击而下,但是莫名其妙的,这些蛮物们的扑击都突然失了准头,于是看起来虽然险象环生,但是这些修士们居然都是安然无恙轻而易举地与廿一营的那些修士们汇合了。   廿一营那些修士们释放开来的神识带着些微的侵略性,似乎是在强迫这些新入者接纳并参与进来,而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这些新入的修士们也渐渐尝试着放开了神识,让自己融入了这么一个庞大的群体。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大海,而后这滴水便等于拥有了这片大海的一切。   “我无所不能……不,是我们无所不能!”这样的信念瞬间充斥了这些人的心底,那些扑腾着的蛮物们仿佛成为了小小的虫豸,而半空之中飘浮着的西卡和皇甫真一等人,则如同两只蠢笨且无能的野猪。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们,这个世界需要我们来制裁不公,我们身上负载的,是这个世界的意识。”神识的共鸣与感知的无限蔓延之中,天地都仿佛站在了这个群体的身后,于是一种仿佛要为这个世界净化人间的责任感让这些新入之人的热血都为此而沸腾了起来,这种久违的想要为什么而战斗的感觉让他们觉得自己等人似乎终于找到了这漫长生命存在着的意义。   “是的,这个世界只需要我们,以及我们的真主!”这句话如同口号一样回荡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中。   “真主”单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队列的前方。   ……   单乌抬起了头,刚好和半空中僵持不下的西卡以及皇甫真一对上了视线。   那两人的瞳孔猛地收缩。   皇甫真一瞬间想到莫非是那地牢出了问题,非但没能将单乌封死反而让他逃了出来?这单乌难道是掌握了能够自如地在蛮物与人形之间变换状态的能力?那么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该当做是蛮物来处理?   西卡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单乌未死的幻觉,就好像他在那静室之中感受到的那样,抑或,单乌本就安然无恙,那被黑泥侵袭化为怪物的所谓“单乌”本就是皇甫真一弄出来的幌子。   西卡和皇甫真一其实都有心想要下落将单乌给拿住拷问一番,或者试试看他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活物,但是那两人之间足以致命的对抗压力,再加上周围那凝滞的灵力,让两人都不敢轻易撤手,只能继续僵持。   桑刚同样也注意到了单乌的存在——在接连两次从西卡口中得到单乌已经完蛋了的判定,但又连续两次看到单乌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之后,桑刚忍不住看向了西卡,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第一次如果是疏忽的话,这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桑刚的心里咚咚地打鼓,那道兽魂围绕在他的身旁,围出了一个足够安全的空间。   “西卡如此心细谨慎之人,怎么会接二连三地误判?”桑刚迟疑着,努力不让自己的思维往阴暗的方向滑落。   而单乌在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被法阵凝固了的混乱场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而朗声说道:“想活下去,想守住隧邺城,想将这些蛮物们赶回沼泽……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列阵!”单乌喊了一声,“山火!”   从珍荟楼里涌出来的这些人立即变换了阵型,一组组的小队更适合于在那些法阵空隙之中移动,那些新入之人虽然没有经过训练,但是那些神识之中传递而来的讯息让他们几乎是本能地站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并去身边的人形成了配合。   众人的灵力汇合,流转,如燃料一般,让一道妖异的火焰绕着这一队队小小的阵型盘旋着燃烧了起来,淡蓝色的火焰让西卡的瞳孔微微皱缩——他认出了这正是将黑翮那些人全部烧了个精光的诡异火焰。   这些小队带着周遭的妖火如利剑一般循着那些法阵的空隙涌了出去,路上有蛮物扑击,那些人立即不管不顾地向着那蛮物肥厚的胸腹之处冲了过去,尖头不过稍稍刺入,后继便如渔网一样翻卷而上,将那淡蓝色的妖火从里到外浸染了那蛮物的全身。   这些蛮物们嗷嗷地怪叫了几声,它们身上的所有的肉质——包括表皮,脂肪,内脏,甚至胃袋之中隐隐成型的新生蛮物,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地面上一团又一团来回滚动仿佛水银一样的黑泥。   这些黑泥不甘心地跳动着,想要向修士们做出反第六百一十回援兵(中)   “风!”单乌下了另一道指令,那些修士们身遭的灵力立即飞快地旋转了起来,产生了巨大的回旋之力,那些黑泥一撞上这些灵力漩涡,便被四下里甩脱了出去,啪嗒啪嗒地撞在了墙上,而后灰溜溜地滚落在地,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何响应。   这一队队修士顺着那些法阵的空白之处风一样地席卷而过,路上所过之处,仍有不少修士自主加入,而为了能够融入这个看起能让人活下去的小团体而不是被甩脱的黑泥误伤,这些人也不得不放开了自己的神识,让自己成为了那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并肩而战,与之前那些人所体会过的听命行事的阵势合击完全不同——每个人都是那阵势之中活生生的一个分子,每个人都需要自主地分析着自己面对的情况,每个人有影响这阵势运转的能力,同样,每个人都需要照顾到他人的处境,每个人的身上也都肩负着保护自己的战友们不受伤害的责任。   互相贯通的神识之中,每一个刹那都有无数的意见交汇涌动,却完全不会杂乱,更不会内讧纷争,因为在这些混杂的意识之中,有一根无比强大的主心骨,这根主心骨为所有人指出了一个充满光明的前行方向,要求这些人一切的聪明才智,都要围绕着这个方向而行。   而参与进来的这些修士也渐渐有了错觉,好像自己只是一个人身体上的一只手,必须要为那具身体抓握住一些什么,或者是这身体上的一只叫,必须要支撑着这具身体,并推动着这具身体奔跑跳跃……诸如此类。   换句话说,这些修士虽然仍是一个个的个体,但是却已经向那些构建成蛮物的黑泥一样,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被整合了的生物。   单乌就这样召集起了将近五万人。   眼见单乌指挥着这些修士飞快地将那些潜入到隧邺城里头的蛮物们清扫一空,连那些被黑雾侵蚀而生出的变异修士都直接烧成了一团团的妖火,只留下了满地滚来滚去的黑泥……飘在半空之中的桑刚亦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如此轻易就解决了侵入城里的这些蛮物,难道接下来他还能够将隧邺城外头的那些蛮物们都一并撵回去?”桑刚的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惊疑,“他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方才我那打算率军撤退的举动,完全只是毫无意义的笑话么?”   桑刚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微微有些火辣辣的。   身为朱紫国最为骁勇善战的王子,桑刚一向以自己的英勇无畏而自豪,只是在面对眼前这些蜂拥而至的蛮物的时候,他多少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情况下还那么拼命,也没有必要为了区区隧邺城的存亡而让自己置身险地。   ——就好像西卡曾经劝说自己的那样,自己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证自己这个人的安然无恙,而后回到琉京,去接受并享受那迟来的胜利果实。   桑刚觉得西卡言之有理,并且西卡也已经为自己的撤走找到了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铺出了一条理直气壮的道路,所以桑刚认可了西卡的安排。   可是桑刚却没想到单乌居然还活着,也就是说,他们两人之间的胜负仍未分出。   并且,单乌还如此狡猾地挑准了时机,用自己的表现,狠狠地将桑刚自傲的所谓“英勇无畏”给踩进泥地里,还顺便转动着脚腕碾压了几遍。   “我该怎么办?”桑刚的视线飘向了西卡,在发现西卡仍和皇甫真一僵持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的腾地生出了一丝不满。   “关键时刻,就派不上用场了?”桑刚的心里腹诽了一句,而在回想了整个过程之后,他隐隐觉得西卡这个智囊,似乎一路都在出着让局面变得更坏的馊主意。   不管是让自己向那琉国皇帝许下了那为期一年的赌约,还是来到这隧邺城之后的投机取巧“稳妥为上”,或者是鼓动自己与那一看就是墙头草左右摆的吃遍天打好交道,及至在那沼泽地中捕杀单乌失败后又接二连三地误判……这些过程串联起来一想,似乎更像是西卡在引导着桑刚一步步地放过单乌,给他留出充分的成长空间,等待他真正积累起能够跟桑刚相抗衡的人脉和名望,以抵消其莫名其妙一无所有的出身的劣势。   “如果单乌这些人真的是通过珍荟楼地下那传送阵过来的话……那么我朱紫国投给吃遍天的钱,是不是就被吃遍天这墙头草用到了单乌那小子的身上?”桑刚想到了这点,忍不住有些吐血,“是了,似乎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吃遍天愿意给我朱紫国那么多的承诺。”   “赢不过单乌,我他妈的要这些传送阵有什么用?西卡的这些主意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桑刚暗骂了一声,而后强硬地将自己的念头从越来越阴暗的地方狠狠地拖拽了回来,重新着落在眼前的局面上。   “冷静,冷静,不要随便怀疑自己人。”桑刚深呼吸了几下之后,将视线投在了单乌那一堆已经开始攀上城墙的修士们身上,而在这一队人马的身后,那些黑泥争先恐后地跳跃着,仍没有放弃对那些修士们的扑击之举。   “如果我现在调转方向,跟在单乌那队人马后头去抵挡那些蛮物,是不是能将局面稍稍挽回一些?”桑刚盘算着,但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不,这样一来,我也就是一棵墙头草而已,根本不可能胜过单乌。”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将单乌彻底摁死在那些蛮物堆里?”桑刚的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他斜眼看了一下西卡,又确定了一下珍荟楼里头的动静——吃遍天似乎早已通过那珍荟楼的传送阵离开了这隧邺城,只留下了那一幢看起来安安静静如同鬼楼一样的珍荟楼,在那守护法阵之中若隐若现。   “我就该这样做!”这个念头瞬间就变得斩钉截铁,甚至充满了一种不管不顾的味道。   “我他妈的早就该这样做了!只要他死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桑刚狠狠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顺手一招,便带着自己的那些私兵们艰难地从那粘滞的灵力中下沉,落到了低空那些灵力正常的空白处。   “只有我自己最可靠。”桑刚看着那些已经翻过城头的修士,以及那正在城头之上指手画脚的单乌,已经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   单乌察觉到了自己身后的杀意,勾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而后张开了双臂从城墙之上跳了下去,及至快要落到其中某个蛮物的口中的时候,方才卷着一身的火焰折转而起,同时向下方那蛮物的口中丢出了一团淡蓝色的火焰,让那蛮物扑腾着燃烧着,从那城墙外堆积的高台之上翻滚落地。   一条条火龙从单乌的身后冲出,向着那些蛮物们扑击而去——那是紧跟在单乌身后的那些修士,或者说“信徒”们,他们的阵势经过重新组合,变得越发壮大了一些,原本只是飞梭模样的火焰,此刻已经可以化作龙形,翻滚咆哮了。   然而,外头的蛮物数量比城里的可要多上了数十倍,一团团白色的肥肉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几乎形成了一片肉的海洋,同时还有那些被蛮物们召唤而来的树木招摇着作怪,因此,单乌指挥着的那些队列就算足够灵活,也还是很容易被那些足以铺天盖地的蛮物们同心协力地压到地面,打散队伍并分而食之,而那些以众修士灵力为燃料的蓝色的火焰在面对如此数量的蛮物的时候显然也有些入不敷出,于是双方之间的对抗,由之前城内单乌一方的绝对优势,转成了如今两者之间势均力敌的互相拉锯。   桑刚终于追到了城头之上,看到了下方那一团混战的局面,冷哼了一声,转而吩咐阿鲁巴:“你带着其他人去帮帮那些琉国士卒——蛮物留给他们杀,你们只要替他们稍稍引开压力,保证他们的存活率就行了。”   “殿下你要做什么?”阿鲁巴微微一惊,连忙追问。   “我?”桑刚嘿嘿地暗笑一声,“我打算去解决到我那颗总也死不了踢不开的绊脚石。”   然后,桑刚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那条兽魂从他的身上扑出,化为了他的坐骑,载着他往下方正孤立于那数条火龙之外,以自身能耐与那些蛮物们对抗着的单乌。   单乌感觉到了头顶上直压而下的死亡压力,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而后身形往下一坠,竟是直接落进了那些蛮物堆里,贴着那些蛮物们挥舞着的手臂滑了进去。   那些蛮物们嗷嗷叫唤着,没有抓住泥鳅一样的单乌,却发现了头上那一坨更大的猎物——桑刚和他的兽魂。   于是那些蛮物们立即转移了目标,放弃了那小苍蝇一样随时会从枝头缝里溜出去的单乌,转而往那看起来简直仿佛一只大象一样的桑刚扑了过去。   桑刚不得不御使那兽魂反向腾空,躲开了这些蛮物们的扑击,心里却为单乌的大胆之举而连连惊第六百一十一回援兵(下)   “哼,难道他以为能够借助这些蛮物,我就对他无计可施了么?”桑刚冷哼了一声,看着不远处从蛮物堆里窜出来的单乌,几乎是毫不停歇地驭使着兽魂追了上去。   阿鲁巴等人此刻也已经降至低空,看到了王子的作为,发现有那兽魂的存在自己等人根本插不上手,只能依循着桑刚的建议,往那几条在蛮物堆里翻滚着的火龙靠近过去。   单乌被桑刚追逐,的确没有办法再如之前那样控制好自己的那些下属,但是好在整体的阵势已成,持续运转下去,就算不胜,短时间内也不会死,更何况还有阿鲁巴等人的参与。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 `Τ ` 零`贰` . c`o`m   而桑刚让阿鲁巴等人前往接应那几条火龙,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救援单乌,抵抗蛮物,没有拖队友后腿”这种事情留下一群人证,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阿鲁巴等人盯紧这些修士,免得他们往单乌处回援。   不过,出乎桑刚和阿鲁巴意料的是,这些修士完全没有去回护单乌的意思,而单乌看起来也打算靠着自己的力量来摆平桑刚。   “这小子的信心何来?”桑刚又一次被那群蜂拥而来的蛮物们逼退,眼睁睁地看着单乌在那些蛮物滑腻腻的肉身之间钻来钻去并逃开了一段距离,顿时生出了一丝狠意,“小耗子,等死吧。”   兽魂在半空之中狠狠颤抖了一下,而后抖了抖身上那虚幻的毛发,抬起了脑袋,仰天嚎叫了一声,下一刻,这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玩意儿翻滚着抖落了一身毛发,整个体积都因此缩水了不少,而那些毛发散落在空中,打了个转,便化成了一群大约只有小猫大小的兽魂向着单乌的所在蜂拥而去。   这些兽魂当然不是普通的一吹就散的魂魄,经过炼制,融合,以及种种秘法之后,引动周遭天地灵力,可以让自己处于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状态,具体的种种变化,全凭主人心意。   于是这一群兽魂直接穿过了那些阻挡在前方的蛮物的躯体,围上了单乌的所在。   这些兽魂并没有直接进攻和强硬封锁单乌——桑刚的战力只是媲美元婴,却并不是真正的元婴,他能够驭使兽魂凝固一定空间之中的灵力,却不敢保证单乌就一定无法挣脱而出,更何况,单乌周围还有那么多凶残的蛮物,而那些蛮物们或许光靠身体的力量,就能将那灵力的禁锢给直接打碎。   所以桑刚让这些兽魂们采取了别样的战术——它们结成了阵势,围在单乌周遭并开始大力地汲取单乌身边的天地灵气,却并不主动靠近单乌的进攻范围,同时也会及时地避让单乌发起的反击。   在桑刚看来,单乌毕竟只是个金丹境界的修士,身体之中灵力的储备总是有个上限的,而在吸收周围这天地灵气的能力上,自然无法比拟这些可以媲美元婴之境的兽魂。   “不就是仗着这妖火犀利才敢在这蛮物堆里横冲直撞的么?哼,看这妖火显然是消耗灵力巨大的术法,那就让我看看,当你周遭灵力断绝之后,你还能支撑上多久。”桑刚冷笑着,斜眼看着单乌在那蛮物堆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无法甩脱那已经渐渐成型的包围网。   单乌身上的火焰势头果然渐渐颓落了下去,桑刚正打算收网,却没想单乌突然带着身上最后一点淡薄的火焰,往一个蛮物的胸腹之处钻去,一头就钻进了那堆白花花的肥肉之中,而那蛮物受到这攻击之后,只是稍稍停滞了片刻之后,仍旧跟着周围的那些大部队们来回涌动,肥硕的身躯无规律地不断弹跳着,甚至连表层被单乌撞开的那道创口都开始愈合。   “这总不会是自杀吧?”桑刚心中惊疑,驭使那些兽魂围绕着那只跳跃的蛮物,来回穿梭着,试图在那蛮物的身体里发现单乌的踪迹,却发现那蛮物的肉身之中居然没有一丝半点的灵力波动。   而灵力的封锁对蛮物们显然并没有太大用途,因为它们依靠着的似乎纯粹是肉体的力量,所以这蛮物扑腾扑腾着跳跃着,周围的那些蛮物也扑腾扑腾着跟着它一起跳跃,大家互相之间交叉穿梭得如同大海之中那成群结队的鱼虾,行动的速度也不比那些兽魂穿梭的速度慢上多少,于是没过多久之后,停留在高空之中的桑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单乌隐匿进入的蛮物了。   “糟糕。”桑刚暗骂了一声,连忙召回了那些兽魂,同时从高空之中降下了一段距离,决定直接对那几只有嫌疑的蛮物们动手。   “虽然未必能制服这些蛮物,但是直接挖开看看应该不难。”桑刚暗想,手里一抖,出现了一杆长枪,继而这长枪脱手而出,半空之中被一群兽魂围绕,仿佛有了活性一般,咆哮如同一条黑龙,冲着某一只蛮物的胸腹之处便刺了进去。   长枪之上压缩着的灵力钻进了那蛮物的身体,而后爆开,将那蛮物胸前硬生生撑开了一个大洞,白花花的脂肪翻滚了出来,间或混杂着一些黑黄的粘液飞溅到了半空中。   “错了?”桑刚没能从那创口处发现单乌存在的蛛丝马迹,没有停顿,抬手一招,那被兽魂加持的长枪枪身一震,转而向着另外一只蛮物攻击而去,而那被开膛破肚的蛮物躺在地上,蠕动着,转眼被周围的蛮物们盖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就算彻底交代了。   然而,桑刚能够以一击对这些蛮物们造成足够的伤害,说明他的高度也在这些蛮物们能够扑击到的范围之中。   所以在连接破开了两只蛮物的胸膛之后,桑刚不得不分出了大半的心思,用在了闪避那些蛮物们的扑击之上。   “那小子真的还能活么?他这铤而走险的,不会真把自己玩成一个蛮物?”桑刚正从两只蛮物交错的扑击之中闪现出来,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肉体,只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没法从里头将单乌给找出来了,“哼,大不了我让阿鲁巴等人对你那些下属下手,我就不信你会不出来,至于人证……我自己制造些也行。”   桑刚驭使着那道兽魂,正欲调转方向与阿鲁巴等人会合,他脚下的那只蛮物突然抬头,并张大了嘴,而后一团黑泥如同炮弹一样,从那蛮物的嘴巴里冲了出来。   “哼。”看到来自下方的攻击不过只是一团黑泥,桑刚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下,那兽魂亦轻描淡写地拨动了下爪子,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就能将那黑泥给拨到一边。   却没想那黑泥在即将触及到那兽魂的时候居然爆炸了开来,并从内里翻滚出来了一团淡蓝色的火焰,活物一般攀上了那兽魂的一只爪子,瞬间便如火苗落进了油锅里——那火焰就着兽魂身上的灵力熊熊燃烧了起来,   与此相配合的,还有一道仿佛影子一样的人影,手里飞旋着双刀,一路冲进了那兽魂之中,而后整个身体一亮一灭,竟又是金丹自爆。   兽魂嗷地一声惨叫,被这自爆硬生生的爆掉了一条前爪,成了三足兽的模样,而这力量的反馈亦波及到了桑刚自身,让桑刚体内的灵力一阵紊乱,五脏纠结,而后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下方的那些蛮物们似乎正等待着这样的时机——数百头,黑压压的一大群,同时从地面上跃起。   桑刚勉力让那三条腿的兽魂带着自己冲天而起,避让过了那些蛮物的扑击,但那些蛮物显然也是早有准备,一个个张大了嘴,对着桑刚的所在喷溅出了一团团的黑泥。   “这些蛮物是受人控制么?”桑刚的心里忍不住生出了揣测,却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居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谁?”桑刚大惊,他这才发现那一直护佑着自己的兽魂屏障在方才的震动之下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于是他连忙驱使兽魂回转着护体,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看起来似乎是早就埋伏在了桑刚回转的位置上,就等着桑刚出现,而后踩准了时机现身,出手,将一柄带着蓝火的匕首直接插进了桑刚的肩膀之中。   桑刚大叫一声,周身灵力爆震,配合着兽魂,硬生生的将那个暗算自己之人碾成了粉碎。   那人的面目消失之前,桑刚有些惊喜地发现,那居然正是单乌的脸。   “这回你玩大了吧?真以为自己那点小能耐就能暗算到我?”单乌的心中忍不住狂喜,以至于那蓝火燃烧的威胁都算不了是什么事了——兽魂已经仿佛一只手一样,嵌入了桑刚的肩膀,将他那燃烧着的皮肉以及灵力都一把抓住,正缓缓地从他的肩膀之上抽离。   “你真的以为那火焰就只是某种特异的毒火么?”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在桑刚的耳边响起。   桑刚猛地回头,看到单乌居然就那样毫无凭借地站在半空之中,忍不住心里格楞了一下。   “凭虚御风,这可是元婴境界才能做到的事情啊。”桑刚好不容易才掩饰住了自己面上的震惊之意。   “他哪里有这本事第六百一十二回战功并不是全部(上)   单乌当然没有凭虚御风的本事,但是他有追着桑刚要命的本事。   “你不如撕开衣服看看你的肩膀。”单乌身形往后一退,消失在半空之中,继而又出现在了另外的位置,轻易就躲过了桑刚那道兽魂的进攻。   桑刚微微一愣,只觉得自己肩膀上的那个口子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全身的灵力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往那里填补而去——这可不是正常的肢体自愈所产生的灵力流转。   但是桑刚以神识检视自身,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于是本能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然后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桑刚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起来的时候,手掌心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泥,这些黑泥一颗颗只有绿豆大小,开始还滚动一下,而在察觉到桑刚的视线之后,倏地就往他的皮肉之下钻去,速度之快,就算桑刚及时削掉了自己那一截手臂,他的胳膊的断口上也依然有黑色的斑点一闪而过。   “我想到我第一次与你会面之时你那吃人的模样了……真是天道轮回命中注定啊。”单乌嘿嘿笑着,“友情提点你一句,当你被这黑泥侵入之后,可以通过吃人延缓自己被吞噬的速度,吃得够多了之后,或许可以和这些黑泥形成一种完美的共生关系,并得以借用这黑泥所能发挥到的那些威力,譬如说强悍的可以直接击碎一座山的肉身,以及对一般术法的免疫能力……等等等等。”   “你……”桑刚看着自己重新生长出来的手臂,以及其上那似乎永远无法消失的星星点点的瘢痕,心里翻江倒海,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单乌笑着说道,“你一定是在猜测,我是不是也已经被这黑泥侵入了,所以才能将其中的关窍了解得如此清楚……”   “可惜,事情未必如你所愿呢。”单乌摊开了手,他的手心之上一团黑泥正翻滚在那淡蓝色的火焰之中,仿佛沐浴在雨露阳光之下的新生幼苗,看起来无比地生机勃勃——这团黑泥享受着自身存在的乐趣,却完全没有兴趣去穿透火焰,侵入到单乌的肉身之中。   “我在沼泽地里混了这么久,对这黑泥的了解程度,已经能够让我初步地驯服它们了。”单乌说道,那一团黑泥在单乌手中延长,伸展,最后竟化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黑铁短剑的模样,被单乌握在了手中,剑身之上依旧带着那淡蓝色的火焰。   “这么一大群的蛮物难道是被你召唤而来的?”桑刚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他根本不相信能够有人做到这点,但是单乌以那柄黑泥所化的短剑向他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仍是无比仓促地闪在了一边,甚至都不敢做出抵抗的举动,因为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被那黑泥短剑所引动,以至于开始飞快地吞噬着他的肉身。   “啊!”桑刚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兽魂盘旋着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面,魂魄之中的强大力量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与那种吞噬之力互相抗衡了起来。   “何必徒劳挣扎。”单乌的身影再次隐没于虚空之中,继而下方的地面上,那些仰着头嗷嗷怪叫的蛮物们突然褪下了身上的皮肤,露出了内里的骨架以及其上的黑泥。   黑泥们迅速地组合到了一起,以那些蛮物们的骨架为支柱,将自己送到了足以压过桑刚的高度上,而后对着桑刚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范围之广密度之大,让桑刚避无可避。   桑刚的身体在那黑泥即将触到自己的时候微微一僵,而后毫无反抗地被那些黑泥吞没了。   单乌的身影现身在黑泥之后,对着桑刚消失的方向微微皱了下眉头,而后轻嗤了一声:“啧,居然用替身傀儡逃之夭夭了……”   “罢了,没能一鼓作气解决这麻烦,就让你回去慢慢煎熬吧。”单乌笑得有些残忍,“那可不比你死在当下要好多少啊。”   ……   某一处蛮物扎堆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了一条湛蓝的火龙,转眼便将那一片区域清空,留下了一地黑色的斑点。   单乌为首,身边零零散散地站了一队人马,赫然便是齐云贵那一群死士——这些死士的手里举着阵盘,正井然有序地盘旋在单乌的身遭。   这一队人马的突然出现让阿鲁巴大吃一惊,他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些之前不存在的人正是单乌为了设伏坑害桑刚而埋下的暗子,而桑刚王子多半凶多吉少。   阿鲁巴一声呼哨,就要率人前往围攻单乌那一支小队,却在下一刻收到了来自于桑刚王子和国师西卡的指令,勒令他立即回城护卫到王子身边。   “看来是西卡国师出了手,而王子安然无恙。”阿鲁巴心下稍定,恶狠狠地盯了远处的单乌一眼后,率队往城头之上掠去。   还没攀升至那城墙的一半高度,隧邺城内部便已经爆发了一股巨大的灵力风暴——皇甫真一与西卡在僵持的过程中所积蓄起来的压力,终于到了不得不爆的时刻。   这一场爆炸不但让隧邺城上空那凝滞的灵力重新松动,更有无比强大的冲击波越过了城墙,在那高空之上平平地切了一刀,硬生生地将下方这乱糟糟的城池混战的蛮物修士等等,与上半截那高远辽阔晴朗通透的天空,给分成了两半各自独立的空间。   众多来不及闪避的修士在这一刀之下化为飞灰,隧邺城的城墙也因此被硬生生地削矮了一大截,倒是低空处,尤其是跟着单乌与那些蛮物们纠缠着的修士,全部安然无恙。   这样巨大的动静让阿鲁巴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下头地面上的那些蛮物们一时之间竟也完全忘记了扑击的动作。   “这么大的威力,如果针对的是这些蛮物们,那大概是真的什么都剩不下了。”单乌微微撇了下嘴,稍稍拔高了一些位置,抬起了手。   那些分散在蛮物上方的修士立即甩脱了正在与彼此互相纠缠的蛮物们,绕过了还在呆滞状态下的阿鲁巴以及朱紫国士卒们,转而向着单乌汇拢而来。   阿鲁巴注意到了这些修士的举动,本能地就想要阻拦,但是考虑那城里的动静毕竟和自家的国师王子密切相关,于是转了几个念头之后,阿鲁巴一咬牙,带着朱紫国的士卒们继续往城墙上方掠去。   阿鲁巴等人到达那垮塌了一截的城头的时候,单乌已经与自己的那些士卒们汇合到了一起。   由数十近百人的小队,到以千人为单位的稍大一些的阵列——如此循序渐进的组合,经过这短短一段时间的并肩作战之后,已经让原本廿一营的修士和那些新入的修士之间磨合出了足够的默契。   放不开自己跟不上大队的修士已经葬身在了蛮物的口中,活着的人互相珍惜,彼此之间交联的神识网络亦越发紧密。   并且,那些新人的潜意识中,已经被狠狠地烙下了“服从整体”这个概念。   这才是让大家真正融为一体的时机。   “干场大的吧,让那两位前辈高人也惊吓一番。”单乌说道,举起的手缓缓落下。   几个呼吸之后,一道火龙卷冲天而起,映得大半个天幕都是那阴森森蓝汪汪的色泽,平白让人心里发寒。   ……   刚刚罢手并分列于隧邺城两端的皇甫真一以及正护着桑刚的西卡,在那火龙卷升起的时候,同时偏转了视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这是那些小修士们弄出来的?”皇甫真一的瞳孔缩小到了如同针尖的地步——如果那火龙卷的目标是眼下的他,他可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心。   而因为要护着桑刚,西卡所受到的伤害甚至比皇甫真一都还要严重一些,所以在感受到那火龙卷带来的压力的时候,西卡的身形竟是微微涣散了一下,几个呼吸之后,方才重新稳定成了一如既往的人形。   火龙卷的出现以及来回游荡持续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继而消散一空,云阔天青,而直到这火龙卷四下散去的时候,皇甫和西卡等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侵入到隧邺城里头的那一团团的黑泥,仿佛收到了撤退的召唤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城墙的方向汇拢而去,一些堆积在城墙脚下的黑泥滚不上城墙,便互相融合在了一起,哧溜溜地撑起了一架云梯攀上城墙,互帮互助,仓皇逃窜。   西卡和皇甫真一互相对视了一眼,往那城头之上飘去,继而他们便看到了城头之下那一片溃败之景——-那些原本白花花的蛮物们,在那火龙卷肆虐之后,已经只剩下了焦黄地面上一滩滩的黑泥,而这些黑泥正争先恐后地往那沼泽地的方向滚去,仿佛身后追了什么巨大的威胁。   单乌亦站在那数万人之上,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西卡和皇甫真一拱手微笑:“两位前辈看起来是打完了?”   “那么,两位前辈眼下,是不是打算对我们这些不听话的,没有乖乖送死也没有乖乖逃命的士卒们下手了第六百一十三回战功并不是全部(中)   阿鲁巴等人自主地汇集到了西卡和桑刚的身后。   皇甫真一回头往隧邺城里看了一眼,那些还活着的亲信士卒们在他的命令下从隐蔽处出现,凑合凑合,居然仍有近五万人。   城外,单乌带着他在这短短时间里汇集而来的五万余人,与西卡和皇甫真一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当然,那些阴暗角落里,仍有迟疑着观望着的修士们,等着这头顶上什么时候尘埃落定,再出头选个阵营。   ……   单乌率先出声,一语道破了西卡和皇甫真一心里头的那些暗搓搓的想法,反而逼得他们一时之间无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放下脸面。   “呵,道友立此大功,我们只是前来向道友祝贺的而已。”皇甫真一看了西卡一眼,决定先向单乌示好,毕竟之前的种种交际之中,他与单乌一直没有太过明确的冲突,而他方才已与西卡等人直接交上了手。   西卡等人脸色铁青,只西卡的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盘算着一些什么。   “最好如此。”单乌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丝威胁之意,“你们刚刚各自受了重创,神识心里濒临枯竭,可未必能在半天的时间之中就完美解决掉我们这些人啊。”   “半天时间?”单乌话语里的时间让桑刚西卡皇甫等人同时一愣。   “我之前一直在沼泽深处活动,在发现了那些蛮物有冲城的迹象之后,我便联系了田冲将军,他会率领左骁卫前来驰援。”单乌回答道,“昨日此时,左骁卫已经到达了临近的布剌城,赶过来的话一天时间……好吧,我之前估算错了,以左骁卫的行军速度,或许已经快到了。”   “布剌城?我怎么不知道?”皇甫真一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并且,为何蛮物冲城之事,你不曾向我汇报?”   “我有机会汇报吗?”单乌冷笑了一声,“我之前发现动静后转而回城的路上所遇到的危机,你敢说一句你毫不知情?”   “你……”皇甫真一的表情变了两变,因为他已经发现,单乌似乎一点也不想接受他的和解之意,而是打算直接借助田冲的势力,向他逼宫来了。   “真是不识抬举的小子。”皇甫真一的脸色沉了下来,同时将视线投向了西卡。   “看起来你我二人之间的纠结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了。”皇甫真一没有说话,但他相信西卡肯定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他打算以此事配合田冲那左骁卫的战力,撼动我的城主之位,亦打算以此逼迫上头裁定他与桑刚之间的胜负,所以,我俩必须联手在田冲面前结为一体,大势之下,才可促使田冲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些蛮物的来历很是蹊跷。”西卡垂下了视线,轻声地说了一句。   “呵,这西卡果然是聪明人。”只这一句话,皇甫真一便已领悟到了西卡的立场,并且知道两人该从哪个方向来从单乌如今营造的大势之中翻盘。   可是,皇甫真一能够领悟到的含义,单乌就领悟不到么?   ……   事实上,只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天边便已出现了一片还带着火星的滚滚烟尘。   皇甫真一看着那些飞速靠近的妖兽群以及其上的士卒们,暗暗地有些庆幸自己的冷静:“这小子故意将时间说得宽裕一些,给了个半天这么个不上不下的时间,就是想让我们铤而走险,意图在左骁卫到来之前将他解决,而如果我们真这样做了,可就被田冲抓了个正着了。”   而他亦立即带着手下让开了一边,迎着左骁卫的方向做出了恭迎的姿态,而西卡和桑刚此时也都已经恢复了一些——特别是桑刚,终于不再是方才一直蜷缩在西卡背影里那胆战心惊的可怜模样了。   西卡见桑刚恢复了正常,稍稍后退了一步,让桑刚站在了自己的前方,自觉地展示出了所谓主从的地位差别。   转眼之间,田冲便已经驾着一只带着膜状双翼的仿佛大蜥蜴一样的妖兽来到了这三足鼎立的当儿,环顾了一圈看到了这场中情景之后,似笑非笑地勒住了身下坐骑,与三方势力都保持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看起来隧邺城的危机已过,好,很好。”在诸方见过礼后,田冲以此句作为了自己的开场白,“不过我们总飘在这半空之中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诸位随我入那左骁卫的军帐中一叙?”   田冲的话音未落,他的身后,一只仿佛小山一样的巨大妖兽从那滚滚烟尘中显出了身形,那妖兽仿佛一只有着两对翅膀的长蛇,蛇头上方的平坦之地安放着一个小小的建筑,正处於这蛇的双眼之间。   皇甫真一看了桑刚和西卡一样,率先离开了自己身后的军阵,往田冲的面前飘去。   桑刚迟疑了一下之后,回头向西卡示意,两人一起,一前一后,亦离开了本阵。   田冲微笑着点着头看着这两拨人,而后视线远远地就落在了单乌的身上。   单乌请哼了一声,心底颇有些腹诽:“看起来那皇帝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让田冲带着这么多人来到这隧邺城,不是为了拔起皇甫真一这颗钉子,而是为了在我们之间搞平衡……难道他真的以为别人有那个义务替他收拾残局?”   “想太多显然也不是好事。”单乌将肚子里这些暗嘲的话语化成了一口浊气重重地吐了出来,而后召过段二,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便也离开了自己这边的本阵,往田冲的面前掠了过去。   ……   田冲在上首,下方诸人相对而坐,西卡和桑刚坐在一边,单乌和皇甫真一在另一边,并且桑刚因为那异国王子的身份,与皇甫真一平起平坐,于是西卡这名国师反而与单乌对面而坐了。   单乌对着西卡颔首微笑,让西卡想到了之前那些难以挥去的幻觉,越发觉得这似乎死不了的单乌无比烦人了。   “我方才已经听我的属下汇报了一些情况,这蛮物冲城,全是单乌道友以一己之力将其击退,而西卡道友与皇甫城主在那个时候……竟是在城中内讧,并置整个隧邺城于不顾?”田冲手里捏着一枚玉牌,沉默了片刻之后,抬眼看向前方诸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显然在方才的沉默之中,他已经通过自己安插在隧邺城中的探子们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在表观上的来龙去脉。   当然,内里原因,还需要这些人各自找着理由辩解一番。   “我与西卡道友对上的原因……的确是有些一时脑热,冲动行事了。”皇甫真一轻叹了一声,毫无反驳地认下了自己这份过错,但随即抬起了头来,偏头看向了西卡,“不过,我想,我与西卡道友应该都有着同样的疑问,并且正是这疑问引导着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我们都认为那蛮物冲城的举动乃是人为控制。”   “在那样的形势危急之刻,在那样的推断前提之下,我们这些人的走与留之间,都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当时场中只有我与皇甫城主……这种情况下,免不了你怀疑我我怀疑你。”西卡点了点头,顺着皇甫真一的那一番话语继续解释道,“大家都不想死,于是在一切都还来不及解释清楚的时候,我们便已经进退两难了。”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西卡向田冲拱了拱手说道:“总而言之,此事实在太过蹊跷,而其中一些细节上的疑点,亦只有单乌道友能够回答——却不知将军阁下你能否同意由我们向单乌道友问话呢?”   “但说无妨。”田冲还没来得及点头,单乌便已经接过了话题,看那架势更是咄咄逼人,“其实我也有很多疑问想要向两位前辈咨询一二。”   “也好,你们之间互相对质,比我一个个单独询问要快捷得多。”田冲斜斜地靠在自己那椅子上,仿佛全靠胳膊肘撑着扶手的动作维持着自己上半身的平衡。   “那便由我开始询问好了。”皇甫真一看向单乌,“你可以跟我们说一下,你是如何发现那些蛮物们有冲城的可能性的呢?”   “呵,我知道你们想问些什么。”单乌轻笑着,“不如我从头开始说明好了,也省的让你们随意编排,到头来来个恶人先告状。”   “你……”单乌的话语成功地激起了其他三人的怒火,亦让上首的田冲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单乌根本就没理会这几个人眼下只能用拍桌子来解决的愤怒,而是开始详细地汇报起了自己在那沼泽地里经过的地方,以及在这些地方的所见所闻,一边说,还一边在半空之中以灵力画着简略的地图,标注着上面一个个的红圈黑叉之类的符号。   “我进入沼泽地之后,每遇到一团黑泥,我都会勒令队伍停下来试探一二,在这样的试探之中,我的人死了不少,但是我也渐渐摸清楚了那些黑泥的底细。”单乌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枚玉简,举在了众人的面前。   玉简被激发,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配着那些几乎将场面完全复原了的图像,让场中诸人一时之间竟看花了第六百一十四回战功并不是全部(下)   那一片光影文字充斥了大厅,仍在不断地变幻着,闪动的速度之快,让场中诸人一时之间只能看到那些有关日期的标注,显然这些讯息都是单乌进入沼泽地后记录下来的。   单乌看着诸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勾着嘴角嘲讽了一句:“我知道你们也看不懂,所以你们其实只要知道我进那沼泽地没有白进就行了。”   “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那些蛮物的人了,它们只要稍有动静,我便可以推断出它们即将要做的事情,所以我有信心将那些蛮物完全赶回沼泽地中,并且设下一道真正的能让它们永远无法侵入的城墙。”单乌收起了那些跳动的讯息,并将玉简呈到了田冲的面前,“口头编故事或许可以作假,但是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与记录却是做不了假的……这枚玉简里的东西,将军可以拿去研究,或者找人来研究,我相信将军看过这些之后,就会知道我之前所说,没有一句虚言。”   至此,单乌微微停顿了一下,咧嘴笑着补充了一句:“毕竟,如果我真能引导这些蛮物的话,别说这隧邺城,哪怕是整个琉国都未必真能挡得住这些几近不死的玩意,特别是在这边境城主居然是这般人物的情况下。”   单乌暗搓搓地示意了皇甫真一这城主的不合格,换来了他的怒目而视。   “你既然这么能干,为何也只是要将蛮物们赶回沼泽,而不赶尽杀绝呢?”皇甫真一于是出言嘲讽了一句。   “我可不像诸位有那么超凡脱俗的能力,更何况,诸位那些强大的力量,似乎也没打算用在应对那些蛮物们身上。”单乌回了一句,仍旧在暗刺皇甫等人在蛮物冲城之时的内讧之事。   皇甫还待发作,田冲却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于是皇甫只能憋着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那么,你认为,如果是我们这些元婴修士出手,能将那蛮物斩尽杀绝么?”田冲沉声问道。   “做不到。”单乌摇了摇头,“将军你看过我那玉简之后便会知道,那些蛮物们其实是由那种黑泥进化繁衍生成,只要那些黑泥还在一天,蛮物们便不会真正断绝,我能研究出将蛮物烧毁的毒火,但是对这黑泥……目前我没有发现它有任何的弱点。”   “黑泥……”田冲的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并且,最糟糕的是,我在那沼泽深处发现了一大片根本望不到边际的黑泥。”单乌补充了一句,“或许能直接吞没大半个琉国也说不定。”   “是么……”田冲喃喃了一句,一边思索着,同时伸手示意皇甫真一和西卡可以继续向单乌提问了。   “我的经历可还没说完呢。”单乌抢先一步开了口,“我在那沼泽地深处发现了蛮物冲城的迹象后,便想要回城来报讯,甚至可以向城主进言以早做安排,却没想连那沼泽地都没出,就连遭围杀,甚至不得不重新回转进入沼泽深处,以便暂时躲避两位高人。”   “这种事情,两位还打算否认么?”单乌从乾坤袋里又掏出了几颗留影珠,珠子里都是一段段碎片一样的场面,包括了那支看起来笑呵呵实际却直接下手了的巡逻队,包括了黑翮率领着的那千余人的队伍,甚至还包括了浮在空中缓缓转身的西卡。   片段都不完整——单乌抹去了自己那一方的早有准备,却将重点全部放在了黑翮西卡等人那不讲道理的杀无赦上,甚至连双方之间的一些对话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西卡没有表情,皇甫真一牵着嘴角“呵呵”了两句,转过了视线。   单乌知道这两人此刻不会接话,也不再纠缠于此事,只是将这些留影珠交给了身边田冲将军的侍从,由其接手保管。   ——这些证据有没有用,不在于单乌准备得有多充分或者他有没有说实话,完全是看最后田冲愿不愿意用,而田冲让诸人进入这军帐之中相商,并避开了外头几十万士卒的耳目,为的也就是这回旋的余地。   “我动用了替身诈死,方才逃过一劫。”单乌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这个过程中,我得感谢吃遍天道友的出手相助,如果不是他的支援,我或许现在仍带着人在那沼泽地里游荡,同样也联系不上田冲将军,将那蛮物冲城的消息传递出去……”   单乌的脸上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坦白说,当时我也怀疑过皇甫城主是不是被手下蒙蔽了,对沼泽地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我让吃遍天道友带上了我的一位被伪装过的下属回城,并让那下属出面,好试探一下城主的态度,却没想到……呵呵,我在沼泽地里都能活得好好的,结果回头来,这隧邺城里居然早已没有我的活路了。”   西卡听着单乌的话语,微微皱了下眉头,并偏头看了桑刚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桑刚脸上那满是疑惑的表情。   “他说是吃遍天将他的替身带了回来,可那天晚上,吃遍天明明已经被桑刚绊住了。”西卡默默觉得单乌的话语里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难道他是想说吃遍天给了他什么替身法宝,并且那替身法宝在我杀死的那个“单乌”的身上?但是,那种紧要的救命之物,谁会交在别人手上?”   “我那替身回城之后是什么下场,想来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只是不知是谁下的手呢。”单乌轻哼了一声,“而我见回城之路彻底断绝,便从吃遍天那里借了些材料,在那沼泽地里修建了一个传送阵,与珍荟楼地下的传送阵相连,以便能够让我的同伴们都能从沼泽地里离开,至于这回城的时机,对,我承认我是算准了那蛮物冲城的时间才开始行动的,因为只有那种慌乱的时候,两位才不至于有那个闲心对我下手,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啧啧……”   “看起来你是交代完了?”西卡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开口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却不知道两位还有什么话好讲?”单乌拱手请教,满脸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我想问道友一个问题——活人在被那些黑泥侵入之后,是不是只能变成那些吃人的怪物?可我看之前的混乱之中,一些被侵入的修士依然能够御使法器,这又是何解?”西卡沉声问道。   “变成那种怪物是最终的结果,但是并不表示这个变化的过程不能延缓,或者不能逆转。”单乌解释道,“延缓或者逆转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吃人——用别人身上的血肉和灵力来喂养那些贪得无厌的黑泥,让它们能够放过自己这肉身以及神智,运气够好的话,甚至可以和这些黑泥形成一种完美的共生关系,并在彻底坠落之前,过上一段身而为人的日子。”   这话有些耳熟,于是桑刚抬起了头,看向单乌,眼里一直压抑着的火苗几乎要喷涌而出。   “如果与那些黑泥形成共生关系了之后,是不是就能作为那些黑泥的同类,控制他们的行为呢?”西卡追问道。   “不可能。”单乌摇头,“就算纯以数量论,那些黑泥是主,被寄生了的人身是从,这个关系根本无从逆转。”   “你在鬼扯。”桑刚拍案而起,指着单乌大骂,“你这个人,分明早已能够掌控黑泥,这蛮物冲城之事也是你弄出来的,你现在却在这里装无辜?”   “我本就无辜,为何要装?”单乌嗤笑了一声,“桑刚王子殿下,你该不会是将自己在那幻阵之中的所见,将我为了糊弄你而故意渲染的那些惊悚场面……全部都当了真吧?”   “蛮物冲城之际,我在城外阻击蛮物,你却急吼吼地从城墙上冲下来想要我的命,被我使计以幻阵困住,现在你却用那幻阵之中的所见来向我问责?”单乌冲着桑刚摊开了双手,“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真有那个本事能够凭虚御风吗?”   “我……”桑刚迟疑了一下,回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混乱了。   “口说无凭,我们需要验证。”西卡依然咬死了这一点。   “是不是打算再将我软禁起来,做些手脚,让我如那替身一般死去?然后你们再以各自的身份对我表达一下惋惜,便可顺势接手了我为你们造就的这一场或许能够惠及子孙万代的功业?”单乌说着,嗤笑了一声,“我老老实实地与那些蛮物们作战,你们却在想方设法地置我于死地,还总想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这世道都是你们这些人作威作福,那还不如让那些蛮物们吞了这些城池为好。”   单乌的话音刚落,转身便要离去,场中诸人一愣,田冲当即开口阻拦:“你要去哪?”   “回沼泽地去,那儿可没这么多喜欢以权势压人之辈。”单乌此时已经推开了房门,身上燃起了一圈淡蓝色的火焰,而见识过这火焰在那蛮物身上作用的修士们纷纷闪避,生怕身上沾上一丝一毫。   “反正对琉国来说,我就是个毫无跟脚的外来人,不是么?”站在门口的时候,单乌微微侧头,一声冷第六百一十五回退步为向前(上)   单乌的来历不明始终是他最大的弱点,更何况他的背后最主要的靠山是那个与琉国皇帝一直不怎么对付的吃遍天。   对比而言,桑刚有朱紫国王子的身份,有朱紫国这么个实实在在的国家在身后撑腰;而皇甫真一作为隧邺城主,亦早已与周边几个城池连为一体,在这琉国边境之地扎下了深深的根基——这两股压力加在一起,可是远远重要过单乌一人单打独斗所能带来的那点好处。   这也就是说,不管单乌做了什么,不管千鹤如何偏向于单乌,当单乌与桑刚或者皇甫真一站在对立的立场上的时候,那琉国皇帝都会优先选择与单乌相对的那一方,并趁势将单乌抛弃。   田冲或许对单乌有些私人的好感,也能替单乌的身份做一些担保,但是这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那琉国皇帝对待单乌的态度。   而单乌就算能够替田冲将撂倒皇甫真一的大势全部铺垫充分,他能不能取代皇甫真一成为隧邺城的城主,看的仍旧是那琉国皇帝心里在如何掂量。   所以,单乌在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切铺垫一股脑儿全部抛出去之后,在西卡和皇甫真一正意图联合起来以势压人,将他先行拿下再论其他的时候,先一步选择了以退为进,堂而皇之地就要抽身离开隧邺城这么一个纠纷之地。   ……   单乌带着那一身淡蓝妖火,身形几个闪动,便已经来到了城外那已经归顺于自己的五万余人面前。   “我无法保证我会带你们去到哪里,但我相信,总不会比那一片烂泥塘更糟糕。”单乌站在那些修士面前朗声说道,顺便反手指了指身后那隧邺城的城墙,“信我者,就跟我一起走吧。”   而后单乌的身形穿过了那一片队列,径直向着沼泽地的方向掠了过去。   原本廿一营的修士们几乎是本能地紧跟在了单乌的身后,大有不管刀山火海都不离不弃的架势,而那些新入之人在稍稍迟疑之后,竟也掉头跟了过去,一些人甚至面带狂热之色,好像前方那片原本意味着死亡的沼泽其实是通往自己心中那理想圣地的阶梯一样。   当然还有一些人迟疑得稍微久了一些——他们意识到了这个选择并不仅仅只是离开隧邺城那么简单;他们要思考一下自己生命的意义;要盘算一下自己留在隧邺城中会面临的局面,或者说下场;要冷静的地问一问自己,方才融入那个群体之时心中对单乌生出的追随之意,究竟是源于自己的本心,还只是被那些幻觉诱导而出的一时冲动……   这些人到底还是追随单乌而去,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只要皇甫真一还是隧邺城的城主,那么等在他们前方的,依然是毫无希望的一个“死”字。   “这一去,就算同样也是个死,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无用且憋屈。”这是很多人心中的想法。   于是最后一点一点稀稀拉拉的,这五万余人居然真的全部都跟着单乌离开了,转眼便成为了天边一团黑点,继而彻底消失不见。   皇甫真一和西卡等人追了出去,看到这些人的离去,皇甫真一的手指动了动,想要让自己的手下去将这些人截住,但是估算了一下双方如今这战力,特别是士气的差距,又斜眼看了一下旁边不置可否的田冲之后,硬生生地忍下了这个冲动。   “这损失可真是大了。”皇甫真一心里暗道,“这一劫过后,如果他们还在那沼泽地里安营扎寨的话……哼哼,这笔账总是会讨回来的。”   “不拦住他么?”西卡斜眼看向田冲,直接开口问道,“毕竟也是你举荐的人呢。”   “今日诸位耗费的心神也足够多了,不如暂且回去修养一番。”田冲呵呵地笑了起来,打着圆场,“此间具体事务,干系重大,我需要向陛下回报过后,才可决断。”   “如此,就等陛下的旨意了。”西卡和皇甫对视了一眼之后,向着田冲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   “以退为进,是么?”田冲独自坐在军帐之中,手里把玩着单乌交给他的那枚玉简,“这的确是一步好棋。”   “如果一直上赶着做些什么,的确很难让人意识到你的价值,甚至会让人觉得你咄咄逼人,气势太强,需要狠狠削弱一番才能安心……如今你却选择大干一场之后抽身而退,这留下来的空间和利益,反而会让一些人的私心蠢蠢欲动,如此,不需再做什么,便能看到想见的结果。”   “有吃遍天的支持,还有那个直通沼泽深处的传送阵,现在又带走了那么多人……这是打算自立为王的节奏了么?”田冲想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你真的自立为王了,倒是能和那桑刚王子平起平坐了。”   “可是,那个时候,皇帝陛下还能容得下你么?”田冲的眉头再度纠结了起来,“还有吃遍天那传送阵的计划……这可是触及到底线了的事情啊。”   “你到底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还有吃遍天……他给你撑腰,真的只是为了取乐么?”   ……   夜,朱紫国的营地。   桑刚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静室之中,不断地检视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找出那些侵入了他的身体之后便消失无踪了的黑泥。   在从单乌的幻境之中通过那替身玉佩转移到西卡身边的时候,桑刚那兽魂的狂暴之力引动了西卡和皇甫真一之间僵持着的灵力,这才造就那一场将隧邺城城头都削平了的爆炸,而西卡也是为了在那爆炸之中护住桑刚,这才在皇甫真一的手下受了重创——这一天后来的时间里,西卡其实都是勉力强撑才算维持住了一个形体完整,一回到营地就差点涣散成了一团灵气,只能匆匆忙忙前去闭关,甚至都顾不上替桑刚检视一下身体。   而看到西卡如此狼狈的模样,桑刚自然也不好将自己心中的那些忐忑之事说出来让西卡分心,只能先试着自己解决。   “难道我被黑泥侵入这种事情也是幻觉么?”桑刚对自己的感知和记忆都产生了怀疑,但是没有任何发现这种事情依然让他安心了不少。   “的确,就如他自己声称的,他根本就没有凭虚御风的本事,换句话说,自他在我眼前出现的时候开始,我经历的一切便都只是幻觉。”桑刚盯着自己那干干净净的手掌心,喃喃地念叨着,“也是,我之前……也曾经受过他那些幻阵的迷惑……”   桑刚长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被单乌那三言两语的装腔作势就吓得引动了替身玉佩实在是说出去都丢脸的事情,于是垂下了手掌,正打算将此事抛在脑后,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就好像自己在珍荟楼里吃过那琼花冻之后的反应一样。   “明明没有吃那琼花冻,为什么会突然饿了?”桑刚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疑惑,但还是起身出了静室,想要找一些东西让自己的肚子舒服一些。   ……   珍荟楼仍旧隐没在那防御阵法之中,没人能将它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将他怎么样,毕竟吃遍天的面子还是要顾忌一二的——更何况吃遍天此刻选择远离隧邺城不蹚这趟浑水,甚至通过一些渠道辗转告知了田冲他绝不插手的立场。   桑刚失望地发现自己没法往珍荟楼满足自己那饥肠辘辘,只能回头来吩咐自己的下属们,让他们想办法找些食物来。   这些粗略烹饪的食物当然无法满足桑刚的舌头,甚至也无法满足桑刚的肚子,于是他吃得越多,竟是觉得越饿,到了半夜的时候,竟是饿得有些头昏眼花了。   随队的那位天师觉得自家这王子的食欲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便想上前检视一二,没想到手刚伸到桑刚的眼前,便被桑刚一把抓住,而后无比自然地送到口中嚼了起来,就好像那些送到他面前的烤肉一样。   那天师的手直接就消失在了桑刚的嘴里,而后那天师惨叫了一声,挣了下没挣脱,便又短了一截胳膊。   天师当机立断,抬手斩断了自己的手臂,并在踉跄着后退的时候,被身后围上来的同伴们伸手扶住。   桑刚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动静,依旧大口吞咽着那天师留在他手中的胳膊,甚至发出了满足的呜呜声。   天师的胳膊完好地长了出来,然后她和众人一起,俱是满脸惊恐地盯住了桑刚。   桑刚在啃完自己手里那条胳膊,又仔仔细细地舔干净了手上的鲜血之后,方才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意识清明。   于是桑刚抬起了头来,看着那些挤在门口,满脸惊恐之色的天师以及其他下属们,有些疑惑地开了口:“你们为什么还不上菜?”   “刚才你们送上来的那块肉很好吃,而且也稍稍缓解了一下我的饥饿感……那种肉还有么?”   桑刚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惊悚的场面。   而他的那些下属们一时之间也不敢开口,只能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了正被众人护在中间的那位脸色苍白梨花带雨全身颤抖的天第六百一十六回退步为向前(中)   这是桑刚的下属们第二次看到桑刚吃人,一时之间,每个人心里头都是翻江倒海。   那天师其实也知道桑刚曾经咬过珍荟楼一个侍女身上的肉,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被吃的人居然会是自己,于是惊惧之下,全身颤抖着对着桑刚直接跪了下来,口中反反复复地哭喊着:“殿下饶命,殿下不要吃我,求殿下放我一条生路……”   桑刚看到眼前这场景,微微一愣,继而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手心之处,一条仿佛泥鳅一样的黑色瘢痕颇为嚣张地打了个转,继而消失在了桑刚的身体之中。   桑刚惨叫了一声,一甩手,便将自己的手臂往一边的墙壁上砸了过去。   那墙壁都经过术法加固,而桑刚也没有使用灵力护体,于是这甩手一击,桑刚的这只手掌竟直接被甩成了粉碎,在那墙壁之上溅出了一个巨大的血巴掌。   那天师见到眼前这般景象,终于尖叫了一声,一歪头昏了过去。   ……   桑刚这边的动静不小,惊动了阿鲁巴,同样也惊动了西卡。   这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来到了桑刚的面前,此时桑刚的手掌已经恢复,那位昏迷的天师也在他的吩咐之下被下属们抬了出去。   西卡抬手,落下了这间仿佛之中的屏蔽法阵,而后神色凝重地看向桑刚:“又是单乌那个小子留下的暗手?”   “多半如此。”桑刚点了点头,“早间经历的那些幻境,似乎是勾起了我当初在琉京里头被他种下的那些心魔。”   “具体情况如何了?”阿鲁巴上前一步,在桑刚的面前单膝跪下,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饿,非常饿。”桑刚用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只有在吃到人肉的时候,才有那一刹那的满足。”   “我来看一看。”西卡走到了桑刚的身后,抬手按上了桑刚的脑袋,正打算以自己的神识来替桑刚抹去他所见过的那些幻境,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一座山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自己的识海似乎都要就此涣散,而这影响同样波及到了西卡的肉身。   阿鲁巴眼睁睁地看着西卡在自己的眼前化成了一团虚幻的影子,惊得开口叫了一声:“国师!”   桑刚同样也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去,连声说着:“国师切莫勉强!”   西卡当然知道可不可以勉强,于是他及时收回了手,静心凝神,好不容易才重新收拢了身体,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桑刚等人的面前。   “白天一战,我的损耗太大了。”西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白天那一场争斗虽然艰难,但其实本不至于让西卡的神识状况糟糕到如此地步的——这一切其实应该归因于前段时间里困扰西卡的那些幻觉。   “幻阵这东西,正是那单乌的特长……我早就知道这一点,却为何会去怀疑皇甫真一?”西卡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些推断,依稀觉得自己的思维被人有意无意地引导了。   “国师状态这么糟糕……那么王子殿下……”阿鲁巴担忧地看向了桑刚,而桑刚的神智在稍稍清醒了这么一下之后,竟隐隐又有陷入狂乱的迹象。   “我没事,我还能忍……呵呵,不过就是饥饿感而已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桑刚龇牙咧嘴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他已经开始错觉自己的肚子变成了一个拥有血盆大口的怪物,正开始大肆吞噬起他自己的内脏了。   “更何况,等那田冲将军问完皇帝,回头来召集我们与那皇甫城主的时候,我们还需要国师大人来撑场面呢。”桑刚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肚子,脸色苍白,甚至冒出了久违的冷汗来了,“事关我朱紫国的国体,可不能露怯。”   “但是殿下乃是我朱紫国的核心,如此状态,同样也无法出面……”西卡的眉头皱了起来,单膝跪下,伸手扶住了桑刚的胳膊,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拿命拼上一拼。   “我有主意。”阿鲁巴在此时开了口,成功吸引了桑刚和西卡的注意力。   “殿下不是吃了人肉就能缓解这饥饿感么?”阿鲁巴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那么我们就让殿下吃点人肉好了。”   “这怎么可以?”阿鲁巴脸色大变,想要摆手否决,却被西卡一把按住了胳膊。   西卡的表情也极为凝重:“如今的形势之下……为了朱紫国的国体,或许也只有这个暂时的解决方法了,我或许还需要个两三天才能恢复到能够动用神识的地步,这段时间里不能让殿下就这样死扛着。”   “何况我等修真之人,就算真切一条胳膊一条腿下来,也不至于就影响生命,只要灵力充足,这些断肢随时可以再生……”阿鲁巴继续劝说道。   “生而为人,怎能同类相食?”桑刚仍想拒绝,但是他的身体却变得越发诚实了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一大坨口水就这样滴在了阿鲁巴的身上,以至于他的这句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不过,王子殿下食人之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西卡皱着眉头看着阿鲁巴,欲言又止。   “我知道。”阿鲁巴笑了起来,“我既然提出这个建议,就已经有觉悟了。”   “我这么大的块头,身上的肉可比外头那些小鸡崽子们要多得多了。”阿鲁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殿下要吃人吃我便好,如此一来,此事便仅有我们三人知晓,殿下的名声当可无虞。”   “阿鲁巴你不愧是我朱紫国第一勇士。”西卡定定地看了阿鲁巴半晌,深深地点了点头,同时以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对阿鲁巴行了一个表示敬佩的礼。   阿鲁巴嘿嘿傻笑了两声,看到眼前桑刚那饿地已经眼底发红了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送到了桑刚的嘴边。   桑刚似乎是稍微清醒了一下,迟疑地缩了下脑袋,但是下一刻,强烈饥饿感仍旧推动着他一口咬在了阿鲁巴的手掌之上,而后便传来了稀里哗啦的咀嚼之声。   ……   单乌带着那些被拐骗出来的士卒,低空掠过沼泽地,同时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团小小的黑泥,那黑泥时而汇聚成团,时而开出一朵玫瑰,除了没有器灵的存在之外,其随心所欲的顺手程度,甚至可以媲美当初的如意金。   “真不好意思,还是骗了你。”单乌反手将那团黑泥捏在了手里,想到了桑刚如今的境况,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单乌当然是能够控制黑泥的,虽然他能控制的其实也就手里这么一小团,但这已经足够他以此来干些坏事了,譬如说,让桑刚从此以后“每到三更饿断肠”。   而这黑泥其实是一种极为卓越的神识载体,所以才能自主地配合行动,衍生出来那些能够自如行动的蛮物,并且仿佛活物一样生活在那沼泽地中。   相应的,要控制住这些黑泥,需要无比强大的神识,否则很容易被那些黑泥以数量的优势压倒,将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掉一个个儿。   而单乌在发现这一点后,便也生出了以数量取胜的主意。   他训练廿一营的人构建的那神识串通的阵势,完全可以产生出强大到足以控制一大团黑泥的神识,引动蛮物冲城;而他在隧邺城外带领那五万余人组合起来的火龙卷,在烧毁那些蛮物同时,也利用了那串通汇聚而成的强大神识,对那些烧剩下来的黑泥们发出了“回沼泽去”的指令,如此配合之下,才有那退敌之举。   “不知道那皇帝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不知道那老不死的到底有多贪。”单乌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罢了,凡事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才行。”   ……   千鹤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后连忙跪下:“见过父皇。”   “你的手里是什么?”九龙上下打量了一番千鹤之后,出手扶起了自己这女儿。   “我……”千鹤有些羞赧地将手里的卷轴往袖子里藏去,又怎么抵得过自己父皇的命令,于是那副卷轴最终还是展开在了九龙的手中。   “东山崔巍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升。红颜又惹相思苦,此心独忆是卿卿……”九龙一字一句地将这卷轴上的字念了出来,而后轻笑了一声,“就这样一首歪诗,就哄得你死心塌地了?”   “不光是这首诗……”千鹤想要争辩,但是又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来吧,跟我说说看,你到底看上他哪里了。”九龙缓缓地将那卷轴卷了起来,却并没有还给千鹤,而是依然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千鹤想要要回那卷轴却又不敢,只能迟疑着开了口,说起了自己与单乌相识过程中的种种:“我第一次见他,他和吃遍天一起醉倒在海边,吃遍天察觉到了动静就醒了,他却一直昏睡着,那个时候我在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坦荡荡的人,所以才能醉得如此肆无忌惮……”   九龙的嘴角微微牵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第六百一十七回退步为向前(下)   “你觉得他是天人吗?”在千鹤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九龙开口问道。   “呃……”千鹤稍稍迟疑了一下,虽然她觉得单乌应该就是天人,但是她也没向单乌确定过,而单乌看起来对自己的来历也是一无所知。   “看起来你心里已经认定了。”九龙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也知道这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之后,就会各种牵强附会地找证据。   “女儿只是觉得……他能够理解女儿心中所想,和他在一起,甚至不需言语……”千鹤低下了头,却是连耳朵都通红了。   “哈。”九龙哑然失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可是个专门给人种心魔的小子啊。”   “父皇问我这么多,是不是真的打算认可他了?”千鹤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半晌之后,方才怯怯地问了一句。   “呼,他能不能成为我琉国的驸马还不知道,你与那桑刚王子的婚约,大约是有所变数了。”九龙笑着抬手,拍了拍千鹤的脑袋。   ……   一夜过去,每个人都是各有心思,不得安宁。   天刚刚亮的时候,皇甫真一便已经来到了城头,检视着昨日战事的遗迹,而他的几名下属则紧跟在他的身后,为他计算着昨日那一战带来的损失。   这个时候,皇甫真一的一名亲信,麻阳,急冲冲地向皇甫真一迎了过来。   “我已经清点完损失的人数了。”麻阳沉着脸说道,“昨日战损正如城主估算,没有偏差多少,但是……今天我重新清点的时候,发现有一些人丢下了令牌,擅自离开了——其中多是囚营的那些人。”   “丢下了令牌?”皇甫真一微微一愣,然后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那城墙上头的一条巨大的缝隙上,那些砖石断口上有一些擦碰的痕迹,显然之前有人曾经从那断口穿越而过。   “往沼泽地去了?是去投奔单乌?”皇甫真一微微一愣,连忙回首下令,“立即将所有人都叫出来,重新清点一遍,并且,查一些这隧邺城东南西北的方向,看看那些人都往哪里去了。”   “是。”麻阳领命,立即掉头回去安排,而皇甫真一在城墙上转悠了半晌,然后在满怀的不安中,看到了带兵巡视而来的田冲。   “这一大早,皇甫城主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么?”田冲向皇甫迎了过来,看到皇甫脸上神情,便一脸关切地问道。   “只是损失太大,看着心疼而已。”皇甫摇了摇头,同时视线转向了隧邺城那校场上空,那些士卒们已经在听到号角声之后开始汇集,不过盏茶功夫,便已经重新列好了阵势。   别说凑在近处清点人头的麻阳了,就是皇甫自己,都看出来少掉的那一部分人数量可观。   “这么早就开始练兵?”田冲看了一眼隧邺城里的那些动静,开口问道。   “昨日蛮物冲城,今日想来依旧心有余悸……我身为隧邺城城主,总得快些将局面稳定下来才好,眼下这隧邺城可经受不起更多的损失了。”皇甫牵着嘴角笑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心里却有些暗暗心惊。   那些囚营的修士虽然会有想要逃跑的心,但是大多数都已经在经年累月的囚禁之中麻木得没有了那逃跑的胆,如今这样干脆利落地直接少了大半绝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总不能都追随单乌去了吧。”皇甫真一的心里暗想着,却又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件事情。   于是,在皇甫真一随田冲进入他那军帐之后没多久,麻阳便前来汇报了自己等人的调查结果——一部分人看起来是往琉国境内跑去,一部分人看起来是打算投奔临近的城池,而大多数的囚营士卒,却是趁着夜色翻过了隧邺城的城墙,往沼泽地的方向掠了过去。   那些逃跑的囚营士卒可不止是一个两个,几乎是成群结队地往外跑,这种情况下,如果硬说昨天出面控制了整个隧邺城的防备工作的左骁卫没有察觉,皇甫真一觉得还不如来个人把自己的脑袋切下来当水瓢用好了。   “咦?原来昨天晚上出城的那些人不是城主你的安排?”田冲在皇甫真一的怒目而视之下,满脸茫然地说道,“我还以为他们隐匿出城是领了城主的命令……所以为了维护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还命令我那些手下不要过问呢。”   “呵呵。”皇甫真一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过,既然城主对于下属的控制已经如此力不从心,那么是否需要我来助城主一臂之力呢?”田冲笑呵呵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皇甫真一顿时警觉了起来,抬眼看向田冲。   “很简单,就是让你的人暂时跟我这左骁卫混编到一起,这样我便可以很容易地替城主你控制那些士卒了。”田冲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这隧邺城的修复工作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那个时候没有人可是不行的,要是他们那些望风使舵的,今天跑一批去那沼泽地,明天跑一批去隔壁布剌城,只怕要不了多久,这隧邺城便会成为一座空城了啊……”   “不用。”皇甫真一断然拒绝,“田冲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隧邺城的事情,我自己便能处理。”   “哦?”田冲依然笑得仿佛春风拂面,“那么,是不是隧邺城修复的工作,皇甫城主也可自行处理呢?”   “什么?”皇甫真一闻言一愣,便领悟了田冲的言外之意——不交出这些士卒的话,修复隧邺城所需要的灵石和材料,你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他这是想剥夺我的城主之位?”皇甫真一的心脏猛地抽紧了一下,“不,他这是趁着机会断我的粮,希望我在这困境之下,主动承认自己的无能,主动交出那城主之位,到那个时候他们非但不用耗费一兵一卒,还可装模作样地挽留一二,将人情二字做出十分模样来……”   “而我如果想要得到那修复隧邺城的资源,就必须接受了左骁卫的援助,到那个时候,他要架空我,同样是轻而易举。”皇甫真一不由地有些咬牙切齿,“真是精明的一笔账啊……难道我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了吗?”   ……   皇甫真一正在犹豫当中,桑刚身后跟着西卡,也已经来到了这军帐之中。   “不知皇帝陛下对于此间事务可有决断了?”行礼过后,桑刚主动向田冲开了口。   “当务之急,乃是修复隧邺城。”田冲回答道,“至于其他,因为疑点颇多,还需进一步查证。”   “单乌带人离开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吗?”桑刚有些愤怒地问道,“他这种行径,难道不是叛国之罪么?”   “唔,如果按他离开之时留下来的说法,他这是为我琉国开疆拓土去了。”田冲摸着下巴说道,同时指了指一旁那山水地图,那地图之上,一大片波及进入沼泽地的区域正在闪闪发亮,几乎是将琉国的国界狠狠往前推进了一大段的距离。   “这一片地儿,据他所言,是他为千鹤公主筹备的聘礼。”田冲咧嘴笑着,“这聘礼可不算轻啊。”   “他什么时候说的?”桑刚惊问。   “那有关沼泽地的玉简里。”田冲回答。   “……看起来这一夜之间,风向已经不动声色地转了啊。”桑刚的脸色阴沉了起来,偏头看向西卡,被西卡以眼神示意稍安勿躁,于是稍稍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人便干脆地退了出去。   “他还不想撕破脸,这事情便还算有转圜的余地。”西卡向桑刚解释道,“看起来是那皇帝贪心,想要再从双方手里挤些好处来了。”   “此事或许涉及到我朱紫国的底线,须得回去联络国内诸人商议一番。”西卡皱起了眉头,“我们也该重新考虑下与琉国之间的关系了。”   “如果现在放弃,我们之前的投入是不是就浪费了?”桑刚有些不甘心,抬头看着远处那沼泽的方向,颇有些咬牙切齿,“哼,那一大片无人沼泽,满是瘴气和凶兽,难道还真有人会要?”   “一个借口。”西卡回答道,“我觉得……那皇帝真正想要的,是吃遍天手里头那传送阵。”   “咦?”桑刚有些疑惑,“此话何解?”   “记得单乌是怎么带人回来隧邺城的么?他靠的正是珍荟楼地下那传送阵。”西卡解释道,“这件事足以说明,至少沼泽地里那头的传送阵是归单乌所有,那么,他与吃遍天之间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协商?是不是能从吃遍天手里再拿到些别的端点呢?”   “你是想说,他以沼泽地作为聘礼,其实是意味着他会将沼泽地与琉国境内关联的那些传送阵都一并送给那琉国皇帝?”桑刚的脸色有了些微的改变。   “土地都送了,自然包括了那土地之上的一切。”西卡沉声说道,“而传送阵这种事情,看起来只能着落在吃遍天的身上了——我们之前与他定下的那些契约,可不是白订的。”   “他不会赖账吗?”桑刚仍有些担忧,因为他觉得吃遍天这人实在是充满了各种不可靠。   “我会让他吐出来的。”西卡承诺第六百一十八回口腹之欲   单乌带着人已经到达了他在沼泽地里最初设下的传送阵,而吃遍天早已等在那沼泽地里,正急得有些团团乱转。   那些没被妖火烧毁于是撤退到沼泽地里的蛮物们回到了它们诞生的地方,正在那一片试验场周围的黑泥里仿佛死物一样地匍匐着一动不动,而吃遍天绕着那黑泥转了半天,想下手却又不敢下手,很是抓耳挠腮了一番。   “你说过这些蛮物们你用过之后就随便我吃的了。”吃遍天只能掉头,回冲到了单乌的身旁,颇有些恳求之意。   而单乌正在指挥那五万余人依次进入传送阵——那沼泽深处早已有单乌选定过的地方,现在正等着这些人前去开荒。   “是啊,你看我都没动手阻拦你。”单乌笑嘻嘻回答道,“连那些法阵都拆除了。”   “诶,可是那些黑泥混着我不好下手啊。”吃遍天苦恼着说道,“那些黑泥的攻击性太强,不好惹。”   “你当初带着一群普通修士,是怎么把那些蛮物们从黑泥里引出来的?”吃遍天坦诚了自己的挫败感。   “你知道怎么钓鱼么?”单乌回问了一句,招了招手,叫过来了一个下属,“你去陪这位前辈钓蛮物去。”   那下属毫不迟疑地领命,于是吃遍天半信半疑地就带着那下属去了附近的那片黑泥,然后吃遍天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修士直接往那黑泥冲了下去,及至只有差不两丈左右的高度,下头那埋在黑泥里的蛮物有了反应,从那黑泥里冒出了头来,而后追着那小修士就窜了出来,小修士则在这个时候无比灵活地转向腾空。   小修士的动作行云流水,身后跟着的蛮物还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看起来竟真的如同落水的鱼钩轻而易举地钓起了一条鱼一样。   吃遍天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凑到了近前,一伸手便将那已经开始下坠的蛮物给定在了半空中,而后转眼看向那小修士,脸上亦露出了惊叹之色:“没想到单乌随便一个手下都是这么能干。”   “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入我珍荟楼?每天就这样给我钓一只蛮物上来,我给你……唔,这个数。”吃遍天控住了那只蛮物之后,向那小修士比划道。   “我只听从统领的安排。”那小修士摇了摇头,似乎完全没有被吃遍天的开价打动。   “哈哈,这笔账,我想你们那位统领也会算,他一定会同意的。”吃遍天笑了起来,一手搭在了那小修士的肩膀上,看起来是胸有成竹。   “还是请前辈先问过统领才好。”那小修士有些尴尬地从吃遍天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走,我们这就去找你那统领商量去。”吃遍天大笑,再次伸手,将那小修士给抓进了掌中。   ……   “他们当年怎么没想到请你用吃的来解决这些蛮物?那样的话,哪里还需要那么多城墙?”看着吃遍天慢条斯理地将一只蛮物剥皮,剔骨,抽筋,片肉,过程中还时不时地偷吃上一两口……单乌仍旧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堵着了一团恶心的臭味。   “谁让他们把蛮物形容得那么没有食欲,让人一听就没有兴趣了。”吃遍天抱怨着,同时充满满足感地看着眼前被拆分出来的两堆——能吃的部分,不能吃的部分。   “这世上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就这样分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单乌好奇地问道。   “能吃的,不能吃的,还有想吃吃不到的。”说起最后一个分类的时候,吃遍天的语气里居然颇有些憾恨之意。   “你难道还真将什么东西吃绝种过?”单乌惊疑地问道。   “呵呵,是啊……”吃遍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就我一开始碰见你的时候,你遇到的那只青纹虾。”   “其实那虾子当年行动起来可是成群结队乌泱乌泱一大片的哦,在海里头招摇的时候可威风了。”吃遍天说着,脸上露出了回味的表情,“哎呀,那个时候我开了一场大宴,捞了其中数量最多的一群虾,用那青纹虾做了一百零八道菜,和其他几个饕客一起吃了整整一个月……”   “后来我们吃上了瘾,便隔三差五地吃上一回,一个没节制,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虾群似乎被我们吃断根了。”吃遍天狠狠擦了把口水,长叹了一口气,“当然那会儿也是有一两只漏网的,现在可能还分布在海域各处散播子孙,但是想要找到像样的虾群,却是根本不可能了。”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便约定,不管是发现了多么美味的食物,在确定这食物不会断绝传承之前,绝对不能吃得太过放肆,要学会细水长流,要在每次下口的时候,多想一想明天你还能吃到些什么……”吃遍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仿佛传道一样神圣的表情来,“身为饕客,我们所期待的明天,是越来越多的美味,而不是范围越来越狭窄的食谱,所以,我们甚至有义务去维护每一样食物的世代传承,不惜代价。”   “居然有这么长远的想法?”单乌稍稍惊诧了一下。   “我们存活的时间如此悠久,怎么能只在乎一时的欢愉呢?”吃遍天反问。   “幸好我也没打算将这些蛮物给斩尽杀绝。”单乌轻笑了一声,“所以我们还能做朋友?”   “嘿嘿,好朋友,心领神会,本就不用多说话。”吃遍天心满意足地拈了一块肥肉扔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着,同时向单乌征询着意见,“我打算在这儿开场大宴,就以这些蛮物作为原料,你可有什么提议没有?”   “求之不得。”单乌回答,“不过总归是要等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与你的那些饕客朋友们,是不会想在这臭泥塘的包围下,顶着头顶上的那些瘴气,还大快朵颐的吧?”   “你打算怎么做?”吃遍天问。   “山林之中有城池,沼泽地里同样也可以有。”单乌笑道,“我既然打算拿这片地儿当聘礼,总归是要将这些地方都清理干净的。”   “而我的这场大宴,便算是恭喜你在此地立足扎根的大礼好了。”吃遍天也领会到了单乌的言外之意。   ……   皇甫真一磨磨唧唧拖延着时间,看起来是在忙着整理隧邺城的内务,实际上却在四处联络自己的盟友,希望能得到支援——不管是人力还是金钱,用以顶过修复隧邺城的这个难关,以免东边这些个联盟被那皇帝出手从中卡断,逐步蚕食。   这不是个很简单的事情,虽然皇甫真一能够将其中利弊讲得无比清楚,但是众城主优先考虑的依然是自己的利益。   万一这隧邺城主借走了人不还怎么办?万一那些钱拿走了又被他亏了怎么办?万一隧邺城的战损真严重到起复不能的地步了又怎么办?   要知道,隧邺城如今可是个大豁口,留驻的士卒数量有限士气低落,还不断有人弃城逃跑,而上一次出头摆平了蛮物冲城的单乌又率兵出走了,也就是说那些有可能为人所控的变聪明了的蛮物们随时可能会再冲一次城,到那个时候,地图上还有没有隧邺城这个存在都是两说。   更何况左骁卫和田冲如今还在那隧邺城里头呆着呢,而这一点同样让那些城主心中打鼓——谁知道自己交付给皇甫真一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会被这位隧邺城主转头交给那左骁卫邀功?可别到时候那皇甫真一与田冲一起荣华富贵,自己这些周边的城主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风向微妙的时候,还是先顾自己为妙。”这是周边那些城主心里头的打算,所以对皇甫真一派去的那些游说之人俱是能拖就拖,实在拖不过去了就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人自己回去百般纠结。   皇甫真一很快便被周边这些城主的态度弄得气都气不起来了,特别是在见到田冲那一副胸有成竹悠然自得的架势之后,皇甫真一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这一回搞不好真是大势已去。   “我还要撑下去么?”皇甫真一如今再看隧邺城,便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被人一刀刀地片成了薄片,每一片都带着满满的心血。   ……   朱紫国那边的情况显然更为糟糕。   这段时日之中,每到半夜三更,桑刚便会被那种强烈的饥饿感所困扰,神智不清,举止癫狂,除非能够吃上足够数量的人肉,否则根本不会恢复清醒。   西卡勉强试了几次,都没能解除桑刚身上的异样,而桑刚需要的人肉数量也在日益增多,开始的时候不过只需阿鲁巴的一条胳膊,后来几乎都需要吃掉半个阿鲁巴才会停止,这种情况让阿鲁巴都无法再淡定地自我奉献牺牲下去了,于是和西卡商议过后,索性直接趁着这兵荒马乱的夜色,往那隧邺城的兵营里偷几个人出来——反正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偷跑,少几个人并不奇怪。   而那些人最后连皮带骨头都会消失在桑刚的胃里,刚好等于是直接毁尸灭迹第六百一十九回沼泽地里的杀机(上)   桑刚每夜吃人,他自己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双颊凹陷,眼球突出,眼底血丝密布,头发也稀落了不少,而在关节处更是出现了仿佛淤血一样的紫红色的瘢痕,看起来简直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而更糟糕的是,桑刚发现自己已经对吃人一事不再有任何负罪感了,甚至还渐渐品出了一些滋味来,譬如说,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肉体内蕴含的灵力越充分,滋味便越是鲜美,而那些肉吃下去的时候,甚至会有那么一种从地狱突然飙升至天堂的欲仙欲死的快感——甚至连珍荟楼里的那些美味佳肴,也没有一样能比得上这人肉的滋味。   于是,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桑刚的心里却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自己成为食人狂魔这样的身份了,他甚至开始随时随地地生出想要吃人的念头,哪怕他的肚子其实并没有生出一丝半点的饥饿感。   “要不我们暂时放弃这边回国吧。”西卡注意到了桑刚的变化,觉得事情不妙,如此提议道,“这样死撑下去不是办法。”   “不行,我不能这么狼狈地回去。”桑刚沉默了片刻之后,依然坚持。   “既然如此……”西卡沉吟着,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去将单乌抓回来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西卡沉吟道,“虽然现在田冲盯得紧且立场微妙,在田冲眼皮底下这么做很有可能会与他产生冲突,甚至很有可能再被他借机摆上一道……但是,我们也没别的路好走了。”   “国师大人?”桑刚微微一愣,本能地想要挽留一二,毕竟他也清楚西卡如今的状况,但是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却是一句,“那我就等待国师大人的好消息了。”   “我会尽量将此事做得隐蔽的,明日我便会宣布闭关,到时候再避开左骁卫的那些耳目。”西卡说道,同时吩咐阿鲁巴,“我离开的时候,照顾好王子殿下。”   “是。”阿鲁巴躬身领命。   ……   西卡第二次来到了这片沼泽之上。   沼泽没有什么变化,不过那大队人马经过之后留下的灵力紊乱的痕迹依旧清晰,让西卡能够毫无困难地循着那些痕迹前行,而元婴修士的飞遁速度可比那些成群结队的小修士要快得多,没过多久,西卡便已经深入了沼泽,甚至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前方有活人活动的痕迹。   “我早该出来将单乌抓回去了,也省的浪费我那几天刚刚恢复一点的神识……唉,都怪那田冲盯得紧,不使些诈都无法出城。”西卡心里暗道,“其实仔细想来,现在的一切麻烦,只要单乌一死,便全部都能解决——不管是吃遍天,千鹤,还是那琉国皇帝。”   “这个没头没尾的小子突然冒出来,就是琉国那皇帝陛下打算拿来给我们添堵的么?”西卡想到了单乌那莫名其妙的来历,以及田冲的回护之意,不由自主地沉了脸色,“为了争过那个小子,我们不得不付出比之前预计得多得多的代价……这皇帝,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既然如此,待桑刚王子的事情解决之后……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利用单乌的那条小命,来让那琉国皇帝的脸上难看一下?”西卡已经开始谋划着事成之后的种种。   而在这个时候,西卡的眼前已经渐渐出现了一片林地,林地里头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很显然那里头有一片驻地。   “这些人便留驻在这片沼泽地里么?”西卡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雾霭似乎比之前经过的地方都更加深重一些,倒的确是一个很适合布置幻阵的所在,而当中那一片地面的面积看起来也颇为可观,如果能收拾好,就算在这沼泽地里开辟一个城池也未为不可。   并且,西卡已经注意到了那片地面其实已经有一半已呈现出了虚影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原本该有的风景被水稀释了一般。   “看起来他的确是想留在此地长期发展的,只可惜这护岛的幻阵才布置了一半,就被我找上门来了。”西卡微微有些暗喜,身上的灵光一闪,施展了一个隐匿身形的术法,整个人便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之中——西卡的目标就只是单乌,至于单乌带来的那五万余人,他不想,也没那个心力去挑衅。   营地之中并不安静,那一大片被清空的地面上,一个个简易的土木房屋之中,时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扛出一些材料,分发炼制——与那至今没有进入修复状态的隧邺城相比,这一片沼泽地的营地里反而干得是相当地热火朝天。   西卡一边打量着这些营地里的阵仗以及那刚刚完成了一半的防护幻阵,一边暗自心惊:“如果我再晚个两天动身,这幻阵合拢成功……别说是潜入这幻阵当中的营地了,就是找到这营地的所在,似乎都是件足够困难的事情。”   西卡已经看出来了,即将笼罩这片地面的幻阵,与包围在珍荟楼外层的那些守护法阵根本就是如出一辙——而珍荟楼那法阵的威力,不久前西卡与桑刚意图寻找吃遍天的下落的时候,便已经前往体验过一次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吃遍天的投资,还是那单乌又付出了什么代价。”西卡心中暗暗庆幸,“这也的确是大手笔……只可惜,胜利的机会,还是落在了我这一边。”   ……   营地里的人员走向很容易展示出来哪里才是营地真正的核心,于是西卡就这样一路追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洞的前面。   “有了外层那些法阵,却还要往地下发展么?”西卡打量着这个洞口,微微有些诧异,但是很快便给了自己一个解释,“也是,这片沼泽地的上空瘴气密闭,周围一片平坦根本没有地势可以依靠,与其招摇而上,倒不如潜入地下,反而可成奇兵之势。就算那幻阵被破,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西卡暗暗点了点头,便往那地洞之中落去。   地洞的边缘修得极为光滑平整,并且似乎被烈火灼烧过一样,呈现出一种黑色的岩石质地。   地洞的入口并不算如何宽敞,但是内里一段距离之后,便显得开阔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空间的四壁上是密密麻麻的营房,齐整得比隧邺城的那些蜂巢还像蜂巢,一列列队伍在这偌大的空间之中来回穿梭纵横,排演着不同的阵势,每个人的眼里似乎都是燃烧不尽的火焰,不知道在憎恨着什么厌恶着什么。   这空间当中更有一块悬空的浮板,浮板之上刻着一道道阵纹,镶嵌着一圈上品灵石,很明显是一个巨大的聚灵法阵,聚集起来的灵气浓度甚至能够让一个修为稍差的修士爆体而亡。   仍有很多不怕死的修士们意图到那浮板智商修炼,而那些修士在灵压之下变形扭曲到极限的肢体,亦让西卡忍不住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或许一阵风过去那浮板上就会爆上十来个人吧。”西卡的心中暗道着,然后将视线投往了更深处的一片光源之中。   那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的淡黄色的荧光,在上头热火朝天的气氛之下并不如何起眼,但是那光团内部却仿佛埋藏了一笔巨大的宝藏,正等着西卡前去发掘。   “那里又是什么?”西卡继续降低着自己的高度,轻轻地落在了这两个空间交接的边缘,探头往下方看去。   入目所及,一片堆成山的灵石,刺激得西卡的瞳孔都不由自主地收缩了起来——那些荧光便是从这些灵石之上散发出来的。   “这么多的灵石就这样放着?难道是为了刺激外头的那些修士,以培养他们的效忠之心?”西卡心里有些疑惑,但仍是跨出一步,继续往那灵石堆里落去,因为他已经在一座灵石小山的后头,发现了正在盘膝打坐的单乌。   “这么厚重的灵力,你这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啊。”西卡正打算直接拿下单乌,但是在进入这满是灵石的空间的时候,他瞬间感受到了周围灵石所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这丰沛到有些过头的让他觉得自己之前所受的创伤正在不断地恢复——要不了多久,他或许就能重新回复到巅峰的状态了。   于是西卡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继续前行的动作。   “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我这伤势就完全复原了。”西卡甚至开始主动调动起周遭的灵力以填补自身的缺口。   “西卡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在西卡这短暂的停滞之中,单乌似乎是察觉到了周围灵力的异动,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了西卡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呵。”西卡冷笑了一声,现身而出,向单乌伸出了手,控制着周遭的灵力,直接就将单乌定在了半空之中,“你不想着逃跑也就罢了,居然还自己凑上来找死?”   “因为我觉得,我这儿有一桩国师大人错过了就必然会悔恨终生的生意第六百二十回沼泽地里的杀机(中)   西卡并没有禁止单乌说话的能力,因为他想趁势从单乌的口中逼问出一些什么。   而单乌这一开口,就让西卡忍不住再度冷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吃遍天,世间所有事情都当做是生意么?”西卡嘲讽着说道。   “我知道你的心比吃遍天大多了。”单乌一点也不见慌张,“但是我也相信这一点——这世上如果有谈不拢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开的价还不够高。”   “那么你觉得我会被什么收买呢?”西卡索性由着单乌随便说话,因为他想看看单乌还能说出些多么可笑的东西来。   “朱紫国的王位,你觉得如何?”单乌反问道。   “呵,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插手我朱紫国的事务了?”单乌的答案让西卡稍稍地愣了一下,随即西卡的手掌收紧,而单乌被身边的灵力挤压着,骨头里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显然已是不堪重负。   “因为桑刚王子的命在我的手里。”单乌虽然脸色苍白,却依然不改笑意,“我要他生他就生,我要他死他就死。”   单乌的话说到一半,他的脸便被周遭的灵力狠狠地冲撞了一下,撞得他嘴角带血,但是依然没有办法阻止他将话说完:“……我想,在西卡国师大人你的眼里,我的命应该没他值钱,所以你肯定不会愿意看到我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放肆……”西卡脸色一沉,却当真有些投鼠忌器,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单乌的面前示弱,于是阴森森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我想,你一定很愿意尝尝搜魂大法的滋味。”   “不,我一点也不想挑战那搜魂大法。”单乌回答道,“所以我一定会在你施法之前,先行自我了断。”   “你以为你做得到?”西卡冷哼了一声。   “你大可试上一试。”单乌露在外面的脖颈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黑色的纹路,顺着他的血管上行,转眼便布满了他的面容。   这些黑色的纹路看起来似乎是那些黑泥所造就出来的瘢痕,不过因为受到了单乌的控制,所以才局限于单乌的血管之中,而单乌只要愿意,他随时可以放开对自己体内那些黑泥的束缚,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代在这些黑泥的吞噬作用之下。   西卡的脸色变了变,到底还是放松了对于单乌的控制,而单乌嘿嘿笑着,让脸上的纹路淡了下去。   “我们本可以好好谈的。”单乌的身上亮起了一层灵光,修复着他被西卡挤压出内伤的身体。   “将救治桑刚王子的方法交给我,我饶你这一条性命。”西卡板着脸,冷声说道。   “不。”单乌再次否定,并在西卡的怒意上脸之前及时地开了口,“我本以为西卡大人是聪明人,却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出如此可笑的话语来——我敢拿自己的命赌桑刚的命,难道就只为了换这么点有等于无的好处么?如果最后的结果仍是回到双方对峙的原点,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就亮出你的诚意,别在这多嘴多舌。”西卡的语气虽然仍是咄咄逼人,但是明显已经服了软。   单乌如果能动的话,他一定会给自己鼓下掌,可惜现在他只能自己在心里默默地暗赞了一声。   “在摆出条件之前,我想先请教西卡大人您一个问题。”单乌表面上依旧是让西卡厌恶到有些牙痒的慢条斯理,“请问西卡大人,你这一生,所求为何?”   “嗯?”西卡皱了下眉头,直觉这话语里埋了什么陷阱,但是这一时半会儿还没能看出端倪,于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人生在世,这么长的寿数——特别是西卡大人这种几乎不灭的修为境界——总是该有点什么目的,向往,追求……才不会觉得这漫长的生命无聊透顶吧?”单乌见西卡不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所以,请恕小的我斗胆猜测,西卡大人你死活都要赖在这活人世间,为的就是朱紫国的世代传承发展壮大吧?”   “我的确立誓,一生效忠朱紫国,绝无贰心。”西卡的心思在听到单乌说朱紫国的发展壮大时微微有些触动,于是顺口接了这么一句话。   “对西卡大人而言,朱紫国简直就好比你的孩儿一样,需要倾尽所有悉心照料,是么?”单乌见西卡接话,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眉飞色舞起来。   “那是自然。”西卡隐隐觉得陷阱越来越近,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他还是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可惜,就朱紫国本身而言,他却未必认你这个亲爹。”单乌哈哈大笑了起来,“朱紫国的主人是桑刚王子他们那一家子才对,而你这位西卡大人,其实只是朱紫国的一条看门狗。”   “不知道西卡大人对朱紫国如此忠心耿耿,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当你为朱紫国倾尽所有心血,令朱紫国的国力攀至巅峰,威加四海万众臣服天下归心,更可绵延万代香火不绝……那个时候你的下场,会是如何呢?”单乌的语气稍稍拔高了一些,一连串的话语赶在西卡真正勃然大怒之前倒了出来,终于成功地激起了西卡心中的那一丝不安之意,拦住了西卡眼见就要拍下的一只手。   “哈,看起来西卡大人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却不知道西卡大人心里是有什么答案?”单乌见西卡举起的手掌停在了半空,稍稍喘了一口气,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有的时候,活得太长可并不是好事。”单乌继续暗搓搓地煽动着西卡心里一直潜藏着的担忧。   “你说了这么多的废话,到底所求为何?”西卡沉默了半晌,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我只是想说,解决这个麻烦很简单——在最开始的时候让自己成为朱紫国的主人就可以啦。”单乌回答,“而在成为了朱紫国名正言顺的主人之后,你活着时候的一切付出才有意义,才不会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是想说……要我……取而代之?”西卡的眉头越来越紧,显见他内心的翻江倒海已经无法压抑。   “正是如此。”单乌想要点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没法动,于是心里默默地唾骂了一声,脸上却依旧是一脸真诚之色,“当然,我只是提出个建议,这种事做还是不做的关键,其实在于你自己的自我认知——你所效忠所在意的,到底是朱紫国,还是朱紫国的王室?”   西卡默然不语,高举的手掌却渐渐放下了。   “我同样也可以向你开出我的条件。”单乌没有理会西卡的沉默,依然继续说道,“我可以将救治桑刚王子的方法交给你……不,确切说,是控制桑刚王子的方法。”   “桑刚王子会变成这样,并不是因为他中了幻术,而是因为我在城外与他厮杀的时候,往他的身体里种下了一些黑泥,这些黑泥数量很少,分散潜伏在他的身体里的时候完全不会被人发觉,并且一时半会也不会将他彻底吞噬,但是却会诱导他对其他人产生食欲,而他吃得人越多,这些黑泥便会越发壮大……要不了多久,他的症状或许就再也无法隐瞒了。”   “我可以告诉你控制那些黑泥的方法——只要掌控了桑刚王子体内的那些黑泥,便等于是捏住了他的命门,从此以后,他的生死,便只在你一念之间了。”   “更美妙的是,他会迷恋上吃人的滋味,甚至会为此而丧失相当程度的自控力——也就是说,他会为了吃人,心甘情愿地付出任何代价。”   “你可以将他培养成一个完全被你拿捏在手心里的傀儡王子,你可以让他去杀了朱紫国那老国王,你可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种种滔天恶行,你可以趁势挺身而出为民除害,你甚至可以以此为功绩,在万众拥戴之中登上王位,成为朱紫国真正的主人……”   “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看着属于自己的国家在自己的统率治理之下日渐强盛,要来得痛快了。”   ……   西卡不知道单乌为什么能够如此自然地说出那么多歪门邪道不仁不义的大道理,但是偏偏,这些道理一直在引诱着他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魔鬼,甚至让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按照这些道理去渡过自己之后的人生,因为那样才叫天经地义。   但是西卡的意识之中,一直还存在着那么一条警戒线。   ——这条线,正是朱紫国那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神灵。   朱紫国的王室,乃是神灵选中的血脉,只有生而为王之人,才能得到兽山深处那些上古兽魂的青睐,并与之互相融合,得到足以征战天下的能量。   同样的,西卡这位朱紫国的国师,也是被神灵在那数以千万计的朱紫国普通国民之中挑选而出,这才有机会进入神殿,学习文字,术法,以及辅佐王室的种种必备技能,并在种种的灵丹妙药之下,成就出如今这不灭之身。   “举头三尺有神明。”西卡喃喃地说道,眼前的景物却是渐渐变成了赤红一第六百二十一回沼泽地里的杀机(下)   “你觉得神明是什么呢?”单乌听到了西卡的喃喃自语,飞快地接了口。   “是不是每一个强大的,不死不灭的,无所不知的,能够满足他人一切要求的非人存在,都可以被叫做神明呢?”单乌不等西卡回话,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所以说啊,我一直觉得修真之人居然会信仰诸如神明,菩萨,甚至魔王之类,居然会相信指天发誓对神明起誓这种事情有用,居然会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以外的存在……这些实在都是太过无稽的事情了,他们真的能比我们强大到哪里去吗?”   单乌看到自己那几句感叹已经成功地吸引了西卡的注意力,立即话锋一转:“你难道就没想过让自己成为神明这样的存在吗?”   “你说话一向都是这么狂妄的么?”西卡的眼角抽搐着,磨着牙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可没觉得这有什么狂妄的……那些存在,顶多就是比我们修为境界更高一些,对天道的了解更深一些罢了。”单乌这句话说得是发自内心——他可是从最初的时候开始,眼睛盯着的就是那升仙道背后的存在了。   “放开我,我给你看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就是我有信心与你进行交易的第二个筹码。”单乌见西卡的手指似乎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将自己捏死好一了百了,连忙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放开你?”西卡轻嗤了一声,手指上的肌肉却绷得更紧了一些。   “你总不至于连控制住我的信心都没有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真要重新思考下与你的合作了。”单乌嘲笑着西卡的胆怯。   “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服不了我,你就可以真的去死了。”西卡绷紧的指尖终于松开了一线。   单乌身遭的灵力依然仿佛囚笼,不过他的手脚终于可以动弹,然而他也不敢再做什么大动作,因为他知道西卡如今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限,经不起任何一丝挑衅。   单乌老老实实地用双手在胸前结了个普普通通的莲花印,就好像那些常见的菩萨雕像的手势一样。   那莲花印的上空,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一团光辉,看起来仿佛是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通往了另一片全新的天空。   西卡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眉毛挑起,双眼睁大,嘴巴张开,甚至连控制在手底的灵力都涣散了开来,让单乌觉得身遭的压力一扫而空,差点就因为失了支撑往下坠去,于是单乌连忙重新唤出了自己身遭那一圈子火焰。   这团淡蓝色的火焰汇聚在单乌的脚下,招摇成了莲花宝座的模样,配合着单乌手心那星星点点,竟让他的模样显现出一丝神性来。   “这是……香火信力?”西卡盯着单乌手上那星星点点愣了好久,才渐渐找回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哈,看起来西卡大人的确还是有点眼力的,我还担心大人你看不出来,我还要废一番唇舌解释一通的呢。”单乌笑了起来,“没错,这就是属于我的香火信力。”   “这一定是幻觉。”西卡的身形后退了三尺,同时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想要以神识的验证来让自己认识到周围这一切都是单乌构建的幻境,以摒除这些所见对自己产生的影响。   但是西卡很快发现,这些幻觉似乎与他在隧邺城中经历的不太一样——他找不到身前这个单乌身上的破绽。   “如果你看到我能够凭虚御风,那肯定是幻觉,因为要做到这种事情,需要实实在在的修为境界;但是如果你看到我能成为人间神灵……不好意思,这多半还就是真的。”单乌轻声笑了起来,“成神并不难,只要能诱哄出一批真将你当做神灵的信徒便行。”   “信徒?”西卡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始试着让自己接受眼前这似乎并不是幻觉,却比幻觉还难以让人相信的真实。   “人们祭拜一个木胎泥塑的雕像,祭拜得久了那雕像都会有灵,何况是祭拜一个本就有灵智的存在?”单乌的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了,“你应该要认识到这一点——这个世界上,是先有信徒,后有神灵。”   “先有信徒,后有神灵……”西卡盯着单乌手里那些星星点点,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动摇。   “我可以教你最便捷方便的成为人间神灵的方法,就看你敢不敢想,敢不敢要了。”单乌拨弄着手里的那团星光,有些刻意地招摇着。   漫长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动静,只有西卡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你拿出来这些,想换些什么?”西卡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话。   “时间。”单乌飞快地接话,“我需要你给我一段太太平平的时间。”   随即单乌便解释了一句:“反正你得了掌控桑刚的方法,得了培养信徒的方法回到朱紫国之后,想要将一切都栽培成气候,怎么也需要个几十上百年吧,我要的就是这么个时间。”   “呵,然后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将琉国给拿捏在你的手里吗?”西卡抬眼,盯着单乌,冷笑了一声。   “不敢说肯定,但是我会努力。”单乌笑了起来,似乎是知道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当然,我也会努力在你成气候之前摆平朱紫国,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就看你我之间的较量了。”   “更何况,有琉国对朱紫国的施压,我相信你可以完美地借势,更快地在朱紫国内部折腾出气候的。”单乌收起了手中的星星点点,负手而立,似乎就等着西卡点头了。   “呵呵……”西卡牵了下嘴角,觉得单乌的笑容无比可憎,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很想从单乌的手中接过这笔生意。   “成交。”西卡点了点头。   ……   西卡的手里现在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团黑泥,亦是控制桑刚的关键。   “培育信徒的方法呢?”西卡问道。   “等你回到隧邺城之后,去敲珍荟楼的门,自然会有人给你。”单乌回答,“我要是现在就将东西全给你了,你当场反悔我该怎么办?所以我要找一个见证,那便是吃遍天。”   “我知道你们与吃遍天之间也有交易,我想,你应该知道应该如何与吃遍天打交道。”单乌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如果我真的是忠于朱紫国王室之人,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并且带着这团黑泥离开了。”西卡看着自己手里的黑泥沉默了许久,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惜,我居然真的有些舍不得你许下的那份好处了。”   “人生在世,总要有些足够远大的目标才好。”单乌此刻看起来,倒是真的仿佛神棍了。   “唉……”西卡一边感叹着自己那已经渐渐远去了的“忠心耿耿”,一边按照单乌所说的方法,让自己的神识触及到了那团黑泥,并渐渐深入了进去。   起初的时候,那黑泥看起来仿佛只是一团死物,而侵入的神识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那黑泥突然活转了过来,在西卡的手里噗嗤噗嗤地沸腾跳跃了起来。   西卡觉得自己的神识被吞噬得越发厉害了,不由暗自心惊——他的神识创伤仍未完全恢复,所以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呵,我的神识就算再虚弱,难道还能比不上前面这个金丹小修士么?”西卡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并觉得或许只要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这些黑泥便会如同在单乌的手里那样,挥洒自如。   没想到这一会儿的时间居然就这样延续了下去。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西卡的心里终于生出了警觉之意。   “天亮了呢。”单乌突然笑了起来,同时他的身影亦在逐渐消失。   “可惜你看不到天亮了。”   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伴随着西卡挥手而出的一团灵力风暴,单乌彻底消失在了这一处堆满了灵石的空间之中。   而这一团灵力风暴就这样狠狠地撞在了某一堆灵石之上,撞得那些灵石四下飞溅,亦使得周围的环境全都开始稀里哗啦地变形了起来。   凭空而现的裂纹,一片片崩裂的场景,以及裂纹之后那些淡黄荧光依旧的所在。   西卡打量着这个出现在他眼前的全新的空间,在发现那些淡黄荧光乃是某种奇怪的胶体散发出来的同时,亦看到了脚底下那一片巨大的聚灵法阵,内心顿时充满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呵,大手笔啊,为了让我觉得这堆满灵石的空间可信,居然在底下真布置了一个聚灵法阵?”西卡抬脚往下方一跺,强大的灵压瞬间便将那聚灵法阵给压得四分五裂,那法阵边缘镶嵌着的灵石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彻底黯淡。   “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能够脱身么?”西卡回想起自己之前那些鬼迷心窍的冲动,只觉得自己应该狠狠地扇上自己两个巴掌,“你怎么会真的相信,这世上能有人间神灵这回事?”   ——西卡当然没有扇自己的巴掌,因为他得先将自己手里头的那团黑泥给扔第六百二十二回西卡之死(上)   西卡随意地甩了下手,想要将自己的神识从那黑泥之中撤出,没想那黑泥往外掉了一段距离之后,居然“咻”地一声又弹了回去。   眼见就要被那黑泥糊在手臂上,西卡眉头一皱,瞬时一团灵力在手臂上爆了开来,将那一团黑泥给直接轰了个粉碎。   “哼,以为用这玩意儿就能让我中招?”西卡冷哼了一声,身形微微闪动,就要离开这满是淡黄胶体的空间。   “该死。”西卡的身影在消失之后重又回到了原地,脸上露出了被彻底耍弄过后怒火中烧的表情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地洞的入口居然已经完全消失了,原本在这洞里热火朝天地训练着的士卒们也都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营房,以及这两个互相连通着的巨大的球形空间。   这儿只剩下了西卡一个人。   “哼,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西卡回想起自己进入这洞穴之时的景象,知道这洞穴其实并没有没入地底多深,就算出口被堵,他也完全可以轻易地冲出去。   于是西卡一招手,收拢起了下方那聚灵阵上面嵌着的灵石,随即再次来到了上层的空间,对着他记忆之中出口之处,将那几块灵石扔了出去。   灵石出手,立即便成为了一个核心,周围了灵气翻滚着围绕而来,很快便在那些灵石的周围形成了一团凝实到几近实体的气团,甚至隐隐有固化的趋势,而那作为核心的灵石亦开始不安地闪烁,似乎随便碰到一些东西,便会彻头彻尾地爆发开来。   这是西卡在考虑到自己这身体如今的状况之后,所采用的一种取巧的方法——这几枚灵石上面汇聚的灵力,完全可以将上方那高出水面的地面给削平个十余丈,让那地面上方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西卡觉得自己这一手完全能够在这洞窟的顶上炸出一条路来。   而后,如他所愿,那几枚灵石在触及洞窟顶端的时候同时爆炸,呼啸而出的灵力将那些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墙壁化为了一团浓厚的黑雾,而这爆炸所产生的反冲之力,甚至让西卡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到了那黄色荧光的地界。   待得这爆炸声以及在这洞窟里激荡着的回声都渐渐停息,西卡自信满满地重新冒出头来,正打算往这洞窟之外掠去。   然后西卡便看到了自己眼前张开的这张大口——仿佛是黑色的熔融了的岩石构建而成的放大了无数倍的蛮物嘴巴。   西卡根本来不及认清眼下的情形,只能依循着本能连连闪避,最后竟被那张从洞窟顶端垂下来的大嘴再次堵回了那满是淡黄胶体的空间之中。   “这整个洞窟都是黑泥构成?”西卡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脑海之中瞬间便是一片空白。   更糟糕的是,他下方的那些淡黄色的胶体也活跃翻滚了起来——一团团看起来还带着弹性的球形胶体,稀里哗啦地从四周墙壁上往西卡的所在之处砸去,而那张黑泥所化的蛮物大口亦干脆利落地堵住了这两个空间之间连接的通路,将西卡所在的这一处球形空间给糊了个严严实实。   同时,整个空间都开始变形——原本看起来满是胶体的地方露出了底下黑色的泥层,原本还能看出黑泥模样的地方被胶体覆盖,空间里头的灵力飞快地消逝,很快便让西卡再也找不到一丝可以被调用的天地灵气,而西卡在那狼狈不堪的闪避之下,只觉得这个世界的上下左右似乎完全颠倒了。   “不!”西卡发出了一声惨叫,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都遭遇了些什么,他想不通为何前一刻似乎什么都说得好好的情况下,突然自己就沦落到了这生死边缘,并且看起来,全属自己脑子进水。   “他难道不需要靠我牵制桑刚和朱紫国的么?为什么一切都和说好的不一样?”西卡终于忍不住开口喊出了声,然后他就被一团淡黄色的胶体劈头盖下,如同被树胶黏住的小虫子一般,“啪嗒”一声落在了下方的黑泥之上。   ……   吃遍天看着下方那翻滚不休的一滩黑泥,口中不断地发出啧啧之声,同时向身旁的单乌问道:“你不需要靠他牵制桑刚和朱紫国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我有亲自动手控制桑刚并让其按照我的意愿行事的能力,却又为何要将这方法交给西卡这么个根本不算盟友的存在?难道我是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来替自己培养一个会日渐壮大的敌人么?”单乌嗤笑了一声,“这是多简单的道理啊。”   “好吧,的确。”吃遍天点了点头,“不过我原本以为你会觉得自己能力不足,还要虚与委蛇,借助他一臂之力的。”   “如果我想控制桑刚和朱紫国,他的存在很多余啊。”单乌继续说道,“不管是修为境界还是脑子,这位西卡大人都比桑刚要难以应对得多了,我就算真的想要借力,也只会去借桑刚的力。”   “更何况,这位西卡大人的地位,又是那么微妙得不怎么重要。”单乌嘿嘿地笑了起来,“如果死在这沼泽地里,死在这琉国境内的是桑刚,那么西卡于情于理都要为桑刚讨回公道,而朱紫国或许真的会豁出去闹些事儿——虽然不至于真起什么大风波,但是必然也会让那琉国皇帝心里不悦,甚至会将我推出去背那个黑锅。”   “但是如果死在这儿的是西卡这位国师大人……唔,或者说直白点,是西卡这位打手,仆从,看门狗,那位王子殿下却并没有什么义务要为他追讨些什么。”单乌说着,他的指尖上,一小团黑泥又冒出了头来,“这种情况下,我只需要付出小小的一些好处——比如说让王子殿下别饿得那么厉害——便可以让那位王子殿下放过此事,甚至公开给西卡安上一些大逆不道的罪名,让他的死变得理所当然大快人心,如果操作得好,我或许还能和这位自动退出驸马争夺的王子殿下化敌为友,顺便和朱紫国结个盟什么的呢。”   “……这还真是一桩上好的生意啊。”吃遍天打量了单乌许久,终于是感叹了一声。   “这生意能够成立的前提,就是我能够在这儿将西卡给摆平。”单乌回答道,“如果死的是我,我相信西卡一定也能顺便和你结个盟,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让那桑刚王子拿到琉国驸马的位置。”   “说到此事……你得感谢我为你打下的好基础。”吃遍天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所说的基础,指的正是西卡与他打交道的那段时间之中,被他以极乐散煽动起来的心里头的那点野心。   ——因为吃遍天已经开了这么个头,单乌再抓住这一点趁势而为,方能靠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一点一点地瓦解掉西卡的理智。   “不过我是没有想到,控制住他的行为的,让他不敢有贰心的,居然是神灵这么个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吃遍天的语气里也有些许嘲讽之意,只觉得自己之前果然是高看了西卡的忠心耿耿。   “千鹤跟我说过朱紫国的习俗,据说他们那儿似乎到处都是兽神庙。”单乌回答道,他当然不会告诉吃遍天,他之所以能够看出西卡心里那根警戒线的所在,完全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西卡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颇有些狂热的奉献之意——这种气质和那群被他洗脑后的修士们极为类似。   “你真的能够造就人间神灵?”吃遍天的视线转向单乌,无比严肃地问道,“还是那些玩意都只是你为了诳骗西卡而弄出来的幻境?”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虽然弄虚作假本就是我的专长。”单乌轻轻地摇头否定,“不过,或许这世界上,我们能够见到或体会到的大多数的神灵,认真追究起来,都逃不开弄虚作假这四个字。”   “哈……”吃遍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眼睛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所以,你这言下之意,这世上那些号称神灵的存在,多半都是故弄玄虚,或者用句更直白的话来说——信的人多了,所以才有了神灵?”   “难不成你也信?”单乌听出了吃遍天话语里的喜悦之意——好像吃遍天方才突然甩掉了一个一直扛在身上的沉重枷锁一般。   “不怎么信,不过多少也有些忌讳,你知道的,我是生意人嘛,多少会希望事情都能有个好兆头的……”吃遍天嘿嘿地搓了搓自己的肚子,甚至难以掩饰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做什么?”单乌觉得吃遍天这模样看起来是打算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哈哈哈,也没什么。”吃遍天的视线左右漂移了半晌,似乎是在心虚地查探周围是不是会有一些耳目,而后突然凑近了单乌的身旁,以神识向单乌传过去了一个念头。   “受你启发,我终于意识到了神灵的本质。”   “我听说琉国附近其他那些小国里多少都有些神灵,其中一个小国里拜的是蘑菇神,举国上下,都对某一种蘑菇敬若神灵。”   “这神灵想想就很美味,所以我想去尝一尝鲜第六百二十三回西卡之死(下)   单乌有些震惊于吃遍天的雄心壮志,愣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摇着头笑了起来。   “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单乌评价了一句。   “嘿嘿。”吃遍天搓着手,有些坐立难安,好像立即就想要动身一样,“过段时间我先去尝尝鲜,如果的确美味,我就带些回来让你也尝尝。”   “所以你现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单乌注意到了吃遍天那一副想走又舍不得现在就走的模样。   “等西卡变成蛮物。”吃遍天回答道,“我想看看瞧他这种修为境界的人变成了蛮物之后,滋味会不会更好一些。”   “唔……”单乌默默地捂着嘴,看着下头那仍在缓缓蠕动的黑泥,以及黑泥深处时不时传来的闷响,确定西卡已经完全不可能逃出生天……于是单乌觉得自己心头对这些沼泽地里的生物的恶心之感似乎稍稍地淡化了一些。   ……   大队人马的动静很难遮掩,所以单乌之前刻意安排了行进的路线,让这大队人马在一处陷阱上空停留了许久,方才分出小队,四下散开,过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在另外一点重新集结。   而这处陷阱就是单乌特意为了即将到来的追踪者准备的。   单乌不知道追上来的人会是西卡还是田冲等人的手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做最坏的打算最充分的准备。   陷阱的主体正是那一大滩披着草木露出水面的内里有葫芦形空洞的黑泥,周围被单乌布下了一个看起来还没完工的守护大阵,甚至还留了一队士卒在那上头装模作样——这一切都是货真价实毫无虚假的存在,所以才能够骗过西卡的双眼。   但是进入葫芦洞之后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葫芦洞是一个除了出口之外没有一丝缝隙存在的接近于密闭的空间,单乌可以极大限度地提高这洞中空气里极乐散的浓度;并且,由于这些黑泥对神识有吸收的作用,所以西卡的神识根本不可能穿透那黑泥墙壁延伸到外界,这也意味着西卡又一次陷入了他在静室闭关之时所遭遇的境况。   阵在局外。   葫芦洞的底部有一个巨大的聚灵法阵,汇集而来的灵力很好地安抚了这些黑泥的躁动,并且那些布在黑泥外围的幻阵亦可通过这当中的聚灵法阵的勾连,在这葫芦洞里产生作用。   并且,为了让一切都显得更为可信,单乌甚至在洞里也安排了一队人马,自己也亲身进了那葫芦洞迎接西卡。   西卡被自己的野心以及单乌摆在他面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居然真的就毫无防备地开始试图以神识压制手里的那团黑泥。   西卡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其实他手里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一小团黑泥,和周围的那些墙壁根本就是连为一体的,而自己这样意图压制的行为,正是在对自己眼下所在的这个葫芦洞发起挑衅。   单乌就趁着西卡的神识被这葫芦洞牵制的当儿,借着那幻阵溜了出去,并立马带着自己人离开了地面——这个时候,这葫芦洞已经开始因为西卡的挑衅而渐渐地合拢洞口了。   西卡在发现异常之后,本能地对着这葫芦洞的墙壁一通狂轰滥炸,甚至还碾碎了那聚灵法阵,终于是彻底地激怒了那团黑泥……   ……   桑刚看着自己腰间那一枚骤然碎裂并稀里哗啦落到地上的玉符,满脸的震惊之色。   “发生了什么事?”阿鲁巴看出了桑刚神色间的惊惧之意,知道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必然无比严重。   “国师……身亡了……”桑刚将地面上的那些残屑招回了手中,“这枚玉符是我与国师大人之间的联络玉符,国师大人甚至还分了一缕命魂在这玉符之上,以示效忠,而如今这玉符破碎,正是由国师大人的命魂消失引起的,这足以说明国师大人已遭不测。”   “啊?”阿鲁巴的脸上是同样惊讶的表情,片刻之后,这表情就已经转成了苦瓜脸的模样,“没有国师大人撑腰,我们留在这隧邺城岂不是凶多吉少?”   “你找个人,追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桑刚将手里的玉符碎片交在了阿鲁巴的手上。   “我这就亲自去一趟。”阿鲁巴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掉过头立即就要离开,却被桑刚出手拦住。   “你不准去!”桑刚沉着脸说道,“国师遭遇不测,我身边最值得信任托付的人就只有你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或许都撑不到回国。”   “这……属下领命!”阿鲁巴因为桑刚的信任而生出了那么一刹那的幸福感,于是他立刻将自己的胸膛挺得更高了一些。   ……   “我该怎么办呢?”桑刚在看着阿鲁巴出门去安排人事了之后,有些苦恼地在房间里转了起来,“我难道真的就该这样认输,然后灰溜溜地回到朱紫国去呢?”   桑刚就这样在自己的房屋里转悠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倾斜的日光黯淡的天色更他想到了夜晚来临之后,自己即将独自面对的那能够让人丧失理智的饥饿感,心情顿时越发地糟糕,甚至隐隐觉得前方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死路么……”西卡的死如同一个魔咒,不断地引诱着桑刚想到“自我了结”这种事情,而桑刚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憋闷,于是起身离开,不知不觉,竟就来到了西卡号称闭关的静室之前。   静室的周围落着一圈屏蔽法阵,门窗紧闭,一枚令牌挂在门口,上面是闪闪发亮的一个“闭”字——那一片灵光如同水流一样起伏流转,看着竟是颇有些生气,就好像西卡随时会打开那扇大门,面带微笑着走出来一样。   “唉。”越是这样的场景,越让桑刚觉得触景生情满怀萧瑟,于是他上前了一步,伸手在那个“闭”字上轻轻一碰。   “闭”字应手而散,同时这静室周围的灵光也瞬间完全黯淡了下去,只留下了那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门。   一股阴冷的气息环绕着这处静室弥漫了开来,甚至让桑刚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会留下些什么吗?”桑刚迟疑着推开了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间静室,似乎是生怕自己这高壮的身躯因为莽撞而触及并损毁到什么关键的东西。   可是桑刚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这静室里头实在是单调到一目了然——墙上挂着些静心的字画,头顶上悬挂着盘旋而下的用以静心凝神的净莲香,当中地面上安放着的一个半新不旧的蒲团,以及地面上刻着的一些有聚灵之效的法阵……   这隧邺城中的静室,几乎每一间都是如此格局,哪怕是分配给桑刚这些来自于朱紫国的贵客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特殊之处。   桑刚于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知道这里根本不可能有西卡留下的任何痕迹,于是转过了身去,就要离开。   他的身后突然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来桑刚王子对西卡大人还是真有一番情义在的啊。”   “谁?”桑刚猛地回头,在看清楚那个说话的人影之后瞳孔一缩,手掌抬起,险些一道术法就要扔出去了。   这道术法没扔出去的关键,是因为他看出了那只是一道由传讯法阵投影过来的画面,并不是真人——虽然桑刚之前环顾四周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此地有传讯法阵的纹样。   “单乌?”桑刚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正是在下。”单乌向着桑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其实一直都在等着殿下的到来。”   “你知道我会到这里来?”桑刚的脸色微微有些泛青——他忍不住开始猜测西卡与单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串通的可能性,否则的话,单乌是怎么将自己的传讯影像侵入到西卡的静室之中的?   “哈,王子殿下稍安勿躁。”单乌笑着说道,“我先说一件能让殿下安心的事情吧——我弄出来的这个能够投影到西卡大人静室之中的传讯法阵,西卡大人其实并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桑刚心里暗道,更用鼻子对着单乌,轻嗤了一声。   单乌也懒得解释自己都是如何在修改西卡静室附近的阵盘给西卡带来幻觉的时候,是怎么顺便就改了某一个传讯的阵盘这种事——这种事情的真真假假还是让桑刚自己去操心比较好,单乌只需要继续给桑刚添堵就行了。   “第二件能让殿下安心的事情,想来殿下已经知道了——西卡大人已经死在沼泽地里了。”单乌继续说道。   桑刚的脸色一沉,手指弹动着,想将这么一处传讯法阵也给砸烂。   于是他挥手一道灵力往单乌那投影脚下的地砖上砸去,却只能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坑来,根本没有影响到单乌的一丝半毫。   “这传讯法阵难道真的不在此处?”西卡皱着眉头死盯着地上的那些纹路,毫无头绪。   而单乌却不管不顾地再次开了口:“第三件能让殿下安心的事情是,我已经替殿下想好该怎么应对眼下的境况了第六百二十四回化干戈为玉帛   “呵,你会安什么好心?”桑刚冷笑了一声,一巴掌拍出,将这静室之中的一切都碾了个粉碎,可惜尘土飞扬之中,单乌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   “虽然我的确是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替桑刚王子考虑,甚至让王子你得到什么好处……但是王子殿下如果不贪心的话,至少还能有命回国。”单乌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似乎一切事态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你……”桑刚被单乌的态度弄得暴跳如雷,甚至真的在地面上狠狠地跳了两下,似乎是将假想中的单乌给踩在脚下碾死一般,但是随着夜幕的渐渐将领,桑刚的心境也越发地不安了起来。   ——距离那饥饿感来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我觉得你最好早点决定。”单乌笑了起来,“你现在决定的话,或许还能带点理智,要是再等一会儿,恐怕就是我让你去吃屎你都能答应了。”   “你说吧,你有什么主意?”桑刚深深吸气,呼气,半晌之后,终于开了口。   “因为西卡的挑拨离间,我们之间才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单乌回答道,“其实我们本可以做朋友的。”   “朋友?”桑刚轻嗤了一声,满脸不屑,但是还是抬手将这处静室重新封闭了起来。   “至少我们都有个共同的朋友吃遍天,不是么?并且我们还有个共同的追求对象。”单乌微笑,“要说化干戈为玉帛,不打不相识,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些什么?”桑刚追问。   “给你看一点东西。”单乌的手里亮起了一颗留影珠,留影珠中正是西卡那双眼赤红的癫狂的模样。   那画面内容几乎都是西卡一个人在喃喃自语——一会儿念叨着不行不行自己是立过重誓的人不能有贰心;一会儿念叨着桑刚这个笨蛋王子似乎的确没有效忠下去的必要;一会儿又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要架空王室要将朱紫国变成他西卡的所有物;一会儿甚至雄心壮志到要将朱紫国的王室驱逐,更要将朱紫国的神明取而代之……   而看那西卡所在的背景,一部分似乎正是在这静室之中,另外还有一些的背景是一片朦胧光晕,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的所在。   桑刚有些目瞪口呆地听着西卡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只觉得这个世界似乎都不再是自己认识的世界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被自己敬重信赖的西卡,居然也有这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家的一面。   “西卡大人的野心可不小呢。”单乌笑着收起了那些留影珠,“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连累王子殿下到了如此地步,不该以死谢罪么?而王子殿下虽然受了重创,但是还是成功粉碎了西卡大人的阴谋,没有让朱紫国面临更大的损失,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这……”桑刚的表情好不容易才从僵硬的状态中和缓了下来,默然片刻之后,一字一句地开了口,“如此说来,他之前的那些举动,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桑刚的心里,那些被他自己以理智压抑下去的,对于西卡的不满,重新翻滚而出。   “是的。”单乌点头,“除此之外,等隧邺城的修复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珍荟楼便会重开,那会儿你可以去见一见吃遍天,我相信他的手里应该还会有些别样的证据的,譬如说,西卡为了一己私利,将朱紫国的大量金钱给投入了一场坑人的交易之中什么的……”   “什么意思?”桑刚眼角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是想说……我朱紫国和吃遍天之间的那些交易有问题?”   “有大问题。”单乌应道,“那场交易可不仅仅只有明面上的这些——吃遍天固然是个奸商,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上却也无可厚非,倒是那位西卡大人,为了一己私利,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那么,朱紫国可能因此而遭受的损失,真的是因为西卡的野心?还是因为吃遍天想要趁机赖账,所以才联合了你一起,到我的面前来‘揭露’西卡的真面目?”桑刚想到了一些似乎不怎么美妙的事情,便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果不其然换来了单乌心照不宣的但笑不语。   “呵……”桑刚只能用这种自嘲的笑容来面对这摆明了被人坑了的局面——吃遍天的地位和修为放在那里,说话的分量可不比那琉国的皇帝低,所以吃遍天如果想借西卡这件事赖账,桑刚便也只能代替朱紫国受着了。   “我们这一场赌战是可以和平解决的。”看到桑刚毫无反抗地接受了眼下这现实,单乌知道自己可以将事情再往前推进一步了,“现在我可以告诉殿下第四件能够让殿下安心的事情了——你对人肉的食欲,已经被我压制下去了。”   “压制?”桑刚一愣,随即察觉到了这用词的微妙之处,“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我依然还是得受到那食欲的困扰?”   “没错。”单乌回答,“这便算是你交付在我手里的押金。”   “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以后必须得为你做事?只要你一个不满意我就会化身食人猛兽?”桑刚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那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为了你的奴仆了?”   “我不会那么贪心的,只要你放弃这场赌战,乖乖认输,回到朱紫国解决西卡大人留下的这些麻烦便行。”单乌答道,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确切的承诺。   ——单乌的线已经划定,现在就看桑刚愿不愿意接受了。   桑刚的面颊抽搐了一下:“你别以为我不会发狠。”   “是啊,你还可以去死嘛。”单乌不以为意地接口,“不过宁肯吃人都要活下去的人物,怎么看都是热爱生命到愿意为此忍受一切磨难的吧?”   言下之意是:“我知道你舍不得死,所以应该是连当我的奴仆这种事都能忍下去的吧?”   桑刚盯着单乌磨着牙,又是迟疑了许久,方才挤出来了一句:“来日方长。”   ……   如今的桑刚只能将一切都寄托给来日方长了。   桑刚在西卡的静室之中**雷霆,几乎将那一片地面都夷为平地,其动静惊动了很多人,但是这些人暂时都还只是观望和默默调查——这种时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多做多错。   阿鲁巴原本以为是桑刚因为那难耐的食欲而失控,急忙忙地赶到现场,却发现桑刚居然神智清醒毫无异常,于是疑惑之中,更是满满的欣喜。   桑刚不再需要食用人肉,那些被关在朱紫国营地深处的为桑刚准备的口粮被就地处死,桑刚王子吃人这件事便仿佛一个气泡一样,噗地消失无踪了。   但是随后,桑刚对西卡的态度突然之间就出现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不再执着与追查西卡的死因,甚至一提到西卡称呼就变成了“贱人”,同时,桑刚亦不再执着于与琉国联姻之事,而是主动地联络起朱紫国内,开始计划着准备回国。   “到底发生了何事?”阿鲁巴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个资格向桑刚问上这么一句的。   “有人装作忠心耿耿,其实却是在将我朱紫国往火坑里推。”桑刚回答道,“我必须得回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王子殿下打算放弃与琉国联姻之事了?”阿鲁巴仍是疑惑,“之前殿下还在坚持,说是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放弃,因为已经为此事付出太多了……”   “事关我朱紫国生死存亡,区区联姻之事又算得了什么?”桑刚冷着脸回道,“之前这些投入损失便损失了吧,总好过朱紫国被改天换日的好。”   阿鲁巴只能以凝重的神色继续沉默地跟在桑刚的身后——他其实还是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既然自己效忠的王子殿下已经有了决断,自己只需紧紧跟上便是。   于是几天之后,桑刚与田冲密谈了许久,又向那琉国皇帝递交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声称自己被千鹤和单乌之间的情谊打动,决定主动退出这场赌战,成全那一对有情人。   西卡有可能已经身亡的消息传出,桑刚以表现出了明明白白的退意,皇甫真一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便也主动上了辞呈服了软,交出了隧邺城城主之位。   田冲对皇甫真一的服软颇为兴奋,忙不迭地就指派自己的左骁卫接管了隧邺城里剩下来的那些士卒,不过面上却还是做出了一副再三挽留的架势,甚至还自作主张,为皇甫真一准备了一份用以养老的大礼,并极力邀请皇甫真一前往琉京,以在世人面前表现出琉国对于这些功名显赫的老臣们的有情有义,好让大家的面子上都可光鲜亮丽。   皇甫真一这一退,隧邺城的修复工作立即便开始了,不过这修复并没有一味地加固加高城墙,而是在那城墙之上修建起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装饰性强过实用性的关隘,面向远处那沼泽地,看起来反而像是对着那片沼泽地打开了一扇大门一样。   这个关隘的存在,向周围的那些城主透露出了一个讯息——那些蛮物,或许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六百二十五回摘星楼   “那个带人跑到沼泽地里的小子难道真的有这本事?”虽然田冲对外声称单乌带人跑进沼泽地里的行为其实是所谓的“开疆拓土”,但是很多知道点内情的人却依旧认为此事仿佛儿戏一样。   ——蛮物如果真能赶尽杀绝,也就不会让这东边的一片城池壮大到如此地步了。   于是这些城主纷纷派出了探子前往沼泽地中查探,希望能验证田冲那些“声称”的真假。   那些被迫领命进入沼泽的探子们原本一个个都是保持了必死之心,却没想到进入沼泽后循着人迹没有深入多少,便已经发现了那漫天瘴气之中,水面之上,无比突兀地竖立着的一座张扬的高楼,高楼之上每一层都是明珠璀璨,让这高楼如同通体覆盖了一层发光的云雾轻纱,看起来竟如这无边雾霭之中灯塔一般,指引着这些深入沼泽的探子们前行的方向。   于是这些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往那高楼处靠近。   越是靠近,这些人便发现这周围的瘴气越是稀薄,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在拼命驱逐着这沼泽之上的腥臭气味。   而后,一步之遥,这些人便觉得自己仿佛从地狱跨入了天堂。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清新,灵力亦活泼得让人心情愉悦,眼前的一片光明让人几乎暂时失明了那么刹那,拂面而来的微风之中,伴随着玲珑清脆的风铃声,如同有歌女正在轻声吟唱。   这些探子们吃惊地抬头看天,天顶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这高楼就这样放肆地往那空洞之中伸展着,一束阳光透过空洞,穿过了那厚厚的瘴气层,刚好照射在了下方这高楼之上——至于这些探子们在远处见到的那些闪闪发亮的明珠,虽然的确是在这楼身之上镶了个密密麻麻,但是真正让周遭阴影退却的光晕,却来自于这高楼墙壁之上折射而出的,货真价实的太阳光芒。   “这可是改换天地之举啊。”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然后他们便看到了这高楼之上悬挂着的牌匾——摘星楼。   正在这些人围绕这高楼不知作何举动的时候,一道落虹从那高楼之上垂落,铺展在了这些探子们面前,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这些来自于各处互不相识的探子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道落虹。   一团光影从眼前掠过,这道落虹便已经带着这些探子们进入了那座摘星楼。   看起来似乎是一处宴客的大厅,每个人都有一个席位,面前放着一杯绿幽幽的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一小碟做得仿佛花儿一样的茶点,看起来清清淡淡,但是却引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尝上一口。   这些探子们仍未放松警惕之意,所以心底虽然有了些馋意,但是还是强自压抑了下来,一个个直着背扬着脖子,死死地盯着在那主席的位置上出现的,看起来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呵呵,诸位是我们这摘星楼的第一批客人,为了讨个头彩,便免费请诸位品尝一下这云雾青峰。”那中年人搓着手,向诸人行了个礼,看起来仿佛是个老道的酒楼管事。   “这儿是什么地方?”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了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正如诸位所见,此地为摘星楼。”中年人回答。   “这摘星楼又是何来历?”   “摘星楼乃是我家主人与单乌统领合作,在这沼泽地里新开的酒楼。”   “你家主人是谁?”对这些探子来说,这楼与单乌有关并不奇怪,毕竟大家都知道单乌跑到沼泽地里是做了些什么的,于是与单乌合作的这个人,便成了这些探子们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   “我家主人正是珍荟楼的大老板,吃遍天。”   吃遍天这个名字报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厅之中都是一片哗然——这些人都曾听过吃遍天和珍荟楼的大名,但是对他们来说,珍荟楼完全可以等同于他们一辈子都去不起的地方。   事实上,如果这些人当中真有哪一个是进过珍荟楼的,那么他们立即便会发现这大厅之中的种种装饰,这些摆在自己等人眼前的茶盏碗碟,全部都充满了珍荟楼的特色——他们甚至根本不用追问这摘星楼的幕后老板,便可猜出其来历渊源。   “这珍荟楼居然开到这沼泽地里来了?”有人重重地感叹了一声,于是那一杯清茶一碟茶点,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了明晃晃的一堆灵石。   “我家主人只能算这摘星楼的一半主人。”那中年人笑呵呵地强调了一下珍荟楼与摘星楼之间的区别。   “事实上,诸位来得还是稍微早了些,除了这一层外,这摘星楼内里的装饰还未完全完工,甚至连厨子侍女都还没有配备齐全,所以也只有这清茶一杯可以用来招待诸位了。”中年人继续说道,“不过诸位回去之后也可以替我们这摘星楼宣扬一番——要不了多久,几位城主或许就可以收到这摘星楼开张的请柬了。”   “至于这摘星楼当中的种种玄妙,还是到时候,由诸位城主来亲自体验一番吧。”   ……   目送那些探子们的离去,吃遍天啧啧感叹着,回到了自己的靠椅上,抬手便开启了与单乌的通讯法阵。   “有什么事么?”影像中出现的单乌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头也没抬。   “方才来了一批探子,我已经让他们将这摘星楼的消息带回去了。”吃遍天嘿嘿地说道,“先放点风声出去,勾起那些人的好奇心,到时候再来一场盛大的开张,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不远万里地跑来这沼泽地中体验一番的……这摘星楼一定会比我卖空了的那座珍荟楼赚上更多的钱的。”   “做这种生意,你比我在行。”单乌笑着应了一声,示意这些事情可由吃遍天一人全权处理。   “不过说真的,你这摘星楼的名字起得还真不错啊……是想摘下千鹤那颗小星星么?”吃遍天有些促狭地笑着,想要试探单乌的心意。   “不是……随便就想起了这个名字而已,没有那么多深意。”单乌摇头否定——在这座楼基本落成的时候,吃遍天向单乌征询这新开的酒楼的名字,单乌本能地就因为这高楼拔地而起仿佛一个锥子一样的模样,想到了当初永安城里那擎天一柱,于是脱口而出的,就是“摘星楼”这三个字了。   但是吃遍天显然不会相信这名字是单乌的无心之举,他依然捂着嘴嘿嘿嘿地暗笑着,并且不断地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着:“小子你别装了,你的小心思都被我看透了,承认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单乌被吃遍天笑得有些心烦,别过了脸,默默地关闭了那一头的通讯法阵。   ……   “唉,我现在身边要是能有个吃遍天就好了。”黎凰的声音在单乌的心底响起,一副被榨干了精气的模样。   “还在头疼众仙大会的事情?”单乌问了一句。   “是啊。”黎凰哀叹着,“看起来就是繁琐得要死的事情,真做起来居然比看起来还要繁琐一千倍。”   “看吧,这些奇奇怪怪都没听说过名字的人和这些要人命的关系……”黎凰的手里拿着一枚玉简,随便向单乌传过去了其中的一段描述。   “青鲨道人,与白鹤道人赤龟道人交好,与童久亥南等人有嫌隙,与布恺道人有生死之仇……白鹤道人,与裘海楠山等人有嫌隙,与鬼海七怪有生死之仇……鬼海七怪,与……”   单乌甚至还没有看完这一段,便忍不住嗤笑出声了:“要把这些人都聚在一处,可真是难为你了。”   “都是散修,却偏偏一个个架子大得比那些宗门弟子还夸张……你知道么?我起初还在给这些人画关系图呢。”黎凰继续抱怨道,抬手将自己眼前的一面巨大的光幕亮了出来,让单乌自己感受一下上头那些蛛一样的关系——上头那些连在人与人之间的线条,除了交好有嫌隙有仇之外,甚至还标注了一堆谁谁的地位待遇必须要比谁谁高,谁谁的心上人必须不能和谁谁安排在一起,谁谁和谁谁王不见王一定要保证一碗水端平……   “这要换个修为差点的来主持此事,看到这张关系图,直接就转世投胎去了吧。”单乌深刻地体会到了黎凰的不容易——就算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根本理不清这些人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难怪这散修联盟要火急火燎地召人回来。”   “不过……这些事情真要解决也不算太难啊?”单乌有些疑惑。   “只要有一个足够镇场子的高人就行了,是吧。”黎凰回答,“你以为我想不到这点么?”   “散修联盟里的确有能够抬出来镇场面的,但也正是这位镇场面的对我说——梦华女啊,你可要将此事安排得周周全全,要让每一位道友都心满意足,要让他们体会到我散修联盟永远都是他们最大的倚靠,让他们对我散修联盟产生亲近之意……千万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这事儿是我们散修联盟在以势逼人……”   黎凰学着那给自己分派任务的人对自己叨叨叨的话语口气,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第六百二十六回分忧(上)   黎凰的确很头大,一方面是为了这所谓的众仙大会里那堆散修的待遇安排——这件事之繁琐,并不比单乌那头带人在沼泽地里开荒来得容易,毕竟单乌那头都是死心塌地跟随他的士卒们,而自己这头要处理的是一大群当自己是大爷的无名散修。   另一方面,黎凰心里的烦躁之意,则为了那个突然折返,而后无故献殷勤的宫鸿。   黎凰并不会排斥他人的追求,相反,她一向很享受这一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看到某个人别有用心地出没在自己的附近,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实际却是处处试探。   “那位璎珞大小姐可真是又多疑又难缠啊。”黎凰当然知道宫鸿如此作为,背后都是谁的指使。   “哼,要是逼太狠了,到时候我找个地方,把你们也一起解决了。”黎凰的心里盘算了无数的计划,可眼下却只能一直咬牙忍耐,毕竟她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足,如果不做出充分的准备,她可没有自信能让璎珞这一行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不过,既然那小子非要倒贴上来,就给他找些事儿做做好了。”黎凰往椅背上一靠,抬头看着自己眼前这巨大的光幕,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有人来报:“宫鸿道友求见。”   “让他进来吧。”黎凰的双手拢在袖子里默默鼓掌,以迎接这即将到来的冤大头。   ……   宫鸿有些意外,这段时间他一直找着借口接近黎凰,但大多数都被黎凰以公事繁忙为理由推拒了,所以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抓住一切机会大献殷勤,但是离完成璎珞交代给他的任务,还有着山高水远的距离。   今天这只不过是他例行前来黎凰门口碰碰运气,事实上早已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却没想那进去通报的小修士出来后,一开口却是:“梦华管事请你进去。”   “咦?”宫鸿微微一愣,立即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跟在那小修士的身后进入了梦华的居所。   与那浮夸的楼船不同,梦华在散修联盟里头的居所看起来竟是颇为朴素——五进的院子,看起来毫不花哨的房屋,以及那些一板一眼的装饰,还有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经过打理的花圃……   “看起来她并不经常留驻此地。”宫鸿的视线从那些花圃上移开,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并且这房屋的布局看起来也颇为死板,不像是她会相中的住所……难道这是这散修联盟里固有的房屋建制?而这五进的院子代表的就是她在这散修联盟总部的地位?”   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这散修联盟中盘桓的这段时日之中的所见所闻,宫鸿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可以等于真相。   “宫鸿道友。”一声甜美的呼唤拉住了宫鸿的注意力,于是宫鸿抬头,看到了正在一丛牡丹花旁边俏生生地站立着的黎凰。   那丛牡丹可以说是这花圃之中开得最像样的一丛花草了,但是此刻衬托在黎凰的身边,依然低矮灰败得仿佛一丛普通的灌木。   这一瞬间,宫鸿突然觉得,黎凰这样的容貌,是应该养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的,地上都要铺满厚重的金红地毯,周围的家具最好都是镶金嵌银的模样,甚至撒上一地五颜六色的宝石,而这宫殿的正当中,更应该给她准备好满满一床的雪狐裘,然后就让她衣裳半褪地懒洋洋地斜倚在床上,手里掂着一颗熟透了的朱果,无所事事,就此终日。   而眼下,这看起来毫无特色的屋舍,破败的花园,甚至那似乎永远也无法了结的公事,似乎都在张牙舞爪地与黎凰的美貌过不去,同时更让宫鸿生出了一丝想要挺身而出,为黎凰将这些妨碍她美貌的东西全部撵走的心情。   “今日梦华姑娘如何有空,应了我的求见?”宫鸿好不容易才从黎凰的美貌之中回过神来,对黎凰行了一礼之后,开口问道。   “哪里有空?只不过遇着些麻烦,一时半会无法解决,觉得继续纠缠下去也不可能会有什么进展,便想偷个懒,散散心而已。”黎凰叹了口气,似乎对那些麻烦的公事无比头疼。   “却不知我能否替姑娘分忧?”作为一个殷勤的追求者,宫鸿理所当然地要出言为黎凰分担一二。   “唉,先陪我四处散散心吧。”黎凰看着宫鸿,欲言又止,终于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   宫鸿和黎凰并肩走在散修联盟总部里头的一条花道之上,这条花道的两侧都是主干部分看起来仿佛枯藤一样的植物,这植物蜿蜒到众人头顶之后,彼此的枝叶交织在了一起,在树与树之间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拱门,这些拱门互相串联,悬挂下了一串串仿佛风铃一样的花朵,架在了这一条条青石板路的上空,每有威风拂过,这些花朵便会摇晃着轻响,奏出高低起伏的乐音来。   但是,这样的美景依然没有办法让黎凰的心境稍微开阔一些。   “看起来姑娘是遇到的难题。”宫鸿再度开口,“不如说来听听?”   “唉,你来这里这么久,应该也听说了这散修联盟打算开一场众仙大会的事情吧。”沉默了许久之后,黎凰终于开了口,“我负责这众仙大会的统筹工作。”   “这的确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宫鸿点着头附和道。   “其实大多数的事情只是繁琐却并不复杂,但是独独有那么一桩,我想了许久,却是越来越乱。”黎凰的视线偏转到了宫鸿的身上,“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那是自然。”宫鸿点了点头,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我有跟你说过么?我在蓬莱的时候,四大家族之中如果有什么宴会,基本上都是我安排统筹的。”   ——反正这种情况下,为了博得黎凰的好感,这种事情就算不是也得说是。   “原来道友竟是位经验丰富的?”黎凰的脸上露出了喜不自胜的神色,“我该早向道友请教的。”   “哈,这其实算不了什么。”宫鸿貌似羞赧地微微偏过了头。   “既然如此,还请道友明日也来与我相见,我可积累了很多问题想要找人请教呢。”黎凰往宫鸿的身边靠近了一些,甚至用手攀住了宫鸿的胳膊,看起来一副随时可以以身相许的架势。   黎凰的气息钻进了宫鸿的鼻子里,引得宫鸿颇有些心猿意马,但是想到了璎珞的存在,却又顿时充满了罪恶感,以至于宫鸿的胳膊就这样僵在了黎凰的手里,仿佛被折断了肩膀关节一样。   ……   次日,宫鸿依约前往约见黎凰,被那看门的小修士直接引到了黎凰所在的书房之中。   一张巨大的书桌横在黎凰的面前,上面堆满了各色玉简,而黎凰正以手撑着下颌,斜靠那书桌后面,一副面对难题垂首沉思的模样。   黎凰难得地没有打扮,仍是天然地眉目如画,身上一袭宽松的素净白袍,瀑布一样的长发被一根白玉发簪松松地挽起,甚至还有一些不安分地碎发垂落在她的额前,耳畔,甚至肩颈的位置,而这些细碎的头发第一次让宫鸿体会到了为什么佛门会将人的头发称为“三千烦恼丝”。   阳光斜斜地照在黎凰的脸上,让她的皮肤透露出一种由内而外的仿佛玉质的温润光泽来,而她眉间轻微的皱褶,更是展现出了一丝让人怜爱的气息来。   而这安静的场面让宫鸿一时之间竟不忍打破,直到黎凰发现了宫鸿的存在,抬起头来的时候,这书房之中的气氛才开始微妙地流转,而宫鸿亦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了一般,不知不觉地,就已经走到了黎凰的身后,并微微俯下腰来,将黎凰给护在了自己身体所带来的阴影之下。   黎凰抬起了头,面带微笑,眼里闪烁着的,是一种完全信赖的光芒。   于是一时之间,宫鸿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一份信任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心动只是一刹那,宫鸿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现实。   黎凰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将自己遇到的问题摆在了宫鸿的面前,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个简单的是或者否的问题,到了后来,那局面看起来甚至比排兵打仗都还要麻烦不少。   于是,当黎凰终于将那一幅巨大的人物关系图展示在宫鸿眼前的时候,宫鸿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差点就想趁势装着自己眼瞎耳聋,重伤不起,并逃之夭夭了。   可是修真之人哪里会有眼瞎耳聋这种烦恼,于是宫鸿只能收拾起了心境,重新定睛打量起了眼前这张关系图来。   黎凰顺便就在宫鸿的身旁摊开了另外一张表格,上面画着一个个小小的格子,这些格子分着不同的梯度,区域,方位……显然正是那众仙大会的会场布局图,并且那些格子的数量,与那张人物关系图上的人数更是严格对应。   黎凰的手里掂着一只细细的朱笔,同时一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宫鸿。   “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都是怎么应对这种境况的吧。”   第六百二十七回分忧(下)   宫鸿被黎凰盯着有些心慌意乱,眼前那一团乱麻的名单也仿佛在嘲笑他的强装镇定。   “让我先看一看,嗯,看一看……”宫鸿呵呵傻笑着应付道,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堆人名之上。   才看了一小块,宫鸿就觉得这些名字让人头大了。   别说这些人名当中有几个是能让人觉得眼熟的了,更要命的一点在于,这群散修们看起来都很喜欢用逆天傲天吞天之类看起来足够威风的和天过不去的名号,所以这张名单一眼望去满满的都是大差不差的人名,你根本不会知道这个王和那个皇之间是不是真有什么差距,或者这个老鬼和那个老魔之间会不会有啥亲戚关系。   “还真是要命。”宫鸿的心里暗道,“要处理这种事情,也难怪黎凰一筹莫展了。”   事实上,在浏览完了这幅名单之后,宫鸿对于自己能不能将这些人排好座次一事完全没了信心,于是眼珠转动之间,便生出了别的念头。   “这散修联盟要召开众仙大会是为了什么目的?”宫鸿暂时放弃了深究这张名单,转而向黎凰问道。   “似乎……只是为了彰显一下我散修联盟的亲和力,吸引力,顺便给散修联盟里的那些修士们排个座次,以便于巩固联盟对于那些散修们的影响力。”黎凰托着下巴回答道,双眼依然亮晶晶地盯着宫鸿,“所以,上头的交代,这众仙大会的种种安排,可千万不能坏了联盟与那些散修们之间的关系。”   “也就是说,你这联盟不能做出什么让那些散修们心存不满的事情是么?”宫鸿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有些成型的主意,“所以,其实这些散修们之间的恩怨,是不会影响到联盟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不是么?”   “的确……”黎凰点了点头,突然坐直了身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联盟完全可以让这些人自己去争个座次排名,而联盟只需要在座次定下之后,准备好相应的待遇就可以了?”   “正是。”宫鸿点了点头,“让这些人自己去争,那样一来,只要争斗的规矩公平合理的话,不论胜负,这些散修们的不满都只会针对与自己争斗的人,打赢了自己的人,而不是组织起这场争斗的散修联盟。”   “的确是好主意。”黎凰忍不住拍了下手,“是啊,我散修联盟一向管理松散,什么时候需要为这些人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操心了?这些人在外头不一样是你死我活地拼杀么?”   “更何况,联盟作为一个公平公正的组织者和裁判者,反而比其他身份更容易在那些散修们的心中竖立起值得信赖的存在感,甚至可以确立联盟地位处于众人之上的超脱感,让那些散修提到联盟之时,不再只是所谓开坊市发悬赏的松散的类似商会一样的组织了……”黎凰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地笑靥如花。   “的确,蓬莱在组织这种看起来公平的比试争斗之上,这经验丰富的……蓬莱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黎凰想到了之前经历过的蓬莱的入门之试和门内大比,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叹了一句。   “你能帮我拟个章程么?”黎凰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宫鸿的身上,“那样我便可以拿这个章程去找大管事商量修改这众仙大会的流程了。”   “哈哈哈,没问题。”黎凰的表现让宫鸿对自己这机智的提议充满了自得,当即便拍着胸脯应诺了下来。   ……   拟定擂台赛的流程这件事并不麻烦,宫鸿毕竟是蓬莱之人,对于蓬莱内部那大大小小的比试之事可谓门清,只要照葫芦画瓢梳理一遍即可,而当这些流程整理清爽之后,黎凰几乎是毫不停歇地便带着这些规划去求见了散修联盟那大管事。   事情似乎纠缠了颇久,但是黎凰到底还是成功说服了那个以和为贵的大管事,让她同意以一场规模足够大的擂台赛来排定那众仙大会的座次。   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的整理安排,众仙大会的整个流程都变了个花样,原本作为主体的那一场众散修济济一堂的宴席变成了添头,前期那看起来定然会纷争不断的擂台赛反而成为了真正吸引人的存在。   很多原本听说这众仙大会的动静都嗤之以鼻的散修,在听到了众仙大会将要通过擂台赛排定座次,换句话说也就是在散修之中争出一个“天下第一”的消息之后,一个个又动了心思,摩拳擦掌地,想要往那众仙大会之上风光一回。   毕竟,万中无一的机会踏上了这修道之途,又有哪个修士不觉得自己的本事天下第一?否则这些修士们的名号也就不会那么地和“天”过不去了。   而这些细微人心的风向变化也让那以和为贵的大管事感受到了,于是他终于彻底放了手,让黎凰去主持这从头到尾的一整套流程。   终于,于是,当众仙大会那具体的安排,胜利者的奖励,等等等等一系列的消息都通过散修联盟在各地坊市中的渠道发布出去之后,很多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散修们都冒出了头来,耀武扬威,蹦跶着想要去尝试争一下所谓的“天下第一”。   ……   “真是多谢宫鸿道友出的主意了。”黎凰笑嘻嘻地看着宫鸿,两人现在正站在一片正在修建的试炼场边上,下头是小修士们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而宫鸿时不时地出言指挥一二,好像他真的是这散修联盟的新入管事一样。   黎凰并不介意宫鸿的插手,对她而言,这种繁琐的事情如果有人乐于分担,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能替姑娘分忧,也是在下的荣幸。”宫鸿应道,“却不知众仙大会之后,姑娘还有何打算呢?”   “总之先离开这散修联盟。”黎凰回答道,手指点着下唇,似乎是思索了片刻之后,重又开了口,“不如我去蓬莱看上一看好了。”   “蓬莱?”宫鸿微微一惊,有些想要拒绝——他可不想将自己在这儿对“梦华”的追求之举弄得天下皆知。   “可别到时候需要抽身的时候兜都兜不回来。”宫鸿心中暗想,可惜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被梦华开口打断了。   “是啊,我很想去看看道友你出身的地方。”黎凰的面上露出了向往之色,人更是亲昵地向宫鸿靠近了一些,“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总是对大宗门的弟子们充满了反感……”   “嗯?”宫鸿微微一愣,觉得这位“梦华”姑娘似乎是打算对自己透露点什么内幕了。   “我以前也是宗门弟子呢。”黎凰轻笑着,“我是从天涯海阁里叛逃出来的。”   “啊?”宫鸿有些诧异,他虽然调查过梦华之前的行为,知道梦华和天涯海阁的虞琴之间似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却没想到梦华当年的来头居然也是天涯海阁。   “当年我……遇人不淑……”黎凰轻叹了一口气,一双眼似乎带着水雾,有些哀怨地看着宫鸿,“你想知道我的故事么?”   “想。”宫鸿连忙应下——他违心地接近“梦华”,为的不就是打探清楚这梦华女真正的本性,博取她的信任,以查明胥中海的真相么?   “我当年……”黎凰的视线渐渐飘远,似乎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而她的口中,当初从虞琴口中知道的故事,被她换了个立场换了个方向娓娓道来,说道自己被人背叛孤身一人流落于茫茫大海之上的时候,甚至动情地落下泪来——虽然只是一滴,却也实实在在地滴进了宫鸿的心里。   宫鸿一时冲动,竟就伸出手来,替黎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并且,在此刻的宫鸿的眼中,有关梦华的种种传说中的那些浮夸张扬残忍到有些变态的举动行为,竟都变成了能够理解的行为——既然世界对她如此残酷,她又为何不能以同样的残忍来对待这个世界呢?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保护她,能够站她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的人……比较起来,璎珞需要的,其实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奴仆……”宫鸿的心里窜出了这么个念头,随即他便觉得这样的比较似乎是糟蹋了璎珞,于是立马将这个念头给强压了下去。   ——宫鸿心里每一点的细微变化,都落在了黎凰的眼中。   “小心玩火**啊。”黎凰心底默默地嘲讽了一句,面上却依然是那淡淡的轻愁。   ……   黎凰那一头的众仙大会热火朝天地折腾了起来,单乌这一头的摘星楼的开张大典也渐渐造出了声势。   在处理完隧邺城里头种种零碎的事情之后,桑刚本打算就此动身回到琉京,向那皇帝陛下当面请罪之后就折回朱紫国,却没想摘星楼的请柬居然也递交了一份到他的手上。   “摘星楼……”桑刚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这小子的心气可真高啊,难怪敢于同我争这驸马之位,并且看起来……就快要成功了。”   “我难道真的要去恭贺他么?”桑刚的眉头微微皱起。   第六百二十八回开张大吉(上)   桑刚不过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随即释然,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的小命都被他拿捏在手里,他让我去,我哪里敢不去?”   “殿下,需要我去回绝么?”阿鲁巴看着桑刚的脸色揣测着问道。   “不用。”桑刚扬了扬手里的请柬,“去说一声,我们定当准时赴约。”   “啊?”阿鲁巴微微一愣,但是也不敢反驳,立即小跑着出去让人传话了。   而桑刚的手里捏着那张请柬,脸上那自嘲的笑意却是越发深刻了:“我这都快成为一无所有的丧家犬了,所以这一回……他应该不会再对我下什么暗手,总能让我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了吧?”   ……   摘星楼开张的日子渐渐近了。   由于黑泥往沼泽中心回撤的缘故,整个沼泽周遭的瘴气在这段时间里都明显淡去了不少,虽然还是雾蒙蒙的天,但是阳光已经能够穿透这些瘴气照落地面,斜坠的光线在那瘴气之间变幻出一条条清晰的明暗相间的光路,反而让这周遭的风景多了一种引人遐想神秘感。   而那沼泽深处,雾气依然深重,但是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座高高的灯塔亮起,淡黄的柔和的光芒,驱散了晦暗的环境带给人的阴森压抑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平和的氛围,而这种光晕色调的改变,竟使得那些沼泽地面上食肉的红色植被都变得喜庆了不少——大多数人在看到这些暗红植被的时候,第一反应不再是“这些嗜血的植物”,而是“这红花遍地的风景似乎也颇为美妙”。   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往那沼泽深处行进了一段距离,虽然多年累积下来的恐惧感使得他们没敢深入便折了回来,但是根据他们的描述,说那沼泽深处摘星楼的方向一直有飘渺的乐声传来,断断续续,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就好像传说中会引人疯魔的鲛人的歌喉一样。   ——这个世界之中鲛人的存在只是传说,只有一些古籍之中有只言片语的描述。   “这是一个陷阱。”很多心里有鬼的人都是这样想着,于是他们虽然收到了摘星楼的请柬,却并不打算前往捧场,依然留驻在各自的城池里,冷眼观望。   ……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约定的时日。   一大早,田冲便有些坐立不安地从营地里转悠了出来,指挥着那左骁卫将隧邺城各处再度巡视了一遍,确定一切都正常的时候,他低头看到了在珍荟楼外头,同样也紧张地指使着下属布置场面的吃遍天。   于是田冲觉得自己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一些,压低了自身的高度,凑到了吃遍天的身边:“恭喜了啊,准备了这么久的传送阵总算是要开张了。”   “嘿嘿,日后田冲将军想要使用,可以打个九五折。”吃遍天笑嘻嘻地回答道,满脸都是喜不自胜的神色。   “单乌那个小子准备得怎么样了?”田冲继续问道。   “他?他一直在炼制一艘浮舟,据说是想带着那位好好欣赏一下那沼泽地里的风光。”吃遍天想到了什么,又嘿嘿了两声,“现在最紧张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哈,我看**不离十了。”田冲笑道,“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了就挺好。”   “啧啧。”吃遍天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我总觉得,那一位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定下心。”   ……   太阳渐渐挂到了高处,隧邺城外亦有了别样的动静。   沼泽地里涌出来了两列身着灰袍的士卒,这些士卒很快便到达了隧邺城的关隘之前,保持了一定距离,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而跟在这队伍后方的,则是一艘巨大的透明浮舟。   这浮舟的大小当然还没有梦华女那浮夸的楼船那么夸张,但是却可以与当年飞花楼的那一艘相媲美了,楼船外表看起来仿佛是通体用水晶雕凿出来的宫殿一样,精细的屋角飞檐雕梁画柱,阳光之下晶莹剔透纯洁无瑕仿佛可以一眼看穿,但是仔细研究的时候,就会发现人的视线其实在触及到那些舱房所在的时候便硬生生地被转移了出去,所以根本不可能看见那些舱房内部的种种——事实上,正是因为人的视线绕开了那些可能存在的舱房和内部构件,没了这些多余的干扰,这楼船才会显得如此通透明净。   楼船之上还如同当年那飞花楼一样装饰着一些纱幔,无风自动,有风也不会变形。   这楼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停在了隧邺城的门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于是有些暗藏的探子们开始摸出了身上的传讯法器,开始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往周边的城池之中汇报。   桑刚此时也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从驻地之中掠了出来,看到了正在城头之上无比热络地窃窃私语的吃遍天和田冲,犹豫了片刻之后,依然还是迎了上去。   吃遍天注意到了桑刚,很是热情地招呼了起来,而桑刚自然而然地也在脸上堆起了笑意。   “这是什么阵仗?”稍稍寒暄过后,桑刚开口问道,他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只知道今天是和摘星楼有关的日子,自己如果想去赴宴的话过一会儿便可动身了。   可是看这田冲吃遍天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以及隧邺城外头那一本正经的排场,很明显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一位贵客要来呢。”吃遍天压低了声音说道,“从琉京过来的。”   “琉京?”桑刚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千鹤公主么?”   “千鹤公主……嘿嘿,也是。”吃遍天明显想说些什么,却被田冲以眼神制止了,“是啊,等会儿可是公主出巡的大阵仗啊。”   “唉。”桑刚想到自己当初刚来琉国之时的野心,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单乌这小子……是故意让我亲眼看着他抱得美人归的风光景象,好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失败么?”   桑刚的自怨自艾没有持续多久,单乌便已经带着一队人马从那水晶浮舟中飘了出来,同样往城头移动了过来。   田冲瞪大了眼睛,桑刚觉得自己眼前有点发花,而吃遍天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脏话后,将众人心底的感叹给说了出来:“这小子从哪儿搞的装备?看起来这么人模狗样的。”   ——单乌这一身,正是当初黎凰为了毁尸灭迹而转赠给他的,原本属于飞珖的那一套。   紫金冠,白玉袍,虽然这服饰的纹样风格有些独特,但是穿着这一套衣服的单乌完全就是一副琉京里头世家公子的派头,就差手里拿柄折扇摇上一摇了。   吃遍天身形一动,想要迎上单乌好好盘问一下他这身装备的来历,珍荟楼里却在此时传出了一声仿佛龙吟一样的钟声。   “哎呀,来了。”吃遍天叫唤了一声,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了珍荟楼的前方。   “去迎接一下吧。”田冲拍了拍桑刚的肩膀,带着他也同样迎了过去。   单乌却停在了关隘之前,与这隧邺城保持着距离,负手而立。   ……   珍荟楼的外层出现了一层光晕,将珍荟楼整个儿都映得模糊不清了起来,随后两列数以千计的护卫从那光晕之中掠了出来,上下左右地分散开来,护起了一个万无一失的防护圈。   一列侍女脸上带着好奇张望的神色从那光晕之中出现了,不过,虽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之意,这些侍女们依然还是端起了自身的架子,眼观鼻鼻观心,在前方开出了一条路来。   紧接着,各种仪仗,礼官渐次出现,珍荟楼上空的排场,也越发华丽了起来。   “这是公主出巡的排场?”隧邺城里的那些探子这点眼力总还是有的,想到了之前有关单乌的种种传闻,他们很快就推断出来了一个共同的结论,“千鹤公主这是来给摘星楼撑场面了?”   “千鹤公主都出来了?”那些城主们有些震惊于那摘星楼的面子,心里头亦开始蠢蠢欲动,“那小子的驸马之位已经稳了?或许我也应该前往套套近乎。”   “并且,根据那些探子们的回报……珍荟楼那传送阵居然允许琉国的军队通过了?”城主们亦注意到了这些讯息中隐含着的另外一个关键。   在这些城主们看来,虽然珍荟楼那传送阵之前被单乌及其手下的士卒借用过,但是单乌和吃遍天的关系完全可以解释这一切,所以这些城主们也不会多想,甚至还会嘲笑那没有传送阵使用,只能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从琉京赶到隧邺城的左骁卫是多么的灰头土脸。   可如今,通过这传送阵的,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卫队了。   “吃遍天居然向那琉国皇帝投诚了么?如果那传送阵可以随意地运送军队,岂不是意味着隧邺城即将完全落入皇帝陛下的掌控之中?那么……我这城里的珍荟楼,会不会哪天也突然冒出一支军队来?”   “表忠心要趁早。”一些人想到了皇甫真一的下场,就觉得自己或许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比较好。   当然,也有的人舍不下自己苦心经营多年掌控到的这片基业,顿时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之中。   第六百二十九回开张大吉(中)   千鹤端坐在一架被彩云托举着的琉璃步辇中,出现在了隧邺城的上空,而之前来到隧邺城的那些士卒仪仗们立即围着那琉璃步辇亮出了排场,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隧邺城的士卒们纷纷向着那琉璃步辇的方向跪下叩首,口呼公主千岁,甚至田冲也如此行礼。   吃遍天没有下跪,只是微微低头拱手便算行礼,而桑刚则深深地弯下了腰,行的是朱紫国的传统礼节。   千鹤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按照惯例出声令众人平生,而立在千鹤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却是斜眼看着吃遍天,急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吃遍天察觉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视线,嘿嘿笑着点头示意,表达的意思是:“我已经收到了你的不满了,但是你能奈我何?”   ——那中年男子正是九龙先生。   桑刚也注意到了那中年男子的存在,脸色一变,就要再度行礼,却被田冲拉住了胳膊,示意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这琉国皇帝怎么也来了?”桑刚的心里咚咚咚地敲着鼓——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看着千鹤和单乌凑成对,却没想到那皇帝陛下居然也会亲自来到这隧邺城,参和这摘星楼的热闹。   “难怪刚才吃遍天会那样欲言又止。”桑刚想到了之前吃遍天的表情,心下了然,却有更多的疑惑滋生,“看这琉国皇帝的模样,与这吃遍天之间的嫌隙仍在,他是怎么会愿意使用这珍荟楼的传送阵的呢?而这吃遍天又是怎么同意这件事的?”   “难道真是都看在单乌和千鹤的面子上?”桑刚的心里无比感慨,“单乌这人的面子居然这么大?”   “咦?单乌怎么还不上前来迎接千鹤公主?”桑刚突然注意到这半空之中,千鹤的步辇前方只有自己和吃遍天田冲三人,而本该以最热情的姿态上前迎接的单乌,却仍然立足于隧邺城之外。   “这又有什么玄机?”桑刚心头不解,但是他还是跟着吃遍天等人让开了一旁,让千鹤的这些排场往隧邺城的城头行去。   ……   千鹤的步辇停在了隧邺城的城头,与单乌及其手下士卒遥遥相对。   单乌也没有跪地,只是弯腰拱手,行了一个比吃遍天稍微多点诚意的礼节。   千鹤当让不会在意单乌在自己面前执了什么礼,她甚至想要立即就不顾形象地从步辇上跑下去,扑到单乌怀里,然后跟着他登上那艘看起来就用足了心思的水晶船,然后去瞧瞧看单乌带着人在里头忙活了那么久的沼泽地都是怎样的一番风景,还有那摘星楼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等待着自己……   而单乌如今这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亦让千鹤有了怦然心动之感:“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这看起来……琉京之中的那些世家子弟,又有哪一个能及得上他?”   但是千鹤却一点都不敢轻举妄动,她有些怯怯地斜眼看了一下跟在自己步辇后侧的中年男子,依然端足了公主的架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单乌道友,有礼了。”   “今日是我摘星楼开张之日,能有千鹤公主大驾光临,在下亦觉得荣幸之致。”单乌朗声说道,“特为公主备下兰舟,还请公主登船。”   “兰舟?”千鹤抬眼看向那水晶楼船,这才发现那楼船整体的线条,仿佛一朵将绽未绽的木兰花,流畅舒展,精致却并不流于匠气,正有些心花怒放,可是笑意刚刚上脸,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轻轻的冷哼声。   千鹤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挥了挥手,便让己方的这一队排场缓缓推进。   单乌抬眼看向站在那步辇后侧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于是单乌等人在前侧开路,千鹤的仪仗直接落进了那兰舟之中,吃遍天和田冲桑刚等人带着各自的下属也随后踏上了那艘楼船。   随后,那楼船无声无息地转了个身,便往那沼泽地的方向行驶了过去。   ……   兰舟之中。   千鹤身份尊贵,端坐于首席,桑刚田冲吃遍天等人陪坐,吃遍天更是指手画脚地让那些侍女们奉上茶水和点心,看起来十足的主人架势。   单乌和那位中年男子却不在此处。   千鹤的脸上难掩纠结之色,甚至应付着吃遍天那些活跃气氛的话语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抬头张望着某一个方向,似乎想要穿透这层层水晶看清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是这水晶兰舟的构建却无比精妙,不管她怎么张望,触目所及,除了这大厅之中充满了珍荟楼特色的装饰和家具之外,都只是兰舟之外那神秘宁静似乎充满了故事的沼泽风景。   “哈,这才只是刚进沼泽地呢。”吃遍天顺着千鹤的视线望去,他知道千鹤想看到什么,但是口里却故意开始掰扯起这沼泽地里的风景。   “怎么样?与公主殿下想象中的沼泽地不同吧。”吃遍天笑嘻嘻地说道,“其实公主殿下要是半个月前过来,这地儿看着还是会闹鬼的模样呢,阴森森黑漆漆,气味还不怎么好闻……所以啊,当初那小子跟我说,想请你来这沼泽地里看看风景的时候,我还嘲笑他异想天开呢——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风景可以看?”   “哈,当然,当初他说要在沼泽地里弄出个足以媲美珍荟楼的酒楼出来的时候,我也说他异想天开。”吃遍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但是现在,我得说,那摘星楼的风景,绝对会让殿下不虚此行。”   “是么?”千鹤的眼睛里闪出了光来,于是她甚至稍稍坐直了身子,“他一直都没有对我说过些什么,父皇也不曾向我透露过他的消息……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他在这段时日里,都做了些什么吗?”   “哈,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怕这说出来会得罪场中的谁啊。”吃遍天揉着下巴,斜眼看了桑刚一眼。   桑刚苦笑了一声:“我早已服软认输,所以吃遍天道友你但说无妨,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单乌道友都做了些什么——似乎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处处压过我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点 t x t 0 2 点 c o m   “哈哈……那我便说了,言语之间要有冲撞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了。”吃遍天嘿嘿笑道,便开始就着自己这一路看到的热闹说了起来。   当然,吃遍天虽然大嘴巴,但是行事也极有分寸,一些不能说的事情,就算从他眼前抢走一群青纹虾,他也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   单乌跟在那九龙先生的身后,正处在这楼船上的阵法中枢之处。   “这兰舟……你是用了心思的啊。”九龙打量着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阵法纹路,感叹着说了一声。   九龙是个识货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这些法阵纹路,只怕是连琉国里头名声最了不起的阵道大师都弄不出来,或者说就算这些人有本事在概念中完成这些法阵纹路,也没有办法如单乌这样将其化为现实。   ——那些看起来通透的水晶之中,存在着的阵纹层层叠叠,并不止一层。   “如果我谦虚说没什么只是随便弄弄,你肯定会觉得我这人装腔作势。”单乌上前了一步,与那九龙先生并肩而立,“不过我的确可以说一句——这种技巧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但是对我来说,却不过举手之劳。”   “哦?”九龙先生应了一声,“所以,你提供给吃遍天那传送阵的图纸,对你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难得之物了?”   “难得的重点,是因为那图纸只有我有。”单乌纠正着那九龙先生的描述,“我有,而你们没有,这东西的价码便由你们的需求程度而定,所谓的难得不难得,也只对你们有价值。”   “吃遍天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和他的生意才谈得顺畅。”单乌又补充了一句。   “呵,所以你就这样将那传送阵卖给了吃遍天?”九龙先生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模样,“眼睁睁看他马上就要大笔进账了,实在是有些不爽。”   “生意这东西,过了这村没这店,下一回九龙先生可要把握住机会才好。”单乌笑得仿佛一只小狐狸。   “下一回?你是说你打算用这沼泽地换一个驸马之位么?”九龙先生斜眼看向单乌,轻嗤了一声,“方才你故意不进隧邺城,便是想向我暗示这片沼泽其实是属于你的东西么?”   “哈,这可不是交易,这不过只是为了‘平衡’而已。”单乌回答道,“事关千鹤之事,哪里能用交易这两个字呢?”   “如果九龙先生你真的认可了我的身份,那么将来我们便是一家人,又何必分什么彼此?但是如果九龙先生依然认为我的身份来历是个问题的话,那么我就在这儿当一个沼泽王好了——那样的身份就算比琉国的皇帝低一头,和朱紫国的那位王子相比,勉强也可平起平坐了吧。”   “想要自立为王?”九龙转过了身,与单乌正面相对,但是依然抬着下颌,以一种俯视的目光盯着单乌,“你就不怕我为了琉国边境的安宁,现在就动手弄死你么?”   第六百三十回开张大吉(下)   “哟,那这边境可就真的不得安宁了。”单乌根本就没将九龙的威胁当真。   “这是威胁?”九龙的眉头微皱,“你以为你的这点兵力能威胁得到我?”   “这是陈述事实。”单乌回道,“我知道对于琉国皇帝而言,我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彻底效忠,那么最好就是直接抹杀,免得日后将买卖做到了别的势力面前,让他们如吃遍天一样来挖这琉国的墙角……但是,你道我是为何如此有底气地跑进这沼泽地里开辟立足之地?”   “我琉国这么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你居然真的做到了?”九龙稍稍正眼看向了单乌。   单乌没说话,对着九龙摊开了手掌,掌心之中,一团黑泥跳跃着化成了龙形,盘旋飞舞,无比地灵活乖巧。   九龙盯着那团黑泥,眼底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   “西卡也是死在这玩意之下的,并且,如今琉国东边的那几个城……可是完全无法抵挡得住这玩意儿的。”单乌抬眼看向九龙,坦白了一部分的事实,“事实上,这玩意并没有被我完全赶进沼泽深处,因为我发现,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好的看门狗了。”   “看门狗么?”九龙啧啧地赞叹了两句,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重新估算这沼泽地的价值。   “这沼泽地里有价值的东西,可不止这些呢。”单乌手掌一合,便将那团黑泥收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   单乌出现在大厅之中的时候,吃遍天的故事正讲到单乌是如何带着那些士卒通过传送阵回到隧邺城抵抗那些冲城的蛮物。   吃遍天说得是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而桑刚有些坐立难安地盯着吃遍天,生怕他舌头一打弯,就将自己是怎么趁火打劫追杀单乌的事情给抖搂出来了——桑刚虽然已经认了输,也不再指望能得到千鹤的好感,但是要是被人当面说自己曾经对千鹤那心上人下手,桑刚也还是会觉得尴尬的。   所以单乌的出现以及他开口打断吃遍天的话语的行为,无形中也是替桑刚解了围。   “为什么打断他?他说得正在精彩地方呢。”千鹤看到了单乌,身形动了动,却又小心谨慎地缩了回去。   “你喜欢听这些故事,我亲自说给你听。”单乌笑道,径直走到了千鹤的面前,并且向千鹤伸出了手。   “咦?”千鹤微微一愣,本能地就想伸出手来,但是想到了跟随她而来的那位中年修士,这手就僵在了半空中,进退不得。   “哈。”单乌对着千鹤粲然一笑,“没关系了,九龙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千鹤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他只是不放心你,所以用分身跟着你过来看看情况而已,确定你的平安无事之后他便离开了,毕竟,就算是九龙先生的身份,他也不好真的出现在摘星楼之中。”单乌一反手,直接握住了千鹤那僵在半空的小手,同时手肘微微用力,将千鹤从那高高在上的席位上拉了起来。   “你说服了他?”千鹤顿时明白了九龙先生的离开意味着什么,眼底顿时明亮了起来。   “至少他认了我这个镇东将军。”单乌拖着千鹤的手,将她拉在了自己的身边,“这身份,勉强算是配得上你了。”   “的确。”千鹤笑了起来,亲昵地抓住了单乌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抬头看向了单乌,眼底的神色除了爱慕之外,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崇拜之意。   桑刚看着眼前这场面,默默地别过了头去。   “我这坏人,当得可真够不值的。”桑刚心里默默叹道,至于这坏人的自嘲,则是来自于方才吃遍天讲那故事的立场——虽然吃遍天的用词其实已经相当节制,但是在那个故事之中,桑刚这堂堂的朱紫国的王子,完全就是一副满心嫉恨的小心眼的想要拆散有情人的坏人模样。   ……   兰舟的速度并不慢,暮色将近的时候,摘星楼便已遥遥相望。   那一片瘴气被清空的区域又大了不少,一大片水面在斜射的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竟如洒满了碎金,水面之上盛开着一朵朵红到发紫的重瓣的冰灯芙蕖,硕大的花瓣随风摇曳,如同一群舞女正在凌波起舞。   水面之上有架在那些冰灯芙蕖之的浮桥,有在花丛之中蜿蜒转折的长廊,亦有各色大小不一的水榭,已经完全是一片精心布置的花园模样。   而在正对着那摘星楼的位置,有一块周围都是芙蕖装饰的白玉浮板,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周围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灵石,赫然便是一个传送阵。   “日后诸位往来摘星楼,可直接通过这座传送阵。”单乌指着那传送法阵说道,“只要给出足够的灵石,便可以自主启动这传送阵。”   “啧,真是大手笔,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将传送法阵搁在外面的,这么无遮无挡,就不怕被人动了手脚?”田冲打量着那传送阵,忍不住啧啧称奇。   “传送阵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单乌笑道,其实语气挺轻描淡写,毕竟当初在蓬莱的时候,只是为了方便那些刚入修道之途的小弟子,蓬莱就修了满山的传送阵。   但是这话听在田冲耳里,却只觉得财大气粗,于是田冲摇头晃脑的唏嘘了许久之后,方才将注意力投注到那摘星楼的本身。   摘星楼楼如其名,高耸入云,几可摘星,并且那楼宇上空的瘴气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正对着一片澄澈如洗的天空。   暮色来得足够快,就在千鹤公主那一堆排场从兰舟的上方亮起,并且一路逶迤到摘星楼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金红的阳光便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并不沉重的夜色。   水面之上的冰灯芙蕖亮起了淡淡的荧光,在那弥漫了一整片水面的紫红的光晕里还混杂着点点如同星子一样的细碎光芒,很显然这些冰灯芙蕖都是经过培育的特异品种,而与这些冰灯芙蕖相对应的,则是摘星楼上方那正渐渐显现出星子的墨蓝天空。   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的摘星楼,此刻竟在表层变幻出了一缕缕由无比细碎的银色光点汇聚而成的迷雾,伴随着回转在高楼周遭的微风,呈现出变幻莫测的景色来。   摘星楼里的侍从歌女们也迎了出来,在周围整整齐齐地排开,对着当中千鹤的步辇行着大礼,继而将这一群壮观的排场给全部迎进了摘星楼。   而看着千鹤这一行人进入摘星楼的场景,周围一些其实早就来到但是却犹豫不决的城主们,也都纷纷从阴影里现了身,掏出了请柬亮在那些仍旧候在摘星楼外侧的侍从们的面前,而后装出了一副风尘仆仆赶路而来,无比心诚地想要与摘星楼的老板结交的模样,一边跟在那些侍从们身后进入了摘星楼,一边旁敲侧击地,想要从那些引路侍从的口中套出些什么料来。   摘星楼的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   公主出巡有那一大堆的规矩,并且由于这是一场公开宴请,来宾里有很多都是边境的城主们,甚至还有一些特地从琉京体验了一把传送阵的达官贵人们,所以为了彰显公主的地位,那些拜见问安的繁琐的礼节步骤一样都不可轻废——而这也正是那些跟随在千鹤步辇前后的礼官们最为擅长的事情。   于是单乌等人只能默默地等在一旁,静候这些礼节的完成。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朋友要来?”单乌等得有些无聊,想起了一些事,轻声地向吃遍天问道。   “是啊,有几个朋友听我介绍了那蛮物的口味,急切地想要品尝一二,所以等不及我正式开宴,便打算来此先尝个鲜。”吃遍天笑着回答道,“放心,我那几个朋友虽然修为高深,但是都是低调的人,一定都是偷偷来偷偷走,不会影响你的这些安排。”   “千鹤在这儿呢,可别让她看到那些蛮物……当然,菜肴里也不许有。”单乌强调了一句。   “啧,其实我觉得如果说清楚了,她搞不好比你还能接受拿蛮物当食材的事情——她可是比你更资深的饕客呢。”吃遍天顺口接了一句,见单乌神色不虞,连忙补充,“哈哈哈,当然今晚的菜色里是绝对不会有的——说起来,今晚这菜色虽然脱胎于我珍荟楼的山珍宴,但是很多细节都是我特地为你这摘星楼设计的,其中有一道银河落九天,可是我绞尽脑汁,最后用那独眼鮟鱇头顶上的小灯笼才做成的呢,到时候你看到的时候,肯定会大吃一惊。”   “……为什么我觉得这种食材似乎并不比那些蛮物们好上多少?”想到了独眼鮟鱇那乱七八糟的丑陋模样,单乌沉默了半晌,方才回应了一句,“你总不会连那些线虫都用上了吧?”   “嘿嘿,嘿嘿……其实那独眼鮟鱇也挺美味的。”吃遍天有些心虚地笑了起来,同时伸手拍了拍单乌的肩膀,“你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饕客,首先要认识到的一点就是,美食不可貌相。”   “你的胃袋,也是不可斗量啊。”单乌重重地感叹了一句。   第六百三十一回银河落九天(上)   诸人依次入席,宴席亦毫无波澜地开始了。   千鹤坐在上首,身前一道垂帘,将她与下方诸人隔离了开来,甚至连上菜都需要她带来的那些侍女过手。   单乌与吃遍天分了左右,而单乌的位置居然比吃遍天还略高一线,这情景看的下方诸位客人忍不住有些眼皮乱跳。   至于那些宾客的位置,早有吃遍天做了安排,按照诸人地位名声一顺而下,而吃遍天亲自在此镇场,没有人敢有异议。   单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另一头的黎凰:“开宴这种事,能有一个吃遍天来帮忙主持,的确是太过省心了。”   “何止省心,简直是完全不用操心。”黎凰的声音在单乌的心底响起,“可惜你不能把吃遍天塞过来让我借用。”   “你不是也已经找到苦工了么?还一并找到了解决那些座次的方法……”单乌想到宫鸿被黎凰指使得团团转的情景,就忍不住想要发笑,不过脸上的表情依然维持得一本正经。   “大麻烦解决了,可还有一堆繁琐的小麻烦呢。”黎凰轻叹,“更糟糕的是,大管事是个抠门的。”   “那可真是太不妙了。”单乌顺着黎凰感叹道——单乌能和吃遍天合作这么愉快,多少也是因为单乌和吃遍天其实都不会太过斤斤计较,因为他们都相信足够的投入才能带来足够的利润。   “和抠门的人打交道,大概就和我与那九龙先生打交道一样吧。”单乌斜眼看了下垂帘之后千鹤的身影,依稀可见千鹤那一板一眼的动作,“不是计较之人,也想不出这么繁琐的规矩。”   “所以,我来偷师,你没有意见吧?”黎凰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混在单乌的神识之中冒出了头来,开始观察起这宴席之上的种种细节,从碗筷餐具,到那一道道送上来的菜肴,甚至还有那些侍女们传菜上菜的动作顺序,一样样都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而单乌甚至能够感受到黎凰手里捏着的那枚正在不断记录细节的玉简,以及黎凰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种神态,似乎只有在黎凰研究那些法阵的时候才出现过,于是单乌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众仙大会难道会有什么意义存在么?还是你真的打算就在那散修联盟里头混下去了?”单乌无声地问道。   “……好像也没什么意义。”黎凰微微一愣,思考了片刻方才回答道,“为散修联盟做完这件事我便离开,以后再有什么事他们爱找谁找谁,反正我是不干了的。”   “那么……你就算随便糊弄一下,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啊?”单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并不觉得梦华女的本尊能将此事做到你这种程度,很有可能她就随便投骰子安排一下,然后给散修联盟丢一个烂摊子,便自己带着后宫们离开去逍遥自在去了……”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的确是太用心了一点……”黎凰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万一我这回做太漂亮了,那管事老头儿得寸进尺,再塞给我这么些麻烦事该怎么办?”   “嗯,正是这个道理,能者多劳。”单乌附和道。   “看来我得适当地留点空子才好。”黎凰谢过了单乌的提醒,“也是我疏忽了,本来想着既然散修联盟替我出了头,我就用点心思投桃报李一番,结果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复杂,甚至比那些阵法图文还难解一些,一不小心就认真过了头……”   “哈,从这个角度说起来,这件事的确也是充满了挑战性。”单乌暗笑,随即便也不再过问黎凰那些依然停留着的神识,将注意力转到了应付眼前这宴席之上的种种事情上了。   ……   黎凰默默地坐在那书房之中,一手撑着额头,似乎正闭着眼睛养神一般,另一手则扣着一枚玉简,搭在玉简之上的手指时不时地弹动一下,明显是在记录些什么。   月光从窗口直落而下,投射在黎凰眼前的空地上,硬生生地将这处书房给划分成了明暗两个部分,而黎凰正处于那阴影的一侧。   “我果然是对这无聊的众仙大会太过上心了。”黎凰缓缓睁开了眼,盯着眼前桌面上那仿佛连绵山川一样的木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相对于这散修联盟给出的资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让自己这么累这么忙,忙到自己根本就没空去思考些有的没的,甚至连自己已经将事情做得超出了‘梦华’这个界限了都不知道……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事?”黎凰轻声嘀咕了一句——她知道单乌如今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宴席之上,根本不会为她分心,所以定然也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这声抱怨。   那道月光就在她的面前的地面上铺展着,冷冷清清,如冰似雪。   只是不知道与单乌那头所见到的月光,是不是来源于同一个月亮。   ……   吃遍天一直在对每一样菜色都进行解说,其他那些宾客多数都只有听得连连点头或者时不时地“哦”上一两声的本事,场中说到底也就千鹤和单乌能够开口,与吃遍天交流一二。   “接下来这道菜,可是这摘星楼的特供菜色了。”吃遍天拍了拍手,于是这大厅之中的光线突然就黯淡了下去,周围的墙壁也开始变得透明,甚至连天花板也消失不见。   众人仿佛悬浮于空中一样,虽然脚下还是能感受到那坚硬的青金石地板。   周围沼泽之中的蒙蒙雾气,水面之上亮起的冰灯芙蕖,以及与水面相互呼应的,天顶上那个洞口中露出来的繁星点点……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诸人的眼前。   然而这摘星楼的楼宇在诸人的感知之中完全没有异样。   “莫非那艘所谓的‘兰舟’用的也是这样的方法?”很多人已经想到了其中关窍。   “这道菜,我命名为银河落九天。”吃遍天嘿嘿笑着,拍了拍手,一群侍女从两侧鱼贯而入,双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一样,但是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这群侍女们在宾客们的身旁站定,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放到了诸人眼前的桌案上。   ——这是一个通透到仿佛不存在的小碗。   就在这些人正在对这小碗啧啧称奇的时候,有人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惊呼了一声。   头顶上,那一片星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同时也越来越近。   星星点点从天而降,在众人身旁汇聚成了一条蜿蜒流淌的发光的河流,回转盘旋。   单乌觉得这种发光的河流有些眼熟,稍一回想,他就记起了自己曾经在那倒悬七层塔的周围见到过的那些黄泉。   “黄泉……和银河么?”单乌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是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呵,这似乎是在模仿那曲水流觞了?”千鹤开了口,轻笑着说道。   “哈哈,自从在公主殿下那里见识过曲水流觞的形式之后,实在是觉得有趣,于是这回便借鉴一二。”吃遍天嘿嘿笑着,随即打了个响指。   那条蜿蜒流转的银色河流就这样分散了开来,大多数的星子似乎重新回到了九天之上,而仍有少部分滞留人间,翻滚盘旋着落尽了众人面前那透明的小碗之中,而后回旋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发光漩涡。   漩涡的中心光芒要明亮一些,甚至亮到有些发白,稍远一些的地方,星子稀疏了一点,并透出橘黄暗红的色泽来,到了那透明小碗边缘的附近,便只有一两颗仍在旋转着的星子在不安分地碰撞着碗沿,并且展现出了包裹着这些星子的淡蓝色的透明的有些粘稠的液体——那似乎是一团被术法凝成了实体的灵力。   随着吃遍天的指点,这些宾客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手里这看不见的碗,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手捧起了一道银河一样,于是这些人的心里暗搓搓地就升起了一股掌控了一个世界的快感,让他们甚至想要将那一碗银河再多把玩一段时间。   而单乌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碗发光的东西——就算他的记忆里那独眼鮟鱇的模样始终无法挥去,他也还是很想试试看这一碗从天而降噱头巨大的玩意,究竟会是怎样夸张的美味。   “吃遍天道友的奇思妙想,总是让人惊叹。”千鹤在帘幕后面轻声叹道,显然她已经品尝了自己手里的那一碗“银河”。   “没想到那独眼鮟鱇长得那么奇形怪状,味道却如此美妙。”下方那些宾客亦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更有很多人的脸上露出了享受沉迷之色,似乎想要流连于那千回百转的回味之中,一辈子都不愿醒来。   而吃遍天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单乌,似乎很乐于看着一开始声称“绝对不要吃这些奇怪东西”的单乌,是怎样在难以纾解的好奇心的驱使下,闭目咬牙,视死如归一般,将那一碗成分不明做法不明的玩意儿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第六百三十二回银河落九天(中)   那一碗东西,端在手里晃荡着光影迷离,如果不说原料,那的确是相当能勾起人品尝**的存在。   单乌迟疑了许久,终于是闭着眼,排除了一切杂念,轻抿了一口。   入口仿佛是一片虚无,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异样都感觉不到,以至于单乌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抿得太过小心,所以其实上自己根本就没吃到什么。   无中生有,这一片虚无在安静了片刻之后,于内里孕育出了一些活物,破开了那一层貌似虚无的外壳,冲进了单乌的口中。   突然爆发的滋味让单乌身上的肌肉都为此绷紧了片刻,平静下来之后,方才能够安心品味起那仿佛被压缩了无数倍的鲜美滋味。   而他也已经明白了这一碗“银河落九天”里头所玩弄的花样。   这一碗东西里头的花样,是将那独眼鮟鱇炮制之后,以那丑陋鱼类头顶上发光的小灯笼作为其中的光点来源,制成了那一粒粒的星子,继而以凝成实体的灵力包裹,一方面能够完全保留住其中的鲜活滋味,使那些内容物不至于因为离开**太久而折损美味,另一方面则可以靠着这些灵力构建起那入口之时那空无一物继而美味突然爆发的落差感,如此一来,原本或许只有七分的美味,足可以发挥到十分有余。   “这算是利用人的味觉的小伎俩么?”单乌品味着其中的玄机,稍稍有些感触,“大起大落会让人精神振奋,这菜肴滋味也同样如此。”   “如何,感受到我的用心了么?”吃遍天笑眯眯地看着单乌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吃出了这“银河落九天”里头的玄机。   “有趣。”单乌回味良久,赞叹了这么一句。   “嘿,憋半天就这么一句话,似乎也太不诚心了吧。”吃遍天吆喝了一声,用开玩笑的口气抱怨着不满。   “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能配合这摘星楼的结构,将菜肴做出如此花样来。”单乌放下了手里那透明的小碗,“总觉得,我不拿出点东西出来,风头便全都让你抢走了呢——到那个时候,珍荟楼是摘星楼,摘星楼亦是珍荟楼。”   “哈,你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吃遍天抱着胳膊看向单乌,“总不成,你也突然开了窍,知道该怎么动手炮制那些食材了么?”   “烹饪菜肴之事,我甘拜下风。”单乌回答,“不过席间助兴之事,我觉得我还是能够插上一手的。”   “这摘星楼还有玄机?”吃遍天神色微微一变。   “想不想看看整个天空的模样?”单乌开口问了一句,却是转向了帘幕后面的千鹤。   “很是期待。”千鹤颔首,回了这么一句。   于是单乌伸手指向了天空,而后摆手横向一划,天上那些雾气便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撕开了一样,哗啦一下留裂做了两半,露出了一片完整的天幕来,斜斜的天边,甚至还挂着一弯细细的新月。   “咦?”很多人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片刻之后,才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众人如今的高度,已经拔高在那厚重的瘴气层之上了,所以众人才可如此真切地见到那片干干净净的天穹,而那些沼泽上方的瘴气正如云台一样翻滚着托在众人的下方,看起来竟如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海浪在风中翻滚,时不时卷起一团浪花,似乎那瘴气之中有什么活物正在兴风作浪。   这样的场面让千鹤有些激动莫名,以至于她已经完全没有顾忌周围那些礼官侍女的劝说,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来,甚至抬手就要去掀身旁的帘子。   几个侍女连忙上手,死死地压住了那层帘幕,拦住了千鹤的这一时冲动。   “这儿是……是……”千鹤的声音颤抖着,半晌都没能将“是”字后面的那个名词说出来。   “哈,我费了那么大工夫,才引得银河落九天,结果你一挥手,居然直接就将这摘星楼搬到天上来了?”吃遍天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难怪你对我研究半天整出来的那道菜没什么反应呢。”   吃遍天知道单乌这一手依靠的依然是那光影变幻的技巧——摘星楼其实仍在原地没有半点动静,但是因为投射入众人眼中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景色,所以如果没人深究其中道理的话,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套完美的不存在任何破绽的幻象。   而下方的那些宾客们也好奇地从席间站起了身,左右张望着——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识过这样的景色,也从没有人想过到这瘴气层的上方看上一眼。   “其实这些瘴气云海之中,仍有活物。”单乌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而后一条巨大的几乎可以媲美鲸鲨的青灰色大鱼,噗地一声从那云海之中窜了出来,在半空之中翻转了个身,而后哗啦一下便再度落进了云海之中,巨大的尾鳍击打在云海的表面,激起了一簇高高的云柱,久久不散。   来自于琉京的客人们脸上还只是看到了壮观景象的惊叹之色,那些常年驻守在沼泽地附近的城主们一个个则是大惊失色,随即,有人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大腿,长叹出声。   “我们曾经试图派人从这云层之上潜入沼泽深处一探究竟,希望能找到那些蛮物们产生的源头,到头来却仍是全军覆没。”一名城主唏嘘着说道,“现在看来,全是因为这云层之中妖物的存在啊。”   “而他借着让公主殿下欣赏风景为由,让我们看到这些景色……如此不动声色的示威,的确是高杆的手段。”这些城主当然能够理解单乌让他们看到这些场面所代表的含义。   单乌在无声地传达这样的讯息——这沼泽地从上到下,都已经被我完全控制住了,你们如果还想打什么别样的主意的话,可要多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才会。   “这是警告我们不得轻举妄动,同时……是不是还打算让我们归顺于他,或者向他出让一些什么利益呢?”有的城主想得深了一些。   “据说他从隧邺城里带出来的人不过五万,想要完全控制这沼泽地的话,只靠这一个摘星楼,以及区区五万人肯定不够……更何况,此地如果当真没有蛮物之祸的话,我们那几个城池,似乎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难道他是想让我们将手下的那些士卒都交付出来,用以在这沼泽地里进行所谓的开疆拓土?而如果我们不从的话,田冲那些手下,是不是就会从后方对我们施加压力?”   “罢了罢了,如今形势,不如趁早归去,或许还能留住手头的这些好处。”   “不过,这沼泽地里是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是需要投入那么多的修士们的呢?”   ……   “原来这云海之中还有这等存在!”吃遍天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有些想要摩拳擦掌捉上一只回来研究的冲动,但是想到那怪鱼的体型和周围那瘴气的厚度,到底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让我替你捉一条过来?”单乌注意到了吃遍天的小动静,挑眉笑了起来。   “嘿嘿,你这么说,肯定是有办法的。”吃遍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死死地盯住了单乌。   “在此之前,不如先欣赏一段歌舞吧。”单乌抬手,击掌。   不知从哪里响起来的乐曲,高低起伏互相应和,有些像风声,有些像海浪,甚至引动得头顶上的弯月都明亮了些许,银光洒下,在那云海之上落下了一道道光影。   天上的那些星子突然跳动了起来,而后在众人的恍惚之中,化成了一个个只有巴掌大小的亮晶晶的小人,背后是透明的蝴蝶羽翼,飞舞之际,一缕缕仿佛星屑一样的光点四下飘散。   千鹤终于按捺不住了,身形闪动,便已穿过了那层帘幕,来到了单乌的身边。   “这些……”千鹤伸出了手,那些小小的人形落在了她的手上,转着身子对她躬身一礼,而后轻轻飘起,往后方落去,落到地上的时候,体型已经变得和正常人一般大小了,螓首微抬,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容。   “将幻术用在这种事情上,也就你有这闲心了。”吃遍天看出了底细,故意地摇头叹气,似乎在唏嘘单乌的暴殄天物。   “这些小伎俩若能搏得红颜一笑,可不比用在打打杀杀的事情上有价值得多了?”单乌笑嘻嘻地回答道。   而下方宾客们的惊叹依然是此起彼伏——这些人都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信心,知道自己的修为远远超过上首的这个装腔作势的小子,但是在他们的神识感应之中,这些女子全部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存在,又哪里是什么幻术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单乌笑着对那些宾客们解释了一句,而后对飞舞着的小人们点了点头,于是一连串流转的星屑散落开来,场中空地上出现了一座一人来高的莲花台,而这些小人已经全部化为了正常人的体型,在那莲台之上拗出了一片摇曳多姿。   那莲台的周边,亦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个妙龄少女,手里捧着形状奇怪的乐器。   那高低应和的乐声正是从这些奇怪的乐器之中发出来的。   第六百三十三回银河落九天(下)   在梦华女的那些收藏之中,有一副女性鲛人的尸骸,那尸骸之上的很多部分都已经损坏了,但是那一副嗓子却依旧完好无损。   单乌记得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鲛人女子的歌声,于是让黎凰将那鲛人尸骸的上半身转移到了自己这边,并且动手将那整个发声的部位给切开研究了个彻底。   那些妙龄少女手中捧着的奇怪乐器,便是单乌依照着那鲛人的发声部位,以一些鱼骨配合了各色其他材料,炼制出来的一种法器,最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试试看能否还原出鲛人的歌声,并且以鲛人那天赋的,几乎能够化解一切妖兽身上敌意的歌声来与这沼泽地里的黑泥交流一二。   事实证明,黑泥及其衍生出来的蛮物们是根本不会受到鲛人歌声的影响的,但是沼泽地里的其他生物,却会自然而然地在那声响之中安静下来,并且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意。   “这些乐曲之中有一种特别的声波振动隐藏其中,对其他那些生物似乎恍如天籁,人耳虽然听不到这些声音,但是肉身似乎也会随着这些振动而渐渐放松。”单乌分析了许久这鲛人歌声的玄机,“当然,那真正能够让人或妖兽身上的敌意被淡化瓦解的天赋……只能说与这声音有关,但并不完全依赖于此。”   “可以借用一下其中效果。”单乌和黎凰达成了如此的共识,于是单乌在炼制了那些法器之后,甚至还回转了一个到了黎凰那边。   ……   这些妙龄少女是之前在各地的珍荟楼里养着的舞女,被吃遍天调到这沼泽地中之后,被单乌带着教导排演了一番,此刻正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公开露面。   这些女子舞姿一起,场中诸人的眼就开始发直了,一个个竟都维持着当下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莲花台上的种种,生怕一个眨眼,就漏过了某些绝美的场面。   ——舞是半吊子的天魔舞。   这些女子没谁是拥有修炼天魔魅舞的资质的,短时间的训练也顶多只能学出个形似,但是好在天魔舞这种东西,本就是千锤百炼的存在——否则的话,当初那顶多只能算是个画匠的单乌,也不会靠着那照葫芦画瓢的一幅天魔舞,就压过了寂空和尚的红颜白骨图。   所以,只要能够控制住身体做出准确的动作并合上了节拍,这些女子的资质就算再一般,一群人互相配合起来,也能展现出一番别样的风情来。   如此,配合鲛人的歌声,以及单乌的幻阵加成,轻而易举地便可抓住这些终日里只有沼泽地和灰袍士卒可以看的城主们的心,就算是那些来自于琉京的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也因为这些舞蹈之中流露出来的从未见过的新奇感而心神摇曳。   而千鹤同样也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莲花台上呈现出来的舞蹈,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单乌的衣袖,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这……这比我的那些梦境……都还要像是现实……”千鹤无意识地喃喃着,说出了一句听起来无比自相矛盾的话语。   单乌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能听懂千鹤的这句话,亦知道这句话便是千鹤对他的这些安排的最大的赞美。   ……   千鹤有天人的血脉,虽然不知道这些血脉有什么特别的优势,但是这血脉会让她时不时地看到那些月宫之中的景象。   不知道是真是幻的景象一直在困扰着千鹤,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孤单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了解自己,而自己同样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是她同样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因为天人这种存在,早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千鹤没有想到,自己如今居然真的能够看到那些困扰着自己的梦境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甚至,比自己知道的那一些东西还要具体还要明白。   “他果然也是天人。”千鹤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果然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   ……   单乌并不认为所谓的天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是因为这个世界与他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之间隐隐约约的对应关系,让他觉得天人这种东西,或许也能在原来的世界里头找到什么对应的事物。   比如说,那所谓的天宫,神魔界,天魔舞,升仙道……   单乌的这些安排,几乎混杂了所有他曾经见过的觉得能和所谓的天人扯上关系的玩意,其中当然也有很多牵强附会的东西。   但是当这些东西通通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在千鹤的观感之中,那些凑数的部分的存在感会无限削弱,而那些能够引起她记忆共鸣的东西的存在感却会被无限放大,放大到光芒四射,以至于彻底掩盖掉其中七拼八凑的部分。   当然,单乌也并不担心被千鹤注意到这些拼凑的部分,毕竟所谓的天人之事始终是一桩隐秘,如此大张旗鼓地暴露于人前,不加点别的伪装的料又怎么说得过去呢?   而除了通过千鹤的细微反应来确定所谓的天人究竟可以对应什么样的存在的同时,单乌亦可参照其他人的表现,在这个世界之中找到更多的可以对应的节点,而这些节点,便将是他开始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的开端。   这种认识并不是如何结实这些达官贵人如何经营自己的势力,而是为了追究一些问题的答案,譬如——自己与黎凰分处的这两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方式?并行,无关,还是互为表里?与神魔界又有怎样的关联?沼泽地深处有关升仙道的种种遗迹,是不是也曾是这个世界之中的传说……等等等等。   “不过,这些人当中,似乎的确没有人知道那沼泽地中的遗迹。”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单乌心里生出了一股不知道是该欣慰暗喜还是该失望的情绪。   ——那些女子在出场之时,以带着翅膀的精灵模样回转的轨迹,其实是一种极为典型的星子运转途径,是与升仙道里那些讯息有关的最为浅显的部分,亦是那沼泽地中残破痕迹的分布轨迹,如果是曾经见过那处所在的人,立即便会看出其中玄机。   “也好,那片区域,就作为我自己的秘密吧。”单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   一曲终了,那些舞女的裙裾飞散,人影便也就此消散,一切恍如梦境,只留下了那高低相和的乐声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宾客们一个个回过神来,左右环顾了一圈,顿时惊吓连连。   ——就在这些人沉迷于那乐声以及舞蹈的时候,周围的云海之中,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围过来了一些妖兽,这些妖兽虽然没有方才所见的那条鱼那么巨大,但是其浮出云海,低垂着头,似乎正在俯视这些漂浮于虚空之中的修士的姿态,依然带来了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虽然这些妖兽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很是平静安宁,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杀意,但是人对于比自己体型庞大的生物,总是会有发自本能的恐惧之意的。   单乌斜眼看向吃遍天,开口问了一句:“你有看上这当中的哪一个么?”   “哈,我要……”吃遍天正想点出其中某些妖物来给单乌出难题,回头之时却看到了千鹤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于是一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之后,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刚刚欣赏完那么美妙的舞乐,便对着这些同样被乐声吸引来的生物大开杀戒,用血腥味来破坏这份安宁,实在是太煞风景了——此事不可取,不可取啊!”   吃遍天的改口让千鹤的眉头微微舒展了开来,嘴角亦带起了笑容。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围在周遭的妖物们似乎也从乐声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居然一个个冲着当中这摘星楼的方向微微颔首,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谢意一般,接着才安安静静地重新隐没于云海之下,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些被吓着了的宾客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而后高声赞叹着,说着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识过如此美妙的歌舞,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能用留影珠留下方才所见的景象,也好回去之后,向自己的好友们吹嘘一二。   “哈哈哈,你们难道以为这就是摘星楼的全部了么?”吃遍天搓了搓手,觉得自己的风头似乎被单乌抢了过去,于是打了个响指,对周边的侍女们吩咐了一句,“继续。”   千鹤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现身人前这举动的失礼之处,正想要回退到那帘幕之中,却被单乌一把攥住了手。   “帘幕后面多无趣?还是坐我身边吧。”单乌提议道。   “哎呀,这……于礼不合……”千鹤小声地抱怨道,手腕稍稍挣动了一下,却没有甩开。   “何必顾忌这么多规矩呢?”单乌笑了起来,“要知道,你在这儿的身份可不再是千鹤公主了……”   “此话何意?”千鹤疑惑地回过头来。   单乌看着千鹤,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你可是我这摘星楼的老板娘呢。”   第六百三十四回特别招待   那些宾客们注意到了单乌的举动,有几个见机快的立即开始起哄,举着酒杯口出恭贺之言,顿时就拉近了自己与单乌这个主人之间的距离。   千鹤的面颊绯红,却没有反抗,被单乌拖着手,两人并肩坐在了上首,俨然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更多的酒水被奉上了席面,乐声再起,场面热闹非凡,吃遍天乐呵呵地招呼着众人,同时偷眼看着单乌与千鹤,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似乎自己这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足以积上百年的功德,甚至让自己成为掌管这世间姻缘的人间神明。   千鹤的心里又忐忑又甜蜜,甚至本能地往单乌的身边靠了靠,这场面让跟在千鹤身后那些侍女礼官们有些无奈,只能手脚尴尬地侍立在两人身后,直到单乌招了招手,让这摘星楼的侍从们将那些侍女礼官引了下去,另行招待。   田冲也有些诧异于单乌的大胆,毕竟在他的认知之中,那位九龙先生对单乌的态度始终还是留有余地的——有欣赏,也有防备,觉得是个必须降服的臣子,却又并不想将千鹤这种重要的筹码给赌在他的身上。   “他以前和千鹤那些私下里暗搓搓的会面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有发生过,如今这两在这些宾客面前直接坐到了一起……可是再也没法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啊。”田冲摸了摸下巴,斜眼看向对面的桑刚,却发现桑刚早已闷头在眼前的食物之中,用一种“回国后就再也吃不到这些美味了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吃个够本”的态度吃得是稀里哗啦,根本不肯在别的事情上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好吧,这桑刚王子……的确也不是能够指望的。”田冲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   摘星楼所在的不远处,沼泽迷雾之中,一艘将自己伪装成迷雾的浮舟安安静静地漂浮着,浮舟内里的空间也是一片漆黑,只在正中央有一张发光的白玉长桌,长桌上面放置着一个模样似乎稍稍有些异常的蛮物,身上被一层层封禁镇压,但是那只独眼依然灵活地左右转动,满是利齿的大口也在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那蛮物的表皮似乎比别的普通蛮物还要透亮白皙一些,肥肉的厚度厚了三倍有余,身体里没有骨头,整个儿堆在那长桌之上仿佛要整个儿化掉一般,并且其软塌塌的脑袋上的独眼的瞳孔乃是青灰色——这是朱紫国人才会拥有的瞳孔。   “这只蛮物在活着的时候可是元婴修士,已经修炼出了七窍玲珑心和随心法体……我本以为那些黑泥对这样的修士不会有用的呢,却没想到这最后的结果出来,居然比我所料想的还要好上无数倍。”一个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之中响起,听那缓缓扩展的回音,似乎这浮舟内部的空间大得足以直接塞进来一座山。   “为了给你们尝鲜,我这可是下了血本呢。”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同时,一柄小小的庖丁小刀出现在了那只被固定住了的蛮物上空,而后缓缓压下,就这样活生生地钻进了那蛮物的身体里,左冲右突,让那蛮物身上的肥肉发出一阵阵波浪一样的抖动,最后那蛮物大嘴一张,哗啦一团黑泥裹着一些碎骨头,血管以及无用的内脏,就那样被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连带着还有那张嘴里成片的牙齿——这些牙齿都在一瞬间被拔了个精光。   蛮物的眼珠子在这挣扎之中挂出了眼眶之外,后头还留着淡黄色的经络,继而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那颗眼球,开始缓缓地往外抽动,居然硬生生地将那蔓延到整个蛮物身躯里的经络给完整地抽了出来,很显然方才那庖丁小刀在那蛮物身体里的时候,已经将这些经络与包裹在经络上的脂肪都剖离了开来。   这种抽筋的技术,就算是单乌看到,也只能甘拜下风。   蛮物的身体依然在微微抽搐,表示自己仍有活气——这一点与之前的那些蛮物们也不太一致,至少单乌处理的那些蛮物,都没有对他的折腾表现出很明显的痛觉反应。   一团灵力化成了水流,从那蛮物的嘴的洞口中钻了进去,咕嘟咕嘟地流转了一圈之后,带着些残留的黑色污渍,从那眼眶的洞口中淌了出来。   “这些黑泥可千万要洗干净,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那主刀之人仍在做着解说。   然后,这蛮物肚皮上开着的那个小口突然就绷圆了,一个贯穿了厚重脂肪层的洞口直接通到了这蛮物的胃袋之中。   黑暗之中传来了稀溜溜的声音,那蛮物之中的淡黄色的粘液迅速减少,仿佛有人插了根管子进那胃袋之中,将那里头的液体给抽离了出来。   “唔,这滋味果然奇妙,让人胃口大开。”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对方才吸走的那些胃液做出了评价。   “等会让你们尝尝看琼花冻。”主人笑了起来,于是那蛮物小了一圈的胃袋就那样硬生生地被从那个创口之中抽了出来,并且转移到了一旁的炉鼎之中。   “我觉得这东西还可配些别的食材。”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并随口就报出了一大串的名字,这些建议引起了争论,顿时这黑暗之中便满是嗡嗡的嘈杂之声。   这些动静并不影响那蛮物的命运,于是那蛮物被那庖丁小刀慢条斯理地肢解,分割,成为了雪莲花一样堆在冰山上的薄片,抑或成为了一块块在火焰上兹兹作响甚至会因为那些油泡爆裂而弹跳翻滚的小方块……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或者嘴,总之这被炮制了的蛮物的剩余部分在地减少,而黑暗之中不断地传来满足的轻叹,以及越来越多越来越纷乱的提议。   “你什么时候正式开宴,我们一定前来捧场。”那个嘶哑的声音显然很是满足。   “话说回来,你前些年一直记挂着的那个天人,怎么样了?”另外的声音提出了疑问。   “嘿,这不是找不到让那天人血脉完美传承的方法,只好这样一直拖着么?”作为主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如果运气不坏的话,这几年内,或许就能有指望了。”   “哦?难道你找到了另外的天人?”立即便有人无比期待地追问道。   “嘿嘿,你们看到摘星楼里的那两个人了么?那个小姑娘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天人血脉,而她边上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我这段时间才找到的可以用来配种的小子——那小子拥有更纯粹的天人血统,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天人。”   “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啊。”质疑声同样也是存在的,“莫非你只是因为没吃过天人,所以想要品尝一下这么个噱头么?”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凑近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回话之人甚至有些难以自抑地吸溜了一下口水,“那种潜藏在普通人**之内的甜香,绝对不是寻常的修士能够拥有的。”   “你这么情难自禁,该不会让他们察觉到你对他们的馋意了吧?”一个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这女子之前一直没怎么做声,如今开口,显然是被那两个据说是“天人”的存在勾起了兴致。   “呵,你这也太瞧不起我了。”主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也不看看我与他们之间的境界差距——别的不说,那两人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现在在摘星楼里主持场面的其实是我的分身呢。”   “那你还如此做贼心虚地将我们带到这浮舟之中……这比较起来,那边是皇宫,这儿是寒窑。”女子陈述着自己的不满,很显然,摘星楼里的那些光景让她有些想要亲身去体验一番。   “小心驶得万年船。”主人回答道,“那摘星楼可全是那小子的手笔呢,更何况那楼里一切法阵的中枢其实都在他的手里,我要是带你们搁那摘星楼里头碰头,谁知道会不会被他发现什么异样,生起警觉之意。”   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后,主人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被他发现我一直应付他的都只是分身,我这之前铺垫的人情可就全都白费了。”   “摘星楼全是他的手笔?”那女子惊叹了一声,于是又分出了一部分神识打量起了单乌的存在,良久之后,竟如同找到了一件有趣的新玩具一样,嘻嘻地笑了起来,满是愉悦之意。   “不知道等你正式拿那小子开宴的那一天,你是不是会允许我先‘尝尝鲜’呢?”那女子轻笑着说道,言外之意意味深长,换来了其他人心领神会的哄笑。   “你可真没辜负你的外号啊——‘食色性也’,名不虚传。”主人家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并且一字一句地将那女子的外号给念了出来。   “谁让这小子的皮囊如此诱人呢?简直是对极了我的胃口呢。”那女子传出了一阵轻笑,隐隐带着些勾魂夺魄的吸引力。   女子的这番举动换来了其他人哎哟哎哟的连声求饶:“姑奶奶诶,你就放过我们吧。”   第六百三十五回以退为进   单乌依稀觉得有人在观察着自己,可是抬头张望了一圈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那浮舟之中顿时又是一阵哄笑:“你看得太过火,被那小子发现啦。”   “去。”那女子嗤笑道,“明明是这小子够鬼灵精,你看他边上那女孩子,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就说,要是我们在那摘星楼里聚会,没准就真被他发现什么了呢。”主人家补充了一句,“对付这种狡猾的猎物,必须得慢慢来,要让他一点点地放下防备,否则的话,他马上就能和泥鳅钻进沼泽地里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过程你们可千万别给我乱插手啊。”主人家再三强调,特别针对了那个女子。   “放心,在你真正将他控制住之前,我是不会捣乱的。”那女子做出了承诺。   ……   “有什么事情么?”千鹤察觉到了单乌的异样,抬头问道。   “没有……就是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我。”单乌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这儿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呢。”千鹤掩嘴轻笑,“并且……这感觉,居然不坏。”   “你本来就该是受到万众瞩目的存在。”单乌拖过了千鹤的手,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后轻轻握住,这种细微的小动作让千鹤的面颊一片通红。   “我有没有说过……你脸红的时候很可爱。”单乌压低了声音,附在千鹤的耳边说道。   “你是故意的?”千鹤察觉到了单乌那故意逗弄自己的小心思,似嗔实喜,装模作样地恼怒了一下。   单乌勾着嘴角,微笑不语,只依稀觉得自己记忆之中的那张脸,似乎稍稍淡去了一些,而后又清晰了点,模样也有了改变,不过带给单乌的刺痛感,却明显减轻了不少。   “心魔拷问,真的能够靠这样的方法解决么?”单乌的心里仍有疑惑。   ……   黎凰眯着眼睛看着外头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哼哼哼地冷笑了数声之后,抬手召进了几个下属,随即便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看着那些下属们脸上挂起的痛苦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爽了一些,从椅子上起身,顺势走到那几个下属身旁,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以兹鼓励,而后便消失在了这书房之中。   宫鸿按着惯例来找“梦华”的时候,却只看到了那一堆被“梦华”吩咐下来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的小修士们,而“梦华”本身,则突然声称对功法有了全新的感悟,所以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闭关?”宫鸿微微一愣,“这理由也很是牵强啊……这是在躲着谁?总不成是我吧?”   “但是,昨天还都好好的……”宫鸿有些不解,他的手扣在了腰间的传讯玉佩之上,迟疑了许久,到底没有联系璎珞。   “她之前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么?”宫鸿于是拦住了其中一个下属,开口问道。   “这……也没有什么。”那下属迟疑着说道,“就是一个人在书房里独坐了一夜之后,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唔……”宫鸿见那下属战战兢兢的模样,显然也说不出什么来,便只能松开了手,而后独自一人来到了“梦华”的书房之中,其他人这段时间里也都知道了宫鸿这么个存在,晓得他是来帮梦华女操办那众仙大会的,于是一个个对宫鸿都是无比客气,甚至还有人捧着“梦华”交代下来的任务向宫鸿请教,竟是真的就将他当成了管事之一。   宫鸿维持着风度,客客气气地解答了这些人的问题,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她难道是笃定了我会给他解决这些麻烦,所以才放心大胆地闭关去了么?”   “所以,都发生了什么?”宫鸿走到了黎凰那书桌之前,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中似乎仍有黎凰身上的馨香,而后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张书桌。   桌子上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宫鸿还是注意到了桌角边缘一小块被抠掉的木头。   “这千年沉铁木可没那么好抠啊。”宫鸿绕了过去,伸手在那木头缺口上比划了一下,刚好放进去几个手指头,并且看那痕迹,明显就是不久之前才抠出来的。   “她的心情有了很大的波动。”宫鸿的脑海中还原出了梦华女的姿态——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按在桌沿,不知道在想到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手指上的灵力失控,就这么硬生生地抠下了一块桌角。   “我可以认为她是想到了我么?”宫鸿的手指在那豁口处流连不去,“这段时间,她对我说了那么多有关她的过去……是不是足以说明,我对她来说,其实已经足够特殊了?”   ……   黎凰放下了一切,将自己给关闭在了一处静室之中。   她接受了单乌的意见——如果她真的是梦华女的话,她根本不会对众仙大会如此尽心尽力的,或者说就算想尽心尽力,也没那个能力。   更何况,这一回如果她真的做得太好了,日后便会有“能者多劳”这四个字顶在她的头上,要求她继续为这散修联盟操持辛劳下去。   “我才没那么蠢呢。”黎凰心底暗自冷笑,“这种没报酬的事情,还是让宫鸿去操心就好了。”   “如果我是梦华女,我现在最挂心的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修为重新提升到原来的境界。”黎凰定了定心神,开启了身旁的聚灵法阵,让自己的状态渐渐调整到了一个足够合适的状态。   而后黎凰在心底向单乌发出了请求:“如果有空的话,就从你那边分点灵力过来吧。”   “嗯?你这是要闭关修炼?”另一头的单乌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应,语气里稍稍有些疑惑。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如果我是梦华女,根本就不会为那无聊的众仙大会花那么多心思。”黎凰解释道,“所以我将事情丢给了宫鸿,到那个时候,众仙大会的效果如果只是一般,那是理所当然,事情如果干得实在漂亮,那也是属于宫鸿的功劳。”   “哈……”黎凰的解释让单乌哑然失笑,“正常人不该是——结果做得漂亮了,那就是自己的功劳,结果搞砸了,哎呀都是那外来人在胡乱地指手画脚?”   “真真假假,反正那些有心人想看到什么,我就让他们看到什么好了。”黎凰暗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将修为再提升一下,否则的话,我擅自离开散修联盟的行为就等于是在找死——那位璎珞可还没打算放过我呢。”   “璎珞居然这么难缠?”单乌稍稍有些诧异。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黎凰也有些疑惑,“我自问并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什么破绽,但是……她似乎就认定了我了。”   “这事先放在一边。”单乌似乎是沉吟了许久,方才再度问了一句,“你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是否仍旧可以双修?我觉得我的修为累积的速度似乎仍不够快。”   “……可以。”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就扬了起来。   ……   单乌与吃遍天飘浮在摘星楼的楼顶上,看着那些宾客一个个从下方那传送阵上消失,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你那堆目标达成了多少?”吃遍天笑嘻嘻地问道。   “差不多了。”单乌点头,“那几位城主都已经同意借兵给我,允诺对即将铺展过去的传送阵提供一定的帮助,并且对即将接管隧邺城的田冲和左骁卫也表现出了投诚的意向……至于琉京里来的那几位,我想你该做的也都做了吧?”   “嘿嘿,那是自然,我保证今天日落之时,你和千鹤公主的那点儿事情就能传得满琉京都知道了。”吃遍天搓着手笑着。   “不……”单乌本能地想要否定自己在意的并非此事,但是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里也就顺便包括了这么些流言蜚语的内容,于是只能略带尴尬地别过脸去。   “放心,做生意我可是一把好手,方才我已经收到好些个希望前来摘星楼一看究竟的消息了,并且,琉京那头的传送阵也已经正式开张,很多人就算没有进这摘星楼的本钱,也都打算体验一下那倏忽便能从琉京往襄南甚至到达隧邺城的传送过程呢。”吃遍天抹了把脸,换了一副正直的表情回答道。   “还有,桑刚王子也直接回琉京去了,大概是打算请辞过后便直接回国吧。”吃遍天继续说道,“鉴于他那队私兵是这传送阵正式开张以来的第一笔大生意,以及之前朱紫国提供的帮助,我给他打了个半折。”   “他没抗议?”单乌有些诧异,同时亦深刻体会到了吃遍天的黑心肠的奸商本质——朱紫国经过西卡的手投入在传送阵上的资金可不少,吃遍天非但一抹脸全部都不认账了,还一本正经地和桑刚收起了过路费来。   “他只说了句来日方长。”吃遍天回答道,“不过我看他那印堂发黑的样子,这来日……只怕是永远不会来了。”   第六百三十六回朱紫国之乱(上)   吃遍天告知桑刚,除了琉京襄南隧邺城以及沼泽地里之外,在一处靠近朱紫国的城池之中,那传送阵也已经修建完毕,只等择日开张了。   桑刚盘算了一下之后,在回到琉京向那皇帝陛下请辞,连那皇帝陛下的脸都没有见到便结束了会面之后,立即又花了一大笔钱,借了吃遍天的道,带着自己的私兵传送到了朱紫国的附近,甚至连夜就通过某条捷径回到了朱紫国境内——而在这个时候,他派人传出的消息依然在说自己等人正在琉京。   朱紫国里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边境地区甚至有些士卒正在集结,似乎打算以逸待劳,伏击什么人。   “老三不安分了?”这样的情况让阿鲁巴终于领悟到桑刚如此使诈并且急行军的原因。   “西卡身亡的消息看起来已经传开,但是其中的内幕尚还没有天下皆知,所以有的人打算趁这个机会发难了。”桑刚一边对自己的私兵发出指令,务必低调行进,避开可能的争斗保存自身的战力,一边向着阿鲁巴解释道。   “只要能在边境将我击杀,让我死在这琉国境内,到时候某些人就能趁势而起,取代我原本的位置,并且借着为西卡和我复仇的理由向琉国发难,以这一场战事来平息国内可能存在的质疑。”桑刚的眉头纠结成了一个团。   “可是,与琉国开战,却是极有可能让我朱紫国陷入绝境的事情啊。”阿鲁巴也是神情凝重,“是了,东边蛮物之祸被解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朱紫国中,那些人或许还没意识到琉国如今已经多了一支可以自由调动的,足以让朱紫国亡国的军力。”   “是的,他们还在觉得这些小小的越境骚扰不会让琉国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桑刚点了点头,想到了自己请辞之时琉国皇帝丢给自己的那个冷漠的背影,心中的预感越发糟糕,“……我觉得,那琉国皇帝或许就在等着这么一个能够义正言辞地出兵扫平朱紫国的机会——毕竟,那些士卒既然存在了,就总归是要找些仗来打的,而我朱紫国如果妄动,就是最好的靶子。”   “琉国皇帝会一统这片大陆么?”阿鲁巴继续问道。   “难说。”桑刚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但是身体动作上却是点了点头,“到了他那种位置,想要更进一步,似乎也只有将这一整片大陆都控制在手中了。”   “……琉国的东边已经推进到了那沼泽地里,看起来是无法更进一步,只有往其他的方向拓展了。”阿鲁巴又想到了单乌那张脸,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并且,他这还收了一个那么能干的驸马。”   “那个人……”桑刚欲言又止,硬生生地转回了话题,“我们现在尽快回到大都,面见父王,将西卡的事情说个清楚,同时控制住神庙里的那些家伙,西卡的行为,很有可能是受他们指使……只要我们拿住了先机,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就算是想动也动不起来了。”   “国……西卡是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吗?”阿鲁巴仍有些疑虑,在他一直以来的概念之中,西卡对朱紫国的忠心,完全可以作为他的人生榜样。   “我说的话,你也会怀疑么?”桑刚冷哼了一声。   ……   数日之后,有关朱紫国内乱的那些消息便已经摆上了九龙先生的案头。   “如果他在争我琉国驸马的时候也能如此雷厉风行,干脆果断,这胜负之数或许早就没有悬念了,他又何必如此仓促回国?”九龙看着那消息中有关桑刚所做作为的种种描述,冷哼了一声。   ——桑刚当日辞别琉京,直接一路就冲回了朱紫国的大都,速度之快,竟使得朱紫国里留驻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有所反应。   而就在一日之前,桑刚已经领了朱紫国国王的旨意,率军封锁了朱紫国的神庙,将里头那几个誓死不从大声喊冤的与西卡有所关联的高阶神官给直接斩杀,并将他们的人头祭奠在了朱紫国的神灵面前,试图借这血祭神明之势来证实自己所作所为的正义。   继而,桑刚发布了公告,将西卡的种种作为,配合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证据,安上了叛国造反的帽子,一桩桩一件件地昭告给了自己的国民,引得举国哗然。   于是,桑刚出使琉国迎娶公主这件事,在那琉国王室的口中,硬生生地被转成了“察觉到朱紫国内有股乱象于是以求亲为幌子离开大都好将这祸乱根源引出来以便斩草除根”的深奥复杂的一场布局,只能让人感叹这位朱紫国王子的深谋远虑,更惊得朱紫国大都之中的另外那几个蠢蠢欲动的王子立即低调了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桑刚这场局想要引出来的猎物。   但是这件事同样也激起了一些人的逆反心理,毕竟对于很多朱紫国的人来说,神庙的意义神明的旨意甚至可能比王室的刀枪还要可信,那几个被斩杀高阶神官还有那位被宣布为逆贼的西卡国师,也曾经是很多人心目中最接近于神明的存在。   而那位偷偷调兵埋伏在朱紫国边境的三王子看起来也生起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等在朱紫国前方的这一场内乱,可还远未到达平息的地步。   甚至,连那老国王如今的状况也成了谜——桑刚似乎掌管了一切,其中也包括了那老国王的生死。   ……   桑刚负着手,站立在神殿深处那空荡荡的大殿之中,他的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兽神雕像,似狼非狼似虎非虎,龇牙咧嘴地低着头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雕像的前方一片血色斑斓,并且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人头,那正是被斩杀的大大小小的神官们——那几个高阶的神官在丧身之时是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但是低阶的小神官们依然还是血肉之躯。   “真的要将神庙里的人给杀光么?”阿鲁巴迟疑地向着桑刚请示道,昨日那一场大战平息之后,他已经带兵将神庙里里外外都搜索了一遍,将那些还活着的神官以及学徒们都集中在了这神殿之外的广场上,等待着桑刚的吩咐。   桑刚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那兽神雕像前面燃烧着的淡青色的长明火。   ——一名神官在即将殒命之际,直接跳进了那长明火之中,任凭自己被那火焰席卷全身,咬牙切齿地指着桑刚大声喝骂。   “你这渎神之人,必将受到神明诅咒,生不见生,死不见死,一切所求皆不可得,一切所得终将失落!”那神官在发出了如此诅咒之后,狂笑着在那长明火中化为了一团灰烬。   “生不见生,死不见死,所求不可得,所得亦所失……听着挺吓人,可是这又有什么好诅咒的?还能比我眼前的境况更糟糕么?”桑刚的心里默默想着——他的身体里流淌着黑泥,他的心里渴求着生人血肉,而他的命途其实早已被另外的人所掌控。   “其实抛开了一些顾忌之后,反而会觉得很多事情不过如此啊。”桑刚的视线缓缓地从那长明火上转移到了那兽神雕像之上,“如果只有砸了这座神像我才能活下去的话,我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的。”   那兽神雕像依然默默地盯着下方,眼神虽然犀利,但是桑刚知道,那其实不过只是两颗巨大的猫眼石罢了,其价值甚至抵不上同样大小的灵石。   于是桑刚沙哑着声音开了口:“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全部杀了?”虽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阿鲁巴的面颊还是稍稍抽搐了一下,同时实现转向了一旁其他几个对桑刚同样忠心耿耿的将领们——这些将领们的资历深厚,修为高深,说出来的话可比阿鲁巴有分量得多了。   可是这些将领们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居然一言不发地就默认了桑刚的决定。   其中一位似乎是看出来了阿鲁巴的迟疑,于是上前一步,拍了拍阿鲁巴的肩膀:“事已至此,如果因为一时心软而没能斩草除根,将来朱紫国要流的血,可不止今天的这么多。”   “也是……”阿鲁巴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上方那兽神的视线总是让他心神不宁,让他忍不住怀疑桑刚王子让这神庙之中血流成河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如那**的神官所言,是一种渎神的行为。   于是阿鲁巴向桑刚拱手一礼,便要倒退着离开大殿,去监督那斩草除根的行为,桑刚却突然再次开了口:“等等。”   “王子殿下有何吩咐?”阿鲁巴站住了脚步。   “十六岁以下的小孩子们……先押入天牢。”桑刚吩咐了一句。   “啊?”阿鲁巴微微一愣——桑刚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打算放过那些刚刚进入神庙的侍奉那些神官的学徒们。   “这些孩子们或许连这神庙是什么概念都不清楚,就这样被卷进来,的确是有些无辜。”桑刚继续说道,“所以暂时留他们一条生路。”   “王子殿下慈悲。”阿鲁巴对着桑刚深深地行了一礼。   第六百三十七回朱紫国之乱(中)   “留这些小苗子,不怕日后祸害么?”一位将领向桑刚质疑道,“这些会被选入神庙的人,哪怕是学徒,也是对这神庙的一切相关都死心塌地的那种人啊。”   “我想试试看另外一条途径。”桑刚回答道,同时转过了身来,看向眼前这几位将领,“诸位既然愿意随我杀入神庙,想来也是认可了我的决定,所以有些话,我觉得或许可以敞开在明面上说了。”   “还请王子殿下明言。”那几个将领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诸位应该都察觉到了,我朱紫国的王室血脉虽然顶着兽神眷顾的名义,但是有关兽神的种种传说,献祭,显灵……等等一切,都是由这神庙之中的神官们操作的——这些人会借着兽神之口说一些预言论断,并且不许他人做出反驳。”   “换句话说,虽然我朱紫国的王室掌控着朱紫国全部的军队,官员,为朱紫国的疆域的拓展以及稳定发展洒下了无数血汗,但是只要说起王室的种种,留在大多数人心里的印象,依然是所谓的神授天命,如果王室做了违逆于神庙预言的举动,换来的很可能是种种天降责罚的传言,甚至闹得个人心惶惶。”   那几个将领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在桑刚的面前承认了自己的不满。   桑刚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知道这几个真正为朱紫国流过血流过汗的人,心里对那所谓的神庙早有质疑之意,只是从来也不曾有机会将自己的质疑宣诸于口而已——这也正是他选中了与这些个将领进行合作的原因。   “这种状况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这神庙会不再甘心于作为王室的辅佐,而那些神官的心里则会生出想要凌驾于王室之上,真正走到台前控制住朱紫国的念头,而那位西卡就是一个例子……”桑刚沉声说道,同时伸手指着那兽神雕像前面的一片血迹,“并且,我们都看到了,现实比我们预料的还要严重——他们是真的敢于动手,反抗我王室的命令的。”   “王子殿下之远见,实令臣等心服口服。”那几个将领纷纷颔首,向桑刚表达着自己必将忠于王室的立场。   “王室与神庙之间的关系,必须要改变了。”桑刚缓缓说道,同时回过了身,与头顶上那兽神雕像的双眼对视,而他的身板亦挺得笔直,甚至连那实际上已经消瘦了不少的身形,看起来都高壮了不少。   “愿闻其详。”将领们虚心请教。   “朱紫国仍旧需要神庙来祭祀神灵,但是从此以后,神庙与王室将不再分出彼此。”桑刚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是朱紫国的王子,亦是神庙的神官,并且在将来,我是朱紫国的国王,亦是这神庙之主。”桑刚将自己的打算说得更直白了一些,“神灵的眷顾,只需要落在一人身上即可,其他的一切人等,皆是假借神灵之意,实行妖言惑众之举。”   桑刚的宣告让那些将领们微微有些吃惊,但是很快他们便反应了过来——桑刚的提议是解决王室与神庙之间矛盾的最干脆最彻底的方法,从此以后,神灵在这朱紫国之中的代言人便只有一个人,这个人领受了神灵全部的眷顾,所行所言,皆为光明正大的神灵旨意,无人可有立场反驳。   “人间君王,亦是人间神灵……”其中一个将领喃喃地说道,恍然大悟,而后有些激动地跪在了地上,向着桑刚表达了自己全部的忠诚。   桑刚抬手,扶起了那名将领,稍作安抚之后继续说道:“所以你们该明白我留下那些学徒的用意了?”   “王子殿下是希望利用那些学徒对神灵的虔诚的信仰,来打造一个全新的神庙。”那些将领们并不迟钝,很快便反应出来了这一点。   “是的。”桑刚点了点头,“这些小孩子,论其资质,对于神灵有天生的亲近之意,同时还没有收到这神庙里那些渣滓们的污染,正如一张白纸,可以重新塑造。”   “这事情似乎颇为麻烦。”有人皱起了眉头。   “呵呵。”桑刚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你们可别忘了,我身上流淌着的,可也是被神明眷顾的血脉啊。”   ……   “让桑刚滚过来见我!”空旷的宫室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狠狠地将手里的花瓶砸在了地上,那花瓶齐齐地没入了地面,留下了一个形状与那花瓶严丝合缝的深坑。   这老者便是朱紫国现任的国王,也是桑刚的父亲,曼达——现在他仍是朱紫国的王,只不过被封禁于深宫之中,一步也不得离开。   之前,桑刚在冲入王宫求见曼达并且陈述了西卡的种种罪行之时,曼达还是赞同桑刚的举动的,甚至很是支持桑刚将西卡的罪行大白天下,为此他甚至拿出了玉玺决定颁发一些旨意,但是当桑刚提出要借此机会将神庙也一并拔起的时候,曼达被踩了底线,勃然大怒,强烈反对,甚至声称要将桑刚这个渎神的逆子拿下,封禁关押,将他送到那神庙之中,以余生谢罪。   然而,桑刚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曼达的一切反应。   曼达的怒火冲上了头脑的时候,那些早就散落在周遭的陷阱也同时发动,居然无声无息地就将曼达给困了起来,而桑刚则拿了曼达先前拿出的玉玺,直接出宫调兵遣将去了。   曼达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不断地攻击着四周的墙壁,希望自己能够冲破障碍,出面阻拦桑刚那可能已经做出来的大逆不道的举动,但是直到精疲力竭之际,仍然是无能为力。   “他难道真的敢对那些神官下手?他就不怕触怒神灵?”曼达焦躁地走来走去,“如果触怒了神灵,我朱紫国……可是面临亡国之危的啊。”   “他在琉国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何竟生出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念头?”   ……   曼达坐立难安却无能为力,只能面朝一个方向跪了下来,口中喃喃,竟是开始向兽神祷告,祈求兽神放过朱紫国,并向兽神允诺一定会将桑刚给送到兽神面前,血祭神灵。   “父王,你真的相信神明的存在么?”桑刚的声音在曼达的身后响起,曼达一惊,回过头来,正待发作,却被眼前的桑刚惊吓到全身僵硬。   桑刚的头上戴着那神庙里大神官才有资格佩戴的荆棘状的发冠,身上亦是一袭白底红纹的长袍——白底是那长袍原本的神色,红色的花纹却是地板上的血液顺着织物的纹路蔓延而上自然成就的仿佛火焰一样的图案。   桑刚的手里举着一个金黄色的法杖,那是代表着此人拥有读取神谕资格的凭证,在朱紫国人的心目中,意味着高高在上的绝对不可反驳的权威。   “你……”曼达跌坐在地上,颤抖着伸手指向桑刚——他已经看出桑刚这是杀死了大神官,而后扒下了那神官的一身装备。   然后曼达的视线就落在了桑刚的另外一只手上,那手里托着的四方形的发光之物,正是代表朱紫国王位的玉玺。   “你这是什么意思?”曼达指着桑刚喝问道。   “我只是想试试看,将这两者同时拿在手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桑刚将两只手同时举在了自己的面前,脸上亦露出了沉迷赞叹的神色,“真的完全不想放手啊。”   “你……是想篡位?”曼达的眉头皱起,继而愤怒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桑刚骂了起来,“你这个不肖子,你是想让朱紫国整个儿都在你手中玩完么?”   “不,我是在拯救朱紫国。”桑刚摇头说道,“父王,你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到朱紫国内部的危机吗?内里有那些神官的野心,有您那几个儿子等不及想让你去死好瓜分这片土地的野心,而在外界……我想,琉国一定很期待能够找到什么理由,光明正大地对我朱紫国动手。”   “琉国……”曼达的脸色微变,“你在琉国都经历了些什么?在离开之前,你可是那样光明正直的王子啊。”   “我在琉国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知道了所谓的底线其实不过是我们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枷锁,知道了我自己以前有多愚蠢多天真。”桑刚叹了口气,回答道,紧接着,他的神色又再度狂热了起来,并一步一步地逼近了曼达。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会将朱紫国带上一个或许黑暗,但必然更加强大的道路。”   “你的确该死,最好永远死去!”曼达怒骂道,抬起了手,一道兽魂从他的身上钻出,循着他那挥出的手势向着桑刚扑击而去,刚刚行至半途,便被桑刚身上升起的兽魂直接踩在了脚下,“啪嗒”一声爆裂成了四散的烟雾。   曼达的兽魂重新凝聚,盘旋在曼达的身遭,对着桑刚龇牙咧嘴。   “你的兽魂怎么变得如此强大了?”这一交手,曼达的脸上便露出了震惊之色。   “呵呵,因为我是神明选中之人啊。”桑刚笑着回答道,同时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权第六百三十八回朱紫国之乱(下)   权杖上的宝石亮了起来,一团蒙蒙的金光笼罩在了桑刚的兽魂之上,那兽魂仰天嘶吼了一声,一双眼睛里仿佛被点起了火来,冲着曼达的兽魂便扑咬了过去。   曼达兽魂受创,人也摇摇欲坠,但依然强撑着想要反抗,然后他的兽魂就被再一次撕扯成了碎片。   这一次的情况更糟糕,因为他的兽魂被桑刚的兽魂直接吞下去了一大块,以至于重新汇聚起来之后,那兽魂的体形整个儿都小了一圈。   如今这两只兽魂的对比,仿佛一只老虎和一只山猫,大小强弱分明,胜负也同样分明。   曼达吐了一口血,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有些心惊胆颤,本能地想要开口向桑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桑刚却不管不顾地指挥自己那兽魂冲着那山猫赶尽杀绝。   “啊!”曼达感受到了桑刚的杀意,发出了连声惨叫,想要收回自己的兽魂,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如同全身的筋络骨骼都被抽走了一般,曼达瘫在地上连坐都坐不起来了,身上的肌肉抽搐着,嘴巴歪在一边,口水也止不住地流淌而出,只能用一双眼睛勉强盯着越来越近的桑刚,咽喉里发出荷荷的怪声。   “你如此诚心诚意的信仰兽神这么多年,你真的知道兽神是怎么壮大自身的吗?”桑刚此时已经收起了手里的权杖和玉玺,伸手将曼达扶了起来,将他的下巴掰回了原位,甚至还用手替曼达理了理他那散乱的鬓发。   “野兽需要通过吞食其他的野兽才能活下去,才能变得强壮,才能在山林里称王称霸……”桑刚轻声地解释道,“这些野兽哪怕是成为了兽神,这种本质也不会发生改变。”   “换句话说,我们拥有的兽魂,除了接收这神杖之力的加持之外,只有在吞噬之中才会壮大,不管吞噬的是别的兽魂,还是其他生命——这才是我们信仰的这些玩意儿的本质,而你所期待的,以及神庙里那些人口中所鼓吹的所谓和平所谓止戈,与这兽魂存在的本意根本就是南辕北辙。”桑刚将曼达从地上直接抱了起来,而后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继而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替曼达整理起身上的衣褶。   “你是想说,我羡慕琉国的太平盛世,竟是错了?”曼达似乎直到现在才从自己的兽魂被吞噬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全身上下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疲累感让他只能用气音说话。   “神庙里那些神官,终日里无所事事不需战斗,只需时不时发布些神谕便可以轻易得到万众景仰,所以他们自然会贪恋自己所过的这太平日子,至于父王你,早已经老了,失去了进取之心,只要这朱紫国能够维持住原状,你便会心满意足……但是你却忘记了,对于我们这种天生的战士而言,停下前进脚步的那一天,便等于是性命的终点。”桑刚半跪在曼达的面前,颇为推心置腹地劝说着,试图剥去曼达心中对于那神庙的敬仰之意,希望曼达能够低下头,好好思考一下除了神灵之外的,其他更加现实一些的问题。   “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曼达毕竟是朱紫国的王,虽然他对兽神的信仰让他有太多的东西难以释怀,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准确地判断出眼前的形势。   ——桑刚废了自己的修为,没有直接要自己的命,甚至还好言好语地劝说着,显然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出面去做。   “朱紫国第一任同时身兼国王和大神官的至高无上者,自然是父王最有资格。”桑刚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头上的荆棘头冠摘了下来,而后轻轻地放在了曼达的头上,继而解开了身上那神官长袍,搭在了曼达的肩上。   “你……你这是陷我于不义……”曼达气得全身都抖了起来,抬手就要将那荆棘头冠从自己的头上拿下,却被桑刚硬生生地按住了双手,同时桑刚的兽魂也踱着步子,默默地靠在了桑刚身后,居高临下地用那一双烧着火苗的眼睛盯着曼达。   曼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似乎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那兽魂就会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口,将他给直接嚼碎并吞下去。   “你是想要继续坚信那神庙里头传出来的荒诞的神谕呢?还是认真思考一下你剩下的寿数?”桑刚同样也在盯着曼达。   在曼达的眼里,桑刚的眼神,竟渐渐地就和他那兽魂的眼神重合到了一起——那都是渴望着能够吃人的眼神。   ……   曼达到底还是屈从于眼下可见的寿数,接受了桑刚的威胁。   老国王出面接见了一些部下臣子,宣扬了一番将那神庙与王室两股权力合二为一的理念,表示赞同之人被委以重任,而激烈反对之人虽然能够走出这王宫大门,但是没过多久,便默默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了。   因为有老国王的出面干预,那位在边境屯兵的三王子也不好直接找借口发兵勤王,并且,在接到了老国王召集诸位儿子回大都的旨意之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朱紫国的百姓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已经有一些人开始散播起了神灵眷顾之人之有王室血脉之类的言论,甚至还有人开始编造起那些神官们是如何在那神庙深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做出种种渎神之事的八卦。   每个人都在以兽神为名义追逐着自己的目标,而那据说将会永远庇护朱紫国的兽神,依然是一语不发。   ……   单乌将自己手中带有朱紫国详细消息的玉简反向卡在了桌面之上,嘴角亦颇为自得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做得不错啊,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如今看起来都已经派上用场了啊。”桑刚喃喃地说了一句,“你如果做得好的话,我应当就不至于沦落到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了。”   单乌知道九龙先生怀里揣着的那一副想用自己又防着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在一切关系都还没有彻底明朗的时候,单乌不得不给自己多准备一些退路。   开荒这沼泽地是其一,但是这沼泽地的开荒总有大势已定的那一天,而沼泽地更深处的那片黑泥所包裹的区域,单乌可不想让九龙这些人知道——他甚至都没将此事告知过吃遍天。   那么,当沼泽地大势已定的时候,自己还有什么用途呢?九龙那自负的君王,难道真的会同意自己去对他那些内政指手画脚?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单乌索性直接给琉国再造出一个难缠的敌人来——桑刚,以及朱紫国那些肉身天赋本就无比强悍的战士,如果真的能配合好兽魂以及黑泥的催化作用的话,搞不好真的会形成比这些沼泽地里原生的蛮物还要麻烦的存在。   如果九龙不想再成就出如同沼泽地边上的城池那样的钉子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单乌去解决朱紫国所会带来的这些个威胁,那样一来,化解朱紫国的危机,以及之前沼泽地开荒所需要耗费的时间累加起来,单乌便能够给自己争取到足够充裕的进步的时间。   “如果我的个人实力真的强大到媲美吃遍天的地步,那位九龙先生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咬咬牙硬忍了吧……或许还要陪着笑脸,装出一副一家亲的模样呢。”单乌想到了那九龙先生,嗤笑了一声,继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黎凰所在的世界。   “你修炼得如何了?那些灵力可曾消化干净了?”单乌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可以继续。”片刻之后,黎凰回应了这么一句——单乌所在的世界的灵力实在太过充沛,黎凰修炼的速度就算依靠双修之法,也不是很能承受得住,只能在两人共同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各自分开,让黎凰先去消化修炼过程中得到的那些过剩的灵力。   而得到了黎凰的回应之后,单乌起身,推开了一旁书架边上的暗门,便已进入了自己修炼闭关的静室之中。   这静室之中有一座聚灵法阵,虽然没有陷害西卡那会布下的聚灵法阵庞大,但是汇聚而来的浓郁灵力,提供给单乌一人修炼,也已是绰绰有余。   “我觉得我在灵力的攫取上并没有极限的存在,但是为何我以灵力打磨自身的时候,却总是速度有限呢?更神奇的是在与你双修之时居然真的能够再度攀升……”单乌仍在纠结于这个问题——他本以为他的体质是不该有所谓极限存在的。   “也许不是你的极限,是这个世界的极限呢?”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而你在与我双修的时候,其实是沟通了两个世界,所以你这已经达到极限的速度才得以再度攀升。”   “世界的极限?”单乌将这个词喃喃地念叨了两句,觉得言之有理,但具体有理在哪里又无从查证,只能沉默地再度将这个问题放在了一边。   “其实我现在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黎凰对单乌如今所在的世界亦感到十分的好奇。   “你现在所在的那个世界里,金丹初期修士的真正修为,有比我高上多少么第六百三十九回收取果实   “没觉得修为有什么差别。”单乌回答道,“此地的灵气浓度所起的作用,似乎只是让所有人从出生开始就能够踏上修道之路,以至于我都没找到有凡人的存在,当然,这种灵力长年累月的浸润,或者还可能改善一下各人天生资质,让人们的修为进展稍微快些,成就的金丹元婴数量多些……但是该是什么修为境界的时候就是什么修为境界,并不存在本质的差别。”   “原来如此。”黎凰点了点头,“这种大环境影响的只是基数。”   “不过这儿见到的元婴,似乎都不怎么闭关,并且基本都是有现实人体存在的,虽然黑泥的反馈让我总觉得那人体似乎也不是实实在在的肉身。”单乌又补充了一句,“这一点,和蓬莱不太一样。”   “文先生那种化神境界的同样也是有人形的啊。”黎凰应道,“这或许只是因为蓬莱走的路……有点问题。”   “如果你的肉身也完全虚幻了,还会有那种能够让人不死不活的效用么?”黎凰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而黎凰之所以没有关心单乌死而复生之能,是因为她觉得那种能耐看的完全是升仙道背后的存在的心情,只要那些存在愿意,这一点就不会改变。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如今的血肉对于那些已经没有实在肉身的修士们起不起作用了。”单乌摇了摇头,“至少在应对那些黑泥的时候,我的血肉已经无法像应对小苍山那样,轻而易举地大杀四方了。”   “小伎俩不够用了?”黎凰嗤笑了一声,“难怪你这么急着想要提升修为。”   “是啊。”单乌叹了口气,“总是要花一堆的心思布局设陷才能摆平一些人,也很累的。”   “而且我总觉得,很快我就要面临小聪明解决不了的局面了。”单乌盘膝坐在了聚灵法阵的中央,眉头纠结着,似乎难以开解。   “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如果问题实在解决不了的时候,你还可以回转到这边来的啊。”黎凰迟疑着提了一声,“反正你那头也没人认识我,我可以很容易地脱身,就好像当初离开蓬莱那样。”   “哈哈,等你能够撑得住这边的灵力浓度再说吧。”单乌笑了起来,“不然你在这边也没法做些什么,而我在那头,估计同样还是要死上几个轮回。”   “其实硬撑的话也不是撑不住。”黎凰想让单乌知道这一点,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刚刚窜起来,就被黎凰硬生生地掐灭了。   “不过,等你什么时候转回到这头来的时候,会不会已经适应不了这边的世界了呢?”黎凰稍稍梳理了一下心绪之后,继续问道,“毕竟你圈起来的死士,开拓的疆域,甚至连你那心上人儿,都在那一头的世界里啊。”   “同样的,如果有一天,我们找到了让彼此之间这样共生的模样分开的方法,或者说,升仙道后头的存在觉得如今这境况无趣了,所以打算将你我拆分开来,以剪断这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那个时候,你会选择留在哪个世界里呢?”   “那个时候,我到底要不要和你在同一个世界呢?”这是黎凰的心里暗自纠结着的问题,并没有让单乌知晓。   却没想单乌居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无所谓,反正不管是哪个世界,最后我都总是要离开的。”   “嗯?”黎凰有些吃惊于单乌的洒脱。   “从那北冥真人遗迹里的那镜面碎片就可以看出来了,并不会只有这两个世界存在的,并且,这些不同的世界之中,是切切实实地存在有互相联系的通道的。”单乌笑着说道,“还有那么多的世界等着我们去探索呢,并且别忘记了,我可是一直在心心念念地想要去研究一下这么多的世界之外,之上,是不是还存在着什么呢——虽然这可能需要花费我成千上万年的时间,但是……反正我们的寿命总是要消耗在一些比较远大的目标上的,不是么?”   “哈,的确。”黎凰也释然地笑了起来,“以你我的资质,可笃定会有个几千几万年的时光能拿来挥霍呢。”   黎凰有些自责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果然是该离开散修联盟出去走走了,总在这儿纠结众仙大会,和那些寿命长一天就能兴高采烈的修士们打交道,我的眼界都被他们带的狭窄了。”   “难道我其实是被梦华女的记忆影响到了,而后又因为留在散修联盟所以不得不装作自己是她,使得她那些记忆对我的影响越来越严重,所以我才总在纠结于这些其实不值一提的事情?”黎凰的心里稍稍有了警觉之意。   “话说回来,如果我真的找到的另外一条通往你那个世界的通道的话,会怎么样呢?”沉默了片刻之后,黎凰忍不住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我穿越了那条通道,和你进入了同一个世界之后,我和你之间这种共生的关联,还会继续存在么?”   “不知道。”单乌暗笑着反问,“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努力去试试看呢?”   黎凰掩嘴轻笑:“那到时候就从胥中海开始,如何?”   ……   四个月后,不断有人前来黎凰闭关之处叩门,提醒她那众仙大会即将开场,黎凰终于不得不停下了修炼,宣布出关。   这四个月的时间,她的修为在那狂暴了灵力冲刷之下,不过刚刚够上金丹中期境界的门槛,但是这样有些粗暴的修炼过程让她的承受能力有了极大的提高,她甚至在征得了单乌的同意之后,转去了单乌所在的世界体验一二,虽然还是没法非常自如地在那些灵力的压逼下使唤法术,但是她已经能够比较冷静地承受住那些重压,至少可以像个普通凡人一样行走生活了——如果单乌真的需要与她交换所在位置的话,或者她希望借用单乌去打击什么人的话,只要在那个世界里找一处足够安全的空间,这种交唤便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   黎凰知道自己的修为依然还是不够用,但是她的进度已经足以让其他人都大吃一惊了。   “你居然这么快就修炼到了这个地步?”宫鸿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替黎凰照看那众仙大会的种种,此时看到黎凰出关,除了感叹黎凰的容貌似乎变得越发动人了之外,黎凰的修为进展亦让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我之前可是金丹后期境界的修士呢。”黎凰笑着回答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本来就可以一口气重新修炼回去的,更何况,我这回闭关之前,刚好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呵呵,那我就道声恭喜了。”宫鸿对着黎凰拱了拱手,心里却稍稍有了些警觉之意——重新修炼这种事只能说是不会遇到那些会将人的修为境界一卡数十年的修炼关卡,却并不意味着过程中这些蓄积灵力的水磨功夫也能进展得如此之快。   “莫非她所修炼的功法也有什么玄机不成?”宫鸿的心里揣测着,脸上却堆着笑,开始拿自己处理的那些众仙大会的事情向黎凰邀功了。   “这可真是麻烦道友了。”黎凰一边看着那些已经被完美完成了的章程,一边赞叹着宫鸿这办事的能力,同时还表达着自己丢下这烂摊子跑去闭关,现在又出来接收成果的厚颜无耻的歉意。   宫鸿嘿嘿傻笑,看起来毫不在意黎凰所表现出来的那想要揽功的意图,心里却默默地嘲讽着:“这女人选择闭关,心里打着的果然是这主意,否则的话,这散修联盟也不是完全没规矩的地方,那些人根本不可能那么自然地就接受了我的指派——我甚至连个代理管事的令牌都没有呢。”   “我没有令牌的话,在立场上便只能是个指手画脚的局外人,到时候她只要一句话,我便可以成为不存在的人。”替黎凰白干了这么久的活,宫鸿也早就从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遐想中清醒了过来,好几次都想要直接甩手走人,但是每次联络璎珞表达自己的去意的时候,换来的回答都仍是千篇一律的“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然后宫鸿就这样坚持到了黎凰出关。   “希望这回能有所突破,不会再有什么突然跑去闭关的幺蛾子了。”宫鸿的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是不是已经有修士开始往散修联盟这边汇聚了?”黎凰在看完了那些记录之后,抬头看向宫鸿,眼睛亮晶晶的,居然晃得宫鸿觉得自己仿佛从这女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片璀璨星河。   “呃,是的,周围的坊市都已经清场,供他们暂时落脚,一个月后,擂台赛便会开始。”宫鸿干咳了两声,偏转了视线,掩饰着自己那一刹那的失神。   “那位璎珞姑娘,也会来此看热闹么?”黎凰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啊?”宫鸿本就心虚,此时听到了璎珞的名字,忍不住就惊叫了一声。   “呃……”黎凰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你不会不知道,璎珞姑娘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在附近的坊市流连吧第六百四十回众仙大会(上)   “哈哈,是啊,她说自己难得出来,不想就这样回去蓬莱。”宫鸿眨了眨眼睛,装作无意地回答道。   “这附近的坊市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她却能流连那么久,难道是因为你么?”黎凰有些促狭地追问道。   “哪里?”宫鸿摇头否定,“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跟班儿的位置,她可不会为我特别地停留呢。”   “或许,她只是蓬莱呆久了之后,不管到哪里都会觉得新奇有趣吧。”宫鸿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她只是为了有趣的话,那么这段时间,又哪里会有比众仙大会更有趣的事情了呢?”黎凰笑了起来,同时从一旁的那些空白请柬中抽出了一张来,“索性就邀请她也前来观礼吧,这众仙大会如果能有蓬莱第一的美女出席的话,我相信那些散修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的。”   “邀请她?”宫鸿一愣,觉得黎凰这主意似乎颇有些针对之意,但是又不知道是针对了谁。   “我也很想再与她见上一面呢。”黎凰压低了声音,却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丝小小的傲慢来,“上一次会面,并没有外人旁观,所以也就没有分出胜负,这一回众仙汇聚,那些散修们要争个天下第一……我也想要争一个天下第一呢。”   “你这是……”宫鸿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黎凰斜过来一记媚眼打断了。   “反正在你眼里,那位璎珞姑娘便是永远的女神,心头的白月光,高高在上,却又刻骨铭心……是吧?”黎凰的话语里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   但是不知为何,听到这种酸溜溜的话语,宫鸿的心里反而生出了一丝暗暗的窃喜:“她这想法,是不是可以类比于我看到璎珞对其他人青眼有加之时的心情呢?”   宫鸿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单乌那张脸,于是他无声地冷笑了一声。   ……   给璎珞的请柬是由宫鸿亲自送过去的,璎珞没有理由拒绝,只能接下。   很快,那些前来参与众仙大会的散修们便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他们对于这众仙大会的热情便越发高涨,毕竟对这些散修们而言,璎珞这种大宗门里有地位有身份同时又美名在外的女修,基本一辈子都别想见到的。   散修联盟附近的几处坊市很快便人满为患,有些自命不凡之人不屑进入坊市与其他人共处,便将自己的浮舟座驾停在了散修联盟外层的海域上空——那些浮舟几乎一艘比一艘巨大,一艘比一艘浮夸,俨然已经成为了那些散修们炫耀自己身家地位的工具。   甚至每天都会有一些人故意做出些浮夸之举,或者御使着风浪纵身于海面之上高歌,或者半夜里对着月亮幽幽地吹箫,或者豪掷千金引得那些小修士们趋之若鹜……偶尔有两个人玩的花样有所雷同,那更是憋足了劲儿地想要压过对方一头,生怕自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面。   并且,也正是因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些散修们虽然互相之间一直在别苗头,互相之间也会在言语中表露出不屑之意,但是到现在也都还没有人真正动手——毕竟这众仙大会宣扬的是放下恩怨以武会友,声称如果擂台赛之前有人玩什么花样私下动手,便是妨碍了这擂台赛的公平公正,便将失去这争夺天下第一的资格,同时受到其他所有参与之人的共同唾弃。   这些散修们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天下第一”这个名号,谁都不想千里迢迢跑过来却被剥夺资格,但是谁都巴不得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漏下些什么把柄好被自己告上一状,所以互相牵制之下,这乱七八糟的局面居然就稳定住了。   更何况,在知道璎珞这么一个来自于大宗门的大美女也会出席的时候,一些散修们的心里,居然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一种不能给散修们丢脸的责任感,觉得自己的举动代表着全部散修们的脸面,绝对不能让那些大宗门的人觉得散修就是不讲道理没有规矩的野蛮人,要让那些大宗门的人看看散修们这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修为高深但是又有礼有节有教养的形象。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散修联盟外围的海域上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从各自的居所,浮舟等等所在掠了出来,张望着那散修联盟的方向,并有微微的躁动在人群之中传递。   散修联盟外围的法阵的雾气早在几天之前便已经散去,坦率地向那些散修们展露出了那驻地的全貌——与天涯海阁和蓬莱不同,散修联盟的所在并不是浮山,而是在水面之上铺展开来的一片中间高起四周平缓的,上面堆满了种种建筑物的巨大的岛屿。   当然,这岛屿也并非天然,或许最初的时候有中心那么一小块货真价实的地面,但是达到如今这般面积完全是散修联盟这么多年积累出来的成果,并且,谁也不知道这岛屿在海面之下的部分,究竟会是这可见的露出海面的部分的多少倍。   金色的阳光正从海天一线的尽头一点点地铺展了过来,仿佛一片燎原大火正要将那座岛屿给吞没。   那岛屿就这样在这阳光之下苏醒了过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凤鸣,一只火凤围绕着那岛屿盘旋了一圈,仿佛在众人眼前掀开了一层帘幕一样,展现出来了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海面之上,被精心准备过的种种。   一圈子大大小小的擂台错落有致高低起伏地分散在周遭的海域之上,仿佛一朵莲花层层绽开,花蕊便是那散修联盟露出海面的那座岛屿,同时那岛屿的上空亦出现了一面面巨大的水镜,水镜之中展示着不同的擂台之中的场景,这些场景不断切换着,让周围的这些散修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连声惊叹。   ——一直以来,只有那些大宗门里,汇聚了足够多的弟子,才会组织起如此壮观的擂台赛。   故而对这些散修们而言,这会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参与的大规模的竞争,亦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之下,展现出自己的实力的机会。   “这是我一战成名的机会!”想象的场面和真正看到之时所带来的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当这些擂台一个个展现在众人眼前之后,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点,并因此而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就冲进那些擂台之中,展示出自己浑身解数,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就在这人群因为这些擂台的出现而渐渐躁动起来的时候,一列排场在那岛屿的上空铺展开来,同时那水镜之上亦展示出了这些出面迎接这众多散修,并且主持这众仙大会的修士们的身影。   这些人都是散修联盟里头的管事,里头虽然也有某个看起来修为高深莫测的存在,但是真正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是那个自称是梦华女的女管事。   “梦华”毕竟是这整个众仙大会最直接的组织者和执行者,于是在那几位大管事说完了套话,以及进行了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仪式之后,便由她出面来说明这整个众仙大会,特别是这擂台赛的流程了。   “散修联盟里居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在看清楚黎凰的容貌之后,很多人都是大吃一惊,甚至忍不住开始遐想,“不知道和传说中的那位璎珞小姐比较起来,谁的姿容会更胜一筹呢?”   “诶?听她那意思,那璎珞小姐乃是神秘贵客?这胃口吊得可真有点狠啊。”   “这擂台赛的抽签看起来多少也有些靠运气……哈,这话说得不错,真正的实力不会被运气左右。”   “且看我是怎样一路杀进决赛的吧。”这些散修们就这样在黎凰那略带煽动的话语之下,激起了高昂的斗志。   ……   每一封众仙大会的请柬都搭配了一枚改良过后的生死符,里头不再是那些悬赏的人名和金额,而是有关各个与会之人各自的编号以及对战的抽签结果,这些人可以通过那生死符之中提示的讯息找到对应的擂台,或者找到对应的对手。   这样的流程让很多人都觉得新奇有趣,于是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但是在散修联盟派出来的那些经过训练的小修士们的引导之下,这些人总算是开始适应了这样的安排——能够进入那些擂台的修士们摩拳擦掌,在外侧排队的人也是兴致勃勃地围着那些水镜之上的画面议论纷纷。   “传说中的那些宗门大比也是这般场面吗?”有人好奇地问道。   “他们能有我们弄出来的这么壮观么?他们才有多少人啊?”有人莫名地生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说起来,请蓬莱的那位小姐前来观礼,也是为了让那些大宗门们感受一下我们这些散修们的能量吧。”有人想得多了一些。   当然,也有人想得美了一些:   “我们这些散修们也就是不求虚名,不然真聚集在一起齐心协力的话,可就该轮到那些大宗门们颤抖了第六百四十一回众仙大会(中)   “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顺利。”黎凰喜滋滋地向宫鸿走了过去,“真是太庆幸能有你相助了。”   宫鸿有些尴尬地笑着应和着,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程度的亲密。   璎珞在宫鸿的身后端着一杯清茶,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而闻笙则翘着脚,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黎凰仿佛没有注意到场中那尴尬的气氛,无比自然地站在了一个与宫鸿极为亲密的位置,并对着璎珞颔首一礼:“璎珞小姐也愿意赏光,这可真是太好了。”   “呵呵,这可全是我们这位宫鸿少爷操办出来的场面呢,我当然要来捧场了。”璎珞将那茶盏放在了一边,并微微欠身向着黎凰回礼,言外之意摆明了是要替宫鸿争一份功劳,免得黎凰利用完人便将其抛掷一旁。   黎凰没有接话,却是无比亲密地拖着宫鸿的胳膊在另一侧坐下,用自己的行动来向璎珞宣告:“宫鸿现在是我的人,他做的事便等于是我做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去分彼此。”   璎珞盯着黎凰的举动,轻笑了一声,复又开了口:“不过我也从来没想过,散修联盟居然能有如此实力,汇聚到这么多人。”   “乌合之众而已,应当还不至于让璎珞小姐这种宗门弟子生出什么感慨吧。”黎凰戳颇了璎珞那虚伪的客套,同时别有所指地暗嘲了一句,“不过,身为一个修真之人,自由自在翱翔天地,追求一个我行我素逍遥自在,才不枉千辛万苦修炼出来的这漫长的生命。”   ——这一句话针对的,正是之前宫鸿为了解释为何璎珞不肯回去蓬莱却在散修联盟附近游荡而强行拗出来的原因。   “真是好一个我行我素逍遥自在,却只怕是求一个遮风挡雨之地都求不到吧?”璎珞毫不客气地反击,毕竟没有宗门照看的散修们有多穷多困苦,亦是一个完全无法辩驳的事实。   “噗嗤。”黎凰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   “不知方才我说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璎珞脸色微沉,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方才的对话,让我想到了凡人女子之中流传的一道永恒的选择题。”黎凰放下了手,板着脸回答道,“你是愿意一无所有地跟着心爱之人在荒野里奔跑欢笑呢?还是愿意穿着绫罗绸缎,独坐于深宫内院之中,彻夜垂泪?”   璎珞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立即回应。   “凡人女子可不像我等,能够自在地选择自己想要去往的地方,也不用担心所谓的生计,所以她们当中有些不幸之人,在不得不面对这种选择的时候……其做出决定的难度,几乎不亚于选择生死。”黎凰的话语里,依然隐藏了一些淡淡的嘲讽之意,似乎是在暗示璎珞只能依附在蓬莱的家族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自己做出选择决定的底气,但深究起来,却又根本什么沾边的都没有说。   “能够超脱凡人的身份,的确是我等之幸。”璎珞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出来那话语之中的暗讽之意,反而跟着黎凰一起庆幸道。   “这个女人看起来是不打算继续装了?”就这么短短的照面,寥寥几句话的功夫,璎珞便已经察觉到了黎凰表现出来的姿态,与前次那种刻意希望自己轻视的模样截然不同,心底忍不住暗笑了一声,“我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   “不过宫鸿和闻笙似乎全无察觉,是因为这两人都实在太迟钝了么?”璎珞的注意力同样也放在了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两个世家少爷们的身上——那两人看起来完全不知道方才自己与这“梦华女”都说了些啥。   “这算什么?鸿沟么?”璎珞默默地在心里头感叹了一句。   “看起来,指望宫鸿能够摸出这梦华女的底细,实在是我想多了。”璎珞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外头的擂台赛依旧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很快便有胜负分出,一批人的名字在那生死符的排行榜上灰了下去,意味着这些人再也没有资格去参加之后的擂台赛,只能作为纯粹的观礼之人,并等着在最后的宴席之上,承受最末尾的那些待遇。   于是渐渐的,这整个秩序可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好了。   时不时有被判定为输家的修士在那擂台外头大声叫唤着抗议,认为自己输了的原因只是运气不好,或者对方使诈没有公平竞争,同时向散修联盟提着再比试一次的要求,如果不同意,那自己就赖在这擂台之外撒泼打滚。   这种妨碍他人的存在很快便被人请了出去——散修联盟的那些人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真动起手来搞不好能够压住这场中至少七成的修士,而梦华女那句“真正的实力不受运气影响”更是被再三提及,重复的次数一多,那些战败出局又因为心有不平而闹事之人,便顶上了一个输不起的大标签,甚至一些原本想要看热闹的起哄之人,也一个个冲着这些闹事之人展露出了一副轻蔑不屑瞧不起的表情。   所以渐渐地便也不会有人采取这种让自己丢脸的方法,反正账是记下了仇是结下了,等到这众仙大会结束之后,自己有的是机会设伏布陷让自己这对手中招,并可趁势收了这碍眼的一条性命,好平复自己心头一口郁气。   当然,也有人在技不如人甚至被完全碾压之后,还硬生生地装出一副大度模样,冲着对手摆出一副惺惺相惜的姿态,好像自己与对方一战完全是势均力敌是自己在有心相让,一些没有仔细看过争斗过程的人便会被这些人的举动所蒙蔽,觉得那胜利者其实也不过如此,于是,这些人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彬彬有礼无可挑剔,却依然让各自对手的心里窝出了一团火,只恨先前动手之时没有再狠上三分。   ——胜负动人心。   而更让人心动的,是在察觉到人群之中的混乱之后,开始亲自出面,带着人在各个擂台之间巡视的“梦华女”。   闹事的修士在看到梦华女的到来之时,便会自动地变得低眉顺眼,深怕自己的举动会引出那女子脸上嫌恶的表情;擂台里争斗的双方在察觉到梦华女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便会争斗得越发卖力越发拼命,各种大招底牌稀里哗啦地全部往外翻着;并且,那些已经分出胜负了的擂台之中,双方的表现亦是越发地浮夸,互相谦虚着恭维着,好像大家都是头顶圣光的圣人一样。   ……   “似乎没有男人能经得起她的诱惑呢。”璎珞透过自己面前的水晶,打量着“梦华女”的所作所为,轻声叹道,并向陪在自己身侧的闻笙和宫鸿两人问道,“你们真的对她一丝心动的感觉都没有么?”   “呵呵,不过是低劣的魅惑之术而已。”闻笙冷哼了一声,回应道,“什么时候璎珞小姐你愿意露面,那些散修们立即就会意识到她与你之间那天差地远的关系,意识到自己眼中所谓的尤物,其实是多么庸俗的一副皮囊。”   “她可是有备而来,一心要与我分个高下呢。”璎珞轻笑了一声,将视线转向了宫鸿,幽幽地问了一句,“是吧?”   “呃……她的确是想太多了。”宫鸿卡了一下,连忙回答道。   “你认为她想太多,是像闻笙那样,觉得她的容貌不过如此呢,还是觉得她的这些挑衅,其实根本就不会入我的眼呢?”璎珞将自己的疑问问得更加直白了一些。   “哈哈哈哈,璎珞小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又怎么会在意她如此肤浅的挑衅呢?”宫鸿立马反应过来了璎珞真正的意图,所以面对璎珞那提问的时候,他就算心里原本想要说出来的答案是前者,说出口的时候也被硬生生地拗成了后者。   璎珞不置可否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看向宫鸿的视线让他颇有些心虚,似乎自己这刻意的奉承早已经被璎珞看穿,而自己却还像个傻子一样觉得自己的表现无可挑剔。   闻笙此时也知道自己之前说错了话,眼珠子转动着,正思索着自己应该如何补救。   璎珞却在此时突然起身,看那动作,似乎是想往外头去看上一眼,或者说,将自己展示在那些散修面前,让众人看上一眼。   “咦?”宫鸿和闻笙都很是吃惊,立即紧跟在了璎珞的身后。   “你真的打算让自己与她一起,被那些散修们相提并论?”宫鸿忍不住掠到了璎珞的身前,拦住了她的举动,并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在方才回答璎珞的提问的时候,宫鸿觉得自己是完全把握住了璎珞的心理的,所以璎珞这样突然做出了超出宫鸿想象的事情,等于是突然又往宫鸿的脑袋上扔了一块砖,砸得他整个儿都晕呼了。   “我觉得我的眼界太小了,始终都局限在你们这些人圈出来的世界里。”璎珞微微抬着下颌,直视着宫鸿回答道。   “所以我想出去看看,并且听一听外头那数以万计的散修们都有怎样的说法第六百四十二回众仙大会(下)   正是大多数人已经分出胜负,正在那些擂台附近的各色云台上调整休息的阶段。   那些云台是散修联盟提供给那些修士们的暂时的落脚之地,有酒楼供应种种茶水,点心,有客栈提供修炼打坐的静室,到处都安插着能够及时汇报各个擂台战况的水镜和生死榜,甚至还有出售各种疗伤药物的铺子,俨然是一个个可以自如聚散的临时坊市。   于是甚至有人直接摆开了摊子,铺了一地的材料法宝,真将这儿当做是坊市一样,做起了生意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云台都是如此热闹。   正当中的那漂浮在那岛屿上空的云台上,半遮半掩的云雾之后,端坐着的是散修联盟的那些个管事——他们毕竟是此间主人,也是随时可能需要出面镇场子的,总要表现得足够稳重才行,于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小修士前来汇报请示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几位管事造就出来的凝重的气氛。   黎凰的声音突然就在当中那云台的上空出现了,不过短短几声轻唤,配合水镜画面的切换,便已经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日诸位的表现都十分精彩,璎珞小姐……可都是看在眼里了呢。”黎凰轻笑着说道,然后让开了一边,于是水镜上出现了那个站在她身后的一身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站得很直,下颌微抬,嘴角勾起,自然而然便是一副高傲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姿态,若论纯粹的容貌,或许不如“梦华女”那么明艳,但是骨子里撑起来的气势,依然轻易地抓住了众人的眼光。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名红衣女子与“梦华女”之间那谁都不肯服输的暗暗的较劲——这种事情说来有些好笑,但是会让人觉得非常地喜闻乐见。   所以短暂的沉默之后,回过神来的下方外围诸人立即发出了一连串山呼海啸的叫好声,好像现在站在那云台之上的并不仅仅只是两名貌美如花的女修,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为了争夺天下第一而展开的巅峰对决。   ——黎凰和璎珞的对决当然不会是动刀动枪那么粗俗。   于是在欢呼声稍稍安静下来了一些之后,黎凰再度开了口:“璎珞小姐受我散修联盟之邀,已经愿意出面接受这众仙擂台的公证之人一职。”   “璎珞小姐对我散修联盟来说乃是外人,作为公证之人,必然不会带有什么私心,当可保证这众仙擂台的结果的公平公正。”黎凰又补充了一句,然后转向璎珞,示意她也说上两句。   “我本只是想来见识一下众仙大会,没想到竟会被委以如此重任,实在是有些忐忑。”璎珞微笑着回答道,其实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忐忑的模样,“所以我如果有什么疏漏之处,还需梦华道友提点一二了,毕竟……这众仙大会的种种,都可以说是从你的手下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我只是散修联盟里头一个打下手的执行管事。”黎凰摇头,随便就将众仙大会的功劳推倒了那位想出来这馊主意的大管事的身上,只字没提宫鸿为这大会所操的心,并以此冠冕堂皇的谦让成功堵住了璎珞再次提及宫鸿的可能性。   璎珞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言语上胜过这“梦华女”,于是在双方互相又客套恭维了一番之后,开口提议道:“说真的,看到诸位都如此积极地参与这众仙擂台,打得是精彩纷呈,我也觉得有些技痒难耐呢。”   “莫非璎珞小姐你也想下场演练一番?”黎凰顺着璎珞的意思接口道。   黎凰挑明出来的意思让围观之人一片喧哗,甚至“嗷嗷嗷”地怪叫着起哄,很显然,他们是很乐意于看到这些美貌的女修随便做些什么,并且觉得不管这些女修做什么,都能让他们大饱眼福。   一些原本因为战败而打算直接离开的修士也因此停下了动作,有些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眼福。   “不过璎珞小姐毕竟是贵客,同时也是公证之人,是不可贸然下场的。”黎凰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继而抬头微笑,“不如就等这场中擂台尘埃落定之后,由我陪璎珞小姐过一过手吧。”   “哦?”璎珞微微一愣,她能想到“梦华”的阻拦,并且也在计划着怎么让“梦华”同意与她交手之事,却没想到“梦华”居然如此干脆地就自荐上场了。   “反正这是助兴之事,也不是生死之争,我的实力就算弱了些,应该也不会有生死之虞吧?”黎凰笑着上前,无比亲昵地拖住了璎珞的手,仿佛一对好姐妹的模样,“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呢。”   璎珞偏头看向黎凰,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黎凰呼出的那带着微妙香味的呼吸,于是脸上挂着笑意,轻声地回了一句:“谁会舍得对你这张脸下重手呢?”   ……   小小的打断之后,各个擂台又开始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争斗。   在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都会有那样两个美女关注着之后,这些修士们争强好胜的心思又上了一个台阶。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赌一赌能不能绝地反击。”很多修士都怀抱着这样的念头,于是每一场争斗完成的时间都延长了不少。   “虽然输了,但是能见识到璎珞梦华这样两名女子,便也算是不虚此行。”一些已经出局了的修士们如此安慰着自己,并且在那些云台之上留驻了下来,只为等待着这众仙擂台最后的结果,以及最后那一场预定了的对决。   “不知道璎珞和梦华谁会赢呢?”有人提出了这么一个盘口,暗搓搓地开了赌局。   “或许本来是不相上下的,不过据说梦华之前一段时间里头因为一些变故而修为倒退……所以现在看来,似乎还是璎珞的胜算要大上一些。”   “但是梦华……似乎也不是愿意服输之人啊?”有人想到了那两个女人暗暗别苗头,互相想要压过对方一头的情景,“她既然主动应战,总是对自己有些信心的。”   “说起来,与其比较这两人的修为实力……你们觉得这两人的姿容,哪一个更胜一筹?”终于有人提起了这个比讨论修为更为实际的话题。   毕竟,修为这种东西,展现出来的未必就是全部,而且这些散修们的眼力其实也颇为有限,讨论起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而是评价容貌这种事,是个人就能发言,甚至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于是没过多久,在那关于两个女人之间胜负的赌局之外,这些散修们居然又开了一个局——他们居然暗搓搓地弄出了一个投票,来为各自的审美较起真来。   “你这种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女人的家伙懂什么欣赏?”   “这么多年沉迷于庸脂俗粉之中,你的眼光只怕早就被胭脂糊了分不清好坏了吧?”   诸如此类的争执时不时的在擂台之外发生,当然,最后总是会被人以一句“反正你们就算拼个你死我活,她们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而终结此事……   “还是挺热闹的。”在那些散修们互相计较着嘴皮子的时候,璎珞看着眼前那张正在不断变化的统计榜单,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张榜单正是那些散修们折腾出来的投票,璎珞和“梦华”的支持者的数量一刻不停地在变化着,你追我赶,此起彼伏。   “这种关系到自身的较量,可比外头那些乱糟糟的擂台赛要有趣多了吧?”黎凰笑嘻嘻地应道——这完全是她一手引导出来的局面。   ……   之前璎珞打算露面之时,黎凰正好折回,只需一眼,她就已经看出了璎珞的打算。   “她果然被我煽动成功了。”得知璎珞想要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心情之后,黎凰的心里暗暗窃喜——她之前暗嘲璎珞只在深宫大院,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所以黎凰顺势就提起了让两人同时亮相的主意,并且得到了璎珞的赞同,顺便就让璎珞接下了那公证之人的职位。   两人所有的都可算是水准之上的容貌,不过璎珞有着的是自然而出的底气,黎凰所有的则是拿捏人心的精到——只有在这种差距并不大而道理可以随便说的情况下,才能真正引起围观之人的争论,并且在争论之中将事情的影响渐渐扩大,最终将所有人都牵连进来。   甚至连那投票的主意也是黎凰背地里的指示,否则的话,就外头那么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有公信力的主持之人,开个赌局都很有可能随时会因欺诈内幕和分赃不公而拆伙内讧,又哪里能一票一票地将那些人的选择都整理清楚,还堂而皇之地用那生死符昭告给所有人知晓?   “且让我来试试看,我能不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汇集起属于我的死士好了。”黎凰的心里默默盘算着,同时反复回味着单乌训练出那些死士,硬生生将自己弄成人间神灵所采取的方法,希望找到可以借鉴之处。   “这些散修们很好煽动,正是诱导成为死士的绝佳材料第六百四十三回带刺的玫瑰(上)   擂台赛已经渐渐进展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了,而对梦华璎珞孰高孰低的争论在某些别有用心的推波助澜之下也越来越激烈。   那种诸如“反正那两位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的嘲讽已经不再起作用了,因为现在最想要在这个问题上争一个高低的,是那些已经一路杀出重围,成为决赛种子了的那些人。   这些人本就修为实力不错,身家也算丰厚,基本都是带着自己的浮舟或者玩着各种花样招摇而来的,在这些人的心里,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该为自己心折才对。   所以这些人只会觉得自己一定能在璎珞或者黎凰的眼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博得这两个女人的青眼有加,到时候,不但有了天下第一的名,搞不好还能顺便得了天下第一的美人,岂不是人生在世最为畅快得意之事?   只不过,天下第一的名自己能够凭着名头去争,但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的名头,又该落在谁的头上?   “要能两个都到手就好了。”很多人心里暗搓搓的想着这个念头,但是如今的形势下,他们在表现出来那种遐想的念头的时候,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压力来自于那个僵持不下的投票。   这些修士们的情绪本就被这从未经历过的众仙擂台调动得无比高涨,结果摩拳擦掌想要风光大战一场的冲动在刚刚开局没多久就被现实抽了回来,满腔的躁动无处抒发的情况下,便转向了那两个女人谁更美貌的无聊争论之中。   更何况,不管争的是实际武力值的胜负,还是谁的美貌更胜一筹这种全靠感知的话题,归根到底,都是要争个高低强弱的事情。   之前的擂台赛上,这些人已经或心服口服或满心不甘地输了出局了,所以,现在,他们在选择参与了这个投票并且站定了自己的阵营,在感受到了自己身边其实也是可以有相同立场的支持者的时候,就绝对不想再输第二次了。   于是,渐渐的,之前起哄参与那投票的散修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这两拨人甚至各自占据了一部分的云台,为自己心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摇旗呐喊,这种声势自下而上,让那些已经闯入了决赛圈的修士们也受到了影响。   “我现在只要选择认可梦华和璎珞当中的一个,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一边的人心。”那些入围的修士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们看来,这种等于是从天而降的白白送上门的支持者,完全是一笔不拿白不拿的财富。   ——不管自己最后能不能拿下那天下第一的名,只要能够让自己得到这么多修士的认可,自己的名声便也算是妥妥地红透半边天了。   “哪怕日后这些人都忘记了眼下这较劲的缘由,也不会忘记他们同心协力跟在我身后摇旗呐喊的这些经历,而我更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在这些修士之中发展出属于我的势力。”那些入围修士们心中如此盘算着,于是一个接一个地也表明了立场——这些人选择的依据并不是自己真心觉得谁谁比较美貌,而是因为对方的阵营之中有自己看不顺眼所以必须要削之而后快的人物。   于是最后,各种意义上的胜负的追逐,就这样渐渐地合而为一了。   ……   “真好。”黎凰看着眼前这局面感叹道,“我怎么都理不顺的人物关系,如今真是变得条理分明了——不管是修为高低,还是互相之间的敌友亲疏,都是一清二楚。”   “我也未曾想到这局面会有如此明朗的一天。”宫鸿也算是见识过黎凰整理出来的那张巨大的人物名单的,此时看着眼前这渐渐成型的格局,不由得也有些唏嘘感慨。   “真是多亏了宫鸿道友出的主意。”黎凰回身,对着宫鸿便是欠身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宫鸿连忙摆手,同时上前扶起了黎凰。   璎珞的视线缓缓扫过黎凰,没有做声,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嘀咕:“她的目的难道就止步于此么?如今这局面,可以操控引导的余地可是越来越大了。”   “这些散修们如今正在热血上头的阶段,如果我出面引导一二,让他们意识到追随我的意义,是不是能够将他们化为我在蓬莱之外的私人部属?”璎珞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投票数字,盘算着,“但是我现在是在散修联盟之中,如果被那些管事们发现了我这私心,他们会同意么?”   “显然是不会的,他们弄这众仙大会就是为了汇集起那些散修们对散修联盟的依附之意,我如果打算出手截走这些,必然触及到他们的底线。”   “然而这种事情如果由梦华女去做的话,却是天经地义……可她为何依旧没有动作?再等下去,这最终汇聚起来的人心只会集中在那几个喊着口号入围的修士身上,最后等到这一场热闹散尽,她仍是什么都得不到。”   “难道她仍是为了这散修联盟打算?或者,她其实只是防备着这散修联盟中其他管事的嫉恨之意?”   “这是在白白浪费时机啊……”璎珞捉摸不准“梦华”的心思,却莫名地对她的无所作为而烦躁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有人来报:“傲世神尊,九天战神,贪狼星君……等等这些人送上了这些礼物,希望梦华管事和璎珞小姐能够收下。”   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被人捧了进来,很快便在几人所处的这处厅堂之中摆了一地,逼得闻笙和宫鸿都不得不退到了墙边,而这些盒子箱子打开来更是满地的流光溢彩灵力逼人,显然为了打动这两个女人,这些人都是下足了本钱。   不过,在看清楚所赠之物为何之后,宫鸿和闻笙的脸上都显现出了一丝不屑之色。   “穷鬼。”宫鸿的心里如此评价着。   “乡巴佬。”闻笙亦觉得这些礼物摆在璎珞面前都觉碍眼,实在是应该一股脑儿全部卷起,然后扔进海里才对。   两人亦同时想到了之前他们这些人所做的约定——谁送的礼物能够让璎珞从那莫名的抑郁之中释怀,谁就是赢家,而其他人便必须愿赌服输,从对璎珞的追求之中退出。   甚至,飞珖亦是为了寻找一件真正能够打动璎珞的礼物,才死在了蓬莱之外。   “送这些东西,不但是挑衅,更是羞辱。”闻笙和宫鸿的心里闪过了这么个念头,很想借此机会发作一番,但是璎珞既然没有开口,他们便只能将这口气硬生生地咽下。   ……   “这些人都是谁?”这些送礼之人所报出来的威武的名字让璎珞有些疑惑,而送的那些东西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匹配那些威风凛凛的名号,于是她抬头看向了黎凰,开口问道。   “那几个入围决赛的修士,有一半是你的支持者,另外一半是我的。”黎凰笑了起来,一边指点着那些下属将这些盒子里头的东西分装整理,一边开口回答道。   “这些人的修为境界似乎也没到元婴?可是他们的这些名号……便是我爹也承受不起。”璎珞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看起来修为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以至于她连脸和名字都懒得关注的修士,居然一个个都顶了个这么威风的名头。   “你要有兴趣翻翻这与会名单,还能看到更威风的——反正这些人也不会在乎自己能不能抗得起这些名字,只要出门报出名号的时候,说出来的不是张三李四扁担石头这类毫无气势的名字就行了。”黎凰似乎是想到了那一堆和天过不去的名字,不由地掩嘴轻笑。   “气势这东西,靠的是自己的修为,又不是区区一个名号。”璎珞说着,话语一顿,随即摇头轻叹,“是了,是我要求太过,对于这些散修们而言,修为这种东西更为难得。”   “来日方长呢。”黎凰回应了一句,身为散修联盟的管事,她可没有立场跟着璎珞一起瞧不上这些散修。   “不过这擂台战事发展到现在,我们也的确应该出面去见见他们了。”   “也好。”璎珞没有反对——她做为这场擂台赛的公证之人,的确也有义务在决赛开始之前露一下面。   ……   当璎珞与黎凰再次共同出现在那中央云台之上的时候,周围一圈云台之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而后哄地一声热烈了起来,各自欢呼,一个比一个狂放,似乎一定要在声势上压服对面阵营的那些人。   那几个神尊战神也不甘示弱,漂浮在   这汇合而起的声势甚至让散修联盟上方天空中所漂浮的云层都四下散了开去,同时也惊动了那些坐镇着的管事,于是这些人从中央的那团云雾之中走了出来,并以几声蕴含了术法的干咳压下了这整个局面。   “说些什么吧?”黎凰开口宣布了即将到来的决赛的流程,并且将那些入围决赛之人的名单都念了一遍之后,偏头对着璎珞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柔媚之态,顿时让整个中央云台之上的氛围都变得温柔了起第六百四十四回带刺的玫瑰(下)   黎凰这柔软的姿态让璎珞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心软,觉得太过针对这“梦华女”实在是一件有伤天和的事情,但是璎珞的理智很快让她清醒了过来。   “这仍不是真正的她。”璎珞提醒着自己,要始终保持对这“梦华女”的警惕,否则的话,飞珖的下场,便也有可能就是她的下场。   于是璎珞仍是端起了姿态,让自己的视线从黎凰的身上移了开来。   “既然如此,有些话我就直说了。”璎珞似乎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朗声开了口,“我既然接了这公证之人的职责,便必须要公平公正,换句话说,便该与参赛之人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但是,有一些人却在向我这么个公证之人送礼……”璎珞的视线虚虚地转了一圈,这动作经过了那些水镜的转折,所有看到这场面的人都觉得璎珞是特意看了一眼自己。   “在这里,我也不好追究这些人送礼的目的究竟是单纯想向我示好还是别有用心,但是,我既然还没抛下这公证之人的身份,这些赠礼之举,便可说有贿赂我的嫌疑,这是一种干扰秩序之举,是对这擂台赛的公平的妨碍。”璎珞招了招手,闻笙乐颠颠地从后方上得前来,袍袖一抖,便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摆在了空地之上。   ——闻笙本来就看这些礼物不怎么顺眼,璎珞想要退回这些东西,实在是太顺了他的心意。   “所以,这些礼物,还是请诸位自行取回吧。”璎珞微微颔首,对着诸人行了一礼。   随着璎珞的话音落下,场中有几个人的面颊有些微红,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已经进入决赛之人,这些人觉得自己的面子被削,想要发作但是又不得不承认璎珞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合情合理,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为自己所选择的立场,注定了他们只能赞同璎珞的每一句话,甚至,如果璎珞说了什么实在不入耳的嫌弃之语,他们都依然要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将这些嫌弃全部接下来。   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么多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同样是争,彼此之间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争得头破血流可算是一种“争”,争夺身后那些散修们更多的赞同和支持同样也是争。   璎珞的突然发难,等于是抛给了他们一个难题,让他们必须在证明自己没有贿赂之意的同时,还要证明自己对璎珞的敬重和倾慕,甚至还要表现出对于璎珞一切话语的服从之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立场有底气继续站在自己身后那么多人的眼前。   于是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上前了一段距离之后,向璎珞开口道:“贸然给璎珞小姐送礼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意识到此举实是轻慢并疏忽了璎珞小姐如今的身份,还望璎珞小姐能够接受我诚心的道歉,至于这洺海珊瑚,便赠与联盟,当做是我干扰这众仙擂台的秩序的赔礼,当然,如果还有什么责罚,我都一并认下,绝无异议。”   继这名修士表态之后,其他几个人也都上前坦白了一番,言辞之间甚至对璎珞此举颇为追捧,大赞她的秉公行事,认为这一场擂台赛最后的结果之公平全是璎珞的功劳,甚至还隐隐约约地踩了“梦华女”一脚,因为这“梦华女”可是老实不客气地将那些礼物全数收下了。   而见到这些人争先恐后的表态之后,璎珞也不反驳,只是招了招手,召来了一群下属,将那空地上摆放着的箱子收了回去。   “这些礼物不说贵重不贵重,总是诸位的一番心意,就这样半途转赠给联盟,联盟真收了也有些尴尬……”见那些人坦白的话语告了一个段落之后,黎凰亦开了口,“所以,赛事之后,还请诸位到天物阁缴纳一定的灵石,或者赎回这些礼物,或者,让它们重新回到该接收这些礼物的人手里。”   “咦?”这一群正在自责兼吹捧璎珞的修士们有些面面相觑,只觉得这送礼的问题似乎又被“梦华”推回到他们自己身上了,唯一多出来的一件事,就是他们大概还得给散修联盟缴纳一大笔的灵石。   并且这“梦华”所使用的“心意”二字,亦表明了她对于那些礼物的态度,让那一群送礼并被她收下了的修士们觉得心里如同喝了酒一般地妥帖。   并且,当那一群正在吹捧璎珞的修士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黎凰已经再次开了口:“众仙擂台之后,诸位可入联盟稍作休整,众仙大会可还等着诸位呢,有什么话不妨在那宴席上再说,到那个时候,可就不会触犯到什么禁忌了。”   一句话便让那群人闭了嘴——璎珞既然是个如此讲究规矩的人,那么他们便最好不要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否则的话,就算等不到璎珞的埋怨,背后那些散修之中传来的责怪之意也绝对不会少。   璎珞脸上依然是那客套的笑容,在斜眼看了黎凰一眼之后,便与黎凰一同开口,宣布了这众仙擂台最后的几轮决战正式开始。   ……   场中诸人的注意力再次被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争斗吸引了,而黎凰与璎珞并肩携手说说笑笑地退回幕后,互相之间对于对方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这女人做事的确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不知不觉间就能化解所有人对她的敌意。”璎珞一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飞珖如果栽在这女人手上,的确不冤。”   “她方才那举动,看起是在削那些修士的面子,降低那几个管事的戒备心,实质上也是在试探那些散修们的忍耐底线。”黎凰亦在分析着璎珞的作为,“试出底线之后,便等于拿捏住了那些人脖子上的套绳,松紧由心,才可如同驯兽一般,一步一步地将这些底线依着自己的意愿彻底改变……这似乎就是单乌所说的,那种对于下属之人的绝对控制?”   “是了,璎珞这女人长于驯兽,而驯人和驯兽其实差距也不是太大。”黎凰已经开始想要向璎珞学习些诀窍,“难怪她能将蓬莱的那些世家公子们控制得那么牢固……这女人,的确不可小觑。”   而宫鸿和闻笙跟在这两个女人的身后,依然是一头的雾水,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变得如此亲密,好像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敌对之意都是他们自己假想出来的一样。   “是不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又发生了一些什么?”闻笙和宫鸿就此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   最后进入决赛的人并不多,所以这些人就算每一对都打上了大半天,数天之后,一切结果也都已经尘埃落定。   散修联盟的所有管事都出面了,举行了盛大庄严的,仿佛是在将那些散修们一一都给封神了一样的仪式,并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下宣布了结果,排出了座次,发放了奖品,继而引领诸人进入了散修联盟的地盘当中。   诸人就这样依循着排出来的座次,享受着不同的待遇,在那岛屿之上休整了大约一天左右的时间。   同时,周围海面上空的云台和擂台都已经渐渐隐没在了那护岛的法阵之中,不知道是打算继续这样保留下去等待下一次的众仙大会,还是无人知晓之处变更成一些别样的法阵。   很多人都在观望着这个擂台被隐没的过程,因为这些人觉得眼下就散修联盟这么个普通大小的岛屿,看起来似乎够戗能够找到地方大开宴席并且同时招待这么多人,并由此觉得那众仙大会是不是会继续在半空中弄个巨大的云台作为场所,所以才需将这半空清理干净。   却没想那海面之下居然别有洞天。   “此处名为水晶宫,得自一处龙王遗迹之中,刚好可以镶嵌在这联盟地基之上,亦可成为联盟内部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将那些修士们带进了那海面之下的一处透明的宫殿之后,主事的黎凰开了口,解释了一二。   ——散修联盟的地基之上,有一处透明的豁口,乍看过去会觉得那儿仿佛是块石头被人劈斩出了一条裂缝,但是靠近之后才会发现那其实是镶嵌在实实在在的地基之中的透明宫殿,并且其中还有那么一间宫室是突出在那地基之外的,而那间宫室刚好就是即将开始众仙大会的真龙殿。   “这真龙殿最初的时候,可是那些龙王们现出真身后盘踞的所在。”黎凰继续解释着,而这个理由亦充分说明了为何这么一处大殿会大得如此夸张。   很多修士都没有入座,只是好奇地在这大殿之中来回张望着,打量着那一层通透的坚硬的隔膜之外幽蓝漆黑的海水,以及那些因为受到这大殿之中的光芒的吸引,而成群结队地靠近过来的海中游鱼。   一时之间,在这透明墙壁的两侧,鱼群和人群几乎是以同样的数量同样的姿态互相对视着,仿佛某种微妙的镜第六百四十五回小赌怡情(上)   一片巨大的阴影从那水晶宫的外侧慢腾腾地压了过来,那是一条被吸引而来的龙鲸。   这条龙鲸的体积庞大,头上甚至已经出现了两个类似于犄角的凸起,这使得那些散修们发出了一阵惊呼,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些,而那龙鲸在打量了一下那水晶宫中的人类之后,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存在,掉过头去,摆着尾巴再次消失在了海底的黑暗之中。   “这龙鲸是联盟豢养的妖兽么?”很多人开始低声地议论了起来,“这是真的快要化龙了啊。”   “这些海中妖兽修炼到极致能够化龙的传说难道是真的?”同样也有人表示质疑。   “不,也许只是因为这龙鲸有一些龙族的血脉,这年头找不到真龙,但是找到一些具有龙族血脉的存在,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开始出现了另外一个猜测。   于是一时之间,这些散修们是议论纷纷,但是散修联盟却并没有回答这些修士们的疑问,而是差人将那些修士们给引到了各自的席位边上。   由高到低,主次分明。   这些修士们也没有异议,各自就坐。   事实上,这些座次就算排出了什么错乱之处,这些修士们多半也不会察觉到有何不妥,因为对其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规模的宴席,根本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规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入席之后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以至于一个个都只能手足无措地顺从着联盟里头那些小修士们的安排——那些小修士们的修为可比他们要低得多了。   而在被这些席位围绕着的大殿的中心,有一处被金龙环绕着的高台,高台之上,一群群的女子正操持着乐器,载歌载舞,未必有多精妙,但是好在足够喜庆喧闹。   那些散修联盟的管事们又是进行了一番端架子客套的仪式之后,这宴席终于开场,酒香荡漾着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了起来,那些手足无措的散修们在数杯酒下肚之后,便也放松了下来,一时之间,满堂的其乐融融。   ……   散修联盟的大管事很是欣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众仙大会,至于之前的那些擂台赛,虽然有其存在的必要,但是那种打打杀杀的氛围,让他实在是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慎,场面便会从某个闹事不满的修士身上开始,完全失控。   好在这一切的局面都被“梦华女”控制住了。   于是这大管事将视线转向了主席末端的黎凰,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此次众仙大会能够成功,可多亏了梦华管事啊。”   “不敢当,不敢当。”黎凰口上谦虚了两句,实际却是将自己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毫不客气地将那大管事的夸奖给照单全收了。   黎凰只字没提宫鸿。   宫鸿现在与闻笙一起,身为蓬莱贵客,他们亦陪同着璎珞坐在这主席之上,而此时宫鸿见到黎凰揽功的举动,本是不以为意,却没想黎凰居然隔着面前的过道,冲着宫鸿抛了一下媚眼。   这个媚眼自然也落在了璎珞的眼中,于是她斜眼看了一下宫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宫鸿那闪躲之意。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个在众仙擂台之中表现不错的修士们已经端着杯盏凑到了这主席面前,开始向诸位管事以及璎珞等人敬酒,一番客套之后,其中一名修士小心翼翼又状若随意地开了口:“之前璎珞小姐和梦华管事曾经放言要过一过手,却不知何时开始啊?”   闻言,黎凰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场赌局始终吊在那里没有结果,的确是难以让人安心啊。”   黎凰一句话让那几名修士立即慌乱了起来,连忙辩解此事和赌局无关,甚至就要发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赌局。   “又没说不能赌。”黎凰笑着打断了那几个修士的辩解,“就算是蓬莱这种大宗门,拿别人的争斗开赌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是我们这本就没什么规矩的散修联盟呢?”   黎凰说着就将视线转向了璎珞,而璎珞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黎凰有关蓬莱的那些言论。   “不知道现在赌局的状况如何了呢?”黎凰收回视线,继续向那几个散修问道,虽然具体的情况她其实早就心头有数。   “呃……”那几个散修迟疑了片刻之后,报出了一组数据。   “哈,看起来觉得我能赢的人还是不多啊。”黎凰听完这些数据,点了点头,而后扔出了一个乾坤袋,“加我自己一份,就当是买个彩头。”   而黎凰话未落音,闻笙便也已经笑嘻嘻地出手扔出了一个乾坤袋:“也加我一份,为璎珞小姐。”   有了这两个人开头,这主席之上诸人立即哈哈大笑着参与了进来,那几个和赌局有所牵扯的散修在短暂的尴尬过后,立即交头接耳了一番之后,回头召来了打理这赌局的几个散修,竟将这赌局给直接翻到了台面之上。   那些参与宴会的散修们听闻了此间热闹,于是一时之间,原本没打算参与这赌局的也掏出了灵石跟风参和了起来,而那些本就有所投入之人,更是一个个无比豪迈地一掷千金——众目睽睽之下砸钱,可比之前暗地里聚赌要有意思得多了。   而那公布出来的数字亦让原本就在处在两个阵营之中的散修们较上了劲。“这种时候不支持梦华姑娘,岂不是会被人认为我方无人么?”虽然当初分出来两个阵营的理由的确是有些无稽且无聊,但是这阵营一旦站定之后,参与之人便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同仇敌忾的心境来——阵营的面子就是自己的面子,阵营的胜负就是自己的胜负,并且这种认知会在一次次的相争之中被强调,并且固化。   于是,之前那有些无聊的投票之举,就这样硬生生地变成了双方的身家之争。   ……   “你不下注?”闻笙注意到了宫鸿的安静,忍不住凑到了他的身前问道。   “我下给谁?”宫鸿的嘴角抽搐,“璎珞小姐给我分配的这糟糕任务……我现在都不知道还要不要做下去了。”   “我看是你自己心里的天平有所摇摆了吧。”闻笙暗笑了一声,没有理会宫鸿的怒目而视,直接退回了璎珞的身边,继续做出那一副又痴心又忠心的模样。   璎珞却没有理会闻笙,而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场热闹,微微皱起了眉头。   “人为地分出阵营,并人为地引导出矛盾让这些人觉得自己等人必须得抱团才能面对对方的挑衅……”璎珞暗自分析着,“这似乎也是一个能够驭使人群的方法,但是这样的做法……当这些人回过神来之后,反噬也会巨大。”   “就好比与我过手这么一场赌局,如果她真的输了,那么那些人便会将自己亏损的灵石都算在她的身上,觉得自己等人是被她煽动了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除非,她能赢过我。”   “她有这个实力么?”璎珞看着黎凰,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   赌局的形势很快明朗,毕竟有着散修联盟主场的优势,压在梦华女身上的价码略胜一筹,但是给璎珞一掷千金的那些修士们也十分淡定——他们能够看得出璎珞与“梦华”之间实际修为的差距,觉得自己等人是妥妥地能够将对方压下的注全数赢回,到那个时候,才是正式开始嘲讽对方那些冲动所为的时机。   继而这大殿中央那盘龙高台已经清空,高台的周边嗡地一声亮起了一圈屏障,居然直接就形成了一个被封闭的擂台,看起来是早有准备。   黎凰率先从座位上起身,如蝴蝶一样越过了众人的头顶之后,进入了那擂台之中,并转头向着璎珞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璎珞轻笑了一声,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下一刻,她便已经来到了黎凰的面前,两人遥遥相对,身上的护体灵光流转回旋,看起来竟都是无比认真的模样。   “我和人打擂之时,可从来都不会刻意相让的。”璎珞率先开了口。   “不是生死之争,相让没有意义,而真正的生死之争,又有谁会相让?”黎凰回答道,显然对璎珞的姿态早有预料。   于是这稍稍的客套之后,两人的身影旁边,都开始多出来了一些什么。   璎珞的身旁出现了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这些蝴蝶成群结队地上下翻飞,抖动着翅膀,将身上的细碎的鳞粉洒在了周遭的虚空之中——这些鳞粉转眼消失,如同埋下了某些无法被人感知的陷阱。   于此同时,璎珞微微抬起的手指上亦出现了一只朱红色的小鸟而,那婴儿拳头大小的鸟儿在来回蹦跶了两下之后,便蹲在了璎珞的指尖上,歪着头看向黎凰。   黎凰认出了那只鸟儿的底细,轻轻地抬了一下眉毛,然后后退了一步,隐没在了她身边已经如水波荡漾一般,变得越来越扭曲的空间之中。   ——那只鸟是朱雉,是单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耿耿于怀地想要捏死的一只妖第六百四十六回小赌怡情(中)   当初蓬莱的那场变故,環星子在暗杀陈安未果,想要遁逃的时候,便是被璎珞以那驯兽笼配合朱雉拦了下来,更是让環星子被小苍山吞噬的模样暴露于人前,以至于整个事情都往有些失控的方向奔了过去。   单乌是很记仇的,所以除了璎珞之外,他甚至连那只朱红色的小鸟都一并咬牙切齿地恨上了。   而单乌的这些心情,这世家上或许就只有黎凰知道。   “如果我这会儿能够压过她一头,是不是也能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气?”黎凰的心里暗想着,一张无形的大网渐渐地从她的身边蔓延了开来。   而在这个时候,璎珞身旁的蝴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妥,猛地四下散开,洒落的鳞粉如同从天而降的雪花,几乎充斥了这一整个擂台的空间。   那些鳞粉在下落的过程之中,其中的一些似乎碰到了细微的阻碍,于是微微偏转了小小的角度。   这些偏转本不会被人察觉,但是,当周遭的光线斜射而入,照在这些鳞粉上发生了转折反射之后,这些小小的偏转被放大,并且能够让人清晰地看出那些存在于虚空之中的灵力曲线。   那些曲线自然便是黎凰布下的法阵。   “果然是阵修啊。”璎珞看着周围那些隐隐约约的法阵纹路,心里已经有了数,“这阵道修为,如果应对的是一般的金丹修士,几乎都可以无往而不利,难怪她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够赢过我。”   “也好,就让我来试试看,你都是用了些什么手段将飞珖给坑了的。”璎珞轻笑了一声,手指微抬,那只小小的朱雉在离开她的手指之后迅速长大,羽翼也变得修长丰满,甚至还多出了数条长长的尾羽,末端带着一团团上下翻飞的小火球,看起来竟是有了些凤凰的雏形。   这小鸟毫不客气地带着一身火焰往某一条灵力纹路上撞了过去,同时张开了那尖尖的鸟嘴,啾啾叫着,开始撕扯起那些灵力纹路来。   那一处空间很快便被烧穿了一个大洞,黎凰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在那洞口的后侧出现,继而一分为二,再分为四,于是璎珞的上下左右,都飘满了这么些个看起来仿佛鬼魅一样的黎凰。   那些洒落鳞粉的蝴蝶们又开始翻腾了起来,一只只落在了那些黎凰的身影之上,而后突然“噗”地一声转变成了一团灵火。   这些火焰与那扑腾着的朱雉之间似乎是有所关联,或者说着朱雉本就有控制身边一切火焰的天赋本能,于是那些黎凰的虚影便仿佛一张张卷轴画像一样,被烧得焦糊扭曲,千疮百孔。   “只有这样可还是破不了我这幻阵的哦?”黎凰的声音从璎珞的四面八方响起,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处于下风。   璎珞亦在嘴角勾起了一丝颇为自信的笑意:“是么?那么你看这样如何?”   那朱雉带着满身的火焰盘旋飞舞,在璎珞的身遭甩出了一道烈火环绕的圆圈,这圆圈迅速膨胀,狠狠地撞在了周围那擂台的四壁之上。   整个擂台的四壁都晃动了一下,继而那火焰四下里流窜散开,于是这擂台空间之中的灵力居然都被这些火焰灼烧得有些沸腾了,而这些不安分的灵力亦彻底摧毁了黎凰布下的那些灵力阵纹。   好像无数石头从各个不同的方向砸进了水里一样,擂台内部的空间开始扭曲,那些原本齐整均匀的阵纹也抖动不息,终于难以维持住完整的构型,寸寸断裂。   ——就好像一直小鸟冲进了一张蛛网,虽然那蛛网能够捕捉住比自己体型大得多的蛾子,但是在以蛾子为食的这只小鸟面前,仍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绞出一片狼藉,甚至连那织网的蜘蛛都不得不四处逃窜,以求得一条生路。   “你以灵力凭空布阵,难道就没想过当周遭的灵力紊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这阵纹还能继续稳定存在么?”璎珞的心里生出了轻视之意,一些话语就这样说出了口。   “可是你还是没能将我这阵法完全毁去,不是么?”黎凰依然没有现身,并且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挑衅之意,“越长的时间,对我越是有利。”   “你越是说话,对我也越有利。”璎珞亦笑了起来,“很多时候,人察觉不出来的东西,却躲不过这些妖兽们的天赋。”   继而璎珞一抬手,她的袖子里窜出来了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出现便消失,在那些被扯断的阵纹之处稍一停顿,便顺着那些阵纹消失不见。   “钻天鼠?你居然连这妖物都有?”黎凰的声音有些惊讶,而后哎哟叫唤了两声之后,在璎珞背后两丈左右的距离显出了身形,并且毫无停顿地,手里一道飞梭亮起,冲着璎珞的背心之处便攻了过去。   黎凰出现的位置让璎珞有些诧异,但是下一刻,一个金光灿灿的笼子从天而降,眼见就要将黎凰给罩在其中——璎珞也是早已准备好了还击的手段。   然而,在那金黄的笼子落下之后,那道飞梭以及“梦华”的身影都同时消失了。   “你应该相信你这只钻天鼠的。”黎凰再次出现,这一次她距离璎珞只有三尺的距离,几乎一伸手就能勾住璎珞。   那只钻天鼠被黎凰以一团水晶一样的封印束缚在手中,正吱吱叫唤着不断冲撞。   “你也该知道,这钻天鼠不光能够钻破你那法阵,同样也能钻破你手中的封印。”璎珞轻笑着回答了一句。   黎凰脸上露出警觉之色,立即一团灵力推着那只钻天鼠远去,下一刻,那钻天鼠赤红着眼睛,周身毛发竖起,尖叫一声,不要命地往那封禁之上撞了上去,白色的小鼠瞬间变成了一道红色的闪电,从那封禁之中冲出,并在黎凰所在的位置爆发出了一团不弱的灵力风暴。   黎凰躲得足够快,而那小白老鼠就这样尸骨无存了。   璎珞的手上再次出现了一只小白老鼠,显然她并不缺少这钻天鼠,换句话说,只要黎凰再躲进法阵之中,她就能利用那些蝴蝶配合这钻天鼠,再次将黎凰给逼出来。   黎凰索性也不躲了——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的时候,撞散了一团正汇聚在一起的蝴蝶,一道道仿佛内里封着火焰的冰棱从她的身边浮现,轻易地就将那些还想要围攻她的蝴蝶钉在了棱锥的尖端,并震碎成了一团齑粉,而后汇聚成了一道洪流,冲着璎珞便毫无花巧地攻了过去。   璎珞的嘴角勾了起来:“这就选择当面硬撼了?你觉得你有这能耐么?”   “我甚至都可以放弃闪避,任你施为。”璎珞补充了一句,然后她居然就真地没有移动,身上那通过某样法宝激发出来的护体灵光看起来也没有波动,但是却稳稳地接下了那一连串的冰棱的攻击。   而那些冰棱撞在了璎珞的护体灵光之上,仿佛在这擂台之中放起了烟花一般,五光十色的灵光四下飞溅,甚至遮掩得璎珞的身形都有些模糊了。   不动不闪避,并不意味着不反击。   那只朱雉的体型在盘旋之中又变大了一些,身上的火焰熊熊燃烧,已经不止是能够影响到周遭的灵力波动了,而是隐隐有了能够调动起周遭灵力为己所用的迹象——这本该是元婴境界的修士才能做到的事情。   朱雉啼叫了一声,向着黎凰冲了过去,黎凰可没有璎珞那么强悍的防御法宝,只能有些狼狈地闪避开来。   一时之间,这整个擂台之中如同下了一场火雨,而黎凰的身影在那光影之中时时隐现,每一次都是无比危急的情况,看得围观之人一个个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甚至好些个已经贴到了那擂台边缘,想要砸开这擂台的防护,冲进去将黎凰给救出来了。   而就在这些人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那只朱雉突然一头钻进了黎凰的身体里,顿时整个擂台之中的火雨都随之一散。   “怎么回事?”很多人其实都没有看清楚那朱雉钻到了什么地方,只是依稀看见那朱雉冲着黎凰的胸前撞去,然后,就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嗯?”璎珞显然也很有些意外,偏过了头去,看向黎凰,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黎凰抬头,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然后那只朱雉便再次带着一身的火焰从黎凰的身后冲了出来,张扬的双翼仿佛是属于黎凰本身的一样,映衬得她那飞扬的发丝都呈现了金红之色,对比得她那双眼睛越发地幽暗了。   在这突然爆发的耀眼的光晕之下,璎珞恍惚觉得黎凰的容貌有了些许的改变——变得仿佛似曾相识。   但是眼下,却没有什么时间能够让璎珞静下心来好好回忆黎凰这容貌的改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那只朱雉在再度现身之后,居然已经将璎珞给当成了自己的敌人,并且如同之前进攻黎凰那样,毫不客气亦不要命地,往自己主人身遭的护体灵光之上撞了过第六百四十七回小赌怡情(下)   朱雉的举动让璎珞大吃一惊,于是她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经被朱雉撞得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护体灵光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在朱雉那能够操控周遭灵力的本事之下,依然呈现出了一些不稳定的变形。   璎珞没法再淡定从容地倚靠自己身上的那层护体灵光,只能在那朱雉接下来的攻击之下选择闪避。   “怎么回事?”璎珞的心里生出了疑惑,“明明我与这朱雉之间的契约关系仍在,为何它居然会无视我的命令?”   “哼,既然不听话,那就还是死了吧。”在连接闪避了数次之后,发现就连桃花帐也无法重新收服这只朱雉,璎珞脸色一沉,手里的结了一个印,而后唇齿微张,吐出来了一连串的咒文。   那朱雉突然停在了半空之中,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全身羽毛倒竖,剧烈地颤抖着,而后从尾羽开始,一点点地化为了半空中四下飘散并逐渐暗淡的火苗,好像这只朱雉的本体就是火焰,如今火焰熄灭,这朱雉便也应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却突然,一团明亮的光芒凭空而生,拢住了那正在渐渐消失的朱雉,下一刻,那光团出现在了璎珞的脚下,那朱雉正抬着头,对着上方的璎珞发出了一声泣血的哀鸣,而后整个儿爆成了一团熊熊的火焰,翻滚而上瞬间便将璎珞吞没。   璎珞连忙闪避,并在这慌乱之中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单凭“梦华”那金丹中期境界的修为,真的能够如此轻易地搬动被自己定住的朱雉么?还是说,“梦华”这修为倒退削减了的只是她累积于金丹之中的能量,对于灵力和法阵的掌控,依然是金丹后期的水准?   而后,在疑惑之中将视线转向“梦华”的璎珞,便看到了更加让她难以置信的场面。   ——“梦华”手里的冰棱,渐渐凝出了一柄剑的形状,并且,“梦华”的身上,隐隐约约地生出了一丝剑意。   璎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她能够看出,“梦华”身上这剑意虽然微弱,但却是货真价实,甚至,还有那么点似曾相识。   “一个阵修,同时也是剑修么?”璎珞自问了这么一句,觉得自己依稀见识过这样的天才,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而“梦华”在凝出这柄长剑之后,抬手遥遥对着璎珞一指,而后,一剑西来。   这是毫无花巧毫不留情的一剑,亦是锋锐无匹无人可挡的一剑,但是在这几近绝杀的攻势之外,环绕着这柄剑的,居然是一连串的牡丹花雨四下散落,硬生生地将这柄剑之上的杀意变成了一种有些轻佻的戏弄之意,甚至让人生出诸如“这么秀气的一剑,有什么好闪躲的”之类的轻敌之心。   如果对手是男人,这句话或许就可以改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而这种对手心底自然生出的轻敌之意,正是“梦华”这一剑之上附着着的绵密的蛛网。   于是,璎珞没有来得及逃开,被那一剑直直地照着咽喉刺下,护体灵光四下崩散,而后璎珞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擂台之外了。   璎珞的表情似乎有些愣,呆呆地隔着那擂台的屏障看着里头正收起攻势,重新变成温柔无害的模样的黎凰,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这“梦华女”击败了。   外头围观的众人也是愣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前一刻他们还在揪心被朱雉穿胸而过的“梦华女”,下一刻“梦华女”便用那仿佛天外飞仙一样的一剑解决了战斗,并且获得了胜利。   于是这种安静持续了足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方才有人回过神来,发出了大声的欢呼,与此同时,那些站在了璎珞那一侧的修士们亦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要问个究竟,看看是不是“梦华女”的使诈,才使得这场擂台赛有了如此的结果。   “我可以问一下,你是怎么让我那只朱雉突然反过来攻击我这个主人的呢?”璎珞低头,似乎是在将方才争斗的场面细细回味了一遍之后,方才开口问道。   璎珞一出声,周围的围观之人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也都很想知道“梦华”到底是怎样赢过了这个看起来法宝和修为境界都远远高过了她自己的,来自于大宗门的女修——除了那些压注在璎珞身上的修士依然心有芥蒂之外,在大多数散修看来,“梦华”的这场胜利,实在可以说是散修们的荣耀。   “我想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了,我这人长于幻阵与幻术。”黎凰开口解释道,“虽然这些幻术对璎珞小姐你不值一提,随时可能被你轻易破解,但是,对璎珞小姐你豢养的这些妖兽,多少还是能起点作用的。”   “妖兽们虽然有强大的直觉和天赋,但是其灵智毕竟无法与人相比,想要让它们对周遭环境的判断产生混乱并不困难。”黎凰说着,同时双手捧在了身前,手心之处亮起了一团虚实不明的光芒,“我以这小小的幻阵捕捉了那只朱雉,并在它从这幻阵之中挣脱之前,让它感知之中的我与你互相之间调换了个个儿,所以它才会像攻击我那样攻击璎珞小姐。”   “并且,由于璎珞小姐与那朱雉之间的契约存在——契约之中的主人模样与这朱雉自己感知之中的主人形象发生了冲突,让它觉得自己是被强行更换了主人,于是本性之中的不驯便被激发,想要反抗那个强行成为它主人的存在……所以,璎珞小姐你对它的一切指令,其实都是在火上浇油。”黎凰的双手一合,将那团光芒给收了起来,并对着璎珞颔首微笑。   “原来如此。”璎珞点了点头,而后长叹了一声,“梦华管事不愧是积年的修士,就算修为暂时倒退,我也依然不是对手,更不要说梦华管事居然是阵道与剑道双修了……输在梦华管事手下,我是心服口服。”   ……   黎凰当然不是剑修,她还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地天才。   真正的天才其实是单乌。   在黎凰被璎珞驱使那朱雉压着打的时候,黎凰便已经沟通了单乌,与他商量起该如何应战了。   单乌当然很乐意出手去教训一番璎珞,所以提出了与黎凰互换的主意——反正他现在在自己的驻地之中,身边有一群死士护卫,本就足够安全。   但是单乌的提议却被黎凰否定了,因为在黎凰的计划之中,她必须要将自己曝露在周围那些死盯着场中动静的散修们眼中,用一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方式战胜璎珞,竖立起自己在那些散修心中能够被仰望被信赖的形象,所以,绝对不能以幻阵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我也想要有一批稍微能打点的忠心耿耿的手下啊。”黎凰向单乌如此说道。   于是单乌只好同意了黎凰主意——他翻转到黎凰如今所在的世界之中,迎战璎珞,但是,只翻转一部分。   “就好像之前被太虚幻境吸取灵力之时,弄出来的那种重叠的效果一样。”黎凰提及了之前两人肉身在巨大的灵压下几乎被糅合在一起彻底崩溃了的事情,而这一次,是他们尝试着主动进行糅合。   “至少维持个整体的体型不变……好吧,反正我衣服足够宽大,就算变化了也无事,至于容貌,以幻术稍稍遮掩一下,这种仓促交手之中,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黎凰如此吩咐道。   于是,黎凰在那火雨之中仓促闪避的当儿,其实就是在与单乌实验这种局部的翻转是不是可行,而单乌亦在这样的尝试之中,成功地让自己的上半身,甚至包括了一部分的眉眼,都给翻转了过去。   黎凰上半身那轻薄的衣物已经繁复的饰物让他觉地自己的脖颈之处冷飕飕又沉甸甸,周围投注过来的一双双灼热的视线亦让他有些尴尬,不过,既然不能以幻阵遮掩自己并屏蔽掉那些视线,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速战速决。   于是单乌就迎着那只朱雉冲了上去,以万华镜空将那只朱雉捕捉,并且让其神智产生错乱。   而在那朱雉被璎珞控住并即将摧毁的时候,也是单乌出手,将那朱雉给移动到了璎珞的脚下——他在另外一个灵力充沛的世界之中打磨多日,想要从璎珞的手中夺下那被压服住的朱雉并不算难事。   然后,单乌起手,学着黎凰的模样以那冰棱凝练出了一柄长剑——青莲剑意之锋锐,完全不是如今的璎珞能够抵挡得住的。   当然,在那长剑的剑意已成并断然出手之后,单乌便已经开始了回退之举,黎凰的半身渐渐回转,顺手便围绕着那柄长剑施展了一些削减杀意的幻术,这才成就了那花雨缤纷之景。   紧接着,便是璎珞被击败并传送到了擂台之外,而黎凰与单乌完成了互换,各自回归。   “应当不会有人发现异常吧?”黎凰仍旧有些不安心。   “我想,事实是,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人存在吧。”单乌安抚了这么一第六百四十八回新食材(上)   赌局尘埃落定,众人热火朝天地分账,而输了的人见璎珞已经坦然认输,便也只能保持风度,背过身去,在无人之地恶狠狠地酸上两句。   璎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发现了闻笙一脸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表情,眉头一皱,直接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认出她方才那剑意了。”闻笙迟疑了一下,掩了嘴,以秘术回答道,“那剑意虽然被她加了一堆花哨东西弄得面目全非了,但是那根底,是青莲剑意没错。”   “青莲剑意?便是飞珖一直以来研究的那个?”璎珞稍稍回避了一下众人的视线,向闻笙确定道。   闻笙有些暗暗庆幸璎珞想起来的人名是飞珖而不是单乌,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肯定了璎珞的疑问。   “这么说来,她果然和飞珖有所关联?但是剑意这种东西难道是随便交流一下便能悟出来的么?或者说,是有什么抽取剑意的秘术是我所不知道的呢?”璎珞由闻笙的话语之中有了新的推测。   “或许飞珖死得不冤。”   ……   “你这算是当着散修联盟的面挖墙角么?”单乌已经隐约能猜出黎凰想对那些散修们做些啥了。   “我可就是散修联盟的人呢,算什么挖墙角,比较起来,还是璎珞的那些作为,更会让那些老家伙们揪心吧。”黎凰暗笑道,“至少在璎珞在的时候,那群老家伙们都是会支持我的。”   “你还打算将璎珞留下来?”单乌问道。   “当然,我可还需要璎珞的存在,来帮我虐一虐那群散修们呢。”黎凰回答,颇有些自得,“我承认,像你或璎珞那样以绝对的权威,强行地训练一些人的顺从的本能,我可能还把握不到诀窍,但是我仍打算试一试,能不能按照我自己的路数来打造一些死士。”   “愿闻其详。”单乌虚心请教。   “其实这道理十分简单。”黎凰开始向单乌解释起自己的想法,“当一个人为了某一样东西付出的越多的时候,到了关键时刻,他就会越舍不得放下这样东西,不管这东西是人也好妖兽也好,甚至哪怕是个普通的法宝……皆会如此。”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煽动他们——不管是心力也好财力也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付出,就算付出的目的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好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总之当他们事后回想起来便会发现,整件事情的核心其实都是为了我。”   “而当这些付出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将我当做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了。”   “所以我现在很需要璎珞这么个勉强能算势均力敌的对手,就像方才那种赌局那样,让他们有理由站出来,站在支持我的立场上做些什么。”   “诚然,现在他们与我之间的关系还并不牢靠,他们也没有那个理由始终头脑发烧对自身的利益毫不在乎,所以我要让他们觉得那些付出并不是毫无价值,而是隔三岔五地能够收到回报的——嘿,这种事情,就好比那些赌场诱人参赌一样,先给你点甜头,等你压下的赌注越来越大的时候,就差不多该开始踏上血本无归的道路了。”   “……这可能是把双刃剑。”单乌稍稍盘算了一下之后,皱了下眉头,“你有可能会成功地引导他们追随你且死心塌地,也有可能在不断的压榨之中,让他们心中的戾气被激发,甚至反噬于你——一切的关键,仍是在于你的控制力上。”   “真有那个被反噬的时候的话,我就躲到你那头去避避风头。”黎凰借着喝酒的动作,掩盖了自己嘴角勾起的那一丝笑意。   ……   单乌确定了黎凰那头暂时不需要自己出面动手了之后,从静室之中走了出来,并直接掠出了房间,开始在自己如今所在的营地上空查探了起来。   这片沼泽深处的驻地已经颇具规模——地面被拓展,上空的瘴气被清除,层层叠叠的屋宇已经建立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房间的外墙都还没有覆盖,但是已经渐渐有了一座城池的雏形。   而在这片地面的不远处,烟雾迷蒙的沼泽地里,一道幽蓝的光幕冲天而起,将那片空间给硬生生地切成了明暗两个世界,明亮的是如今单乌带人开发了的沼泽地,而光线晦暗的,则是那些黑泥被驱逐进入后,变得越发阴森了的沼泽地。   那层光幕之上,甚至还有一道光门。   “看起来这儿的情况已经差不多安定下来了……我或许可以离开此地,进去那胥中之地探索一二。”单乌在通过传送阵,确定了几处驻地以及那光幕都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正打算通过那传送阵前往胥中那被黑泥包围的岛屿之中,却没想一名下属急忙忙地冲到了他的面前,行了一礼,并报告了一句:“吃遍天来了,正在一号城等着统领。”   “吃遍天?”单乌眉头微皱,“我没有邀请,他却跑到这么深处来又是为何?”   但是不管单乌心里在想什么,他都只能放弃进入胥中之地的打算,通过那传送阵又回到了被称为一号城的所在——单乌懒得给这些还没成型的城池起名字,便索性以数字来标注了,就和当初的廿一营一样。   “你这几个传送阵修得……人跑来跑去可真难抓啊。”单乌刚从传送阵中走出来,便看到了张开双臂热情无比地迎上来的吃遍天。   “我先到了二号城,他们跟我说你去了三号城,等我跑到三号城,你又去了五号城……后来我索性直接揪了一个小兵,让他每个城都去传一句口讯,这才能在此地等到你。”吃遍天一把将单乌从那传送阵的范围里搂了出来,同时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起来,“话说回来你身上那传讯玉佩呢?怎么没带着?”   “之前在闭关修炼,为免打扰,便将那几枚传讯玉佩给摘了下来,然后今天出来的时候就打算各个城池看上一下,想着很快就会回去,便也没有特意去将那些玉佩带在身上。”单乌随口解释道,他当然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因为他担心身上带着那些传讯符箓会被某些不相干的人发现自己的去向,所以在决定前往胥中的时候,便已经将那些传讯符箓都摘了下来,刻意地留在了某一间静室之中。   “唔,这么一看的确……你这修为进展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大概要不了多久,你与千鹤差不多就能平起平坐了。”吃遍天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圈单乌之后,嘿嘿嘿地有些猥琐地笑了起来,“你这是准备实力能够压过她之后,再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单乌听得出吃遍天的言外之意,翻了一个白眼之后,转过了话题。   “当然是有好东西要带给你。”吃遍天笑了起来,并且压低了声音,“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拿蘑菇当做神灵的小国么?我这段时间里,已经偷偷地潜入了一趟。”   “你真的吃了他们那蘑菇神灵?”单乌挑起了眉梢,开口问道。   “当然没有。”吃遍天摇着头,“那些能够被称为神灵的都是些大家伙,一旦动了就是天崩地裂,我瞅着实在不好下手,便退而求其次,抓了一些稍稍有些灵性的蘑菇小妖。”   “很好吃?”单乌已经看出了吃遍天那一脸回味的神色。   “相当的鲜美,吃完简直让人欲仙欲死,而且有些效果甚至很像你卖给我的那极乐散。”吃遍天一边搂着单乌往这一号城里那已经有了雏形的摘星楼走过去,一边抹着口水介绍道,“我想将其加入菜单,但是琉国境内的珍荟楼里实在是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发现我在出售某些人的神灵制成的菜肴,多半会惹上些风波,所以,我打算将那些蘑菇都引入摘星楼的特供菜肴之中——毕竟这摘星楼深入沼泽,本就充满了神秘感,而这沼泽地里有什么特色之物也根本没人知道……所以,我就带了些蘑菇前来找你,让你先品味一二。”   “总觉得摘星楼最后的菜单上会是一些很可怕的东西。”单乌轻声地感叹了一声,不过依然觉得与那些蛮物身上的肥肉相比,这所谓的蘑菇神灵,还是稍稍可以接受的。   “能吃的东西,哪有可怕的?”吃遍天不以为意,却在半道上突然停住,伸手指向了不远处那光幕之上的大门,“话说回来,你在那屏障上留着门是为了什么?”   “正如你所说,没人知道这沼泽地里有什么特色之物,所以,那道门,其实就是留给某些要钱不要命的修士过去探险的。”单乌回答道,“我曾经在这沼泽地里发现了一艘看起来是撞上了礁石因而倾覆的沉船,看起来颇有年头,而且与现有的船只都不太一样……所以说,谁知道那头的沼泽之中,是不是会有什么等待被发现的遗迹呢?”   “听起来很有搞头啊。”吃遍天抬头看着那道光门,感叹了一第六百四十九回新食材(中)   “越是危机重重的未知之地,便越有可能存在等待着被发现的宝藏,不是么?”单乌笑着回答道,“等到那些传送阵建好,在这琉国境内,任何地方都可朝行暮至,故而内陆的这一片区域对大多数的修士而言可就着实太小了,他们一定会想着往更远处试探的,等到周边的小国悉数归顺之后,这沼泽的后面,还有那海洋的另一头……总是会有人想要去探索涉足的,而我只是早做准备罢了。”   “看起来你是已经想到了几百年后了啊。”吃遍天摸着下巴说道。   “你会觉得几百年的时间很长么?”单乌反问。   “也就勉强等某些小鱼小虾修成精怪到能够下嘴的时间而已。”吃遍天点了点头,承认了单乌的那点“远见”,继而回过头来,对着单乌咧嘴一笑,“不过这点时间,也够你和千鹤子孙满堂了。”   “呵……”单乌哑然失笑,扭过头去,避开了吃遍天的取笑。   ……   吃遍天带着单乌来到了摘星楼的厨房之中,小心翼翼地封住了周遭门户上的缝隙,保证此地没有一丝光线透入之后,方才在单乌的面前掀开了一面巨大的黑布。   “这东西被阳光照到了就会死,所以只能用这些黑布遮挡着保持活力了。”吃遍天解释了一句。   “见光死?难道那国家里的人也要陪着这些蘑菇一起不见阳光么?”单乌顺口问道。   这其实只是单乌顺口开的玩笑,因为他知道信奉神灵的人群通常都会让自己与所信仰的神灵在某些方面上保持一致——如果神灵很勇猛,信徒多半会十分好战;神灵看起来温和,那些信徒多半装也要装出一个谦恭无害。   “唔,虽然不是完全地不见阳光,但是这个国家的人的确都是居住在地洞之中的。”吃遍天回答道,“或者说……搞不好那些只是看起来像人的妖兽?那些人犬齿一个个都可发达了……”   “犬齿?”单乌微微一愣,想到了黑礁坊市里的那位柳轲——柳轲的那一对犬齿,可是大到了他的嘴唇都包不住的地步了。   而在这个时候,吃遍天已经将那黑布完全推倒一边了,黑布的下方是一个半嵌在地板上的巨大的笼子,笼子上面是一圈圈封禁的灵光,笼子里头的东西感受到了外界的窥视,立即慌乱地叽叽喳喳地攒动了起来,直到吃遍天轻咳了一声之后,那些东西仿佛面临了巨大的威胁,一个个都僵硬得不敢动弹了。   单乌探头往那笼子里头看了一眼。   笼子的底部,居然真的是一个个的大蘑菇,雪白粉嫩的菌柄,头上顶着一团团皱缩得看不出模样的灰扑扑的菌盖,正瑟瑟颤抖着,似乎想要通过自己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打动吃遍天。   “嘿,现在这些玩意还在惊吓状态,模样看着有些磕碜,等一会我让它们放松下来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些蘑菇其实很漂亮。”   吃遍天稍稍解释了一句,也没关心单乌会有什么感想,便出手从那群蘑菇当中揪出了一只看起来似乎比较肥壮的。   这蘑菇足有半人来高,被定在了吃遍天的面前,继而吃遍天伸手在那蘑菇看起来肥厚的菌柄上敲了两下,传出来的咚咚的仿佛敲在肥肉上的声音让吃遍天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至于那蘑菇头上顶着的菌盖,却在此时收缩得更加厉害了。   这蘑菇转头就被吃遍天塞进了一个大罐子之中,并且往那罐子里丢进了一把细碎的粉末。   单乌嗅了嗅味道,有些疑惑地看向吃遍天:“极乐散?”   “食材的心情愉悦了,口感也会更好些。”吃遍天回答,“所以说,这极乐散可真是个好东西——不光是用来助兴。”   然后单乌就看着吃遍天将那笼子重新盖好,接着点着了炉膛的火,往那火上架了一块巨大的铜板,并且往那铜板之上放了一大块的鲸脂。   铜板上方的温度渐渐升高,那鲸脂如同冰山一样开始融化,融出来的油脂渐渐地布满了整个铜板。   吃遍天这个时候才将那蘑菇从罐子里放了出来。   在极乐散的作用下,这蘑菇小妖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有些癫狂的状态,那皱缩成一团的菌盖舒展了开来,白里透着粉红,如同裙摆一样从那菌柄的顶端垂下,边缘附近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带着荧光的花边——哪里还有之前瑟缩成一团灰头土脸的模样了?   然后,这穿了裙子换了模样的蘑菇小妖,就被吃遍天丢上了那块铜板。   铜板上的油脂滑腻粘稠,那蘑菇小妖一沾上便难以挣脱,在那油脂之中翻滚了两圈之后,竟是全身都覆盖上了一层油亮的色泽。   “必须得用上好的油脂才能封住这小蘑菇的鲜味。”吃遍天吧嗒了一下嘴,“其实最好的油脂……算了,你在这儿我就不说了。”   “呵……”单乌撇了下嘴,知道吃遍天想着的是那蛮物身上的肥油。   很快地,那小蘑菇似乎完全沉迷在极乐散给自己营造的幻觉之中了,整个菇就这样瘫软地躺在那油脂之中,任凭自己的身体在那油脂中被煎得咕咕作响。   “诶,这是个懒蘑菇……”吃遍天看到这情景,出手将那蘑菇在铜板上翻了个身,又戳了两下之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要是个比较活泼的蘑菇,这时候就会在这铜板之上转着圈儿跳舞了,那模样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是憨态可掬的也颇为有趣。”   “都已经要进人肚子了,就没必要再要求它们更多了吧?”单乌抬手捂额,觉得吃遍天这想要逼着蘑菇跳舞的举动实在很有些恶劣。   “也是。”吃遍天点了点头,“反正味道才是顶重要的,那群会跳舞的蘑菇,肉质其实反而没有这懒蘑菇肥厚。”   而吃遍天的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出了手,直接将那只蘑菇给从中间纵向地剖成了两半,而切口之处都被立即按在了铜板之上,同时下方火苗高窜,甚至将这铜板上方的鲸油也被点着,一团火焰瞬间席卷。   铜板被微微倾斜,残余的油脂混着那蘑菇被煎烤出来的汤汁汇聚到了一个透明的大碗里,继而留在那铜板之上的蘑菇亦被移动到了一张青玉盘上。   整个体积缩小了差不多一半,但是依然是白嫩肥厚的菌柄,边缘带着些焦黄的痕迹,挂着亮晶晶的一层油脂,菌盖软软地覆盖在菌柄之上,看起来仿佛是给一个白胖娃娃盖了一层薄薄的小被子。   吃遍天背过身,在那案台上又捣鼓了半天之后,将一碗和那菌盖差不色泽的酱料放在了那青玉盘的边上。   单乌从一旁的架子上找了一双筷子,往那蘑菇身上轻轻地戳了一下,立即便有丰厚的汁水从戳出来的那个小洞里溢了出来,随后筷子轻轻一拨,便有一块菇肉被拨了下来,微微扯出了些丝状的纤维,与主体的部分恋恋不舍。   单乌依着吃遍天的指点,用这菇肉沾了酱汁之后,便送进了口中。   “唔嗯……”几乎是刚一入口,单乌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怎样?我说得没错吧?这蘑菇的滋味之鲜美,足以让人一口升天。”吃遍天嘿嘿地笑着,双手抱胸,很是骄傲自得的模样。   “并且这种鲜美的滋味……没有任何多余的附加,亦不带任何噱头或者内涵,可谓货真价实。”单乌此时已经将那一块菇肉给吞咽了下去,发表着自己的感想,“如果非要说的话,这蘑菇的滋味……很干净。”   “哈哈,就是如此。”吃遍天笑着说道,他知道单乌对比的是那独眼鮟鱇做出来的“银河落九天”,那道菜纯粹就是依靠了摘星楼的噱头,才将原本只有七分的滋味,给大肆夸张了一番。   “所以你看,我都几乎没对这蘑菇做什么处理,直接就以鲸油煎了了事。”吃遍天也找了个筷子,坐在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顺便和单乌扯着些自己去那小国找这蘑菇神灵的经过。   而眼见单乌已经将那蘑菇给吃了大半盘了之后,吃遍天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   “嗯?”单乌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吃遍天,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甚至眼前也开始闪动起了五颜六色的光芒来。   “嘿嘿,味道干净,可不意味着这蘑菇就只有味道啊。”吃遍天放声大笑,“怎么样?这感觉比极乐散还痛快吧?”   “要命,真出幻觉了……”单乌喃喃地说着,想要起身,却没想身形晃动了一下之后,居然扶着桌子就滑了下去。   吃遍天似乎就等着单乌倒地的这么一下,顿时笑得越发开心了,继而伸出手去,直接拽着单乌的衣领,就想将单乌给捞起来,同时口中亦喃喃地问道:“说吧,你现在都看到了一些什么?”   “很多的光芒,各种颜色的……”单乌双眼有些发直,勉强开口回答道。   吃遍天还想再问,结果视线一转,便看到了边上阴影里那一排正死盯着他的修第六百五十回新食材(下)   “诶?”吃遍天知道单乌的身边一直跟着一群死士,但是这些人一直都不曾现身,所以吃遍天便也当这些人不曾存在,却没想今日这群人居然齐刷刷地在自己身旁站成了一排。   “我们需要在主人昏迷之时保证他的绝对安全,所以还请吃遍天前辈谅解。”那群黑衣修士中领头的一位开口说道,“我们将带主人暂时离开此地。”   “你们主人和我是好友,这会有什么安全之虞呢?”吃遍天反问道。   “不知道,但是既然是主人的吩咐,我们就必须完全照办。”那领头之人甚至上前了一步,并强调了一句,“死也要完成。”   “呃……”吃遍天稍稍迟疑了片刻,心里转了几个弯,最终,吃遍天觉得一些事情还是来日方长得好,如今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动了这几个单乌的心腹而让单乌察觉到不妥,进而对自己产生可能的戒备之意。   故而吃遍天冲那几个修士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将单乌给放回了地上,并且后退了几步。   那几名修士立即上前,将单乌从地上扛起,而后对着吃遍天行了一礼,方才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吃遍天看着那几个死士消失的方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即冷笑了一声。   “真是调教出了一群好下属呢。”吃遍天喃喃地说道。   ……   单乌一直在努力地想要从眼前的幻觉之中挣脱,却是无能为力。   那幻觉亦在单乌的挣扎之中变得越来越具体——   场景似乎有些像是太虚幻境,满眼都是粉红色的花树,一条小小的已经被落花铺满了的道路蜿蜒而入,而那深处的花树掩映之下,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正张开双臂向着自己跑来,看那姿态仿佛是想扑进自己的怀中。   那女孩子的面目有些模糊,仿佛被一团轻烟笼罩其中,但是跑动的动作却是十分努力,中间甚至有好几次的跌倒和再爬起,可是不管那女孩子跑了多久,她都依然是在原来的位置上,距离单乌之间依然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那女孩子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烦恼哀怨的神情,面颊之上甚至挂上了两道泪痕。   单乌情不自禁地举步往那女孩子的身前迎了过去。   但是才走了两步,便有一道阴风从单乌的身后吹拂过来,将他狠狠地掀倒在地,继而周围那些粉红色的花瓣亦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单乌给彻底掩埋了似的。   单乌身不由己地被那阴风和翻卷的花瓣推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同时那些花瓣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及至最后,单乌骇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成为了这一片汪洋血海之中孤零零的一只小小虫豸,正随着翻滚的浪涛上下起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单乌想要御空而起,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失了御空的能力,故而只能努力地将头探出这血海的水面之上,并趁着每一波的浪涛四下里张望,希望能找到让自己解脱的所在。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惊涛骇浪之下的一座小岛,那岛上有着精巧的房屋,花红柳绿,在这一片汪洋之中竟如定海神针一样,纹丝不动。   单乌的心里一瞬间升起了想要前往那座小岛的冲动,但是下一刻,他心里的一根弦突然绷紧,继而他也就反应了过来——这惊涛骇浪和浪涛之中的安乐所在,其实都是他的幻觉。   “我要逃离的是眼前这些幻觉,而不仅仅只是离开这片血海。”单乌渐渐地安下了心来,甚至闭上了眼睛,任随自己在这海浪之中载沉载浮。   浪涛渐渐平稳,消失,身体似乎在一点点地往下坠,又似乎在一点点地向上飘升,而后,他依稀听到了一些什么,又触碰到了一些什么。   似乎有一双温热的小手轻轻地抓在了他的手上,然后拖着他的手按上了一个柔软的所在,并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我有了你的孩子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单乌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里按着的是一个女子微微隆起的肚皮,但是他如今自身所感知到的境况,却仿佛他自己便是那个还未成型的胎儿,正处在那个女子的肚子里,而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个女子从上而下,投注过来的温柔的视线。   单乌本有些心慌意乱,想要从眼下这境况之中挣脱出去,却没想到那女子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在肚皮上的手,也仿佛抚摸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渐渐地竟开始有些沉迷于眼下这种黑暗,安宁,或者说有一个人愿意这样永远地关怀怜爱着自己的世界之中。   单乌就这样,无法抗拒地进入了一种极深极深的睡眠之中。   ……   “喂,你在那头怎么了?”黑暗之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焦急地叫唤着,“我这边喝了几天的酒都还没事呢,你那边怎么就昏成这样了?”   黑暗之中破开了一条缝隙,一道光芒刺了进来,而后光芒背后的景物渐渐清晰分明。   单乌躺在床上,抬手按着脑袋,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眨了眨眼睛,过了许久方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哗啦”一下坐起身来。   “什么时候了?”单乌开口问道。   “主人已经睡了四天了。”齐云贵回答道,他知道单乌问的时间是那昏迷时间。   “吃遍天有做什么吗?”单乌继续问着。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问了主人几句关于主人幻觉的话,我们现身之后,他就将主人交给我等了……不过,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并且,这几天他一直留在这一号城里。”齐云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甚至将吃遍天的问话和单乌的回答都复述了一遍。   “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单乌眨着眼睛想了一下之后,对齐云贵点了点头,“这一回你做得很好。”   “多谢主人夸奖。”齐云贵对单乌抱拳行礼之后,便再度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你到底怎么回事?”黎凰的问话依旧有些不安。   “吃了个毒蘑菇,陷到幻觉里了。”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这么个精于幻术心魔的小子,还会在一个幻觉里沉迷四天无法自拔?”黎凰指出了疑点之处,“你是不是又遇到心魔拷问了?”   “想不起来了。”单乌回答道,“或者说,只能记得一部分,并且在那段记忆结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陷入了幻觉之中,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果真的全是这蘑菇的效果的话,你将那蘑菇弄点过来给我看看情况。”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向单乌提出了要求,“极乐散的配方,或许可以再改进一些了。”   “好。”单乌干脆地应道。   ……   单乌再次来到了摘星楼,而吃遍天早已笑呵呵地在门口守着了,看到单乌的时候立即迎了上去,直接开口问道:“嘿,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幻觉?”   “没有什么,我意识到自己眼前的是幻觉,想要强迫自己清醒,结果却直接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单乌摇了摇头,如此回答道。   “哎呀,你这小子可真不有趣。”吃遍天叹了口气,有些可惜的样子,“那蘑菇带来的幻觉才是最美妙的存在呢——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所见,但必然都是那人心中最为向往之物。”   “这么说,你是看到了什么了?”单乌好奇地挑起了眉头。   “是啊。”吃遍天点了点头,而后摆出了踌躇满志的模样,“我终于知道将来我要开一场什么样的宴席了!”   “哈。”单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你想到了什么?”吃遍天追问。   “我知道这些蘑菇是为什么会被人当做神灵的了。”单乌回答道,同时往那摘星楼里走去,“并且,我猜,真正让人产生幻觉的,或许不是这蘑菇本体的肉质,而是这蘑菇播撒出去的孢子。”   “孢子?”吃遍天跟在单乌的身后,露出了虚心好学的模样。   “如你所言,这蘑菇被那些民众敬若神明,自然是不会如你我这般将其直接煎来吃的,但是这蘑菇的致幻之效,明显正是其能够成为人间神灵的倚仗。”单乌一边说着,径直来到了那厨房之中,关上了周遭的帘幕,方才掀开了那关着蘑菇的笼子。   “你是说,这蘑菇会利用孢子,将那致幻的效果播撒出去,这才引诱了一群人追随着它们住在那不见天日的山洞之中,并将它们奉若神明?”吃遍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也许那群人就是这些蘑菇给自己找来的苦工,或者奴隶。”单乌笑了起来。   “唉,我看到这蘑菇,直接就将其囫囵吞了,觉得滋味美妙无比之外,竟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多。”吃遍天摸着下巴,看单乌从那笼子里揪出来了一只体型有些娇小的蘑菇,脸上的疑惑之色反而更盛了。   单乌找了一个盘子,并在盘子的周边布下了一个小小的幻阵,而后将那只小蘑菇给扔到了盘子中央。   “我用幻阵试着模拟了一下你所说的那地洞里的环境,希望能对这小蘑菇有用。”单乌向吃遍天解释了一第六百五十一回遗失的记忆(上)   那小蘑菇傻傻地立在那盘子中央,起初似乎还很是紧张,菌盖皱缩得仿佛一颗干瘪的核桃,但是渐渐的,它终于开始相信了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幻境,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平静安宁的地底洞穴之中,于是矮胖的身躯开始左右摇摆,同时头顶上那菌盖也渐渐舒展了开来,很快便化成了一颗有着粉红色的小花裙子的小蘑菇。   这小裙子舒展开来之后,并没有像之前那只被吃掉的矮胖蘑菇那样暮气沉沉地垂落着,而是无风自摆,左右摇曳,最后竟如同一把小伞一样撑了起来。   “诶嘿,这正是我看到那些蘑菇的时候,他们所展现的景象,可惜一被我捉到手就缩成那副鬼样子了,好不容易我才发现用极乐散能够让他们稍稍复原,但是也复原不到这么生机勃勃的样子。”吃遍天指着这小蘑菇开心地叫唤着,“我将这些蘑菇带来给你尝鲜这一点,可是做得对了。”   “嗯,现在的幻象之中,有一个人正在跪拜它。”单乌低头改变了一下那些幻阵的构型,同时又开口解释了一下。   那小蘑菇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似乎是因为落在吃遍天手上的经历太过可怕,这小蘑菇居然差点又缩回成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但是当它发现那个靠近的人是在虔诚地跪拜他,并没有想要吃掉它的意图的时候,那小伞便再次张扬了起来,同时,那伞下亦开始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了一盘子银亮的光点。   “这便是孢子?”吃遍天看着那些被控制在盘子范围之中的,很快便积起了厚厚薄薄一层的光点,恍然大悟地感叹道,“难怪我总觉得那洞里头的岩石都有些发光,还以为是我在黑暗里呆久了的幻觉呢,现在看来,竟都是这些小蘑菇撒出来的孢子?”   “话说回来,你不是担心将这些蘑菇加入菜单会被那小国的人发现么?”单乌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有了这些个小蘑菇,我完全可以在这沼泽地里开辟一片地方,将它们给重新种出来的啊……当然,你要是非得说地方不同种出来的蘑菇味道不同,或者说没有生人跪拜所以这蘑菇少了点灵性之类……那我可能就帮不了你了。”   “哈,我怎么没想到呢,其实那些蘑菇在那小国里头,也是受人照料的待遇啊——都是人力加持,如果只是换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吃遍天一拍大腿,十分用力地赞叹道,“跑人家的地盘里去拐带人家奉若神明的小妖物,始终还是不怎么能够见光的事情,必须得做贼一样地低调谨慎不说,甚至还不能一次性地拐走太多……相反的,如果能在这沼泽地里养出这些小蘑菇来,那我完全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大卖特卖了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回来……开辟出那样的场地,是不是……需要很多钱?”吃遍天想到了一些事,一双眼立即充满警惕地盯住了单乌。   “换别人或许很难,但是在我却并不复杂。”单乌回答道,“难道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沼泽地里的这些城池,那阳光灿烂的与琉京丝毫无差的天气,其实都是我强行以阵法扭转周边的环境,硬生生地造就出来的么?”   “哈哈哈,我以为你只能弄出这一种天气。”吃遍天尴尬地笑了起来,承认了自己对单乌的轻视。   “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稍微修改一些,便可转变成不同的气候了。”单乌笑着回答道,事实上,这种扭转局部天象气候的方法,正是他从胥中那片荒芜的遗迹之中学来的,其中一部分依靠的是阵法的流转,另一部分,他都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了。   ……   吃遍天留下了那几只小蘑菇,有些急匆匆地走了,因为他有些着急地想要再去找回来一些什么食材让单乌试着在这沼泽地里培育。   吃遍天离开没有多久,单乌便已经将一只小蘑菇牢牢封住了之后,转手便交给了黎凰。   “为了从他手里亏下来一只蘑菇,你居然得如此大费周章?”黎凰有些惊讶于单乌承诺培育这些蘑菇之事。   “如果极乐散能够改进的话,这些蘑菇岂不是多多益善?”单乌反问,“我可不想去人家的地盘里干那些亵渎神灵的阴损事情。”   “好吧,你做事总是有道理的……”黎凰回答,“其实我原本想的是在太虚幻境的那个药园里找块地儿给这蘑菇,那药园里的法阵也可以改变局部的环境,灵力浓度等等,以配合那些灵药的生长……”   “总不成我需要极乐散的时候,还得通过你将那些蘑菇孢子传来传去的吧?”单乌轻笑了一声,“我这边几万人,真要用起来的话,数量可是惊人。”   “的确。”黎凰承认道,随后有些骄傲地补充了一句,“要不了多久,死心塌地地跟在我身后的人,可不会比你拥有的死士少多少的。”   单乌无声轻笑。   ……   众仙大会终于到了尾声,最后散修联盟那大管事出来宣布,这众仙大会将成为固定的规矩,每隔个二十年便举行一次,这才劝得那些食髓知味了散修们渐渐散去。   随即,散修联盟内部举行了一场庆功宴,宴上那大管事对黎凰百般褒奖,在赏了不少稀罕材料之外,更是将她的权限一下子扩大了好些倍,同时,亦对璎珞宫鸿等人表示了感谢,更是放出了蓬莱与散修联盟友谊长存之类的话语。   至此,这一场喧嚣热闹才总算彻底平息了下来。   而就在众人渐次离开那庆功宴的大殿的时候,黎凰先行一步,拦下了璎珞。   “不知梦华管事有何贵干。”璎珞客客气气地问道。   “不知道璎珞小姐在临行之前,有没有兴趣来舍下喝上一杯茶呢?”黎凰唇边带着一抹浅笑,客客气气地邀请道。   “好。”璎珞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点了头,“事实上,我也有问题想要像梦华管事请教一二。”   ……   绿幽幽的茶水带着淡淡的清香,被黎凰推到了璎珞的面前。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黎凰轻笑道,“你依旧觉得飞珖之死与我有关,而依据就是——你认为我那天使出的剑意,和飞珖的剑意类似,是么?”   “你怎么知道?”璎珞有些惊讶。   “你或许没注意到,跟着你的那位闻笙道友,在宴会上敬酒的时候,连着称赞了三次我在剑道之上的修为。”黎凰掩着嘴笑着,似乎觉得闻笙这小子的莽撞模样着实有些可爱,“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称赞一名不怎么熟悉的女子的时候,难道不该从她的容貌开始么?更何况,我看得出闻笙道友他对我的毫无好感,所以,他这称赞的内容便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璎珞低声抱怨了一句,她的确没有关注到闻笙敬酒的时候都说了些啥——本以为闻笙说的都只是惯例的客套,却没想直接就将自己的底都漏给了他人。   “他也只是心系同门而已。”黎凰回答道,毫不介意的模样,“反正你们对我的戒备之意,试探之意……也从来都没淡过。”   “呵,让你察觉到了不妥,这实在是有些失礼了。”璎珞以一种客套的微笑应对了黎凰的抱怨。   “你我之间,果然还是这样坦率些好。”黎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梦华女其实从来不曾有展示过其剑修的那一面,是吧?”   “的确。”璎珞承认了自己背地里所做的调查。   “在换得这具肉身之前,我在剑修一道上的确是没有丝毫的天赋。”黎凰指了指自己,“我为了破除当日虞琴留在我身上的诅咒,与这名女子强换了身体,并且,继承了她的一部分记忆,和绝大多数的天赋。”   “哦?”璎珞稍稍睁大了眼睛,她知道梦华女更换身体的事情——这种事情根本没的隐瞒——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梦华会在她的面前主动提起此事。   “强行夺舍这种事,可是有些入了邪道了。”璎珞稍稍表明了一下自己身为蓬莱弟子的光明正义,但却并没有太过纠缠于这个话题,毕竟这种夺舍无名女修的事情归根到底,怎么也逃不过一个“弱肉强食”。   黎凰也无所谓璎珞的这具口号一样的反驳,依旧继续说道:“这剑修的天赋,便是这名女子所具有的,而且,根据我继承的那一部分记忆看来,这女子的过去,似乎与蓬莱之中的某个人有关……唉,我不知道我说出这个人后,你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为了这具女子的肉身来向我讨还公道了。”   “谁?飞珖?”璎珞有些意外,不由地多看了黎凰两眼,似乎是打算将这副容貌记下之后,回到蓬莱再行验证。   “你只记得飞珖么?”黎凰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是飞珖还有谁?”璎珞只觉得一头雾水。   “那个人,可曾经是你的未婚夫呢。”黎凰一字一句地强调第六百五十二回遗失的记忆(下)   “我有过未婚夫?”璎珞一愣,反问的话语脱口而出,但是稍稍凝神一想,却又觉得自己身边似乎的确是有过这么一个人。   “真不记得了?”黎凰挑起了眉头,摇头轻叹,“那个人名叫单乌,在我得到的记忆里,他可是为了救下蓬莱的一些人,将命都搭进去了呢。”   “为了救下蓬莱的人?”璎珞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不由自主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件事几乎整个蓬莱从上到下都知道,你却能够不记得?”黎凰身体微微前倾,“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你?也没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提起过他?”   “我……我似乎的确是遗忘了一些什么……”璎珞按着自己的额头,语气稍稍有些虚弱,“我以为是我自己疑神疑鬼,因为我的身边,似乎从来没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你被保护得真好啊。”黎凰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蓬莱如此做作,是为了让你忘记他的存在,好重新挑选夫婿么?”   “我很喜欢他么?”璎珞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黎凰,此刻她已经能够确认,自己记忆里缺失掉的那一块,正是单乌。   “我怎么知道?”黎凰摊手回答,“这是你蓬莱之中的事情,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为何不亲自回蓬莱去确定一下呢?”   “那么,你知道的单乌,是怎么样的呢?”璎珞继续追问。   “我知道的单乌?那就是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所存在的单乌……哈,这记忆里可对你没多少好话呢。”黎凰嗤笑了一声,“你确定你真的想听?”   “说吧,我想知道。”璎珞点了点头,“我更想知道在蓬莱之外,别人对我的看法都是怎样。”   “想要冲出蓬莱给你营造的保护圈,切实地看一看这外面的世界么?”黎凰察觉到了璎珞的意图。   “没有人想要一直生活在被欺瞒的世界之中的。”璎珞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   “她对我的记忆被抹除了?”单乌有些好奇璎珞的那些反应。   “你觉得你的剑意和飞珖的像么?”黎凰一边对璎珞说着她以“黎凰”的身份经历的有关单乌的种种,一边默默地分心向单乌解释着。   “不像。”单乌回答,而后恍然大悟,“闻笙是飞珖的挚友,不会看错飞珖的剑意,所以,他既然对你我在争斗中展示出来的剑意如此在意的话,说明他其实是看出了我这青莲剑意的底子——既然闻笙都能看出我这剑意的底子,璎珞又怎么会毫无联想呢?”   “正是如此,所以我忍不住就试探了一下。”黎凰认可了单乌的分析,“闻笙和宫鸿依然对你有着深刻的记忆,但是璎珞,却已经完全忘记了你的存在。”   “蓬莱那些人为何要这么做?”单乌越发疑惑,“这种事情很多余啊,反正璎珞这种女人记不记得我根本无关紧要,反正她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谁知道呢?或许这样做了之后,会让她变得好控制一些,不至于时时刻刻野心蓬勃地想要成为蓬莱之主了吧。”黎凰回答道,“反正事已至此,我就顺势利用一下,又有何妨?”   “让她回蓬莱再闹个鸡飞狗跳?”单乌问道,他还没有理解黎凰到底想做什么——单乌清楚地记得,不久之前,黎凰还在对自己说要留下璎珞这个人,让其发挥出宿命之敌的作用,来替她巩固一下那些愿意追随在她身后的散修们的心意。   “给她找点麻烦,让她暂时忘记向我追究飞珖之死这件事。”黎凰回答,“毕竟我可能还要与她打一段相当长时间的交道,而飞珖之死也真的与我有关,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万一被她抓住了把柄那可就麻烦了——这女人的敏锐程度,不比你我差上多少。”   “更何况,我还想找个地方好好研究一下那太虚幻境呢,这过程要是被她察觉了——不说飞珖的那点恩怨了,她就算想要杀了我然后夺走太虚幻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黎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你打算重回蓬莱么?”单乌觉得这事情似乎有点儿微妙。   “不,我打算将她从蓬莱那堆大家伙们的保护之中引出来。”黎凰的心底暗暗地笑着,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她就算一时离开蓬莱,也还是会回去的。”单乌提醒了一句,“她这样的人,虽然自己也算强大了,但是根本离不开蓬莱这个靠山。”   “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便大有可为。”黎凰回应道,“心魔这东西,可不光是摆着好看的。”   ……   璎珞从散修联盟离开的时候,便已被不知不觉地种入了心魔,这个心魔的名字,正是单乌。   故而在璎珞回到浮舟之上,并且吩咐闻笙和宫鸿控制浮舟返程回去蓬莱之后,她便将自己关在了舱房之中,并陷入了一种头疼难解的状态之中。   她的身前是一面水镜,水镜上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秀气斯文的无害模样,又陌生又熟悉。   ——那正是黎凰替璎珞还原出来的单乌的模样。   “我的记忆是被谁抹去了?为什么要抹去?而你存在在我身边的痕迹又是谁抹去的呢?”璎珞的心里不断翻转着这个问题,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拂过了水镜之中单乌的面孔,“真不可思议,我居然会主动地将你从方丈山上诓出来让你做我的夫婿,而你居然会对我没有丝毫感情么?”   “而且那段时间我还借口去找你,因此频繁出现在方丈山上抛头露面……我居然会乐意与那些小弟子们打交道么?”   “我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总不成真是为了你吧?”璎珞抬手戳了一下水镜,水镜的表面一圈涟漪荡漾开来,让其中显现的单乌的面容也随之扭曲变形了。   “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那种会有痴男怨女之心的人,所以,我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   “总算可以回去了。”闻笙和宫鸿都是重重松了一口气的表现。   “你不知道,我在那散修联盟里头一天到对着那位梦华女装孙子,后来接手了有关那众仙大会的种种安排,忙了个七荤八素——我在那散修联盟之中简直是度日如年啊,可偏偏璎珞小姐除了‘坚持’,‘干得好’,‘就这样继续下去’这几句话之外,对我便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了。”宫鸿向闻笙抱怨道。   “呵,你以为我陪着她就容易了?”闻笙嗤笑了一声,“周边这几个坊市又穷又小,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驻足的道理,这么长时间下来,我都逛得有些恶心了。”   “但是至少你有她陪在身边,而我呢?”宫鸿又抱怨了一句。   “唉,也是。”闻笙只能承认宫鸿的确比自己还惨了一些,于是举起了手中的杯盏,“为你的坎坷和艰难干上这一杯。”   宫鸿应了一声,亦抬手举杯,将自己手里那杯酒液一饮而尽。   “话说回来……”闻笙眨了眨眼睛,并做了个手势,示意宫鸿靠近他的身前,并且压低了声音,“说真的,这么多的时间过去了,你就真的没有对散修联盟里的那位大美女产生过别样的想法吗?或者说,她就没有让你尝点福利什么的?”   “毕竟那女人宣扬在外的名声可不怎么中听,养的那一船小面首也是切实存在之事。”闻笙又补充了这么两句。   “你是在侮辱我么?”宫鸿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是你觉得这样污蔑我一番之后,璎珞小姐心中的天平就会向你倾斜么?”   “不敢,不敢。”闻笙连忙摆手,安抚宫鸿,“我只是好奇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被你那些追求所打动。”   “这……”宫鸿双眼发直地想了想之后,终于挫败地低下了头,“的确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她已经是我手中的猎物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被她利用着干了白工,操持了一整场的什么众仙大会。”   “哈……”闻笙哑然失笑,半晌之后,只能再次举起酒杯,“你所经历的坎坷,只干一杯酒是不够的。”   “不管怎样,都过去了。”宫鸿抬头看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这回程路上,不要再有什么麻烦就好。”   ……   怕什么来什么。   璎珞等人所在的这浮舟的前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好几艘楼船的行迹。   在宫鸿和闻笙反应过来之前,这几艘楼船便已经拦在了蓬莱这浮舟的前方,并且一字排开,双方之间的体积差距,看起来仿佛是一群鲨鱼正气势汹汹地盯住了一只过路的小黄鱼。   璎珞的浮舟不得不缓缓降下了速度,最终悬停在了那一群楼船的前方。   “这些找死的都是谁?”闻笙一拍桌子便站起了身来,身上似乎有有形的怒火燃烧——那是他从自己身体里逼出来的酒气。   “是之前众仙大会上的人。”宫鸿看了一眼那几艘楼船,肯定地回答道,毕竟这一整个众仙大会,几乎都是出自于他的安排,所以那些争奇斗艳的楼船浮舟,也都让宫鸿一一对照着名单,看了个通透。   “或许他们并没有敌意。”宫鸿补充了一句,“这些人都是在之前的投票中,支持璎珞小姐的那几位第六百五十三回各自有不同   “只怕是更有敌意才对吧。”听到宫鸿的话语,闻笙的表情越发地不自然了,“若说这些人对璎珞小姐没点别样的想法,我是不信的——这些散修们可没啥教养,行事更没规矩。”   “呃……也是……”宫鸿沉下了脸,与闻笙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一同冲出了浮舟,同时放出了身上的防御法器,摆明了一有不妥就立即动手的架势。   而那些散修们此时也满脸堆笑地从那楼船上飞了出来,一个个装腔作势地冲着这小小的浮舟行礼,与宫鸿和闻笙两人客套,磨蹭了半晌之后,方才有人说出了来意——“我们想请璎珞小姐到我们的地盘上做客。”   “诸位好意,我们代璎珞小姐心领了,但是璎珞小姐如今有事需要尽快赶回蓬莱,所以诸位还是散了吧。”闻笙十分干脆地开口拒绝,这些散修们这种带胁迫还卖人情的邀请方法,让他很想直接动手,将他们都给揍上一顿。   蓬莱的名号抬出,这些散修们的表情都稍稍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有人回过神来,换了一种邀请方法:“此地距离蓬莱如此遥远,不知璎珞小姐能否赏光搭乘我这楼船?保证足够快速,也足够舒适。”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闻笙撇了撇嘴,正待继续拒绝,却没想璎珞居然于楼船之中开了口。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蓬莱有蓬莱的规矩,诸如不得无端受人恩惠之类……以我的地位,必须得谨守这些规矩,所以希望诸位能够体谅。”璎珞如此回答道,亲自发声彰显诚意,客客气气有礼有节,反而显得那些拦路之人在无端刁难了。   ——蓬莱的规矩足够多,有没有人真的全部照做不知道,但是关键时刻大家都会随便找几条出来当做是挡箭牌。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有宗门背景的人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吗?”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看起来是这群人里头修为最高的散修出了头,“你这女人,可别给脸不要脸。”   “总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璎珞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一条白色的蟒蛇突然从虚空之中窜出,巨大的身躯环绕着蓬莱的这艘浮舟,三角脑袋高高抬起,居高临下地用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那一群散修,而后,似乎是确定了刚才发声出言不逊的那个修士的身份,那白色蟒蛇突然一探脑袋,猩红的舌头直接卷起了那名散修,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将他拖进了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又快又急,除了闻笙和宫鸿两人之外,场中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然后竟是傻傻地呆愣在了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   “不懂规矩的人,何必非要往我眼前凑呢?”璎珞轻叹了一声,而那白蛇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一排散修,似乎正在思考着下一个吞谁。   “这女人豢养的妖兽居然有这么强大的?”这是这群散修心中汹涌澎湃的念头,“梦华不过金丹中期境界,而这璎珞小姐输给了梦华……所以,是因为梦华实际比看起来的要强大,还是璎珞为了照顾散修联盟的面子而手下留情了?”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答案,因为他们也没有那个胆量再去找梦华试手,所以在那白蛇的注视下,这么一群散修只能战战兢兢地让开在了一边,并且指挥各自的楼船往两边分开。   就在闻笙和宫鸿打算回到浮舟之中,并驾驭浮舟离开的时候,终于有那么一名散修下定了决心开了口:“如果我想要追随护送璎珞小姐的话,莫非也算是违了璎珞小姐的规矩吗?”   “蓬莱的规矩管不到外人。”璎珞回答了一句,言下之意——你爱怎么做随你,别来干涉我的决定就好。   这句回答让周围这几个散修脸上的表情都丰富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体会到了,对璎珞来说,他们这些人顶多就只能当一群小跟班儿,想要和璎珞平起平坐地面对面谈感情谈人情谈生意,那都是做梦。   而这,正是之前璎珞所特意强调的“身份”二字的内涵。   于是有些人脸色发青,看着是打算掉头就走,有的人脸上却露出了权衡之色,似乎在盘算着自己当璎珞的跟班儿所能够混到的好处。   毕竟,不管怎么说,璎珞的地位背景,以及如今所展示出来的实力,本就是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层次——如果肯放下所谓的自尊脸面,现实点考虑的话,跟随璎珞,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向上的途径,搞不好就能攀住一个靠山,彻底摆脱掉自己单打独斗无可依凭的散修身份。   所以,到了最后,这群散修,竟有大半选择了乖乖护卫在璎珞那浮舟的周边,小心翼翼地当起了跟班来。   ……   “唉,如果我也像她那样做的话,早就被一群人围而攻之了。”黎凰看着手里那有关璎珞的消息,轻声地感叹了一句,“出身背景这种事情,果然是羡慕不来的。”   “你现在离开散修联盟多半也会被围住,所以,你打算去哪里研究那太虚幻境?”单乌问道,“或者说,你打算怎么应对那些围上来的人?”   “我可有一艘大船呢……当然,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让他们自己先吵一段时间好了。”黎凰笑着回答道,“人这种东西,只要聚集成团,就会自动分出高下,分出领导者和服从者,到时候,我只要出面做下调节,便能收获一片人情,同时也可以知道我该控制住其中的谁。”   “至于研究太虚幻境的所在……我决定等控制住那些散修之后,便重回胥中海。”黎凰亦给出了自己的打算。   “哦?”单乌稍稍有些诧异,“那里可不算是什么太平地方啊,蓬莱那堆没准还有眼线盯在附近呢。”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黎凰勾着嘴角,“我在胥中海研究太虚幻境,就算弄出了一些动静,也只会让人觉得太虚幻境依然还在原地,我没能收走那处遗迹,而且可以证明那处遗迹消失之时,是真的无法被发现的。”   “并且,你的回转,亦可证明你与飞珖之死无关,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坦坦荡荡的,是么?”单乌又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黎凰点头,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最重要的是,正如你我之前猜测,既然两地都有叫做胥中的地方,所以……这两个胥中,能够成为你我如今这两个世界互相交接的节点也说不定啊?”   “你是真的想要参与这件事了?”单乌微微一愣,有些怀疑。   “哼,别忘了,你的那点阵道修为,还都是我教的呢。”黎凰抬手遮着脸,轻嗤了一声。   ……   黎凰算好了时日,在散修联盟内部又呆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方才离开,果然没过多久就遇上了想要邀请她前往做客的散修们。   如黎凰所愿,那些人内部在一些小小的争执之后,始终无法达成共识,反而分裂成了几帮人互相在合纵连横,最后黎凰适时出面,将那些个人给邀请上了自己的楼船。   黎凰,或者说梦华的楼船本就大得足够浮夸,所以别说是这几个挑头出面套近乎的散修,就是那群跟着起哄的一起落足在这楼船之上都绰绰有余。   而梦华亦顺势就在这楼船之上开了一场宴席,众仙大会积累的经验派上了用场,轻轻松松就将这么一群乱哄哄的散修们给哄得服服帖帖,甚至觉得就算不能与这位梦华管事长相厮守,能得到这么一段同舟的经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被改良过的极乐散,也已经在某些人的身上起了作用了。   ……   黎凰就这样努力地让自己的势力成型,虽然这势力还没有经过什么实际的风波,也根本就不知道大难来临之时那些人都会做出什么反应——是会抛下黎凰就跑呢?还是会为了黎凰而选择战斗到底?   而随着楼船一路行进,这楼船之上其乐融融的氛围亦吸引了一些好奇围观之人的加入,这些人的身份可能根本和散修联盟无关,但是他们很快便被那楼船之上的种种妙处所吸引,并因此而流连忘返。   “是时候需要一些风波来调剂下了。”当这楼船之上汇聚的人多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黎凰心中暗道,于是楼船行进的方向稍稍有了一些偏离。   于是这楼船带着后方的那一列形影不离的船队,就这样来到了一位自称“无天道人”的散修地盘的边缘。   ——这位无天道人,在之前黎凰与璎珞的对决之中,受气氛所激,一时冲动,便豁出性命一般地往璎珞的那一方下了重注,结果血本无归,甚至连那艘好不容易打造的楼船都压了出去,于是这众仙大会一完,便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所以,对如今的无天道人来说,黎凰以及那一群欢声笑语的追随者这样大摇大摆地从自己的地盘边缘路过这种事,实在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挑第六百五十四回七星鳗(上)   无天道人起初是想忍的,但是却发现那船队居然慢腾腾地始终流连在他的地盘边缘,似乎对这周边的风景无比满意一样。   于是无天道人又想起了自己亏掉的那一大笔身家,心思转了几转之后,便迁怒到了黎凰的身上。   “现在回想起来,众仙大会上那场聚赌,完全就是你刻意煽动的吧?”无天道人回想起了一些细节,“你笃定自己能够靠些小花招赢过璎珞小姐,所以故意以助兴的姿态将那赌局给推到了一个双方对峙的境地的吧?”   “哼,现在带着一群人游山玩水了?真是有闲情逸致。”无天道人本就不是能够冷静思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冲动地将自己能拿出来的身家都压上去只为能够替璎珞那一方撑个场面,所以在心中的不爽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对黎凰的那艘楼船做些什么了。   “这儿是我的地盘,我清楚地知道这儿的一切,就算不能让他们丧生于此,也能给他们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这片海域里,可潜藏着一只活了上万年的七星鳗啊。”   ……   就在黎凰那头依然一派对危机一无所知的歌舞升平之景的时候,单乌突然察觉到了琉京之中那传送阵的动静,只好立即动身从胥中回转到了一号城,刚好就赶在了千鹤的前头。   ——单乌在替吃遍天完成琉京里的那处传送阵的时候,偷偷留下了一个小机关,这样一来,如果有特定的人从琉京之中往这沼泽地里传送,不管他身在何方都会立即知道,而这特定的人包括了九龙,田冲,千鹤,还有吃遍天。   可惜的是,吃遍天纵横天下寻找食材,并不总是会经过琉京的传送阵,所以这小机关对吃遍天毫无作用,因此到头来,就只有时不时跑来找单乌的千鹤的动静最为直白。   “你为什么好像总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了一样?”看到正等着自己的单乌,千鹤的表情在欣喜之后,便挂上了一丝疑惑。   “你可以认为是心有灵犀。”单乌笑着回答道,心里默默提醒了一下自己下次可以试着错开一点时间。   “因为知道我肯定会来寻你,所以你最近都不回琉京来找我了?”千鹤摆了摆手,挥退了跟在自己身旁的几名侍女护卫,走到了单乌的面前,面带埋怨地抬起了头来。   “或者说,你其实还是在介意我的父皇?所以直到现在都不肯正式提亲?”单乌正想解释,却被千鹤用这么一句打断了。   “只是希望提亲的过程能够更稳妥一些而已。”单乌想了想,如此回答道,“你也知道你父皇的性格和行事——他很喜欢,也很擅长在双方的争斗平衡之间谋取更多的利益,所以,如果我的准备无法让他一口应下这门亲事,他便很有可能再给我找些麻烦出来,让我处理……”   “譬如说我那几位兄长,是么?”千鹤久在琉京之中,对一些局势的变化并不是毫无所觉。   “嗯,看来你也察觉到了……”单乌点了点头,然后轻叹了一句,“你那几位兄长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父皇的骨血,和你算是自家人,有些事情,是无法干脆利落地用一个‘杀’字来解决的。”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呢?”千鹤眨了眨眼睛,问道。   “我能自立为王把你抢过来的时候。”单乌开玩笑一样地回答了一句,同时拖起了千鹤的手,“想看看我为你准备的别宫么?虽然现在还没能完工。”   “我想等着最后的惊喜。”千鹤笑了起来,往单乌的身边靠了靠,继续说道,“其实我过来原因,是因为碰到了吃遍天,他说你在帮他种蘑菇,而且他还特别地强调了那蘑菇的美味,所以我一时好奇,就想来尝个新鲜了。”   “真让人伤心,你居然是为了蘑菇才过来的。”单乌嘴上抱怨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更盛,“也好,就带你去看看那些小蘑菇好了,没准那风景你也会喜欢。”   “嗯。”千鹤笑得眉眼弯弯,满是期待,只是不知道为何面颊之上,竟多出来了两片绯红之色。   ……   那些小蘑菇其实还没有长成气候,一棵棵只有巴掌大小,也没有那么活蹦乱跳的灵性,不过菌盖之上带着点点微光,在黑暗里整整齐齐地排开的时候,竟也有些莫名的美感。   “这么大一片?”千鹤稍稍有些诧异,她只听说了单乌在养蘑菇,却没想到短短时间里居然就养出来了这么大的一片。   “这蘑菇的生命力很强大,甚至会主动吸收灵力……”单乌回答了一句,将后半截“所以才能成为某些人的神灵”这一类的话给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因为他也不太确定这些事情是不是适合让千鹤知道。   “有趣。”千鹤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一棵棵矮矮胖胖的小蘑菇之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还有更有趣的。”单乌拉起了千鹤的手,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已经带着她御空来到了这片蘑菇的上方,而后对着下方并起两指,释放出了一丝灵力,并唰唰唰地画了几笔。   看起来好像是在凭空布阵一样,但是这些灵力并没有凝成稳固的阵纹,而是一边涣散着铺展开来,一边向着下方落去,及至快要触及那些小蘑菇的时候,已经微弱得仿佛只是一阵微风了,并且其涣散的范围也已经遍布了差不多半片蘑菇地。   然后那片蘑菇地上,便有一些小蘑菇被触动了神经一样,突然地黯淡了下来。   明暗交接,就这样呈现出了两个字来,正是“千鹤”。   这两个字在稍稍出现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因为那些小蘑菇身上荧光的重新明亮,而渐渐消失。   “哈。”千鹤被这样的景象逗乐了,也忍不住伸手在虚空中画了几圈,在那蘑菇地上留下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明暗线条,试了几次之后,投桃报李一般,也写下了“单乌”两个字。   “这些小蘑菇很有趣啊……有什么特别的名字么?”千鹤玩得有些不亦乐乎,顺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单乌摇了摇头,“吃遍天将其介绍给我的时候,说的就是蘑菇……不如,你来给这些蘑菇起个名字好了。”   “顺便,也给我这几个城池起个名字好了。”单乌想到了什么,咧嘴笑了起来,“这些城池将来都有你的份,总不能永远这样一二三四地叫下去吧?”   ……   “单乌这小子……玩花样哄小女孩还真是一把好手。”黎凰察觉到了单乌那头的动静,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便也不再理会,因为她已经通过这楼船周围的防御法阵,发现了这楼船的下方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浮出海面。   “这无天道人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黎凰心里暗赞了一声,随即脸色一变,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这表情让她身遭的气场突然一沉,连带着那几个想要上前与她套近乎的散修的动作都为此一僵。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什么东西从下方上来了。”黎凰抬头,目光扫过了这些人,“你们可否随我出去看个究竟?”   “这有何难?”那几个人连声应道,下一刻他们便发现黎凰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顿时又是一惊,回神之后,立即慌慌张张地扭头冲出了这艘楼船,让自己能够紧紧地缀在黎凰的身后。   黎凰的出面几乎立即就被众人发觉,于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又有几人跟在了黎凰的身后。   而这么一支仓促成型的队伍还没来得及靠近船舷边缘,众人便听到了下方海面上传来的巨响,似乎有什么妖兽正在咆哮,继而整个楼船的船身受到了猛烈的撞击,狠狠地震颤了一下之后,向着一侧倾斜漂移了过去。   楼船之上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在这看起来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上,居然会遭到如此意外的巨大攻击。   这些仓促之间的惊惶之意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转变,便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那船舷的一侧压了过来,轻易地就将这楼船整个儿给笼罩在了其中。   ——从这船舷边缘冒出来的,是一条巨大的不知道是龙是蛇的怪物。   长条的身躯,三角形的脑袋,高高鼓起的眼睛,咧到了眼睛下面的大嘴,嘴里是一片细密的牙齿,涎水横流,眼睛的后侧位置绕着脑袋张开了一圈色泽艳丽的薄膜,不知道是鳍还是鳃,身上的鳞片细密,底色乌黑,只顺着背脊的方向错落着分布着一个个巨大银色的斑点,在它那蜿蜒的体态的作用下,拗出了一个七星北斗的模样。   除此之外,这怪物的背脊之上,舒展开了两扇如同羽翼一样的巨大的背鳍,缓缓地扇动着,带来了的巨大风压不但让这怪物稳稳地漂浮在了空中,更压得这楼船之上的人一个个都有些不堪重负,几乎就要匍匐在了地上,以至于黎凰等御空想要看个究竟的人,也不得不回落到了楼船之上。   “这是七星鳗?”终于有人认出来了这怪物的来第六百五十五回七星鳗(中)   那七星鳗身上挂着的海水哗啦啦地往下洒落,浇在了梦华这楼船的防护法阵之上,滚落出了纵横交错的线条,同时那七星鳗鼓出来的眼珠子也盯在了那楼船之上,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条七星鳗?还是这么大的一条?”有人惊诧地问道,“这个头,没个七八千年长不成的啊。”   “这七星鳗开了灵智吗?”黎凰抬头看向那条鳗鱼的脑袋,皱着眉头问道。   “看起来有些许的灵智,但是还不足以化身为人。”那名认出七星鳗的散修回答道,“七星鳗这种妖兽,说好听点是野性难驯,说难听点,就是不够聪慧,经常没法理解主人的命令,只有一身蛮劲横冲直撞。”   黎凰特别看了那散修一眼,并回忆起了他的名字“周鸾”——意外的是一个非常普通正常的名字。   “还请周鸾道友指点一二。”黎凰微微欠身,向周鸾请教道。   “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只是对这些海里的妖兽知道得多一点而已,根本一只都没成功驯服过。”周鸾有些脸红,但稍稍推辞之后便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七星鳗的身上,“这七星鳗长到如此体型,只怕已有万年修为了,这种程度的七星鳗知道惜命,一般都是潜伏于深海之中,很少会有曝露于人前的举动,所以……眼前这一条的行为,着实反常。”   “他针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艘楼船。”周鸾继续分析道,同时伸手指了指后方的那些船队——那些船队如今是安然无恙。   “你是想说,它针对的是这楼船上的谁,或者是这楼船上的什么东西?”璎珞眉头纠结着,猜测的话音还未落尽,那七星鳗便已经张开大嘴,冲着这楼船狠狠咬了下来。   楼船被砸得狠狠往下一坠,外层的防御法阵上灵光四溅,在那七星鳗的利齿之下呈现了些许摇摇欲坠的姿态,使得这楼船之上的诸人一个个都惊惶了起来,甚至表现出了想要弃船逃跑的意图。   “这七星鳗会在意什么?人肉血食么?还是其他?”踉跄之中,黎凰一把抓住了周鸾的胳膊,连声问道。   “如果是千年左右的七星鳗,或许还会对人肉血食有些肖想之意,但是活了这么久的七星鳗,能够如此触动它的或许只有两件事情了——化身为人的机遇,以及与他的血脉后代相关的种种。”周鸾被黎凰抓住胳膊,慌乱之中竟有一丝窃喜,连忙将自己所知的有关七星鳗的一切事情都抖搂了出来。   “化身为人?血脉后代?”黎凰稍稍稳住了身形,而后环顾了一圈,似乎是想要从自己这楼船之上这么多的人里,找到能与这两个字有所关联的。   黎凰的举动很快提醒到了其他人:“这妖物是冲着这船上的某个人来的!”   “有人的身上带了异宝,或者是有谁曾经动过这七星鳗的后代,并被它留下了什么印记?”这些人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关键。   但是糟糕的是,那七星鳗根本没有留给这些人们继续思考的时间——就在这些人还在盘算着该怎么将这引来七星鳗的家伙揪出来的时候,这七星鳗已经气势汹汹地压在了这楼船的上方,并且双翼一振,竟推着这楼船直直地往海面上坠去,并且这下坠的速度是越来越快。   有人召唤出防御法宝,有人直接掐起了飞遁之术的法诀,甚至有人抢先一步躲进了自己的浮舟之中,只等着这楼船分崩离析的刹那,自己好抓住机遇从这七星鳗的口下逃出生天。   当然,也有人还记得黎凰的存在,于是一些人急急地凑到了她的身旁,向着她张开了自己守护的羽翼。   “你们信不信我?”在这飞速下落的楼船之上,黎凰没有接纳任何一个人的守护,反而飞掠上了楼船高出的平台上,大声地呼喊了这么一句。   这一声参杂了术法,带了些摄魂之意,传到了这楼船上那些散修的耳朵里,亦直接控制住了他们心里那些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被种下了的心魔。   这些原本想要弃船而逃或者各怀心思的散修立即停下了动作,并将视线投注在了黎凰的身上。   “这楼船花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毁掉的呢。”黎凰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语气亦是无比坚定。   信?还是不信?很多人的心里都开始打鼓,然后在这短暂的纠结之中,这楼船就被那七星鳗硬生生地砸进了海水之中。   那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法阵居然硬生生地撑住了这么一次撞击。   “我们可以将这只七星鳗直接拿下的。”黎凰从那楼船受到的剧烈撞击之中重新稳住了身形,开口说道。   此时,这楼船已经整个儿浸在了海水之中,那条七星鳗绕着这楼船来回旋转,在海水中搅出的漩涡硬生生地将这楼船往更深处拖去,同时那七星鳗显然是对这楼船外围的防御法阵很是不满,时不时地龇牙咧嘴地往着楼船上撞上一下,似乎无比迫切地想要找到破开这防御法阵的方法。   那七星鳗身上的七个银色的斑点似乎是开始积蓄了周遭海水之中的灵力,并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周鸾看出了这七星鳗的意图,连忙掠到了黎凰的身边,同时大声说道:“小心,这七星鳗是可以控制住雷电之力的!”   “是么?”黎凰闻言,冷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刚好。”   继而黎凰直接跃起,漂浮在了这不断下沉的楼船的上空,刚刚好触及到那动荡的法阵边缘——如果这法阵破碎,那么黎凰必然是第一个遭殃的。   黎凰的举动让那些原本想要一走了之的散修们都渐渐收了临阵脱逃的心思——这样的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在遇到突如其来的劫难之时,想的不是退缩不是逃避,而是悍然迎战争一个高低,如此比较起来,自己这些大男人又有什么资格先行遁逃呢?这要真的逃之夭夭了,以后还能有资格抬头做人么?   “修真之道,迎难而上,要的就是勇猛精进无畏无惧的这股气魄,而我千辛万苦地修炼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到头来连个女子都不如吧。”一些人的心里如此想着。   甚至还有些人反省起了自己的名号:“给自己起了干翻老天爷的名号,就以为自己真将这老天爷干翻了,结果遇到了事情,第一个念头依然是逃跑……”   “可不能在她的面前丢脸啊。”这些人一个个暗自下了决心,有几个见机快的已经从甲板上起身紧紧地跟在了黎凰的身后。   “不知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那些跟在黎凰身后的人连声问道。   “等一会我会出手稳固住这个防御法阵,并寻找机会反击——我不知道这七星鳗操控雷电的能力有多大,如果超过了一定限度的话,我很有可能会出现灵力难以为继的状况……”黎凰稍稍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所以我希望诸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黎凰一边说着,她的手中同时出现了一个亮晶晶的光球,这光球似乎正是这楼船的控制中枢,于是她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下方的甲板上便已经亮出了一圈圈的繁复阵纹——那居然是一个几乎遍布了整个甲板的聚灵阵。   与单乌常用的那种以灵石作为驱动的阵法不同,黎凰亮出来的这套聚灵阵,其上的每一个需要注入灵力的节点,都是需要靠人主动地注入灵力来引动的。   “诸位如果有心相助,还请将灵力倾入到这聚灵法阵之中。”黎凰发出了这样的恳求,“不过那样一来,诸位的命运,可就与我这楼船的命运联系到一起了。”   “梦华姑娘放心。”有人如此高喊着,主动就找了附近的一处节点,盘膝坐下。   “我相信你。”那几个追在黎凰身后的修士亦如此说道,而后折回了甲板之上。   “多谢诸位相助。”黎凰道了一声谢,随即便高高举起了手中那颗光球,下一刻,冥冥之中,下方那些散修的灵力与感知,聚灵法阵,这楼船外围的防御,以及那颗光球之中无比玄妙的种种,就这样融为了一体。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防御法阵之上的灵力流转情况——一些地方的确受到了短时间内难以回复的重创,但是整体的构架仍很完整,这使得这些散修们凭空增加了一些自信心,并且越发主动地用自己的灵力推动那聚灵法阵,从外界的海水之中积蓄灵力。   那七星鳗显然也察觉到了周围灵力的异动,在发现居然是眼前这艘注定该沉没的楼船在和自己争夺灵力的时候,越发地暴躁了起来,身上那七团银白的斑点将这片海水映照得几如白昼般明亮通透。   当最后一个斑点也达到了相当的亮度之后,这七星鳗调整了姿态,在这楼船的周遭绕了一圈,而后张开了大嘴,似乎在这海底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一团明亮的闪电就这样从那七星鳗的身上激发而起,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片刺眼的亮白,仿佛真的失明了一第六百五十六回七星鳗(下)   电光泼洒在那楼船的防御法阵之上,参与到那聚灵法阵中的人一个个都感受到了周身灵力的急速流失,但是很快,这种灵力流失的速度和那聚灵法阵反哺的速度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让这些散修们稍稍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担心自己会刚上阵就被抽成人干了。   那防御法阵在剧烈摇晃了一下之后,险而又险地稳定住了,于是渐渐地,众人的视觉开始回复,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附着在那法阵外层的,白中带紫的一道道水桶粗细的雷光,硬生生地将周围的海水都灼烧成了空气,更仿佛带有天劫之威,对比得那薄薄一层防御法阵看起来是脆弱无比,似乎只要再多一道雷电,便能将这层透明的屏障给击得粉碎。   “居然真的挡下了?”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们能够感受到那防御法阵之中不断被雷电销蚀又不断在黎凰的控制下复原的边边角角,心里对这位“梦华女”的控阵能力有了全新的体会。   “阵法一道可真是玄妙啊。”对于阵道没有什么了解的人心里如此想着,他们只能看得出来操控这法阵的不易,至于其他,也就不明所以了。   “她很有可能是这个世代当中……阵道第一的存在。”另一部分稍稍懂行一些的人,如此评价。   ……   单乌陪在千鹤的身边,却分了一丝心神关注着黎凰那一边的动静,在察觉那七星鳗以雷电攻击那楼船的防御法阵的时候,单乌心头一惊,几乎就要立即出手相助,毕竟控制这种现有法阵的事情,他一向比黎凰擅长一些。   “你居然稳住了?”在发现黎凰没有等到自己出手,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之后,单乌惊叹了这么一句。   “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吃喝玩乐是没干正事么?”黎凰不由地想要炫耀一番,“这楼船之上的法阵都已经被我完全修改过了,同时还借用了一下修护散修联盟那护岛大阵剩下来的材料,可以说,这世上估计没有几艘楼船能比我的这条船坚固了。”   “你控阵的能力也强了很多啊。”单乌赞叹了一声,他当然看得出黎凰的进步。   “那是。”黎凰点头,“我的修为都涨到金丹中期了,神识能力难道还会是原来的模样么?”   “看这情景似乎的确不用我插手了。”单乌再度确定了一下黎凰身边的状况,发现那场面虽然可怖,但黎凰事实上还留有余力——就算再有一倍的突发状况,她也应当能够安然接下。   “我争取不打扰到你。”黎凰轻笑,“可别冷落了你身边陪着的那位……搞不好岁数比你还大的小姑娘啊。”   黎凰的笑意未散,单乌便已经听到耳畔传来的轻声呼唤:“单乌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是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稍稍恍了一下神。”单乌回过神来,摇头轻笑。   “我贸然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千鹤脸上露出了有些自责的表情。   “没有,和开荒之事无关,我只是依稀记起了某些回忆。”单乌随口便将自己的晃神推倒了那堆翻着已经用不着自己解释了的过往之上。   “其实我是真的很好奇你的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你这样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天才。”千鹤抬着脸,看着单乌的眼神颇有些崇拜之意。   “我听吃遍天说,那蘑菇……嗯,我们以后就叫它们花褶伞好了,它的致幻之效,其实可以试探出人心深处的欲望,或者说让人记起一些自己都已经遗忘了的往事,所以,如果你愿意接受那幻觉的试探的话,或许我们可以通过那幻觉推测出你的来历呢。”千鹤有些迟疑地说道,脸上再度出现了那奇怪的绯红之色,“所以,你不如放开心结,试试看那幻觉的诱导之效?”   “以幻觉诱导本心么?”单乌喃喃了一句,微微皱起了眉头。   “啊,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千鹤察觉到了单乌的抗拒之意,“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一样地喜欢你的。”   “无妨,或可一试。”单乌反而点了点头,一口应下。   ——吃遍天第一次让单乌毫无防备地吃下了那蘑菇,而后那般迫切地想要问出自己的看到了什么样的幻象,如今又将这蘑菇致幻之效告诉了千鹤,由千鹤来迂回地劝单乌试上一试,这整个事情串在一起之后,单乌觉得自己大概是非得用那小蘑菇来接受一下这些人的关怀坦白一部分自己的过往了,否则的话,下一次可能就是那九龙先生亲自上门了。   “如果是那位九龙先生声称要为了千鹤来追究我的过往的话,我还真是没法拒绝了。”单乌心里默默想着,“不过,吃遍天为何会突然对我的来历如此在意?还是事实上他本就十分在意,只是一直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罢了,随便给他们编一些过往,交代一下吧。”单乌心底暗道——反正如今自己面对的是千鹤,可以说是所有在意自己的人当中,最好应对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忽悠隐瞒的那一个。   ……   “你又要吃那蘑菇了?”黎凰正带着那一船的散修抵抗那条满身雷电的七星鳗,并且已经在防御稳固了的情况下开始控制楼船往海面升去,并伺机想要反击那条七星鳗,此刻听到了单乌传来的话语,手底的动作微微一僵,险些就连累了这一整个护船法阵。   “现在的情景,我总归是要找机会编造一个过去交代一下的,这一回面对的是千鹤,已经算是最好应对的一个了,只要老老实实吃了蘑菇,之后的事情都可由我随意发挥。”单乌回答道,“换了吃遍天或者九龙,想讲故事掩饰过去都还要费点脑子。”   “呼,你可不要小瞧了女人的直觉啊。”黎凰轻嗤了一声,继而向单乌确认了一句,“那万一我这边真玩出了岔子,就这样送了一条命呢?”   “虽然目前看起来我其实并不需要你的帮忙,但是如果你清醒着的话……我总觉得会比较安心一些。”黎凰有些迟疑地补充道。   “我会尽量等你那头平稳一些,以及,我昏迷之后,你就尽快将我叫起来吧。”单乌回答道,“其实你就算真的死了也无所谓——我在昏迷过程之中假死一段时间,似乎也是很说得通的。”   “啧,好吧。”黎凰应着,并补充了一句,“不要吃得太多了,不然我可叫不醒你。”   “我知道的。”单乌做出了保证。   ……   “难道他娶了千鹤之后,还是打算这样向千鹤隐瞒一堆的事情么?”黎凰从单乌那侧收回了心神,稍稍有些恍惚,“他是担心千鹤接受不了这离奇的世界,还是担心千鹤没有替他保守秘密的能力?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千鹤真正涉足到他的生命之中?”   “真是一个糟糕的男人,这是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随你的意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黎凰如此评价着,想到了单乌之前利用元媛后又强硬将其拒绝的种种,撇着嘴轻嗤了一声,“偏偏还满嘴的甜言蜜语,真是祸害。”   继而下一刻,在她所掌控的这楼船的前方,凭空凝出了一柄巨剑,正遥遥指向那只不断扭转着蓄积着更多雷电的七星鳗。   那七星鳗察觉到了危机,突然掉头,盯着那柄巨剑,张开了口大吼了一声,一股汹涌的暗嘲便冲着这楼船撞了过来,硬生生地将这楼船的方向撞偏了些许,让那巨剑的所指从自己的身上移了开去。   但是下一刻,那巨剑还是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硬生生地在这海水之中劈开了一条水道,这水道虽然没有直接波及到那七星鳗的本体,但是其劈开的海水以及其后海水宠幸回转所造就的条条暗涌,亦是硬生生地将那七星鳗给推得无可适从,摇摇摆摆地扭曲着,连继续电光的动作都被打断了。   而那巨剑在劈斩开了这么一条水道之后,突然四下里崩散成了一群细密的银鱼模样的灵力飞梭,将那条七星鳗给团团围住,甚至开始不断的往那七星鳗的眼睛和嘴巴等脆弱之处攻去。   七星鳗猛地一抖身躯,似乎是想将这些飞梭给驱赶开来,却没想这些飞梭在被暗流碾碎了一些之后,竟又无中生有地冒出了一大片,继续锲而不舍地展开围攻。   而这些巨剑和飞梭,在这楼船中诸人的感知之中,仿佛是一张被扔出去后正在不断铺展着的渔网,或者说是一只蜘蛛喷出去的附在猎物身上正凝固成层层蛛网的粘液,正一点点地将那条七星鳗给拖进越来越难以挣脱的陷阱之中。   那七星鳗似乎也察觉到了那正渐渐包裹住自己的危机,于是整个身形再度猛烈地一扭,身上那还未蓄积到巅峰的雷电蔓延开来,稀里哗啦地将周围的那些灵力飞梭扯了个粉碎,而后竟是直接掉头,倏忽就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咦?”这场景让众人都是一惊,“这七星鳗居然就这样退却了第六百五十七回情义的作用   “方才这七星鳗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怎么会就这样退却呢?”这样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惊,随即他们就听到了黎凰的警告。   “不要放松,那鳗鱼是在使诈!”黎凰叫了这么一声,话音未落,众人便已经齐刷刷地转过头去。   船舷的另外一侧,那七星鳗正从黑暗之中急速冲出,而有了这段加速的距离,它的速度显然比之前任何一次冲撞都要迅疾,同时,那鳗鱼身上的电光亦顺着它的躯体,汇聚到了他的大嘴前方,形成了一颗雷球。   那雷球的亮度越来越亮,这意味着雷球内部蓄积的能量越来越多,而这种压缩过后的能量一旦释放,所能带来的破坏,显然是比那成片的雷海要大上许多。   黎凰抬手,不知对手中那光球一样的法阵中枢做了什么,总之甲板之上诸人只觉得灵力又一次濒临枯竭的境地,有人心生退意,手忙脚乱地从那聚灵法阵的节点之上挣扎了出来,但是更多人选择了咬牙切齿地死撑,甚至开始翻出种种丹药,以补充自己这不断消耗的灵力。   在面向七星鳗的那一侧,一直都是通透如水泡界面般的防御法阵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阵纹,这些阵纹互相交织,继而化为实体,居然又凝出了一柄巨剑,与先前那完全是由灵力聚成的一剑相比,这一剑的真实感明显更为强烈,似乎那些剑锋剑刃的部分,全都是由实实在在的无坚不摧的材质组成的,似乎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存在有这么一柄经过了精心打造的巨大的长剑。   这柄剑在成型之际,几乎没有经过蓄势,便已经划了一条弧线,向着那七星鳗的脑袋钉了过去。   “就看看是你先将雷球撞到我这楼船之上,还是我挥出去的剑先切掉你的脑袋。”黎凰咬牙切齿地低声念叨着,她那股决定豁出去赌命的强烈意志通过了这楼船之上的法阵,传递到了每个人的意识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进而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于是,长剑在飞出之后所偏转的每一个角度,剑身边缘被切开的海水,以及剑身边缘那一层空间扭曲而成的淡淡的阴影,无不清晰地倒映在了那些散修们的眼里,同样的,那七星鳗身上鳞片与鳞片之间的每一丝碰撞,七星鳗嘴里那雷球中所凝聚的每一丝雷电,亦如同一幅幅在众人眼前静止的画面一样,甚至让人有那个心力去数清楚七星鳗的嘴里究竟有多少只牙。   这种变化,就如同人在生死之际突然会觉得时间凝滞,以至于能来得及让人回顾完这漫长的一生一样——这短短的一个呼吸都没到的时间,就这样在众人的意识之中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于“梦华女”的坚定,同样,这些人也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七星鳗鼓出的眼睛里闪现出来的一丝迟疑。   ——七星鳗放弃进攻楼船,应对那柄飞剑,那么它之前积蓄的攻势便会付诸东流,并且楼船上的人们有了防备之后,它便再也无法故技重施;而如果七星鳗不闪避,这楼船的防御必然被破,可能所有人都会死,但是,这飞剑一定会贯彻其上附着着的“梦华女”的意志继续坚定地向那七星鳗斩去,那样一来,结果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那七星鳗终于露怯。   七星鳗的脑袋猛地一甩,口里那雷球冲着那柄从侧方斜刺而来的飞剑砸了过去,自己则借这一股反冲之力调转了方向,斜斜闪开,让开了那飞剑所指向的剑路。   雷球与飞剑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力量爆发,在这海底硬生生地撕扯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形的震波往四周扩展,不但将那楼船直接给卷了进去,就连那条七星鳗也翻滚着难以自控,似乎内脏都被那震波搅伤了一样,竟从口中溢出了一丝丝暗黑的血液。   震波渐渐远去,海水开始倒灌填充那被撕扯出来的空洞,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压力重新将楼船与那条七星鳗往一处儿挤压,眼见着两者就要再度撞在一起。   那楼船之上亮起了一团灵光,就好像深海之中那独眼鮟鱇的小灯笼一样,这灵光飘飘渺渺,若有似无,眨眼之间便离开了船体,飘到了那七星鳗的脑袋边上。   那七星鳗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巨震之中回过神来,眼珠子上下左右毫无规律地乱转,根本无法聚焦于一处,于是在这团灵光靠近之时,一分为二,各自迎上了一颗找不到焦点的眼珠。   七星鳗不知不觉地就被那一分为二的灵光吸引住了,巨大的身躯扭动着,就想要追随那两团灵光而去。   而在这个时候,那艘楼船已经缓缓调整好了角度,无声地漂浮在了七星鳗的脑袋后方,同时,那船体的下方的龙骨之上,亦亮起了一抹寒光。   ……   一直在不断翻涌着的海面上,哗啦一声掀起了一圈如同小山一样的海浪,一艘楼船从那海浪之中腾空而起。   楼船之上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劫后余生和大获全胜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这船上诸人无比振奋,以至于连附近掠过云彩都受了惊吓一般,远远地闪避了开来。   “此次拿下这七星鳗,渡过这场危机,全赖诸位鼎立相助。”黎凰站在楼船的高台之上,向众人宣布着己方的胜利,“诸位在这一战中消耗的灵石和丹药,我必当双倍补偿,至于这七星鳗……”   “梦华管事说什么见外话呢?大家既然有这同舟的缘分,便该做到这同舟共济的本分。”有人哈哈笑了起来,“更何况这一战之中,我们得到的好处,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啊。”   此人言论一出,很多人纷纷点起了头表示赞同——且不说他们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迎难而上,单说那将一身灵力在短时间内消耗殆尽而后再度充盈的数次轮回,就已经让很多人感受到了明显的修为增长。   “我一直以为我的修炼已经足够用心了,现在看来,其实仍未达到能让潜能完全发挥的极限……”那几个多少有些自命不凡的散修都有了这样的觉悟,“难怪前辈们总说真正的修行在生死之间。”   ——与现实的灵石丹药相比,这样的体悟显然更有价值。   ——当然,更让他们期待的,是“梦华女”可能对他们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意。   “不过,我这楼船之上的法阵在这一战中受到的损耗有些大,需要找个地方停靠并修补一二,或许是无法继续留诸位在这楼船之上做客了呢。”黎凰在下方的喧嚣稍稍平息了一些之后,再度发声,说出口的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逐客之语。   虽然黎凰的用词客套,但是仍旧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这些人的头上。   “为什么?”有人情不自禁地开口,喃喃问道。   “我这楼船,可是再承受不了第二条七星鳗了。”黎凰解释了一句。   “这么大的七星鳗哪有这么容易出现……”有人顺着就反驳了一声,可是话未落音,就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这么大的七星鳗本来就不常见,而那条七星鳗对这艘楼船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显然是对这船上的什么人有着深仇大恨的……”一些人回想到了楼船被七星鳗拽入海中之前,那个叫做周鸾的修士所下的论断,并由此想明白了为何黎凰突然对船上诸人下了这逐客令。   “有人希望我们这一船的人死伤惨重,所以才将那常年潜伏于深海之中的七星鳗给引了出来。”这个念头迅速地窜过了很多人的脑海之中,于是彼此之间互相对望,无形便带上了一丝戒备之意。   “如果只是对我们当中某一个人的恩怨,此人大可以暗下杀手,而引出七星鳗,则是迁怒了这一船人的深仇大恨,所以,此人多半是针对梦华姑娘而来……而梦华姑娘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危机过后,便对我们下了逐客令?”   “如果我们离开了这艘楼船,那么此人岂不是更容易对梦华姑娘下手?”   “怎么可以让梦华姑娘一个人来面对这潜在的危机?”   “万一再来一条七星鳗之类的妖兽,梦华姑娘没有我们作为灵力的后援,她又该怎么抵挡那妖兽的攻击?”   “就算要离开,也要替梦华姑娘清扫干净眼前的障碍才行啊,难道说,梦华姑娘风光时我们便趋之若鹜,梦华姑娘面临危机时我们便袖手旁观……那样的我们和那些无情无义的逐利之徒又有什么两样?”   “梦华姑娘讲情义,我们就要更讲情义才行!”   “必须得替梦华姑娘将那个阴损小人揪出来!”   ……   “咦?方才站我身边的人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突然有人高喊了这么一句,同时指着自己身旁的空白之处,满脸的警惕之色。   ——之前他在察觉到黎凰的言外之意后,可是一直在戒备着自己身边的人第六百五十八回蘑菇汤(上)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少了一个人,几乎就在对所有人宣告——方才那条七星鳗就是我的手笔,现在我已经撤退了,你们这些傻瓜继续慢慢玩吧。   “该死,我竟没能察觉到那人的异常,就让他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发现不妥的那个人有些自责地说道。   “还记得那人什么模样么?”黎凰听到了此处的骚动,立即掠到了近前。   “不怎么起眼的模样。”那人回想了片刻之后,将那人的模样描述了一番。   “他经过伪装,展现出来的并不是原始的模样。”随便一听,黎凰就已经有了断言——因为那描述中的人显然并不是无天道人。   “这……”那发现不妥的人有些尴尬,虽然他完全没有想明白为何黎凰一听就知道那人乃是伪装。   “这是直觉。”黎凰笑着回答道,而后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看起来得从那条七星鳗身上着手了。”   “我对这些妖兽的行为有所了解,不知道能否有幸助梦华管事一臂之力。”周鸾此时也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凑到了黎凰的身边。   “……也好。”黎凰迟迟疑疑地点了头。   ……   开了周鸾这一个口子,其他人自然也都能够找到各自的理由留在了黎凰的附近,就算没有滞留在那楼船之上,也各自御使着飞遁的法宝跟在左近,看起来气势汹汹地像是要去攻打某些宗门驻地一样。   三个时辰之后,楼船停靠在了附近的一处坊市之侧——这是距离无天道人那洞府最近的一处坊市,如果想要追究的话,不过两个时辰,黎凰便可带人直接杀上门了。   黎凰在那坊市之中租借了一些工具,由那周鸾将那七星鳗整个儿肢解了,脊柱,鱼眼,甚至那些鳞片都被黎凰拿去用以修补加固那条楼船,特别是那七星鳗用以蓄积雷电的几颗嵌在肉身之中的骨珠,更是被黎凰请了人,希望能将其炼入了那楼船的几根桅杆之上,算是给那楼船增加了一些防御反击的手段。   周鸾有心在黎凰的面前表现,自告奋勇地要替黎凰将那七星鳗的记忆给挖出来,黎凰欣然应允。   于是这七星鳗的脑袋就这样被周鸾硬生生地破开了,那颅骨之中看起来如同豆腐一样一碰即碎的脑子被周鸾浸入了一个巨大的装满了海水的水缸之中,继而周鸾往那水缸之中加入了好些形形色色的药粉,于是那七星鳗已经因为失血死亡而干瘪蜕变成灰白色的脑子,居然又开始充斥了淡淡的血色,甚至那些连着这脑子的经络也都开始一颤一颤地抖动了起来,似乎仍有很强的生命力。   周鸾这手段引起了黎凰的注意,于是她一直紧紧地跟在周鸾的身后虚心求教着,而周鸾又哪里经得住黎凰的软磨硬泡,在稍稍的矜持之后,便已经是倾囊相授。   单乌很显然也对周鸾的这些小技巧充满了兴趣,但是可惜的是,千鹤命人费劲心思烹煮而出的蘑菇汤,亦终于端到了他的面前。   ……   单乌盘膝坐在桌案之前,看着眼前这一碗无比具有千鹤风格的蘑菇汤。   清澈的汤底刚刚没过这黑底剔红的漆木小碗的一半,数块堆叠在一起的四四方方的蘑菇块聚集在这小碗的中央,看着像是微微探头冒出水面的冰山,并且那冰山的顶端还堆放着一团红珊瑚一样的鱼子——黑白红三色清晰分明,互不干涉,却又和谐存在。   ——单乌在同意尝试那蘑菇引导而出的幻觉之后,千鹤便吩咐了她带过来的那个厨子入了厨房,炮制了足有数十个时辰之后,方才得到了这清清白白的一碗汤。   单乌的手直到搭在了碗沿,方才感受到了这汤中的热气。   “你在笑什么?”千鹤一直在观察着单乌的反应,自然注意到了他嘴角勾起的那丝笑意。   “觉得有幸能够品尝到你特地为我准备的羹汤,实在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单乌回答。   “哼,我才不信呢。”千鹤撒娇地回应。   “好吧,只是对比了你和吃遍天处理这蘑菇的手法,觉得有趣而已。”单乌只得老实承认,同时用手边的勺子在那汤水之中轻轻一搅。   那四四方方的蘑菇块在这外力的作用下瞬间散碎成了弥漫在汤水之中细如发丝的存在,那看起来澄澈的汤水也因此变成了乳白色,并有些粘稠了起来,那一团鱼子亦分散其中,如同白雪地上星星点点的小红花。   汤水入口,那蘑菇本身具备的那几乎直冲脑门的鲜味明显被压制了不少,或者说被赋予了更多复杂的回味,一切都变得有些风轻云淡。   但是很显然,这蘑菇致幻之效,在这一碗汤中被发挥到了极致,单乌不过喝了两口,便仿佛在烈酒之中泡了一年一样,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团团有些刺眼的光斑,意识有些不听使唤,端着那漆木小碗的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逐渐深入的朦胧之中,单乌依稀只看到了千鹤靠在了自己的身旁,并接过了他手里那还剩了差不多一半的蘑菇汤,一饮而尽。   “她想要做什么?”单乌察觉到了一丝不妥,后退着想要闪避,却抵不过千鹤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两个人一起往侧旁倒了下去,单乌勉强伸手撑了一下地面,才没让千鹤的脑袋直接撞到地面。   “事情不太对。”单乌剩余的意识如此对他说道,“这与之前那完全丧失意识后生出的幻觉完全不同,或者说……更接近于极乐散那诱导之力?”   而想到了“极乐散”三个字,单乌只觉得自己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似乎也清醒了一些:“醒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向千鹤问清楚配方,这效果比我和黎凰试出来的要强大太多了。”   而在这个时候,千鹤的一只手轻轻地勾上了单乌的脖子,继而以此为借力点,将她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来。   “其实让我父皇松口,答应你的提亲,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千鹤的面颊绯红,双眼里带着雾气,仿佛醉意朦胧,凑在了单乌的唇边,近得是呼吸可闻的距离,说话的气流扑在了单乌的面颊上,如小虫子爬过一样,微微地瘙痒。   “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一切事情都会变得轻而易举了。”千鹤继续说道,然后垂了头,将脑袋埋在了单乌的颈窝,支楞着的发饰看起来竟仿佛逼在了单乌脖颈边上的利器,同时千鹤身上的灵力也有些失控,于是单乌一时之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单乌在这个时候清醒了不少——一部分是因为逼在了脖子边上的那些锋锐之意,另一部分是因为他本就熟悉极乐散的效果,就算这一碗蘑菇汤的效果翻了倍,他在意识到之后,勉强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除此之外,被千鹤提及了的提亲之事,似乎也莫名其妙地触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让他就突然警醒了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单乌沉默半晌,抬起手来想要将千鹤那一头的凶器给拨到一边,同时顺口说了这么一句。   ——千鹤那天真的自以为是更是让他莫名地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之中,那个被抹去了一部分记忆的璎珞。   于是单乌又补充了一句:“那些能够决定你的人生的人,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让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单乌的话似乎完全没有被千鹤听进去。   千鹤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拨弄她头上的那些饰物,有些不满地咕哝了两声,抬起了另一只手,压在了单乌的肩膀上,想要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千鹤压在单乌肩膀上的那强大的灵压竟硬生生地将想要起身的单乌给压在了地上,让他的脑袋撞上了地板,“咚”地响了一声。   而单乌的手亦从千鹤的脑袋边垂下——千鹤的头发上的那些繁复的尖锐的饰物应手而落,满头的青丝垂落下来,几乎将她和单乌都一股脑儿地覆盖了起来。   发丝掩映之下,千鹤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单乌,居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不容易。”千鹤喃喃地说道,“可是我总有预感,再等下去,我就等不到你了……”   “我以自己身上那一半的天人血统而自傲,可遇到你之后我知道了,我这一半的天人血统毕竟只是一半,我是注定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中的,而你……却随时可以抛下一切远去,你甚至会干脆地离开这个世界,到我再也无法追上你的地方去。”   “从小到大困扰着我的那些幻觉,不过只是那月亮之上的荒芜之景……哈,不过那样一片惨淡的风景,便可成为我心底一切骄傲的倚仗,但是你……被吃遍天提醒过之后我才发现,你眼中所见的,心中念想着的,竟是那么大的一片无垠星空。”   “摘星楼,摘星楼,我还曾经自作多情地觉得你是为了摘我这颗星子才起的这名儿呢?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漫天的星辰于你来说都不过指尖聚散的一团流沙,我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就像我现在这样抓住你,又能抓住你多久呢?”千鹤的手搭在单乌的肩膀上,力量渐渐就大了起第六百五十九回蘑菇汤(下)   千鹤的手指渐渐收紧,使得单乌觉得自己的肩骨有些咔嚓咔嚓地响,似乎就要被捏出裂纹来一样。   单乌想要推开千鹤,却在抬眼对上千鹤的眼神时,陷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之中。   ——他曾经见过这种眼神,在许久以前,某个明月高照的山腰上。   “留下来陪着我,多好?”千鹤喃喃地说着,“永远在一起,多好?”   千鹤的手指渐渐嵌进了单乌的肩膀之中,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滴落,让空气中带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放弃了反抗,就好像当初他主动地让那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千鹤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哭,亦是在笑:“你说,如果我将你捆起来,你是不是就会乖乖陪我回去琉京?如果我在这里取了你的性命,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可是我能这么做么?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你有自己的世界,你的世界是那么地广阔……”一滴眼泪从千鹤的眼睛里滚了出来,直直地落到了下方单乌的面颊之上,那温度烫得让单乌身上的血液都因此沸腾了起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话语,让单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剧烈得几乎就要冲出胸腔一样。   单乌的手有些颤抖地抬起,轻轻地扶上了千鹤的面颊,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滴。   “这莫非真的是所谓冥冥之中的因果轮回?”单乌默默地想着,“如果当真如此天注定……现在的我,是不是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让事情尽可能地变得两全,而不仅仅只是靠那些谎言的欺瞒呢?”   “我这双手,有那个能力么?”单乌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背的青筋上,继而转向了自己手心中捧着的那张依然有些孩子气的面容,突然就有了信心,亦有了决心,“既然能有这从头再来的机会,我总得试上一试。”   于是单乌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千鹤那张面容向着自己靠近。   千鹤没有反抗,无比乖顺地趴在了单乌的身上,额头顶着额头,呼吸的气流扑在了单乌的脸上,而她抓住单乌肩膀的手指亦渐渐松开了。   单乌歪着头,轻轻地以唇触碰着千鹤的面颊,一点一点地来到了千鹤紧抿着的唇齿之间。   千鹤闭上了眼睛,从鼻子里哼出了仿佛小猫一样的声音,没有抗拒单乌的触碰,以及他更进一步的尝试。   单乌想要抱紧千鹤,然而他拂过千鹤脊背的手指却纠缠在了铺满了千鹤整个背部的头发之中,恍惚间,单乌竟觉得这些细软的头发正如同蛛丝一样,正将他一点一点地牢牢捆缚。   ——至少这一刻,单乌是心甘情愿地被捆缚住的。   ……   “啊呀……打扰了……”黎凰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股撞破好事的幸灾乐祸。   单乌的手刚刚扶在了千鹤那腰带的结上,被黎凰这一闹,活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全身的动作都为此一僵,不由地暗骂了一句:“你故意的?”   “我只是算着时间,觉得现在差不多可以试着来叫醒你了,就往你那头看了一眼。”黎凰摆出了一副“反正你也打不到我”的无赖姿态,“不过眼下这情景看起来,似乎和幻觉,还有解释来历什么的,都没啥关系啊。”   黎凰的态度让单乌一时之间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之后,只能尴尬地回了一句:“我稍后跟你解释。”   “还用稍后么?”黎凰暗暗地笑着,“你现在还有心情?”   “你到底想怎样?”单乌暗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黎凰说得没错,并且如此问道,同时抬起手来,在明显已经有些情动了的千鹤的脑门上落下了一道小小的幻术,并轻拍着千鹤的脊背,仿佛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   千鹤在稍稍的挣动之后,竟是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真的准备好接受她进入你的生活了么?”黎凰的语气突然正经了起来,反而让单乌一时之间有些不太习惯。   “什么意思?”单乌反问,从地上坐了起来,并且稍稍替身边昏睡之中千鹤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会让她知道我的存在么?”黎凰问道。   “为何要让她知道?”单乌本能地反问,顿了顿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她的世界只有琉国这么大,而她的世界的中心只有琉京的皇宫……我应该要让她知道更多么?”   “似乎是不需要。”黎凰没有深究这个问题,“那么,你觉得你做的这些事,真的能够要挟到那位九龙先生么?”   “不可能。”单乌回答得十分肯定,“那九龙先生甚至会因此暴怒也说不定,或许……还会想要抹杀掉我呢。”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黎凰微微一惊,并发出了更多的质疑,“甚至,你有没有想过,吃遍天出这么个馊主意,忽悠千鹤过来寻你以求生米煮成熟饭,是不是很有可能别有用心?”   “想过。”单乌依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都想过。”   “所以?”黎凰的语气沉了下去。   “所以我想试试。”单乌的手轻轻拂过千鹤的面颊,将那些黏在了她脸上的头发丝拨到了一边,女孩子沉睡的模样安详平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试试?是为了化解你那心魔?”黎凰想到了单乌之前提及过的一些事。   “心魔不是重点。”单乌回答道,或许是为了解释好自己的心境,他又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继续说道,“就好像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死而复生的时候,我就想着我或许可以试着更好地活下去那样……当我在发现一些事情似乎冥冥之中自有轮回的时候,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将事情做得更好一些……”   “这样么?”黎凰恍惚了一下,如同自问一样,“是在我遇到你之前的事情?”   而没等单乌回答,黎凰便已经自己截断了话题:“也好,我只是怕你在那蘑菇汤的影响下,一时冲动踏进了什么陷阱,既然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便也可安心了。”   “我可以在这里发誓,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坏你的好事。”黎凰的语气里带着暗搓搓的笑意。   “下一次……我一定会先记着将你的意识给封在那头的。”单乌牵着嘴角,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说到做到!”   ……   黎凰在无人静室之中放声大笑,片刻之后,方才捂着自己的脸,喃喃地嘀咕了一声:“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打断他这一次,有什么意义呢?成功证明了他对千鹤的利用之意,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这种人,做什么不是自己想清楚了才做的?我这旁敲侧击故作关心,难道还真能影响到他不成?”   “不,应该说,我纠结于这些无用之事上,本就是在浪费时间。”黎凰将手从脸上缓缓放下,同时嘴角亦勾起了一丝有些轻蔑的笑意,“这些浪费时间的幼稚的事情,还是让那傻乎乎的小女孩儿陪他玩吧。”   ……   一日一夜。   千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衣衫齐整地躺在一张软榻之上,阳光从一旁的窗户上斜照了进来,窗户上镶嵌着一块块彩色的水晶,拼凑出了一片色彩斑斓,使得这一地的斑驳看起来竟依稀有些像是幻境里见到那些五光十色的光圈,让千鹤迟疑了许久,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   千鹤就这样呆呆地盯着那一地的光斑,直到单乌手里端着一盏茶水从屏风的后面绕了过来。   “咦?”千鹤抬头,看向单乌,在确定眼前的单乌并非幻觉之后,方才记起了自己之前的种种举动,顿时脸颊通红。   “我……”千鹤从软榻上起身,低着头,接过了单乌递过来的茶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她还能记得自己的举动,记得自己是怎么抢过了单乌手里剩下的那半碗蘑菇汤,记得自己是怎么凭着这一时冲动将单乌给推倒在地,记得与单乌唇齿纠缠的那些片段,再然后是什么,便是一片模糊了。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知道自己期待的事情,很可能并没有发生。   “他什么都没做么?”千鹤暗暗想着,几乎将自己的脸整个儿都埋在了那茶盏之中,“我该认为这是他的定力,还是……他其实根本就不想接受我?我这样主动,会让他反感么?”   单乌低头看着千鹤那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的通红的耳朵,心里也是默默哀叹了一声:“总不能告诉她半道上被人打断了吧……”   “那蘑菇汤的效果……似乎有些不太对……”千鹤将脸埋在了那茶盏之中,嗫嚅着说道。   “那蘑菇汤里都是些什么?”单乌不置可否地问道,而这也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千鹤低着头,仿佛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报出了一连串的材料名称,而单乌都一一记下了。   “最后……那里头其实还有我的精血……”千鹤沉默了许久,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这个配方……是宫中的求子秘术第六百六十回无天道人(上)   修真之人的肉身会随着修为的进展而变得越来越难以言说,这后代的繁衍自然也无法遵循普通凡人的规律,于是便有人想出了种种秘术,用以结合双方精血,以便造就属于自己的后代。   “如果终究无法留住你的心,那么能有一个孩子陪在身边,于我,也可算是一种安慰。”千鹤小声地说道,这是她的想法,亦是那九龙先生的后宫之中,众多女子的想法——那所谓的求子秘术,便是千鹤从那些女子的口中得来的。   单乌的眉头微微一皱,想到了璎珞和黎凰的所做作为,对比之下,单乌只觉得千鹤的这些念头似乎完全不像是一个比自己修道年限还要长的修士所拥有的,反而更似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凡人女子。   “你父亲想要打死我还是很容易的。”单乌轻叹了一口气,继而蹲在了千鹤的面前,捧起了她的脑袋,顺手就将她那些散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前往琉京,向你提亲的。”   “真的?”千鹤的眼睛一亮,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竟是将里头的茶水都抖了出来,眼见就要溅到单乌身上的时候,几团灵力裹住了那些个茶水,再次将其兜回了杯子里,而千鹤亦看着单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单乌没再说话,手指轻轻地顺着千鹤那如丝如缎的长发,如勾着水流一般,流连忘返。   “我来替你梳头吧。”单乌说着,面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有些失神的神色。   ……   周鸾对那七星鳗的折腾在此刻终于有了结果。   黎凰身后跟着一些人,正一起抬头看着眼前那周鸾施展法术铺展开来的水镜。   水镜之上一片昏暗混沌的海底之景,几乎没有一丝光芒,但是仍可看到一团细微的扭曲的阴影正急速地往远方逃窜。   这七星鳗似乎是刚刚苏醒,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这视线左右摇晃了一番,没有任何焦距,自然也没有发现那团逃窜的阴影。   但是稍稍一段时间之后,这七星鳗猛地暴躁了起来,视线中的景色急速转换,似乎是在周围的海水之中急忙忙地寻找着什么,但却是一无所获,于是这七星鳗重新回到了原点,定下了心神,开始回忆起自己之前的见闻。   如此,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七星鳗想起了那道远离自己的阴影,于是开始循着那阴影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起初还只是靠着一些残留记忆的推断,一段时间之后,这海水之中居然出现了灵力的波动——这种波动仿佛引路的道标一样,在这七星鳗的眼前画出了一条笔直的大道来。   接下来的景色,便是众所周知的了。   “所以,这七星鳗其实也没看到那个坏事之人的面目?”黎凰的眉头微微一皱,“也是,那人就算胆大,也不敢直接到这七星鳗的眼前撩拨,除非他想要自己找死……”   “这……”周鸾听到了黎凰的话语,脸上的表情稍稍显出了一丝尴尬——他本想着依靠这些从七星鳗的脑子里挖出来的记忆向黎凰邀功,没想听黎凰如今这话中含义,很明显这些记忆根本就没有什么价值,根本无法让人追查到那鬼祟之人究竟是谁。   “不过这至少可以证明一点——这七星鳗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就找上门来的,我的多心,并不多余。”黎凰顺口就安抚了周鸾一句,一方面表现了自己的体贴,一方面却是在暗暗地强调自己的判断正确。   ——一个人如果一直都很正确的话,那么就算有那么几次不讲道理,他人也一样会觉得这人肯定仍是正确无比。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开口问道,“想依靠这七星鳗的记忆找出那作祟之人恐怕是很困难了。”   “不管是谁,只要是做过的事,必然都会留有痕迹。”黎凰笑了起来,“这七星鳗潜伏于这片海域只怕已经很久了——看那黑影的动作,显然是十分清楚这七星鳗的行为模式,并且,他给这七星鳗留下的追踪痕迹也十分讲究,不但能够给自己留出足够的逃命的时间,亦不会让其完全丢失自己的踪迹……”   “这种了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黎凰继续说道,“我楼船转道偏向这边本就是一时兴起,根本不可能有人事先安排调查什么,所以……”   “所以这人多半就是此地常驻之人?”有人接口道,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那么这附近……都有谁来?”   “黎凰姑娘主持过众仙大会,自然能够查出这附近都是谁的洞府。”另有一人应道,他知道黎凰有众仙大会发请柬之时搜集的那些资料。   ——依靠这整个众仙大会从头到尾整理出来的那些讯息,黎凰几乎清楚了船上这些散修们每一个人的身家背景,以此为依凭套近乎,自然能够哄得人一个个心满意足,而整理这些讯息,本也就是众仙大会的目的之一。   “这附近的人只有一位,自号无天道人。”黎凰承认自己早已开始翻查这附近的散修的资料,并且已经确定了一个人选。   “无天?”这名字让好些人都陷入了沉思,并且没过多久,这些人便已经相继想起了这个名字的来历。   “他是那个押注之时把自己的楼船都押下去的家伙?”有人恍然道,“并且,他在那一场赌局之中,输了个几乎倾家荡产。”   ——这些人未必能记住每一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的名号,但是,其中尤其惨的那些个,还是会成为话题,经久不衰下去的。   “会对梦华姑娘有如此恶意,多半就是此人了。”这些修士们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便下了论断。   “不知诸位是否愿意随我上门,将此事问个清楚呢?”黎凰顺势就发出了如此邀请。   ……   无天道人的洞府在海面之下,此时那些防御阵法已然全部开启,弄得那一片海域咕噜咕噜如同开锅的沸水,其中更是暗藏无数水刃在来回纵横,不管什么东西只要靠近,都会被一串水刃直接绞成碎片。   这防御法阵彰示了无天道人心中的忐忑和恐惧——在一时冲动,引动那七星鳗攻击“梦华”的楼船,并混在楼船上的那些修士当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七星鳗被降服之后,无天道人撤回了自己的洞府,随即便陷入了这种坐立难安的状态之中。   “居然没能把那些人冲散?居然没能将那女人的楼船撞烂?这七星鳗居然就让那些人降服了?”对那楼船战力的低估,以及事情发生之后的侥幸心理,让无天道人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境地之中——原本只要能够哄散那一群乌合之众,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有人出头追究,可是现在,那些人却本能地聚集在了一起,以一种似乎是想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出现在了无天道人默认为自己地盘的海域之中。   “我应该离开么?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么?”无天道人环顾了一圈自己这洞府,心底微微有些不舍,毕竟这洞府内外的所有一切,可都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成就啊——在那大输一场之后,这处洞府,等于是他立足于世的最后的一点本钱了。   “不能就这样白白让他们得了便宜。”无天道人想到了自己在众仙大会之上的损失,渐渐就生出了一丝不甘心,“我如果就这样逃了,洞府无人主持,他们很容易便可进入,到那个时候,抢的抢偷的偷,肯定会将我这洞府给拆个干净……我便等于是主动将自己这大半辈子的基业拱手送人了……”   “就算会死,也不能让他们好过。”无天道人越想,心思越狠,甚至想到了那个“梦华女”在带领众人抵抗七星鳗的时候所传达出来的意境——那种迎难而上逆天而行决不放弃的意志。   “嘿嘿,是啊,借你的话改一改——这洞府花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毁掉的呢。“无天道人缓缓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继而松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   楼船在坊市中修补,加上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是谁干的坏事,并且谁也不知道那些跟随“梦华女”的人中是不是还有几个心里有鬼的,因此稍稍权衡了一番之后,黎凰只带了周鸾等几个人“值得信任的人”前来“拜访”无天道人。   “先礼后兵。无天道人毕竟是散修联盟的成员之一,如果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带着一堆人逼上门去,那便是我仗势欺人了——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话,对联盟的形象不利。”黎凰耐心地向那几个“信得过”的人解释道。   “这种局面,真的能够先礼后兵么?”这些人能够看出那翻滚着的海面上透露出来的抗拒之意,没有反驳,只一个个露出了满是怀疑之色的表情来。   黎凰眼角的余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人手里暗暗蓄起灵力的法宝,心底闪过了一丝暗暗自得的笑意。   随即,她轻轻地飘到了众人的前方,高喊了一句:“散修联盟执事梦华,求见无天道人,不知道友能否赏面一叙第六百六十一回无天道人(中)   黎凰的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团光晕在水雾缭绕中现出,依稀是个长髯道人的模样。   “梦华姑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那光晕自我介绍都欠奉,直接冷飕飕地问了这么一句,满满的敌意。   黎凰微微一愣,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无天道人居然如此不做掩饰,甚至连打哈哈拖延时间的意图都没有,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冲着自己大喊:“没错!那七星鳗就是我引出来的!我就是想要你的命,就是想让你们遭受这无妄之灾!”   “居然毫不掩饰么?真是个直肠子且冲动的家伙……的确,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撩拨不起他的怒火。”黎凰心里暗道,面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于是便也直接开了口,“我等在这片海域的附近遭遇了一条七星鳗的伏击,不知道无天道长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嘿嘿,还要什么说法?”那光晕持续地冷笑,“你们害我在众仙大会上损失了那么大,又撩拨到了我的眼皮底下,我让那条七星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似乎也不算过分吧。”   “如此,道友你是承认,那七星鳗的攻击与你有关了?”黎凰皱着眉头,复又强调了一句,“我们之前可并未进入道友的海域啊,又或者,道友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和补偿呢?”   “可我见着心烦。”光晕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黎凰的话语,“就好像你们现在出现在我这海域之中,我也一样见着心烦。”   光晕之中话音未落,下方的海浪便猛然翻起,如同另有一条七星鳗突然从海水之下窜出一般,一团白花花的浪头如一张大口,眼见着就要将黎凰等人一口吞下,同时那浪头之中,无数水刃亦如狂风骤雨一般,噼里啪啦地敲在了众人身上的护体灵光之上。   黎凰身后的那几名修士立即上前,顶在了黎凰的面前,并将其护在了身后。   “这无天道人既然已经承认了,我们不如就直接冲进他的洞府,将他拿下好了。”有人一边抵抗着那些水刃的冲击,一边回头向黎凰征询意见,“双方立场已明,先礼后兵什么的,还有必要么?”   “不,这儿是无天道人的主场,他既然敢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敌意,说明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另外一人反驳道,“稳妥起见,我们应当先行撤回……”   “那样的话这无天道人多半就抓住这机会跑走了!”有人用更高的声量表达着自己的意见,“所以依我看,就该这样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我们不如听听看梦华姑娘的意见……”周鸾见队伍中出现了分歧,于是开口想要打个圆场。   却没想其中一人居然大喝了一声,直接举起了自己手中那番天印一样的法宝,对着下方那翻滚不休的海浪砸了下去,同时口中高喊:“你们只需护好梦华姑娘,而后便乖乖看着我是如何将那无天道人揪出来抹杀的吧!”   那法宝一边下落,一边变得越来越大,如同小山一样狠狠地撞上了那颗正从浪头里缓缓抬起的龙头,继而传出了巨大的“哐啷”一声,那水龙应声而碎,并且周围的空间也在这巨力的冲撞之下狠狠地晃动了一下。   ——这个使用番天印的修士在之前众仙大会的擂台上遭遇过无天道人,并且以一丝微弱的劣势败在了无天道人手下,此时确定了无天道人对“梦华”的敌意之后,更是怒从心头起,一心只想跟无天道人好好计算一番这些个新仇旧恨。   周鸾见拦不住那人,又看到了那番天印的威力,心知不妙,立即护着黎凰后撤,希望能够躲过这空间的震颤,却没想到黎凰突然出手,止住了他们这些人的动作。   “怎么了?”空间的震颤之力让每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而周鸾在面前撑过这震颤之后,开口问道。   “我们已经被困住了。”黎凰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亦没了血色,“并且……方才……”   黎凰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已经开始摇晃着就要从自己那御空法器之上坠落,周鸾眼疾手快,一把将黎凰给搂在了怀中。   黎凰那柔软的身躯以及身体上淡淡的馨香让周鸾一时之间竟有些意乱神迷,但是周围那乱糟糟的场面很快便让他冷静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立即有人围了上来,并且一双双眼都死死盯着周鸾扶住黎凰的手,似乎是想要直接将那一双手给斩断一样。   周鸾见势不妙,稍稍以灵力将黎凰托起,并与其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将其纳入了自己的护身法宝的庇护之下:“不知道,但是方才那无天道人似乎是对梦华姑娘下了什么暗手,而我们都没有察觉。”   “梦华姑娘有何不妥?”甚至连那控制番天印与海浪交手的修士都回折了过来,而那些海浪亦在这个时候成功地化为了一条条的水龙,围绕着诸人来回旋转,不断地挑衅进攻。   “梦华姑娘的意识上似乎被落了一个封印。”周鸾以灵力探查了黎凰的身体之后,给出了这个结论,“虽不致命,但是眼下这个情况……”   “只能一口气将那无天拿下,逼着他解开封印了,否则的话,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个提议很快便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无天在那众仙大会之上连前二十都没进,难道我们这些人还应付不了他一个人么?”   “希望这个封印不会成为他拿捏我们的关键。”周鸾有些担忧,“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应当联络其他人,在这片海域之外布下埋伏。”   “的确,事关梦华姑娘,由不得我们再出纰漏。”周鸾的提议亦激起了诸人心底那一些小小的心思——他们的实力或许没法在众仙大会之上争得一个比较光鲜的座次,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黎凰的身边重新争出一个座次。   “让周鸾这小子占了先机。”这几名修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已然各自有了打算。   ……   “那女人是怎么回事?”无天道人在自己的洞府之中,控制着法阵,并且通过水镜看到了洞府之外发生的事情,“梦华”的突然晕倒亦让他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只带了这么十来个人前来找茬,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单靠自己的魅力就能够征服我,将我也一并收于麾下,还是因为她以为我会天真到相信她可能看在散修联盟的面子上既往不咎?”无天道人想到了更多的疑点,“现在她突然昏迷,其他的那些人是会一哄而散?还是会卯起劲来与我不死不休?或者……索性直接对这女人做些什么?”   无天道人想了一会没有想通,思维也越来越乱,便也不再多想,因为他已经能够确定一件事:“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这都是我拿下她的性命扭转局面的大好时机。”   “这个女人的性命,应当捏在我的手里才是。”无天道人喃喃了一句,双手掐诀,一道道灵光打在了他面前那阵盘之上,于是那阵盘之上一圈圈水纹一样的涟漪荡漾开来,连带着上方的海面也一圈圈地动荡不安。   “当年我得到这九龙吞水大阵之后,可是不断加固不断改进,其法阵威力,如今终于可以好好试上一试了。”在被那水纹包裹住的时候,无天道人居然有了一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激动心情。   ……   周鸾等人护着黎凰,在浪涛之中左冲右突,想要尽快离开海面攀至高空,却发现自己等人不管如何挣扎,似乎都无法离开那海面之上一定的高度。   “我们真的被困住了。”这群修士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在其中一些人仍在尝试联系其他人的时候,周围那翻滚的浪涛突然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几乎直冲天际的水龙卷。   水龙卷一共九条,围绕着这群修士,如同贯穿天地的囚笼,并且仍在一点一点地挤压着众人的活动空间。   “必须要从这水龙卷之间冲出去,不然就只能在这里束手待毙了。”有人认出了这水龙卷的底细,“这是九龙吞水大阵。”   “分头出击,那无天道人无法拦住我们所有人。”这人随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梦华姑娘怎么办?”这人的话语还未落音,便迎来了异口同声的一句责问。   ——这一群修士本就是黎凰精心挑选而出,足够自负自傲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不该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并且讲情义,好面子,为了一些原则,可以暂时将生死之事往后排上一排……换句话说,这些人,没那么容易就抛下黎凰。   于是,从不同人口中飞快地传出的一叠声的质疑:“分头冲击,谁最有希望冲出这水龙卷的包围?梦华姑娘该跟谁一起?或者说,这无天道人控制的水龙卷本就是针对梦华姑娘而来,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我们抛弃梦华姑娘,各自逃命么?”   于是,那“分头出击”的提议直接化为了一团撞在海面上的浪花,散碎成了一片随风而逝的水第六百六十二回无天道人(下)   这九龙吞水大阵可不会乖乖地等在一旁,任这些修士太太平平地讨论出一个人人赞同的方案来。   水龙卷翻滚了两下之后,直接汇聚成了九条体态蜿蜒的巨龙,环绕着这一群修士,按照一定的轨迹盘旋了起来。   “这下就算想要分头出击都不行了。”水龙的变化提醒了这些正在争论的修士——这可不是他们内讧起分歧的好时候。   “随便选一个方向,大家合力一处,一起拼上一拼。”危机越近,这些修士越容易达成共识。   “这些水龙来势不善,正面冲突胜算不大,所以我等不如反向应战。”周鸾想了想,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我们不如往水下而去。”   “水下?”周鸾的话语让所有人低头看向了那一片如今已经平稳如镜的水面,于是这些人纷纷皱起了眉头——这平静的水面怎么看怎么危机四伏,甚至好像比上方那九条水龙还危险一些。   “我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逃,而是要揪出那无天道人,让他替梦华姑娘解除封印。”周鸾又补充了一句,而这一句立即点醒了其他人。   “就这么赌一赌运气好了。”众人对视一眼之后,立即下了决定,而在这个时候,那九条水龙已经在他们的上空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空间,如同是将火龙换成了水龙的九龙神火罩。   周鸾祭出了身上一个仿佛金环一样的法宝,将众人一起护在了当中,同时,这法宝当中的灵力流转推动诸人自动组成了一个能够发出合击的阵势——虽然看着还有些散乱,并且中间明显地缺了好些个关键节点,但是却并不妨碍诸人的灵力流转。   “仓促之间,为了结成合击阵势,还请诸位稍稍配合一下我这法宝。”周鸾向诸人请求道,并抬手在一旁的黎凰背后轻轻一推,黎凰在无知无觉中轻轻向前飘了一段距离,顺着这法宝之中的灵力流转,停在了整个阵势的中心位置,成为了众星环绕的那轮明月。   原本还有些人觉得这法宝束缚了自己的本事发挥,但是当他们通过这法宝感知到了黎凰的存在之后,心中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一种必须要捍卫“梦华女”的念头,于是这法宝的束缚便也不再是碍手碍脚的麻烦,而是一种能够让他们心有牵挂的动力。   诸人的灵力融入了这金环状的法宝之中,这法宝之上顿时金光大作,化为了一颗仿佛小太阳一样的光球,冲着下方的海面便砸了下去,还未触及水面,便已经在水面上压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甚至碾压出了一些一闪而逝的阵纹——如果黎凰还清醒着的话,很容易便能从这些阵纹之中拿捏住这九龙吞水大阵的本质。   或者说,如果是黎凰来指挥这些人的话,她或许只需要几个命令,就能带着这些人一口气冲进无天道人的洞府之中,而这所谓的九龙吞水大阵,对她根本起不了一丝半点的阻拦之力。   ……   无天道人感受到了自己的法阵所受到的冲击,脸色微变。   “这些人居然敢下水?他们难道不知道,越是水中,这九龙吞水大阵的威力越大?”无天道人龇牙咧嘴了一番,最终嘿嘿嘿地怪笑了起来,“送上门来的大礼,我怎么能不收呢?”   继而无天道人伸开在那阵盘之上的手掌缓缓翻转,而后狠狠地向着下方一按。   海面上方,那九条水龙亦同时低吼了一声,而后悄然入水。   下一刻,这一片海域仿佛被整个儿冻住了一般,安静,死寂,甚至连被那颗光球上的灵力挤压而出的波澜都僵在了那将落未落的位置上。   光球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当中,进退不得,并且更糟糕的是,那几条水龙完全不受这种凝滞状态的影响,其身姿依然如同游鱼一般灵活自如,同时身上那水晶一样的鳞片狠狠地擦过了那颗光球,传出了无比尖锐的金属刮过石头的声音,而那光球也因此颤抖了起来,似乎很难再继续维持住眼下这完美的防御之能。   “看起来我们的运气并不怎么样。”有人自嘲地说道,稍稍有些抱怨之意。   “你们愿不愿意信我这一回?”周鸾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黎凰,似乎她的身影已经成为了他心底无法动摇的支柱,让他就算在这样自陷死路的困境之中,也绝不会说出“放弃”这么两个字。   “事已至此,只能一拼了……”有人有些犹豫,但是眼下这情景根本由不得他们多想,那水龙身上的鳞片仿佛带着锯齿的锁链,已经在这颗光球之上切出了数条深深的沟壑,似乎只要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力量,便可轻易让这光球四分五裂。   而一旦失去了这层光球的庇护,众人或许就只能选择分头出击,并且将“梦华”给交付出去,作为诸人的买命钱。   “靠着出卖一个女子来换取自己的生命……这样换来的性命,我还能有脸面继续活下去么?”对这些人来说,出卖“梦华”这件事,其无情无义无耻的程度,很难让他们坦然无谓地喊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口号并做出选择。   “想太多没有用。”有人如此说道,安抚了周鸾那忐忑的内心。   “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拼命护住梦华姑娘即可。”另有人如此回应,甚至还带了些生死不弃的缠绵之意,“实在不行,能与梦华姑娘死于一处,也算是此生圆满。”   周鸾能够感受到其他人对自己的支持,颇有些感激地向众人拱手一圈以表谢意,继而他双手掐诀,金环内部的灵力流转随之一紧,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身上仿佛被捆上了好几圈的锁链,并且这锁链还带有吸血之效。   金环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轰鸣之声,而造就这轰鸣之声的原因则在于这金环本体的急促颤动。   这种颤动自金环的外围扩散开来,撞击在周围那凝滞如冰的海水之上,亦让那几条包裹在金光外层的水龙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继续收紧包围,还是暂且退让一番,以免自身遭受更大的创伤。   无天道人同样也察觉到了这金环的轻颤,亦感受到了那几条水龙的退避之意,于是眉头纠结了起来。   “怎么?才这点小动静,居然就支撑不住了么?”无天道人冷哼了一声,虚虚张开的手指开始收紧,似乎是想要将掌心拿住的什么东西给捏个粉碎。   那些水龙哀嚎了一声,认命地在这种无处不在的颤抖之中继续收缩,可不过只是继续收缩了差不多一尺的球径之后,这收缩便已经难以为继,与此同时,水面上那些凝滞的浪花都显现出了涣散的迹象。   金环的颤抖时快时慢,声音时高时低,如同正在校音的琵琶一样,在某个刚刚好的音节的时候困住了这金环的海水之中,出现了一道道蛛网一样的裂纹。   周鸾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下一刻,好几个人同时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往那金环之外冲了出去,手里的各色法宝亦毫不客气地砸在了那些裂纹之上。   裂纹进一步扩大,眼见那光球就要从这层层包裹之中挣脱开来,无天道人有些着急,连忙控制着眼前阵盘以及那些水龙想要将这些裂纹固化,稍稍的一个分神之间,又有几人操着法宝冲了上去,甚至那金环自己也开始试着往周围的裂纹之中发出攻击。   下一刻,那些裂纹重新融合,金环再度被固定在了海水之中,而滞留在金环之中的修士的人数,却似乎是少了那么几个。   “咦?”无天道人有些吃惊,再度将对方的人数清点了一番,这一回,却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一整片海域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你们就算要逃,又能逃得掉么?”无天道人在确定人数没有出错,并且“梦华”依然处在那金环中心受到众人的保护之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该结束了。”无天道人如此想着,那几条水龙亦顺着他的心思开始汇聚,卷动着那坚硬如同玄冰一样的海水,冲着周鸾等人所在的光球砸了下去。   却没想,那光球之中突然就传出了一声清啼,继而一只火鸟从那光球之中冲了出来,往那一群水龙之中冲了过去,看那架势,竟是已经等待多时了。   “朱雀精魂?”无天道人大吃一惊,看出了那火鸟的来历——那正是传说中火属妖兽排名第一,以至于都可以尊称为神兽的存在,朱雀。   水龙的进攻戛然而止,一层层的水墙开始竖起,意图将那朱雀精魂给拦在一定的范围之中,但是这速度到底是慢了一些,——朱雀精魂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剑意,火焰化成的羽翼切过水墙,只留下了身后一道细长的由水雾构成的轨迹,而那几条水龙在朱雀精魂的逼近之中,竟仿佛是一团纠结着的蚯蚓,无力抵抗,只会瑟瑟发抖。   “开什么玩笑,我苦心经营的这九龙吞水大阵居然会抵抗不过那小小的法宝?”无天道人勃然大怒,双手在那阵盘之上连连抓第六百六十三回梦华女的遗泽   无天道人在那阵盘之上的动作反馈到外界,那几条水龙便如同被人直接掐着脖子从那蚯蚓团中扯开而后被扔了出去。   第一条水龙斜斜地撞上了那朱雀精魂的翅膀,一团水雾弥漫之后,那水龙居然被从中斩成了两段,而朱雀前进的速度并没有一丝半点的降低。   断成了两截的水龙在水里飘荡了片刻之后,扭动着重新合二为一,不过那新生水龙的体型却是小了不少。   第二条水龙翻滚着跟在后面便追了上来,团成一团对着朱雀的脑袋砸下,同时那水龙身上更是出现了一丝丝不安分的灵力波动,显然正谋划着要来一场灵力自爆。   朱雀精魂张开了口,冲着那水龙便是一声尖鸣,空中划过无形的波纹,于是那水龙身上的灵力流转微微一僵,随即便从中央开始撕裂——在那些灵力还没能够重新汇聚成团的时候,那朱雀已经轻而易举地从被撕裂的洞口之中钻了出去。   无天道人有些着急了,他的这几条水龙其实也各有精魂,不过这世道毕竟难见真龙,所以这些精魂基本都是以一些鳗鱼类的海妖魂魄充数的,对付普通修士并无大碍,但是如果有更为高阶的妖兽精魂存在的话,这些个鳗鱼精魂便未必能够撑住场面了。   “这朱雀精魂居然是真家伙?散修之中居然有人能弄到这样的法宝?”无天道人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就算是璎珞这种来自于蓬莱的世家弟子,朱雀也是作为家族标记的神兽,所驯养的妖兽最多也只是朱雉这种层次。   无天道人想着想着就有些眼红了:“那些人手里还有多少好东西?如果都能抢过来,我之前所受的损失,便也不算什么了。”   于是,接二连三地,那些水龙开始不要命地往那朱雀的身上扑咬而去,一团团的水雾缭绕弥漫,很快便将水镜之中的景象给渲染成了一片白雾茫茫,使得无天道人不得不彻底将自己沉浸在了这九龙吞水大阵之中,以便能够完全控制住局面。   这个时候的无天道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洞府的外层的门户,已经被人偷偷地撕开了一条缝隙。   ……   无天道人双眼赤红,表情癫狂,十指弹动——他已经就快要拿捏住那朱雀精魂了。   他的背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个人影,而后,一团五颜六色的术法灵光毫不客气地将无天道人给笼罩住了。   外界的海面,瞬间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只朱雀精魂在半空之中来回盘旋了一圈之后,啼叫了一声,折回了那光球之中,又过了片刻,那光球的表面荡漾了一下,便整个儿如飞雪一般四下崩散,显露出内里站立着的那些人来。   没有了那金环之中灵力的支撑,黎凰的身形渐渐软倒,眼见就要坠落,她身后的周鸾连忙迎上,再度以灵力拖住了她的身形。   似乎是这外来的灵力让黎凰察觉到了一丝不妥,黎凰的眉头微微一皱,继而轻哼了一声,竟是有了些清醒的迹象。   这细微的动静立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围了上来,而后他们就听到了黎凰艰难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话语:“不要……让他……恢复意识……”   “不要让他恢复意识?他是谁?”有人连声问道,却眼睁睁地看着黎凰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他们得手了,所以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无天道人。”周鸾回答道,并且抬手捏住了自己手中的传讯玉佩,“你们控制住无天,千万不要让他清醒,哪怕多下几层封印都行。”   玉佩那头传来了应承的声音,继而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之后,有人回应了一句:“万无一失。”   于是周鸾等人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黎凰的身上——黎凰的眼皮轻轻地跳动,嘴唇微微地开启,胸口随着断断续续的呼吸起伏不定,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毫不设防和秀色可餐这些个字眼,一时间竟让这几名修士恍惚了神智,好像自己的脑子里也被糊上了一层封印一般。   不知道等了多久,似乎只有短短几个呼吸,又似乎漫长到足以让个普通人满头青丝转成白发,黎凰终于嘤咛了一声,悠悠醒转。   ……   黎凰醒转,向着诸人稍作解释之后,便带着众人落下海面,进入了那无天道人的洞府之中,并且让人联络了那些围在这海域外围的警戒之人,通报了此间情况,于是很快所有人都汇聚到了无心道人的洞府的上空,并且开始检视起这片海域内里的种种,意图发现什么能够向“梦华”邀功的蛛丝马迹。   不久之后,黎凰等人押着已经完全被封禁住的无天道人出面,带领众人回到那落脚的坊市之后,由黎凰亲自向众人说明了全部的来龙去脉,同时展示了从无天道人的洞府之中搜出来的一颗七星鳗的鱼卵——那无天道人正是靠着这颗鱼卵引动了七星鳗,方才给众人带来了这么一场没来由的麻烦。   虽然黎凰的解释之中并没有提及到璎珞的名号,但是场中这众多的修士,总有那么一部分是会主动地产生联想的,于是这笔账,很快便算在了之前那莫名对立的阵营的头上。   “啧,这点儿恩怨,还真有人记着了啊?”有人的心里满是不屑。   “你要是输得倾家荡产,我看你还记不记得这些恩怨,会不会满心算计着想要将损失都给讨回来。”也有人觉得此事虽然奇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那会儿输了的可不止无天道人这一个啊,其他人……也会记仇么?”   “其他人未必会记着咱们这些人,不过,梦华姑娘,只怕会成为那些人眼中心底的一根刺了。”有人如此猜测。   “诶,能看上璎珞那种冷冰冰的自以为是的女人的,果然都是些奇葩。”于是几天之后,话题在人群之中转了数圈,先前那些模棱两可的猜测便成为了笃定的事实,一些人甚至已经开始立足于这些“事实”之上,推断起另外一个阵营之中那些人可能的种种行为来。   这种转变并不需要有人刻意引导,毕竟当初这些人能够分裂成两个阵营,多少也是因为其中有些互相看不惯的成分,大家能和谐共处,除了黎凰这个核心之外,亦是因为很多人都认可了这么一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于是,这蔓延在人群之中的种种推断天然地就带了满满的恶意,并且这种恶意在不断的互相交谈之中发酵,很快便成为了蔓延到整个群体之中的,针对另外一个群体的,满是厌弃憎恶的,敌对之意。   而在这种氛围之下,越刻薄的用词越阴暗的推断,便越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他们哪是看上那个女人了?他们看上的可是那女人所代表的势力和地位呢,觉得只要能奉承好那个女人,就能有机会成为蓬莱中人,顶不济,也能找到一些蓬莱中人作为靠山,好让自己多点本钱,到散修的地盘上来作威作福——这种人真说起来,不过就是群哈巴狗儿,有人扔两根骨头,就会摇尾摇得欢了……”有人如此叫嚣着,换来了满堂喝彩。   “和那些宗门弟子相比,我们这些散修本就落下了不少了,要是连最后的这点骨气都没有了,还修个什么道逆个什么天?”有人借着酒劲开始撂下些豪言壮语——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自身的境况有多寒碜,这些貌似狂妄无稽的话语总是会有人愿意听愿意信的。   “你的这群人看着有点魔宗的架势了。”单乌评价着黎凰调教出来的这群散修,“什么时候再带去黑礁坊市接受一下魔气灌体,或许就能脱离散修联盟,自立山头了。”   “那柳轲虽然修为不算高深,但的确是个人才。”黎凰单手撑着脸,看着水镜之中那一个个颇有些乌烟瘴气的场景,微微勾起了嘴角,“你我的这些手段,详细说起来其实都是受他启发而来的。”   “的确。”单乌承认,“梦华女当年的眼光不错。”   “说到梦华女,她确实留下了不少好东西。”黎凰回想起梦华的种种,心下有些感叹——除了她如今继承的身份,地位,人脉之外,甚至那些天魔魅舞的旁门术法,亦都让她受益良多。   ……   之前在无天道人的洞府外层的时候,黎凰装作自己的意识被封,为的就是激发起那些散修们心底深处自主而生的责任感和保护欲,这一步其实相当成功,但是她其实也低估了无天道人在那九龙吞水大阵之上所花费的心思,换句话说,如果她不出头指挥的话,这一群好不容易培养出点苗头的修士,很有可能直接就淹没在那波涛之中,来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   所以她只能将一些事情提前了一步,比如说,让周鸾成为天魔眷属。   这些事情做得足够隐秘,又有那波涛翻涌的混乱场面作为遮掩,以至于周鸾本人都没能发现自身的异常,还以为那些接二连三突然冒出来的主意都是自己在危机之下的急第六百六十四回生米做熟(上)   周鸾在黎凰的引导之下,无比欣喜地接受了自己脑海之中冒出来的那一连串的念头,并将这些念头产生的原因归结于自己想要保护黎凰的强烈信念——信念足够强大,奇迹便足够了不起。   沉浸于自我感动之中的周鸾并没有意识到,就算他真的脑袋突然开窍了思维变活络了,他也不会凭空就知道那么多有关破解法阵的种种诀窍和细节,更不会认为自己应该从黎凰的身上取走那朱雀金环,并以这金环的威力来抵抗那九龙吞水大阵。   ——那朱雀金环是黎凰从那太虚幻境之中得到的一件法宝,这法宝就算在当世众多知名法宝之间争个排名,也可轻易排在前列。   于是,借这朱雀金环之力,半吊子的周鸾带着那一群散修抵抗住了无天道人的九龙吞水大阵,并且在以鸣颤震碎那些凝滞的海水之时,将队伍中的一些人送了出去。   兵分两路——一路以周鸾为主,以朱雀金环护住黎凰,并唤出了朱雀精魂与那九条水龙纠缠,成功地将那无天道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另一路则以那个使用番天印的修士为主,趁着这海水翻涌气息混乱的当儿,潜入那无天道人的洞府之中,并直接出手,拿下了那个已经被法阵和朱雀精魂摄走了全部心神的无天道人。   当无天道人被完全制住之后,黎凰方才解开了自己加在自己身上的封印,醒转过来,接替周鸾成为了实际的掌控之人。   直到这个时候,这群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乌合之众的散修之中,才渐渐显现出一定的格局来。   而这一切,其实都可算是立足于梦华女的遗泽之上。   ……   “你想让自己带领的这群人成个气候,还需要更多的战斗才行啊。”单乌评价着黎凰费力捏出来的这么一支队伍,“难道你打算带着他们继续去挑衅那些支持璎珞的散修们么?那些人零零星星都是散修,实力相当有限,根本不可能带来足够大的外力威胁,而一旦外力威胁不足,这队伍……其实很容易也就散了。”   “是啊,这边的修真界如此太平,一旦有些出格的举动,散修联盟还有那些宗门巨头,随便发句话出个声,用唾沫都能淹死人了……”黎凰同样也知道这问题的关键,“比较起来,你那头又是蛮物又是周边小国又是种种神明的,倒是很适合大作特作。”   “听你的意思,似乎已有解决之道?”单乌听出了黎凰那摆明是胸有成竹的语气。   “你以为这处坊市之中,就全都是我的人了么?”黎凰勾着嘴角,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同时手中还把玩着那颗从无心道人洞府之中搜出来的七星鳗的鱼卵——半透明的薄膜包裹着略有些浑浊的液体,正中心则漂浮着一条渐渐成型的小小鳗鱼,正在黎凰的灵力安抚之下,轻轻颤抖。   “这些人大放厥词,自然会有有心人听在耳里,留在心里,并且转个手,去向更多人大肆宣扬。”黎凰点着那水晶之上几个混在人群之中表情古怪的修士说道,“大家都是散修,虽然水火不容,但是秉性其实差不了多少……所以只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就好,麻烦会不断地找上门的。”   “最初的时候或许只是一个两个的零星麻烦,但是次数多了之后,不但我身边的这群人的火气被撩拨起来,另外那堆人也不会轻易看得开,到时候再生些摩擦死伤几个人,这无聊的阵营游戏,便可以大玩特玩一番了。”黎凰的手指轻轻在那鳗鱼卵上一弹,内里蜷曲着的小鳗鱼全身一抽,复又舒展开来,好像喝了酒一样,在那浑浊的液体之中左右摇摆。   “你觉得璎珞会愿意控制那些散修,并陪你将这个游戏玩下去?”单乌再次问道,“或者说,就算她有心,但是如果她回到蓬莱之后便再也无法出来了呢?要知道,另个阵营之中的散修如果没有璎珞作为核心,他们就算有心想要集结并从你的手下找回场面,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一定会想办法出来的。”黎凰笃定地说道,“她是一个很会折腾的女人。”   ……   “会折腾么?”单乌将意识从黎凰的那一侧撤了回来,回想起自己见过的璎珞那一副野心勃勃的不安分的模样,不得不承认黎凰的判断。   “一个月后,你真的会来琉京向我提亲吗?”千鹤的声音怯怯地传来,打断了单乌与黎凰之间的交流。   千鹤此时已经带着自己的那些个手下站在了传送阵上,正等着向单乌道别。   这段时间之中,千鹤以公主巡视领地的名义在这沼泽地里逗留到了现在,期间由单乌带着,游览过了这沼泽地里的每一座城池,并给每一座城都重新起了个名字,而当那些刻着城名的牌坊矗立在每座城池的边沿的时候,这些看起来仍旧未成气候的场景,亦终于有了点能够变成边陲重镇的兆头了。   并且,由于这位千鹤公主的逗留,以及这段时间里单乌特地联系吃遍天一起降低了的传送阵的使用费用,使得很多人都开始对这几座新城生出了好奇,往来试探,其中的一些人甚至就带着对自己所具有的“远见”的自得,选择了在这些新城之中的长久驻留。   于是,借着公主出巡的这阵风,不光吃遍天手里那日趋完善的传送阵又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单乌控制下的这片沼泽地,以及那屏障之外的无人涉足之地,亦在那些普通修士的口耳相传之中,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冒险乐园,满满的都是大发横财的机遇,突破境界的契机,摆脱枯燥无望的修炼生涯的起点……   “恭送千鹤公主。”单乌在这道别之际,站在法阵边缘,对着千鹤深深地行了一礼,算是为了这一趟的公主出巡所带来的利益向千鹤表达了自己由衷的感谢。   继而,单乌维持着这恭送的姿势,微微抬起了头,对着千鹤有些轻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以及,没有一个月了,还有二十天。”单乌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这答案换来了千鹤的粲然一笑,而后那传送法阵亮起,千鹤的身影渐渐地就消失在了灵光背后。   ……   “还有二十天。”千鹤在回到宫中的时候,依然沉浸在这几乎将她完全淹没了的欣喜中无法自拔,以至于他几乎都没有察觉到身遭那些护卫的动静。   “我们的妹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未来驸马啊?”一个有些嘲讽的声音在千鹤的身后响起,千鹤大吃一惊,连忙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居然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袍,玉冠,面目有七八分像是九龙先生,但是其身上流露而出的威势明显要稚嫩得多,眉眼之间的锋芒更是不加掩饰——这人正是千鹤的某一位皇兄,之前一直在琉国的边境地带,近日方才回京述职。   “宁王殿下?”千鹤轻声唤道,察觉到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并且她亦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位宁王殿下之间实力的差距,这让她越发有些惊慌——曾几何时,自己的哥哥居然已经有了逼近父皇的实力了?   “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喊我七哥哥了?”宁王笑着问道,上前了一步,而千鹤身躯一颤,竟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果然女生外向,有了心上人,就开始疏远自家亲人了。”宁王有些无奈地一摊手,“我说,就算你我许久未见,你也不至于生分至此吧。”   “不……我只是没有想到七哥哥会突然造访,一时之间,不知眼前所见究竟是真是幻。”千鹤很快便回过神来,嘴角带笑,无可挑剔地向着自己的这位哥哥行了一礼,仿佛自己仍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对自己的这位兄长充满了仰慕。   “不请我进你的花园里坐一坐么?”宁王大笑着上前,好像自己一直很老实地留在这过道之中,等待着千鹤的归来。   “这是自然。”千鹤亦向着那宁王迎了上去,“我此次从云梦泽中归来,可是带回了一些上好的美酒呢。”   “云梦泽?”这个名字让宁王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疑惑之色,但是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的确,那沼泽地如今为我琉国所有,的确应该有一个专属的足够合适的名字,再不能沼泽地沼泽地的称呼了。”   “七哥哥有兴趣听我说那云梦泽中的种种么?”千鹤察觉到了宁王话语之中生出的好奇之意。   “哈,这可正是我前来拜访妹妹你的目的之一啊。”宁王点头笑道。   ……   “父皇怎么会同意宁王来见我的?还是因为宁王给出了什么让父皇无法抗拒的条件?”千鹤的心底满是忐忑,“并且,方才他一露面,话语的重点便是单乌……莫非,这是又要给单乌出什么难题了?”   “他许诺给我还有二十天,难道眼下又会生出什么变故不成?”千鹤的心里越发的不安,眼前这突兀的访客让她觉得自己正踩在了一个表面上覆着冰层的池塘上——周围是天寒地冻,而自己,如履薄第六百六十五回生米做熟(中)   “想知道琉京之中都发生了些什么吗?”吃遍天坐在单乌的面前,一副“你想知道就快来求我”的表情。   “你没能趁这个机会与千鹤将生米煮成熟饭,可是亏大了去了,要知道,形势陡转,其实只在眨眼之间。”吃遍天没能等到单乌的回应,稍稍坐直了身子,再次强调了一句。   “根据我打探到的那些消息——这琉国里那几个稍稍成了点气候的王爷,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千鹤的价值了,并且想要将她争取到自己的阵营之中。”吃遍天到底还是没法和单乌比耐心,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千鹤的价值?”单乌眨了眨眼睛,盯着吃遍天脸上的每一条细纹,郑重其事地反问道。   吃遍天很满意单乌这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于是自己便也摆出了好为人师的架势来:“我认为,千鹤的价值应当就是她那天人血脉。”   “你要知道,这天人血脉虽然玄乎,但也很有一些看起来可能性很大的好处的,譬如说与传说中的天人遗迹宝藏有关,又有据说其与人合籍双修之时会动用其血脉改进对方资质,甚至还有一种说法——如果有人能够得到某位天人女子的真心的话,那么某些时刻到来的时候,这天人女子便会召唤出其他的天人,接引此人前往真正意义上的天界……”吃遍天越说越是天花乱坠。   “可能性很大么?”单乌嘴角抽搐,有些狐疑地反问了一句——吃遍天举出的这些例子实在是莫名玄乎,让人难以相信。   “你本有机会验证其中之一的。”吃遍天似乎很是遗憾地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是想说,那几个王爷也开始打算将千鹤据为己有了?”单乌微微挑起了眉毛,顺着吃遍天的那些提点,他难免想到了一些有些禁忌的事情。   “升仙路上,哪有什么亲缘血脉?”吃遍天冷笑了一声,“这种事情,你可别有侥幸心理。”   “那么他们都是从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单乌将整个局面都在自己脑海之中过了一遍之后,抓住了一个疑点开始发问,“为何他们直到现在才有动作?”   “呵呵,那自然是因为有人想让他们知道……”吃遍天回答,“借一句老话的话,这正是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九龙先生?”稍稍一点提示,便能让单乌得出答案。   “正是。”吃遍天点头,“要我来分析的话,此事的根源……嘿嘿,九龙那老小子多半是指望靠着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父女情分,让千鹤的天人血脉能够为他的升仙之路做些铺垫,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事到临头,他这才发现千鹤对你是真的一往情深了,甚至可以为了你不管他那个糟老头子了——这种事情,仿佛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出的灵草在即将开花结果的前一刻被人连根偷走了一般,九龙那人如何能忍?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将千鹤给留在那深宫内院之中,并且掐断你与她之间的那点摇摇欲坠的情分……”   “这道理完全说不通。”单乌忠于打断了吃遍天的长篇大论,摇了摇头,“九龙是自负的人,不可能将自己升仙的希望寄托在千鹤这种实力弱小的后辈身上,不管这后辈是不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更何况,九龙应该知道,如今的他,如果想要完美地维持住自己与千鹤之间的情谊——接纳我的存在——这才是最为便捷有效的方法。”   “所以他才会放任千鹤离开琉京并轻装简从地前来这云梦泽,甚至允许千鹤得到那所谓的求子秘术,并来此做些逾矩放纵之事……他甚至都没有在千鹤的身边安放几个眼线。”单乌笃定地说道,并强调了自己做出这些推断的根本原因,“我可不认为九龙先生会不知道千鹤想做什么。”   “啧……”吃遍天撇了撇嘴,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单乌说得没错。   “九龙先生应该是真的没打算将这江山交付出去。”单乌整理着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句地说道,“升仙这种事,对他的吸引力,可远远比不上这么一片大好河山。”   “也就是说,他又打算为了这片大好河山,利用千鹤,来让你这个苦力再无偿地为他流血流汗了?”吃遍天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单乌其实相当有自知之明,“甚至,如果他能顺便找到借口将我抹杀,他一定也会非常开心的。”   “并且,我更怀疑,真正打动那几位皇子王爷的,并不是千鹤的天人血统以及那些飘渺难言的好处,而是你我手中拿捏住的这笔事关琉国命脉的大生意。”单乌最后用这么一句话完全否定了之前吃遍天那长篇大论的推测,并且将九龙与吃遍天之间的矛盾端上了台面。   ……   千鹤看起来从容不迫地应对着自己的这位七哥哥,心里却忐忑得仿佛一千只兔子在上蹿下跳,让她每一个刹那都在迟疑眼下的决定,并在不断的回想之中,反省着自己之前的举动和话语,担心其中是不是存在有什么无法挽回的纰漏。   “果然还是生分了啊。”宁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长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喃喃了这么一句。   “七哥哥这是何意?”千鹤的嘴角微微抽搐,硬着头皮反问道。   “无妨。”宁王状若无意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就让我们兄妹两好好联络联络感情吧。”   “联络感情这种事,怎么能够少得了我们?”又有另外的声音传来,千鹤身体一抖,回过身来,不远处的九曲桥上,正站着自己的另外两位哥哥——景,贤,正是排行四,九的两位王爷。   这两位王爷与宁王一样,都是早早就派往琉国的边境,干些“开疆拓土”或者“保家卫国”的事情。   “千鹤见过两位哥哥。”千鹤立即起身,向着那几位年轻的男修行了一礼,并将他们也一并邀请到了这湖心亭中。   “几位哥哥为何最近都这么有空了?居然得以同聚琉京?”千鹤开口问道,并随即想到了那几个仍留在琉京之中的皇子们——那些个皇子们这段时间不知道得了什么消息,一直都在蠢蠢欲动,如今如果再加上宁景贤这三个从边境带着显赫战功折返琉京的变数,这琉京之中,只怕很快便会有一场动乱了。   “呵,这可是要感谢你那位至交好友,或许还有你那位未来驸马。”景王落座之后,听到了千鹤的疑问,大笑着回答道,“他们已经将传送阵铺展到了琉国绝大部分的城池之中了——我现在就算是从那边山沟里回到琉京,赶路,中转,所需要耗费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   “距离既然已经不是障碍,那么我就算再公务繁忙,也能偷出个浮生半日闲,所以,我又为何不借着这个时机,回到琉京来与诸位兄弟们联络一番感情?”贤王接过了景王的话头,继续说道。   “这……的确。”千鹤只能点头——传送阵开启这种事情,已经让她时不时生出一种出了宫门过两条街就能与单乌相会的错觉,进而忘记琉京与云梦泽之间其实隔了足有十万八千里。   “如果正常赶路的话,这二十天或许只够让我从那云梦泽中回转琉京。”千鹤默默地想着,“如果这琉京之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可以立即前往云梦泽提醒单乌注意防范……”   “唉,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要和他一起,过些平平静静的日子啊。”千鹤的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是否就是我与他之间的宿命?”   “我应该鼓起勇气,带着他的孩子回来的。”千鹤略微地生出了一丝悔意,后悔自己没能强硬地再坚持一下,以便将一些事情变成既定的事实。   ……   “这传送阵可真是个好东西。”宁王顺着贤王的话头继续说道,看起来是在赞叹这传送阵带来的方便,实质却是在拐着弯儿夸奖着单乌,试图让千鹤心里的防备能够瓦解一二,好让自己能够从这小女孩儿的口中,再套出一些有关吃遍天和单乌的事情来。   “传送阵这种好东西,为何琉国之前一直没能建成?”贤王与宁王之间一唱一和,至于贤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原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成本太高,一些事情便会难以决断,要知道,父皇当年可是迟疑了许久,都没能真正下定决心的。”宁王也很乐意有人能与自己接话,于是就顺着这个话题将自己研究出来的有关那传送阵的种种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千鹤其实听不太懂其中的种种名词,但是她知道宁王是在夸奖单乌提供的那传送阵中所蕴含的技巧与关窍,心里莫名就有了与有荣焉的幸福感,而这正是宁王长篇大论的目的所在。   “不知道我琉国如今能不能买下这些传送阵。”宁王的夸奖暂告一个段落的时候,景王再度开了口,话语之中,满是艳羡之意。   “买下来?”千鹤有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她依稀觉得这些人是要进入正题第六百六十六回生米做熟(下)   “这传送阵能够带来的利益,吃遍天会舍得放手吗?”宁王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景王那提议十分可笑。   “不管怎么说,这传送阵,总是建立在我琉国的土地上的啊。”景王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茶盏,视线却落在了千鹤的身上。   “似乎我们这位妹妹,有希望成为那传送阵的幕后老板之一啊。”稍显尴尬的安静之中,贤王哈哈哈地冒头说了一句,“将来我们借用这传送阵的时候,是不是得向妹妹报备一声?”   “这……”千鹤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如何接话。   “看这几位皇兄的意思,似乎是想从我这里找到突破口,插手于这传送阵的体系之中……甚至想要将吃遍天和单乌手下的生意给瓜分出去?”千鹤的心里暗暗揣测着眼前这几人的意图,“可是,那传送阵的生意被吃遍天死死捏在手中,就算是父皇,似乎也无法找到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说服吃遍天并涉足其中……不,其实就是因为父皇想要吞下这已经渐渐成了气候的传送阵生意,但是又顾忌吃遍天的存在,不愿与他直接发生冲突,便让我的这几位皇兄作为探路棋子出面……”   “如果他们能够通过我以及单乌吞下一部分的传送阵生意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或者说如果引起了吃遍天的不满,那这不满也只是到这几位皇兄为止,而父皇在明面上,仍可看在我与单乌的情分上,与吃遍天维持住一个足够客套平和的关系。”   “单乌要提亲成功,想要光明正大地与我成亲,这聘礼才是关键——他现在手里的确有了让父皇心动的筹码,而这筹码……亦让父皇变得更加贪心了一些。”   “难怪单乌一直说仍未准备完全……唉,我实在是催得太紧,想得太天真了。”   ……   “你是想拿你手里的这几路传送阵作为聘礼么?”吃遍天的眉头微皱,“不妥,不妥,你这样做,只会让九龙那老小子觉得在他自己的地盘上的传送阵都该归他所有,所以他在完全拿捏住你手里的这几路传送阵之后,一定会得寸进尺,想要将我手里其他方向的传送阵也给抢夺过去,到那个时候,我可是不会和他客气的。”   “只是交付出一百年的使用权而已。”单乌笑着解释道,“这几路的传送阵都是经过我的手建立的,你觉得我会守不住这传送阵的所有权?”   “只要把你捏死在这沼泽地里,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吃遍天摇着头说道,“你现在的修为太弱,琉京之中亦是龙潭虎穴,你根本无法保住这几路传送阵……所以要我说,你不如将所有权转让给我,而我每年给你一些分红好了,至于这分红你是打算自己用,还是打算拿去孝敬那老丈人,便是你自己该考虑的事情了,而关于这传送阵之间的利益纠葛,便也全是我与九龙之间的麻烦,与你和千鹤都再无干系,也不用考虑夹在中间该怎么做人了。”   “啧,我是顾虑着该怎么在你和九龙之间平衡这个局面,所以没打算将这传送阵完全送给九龙,但是我同样也没打算将其中的好处全都拱手让给你,毕竟,如果没了这些传送阵,我在九龙面前可就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了。”单乌撇了撇嘴,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这考虑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沼泽地里的城池,如今都还只能算是刚刚打下了地基,想要真正成气候,想要汇聚起足够数量的修士,想要让那些修士习惯这么一个边远的新生的所在,没个百年时间的小心经营是不行的……所以,与其我辛辛苦苦为其操劳百年,还不如眼下拱手让出,由得那琉国皇帝自己操心,而我则等到百年之后大势已成再来接手。”   “你就没有想过,你现在就现在放手的话,百年之后这儿便会彻底成为九龙的地盘了么?到那个时候,你又有什么立场接手?”吃遍天觉得单乌不该如此天真,于是脸上的表情顿时就纠结了起来。   “你又怎么知道,那个时候我就没有直接接手整个琉国的能耐了呢?”单乌笑着反问。   “所以你其实是觉得,与我相比,那位九龙先生要好拿捏得多,所以才愿意让他从你这儿占走便宜?”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做生意这种事情,不光要看自己能赚上多少,还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将账收回来的。”单乌咧了咧嘴,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吃遍天。   ……   千鹤心中忐忑,一直在担心出什么变故,以至于她觉得这二十天实在是漫长得有些让人难以忍耐,但是事实上,这二十天短得根本无法让人做些什么,于是除了那几个久未联络的兄长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十天之后,单乌如约回到了琉京,并带着自己满满的诚意,以及几乎整个琉京之中中下层修士的祝福,去拜见了那琉国的皇帝。   其实只是短短半日,却让千鹤坐立难安,于是她好几次地走到门前又折回来,往返数次,仍未下定决心前往宫中问个究竟。   终于等到消息传来——琉国皇帝应允了这桩婚事。   “啊……”狂喜之意从千鹤的心底翻涌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幸好被侍女扶住,方才没有直接跌坐在地。   “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换得父皇的同意。”千鹤忍不住想要立即见到单乌,好将自己这些日子中的忐忑不安,全都向单乌倾诉一番。   “陛下封了单乌将军为云梦侯,并且留其用膳,公主殿下想要见他,或许还要过段时间。”前来报讯的侍女如此说道。   “云梦侯?”千鹤将这个封号反复念叨了两遍,嘴角便勾起了一丝笑意,“给了这个封号,说明父皇这是真的认可了他的身份了。”   “侯爷还托小的向公主传一句话。”那侍女继续说道,“他让我转告公主殿下一句——幸不辱命。”   ……   单乌在提亲成功后的第三天,方才有幸见到了千鹤。   “如果我将来辜负了你,你的哥哥们随便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我淹死了。”单乌的语气不无夸张,不过也算是表达了他对千鹤那些兄长们的看法。   ——在定下了婚事之后,千鹤的那些兄长便调转了方向,开始与单乌联络起感情来了。   “他们为难你了?”千鹤有些忐忑地问道。   “没有,不过……他们与你可真是兄妹情深……”单乌思索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心底的嘲讽之意——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关心另一个人是很难伪装的一件事,而更糟糕的是,这些人连伪装都装得极不敬业,其举手投足中流露出来的肤浅浮夸之意,单乌是忍了许久,才没有当面将自己的不屑表现出来。   “其实……有好几个兄长,与我几乎是有百余年未曾见面了。”千鹤嗫嚅着说道。   “看得出来。”单乌点了点头,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而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妥么?”千鹤看着单乌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在心里藏了一堆想法,只是没能找到合适的人商量而已。   千鹤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单乌的倾听者,于是主动地开口过问了这么一句。   却没想单乌突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千鹤,半晌之后,竟问出了这么一句:“你有没有像你的那些兄长们那样,假想过自己成为这琉国之主的那一天呢?”   “嗯?”千鹤一愣,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单乌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这句话无比荒唐可笑,于是顺口就回了这么一句,“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没有,我是认真问你这件事的。”单乌的表情倒是真的一本正经。   “我是女子,这琉国之主的位置与我何干?”千鹤摇头说道,只觉得单乌这话问得古怪,不知背后是否又有什么玄机。   “是么?”单乌看着千鹤,知道她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于是咧嘴一笑,抬手勾起了千鹤的发丝,“可这世间,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送给你了。”   “呵。”千鹤笑了起来,将单乌之前那突兀的话语当做了与摘下星星月亮类似的情话,于是带着些许的甜蜜向着单乌娇嗔着,却忘了单乌之前曾经真的将那漫天的星河引到了自己的面前。   ……   “你怎么会问她有没有想过成为这琉国之主?”黎凰在单乌的心底嘀咕道,“她可不是璎珞那样野心勃勃的女子,并且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早已注定她是不可能有什么野心的存在。”   “或者说,你只是打算借她的名义,好给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铺垫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黎凰很快便想到了这个方向,“将她培养成你的傀儡么?你还真舍得。”   “不然呢?”单乌反问道,“她的那些兄长,甚至她的那位父皇……有哪一个,是我能够放心大胆地押宝,而不用担心被坑个血本无归的存在呢第六百六十七迎亲之礼(上)   隧邺城的那些事,足以让众人意识到单乌训练出来的那些士卒的能力,而如今,单乌拥有从隧邺城带走的那一大队人马,有琉国东侧的数路传送阵,有那一大片不知道会发现些什么的云梦泽,还有传说中能够控制那些蛮物为自己所用的妖异技能……九龙的那些个儿子想要在互相的争锋之中累积优势,便不得不考虑如何拉拢单乌进入自己的阵营。   于是在单乌被封为云梦侯之后,那些个皇子便接连找上门来,卖弄着自己与千鹤之间的关系,想要试探出单乌的倾向。   而这些皇子虽然不少,并且各怀鬼胎,每个人都有着大大小小的野心,但是粗略分析,最有实力者不过两人。   一人便是宁王,他不但自己能够经营起一方势力,并且与那景王贤王那几位皇子关系亲密,更重要的是,他个人的修为相当可观——在单乌看来,这位宁王的修为,和九龙以及吃遍天相比虽然仍是略有不足,但显然是属于同一境界的,并不是他这种小小的金丹能够放肆揣摩的。   另外一人便是福王,此人一直留在琉京之中,比千鹤更加深居简出,往日里几乎没有存在感,但是琉京之中的几位皇子,达官贵人,京中禁卫,甚至琉京周边的一些城池之中明里暗里的势力,却全都隐隐约约地与他有关。   单乌见过了一堆皇子,却独独没有见过这位福王,只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之中,知道了这福王出生之时便失去了双眼,但是却也因此天赋异禀,拥有洞彻天机窥视未来之能,便是如今那琉国皇帝九龙,在做出一些决定的时候,也得依赖这位福王的判断,而关于那位福王的具体修为,更是众说纷纭,不过唯一能被所有人认可的看法是——当一个人已经看清楚了未来的大势,拿捏住了所有人的前程的时候,自身的修为高低又有什么干系呢?   “这位福王有点意思。”单乌心里嘀咕着,“看起来从未出面,但是这琉京之中的人心躁动,却完全是靠他一手推动的。”   “这样的人物,九龙居然能容忍下来?”黎凰有些意外。   “九龙的气量没那么小,否则这琉国早就分崩离析了——换句话说,只要是有用的人,九龙都能容得下。”单乌暗笑,“不过,我方才莫名有个想法……”   “怎么?”黎凰追问。   “这福王既然神秘兮兮地从不露面于人前,但是又很喜欢给人出谋划策做出种种引导之态,那么,在他的确天赋异禀的可能性之外,他会不会是九龙的某一个分身呢?”单乌有意无意地敲着自己身旁的扶手。   “分身?”黎凰顺着单乌的念头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姑且不论,单说这位九龙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煽动自己的儿子们,让他们野心蓬勃地蠢蠢欲动呢?他难道不是希望这个琉国能够太太平平的?”   “如果你处在那些皇子们的位置上,在修为之外,你想要更进一步的话,你能走的路是什么呢?”单乌没有直接回答黎凰的问题,而是如此反问,“就好像你在这散修联盟之中,想要更进一步,又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呢?”   “在这散修联盟中更进一步?那自然是离开这散修联盟自立山门,就好像我现在做的事情一样。”黎凰回答道,继而开始假设自己站在那些皇子的立场上,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给出了另一半的回答,“这些皇子们的前进之路,似乎除了带着自己的势力另起山头自立为王之外,就只有成为新的琉国皇帝这么一个选择了。”   “正是如此。”单乌应道,“只不过,不管是哪种选择,都绕不过那位九龙先生——要么揭竿而起逼其隐退,要么百般忍耐等他离开,并且,更糟糕的是,这位九龙先生还对这江山权势恋恋不舍,完全没有想要抛下这一切离开这凡尘俗世的念头。”   “修真之人的寿命太长,有时候的确是个麻烦。”黎凰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所以,就好比一个人卡在某个修为境界的大关口上——这些皇子们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眼中所见便是自己父皇这执掌天下的威风模样,然后长年累月地卡在这真正成为王者主宰的门槛前,怀抱希望却总有失望,以至于不知到底还要等待多久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呢?”单乌再度反问。   “那可真够糟糕的。”黎凰感叹道,“那些卡在境界上的修士,祖州,黑礁坊市,诸如此类的地方,我们可都见了不少啊……”   “要死要活,或者半死不活……这便是常态。”单乌以一声轻哼代替了自己心底暗藏着的笑意,“比较起来,反而是千鹤这种挂念着自己天人身份的存在,活得比较有希望一些。”   “所以,这位九龙先生,是打算好好调教一番自己这些心思活络的儿子们了?”黎凰终于压抑不住地笑出声来,“这位九龙先生,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好父亲啊。”   ……   御书房。   田冲恭恭敬敬地站在九龙先生的身后,两人一同看着眼前的那面水镜,里头闪现的,正是这段时间中单乌在这琉京之中的所作所为。   “他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倾向,似乎只要能够迎娶千鹤公主,便已心满意足了。”田冲一语不发地等着那些画面彻底黯淡,方才开口评价道,“此人弱点如此明显,并不是什么难以掌控之人,陛下或许可以安心了。”   “只怕这明显的弱点,只是他故意展示给我们看的而已。”九龙先生摇了摇头,评价道,“你看过他提出的那聘礼的清单了么?这人太知进退,识时务了。”   “这……”田冲微微一愣,视线往边上的桌子上一转,那枚玉简正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的中央——玉简之中是单乌向九龙提出的聘礼,除了表面上的一些依着这世上的婚嫁规矩而列出的天材地宝灵石财富仪仗祭品之外,关于那传送阵以及云梦泽的地盘,甚至未来会涉及到的一些收益的分配,全都有了细密的规划和解释,仿佛事事都是站在九龙的立场上考虑过一样,除了一些还没能看到实绩的空头许诺之外,完美得根本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又有何不妥?”田冲想不出破绽,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   九龙斜眼看着那枚玉简,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解释给田冲知晓。   田冲不明所以,知道九龙不会向自己解释更多,只能喏喏地应声,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疑惑之色。   ……   九龙完全能够感受到单乌拟出的那份清单所想要展示的讯息,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如果说明白了,只会让单乌更嚣张:   “虽然你我之间有数的几次会面你都表现得高高在上神神秘秘不知道在谋算些什么,但是不好意思,根据你如今所在的地位以及一些行事,我还是能够猜出来你心里都是些什么打算,并且,我可以提前一步,在你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便依着你的想法将一切都准备好,并将其送给你作为惊喜。”   “你不是撩拨暗示那些个皇子通过千鹤来向我迂回施压,想要我吐出传送阵的利益么?其实这件事又何必如此谨慎曲折呢?且看我直接给你拟出个细则来,并将这传送阵前一百年的收益悉数奉上。”   “开心么?意外么?有没有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呢?所以你是不是该稍稍分给我一些信任呢?好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来彻底征服这一片陆地,以及这片地面上的那些刺头儿。”   “我这种人,做朋友是绝对好过做敌人的……”   ——玉简不会说话,却又仿佛一直在说个不停。   “哼。”九龙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了单乌那勾着嘴角微笑着的表情了,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视线从那枚玉简之上移了开来,“真是狂妄且自以为是的小子。”   “难不成,你还真能将千鹤给捧成这琉国未来的女皇不成?”九龙想到了单乌对千鹤说出了那些不知真假的痴妄之语,如同记起了什么无比有趣的笑话,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   半年之后,终至佳期。   几乎是从一月之前,这琉国境内的诸多城池便已经陷入了一种普天同庆的状态之中,街道房屋之上挂起了红色的纱幔,时不时有人红光满面地提起千鹤和单乌这一段曲折往事,好像这迎娶公主的并不是那位云梦侯,而是这些留驻在各个城池之中的,出身平平无奇,修为不上不下,甚至连前程也都是不上不下的普通修士一样。   “那云梦侯在遇到公主之前,也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普通修士啊。”这样的开场白,就好比穷要饭的拾到了一块狗头金,足以让每一个普通修士的心中都生出向往之意。   “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能够遇到被公主垂青的好事,为何我就不可能遇到呢第六百六十八回迎亲之礼(中)   “这琉国还有几个公主?”有人好奇地问道。   “可惜,只有千鹤公主一个。”这样的答案让很多人都感到失望,于是连连哀叹。   “早知道千鹤公主和吃遍天的关系如此之好,当年我真该豁出去,进那珍荟楼里铺张一番,只要能引起吃遍天的注意,便也算是拿到了飞黄腾达的敲门砖。”已经有人开始百日做梦。   “醒醒吧,你那舌头,肉和屎都分不出来,还指望能引起吃遍天的注意?”立即便有人嘲讽了回去,而后话题便再度回到了穷小子娶公主这种看起来无比传奇的事情上了。   “不知道这公主出嫁,都会有什么排场。”   ……   一系列指婚,纳彩之类繁琐的仪式将这些闲人们的好奇心一直吊到了公主出嫁的当天。   几乎是太阳刚刚从天际出现的时候,琉京的上空便已经出现了一丝异象。   仿佛天边的流霞此刻悉数汇聚在了琉京的上空,盖下了一片红彤彤的喜庆的色彩,而在日头攀至高处之后,那团红霞当中亦渐渐地生出了一团七彩灵光,灵光膨胀,蔓延,转眼便铺展成了一面完全没有厚度的巨大的平面,平面之中是隐隐绰绰的光晕流转,仿佛那背后乃是仙界之景一般。   整个琉京之中的风铃都开始响动,传出了高低应和的声音,继而不知是谁高声喊了那么一句“吉时已到”,这些玲珑清脆的声音立即便转换成了一片百鸟喧嚣。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鸟儿落在了琉京那些建筑的房檐之上,继而一只只开始扯着嗓子叫唤了起来,闹得每个人都好奇地来到了窗口,想要一看究竟——琉京的上空此刻已经戒严,这些普通修士是没有资格离开地面,御空而起的。   镜面上轻轻一颤,而后一只身上带着火焰的赤红大鸟清啼了一声,从那镜面正中一跃而出,周遭的红霞瞬间便被那大鸟夺去了光彩。   “朱雀?”很多人都认出了这大鸟的由头,顿时大吃一惊。   “不,只是精魂而已,不是真的活物……”有人看出了那大鸟的底细,稍稍安心之余,亦是难掩震惊之色——就算只是朱雀精魂,也已是这世上的难得之物了。   那朱雀环绕着琉京盘旋了数圈,如同正在叩门一样又啼叫了数声,终于等来了那皇宫之中传出来的钟鼓齐鸣之声。   于是下一刻,那横在琉京上空的镜面如同被暴雨砸碎的宁静水面,骤然现出了无数涟漪,而后各种仪仗,妖兽,组成了轰轰烈烈的浮夸排场,在琉京的上空铺展开来,同时更有无数七彩花瓣,带着醉人的馨香从天而降,竟是仿佛将整个琉京都泡进了胭脂罐子里一样。   有人看得目眩神迷,亦有人看得心惊肉跳。   “有这传送阵的话,完全可以在转眼之间便调集出足够的兵力,将这琉京夷为平地。”有人心里如此盘算着,“当然,这琉京之中的高手太多,真正的胜负仍由化神境界的高人决定,但是如果换一些其他城池,那结果便是毫无意外了。”   而在这极尽铺张的排场之中,单乌驭使着一架云车,出现在了琉京的上空。   那云车本身虽然精美华丽,但并不如何让人意外,反而是那拱卫在云车周围,推动云车移动的八条泛着青色的金属光泽的傀儡龙,让人忍不住感叹着大开眼界。   “简直仿佛活物一般,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法宝。”有识货之人感叹道。   “据说此人的炼器之术亦是天下一绝,这傀儡龙,莫非也是他的手笔?”亦有人心中揣测。   “八条龙……哼,这小子倒还挺懂规矩的啊。”九龙同样也看到了单乌的云车,仍不住嗤笑了一声。   ……   单乌这一方的排场已经摆开,单乌亦按落云车,停在了这琉国宫城的正门之外,老老实实地落地恭候,同时他的那些下属们亦开始将一张长长的清单上所列明的东西在那门外一一陈列,而那宫中也出来了一群满脸严肃的官员侍从,仔仔细细地清点着那些贡礼的数量,许久之后,方才示意清点完毕,着人将那些贡礼收了进去。   千鹤这个时候早已是盛装打扮,跪在了九龙的面前,进行那一套辞别父母的繁琐仪式。   千鹤有些机械地进行着每一个动作,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单乌曾经的抱怨:“这世道曾经有很多公主出嫁么?为何竟能整理出如此严密繁琐的步骤?”   “事实上,除了那些个联姻之事外,这个世界里连有正经出嫁机会的女子都不多见。”千鹤心里忍不住回了一句,“或许正是因为稀罕,才会这样竭尽所能地郑重其事吧。”   而在这个时候,千鹤终于行完了最后一礼,得了九龙的旨意,从地上起身,而后被人往头上罩上了一层红纱,牵引着往门外的肩舆上行去。   “升舆,出宫!”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于是这宫城之中的一道道城门轰隆隆地开启,而后两列长长的仪仗,以田冲的左骁卫为首,护送着千鹤所在的肩舆以及那肩舆后侧的随行侍女往外行去,整个阵势浩浩荡荡,竟不比单乌弄出来的那些排场小上多少。   整个仪式到了这个时候,日头其实已经渐渐偏西了。   而这两边的排场该怎么整合,怎么从琉京辞别,怎么从那传送阵之中回转,怎么一路在那传送阵经过的城市上空巡视以向普通修士们展现这皇家威仪,仍是劳心劳力,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之事。   ……   黎凰啧啧赞叹着,将自己的意识从单乌的世界中抽离了出来,同时心中暗叹:“迎娶公主果然是麻烦事情。”   而后,黎凰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眼前这报讯的修士身上。   “你是说,璎珞小姐就在附近,并且想要邀请我前往一叙?”黎凰重复了一遍那报讯修士口中的话语。   “正是。”那报讯修士回答道,偷眼看着黎凰,稍稍有些尴尬的模样,“璎珞小姐说,她知道双方追随者之间如今这势同水火的局面,但是这局面并非她的本意,所以,希望梦华执事能够应约与她见上一面。”   “好吧。”黎凰在迟疑了许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事实上,她早就计划着与璎珞见上一面,好向她套一套蓬莱如今的内幕。   “那么,三日之后,子时,胥中海那遗迹的上空。”那传讯修士见黎凰松口,长舒了一口气,立即回应道,“璎珞小姐希望与梦华执事单独会面,所以,还望梦华执事能够安抚好这些追随者,否则的话,万一真发生了什么意外,这可能的后果,可不是梦华执事你能够承担得起的。”   “啧,最后这句话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黎凰嗤笑了一声,她当然听得出来那传讯修士话语里的担忧之意——这传讯修士显然担心黎凰带着一队伏兵对璎珞不利,所以特别强调了这一点,甚至不惜以威胁的形式将其表现出来。   “三天后……似乎算算行程,单乌那边……似乎也该是洞房花烛夜了。”黎凰想到了此事,不免微微抽动了嘴角,“这一回,似乎是不能再冒头打扰他了。”   ……   三天后。   云梦泽,第一城,云梦居。   吃遍天亦是盛装打扮,带着一群由他邀请来的宾客,仿佛半个主人一样坐在那云梦居的主殿之外——这云梦居便是单乌为千鹤修建的别宫,而这第一城其实正是之前被单乌编为一号的城池,梦华认为这个“一”字有孤高之意,颇为喜欢,于是最终定名“第一城”。   第一城的上空同样是云霞漫天,传送阵的通道缓缓开启,层层叠叠的排场铺展开来,看得吃遍天以及那一众宾客都不由地啧啧称奇。   要知道,吃遍天的这群人,或者说第一城的这些人,可不像琉京之中皇帝眼皮下那些修士那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做出了什么逾矩之事招来无妄之灾,于是在单乌与千鹤相继出现在这第一城的上空的时候,这些人立即起哄一样地开始欢呼鼓掌,吃遍天甚至还指挥着一旁列队的士卒们往半空之中泼洒起术法来,顿时漫天的流光溢彩,如同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跟在千鹤那大舆之后的一些礼官的脸上露出了不满之色,但是千鹤从舆轿之中散发出来的威压,成功地封上了这些人可能大煞风景的那几张口。   “总算是娶回来了啊。”吃遍天见单乌等人落地,也没等千鹤步出舆轿,便已经哈哈大笑着起身穿过一道道宫门迎了上去,然后撞在了田冲的铠甲之上。   “咳咳。”田冲被吃遍天的肥肉撞得稍稍趔趄了一下,立即用一连串的干咳来掩盖着自己的尴尬,“虽然知道这些礼数没什么意义,但是还是有头有尾地完成它比较好。”   “呃,呵呵,好……你们继续……”吃遍天本想嘲讽一句,但是突然想到了那接下来的流程,顿时哈哈哈地开心了起来,更是直接跳回到了那正殿的门口,坐进太师椅中,摆出了一副安如泰山的架势来。   而后,吃遍天冲着单乌高喊了一声:“乖儿子,快来叫爹第六百六十九回迎亲之礼(下)   根据那完整的仪式,千鹤公主到达这别宫之后,这驸马需要有长辈亲属作为见证之人,并且最好是父系一族的德高望重之辈。   这规矩原本针对的就是那些有可能成为驸马的家室显赫的年轻人,亦是夫家展示自身实力的好机会,但是,像单乌这种没有来历之人,又哪里能找出什么长辈亲属来?于是单乌本想将此节做些改变,却没想吃遍天在研究了那堆步骤之后,自告奋勇地出了头,决意充作这夫家的见证之人。   故而此刻,吃遍天无比开心地坐在云梦居的正殿门口,摆出了一副德高望重的长辈姿态,等着吃遍天依循那堆不得简化的礼仪,带着千鹤来向自己献茶行礼。   千鹤听到了吃遍天喊出来的那句话,于是在步出舆轿之时,肩膀竟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显然是被单乌和吃遍天之间这尴尬的关系给逗乐了。   有侍女从旁递上了一根红绸,红绸上面结着红花,其中一头正被单乌捏在了手中。   千鹤稍稍肃整了一下表情,接过了红绸的另一端,举步走到了单乌的身旁,而后两人的身前,繁杂的仪仗护卫往两边分去,让开了一条一直通到吃遍天面前的空路。   吃遍天搓着手,满脸堆笑,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单乌跪在自己面前,并且想要听单乌喊那一声“爹”。   单乌看着吃遍天,一步步走着,同时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也在为难自己该称呼吃遍天什么,毕竟他与吃遍天相遇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就没有遇到过什么需要向吃遍天表示尊敬的场合——甚至,要单乌主动向着吃遍天跪下磕头,也同样是件会让人觉得怪异且难堪的事情。   千鹤紧紧地跟在单乌的身后,同样也有些迟疑,因此小声地向着单乌问道:“你要真喊他爹的话,我难道真的要喊他公公?”   “开什么玩笑呢,他顶多也就是个媒人。”单乌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回答着千鹤的疑问。   “所以你真打算向他磕头?那么你打算用什么称呼呢?”千鹤问道,此时她已经跟着单乌来到了吃遍天的面前,甚至那两杯用来敬给吃遍天的茶都已经被侍从们端到了一旁,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单乌打量了一下吃遍天,又看了一边正准备开口吆喝的礼官,干咳了两声打断了这套流程之后,开了口向吃遍天问道:“话说,你应该也清楚接下来的流程吧?”   “当然知道。”吃遍天得意地回答道。   “先得拜谢天地。”吃遍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朗朗晴空,接着又指了指自己,“接下来就该拜我。”   “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给你跪下磕头,并且敬茶之后,你应该给我们两人各包一份礼金的吧?”单乌再次问道。   “诶?”吃遍天微微一愣,顿时想起了之前那些准备工作的时候,单乌交给自己的那两个空荡荡的乾坤袋,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   “你不会真的打算要我将那乾坤袋装满吧?”吃遍天试探着问道。   “你觉得呢?”单乌挑眉,笑着反问。   “哎呀,这种礼仪,走个过场就行,这些细节就不要在意了。”吃遍天嘿嘿嘿嘿地尴尬地笑了起来,却抵不过单乌脸上挂着的嘲讽之意。   “我受不起你的大礼。”吃遍天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吝啬,也不敢再提让单乌在他面前磕头喊“爹”的话题,甚至乖乖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让到了一旁。   单乌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礼官继续。   礼官也觉得这场中规矩有些混乱,但是事已至此,便也只能继续下去,于是放声高喊了一句:“拜谢天地——”   单乌和千鹤转身,对着前方一片空地,跪下,叩首,便算是谢过了天地。   “再谢高堂——”礼官再喊。   单乌和千鹤回转过来,对着那张空白的太师椅,恭恭敬敬地拜过了单乌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高堂,而吃遍天缩在一旁,撇了撇嘴,露出了些微不屑的模样。   “夫妻对拜——”礼官喊了第三次。   单乌与千鹤对面而立,相视而笑,而后互相扶着跪了下去,行完了这夫妻对拜之礼。   ……   仪式其实仍未完成,接下来单乌还得带着千鹤进入洞房,然后单乌还得出面向那些个宾客敬酒,然后等到酒宴告一段落之后单乌还得回头来掀开千鹤头上的那层盖头,还得和千鹤行那合卺之礼……然后,等到那堆跟着千鹤前来的礼官们表示一切仪式都完美无缺了之后,才能算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于是,当两人在礼官的指引下,并肩往寝殿走去的时候,千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了一丝疲惫之色。   单乌察觉到了千鹤身上的疲意,心头一动,索性借着那红绸的遮掩,偷偷握住了千鹤的手掌,换来她身体的轻轻一颤。   “这些仪式很繁琐吧?”千鹤轻声问道——虽是问话,但实质却是她发自内心的抱怨。   走在两人前面那礼官的耳朵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想要回头来教训一下这两个窃窃私语的新人,但是顾忌到两人的身份,仍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的确很是繁琐,不过……越繁琐的步骤,越复杂的流程,越正式的仪式……越让人有一种现实的幸福感。”单乌稍稍迟疑了一下,组织着话语安抚着千鹤,毕竟这是两人的大喜之日,人心之中的不满还是越少越好,“我可不认为这些仪式都只是走过场而已……”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算将来你忘记了我,这几天所有见证了这场婚事的人都可以向你证明,你是我费尽心思娶回来的妻子,你我之间,合该一生一世……”单乌说着,却用手指在千鹤的手心之中轻轻抠了两下,些微的痒意让千鹤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不过,或许是单乌打的比方实在是有点晦气,单乌的话音未落,前面带路的那名礼官便已经开始连声咳嗽以作警醒,而单乌与千鹤对视了一眼之后,亦是同时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有了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父皇应当再也无法对他做什么了吧?”千鹤顺着单乌的提点回想着整个婚礼的过程,心里不无侥幸,甚至开始觉得这繁琐的婚礼果然是来之不易,需要自己好好珍惜——虽然她其实并不清楚单乌给了九龙什么承诺,方才换来了这样光明正大铺展排场向全天下宣扬自己身份的权力。   而单乌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个隐蔽在某个地宫的深处,从头到尾参与之人都只有自己和那个下垂眼的少女的,那仿佛家家酒一般的拜堂成亲。   有对比,才有感触。   “这是我欠她的——一场足够盛大的婚礼。”单乌心中默默地感叹着,同时将千鹤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   黎凰在察觉到单乌已经回到云梦泽之后,立即老老实实地封印了自己的神识,将自己从单乌那一侧的世界中彻底抽离了出来。   “这种时候,还是识趣点好。”黎凰心中喃喃自语,而后唤出了阴影之中的周鸾——周鸾已经完全成为了天魔眷属,甚至也学会了影遁之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知道该怎么做?”黎凰以这句反问代替了具体的吩咐。   “是的。”周鸾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随即他之前站立的地方出现了第二个“黎凰”。   不管是容貌气息还是表情动作,这个“黎凰”都和黎凰本尊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刻意地以神识查探其中内容,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个“黎凰”居然只是一个傀儡偶人。   “虽然是一模一样,但是我总觉得你眼中的我似乎更美貌一些。”黎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媚眼乱飞的傀儡偶人,想到了单乌,忍不住伸手在眼前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上摸了一把,手心传来的细腻光滑的手感,让她自己都颇有些爱不释手。   ——这傀儡偶人其实是单乌为了向黎凰借用那朱雀金环而支付的报酬,所展示的,自然也就是单乌所能感受到的黎凰。   那个时候单乌正在研究怎么炼制那傀儡青龙,所以,在弄清楚如何让这些傀儡以假乱真之后,单乌顺便就替黎凰炼制了这么一个傀儡替身。   “万一将来有些什么要命的危机,这傀儡替身或许可以代你死上一回。”单乌在将这傀儡偶人送给黎凰之时,便是如此说道。   只是黎凰并没有将这傀儡偶人当做自己的替死之物,反而训练周鸾来控制这傀儡偶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试图以这具替身代替自己本尊抛头露面,好误导他人,使其错误地判断自己的所在之处。   至于周鸾,他原本就长于驯兽一道,此时大材小用让其控制这么一个会尊从主人一切命令的替身,自然是手到擒来,游刃有余。   ……   太阳西斜,沉没,明月升起,高悬于天空,那些被吃遍天请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一个个也都在美酒的灌溉下醉了七八分。   单乌终于等到了那礼官同意自己离席的示第六百七十回逾矩(上)   千鹤端坐在床沿,低着头,头上覆着红纱,却掩不住她脸上的笑意。   单乌从身旁的礼官手里接过了一把金尺,小心翼翼地将那层轻纱给掀了起来。   千鹤顺势抬起了头,满脸的笑意如花绽放,眼瞅着就要直接起身扑进单乌的怀里了,于是一旁的礼官连连咳嗽以作提醒,突兀得让单乌千鹤两人都忍不住斜眼。   单乌侧身坐到了千鹤身旁,继而酒盏被人端到了面前。   合卺之礼完毕,那礼官还有随侍的侍女方才躬身告退,不过走之前,依然给单乌和千鹤留下了一床一地的金莲子。   “这是什么意思?”单乌捻起了落在千鹤裙摆上的一颗莲子,好奇地问道。   “早生贵子之意。”千鹤笑着说道。   “规矩真多。”单乌回头看了一眼那床上一颗颗的小莲子,只觉得这些小仪式真是无聊又有趣,以至于他甚至都有些乐在其中了。   ——当年在阴曹地府之中,他可不知道结个婚会需要这么多的花样和步骤。   千鹤却是红着脸,抬手一拂,一团灵力扫过,将那些莲子给扫落到了地上。   没有明说,却是无声的邀请。   单乌似乎是稍稍走了一下神,而后笑着抬起了手,轻轻地将千鹤给搂到了怀里。   红绡帐缓缓垂落,满室春光。   ……   单乌那些微的走神其实是在确定拦在自己与黎凰之间的那道意识封印,并且再度加固了一番。   而单乌的这些小动作亦让黎凰察觉到了,于是她的眉头轻轻地就跳动了一下。   “这道封印,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我真的想要查探,有的是办法迂回过去……不过,今天晚上就让你安安心心过完吧。”黎凰的心里想着,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些念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发慈悲。   黎凰心底的异动被坐在她对面的璎珞察觉了,于是璎珞稍稍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有些好奇的神色来。   ——在单乌还在接受那些宾客敬酒的时候,黎凰已经来到了胥中海与璎珞碰面了,碰面之处乃是胥中海上空漂浮着的一座云台,周遭被阵法遮掩,也只有黎凰这样的阵道修士,才能毫无困难地发现这云台的所在,并且在主人开口之前,便来到这云台之上。   云台上一座小小的水晶亭子,璎珞便盘膝坐在那亭子之中,地上铺着满满的妖兽皮毛,柔软厚重,踩上去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会陷下去,璎珞的身前是琴台,上面摆放着一柄凤来琴,身侧有香炉有炉火有茶具,虽然无人随侍,但是那些茶具依然在璎珞的控制下自主地移动着,并在黎凰落在云台上的时候,及时地奉上了一杯迎宾茶。   黎凰如今便靠坐在了璎珞对面的软垫之上,侧身曲着膝盖,两脚埋在了那妖兽皮毛之中,上半身也是歪歪斜斜,一副懒散的模样,反而是身为主人的璎珞,依然还能维持住一个正襟危坐。   “想到什么了?”璎珞开口问道。   “只是依稀觉得这亭子的模样有些眼熟。”黎凰随口找了个理由,虽然其实她在刚刚落到这云台上的时候,便已经看出了这亭子的由来。   “是啊,你应该见过。”璎珞点了点头,“这是我根据古籍之中关于太虚幻境之中那些关于沉香亭的描述复原而出的。”   “果然是有七八成相似了。”黎凰点了点头,“不过,你该不是打算用这亭子来试探我在太虚幻境之中的所见所闻,甚至打算继续找我追究飞珖道友的死因吧……莫非你特意选择这胥中海也是为此?”   “呵呵,这只是我个人对于太虚幻境的向往之意罢了,至于选择胥中海……毕竟你这段时间一直滞留于此,选择此地,对你岂不是正好方便?”璎珞轻笑了一声,便转回了自己想要与黎凰探讨的正题,“我知道你仍然想将太虚幻境找出来,所以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认为,太虚幻境会是一个怎样的宗门呢?”   “咦?”黎凰微微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璎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稍稍的沉吟之后,给出了一个比较表面的答案,“如果就我所看到的太虚幻境而言,风景如画,暗藏杀机。”   “很漂亮么?”璎珞有些好奇地追问。   黎凰点头,而后开口将自己所见的太虚幻境稍稍地描述了一番,并且特地提及了那些血色花海之下不知名的白骨,免得璎珞再度追问自己是否知晓飞珖是怎么丧生的。   “真是让人向往的地方。”璎珞轻叹了一声,“却不知当年满山仙女俱在之时,又会是怎样的美景。”   “总觉得璎珞小姐你在意的……并不是太虚幻境那遗迹本身。”黎凰迟疑着问道,她已经能够察觉到璎珞对那太虚幻境的向往之意——想来正是这种向往之意,才让飞珖死活都要将太虚幻境弄到手,并期待以此来博得美人一笑。   “一个已经死去的遗迹,就算有再多的法宝遗藏,又有什么价值呢?”璎珞很高兴黎凰的敏锐,于是补充道,“蓬莱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忘了你身家丰厚。”黎凰撇着嘴,嗤笑了一声。   “你有没有觉得,与那传说中的太虚幻境的盛景相比,如今这世道上能够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女修,实在是少得有些过头了?”璎珞稍稍顿了一下之后,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嗯?”黎凰微微一愣,心底盘算了一圈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年的中桓山,还有清瑶上师带着门下的一众女弟子,如今在这外海修真界,从蓬莱到散修联盟,却几乎是再也看不到有什么成气候的女修了……”黎凰的心中暗道。   “女子天性易于知足,自然便会裹足不前。”黎凰开口回了一句,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木宛的面孔。   “不是我自负,未来,能够成气候的女修……不,修士,这整个外海修真界之中,就只有你我二人了。”璎珞抬眼看向黎凰,一字一句地说道,“完全一样的道理——这个修真界看似热闹,其实早就已经失去更进一步的动力了。”   ……   璎珞在回到蓬莱之后,很容易便查到了单乌留下过的那些痕迹,毕竟当初单乌被她选为未婚夫这种事,前因后果的种种都是十分热闹的。   璎珞还是想不起单乌,但是她能够通过整理那些收集而来的讯息,依据自己的性格推断出自己与单乌之间相处的种种,于是她顿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记忆被莫名抹去一段后,自己身边这些亲近之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及。   因为她与单乌订婚以及她之后做过的那些事情,意味着她想反抗这些个世家当中主流的意愿,意味着她不愿意按照自己那早被规划好的人生,嫁给另外一个世家弟子,而后在双方家族势力的压制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相对的,如果她能够留住单乌这么个入赘的夫婿,她便可以长久地留在白虎城,如此一来,少了夫家势力压制,又有自己那位好哥哥的支持,她出头的机会自然便会更多。   “而我也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具有单乌那般资质的外来人了。”璎珞心中有些遗憾,然后她便想起了“梦华女”黎凰。   黎凰在众仙大会上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其实也是一个怀有野心之人,虽然她的野心未必有璎珞那么明确。   于是,在有关那些散修之间的纷争的消息传到璎珞耳朵里的时候,璎珞立即明了了黎凰的打算,甚至在心中生出了跃跃欲试之意。   “我未必需要死守蓬莱。”黎凰的作为提醒了璎珞,“如果蓬莱这些世家想要将我困在这方寸之地,那么我更应该在蓬莱之外为我自己留下退路。”   因此,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黎凰带着那些追随者来到了胥中海,放任那些散修们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诋毁璎珞,并且因为这些言语上的摩擦,与留驻在胥中海监视太虚幻境遗迹的蓬莱弟子发生冲突,双方互有损伤之后,璎珞知道自己再度离开蓬莱的时机到了。   “梦华女是个识进退讲规矩的人,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璎珞便以这样的借口再一次得到了离开蓬莱的机会。   “这梦华女对我的意义,或许正是第二个单乌。”在离开蓬莱之时,璎珞的心中,莫名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   “我本以为你约我见面,是要向我兴师问罪来的。”黎凰听到了璎珞那豪言壮语,忍不住低头闷笑。   “虽然说你我之间这生出纷争的缘由颇为可笑,但是也正因其可笑,不管是蓬莱还是散修联盟,都不会将你我的所作所为当一回事,更不会为此插手。”璎珞轻笑着,同时提黎凰续上了茶水,“你想练兵,我也想经营自己的势力,这本是一拍即合之事,还需要太多解释么?”   “不需要。”黎凰点头,她虽然不怎么喜欢璎珞,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璎珞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对象。   璎珞同样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向着黎凰遥遥一举,做出了仿佛敬酒一样的姿势。   “为我们以后的合作,干上一杯吧。” 第六百七十一回逾矩(中)   “以茶代酒,不觉无味么?”黎凰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继而一抬手,凭空提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玉酒坛。   半透明的白玉酒坛,内里装着红彤彤的酒液,看起来仿佛是怀春少女那白里透红的面颊一般,尚未开封,便已生出了一丝醉人之意。   “此酒名为胭脂醉。”黎凰解释了一句,见璎珞放下茶盏,没有表现出推拒之意,便直接抬手,在那酒坛的封口处弹开了一个小口。   一股甜香从那小口之中钻了出来,带着股引人堕落的罪恶感,却偏偏让人难以抗拒。   一个小小的白玉酒杯就这样漂浮在了空中,处于璎珞伸手便能触及的位置,杯中一团红宝石一样的液体轻轻晃动。   璎珞点了点头,微笑抬手,手指刚刚触及那白玉酒杯,脸上便浮现出了意外的神色——这酒杯初入手之时似有温热之意,但是稍久一些时候,却又觉得自己仿佛捏住了一块玄冰,便是璎珞此等修为,一时之间竟也有无法确定自己指尖传来的触感究竟是真是幻。   “这酒我原本是准备留给自己的。”黎凰维持着自己那懒洋洋的姿态,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继而将那白玉酒坛推到了两人中间,“不过今夜既然难得遇到璎珞小姐你这样的知己,少不得来拿出来分享一二了。”   “知己?”黎凰的用词让璎珞挑起了眉头,“我还以为你只会当我是一个合作的伙伴,希望与我就事论事,保持距离呢。”   “必须得说,我并不喜欢你这样一出生便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不知满足的女子。”黎凰沉吟了片刻之后,看似坦率地回答道,“我经常会想,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将你拥有的东西都抢过来的话,那就痛快了。”   “所以呢?难道你就会容易满足了?”璎珞捏着酒杯,轻笑了一声——黎凰的抱怨,似乎很符合她一直表现出来的种种姿态,所以璎珞认为黎凰的这一句话,至少是有九成的真实。   “我当然不会满足。”黎凰摇了摇头,“所以我很郁闷地发现,我与你其实是同一种人。”   黎凰说完这句之后便开始打量着璎珞的表情,稍有迟疑,继而开口:“你似乎并不反感我将自己与你相比。”   “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坦诚。”璎珞面带微笑,“我知道你一直刻意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是心里,只怕已经将我嘲了十几个来回了吧,又何妨这点小小的比较?”   “哈哈。”黎凰用大笑带过了这小小的尴尬,“其实也没有十几个来回这么多,不过是……稍稍的一两次而已。”   “我没有靠山,也没有朋友,实力也很有限,所以,如果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适时示弱,是个足够有效的方法。”黎凰渐渐敛了笑意,继续说道,“但是,示弱太久,人也会不甘心的。”   黎凰长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了璎珞身上:“我对你,可是又羡又妒啊。”   璎珞但笑不语,但是她的表情已经明白地表达了她十分享受这种来自于对手的羡慕嫉妒。   “不过,我也知道,你同样羡慕我这样的存在。”黎凰稍稍换了一个让自己更加舒适的动作,自顾自地将手里的那一杯酒喝了个干净,霎时间,一抹红霞就扑在了她的面颊之上。   “我的身上,没有规矩。”黎凰笑着说道,手中的杯盏晃了两下,重又凭空生出了大半杯通红的酒液,“我们都是不容易满足的人,更有趣的是,我们都有对方所羡慕但却暂时没法得到的东西……以你我这人生目标而言,说一句知己,似乎也并不过分。”   “的确。”璎珞点头承认,终于将那手中的杯盏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酒液如冰似火,穿肠而过,就算璎珞及时以灵力化去了这酒液带来的直冲脑门的晕眩之感,仍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了身体里的一股热流,于是她的面颊,甚至手指,都微微地有些泛红。   “好大的酒劲。”璎珞赞叹了一声,有些惊疑的目光落在了两人当中那透着粉红色的白玉酒坛上。   “我想这世上暂时还不会有比我这胭脂醉更烈的酒了。”黎凰笑了起来。   “呵,酒水这东西,会让人神智迷茫,但是偏偏每当有人想要缔结盟约的时候,又会拼命地给彼此灌上一堆酒,好像自己就一定会比对方多清醒一段时间,所以能够多占上一分便宜一样。”璎珞笑了起来,觉得黎凰有些自不量力,话语中便带了暗讽之意,同时学着黎凰晃动着杯子,看着那杯中酒液的液面渐渐上升。   “未必是指望对方比自己糊涂多少。”黎凰摇了摇头,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来,“有时候,互相敬酒,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太过理智的氛围,并且展示出己方的坦诚以及不设防而已。”   黎凰所言的坦诚相待其实没有多少可信度,但是璎珞并不愿意在黎凰面前弱了气势,于是两人相对举杯,各自一饮而尽。   ……   “只要她愿意喝,我就有机会试探一番她的心魔。”黎凰心中暗道,微微有些窃喜。   那酒水之中自然是加了料的——在从千鹤口中得知了那蘑菇汤的配方之后,黎凰已经将极乐散的配方再度更改了一番,并且找人实验过,那效果可是相当地令她满意。   “不知道你能撑上几杯。”黎凰似笑非笑地看着与自己对面的璎珞——璎珞已经不再是那正襟危坐的姿势了,甚至那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琴台都已经被挪开,这意味着璎珞对于黎凰的戒备之意正在渐渐淡去。   璎珞的视线时而迷蒙,紧接着又仿佛噩梦突醒般骤然清醒,然后再在下一杯酒入口之后,眯起眼睛,向黎凰横过一眼波光潋滟。   “还是有一些戒备之意的,我还不能大意。”黎凰心中暗道,面带笑意,陪着璎珞将手中的酒液如茶水一般接连饮下,同时亦偷偷地施展起魅惑之术,意图让璎珞心底的警觉之意彻底麻痹。   然而,在黎凰稍稍放下那白玉杯,并调动起身体里的一丝灵力的时候,她突然察觉到了这灵力流转间的一丝凝滞之意。   “咦?”黎凰稍稍有些吃惊,“难道这酒液对我也有效果?”   按理来说,黎凰从最初开始修炼天魔魅舞之术,便是立足于极乐散之上,于是在她的认知中,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抗不过极乐散的影响,只除了她自己。   但是,方才她感受到的那一丝灵力凝滞之感,分明就是一个人的意识被极乐散影响之后,对外界的种种反馈开始丧失敏感的先兆。   黎凰觉得不妥,稍稍运转了一下功法,这种凝滞之感并未好转,甚至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些,同时,还有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脊柱直冲脑门,让她莫名生出了一丝躁动之意。   “真的有影响?”黎凰当然清楚极乐散会对人体带来的一系列的影响——这股躁动之意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等待她的,便是理智的崩断,欲望的蔓延。   “或许不该如此大意。”黎凰微微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的意识稍稍冷静一下。   黎凰并不担心自己会陷入极乐散的控制之中无法自拔,并作出什么破坏自己计划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应极乐散的种种。   但是,她在闭眼的那短暂的黑暗之中,竟感受到了从单乌那一侧传递过来的,那让人全身发烧的情动之意。   ——那封印虽然会隔绝双方之间意识的交流,但是双方如今这关系,等若是一体两面,又哪里能够完全阻断全部的感知?更别说是这种炽热浓烈到足以让人神志不清的强烈情绪了。   黎凰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被点着了一把火,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烧。   然后她的视线便聚焦在了自己身前,三尺距离之外,端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站着的,正静静地盯着自己看的璎珞的身上。   “你居然真的会在我面前放松戒备吗?”璎珞的语气里有怀疑有惊喜,说出来的话让黎凰瞬间心惊肉跳。   “她居然一直警醒着?否则怎么会这么快便意识到我的失控?”黎凰的心跳猛地加速——如果她方才就对璎珞施展出了心魔诱导之术的话,那么此刻,她与璎珞之间,很有可能已经开始刀剑相向了。   “这酒液里有些东西,我知道的。”璎珞再次上前了一步,弯下身,半跪在了黎凰面前,脖颈微微前倾,与黎凰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超过半个手掌了。   璎珞的面颊通红,眼底带着水雾,嘴角甚至还斜斜地洇开了一抹被酒水渲染的胭脂——璎珞盯着黎凰的视线之中,带着的一丝掌控全局的骄傲,似乎正向黎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你的小把戏,对我可是没用的。”璎珞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想要再多嘲笑一番黎凰的作茧自缚。   黎凰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却是双眼痴茫着,伸出了胳膊,勾住了璎珞的脖第六百七十二回逾矩(下)   黎凰身体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攀上了璎珞的肩膀,并更进一步地拉近了自己与璎珞之间的距离。   黎凰温热的呼吸拂过了璎珞的耳垂,带来了细微的酥麻之感,而两人之间这亲密的姿态亦让璎珞暗暗心惊,本能地便想要推开黎凰。   可是璎珞的手只是刚刚搭在了黎凰的肩膀上,璎珞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耳垂上传来的细微的舔舐之感。   这种舔舐所产生的影响竟比之前璎珞喝下去的那些酒要猛烈得多——璎珞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有些发麻,血液的流速加快,面颊变得滚烫,甚至后背上的肌肉都一阵一阵地开始抽搐,以至于捏在手里的杯盏都难以把持,连带着里头的酒液泼洒到了地上,酒液渗入地上那些妖兽的皮毛,留下了一小团暗色的痕迹。   璎珞猛地后仰,挣开了黎凰勾住自己的双手,同时起身,有些踉跄地连退数步。   黎凰被璎珞的举动带得往前一扑,直接趴在了地上,缓了半晌,方才支撑起了半身,抬起头来,对着璎珞粲然一笑,却是用上了魅惑之术。   璎珞心底顿时生出了一股无比强烈的警戒之意,好像眼前这半趴在地上的黎凰是一只正在结网等待猎物的蜘蛛一样,但是这警戒之意转眼便被眼前这荒唐的场面给冲散了。   “对我这个女人使用魅惑之术,你不觉得有些多余么?”璎珞轻笑着,再度凑到了黎凰的面前,盯着黎凰那笑得春意盎然的双眼,想要看看她的头脑是不是还清醒着。   “或者,如此毫无节制地使用魅惑之术,是你在意识失控的情况下的本能么?”璎珞抬手,想要勾起黎凰的下颌,却冷不防被黎凰直接含住了手指,软软的舌头纠缠上来,更有牙齿轻轻地噬咬。   “如果我是男人,现在多半就已经丢盔弃甲了吧?”璎珞没有抽回手指,反而享受着从自己指尖上传来的诱人触感,有些好奇地想要知道黎凰究竟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却没想黎凰在轻轻啃咬了一会之后,居然松开了口,满脸呆滞地愣在了当场,似乎也在疑惑自己方才都在做些什么。   “呵,终于察觉到自己都在做无用功了么?”璎珞开口取笑着——很明显,方才那一团混乱,是黎凰的自作自受,除了留下一场笑话之外,毫无作用。   “未必真的就是无用功呢。”黎凰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把拉住了璎珞的手,并且顺势搭上了她的肩膀,有些玩闹一样地将她推倒在了地上这厚厚的皮毛之上。   黎凰看起来完全没有敌意,甚至身上都没有一丝半点的灵力波动,就连那魅惑之术也已经老老实实地散了去,于是璎珞挑了下眉毛,没有反抗,而是等着看黎凰又想做出什么怪来。   “这个女人的行为,的确常常出人意表。”璎珞心里暗想,这一番折腾,之前那些胭脂醉带来的晕眩之感也已经散去了不少,于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清醒,清醒到足以应对一切突发的状况。   ——就算黎凰现在突然拔出一把刀来,璎珞都有自信能够唤出护体灵光,并将那把刀反向插回黎凰的身上。   但是黎凰的表情,看起来却比拔出刀来还要古怪。   “我们试一试吧。”黎凰的双手撑在璎珞的耳边,鬓发有些散乱,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期待,一丝癫狂。   “试什么?”璎珞有些莫名,喃喃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黎凰俯下身来,而后她的嘴唇便触碰到了另外一个香甜柔软的存在,并且,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拒绝的侵略性。   璎珞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炸裂开来一样——就好像自己的心口,那满满一坛的胭脂醉骤然迸发,烧得她的眼前一片烟霞烈火,甚至连这亭子斗拱上所绘制的花纹都看不分明了。   就在璎珞艰难地挽救着自己的意识的时候,黎凰终于松开了她的嘴唇,居高临下地看着璎珞,笑得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你喜欢这样。”黎凰一字一句地对着璎珞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喜欢女人还是喜欢我,但是我知道,你很享受这些。”   “你……”璎珞闻言一愣,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皱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好像也很喜欢你,至少现在是的。”黎凰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那些酒液又起了作用,让她开始有些意乱情迷,于是她低下了头,再次将嘴唇凑到了璎珞的耳边,顺着耳垂,颈项,一路而下。   “我该坦然接受么?”璎珞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似乎是觉得眼下这境况又突兀又荒唐,可以说是奇葩到让她忍不住期待还会发生些什么更让她意外的事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黎凰闷笑声传来,“你身上的规矩那么多,不如就由我来替你打破好了。”   “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提议。”璎珞笑着,突然出手,掐住了黎凰的脖子,而后稍一用力,将她同样掀翻在了地上,并且以灵力压住了黎凰的手脚,而后死死地盯着黎凰的双眼,似乎是想看出来黎凰到底都在玩些什么把戏。   “我很清醒的。”黎凰毫无怯意地迎上了璎珞的视线,“我酿的酒会有什么效果,我当然心中有数。”   “只不过,我的直觉突然告诉我,我这样做,会比直接窥探你的心魔,还要有效。”黎凰咧着嘴笑着,带着些微的挑衅之意。   而璎珞迟疑了片刻之后,竟是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的直觉很正确。”璎珞说着,她的脸上突然就闪过了一层淡淡的符文——这是一种祈福的符咒,足以保证承受符咒之人能够免于一切外物的试探和暗算。   那符文与璎珞的修为都几乎是融为一体,说明这符文是在璎珞踏过仙凡之界之前便已经存在于她的身上的了,正是那些蓬莱世家子弟们诞生之时便被赠与的祝福和护佑,而有了这道符咒的守护,黎凰的那点心魔之术,在璎珞眼里,几乎就和小孩子的游戏一样。   “如果你真的打算窥探我的心魔,那么你现在多半已经真的识海受创了。”璎珞用气音轻轻地说道,居然带着点呢喃之意。   而后璎珞便缓缓地俯下了身子,迎上了黎凰那如同蛇一样将自己纠缠的身体。   ……   酒不醉人人自醉,或者说,为了一些莫名的心绪,为了一些真实的潜在的利益,璎珞与黎凰,此刻都很愿意借着这一丝酒劲,来做一些自己在完全清醒之时,绝对不可能去做的荒唐之事。   到了后来,当两人都彻底抛下了修真之人的身份,以凡人的躯体来感受这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的快乐之时,事情便渐渐失了控。   黎凰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一样,不断地想要挑战着璎珞的底线,而后在每一次的打压之下笑得越发地放肆灿烂,而璎珞也被撩拨起了十成的兴致,毕竟,在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只妖兽,能有黎凰那样美貌,狡猾,难以驯服……   酒液倾倒,空间里满是让人身体发烧的甜腻香味,玉白的躯体在那些妖兽的皮毛上厮磨着,难解难分抵死缠绵,浅吟低叹间,是让人血脉贲张而后心满意足的畅快。   笼罩在胥中海上方的明月似乎都黯淡了些许,好像整个世界都该由此崩塌。   ……   单乌轻轻地抚着怀里那女孩子的长发,琉璃窗外,已经泄漏进来了一丝阳光。   “其实,按照规矩的话,我现在应该起身梳妆,然后陪你去拜见父母了。”千鹤趴在单乌的怀中,轻声地说道,耳朵上是仍未褪去的羞红。   “以后让我们的孩子来把这些规矩做齐全吧。”单乌笑着回答道,将千鹤的身体给搂得更紧了一些。   “嗯。”千鹤很是开心地应了一声,而后抬起头来,如同小猫一样轻轻地舔了舔单乌的嘴唇,在勾起了单乌的回应之后,如同吃到小鱼干的猫咪一样,满足地笑了起来。   ……   三天之后,胥中海的上空,一片清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两艘浮舟相继从虚空中现身,继而分道扬镳。   璎珞在那浮舟之中沉吟了半晌,抬手激发了舟体一侧安置着的传讯法阵。   一面水镜荡漾了片刻之后,显出了灵霄子的容貌来。   “不知璎珞小姐联系在下,有何吩咐?”灵霄子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你对方丈山上的人比较熟悉,我想问一下,你对孙夕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璎珞开口问道——孙夕容这个名字,是黎凰在离开之前特意向璎珞提及的。   ……   “我这身体的主人,有一个师姐,名为孙夕容,眼下也在蓬莱。”黎凰如此向璎珞说道,“她修炼的功法有些凶险,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或可看护一二。”   “算你欠我的人情?”璎珞当然不会愿意干白工。   “不,我是给你推荐个人才。”黎凰笑道,“你需要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不仅仅只是世家间的人情往来第六百七十三回知足常乐(上)   “是个很有潜力的弟子,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足够狠……”灵霄子很快便记起了有关孙夕容的种种,如实向璎珞汇报着。   “她倒是推荐了个好苗子,却不知道此人是不是足够可靠,会不会别有用心。”璎珞心中暗道,同时点了点头,谢过了灵霄子的告知。   “不过,不管她推荐的人都是些谁,她的那句话说的倒是没错……我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光是在蓬莱之外,甚至包括了蓬莱内部。”一些念头已经渐渐在璎珞的心里成型了,“的确,如今我所能影响到的人只有瀛洲山上那些世家子弟,而他们在迎合我的期待的时候,也会反过来影响我——就像隐瞒单乌的存在这种事……”   “虽然蓬莱如今已经完全平静,但是我更应该继续之前的那些做法……”璎珞想起了蓬莱那场混乱之前,方丈山上那些普通弟子与世家之间的种种纠缠,甚至想起了好些个熟悉的人名,诸如路长风,陈安,等等等等。   而就在璎珞已经开始盘算更多的事情的时候,浮舟的前方,已经出现了几个人影,正是闻笙宫鸿等人——这些人得了璎珞的吩咐,不敢太过靠近胥中海那中心位置,但依然是争取了一个足够靠近的距离,所以璎珞几乎是刚刚与黎凰道别,他们便已经及时地往璎珞的所在迎了上去。   璎珞轻叹了一声,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浮舟之外。   然后她就听到了闻笙等人发自内心难以自控的一声惊呼。   “发生了什么事情?”璎珞眉头微皱,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没有……”闻笙愣了片刻,方才从那倒吸一口凉气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只是不知为何……觉得璎珞小姐你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哦?不如详细说说?”璎珞勾起了嘴角,视线扫过了眼前这些个世家子弟,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的呆若木鸡。   “难以言说的感觉。”闻笙组织了半天赞扬的话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觉得,现在就算要我把脑袋割了心脏挖出捧到你的面前哄你开心,我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难道你之前是会有迟疑的吗?”璎珞看着闻笙脸上浮现的尴尬表情,终于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   光阴转眼即逝。   黎凰与璎珞之间,那些来自于各自追随者之间的莫名其妙的矛盾在接二连三的人命牵连,冤冤相报之下,竟是愈演愈烈,已是完全进入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而为了不因这些纷争影响到散修联盟那一派和气生财的气氛,黎凰主动向散修联盟提出辞呈,并声称要为自己惹来的这些麻烦负责。   散修联盟的高层之中本就人心涣散,看不爽“梦华女”的人也有不少,也没有谁是有那个魄力为他人的麻烦出头的,加上那些人在面对宗门势力之时刻在骨子里的退缩和畏惧,因此在稍稍的权衡之后,散修联盟的那些个执事同意了黎凰的离开,并将这个决定在整个外海修真界中宣扬了开来。   这个决定单独来说,对于散修联盟并不算什么,但是接受这个决定的是黎凰,她当然会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做作一番。   于是在一些人的眼中,黎凰成为了散修联盟在面对宗门势力压逼之时为求自保而抛出去的牺牲品,替罪羊,是一个无辜却被坑害了的角色,是一个需要有人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她渡过这个难关的风雨中的飘萍……   而相对的,散修联盟的行为,亦被打上了软弱无能的标签,甚至有人开始宣扬当初“梦华女”在众仙大会之时,在蓬莱弟子面前维护那些散修,并且通过一场赌战替散修们争回面子的种种作为,于是最终的结论竟然是——“梦华女”才是当初散修联盟之中真正有头脑有能力有骨气的人,而如今把持散修联盟的,是一群没有能力甚至连挺直脊梁都做不到的软蛋。   ——大家都是有着自己的骄傲,或者说“自命不凡”的散修,很容易便会将自己代入“梦华女”的处境之中,并且感同身受。   “这样出了事只会缩头的散修联盟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方势力,我情愿去追随梦华女——虽然她的修为还无法真正成为能够开宗立派的存在,但是她的胆量和气魄,已经远远超过了散修联盟那些老不死的软蛋。”   “散修就是散修,要个什么狗屁联盟,我愿意去帮助我看得上眼的人,又哪里需要谁来指手画脚?”   诸如此类的人心倾向,虽然还不至于就让散修联盟彻底溃散——毕竟那几乎遍布整个外海修真界的坊市生意都还被拿捏在联盟的手里,而且很多人其实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未行动——但是也足够让黎凰的名声真正传遍这外海修真界,甚至深入到那些宗门势力的耳目渠道之中,并且让她追随者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其活动范围的扩大,而不断地增加。   而那些早就开始追随黎凰的修士自然更是坚定不移地紧随在了黎凰身后,不管黎凰带着他们是探寻遗迹也好,与那些蓬莱弟子迂回转战也好,或者是去试探一些足以让人丧命的天险也好,这些人都毫无异议,甚至甘之如饴。   “战斗果然是最好的聚拢人心的手段。”黎凰终于体会到了手里掌握一支势力的痛快之处。   而在与黎凰对立的另一方,璎珞凭着自己的美貌,聪慧,尊贵的地位,背后那丰厚的身家,以及那几乎无可挑剔的为人处世……再加上其与黎凰之间仿佛日月争辉一般的传闻,成功地让自己的名声成为了超脱于蓬莱之外的存在,甚至在一些人的认知之中,这外海修真界最大的宗门蓬莱,都已经成为了“拥有璎珞姑娘的那个蓬莱”。   于是,几乎每个修士在闲谈之中,都会不约而同地谈论起这样的两个女子,以及发生在她们之间的种种奇闻轶事,谁为谁一掷千金,谁为谁挖心掏肺,谁为谁一怒之下大开杀戒血流漂杵,谁为谁与人约战云巅九死一生……如果有人对此一无所知,那么接下来的疑问必然是诸如“你这是闭关多少年才出来的”之类疑问。   这些流传于坊间的奇闻轶事真真假假,却很容易让听者为此血脉沸腾,甚至生出一种既然有幸生于此方世界,如果不能亲眼见过这两个不断出现在传闻之中的女子,实在是一桩人生憾事的念头来。   毕竟,如今这外海修真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像样的传奇了——在黎凰与璎珞的风波掀起之前,那些诸如绝色倾城,破空成仙,穷小子发现了惊世道藏,某高人拔剑怒对苍天,大魔头出世群雄竞起……等等等等看起来无比精彩并且让人痛快的故事,都不得不加上“许久之前”这样的前提。   具体说来,如今那些宗门之中的弟子,本就经过仔细的挑选,依靠那丰厚的家底,自然有其按部就班的晋级之路,就算到了某个境界之后前途无望,那么按部就班地成为一个为宗门鞠躬尽瘁普通弟子,带着点不甘心等待着终老之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之事。   而对于那些流落在外的散修而言,当切实的修炼条件天差地别之后,寄希望于所谓的尚未出世的遗迹,或者某些突然从天而降的幸运,或者某日福至心灵般的突然开窍,似乎都是白日做梦之举。   并且,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应该落在何处,只是本能地觉得,只要自己能够胜过某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便能自然而然地达到自己的人生巅峰。   就算有些人在刚刚接触到修真之事,跨过仙凡之界的时候还满心的期待与向往,或者有些人在寿数将尽之时满怀不甘地奋力一搏,这些人顶多也就是只能给自己的生涯增加一点小小的水花,而后成为生无人问死无人知的存在。   这一切,正如璎珞对黎凰说过的那样——这外海修真界本身,已然丧失了进取之心,开始接近于知足常乐的状态了。   ……   “修真之人怎么会丧失进取之心呢?”单乌对这种事情始终充满了疑惑,“就算只是想要活得更久一些,也不应该放弃对于这个世界的追索啊?”   “也许是那几位顶尖之人的刻意引导,因为他们的不满足,所以这些底层修士就必须满足。”黎凰重新提起了那可能已经完全取代了蓬莱之中全部低等弟子的小苍山,“我最近重新想过之后,总觉得我们之前的念头出了偏差——或许,小苍山存在的真正价值,是因为它可以为那团光球保证一个完全听从自己命令的,永远都不会再出意外的蓬莱。”   “一个可以永恒不变的蓬莱?”单乌的眉头微微皱起,“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外海修真界?”   “正是。”黎凰传来了一声轻笑,“有没有觉得,这会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局面第六百七十四回知足常乐(中)   “这的确能够算是一个颇为了不起的雄心壮志了。”单乌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啊,那可是足以影响到一整个世界的,永恒不变的长生。”黎凰叹道,“其所能带来的一切,就好像被封在琥珀之中的虫豸一样,千万年不变,亿万年不朽。”   “可惜,那也只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有吸引力。”单乌也有些唏嘘,“为何我见过的人越多,越觉得当初那位昊天帝还有文先生……足以帮助我们理解很多事情?”   “这说明我们当年刚刚踏上修仙道的时候,运气着实不错。”黎凰笑了起来,同时礼节性地关心了一下单乌那一侧的状况,“你那位岳丈大人,如果有朝一日觉得心满意足了……他是会抛下眼前这一切真正成仙,还是会像昊天帝那样,将自己连同这个世界都一股脑儿地封存起来?”   “我希望他能走上成仙那一步,那样的话我或许可以有机会看一看更多的世界。”单乌应道,“不过现在,他要解决的麻烦似乎还不少。”   “反正你会帮他解决的,不是么?”黎凰笑了起来,“你现在根本就是怀抱着送他成仙归去的期待,才如此老实地当着这个云梦侯的吧?”   “你这念头要是让千鹤知道了,她一定哭着喊着咬死你的。”黎凰闷笑了半晌,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所以我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呢?”单乌放下了手中用来装模作样的玉简,抬起了头,将视线转向了房间的另一侧。   千鹤正斜靠在不远处的软榻之上,低着头,面带笑意地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阳光斜斜地洒落,给她的身体曲线镀上了一条有些耀眼的金边。   千鹤察觉到了单乌的视线,于是回过头来,对着单乌微微一笑。   而这对视的一眼,竟让单乌感受到了一丝岁月静好人世悠然的意味——那是他曾经想要承诺给另外一个女孩子的。   ……   单乌当了云梦侯,娶了千鹤,可不代表他就真的得到了那九龙先生的认可,亦不代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缩在那沼泽地里,一心研究那胥中遗迹的秘密,管他春夏与秋冬。   最初的时候,那位心思活络的宁王似乎喜欢上了这云梦泽之中的风光,三天两头不计代价地从琉国的另一侧通过传送阵来到这云梦泽,享受一下摘星楼的宴席,关心一下自己妹妹的近况,而后,向单乌旁敲侧击着有关这传送阵的种种——单乌在迎娶千鹤那天,所展示出来的这传送阵的极限的传送能力,可是让那位宁王殿下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如果这传送阵归我所有,那么我便随时可以调动我手里的军队到这琉国的任何一处。”宁王只要一想到那传送阵,便会觉得心痒难耐,“甚至我那几位同盟者亦可随心所欲地汇聚于某一处,到那个时候,就算是父皇,只怕也只有乖乖认命这么一条路可走。”   “真没想到我谋算了这么久,最后破局的关键居然是在这么个金丹境界的小修士的身上。”宁王虽然看着平易近人,但是心底对单乌这个小子却多少有那么一些不屑——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哄不起也玩不过吃遍天,他也不会想要从千鹤和单乌的身上寻找突破口。   “云梦侯在兵阵之道上如此擅长,难道会甘心守着这一片云梦泽,当一个守成之人么?”宁王曾经向单乌如此问道。   “就算我想,皇帝陛下应该也不会愿意的。”单乌给出的回答看不出什么志气,“不过现在,我还是希望能够守在千鹤的身旁。”   “温柔乡却是英雄冢。”宁王于是当着千鹤的面如此取笑单乌,可是这两人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而让那宁王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   不过单乌的话却很快地得到了验证——琉国边境,与某个小国发生了一些摩擦,于是想要抽调单乌这边的兵力,而单乌作为统领,自然得奔赴前线。   单乌于是和那位宁王有了一段并肩作战的经历,而这一切,若说不是九龙刻意安排,只怕就连千鹤都会将信将疑。   宁王虽然不安分,但是也没那么蠢,在兵力调动安排间感受到了九龙暗搓搓的敲打之意后,选择了与单乌通力合作——双方都表现得让对方找不出茬来,同样也让九龙找不出茬来发难。   而那小国虽然顽强抵抗了一阵,又怎么抵得过琉国如此的突然发难?在稍稍挣扎之后,便彻头彻尾地化为了琉国的领土。   这样的战事只是一个开端。   有一就有二,琉国皇帝的野心渐渐露出了獠牙——与琉国接壤的那些小国,一时之间全都是岌岌可危。   就在琉国的大军选定了又一个牺牲品并准备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那些小国的立场上,突然站出来了一个有些让人意外的家伙——此人振臂高呼,串联起了那些小国之间的势力,结成了一个齐心协力的联盟,并且竖起了反抗的大旗。   此人正是朱紫国的桑刚。   桑刚如今是朱紫国的国王,同样也是朱紫国的大神官,得到了神明的庇佑,一举一动都有神示——他甚至能够与其他那些小国家里的神明进行交流,并得到那些神明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支持。   于是,在接二连三的所谓“天启”之下,那些小国家之间的联盟竟变得牢不可破,就连桑刚的容貌,在传说的描述之中,都带上了一丝超脱于世神圣之意。   同时,那些关于琉国皇帝背信弃义穷兵黩武所以天意注定琉国必败的预言传递到了琉国境内,多少带来了一些人心惶惶——这些修士虽然未必真的信仰某一位特定的神明,但是他们依然敬畏着所谓“天意”。   单乌并没有在任何有外人的场合对这些神明预言表达过自己的看法,甚至瞅着机会退了一步,声称要照顾早已经怀孕了的千鹤,重新回到了云梦泽之中。   终于,那位宁王在老实了没有多久之后,再度心思活络了起来,甚至开始暗暗推动这种言论的散播——他希望这种人心惶惶会大肆蔓延,好让他能够进一步分化琉国境内的人心,甚至让他借机得到某些人的支持,将那琉国皇帝给推到一个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去。   ……   “我听说琉国的边境最近似乎不怎么安宁,你就这样陪着我,没有问题么?”千鹤虽然留在云梦泽之中,却并不代表她对外界一无所知——千鹤手下的那些人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地向千鹤汇报单乌所经历的种种,就算单乌在那战场之上打了个喷嚏,他们也会如实地让千鹤知晓。   “你父皇心中有数。”单乌回答道,“这些躁动会持续多久,全看你父皇想要钓上一条多大的鱼。”   ——九龙心中有数,他更心中有数,因为桑刚的那一切行为,本就是他的授意。   “父皇想对宁王出手?”千鹤微微一愣——九龙虽然会打压自己的那些个不安分的儿子,但是似乎都留有余地,并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可不会亲自下手,只会借我的手。”单乌心里暗道——之前与宁王合作的那段时间,他与宁王的和平共处已经让九龙有些不爽了,于是他索性顺着九龙的意愿,主动给宁王抛了个饵。   但是这些内幕他是不会让千鹤知晓的。   “也许两个月之后,你父皇一时心软,就将我派去前线打扫战场,而后他与宁王之间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单乌的表情带上了一丝自嘲,似乎是在向千鹤抱怨着自己的任劳任怨却不得看重,“希望这时间不要太巧合,我还想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呢。”   “那我就挺着肚子去父皇面前哭去。”千鹤笑道,满脸爱怜之色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而后单乌的手也轻轻地覆了上去,小生命那突突的心跳传递到了两人的手心,于是两人几乎是同时笑出了声。   “没想到孕育一个孩子居然要这么久。”单乌感叹了一声,“不知不觉竟就就过了六年了。”   “秘法缔结的胚胎,孕育的时间越久,孩子的天赋便越强大。”千鹤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浓浓的自豪之意,“当年我的出生,据说也是孕育了将近五个年头……这孩子,可比我还要厉害啊。”   “不知道当年你的母亲孕育你花了多少时间。”千鹤抬起了头,笑眯眯地看向单乌,“我觉得,这孩子之所以孕育了这么久,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单乌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他最初只是个普通女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个普通凡人。   千鹤以为单乌的摇头不语是因为苦恼于他那些消散无踪的回忆,于是识趣地转了话题:“不过,想到当初才十个月的时候,你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可着实是有些好笑。”   单乌哈哈地干笑了两声,转动着视线做出了一副有些夸张的心虚模样,逗得千鹤也掩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   “我真的能够将如今这种太平的状况维持下去么?”单乌的心里始终有一块高高悬起的石头。   “或者说,我真的能找到那个让一切都完满的平衡点吗第六百七十五回知足常乐(下)   单乌又一次落进了自己的幻觉之中。   眼前是仿佛永远都走不完的青石通道,尽头处,偏有一扇漆黑的铁门,似乎是触手可及。   单乌在这条通道里默默地走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那扇铁门。   不断有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时不时地让他有置身闹市的错觉,但是每当停下脚步,前后望去,却只见那通道无穷无尽,不见人,亦不见天日。   “你永远走不到那扇门的,因为那扇门根本就不存在。”有个附着在单乌耳边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   “你是想说,那扇门只是我为了自我安慰,而想象出来的一个所谓的出口么?”单乌沉默了片刻,喃喃回答道。   “是的,没错。”那声音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只有轮回,没有出路。”   “可我只想往前走。”单乌回答道,语气冷硬,似乎如果有人想要阻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唤出火焰,将眼前的一切都给烧个干净。   “所以,哪怕这个世界全部崩毁都无所谓么?”那声音此刻明明白白地在单乌的身后响起。   单乌猛地回过了身,一团蒙蒙的光影在他的身后亮起,渐渐汇聚成了一个人形,看身形是个女孩子,可是面容却是模糊不清——不是千鹤,也不是碧桃。   如果非要说,反而有些像是单乌幼年时候的镜像。   “你就是一直困扰着我的心魔么?”单乌感受到了这人形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异的气息,反而轻松了下来,甚至勾起了嘴角。   ——单乌在这些年里的修为进步,让他面对那心魔拷问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以至于到了这幻觉一起,他便能立即察觉到自己的所面对的世界之真伪的地步,并且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还是说,你其实也是我的幻想——因为我需要将一切的麻烦和不满都堆在外物的身上,才能换得自己内心的宁静?”单乌继续问道,甚至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那团朦胧的光影。   那团光影处在一个单乌无法触碰的世界之中,任凭单乌以种种手段试探着自己,通体都在散发着一种无言的嘲笑之意,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认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弄不明白的东西?”   单乌在数番尝试之后,无奈地收回了手,同时勾着嘴角苦笑了一声:“我的自知之明,似乎依然有限。”   “你的勇气,也是同样有限。”那团光影晃动着,开始在单乌的身边盘旋,于是那青石通道的景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无比真实的日常之景——第一城云梦居,阳光斜照的书房,微风拂过风铃,窗外花团锦簇,千鹤的脑袋枕在单乌的膝盖上,正抬着头看着单乌,满眼的柔情蜜意。   单乌的手轻轻抚在千鹤的肚子上,下一刻,却突然握住了一柄小小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对着千鹤的咽喉。   这匕首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虚幻且不真实,就算真的挥下去大概也只会如同单纯的灵体一样穿过千鹤的身体而不带来一丝半点的伤害,但是这柄匕首却硬生生地将单乌与眼下这安静祥和的所在割裂了开来。   单乌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正站在那浓情蜜意的自己与千鹤的身旁,手里提着匕首仿佛某个准备伺机而动的冷血杀手,准备随时破坏掉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甜蜜的场景。   千鹤鼓起的肚子消失,胎儿变成了两人怀里啼哭着的婴儿,婴儿渐渐长大,又变成了两人身旁跑来跑去的垂髫小童……   这场景让单乌莫名地想到了那个带大自己的老乞丐,于是心底生出了一丝不舍,手腕轻轻一抖,那柄匕首当啷落地,然后他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一道道栏杆唰唰唰地横过眼前,云梦居的场景如一片浮云般倏然远去,然后单乌发现自己竟是被一个仿佛驯兽笼一样的笼子给关在了里面,笼子之外,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冰原,刀刃一样的寒风从他的身体里贯穿而过,一丝一缕地带走了他身体里的生命力,让他的手脚渐渐僵硬,似乎就要成为这冰天雪地亘古不变的雕像一般。   ……   单乌猛地惊醒,环顾了一圈,自己仍在静室之中,周围的法阵完好无缺。   屋外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显然是千鹤正在靠近,单乌当即起身,推开了静室的门,迎了上去。   “嗯?是我惊动到你了么?”千鹤看到单乌出来,微微一愣,继而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的脚步似乎的确是有点重了。”   “没有。”单乌摇了摇头,“我的修为已经不是继续闭门修炼就能提高的了,多散散心,没准哪天突然就悟道了呢。”   “心境修为?”千鹤了然地点了点头,在修道一事上,她其实可算是单乌的前辈。   “嗯。”单乌应道,“一些问题暂时还想不通。”   “不如说出来,或许我可以给点意见?”千鹤靠近单乌的身旁,搂住了单乌的胳膊,“就算我不知道答案,我还可以去问问宫里那些人的啊。”   “……你会希望我们如今的日子就这样长久地持续下去么?”单乌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不呢?”千鹤有些疑惑地反问,“我们追求长生,不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享受这美好的一切么?”   “可是有些事情总会改变。”单乌的话语里透着不安。   “是啊,会变得更好。”千鹤笑着应道,“我们的孩子会出生,会长大,然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儿……”   “然后就会变得好像那位九龙先生一样,兄弟反目,父子相残……”单乌的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出口,毕竟在千鹤的心里,九龙的身份,依旧是一个足够合格的父亲。   “时间会改变一切,将一切都变得更糟么?”单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眉头,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半点的纠结与悲观。   “可是,我现在居然有些不想这孩子这么快就出生了。”千鹤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同时收敛了笑容,定定的看着单乌,“因为我知道,这孩子一出生,你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云梦泽了——不管是为父皇的心愿,还是为了你自身境界突破的契机。”   “又不是一去不回。”单乌笑了起来,稍稍带着些尴尬之意,仿佛心中的隐秘被人戳破了一样。   ……   却不知道是不是千鹤的心愿真的被当了真,她肚里那胎儿居然就这样顽强地又停留了一年有余,并且更糟糕的是,那胎儿已经开始从母体之中攫取灵力来壮大自身了。   千鹤容貌几乎是可见地憔悴了下去,长发枯萎,肤色惨白,唇色也不再娇嫩,甚至修为都有了上下波动的迹象——虽然如今千鹤天天呆在单乌特地为她布下的聚灵法阵之中,灵石丹药更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仍然显现出一丝入不敷出的迹象来。   “这事情真的正常么?”单乌察觉到了不妥,甚至开始逼问千鹤那些秘术的种种细节,甚至开始拜托书鬼在蓬莱的书楼之中寻找答案——两个世界虽有呼应,但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找到对应的关联的。   “身为母亲,为孩子倾出所有,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千鹤依然如此坚持,并且那些照顾千鹤的侍女,交给千鹤这生子秘法的宫中老人,全都是如此认定。   单乌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鹤的状态时好时坏。   而让单乌意外的时候,游走天下的吃遍天,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云梦泽,甚至还给千鹤带来了一些无比少见的滋补灵药。   “你们两个是我看着凑成对的,如今这孩子都要生了,我怎么能不过来关照一二?”吃遍天嘿嘿地笑着,“我还想认个干儿子。”   “你认了这干儿子,辈分上可就被我父皇压了一头了。”千鹤虽然憔悴,却并不妨碍她开口嘲笑吃遍天那自降辈分的主意。   “谁让你这夫婿死活不肯喊我一声爹?”吃遍天拍了拍单乌的肩膀,却仍是记挂着成亲那日自己被单乌挤兑到退让的事情。   “要礼金的。”单乌强调了一句。   “哈哈哈,这又何妨?”吃遍天笑了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些年来,你老哥我是赚了多少吧?”   然而,在回避了千鹤之后,吃遍天却突然神色严肃地向单乌开了口:“事实上,千鹤可能真有危机。”   “因为她的天人血脉?”单乌其实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测。   “是的,她的母亲其实正是在诞下她的时候香消玉殒的。”吃遍天回答道,“这个世界的灵力毕竟还是稀薄了些,并不适合天人生存,更毋论繁衍生息了。”   “需要更多的灵力么?”单乌眉头微皱,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将千鹤那聚灵法阵再度改进。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吃遍天见单乌一时半会想不出解决之道,便再度开了口。   “这方法听起来似乎颇为奇葩,但是对你,似乎并不困难。”吃遍天看着单乌,脸上是莫名的信第六百七十六回降生(上)   “天人胎儿在足月诞生的那一刻,所需要的灵力数量最为巨大,所以几乎会将母体的灵力吸收一空,那种情况下,不管外界怎么给母体补充灵力都是来不及的——但是,我们其实可以让那胎儿在足月之前便离开母体,另寻一处栖居之处。”吃遍天向单乌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单乌的表情。   吃遍天知道自己这想法颇为荒唐,并且他也从未见过这世上有人如此做过,毕竟身为父母之人,谁不想亲自守着自己的孩子直到他或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   “这方法有前例可循么?”单乌不过稍有迟疑,便理所当然地如此问道。   “并没有。”吃遍天摇头,“毕竟对其他人来说,生子这一关,并不存在致命的危机。”   “或者说,就算真的致命,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也不会有人想要做些什么来避免吧?”单乌想到了千鹤和她身边那些女官的坚持,面颊微微抽动了一下。   “看起来你果然能够做到。”吃遍天突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中大石一般。   “如果是普通的女人,我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做到,但是如果是千鹤……这信心便只有七成了。”单乌又是沉默了许久,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叫关心则乱么?”   “可你如果不做,她便有十成的可能会死。”吃遍天出手拍了拍单乌的肩膀,“你要什么我都能帮你找来,哪怕找十个元婴境界的女人来借命,也不在话下。”   “如果是以人借命,需要血脉属性之类全部相和才行,再配合修为境界,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合适人选的?”单乌摇了摇头,否定了吃遍天的豪言壮语。   “没关系,只要你说,我就能想办法做到。”吃遍天拍着肚皮保证,“也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我的人脉了。”   ……   单乌花了些时间来劝服千鹤,因为千鹤依旧沉浸在为这个孩子付出自己一切的自我感动之中。   至于那替代千鹤的母体,单乌在权衡了许久之后,选择了一个和千鹤功法属性类似的妖兽——妖兽的肚子被破开,某些器官被强行移出,并被安置在了某个法阵之上。   至于这个法阵,其实与当初单乌将自己的肉身拆解以破开封印的法阵颇为类似,不过其中灵力的流转更为迅疾,几乎抽空了第一城附近的全部灵力,同时,这第一城中驻留的那些修士都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以免这些修士会因为一些随意的行为影响到第一城之中的灵力波动。   事关公主的安危,这些修士也没有理由反对,于是短短三天之后,这第一城便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   直到万事俱备,千鹤方才被单乌请入了阵中,而吃遍天亦满脸严肃地蹲在了这法阵之外,承担起了护法之责。   法阵中的灵力被一丝一缕地牵引入了千鹤的身体,在千鹤的腹部集结,而后千鹤的身体与那团来自于妖兽身体的部分互相重合,两个交叠的空间在无声无息之间便完成了转换,最终,当千鹤被单乌从法阵之中引出来的时候,她的脸上依然是一副茫然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咦?”千鹤站在法阵边上,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自己那已经平坦下来的小腹——事实上她的身体仍有一些不适,但是在周围灵力的滋润下,这种不适正在飞速地消退。   法阵的当中漂浮着一颗光球,依稀能够看到那光球之中大头嘲笑的胎儿,周遭澎湃的灵力正在往那胎儿身上汹涌而去——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灵力的充沛,以及发现自己可以不再需要顾忌母体的死活,这胎儿吸收灵力的速度变得无比地放肆,往日里可能要花上一天才会吸收的灵力,如今只需短短半个时辰。   这场面让千鹤有些心惊肉跳:“如果他仍是通过我吸取外界的灵力……我现在只怕已经……”   “他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存在,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吸收灵力的速度。”单乌回答道,“你之所以怀胎如此之久,就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吸收到足以让他孕育成型的灵力。”   “我之前的坚持竟是错了?”千鹤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她也已经看出来了,在这充沛的灵力滋养下,那个胎儿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抽动着手脚——这是之前在千鹤肚子里那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动静。   “为人母之天性,哪能以对错论?”单乌笑着回答,而吃遍天则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一脸大气都不敢出的表情。   “话说……这就成功了?”吃遍天轻声说道,好像生怕自己呼吸一重,就会让眼前这法阵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变化。   “我还以为需要做法七七四十九日弄个日月颠倒天昏地暗呢。”吃遍天想要大笑,但刚一张嘴,便硬生生地憋住了。   “时辰未到。”单乌回答道,同时看了一眼仍旧满脸担忧之色的千鹤,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   “这孩子的求生欲望可比你强多了,如果按部就班让他继续呆在你的肚子里,他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完全榨干你的生命,以便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的一切本能,都是以他自己能够活下去并且成功来到这个世界上为目标的。”   “事实上,这胎儿的转移能够如此轻易和顺利,也是因为这小子意识到等待他的是一个更好的去处——他可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眷恋母体温暖,不肯离去呢。”   “如果这小子是孕育在某个普通女子的身体里的话,在灵力不足的情况下,他多半会试图控制母体去吃人以掠夺灵力的吧……”   “人之性恶,善者伪也……”   这些正是单乌想要对千鹤说,但是却硬生生地憋回肚子里的话,因为他知道如今一心期待着当母亲的千鹤是不会愿意听到这些的。   “反正她只要知道这胎儿自己会想方设法地活下去这一点就行了。”单乌心中默默想着,伸手将千鹤圈在了怀里,脸上的表情微微调整,看着那光团之中正在飞速成熟的胎儿,做出了与千鹤几乎一样的,满是期待的神情来。   ……   吃遍天同样也是一脸期待——发自内心的期待。   “最要命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单乌这个小子,果然值得信任,不枉我耐心等待了如此之久。”没有人能够体会吃遍天心里那狂喜之意,或者说,其他人就算察觉到了,也不会去深想这狂喜的由来。   “嘿嘿,有这方法,让你们多生几个孩儿,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了。”吃遍天看似不想打扰单乌和千鹤,悄悄地退后了一些,安静得如同一块石头一样蹲在了一旁。   而在这样的安静之中,一些念头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嗖嗖地从吃遍天的心里蹿了出来,很快便织成了一片丛林,撩拨得他心痒手痒,几乎就想要立即动手了。   “唉,当初真是大意了,以至于白白浪费了一个纯血的天人,只留下了千鹤这么一个半吊子……”   “不过现在好了,学会了这套法阵,我便可以安心地等着他们给我带来儿女成群了。”   “对了,反正这胎儿的成长只是需要一个母体以及足够的灵力,所以只要千鹤肚子有了动静,我便可以直接将那胚胎移出到这样的法阵之中啊,而千鹤立即能够开始孕育下一个胎儿,又哪里需要傻乎乎地等上这么多年?”   “并且这两人身上留下来的天人血统,也可以通过配对他们生出来的这些亲缘血脉得到净化……如此过它个几个世代,或许就能再度还原出更接近于纯粹天人的存在?”   “或者,是不是还能有更快的方法……甚至不需经过母体也能孕育出新生的胎儿?”   吃遍天的目光闪烁着,落在了单乌的身上。   “唔,这么说来,我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为好。”吃遍天默默地搓了搓手,“这小子的脑子里多半还有些好东西,得先行套出来才好。”   “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也就不在乎这一年两年的了。”   ……   七日之后,第一城那些已经稳定下来的灵力陡然躁动了起来,甚至形成了一个漩涡,往那法阵中心的光球处灌注而去,周遭那些已经被逼到远处的瘴气也被惊扰,流窜,一时之间,这第一城的上空竟是飞沙走石,昏天黑地。   吃遍天,单乌,千鹤,三人一起守在了那法阵的边缘,而留在第一城中的那些侍从也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醒。   天上突然闪过了一道雷霆,虽然只是落在了空处,仍让千鹤紧张地抓住了单乌的衣袖:“这雷霆会不会影响到他?”   “没事,他一定会让自己成功降临这个世界的。”单乌反握住了千鹤的手掌,做出了安抚之态。   “我总觉得我不小心培育出了一个怪物。”这才是单乌内心真实的想法。   与此同时,吃遍天的视线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光球之中的每一分的动静。   “他似乎比我还要期待的样子。”单乌察觉到了吃遍天的异常,略略的有些分第六百七十七回降生(下)   天上的那些异象全都是因为灵力的动荡,并没有太多别样的玄机。   当那法阵之中的光团终于黯淡之际,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终于响起,单乌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那光团之下,将那个手脚柔软的小婴儿给接到了手里。   小孩子的脸皱成一团,还看不出什么五官,肤色泛着紫红,头顶上一团湿漉漉的柔软的毛发,靠在单乌的怀里,被单乌顺手用一副衣袖小心地包了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于血脉亲缘的气息,那小孩子挥着小拳头呜呜啊啊了几声之后,居然就这样安然睡去。   单乌微微一愣,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不但是个活生生的婴儿,而且还是与自己有着血脉关联的孩子——不是什么生造出来的嗜血怪物,也不是会让千鹤丧命的毒胎,只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小生命而已。   莫名的悸动让单乌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而后他抬眼看向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千鹤,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手足无措的表情来。   “我们的孩子呢。”单乌小心翼翼地将那婴儿往千鹤的面前送去。   千鹤的表情也颇有些古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她所听闻的那些传说中,当婴儿呱呱坠地的时候,无不是为母之人九死一生的时刻,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无比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这样的危险。   “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千鹤喃喃地说道,从单乌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小婴儿,打量了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等待了这么久,就等来了你这么个小丑娃娃。”   “哈哈哈,过个几天这眉眼舒展了,肯定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毕竟这爹娘都是人中龙凤啊。”吃遍天见这法阵以及第一城外围的动静都渐渐停息,长舒了一口气,大笑着想要凑过来看看这小婴儿的模样,却没想到只是靠近了一点点,那小婴儿便已经不爽地哇哇哭了起来,吓得吃遍天只好尴尬地退了回去,有些无措地搓起了手。   “看起来这小子和我一样,也不怎么想认你这个干爹呢。”单乌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是有义务有责任好好承担起这个小婴儿的养育之责的,至少,该向当年的老乞丐好好学习一番。   “哼,等他长大点懂事了,自然会知道认我这么个干爹会有多少好处。”吃遍天轻哼了一声,而后眉头微微一皱,便将视线转向了这一处法阵空间的外侧——他能感觉到有一股颇为熟悉的气息降临了这云梦居。   单乌和千鹤同样也有所察觉,两人对视一眼,已然心中有数。   ……   千鹤抱着那小婴儿,单乌护在千鹤身后,两人一同出现在了云梦居的主殿之中。   一群侍从两侧排开,亮出了无比严肃的阵仗,九龙先生正立足于那主殿中央,缓缓转过身来,无声地打量着单乌与千鹤,待到两人依着规矩行礼并起身之后,方才冲着单乌赞许地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单乌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无法确定这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不是九龙先生本尊,不过他能感受到这个存在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九龙都还要高深莫测。   “他……这是要对自己的女儿表现关怀么?”单乌的心里暗自嘀咕——九龙几乎不曾离开过琉京,就算是之前千鹤的状态时好时坏之时,都不曾让九龙有过什么动静,这让单乌很是揣测了一番九龙对千鹤的感情。   “孩子让我看看。”九龙如此开口,身上的威仪让人不敢贸然开口,甚至连那小婴儿都有所感应,于是那小婴儿虽然有些不安分地挣动着,但仍是安静地没有弄出声音来。   千鹤看了单乌一眼之后,搂着那小孩儿来到了九龙身边,九龙脸上浮现出了颇为和蔼的笑意,逗弄了一番那小婴儿之后,状若无意地开了口:“名字起了没有?”   “有想过几个名字,但都不甚满意。”千鹤如此回答,“如果父皇愿意赐名,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这个孩子不如就叫做……明泽吧。”九龙沉吟了片刻,如此说道。   “因为他让这沼泽地变得光明了么?”千鹤喃喃了一句,立即向着九龙躬身行礼。   而单乌依然站着不动,直直地看着九龙,似乎是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单明泽?”   “呵,你几曾见过这世间的神明有过姓氏的?”九龙轻笑了一声,“我琉国皇室,便是这琉国的人间神明,自然也不存在姓氏这种东西。”   “这就将他认为神明之属了?”单乌的眉毛轻轻挑起,嘴角亦勾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千鹤听出了单乌话语里的些微不爽,于是连忙回头,向着单乌连使眼色。   “天人血脉,自然更应该是神明之属。”九龙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单乌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反对九龙的安排,“谢过陛下赐名。”   “日后,你自会明白这其中的好处。”九龙微笑颔首,“虽然,这可能要过很久很久……”   ……   九龙在云梦泽逗留了数日之后,便不顾千鹤反对,带着千鹤以及那新生的外孙通过传送阵回到了琉京,理由是琉京之中有众多名师,可以让明泽受到更好的培养。   而九龙留给单乌的,是一纸早已准备了多时的调兵之令。   “唉,没想到父皇居然这么急。”对于九龙的安排,千鹤有些抱怨地说道。   “无妨。”单乌笑着安抚道,“我使用传送阵可比你那位宁王哥哥容易得多,而且对于小孩子来说,总是热闹的地方比较有趣。”   而一直等到千鹤恋恋不舍地跟着九龙离开云梦泽之后,吃遍天方才再度出现在了云梦泽的地面之上。   “我以为你会厚着脸皮出来打招呼的,然后告诉他你打算收干儿子的事情。”单乌回头,看到了那个仍在确定九龙是否离开的吃遍天,仍不住嘲笑了一声。   “嘿,他可不会愿意在这当口见到我。”吃遍天在确定九龙的确已经离开之后,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你没跟他说是我提醒你如此救下千鹤——这一点做得非常好。”   “难不成你当年与千鹤的母亲又有些什么?”单乌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吃遍天一直在告诫单乌不要对第三人透露他做出的那些提点之举,单乌便信守承诺连千鹤也没有告知,不过,这要求可完全阻拦不了单乌的胡思乱想。   “嘿嘿,嘿嘿……”吃遍天的视线飘远,用傻笑来带过了这个问题,而他也知道单乌并不会对这些细节穷追不舍——除非,单乌真正意识到那潜藏着的危机。   ……   “如果让九龙知道我那么清楚天人胎儿孕育过程中的问题,他难免会联想到一些什么——他如今的境界距离堪破天机实在太近,没准就让他领悟到我真正的目的,以及当年种种前因后果了。”   “话说回来,这九龙选在这个当儿真身降临云梦泽,甚至直接将千鹤和那小婴儿一起带走,是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天机预兆真的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吃遍天的心里有些隐约的不安,“他甚至还直接给那小孩儿赐了名,这是想向我示威并且顺便发出警告——那小孩儿也是受到了你的保护的么?”   “你到底能保护个谁啊?”吃遍天在无人之处轻哼了一声,“当初我瞅着你小子的实力还算可观,便让你摘了月华别宫里那个果子,没想到你居然眼睁睁地就看着她那样没了……光就这一点,你都比不上单乌那个小子,更别说存在于血统之上的差距了。”   “嘿,只要单乌还在我的手上,你那一切安排,便都是纸糊一般毫无价值——那小子可是会将你恭送成仙的存在呢。”吃遍天想到了单乌,顿时兴奋了起来,“那小子的脑子里那么多料,在动手之前,还是应该尽可能地挖出来才好。”   “不如这一回,我就跟着他往那边境一行,会一会那些小国家的联军好了。”吃遍天又有了新的主意,“刚好,我也可以借着他的这些队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去真正杀几个神明来尝尝滋味——那些小蘑菇吃起来,总归还是不够带劲。”   ……   “养的蘑菇满足不了你,所以你打算借我的兵力去挑战那些货真价实的蘑菇神灵?”单乌在听到吃遍天的计划之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谁跟你说我这回去边境是为了和那些神明作对的?我只是为了给琉京里那位皇帝陛下解决点家务事而已。”单乌摇着头否认道,“更何况,你都承认应付不来的东西,我又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带人上前去送死?”   “那位宁王殿下,似乎也不是如今的你能够应付得来的啊。”吃遍天轻易抓住了单乌话语里的矛盾,“你能做的,并且打算做的,不依然是借刀杀人么?”   “反正有他当马前卒,你就稍稍地顺便地替我满足一下愿望,如何?”吃遍天凑到了单乌的身边,“放心,有好处的第六百七十八回闇人(上)   “如果你能够做成此事,我就给你引荐一下其他的饕客,甚至让你参与到我们的宴席之中。”吃遍天开出了这么一个条件。   “都是如你这般的人?”单乌挑起了眉梢,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我说,你们不是打算聚众把我吃了吧?”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呢。”吃遍天伸手掐住了单乌的胳膊,仿佛在掂量他的分量一样,“就你这没三两肉的小身板,塞牙缝都不够。”   “这几个饕客,可是能助你成为这大陆上顶尖之人的存在呢。”吃遍天对单乌眨了下眼,“就算是九龙那孙子,如果知道你有这机会,一定也会眼红得要死。”   “顶尖之人?”单乌的心头微微动了一下,有些向往,有些期待,但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自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幽深的大口,似乎正等着自己傻乎乎地一脚踏入。   “贪心有什么不对?”单乌在稍稍的犹疑之后,默默地对自己说道,“我不是一向都是贪心的么?总不成是因为和千鹤的小日子过久了,导致自己也生出了知足之意了吧?”   ……   单乌再次离开云梦泽,前往亥奚城与宁王汇合。   亥奚城在琉国的边境,周边一条江水流过,水势风势被一组阵势糅杂混合,成为了护住这城池的一片几乎直冲天际的风墙,其中更有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对普通修士们而言,这便已经是难以逾越的天险了。   亥奚城的位置紧要,同周围几个城池互相守望,让那一群小国的联军在借着各自的神明之力反击至此之后,不敢再继续轻举妄动,只能隔着那条大江与琉国的兵力遥遥相对,想进攻少了那么一口气,想退缩却又无路可退——这当儿这些联军只要一退,琉国的大军可就毫不犹豫地长驱直入了。   不过琉国的这些被宁王控制的兵力同样也是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加上宁王自己的私心,于是这局面居然就僵持到了现在。   “没有兄弟你在一旁出谋划策,我可着实是有些难以应对啊。”宁王在看到单乌到来的时候,大笑着上前迎接,竟似是突然丢开了一副重担,整个人都轻松得仿佛就要升仙一样。   这表现着实有些夸张,但是单乌也不好意思不做回应,于是仍旧还是客客气气地行了礼:“有我没我,都不影响宁王殿下的指挥若定——由这亥奚城如今的状况便可看出。”   “但是论及出奇制胜,还是要靠你……”宁王接连又是几顶高帽子扔到了单乌的头上——宁王听说了九龙那边的动静,知道九龙赐名以及将千鹤和那新生婴儿一起带回琉京的举动,虽然猜不出这其中可能隐藏的意义,但他仍是不得不重新评估单乌的分量,并将其提升到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   于是这一番互相恭维过后,宁王与单乌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之上。   单乌其实早就清楚了这亥奚城的境况,甚至连对面联军的底细都一清二楚,但是他仍然做出了无比虚心的姿态,听着宁王在自己的面前指点江山。   “朱紫国的那个桑刚,就在这里。”宁王伸手指着眼前的地图——与宁王所表现出来的身先士卒不同,桑刚那一群联盟首脑之人,都分散在了对面阵营的后方,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进取之意。   “是一开始就在那里,还是什么时候才从前沿地带回撤的?”单乌看着那几个被指点着的红圈,开口问道。   “回撤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宁王继续说道,“并且,根据探子回报,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了分歧——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我们这样耗下去的。”   “我们可比他们能耗得多。”单乌轻笑了一声——琉国能在沼泽地边缘经年累月地耗上几百年,换这对面任何一个小国家,短短几十年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而如今,沼泽地已经成为了云梦泽,又有众多传送阵沟通有无,对琉国来说,便是再来一群蛮物对耗上百年也无不可,更何况现在面对的只是一群各有私心的人?   “你是想说,我们就算等在这里,都能等到对面那群乌合之众一哄而散的一天吗?”宁王显然也想过这样的场面,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过,京中那位,似乎不怎么希望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单乌摇头轻叹,顺手指了指琉京的方向,看那模样,似乎是在抱怨九龙急匆匆地将自己给赶到这边境事情。   “归心似箭,是么?”宁王压低了声音,取笑着单乌,“父皇看来是用对人了。”   “是啊,我可还想赶回去替我那孩儿操办满月酒呢。”单乌笑着说道,重新将视线投注到了地图之上,“所以,我们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地让他们分化?”   “你有主意了?”宁王露出了期待之色。   “还需再斟酌。”单乌并没有立即回话。   ……   “你想要得到那神明蘑菇,少不得得有一个能与神明沟通之人。”单乌如此对吃遍天说道,同时指着地图后方的一片驻地,“那儿是那小国的士卒将领的驻扎之地,因为那些人见不得阳光,所以他们基本不会和其他人有什么协同合作之举,一直都是独立于大部队之外,并利用自己在黑暗之中的优势,做一些潜行查探之类举动——也算是对面那些人手里的一枚重要棋子了。”   “然后呢?你希望我去将那些人直接拿下?”吃遍天揣着手问道,“要我对低等修士出手,可是坏了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啊——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前辈高人了,我的名声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所以你依然还是要成为一个和气生财的商人么?”单乌撇着嘴,嗤笑了一声,“所以,你不如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和他们谈谈生意,顺便挑拨离间好了。”   “谈生意?谈得成么?”吃遍天撇了撇嘴,“难道我让他们将他们信仰的神明卖给我吃,他们就会同意了?”   “买几个愿意带路的人,应该不难。”单乌笑着回答,“你说他们的国土在地下洞穴之中,又说那地下洞穴四通八达无比繁复,我要找不到带路之人,怎么可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让一些人发兵前往?”   “你看起来已经早有计划,却为何又要我出人相助?”吃遍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不想看你坐享其成。”单乌的理由理直气壮。   ……   单乌带了一队人马隐匿了行迹离开了亥奚城,往对面的联军驻地迂回而去。   没过多久,又有新消息传来,对面的那些联军之中,有那么一部分人已经打起了议和的心思,甚至也开始偷偷往亥奚城这边派出了使者来,宁王乐呵呵的接见并安抚了这些使者,做出了一副大度的模样,甚至掏心掏肺地说了一通自己也愿意与大家和平共处,但是无奈琉国的皇帝逼人太甚之类言论。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咬牙应战这一条路可以走了?”那些使者们在试探出琉国皇帝的意图与决心之后,亦生出了绝望之念。   “果然神明们是对的……”这些使者们正准备把这样的结果回报给各自的国主们的时候,宁王再度开了口。   “如果我是琉国的皇帝的话,我们之间,还是很有可能长久地和平下去的。”宁王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王需要足够顽强和难缠的敌人来动摇琉国之中那些修士对于九龙的归顺之心,同时也不曾忘记给自己积累更多的筹码,留待日后。   所以这一句话便是提示,而那些被派来当使者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心思玲珑之辈?那些人立即便把握住了宁王的意图,于是一些谋划商讨,就这样在不断的暗示中继续了下去。   而与此对立的,是那诸国联盟之中的另外一种更加坚定的意见——琉国之人不可信任。   坚持这一意见的有桑刚,更有那些已经被桑刚说服了的神明,还有那些真正的虔诚之人,这些人坚信着自己的正义,同时在诸方的压力之下,已经有了越来越暴躁和极端的迹象。   其中,自然包括了那些信仰蘑菇的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怪人——这些人自称闇人,国土名为黑月。   ……   在那些留驻在联军队伍里的闇人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传闻——那些琉国人想要黑月国,是因为他们想要将那些神明当做牲畜圈养起来,并且,那些琉国人已经钻研出来很多很多种的料理方法,就等着什么时候大快朵颐了。   “这个传闻很有可能是真的。”闇人的首领在与桑刚交谈之后,确定了这么一个讯息,“琉国之人没有神明,没有信仰。”   这样的信息让闇人们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会有信仰别的神明的人已经很奇怪了,为什么还能有人完全没有信仰?为什么上天能够允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   “琉国之中有一些人,自称饕客,对这些人来说,天上飞鸟海中游鱼甚至一些两脚兽……百无禁忌,什么都吃。”   “这种心无敬畏之人,该遭天谴!”这是众多闇人心中最直接的念第六百七十九回闇人(中)   闇人除了常年生活在黑暗中之外,在容貌上便与其他人也有所差别——他们的身形修长,皮肤白皙,犬齿发达,瞳孔颜色也有些怪异,甚至在暗里还能发出幽光。   所以,虽然因为神明的旨意,唇亡齿寒的威胁,让他们选择步出洞穴,加入了这诸国联军对于琉国的反抗行为之中,但是在这些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离开洞穴的闇人们的普遍认知之中,周围那些与自己同阵营但是却信仰着不同神明的人,和对面那些琉国之人一样,都是一种有悖天理的存在,甚至,勉强称其为。   “有这些异种信徒为什么能够存在呢?大神为什么不对这些人进行惩罚?”有人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些飞禽走兽,未曾开化,同样也不知信仰,而大神也不曾对他们进行惩罚。”另有人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异种信徒对大神来说,也不过是如同飞禽走兽的存在而已。”   “为什么我们需要听从飞禽走兽的指令呢?”这样的疑问直指联军的统领。   “我们进入未知之地的时候,需要有灵犬指引方向,需要黑蜥蜴为我们开路,需要搬山蟒为我们运送货物……大神教导我们学会使用工具,驭使灵兽,让世间万物为我等所用,而那些异种信徒,便是我们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之时,所需要学会使用的工具——这正是大神给予我们的全新挑战,我们不得质疑,只需完成。”随队的神官如此回答,而后带领着所有人一起面向某个方向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祈求着神明的眷顾,原谅那些妄言之人心中的摇摆。   ——而这些,正是单乌带着人潜入那闇人驻地之后的所见所闻。   ……   “这些闇人真的和柳轲一样。”单乌打量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人制服了的闇人,默默地向黎凰说道。   “柳轲难道也会有什么来历?”黎凰微微一愣,她的手里的确还控制着柳轲所在的黑礁坊市,并且那其中的魔修也正循着她的意愿在以那种有些疯魔的姿态发展壮大。   “反正我也要往黑月国那儿探查一番,如果有什么发现,我到时候再联系你。”单乌如此回道。   “嗯。”黎凰沉默了一会,突然又提起了一个话题,“之前你让我打听一下蓬莱那位多宝道人和醋娘子的事……那两个人最近吵翻天了,甚至还动了好几次手。”   “什么?”单乌微微一愣,然后想起来自己摆脱黎凰打听的事情——单乌想知道在之前那个世界中修士们之间孕育后代是不是也是如此麻烦,所以让黎凰找个实例去打听一番,而他所知道的实例最近的就是多宝道人和醋娘子。   ——只是,这些事说起来也有几年了,如今明泽已然降临人世,那么这多宝道人的家务事,便也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谁关心他们吵什么……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单乌回过神来,如此回答。   “可我觉得这种事情比知道他们怎么生的孩子还要有趣。”黎凰如此回答,“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年恩爱一朝绝,这世道……还真是时不时都有好戏可看呢。”   “……他们是为了什么争吵的?”单乌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与千鹤之间的关系,竟顺着黎凰的意愿开了口。   “这根源,可是因为你的那位徒弟呢。”黎凰嗤笑了一声,“你收下的那位叫做春兰的女孩子,还在蓬莱痴痴地等着你呢,所以我便想到其实可以让她成为我安插在蓬莱之中的眼线,没想到到头来,陈安没能受她蛊惑,反而是那多宝道人春心荡漾了……”   “你故意的?”单乌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明白黎凰为何会这么开心地向自己汇报多宝道人的境况了——对黎凰来说,这种由自己一手导演出来的风波如果没能有人分享,只怕会憋出一口血来的吧。   “醋娘子已经离开了蓬莱,如今正有投奔于我的意愿,可惜陈安还舍不得蓬莱的那些好处。”黎凰的话语里有些得意洋洋,显然这样的结果让她很是喜闻乐见。   “你别忘记了小苍山。”单乌沉吟了片刻,如此提醒了一句——蓬莱之中,或许除了那些个世家之人,谁都有可能被小苍山那些小怪物取而代之。   “我心中有数。”黎凰应道,“反正我这边就算有麻烦,总体也不至于天下大乱,反而是你,掺和得那么深入,小心又是脱身无能的局面。”   “呵……”单乌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   “老婆孩子都有了,就算想要脱身,也得想想自己舍不舍得。”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声。   “不过,也许几百年后,便也如多宝道人那样,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了。”   ……   “主人,这个闇人该怎么处理?”齐云贵隐身在黑暗中,向单乌请示道,他已经习惯于单乌思考问题时候那轻微的走神,并且已经能够无比准确地把握住开口的时机。   “让十八使用搜魂之术。”单乌回神,如此吩咐道,“能挖出多少便是多少,不必顾虑他的生死。”   “是。”齐云贵身侧的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应和,继而一团鬼魅一样黑雾包裹上了那个昏睡不醒的闇人,那闇人顿时陷入了梦魇之中一般,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手脚抽搐,看起来似乎是想要逃离什么,但偏偏另有一股强大的压力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那闇人的七窍之中便有血液渗出,血液之中同样带着黑气,依稀有着一些诅咒之力。   单乌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这正是他不愿意亲自对这闇人施展搜魂之术的原因。   毕竟,那些所谓的芸芸众生对神灵的信力其实可以说是一种变异了的主奴契约,那些神明作为主人,便有可能通过这契约对信众施加一定的控制之力,甚至可能暗暗施加一些诅咒或者追踪的印记,以便在某些时刻彰显神迹,向自己的信众们表现一番什么叫做“信我者永生不信我者不得超生”。   单乌不想被这些可能的诅咒或者印记沾染上身,于是便将此事交给了某一位死士——替主人分灾解难,本就是死士的分内之责。   那编号为十八的死士显然也已经察觉到了这闇人身上那诅咒的恶毒之意,于是环绕在闇人身上的黑雾稍稍颤抖了那么一下,但是很快这黑雾便重新凝实——对十八来说,就算是死,也要一丝不苟地完成主人的命令。   单乌隐约感受到了自己身上凝聚的那一点信力之中的波动,不由地轻声“咦”了一声,继而摊开了手,一点星芒在他的指尖亮了起来。   那点星芒正是十八的信力,也是他与单乌直接缔结的主奴契约——单乌只需用手指一碾,十八便会一命呜呼。   而此刻,这点星芒正在微弱地跳动着,如风中烛火一般忽明忽暗,甚至有那么一团阴影从其中诞生,蠢蠢欲动地想要反噬单乌。   “这诅咒是让所谓异种信徒的信力产生动摇,甚至反噬其他的神明么?”单乌察觉到了那团阴影与十八身上所中诅咒的关联之意,随即他的眉头便挑了起来,仿佛是发现了某些新鲜有趣的事物一般,“不,这不是简单的反噬,这是想要掠夺其他神明身上的信力。”   “真能抢得走么?”单乌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好笑的神色,看好戏一样地看着指尖上那点明明暗暗的星芒——单乌凝聚出的这些信力的根本是天魔之术,更是直接以类似契约的方式加强了,可比那些天然而生的信力要可靠得多。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那星芒明明暗暗闪烁了许久之后,渐渐地就稳定了下来,甚至显得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些,好像方才那些吞噬之意只是让十八心中的信念在经过了淬炼之后,变得更为坚定了。   “它想要吞噬我所拥有的信力,我可以反过来吞噬它的信力么?”单乌的心里升起了另外一个有些胆大妄为的念头。   单乌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念头跳得有些迅猛——他所拥有的信力虽然强悍且特殊,但是他的信力数量实在太少,如果贸然循着那诅咒反向追溯,便很有可能会被对方调动起山海一般庞大的信力直接淹没,到时候受创的,可就不仅仅只是单乌自身,那些他耗费心思培养出来的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士卒们,都有可能会被牵连在内。   但是单乌的心底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总是要试上一试的。”单乌的念头转了几转,却始终无法按捺住自己心里的冲动,“更何况,眼下就只通过这么一个人,就这么一丝诅咒,并且对面那位神明甚至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正是毫无防备的时候……再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好的尝试机会了。”   单乌的指尖有些难耐的轻颤:“如果真的能够弄明白怎么掠夺对方的信力……拿下黑月国这种事,可以得到好处的就不仅仅只是吃遍天和九龙了第六百八十回闇人(下)   单乌终于忍不住开始动手了。   神识落在了那点信力之上,轻轻一叩,便推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人心的门。   门的另外一侧正是十八的意识所在,单乌的神识悠游于其中,无数的意识碎片擦过他的身旁,只要他有心查探,这些碎片足以让他完全掌控住十八的所思所想。   不过单乌对十八本身的意识并没有兴趣,他只是稍稍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所在,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某一团有些突兀的气旋一样的存在之上。   这气旋是由两个旋转方向截然不同的漩涡重叠而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一方面从气旋的根部抽取出强大的污蚀诅咒之力,想要污染十八的这个意识空间,另一方面则不断地想要将十八的意识给卷进气旋之中,让他彻底融入那气旋另一头的美妙世界。   单乌开始主动地往那气旋靠近。   离得越近,那些来自于闇人的意识碎片便越多——这是十八的功劳,如果不是那诅咒之力的存在,这搜魂之术其实已近完成。   那些意识碎片之中不断地闪现过一些黑暗之中星光点点的影像,有看起来恢弘壮丽的神殿,有贯穿于不同洞穴之间的布满流光的通道,有地火之上翻滚不休的正在被炼制的法宝和丹药……更有一个地底深处的巨大的黝黑的洞口,不知道通往何方。   单乌对一切看起来特异的地貌都充满了兴趣,因为这些地方很可能是他借以认识这个世界,找到这些世界的本质的关键所在。   于是单乌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觉得这个生活在洞穴之中以蘑菇作为神灵的人类种族似乎并不似吃遍天所说的那样低等和无趣,以至于他甚至在想,或许在算计过这群闇人并满足了吃遍天和九龙的需求之后,应该将自己给摘出去,再重新以一种友好的身份来与这些闇人们接触,以便得到更多的讯息。   当然,如果能直接通过信力的掠夺,将这些闇人的神明给制服,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无比简单了。   “说起来,在另外那个世界之中,似乎还真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神明……”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着。   ……   单乌在草草地收拢了一下那些由闇人身上得来的意识碎片之后,毫不犹豫地落到了那气旋之上。   还没有触碰到那气旋本体,单乌便已经感受到了那一丝拖拽之力,于是单乌索性不再抵抗,顺势而下,倏忽便已经来到了那气旋的底端。   如同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当单乌再度稳定下自己的这缕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之上供奉着一团朦胧的光影,论形状仿佛一滴大头向上的水滴,里头一团团暧昧不明的景色闪过,让人迫切地想看清却无法看清。   神龛的前面跪着一个人形,做出祈祷之态,面目模糊,甚至连手脚都仿佛融化了一样,如同弯曲的棍子一样贴在躯体之上。   单乌绕着那神龛和人形行了一圈,而后举目四望,看到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这是这人的识海?”单乌微微一愣,意识到了自己的所在,“当一切记忆都被搬空了之后,却依旧记着对于这神明的信仰?”   一时之间,单乌甚至有些想从自己的那些死士当中挑一个出来,来如此检验一番所谓的信力到底有多顽强。   “那么,继续。”在压下了这个念头之后,单乌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片黑暗之中唯二的存在上了。   那人形与神龛的光影之间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那光影亦如同一个通道一般,将那些联系指引往另外的世界,单乌在数次尝试之后,发现自己的意识无法直接穿过那团光影,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人形之中。   “所以,我或许应该借用他的意识作为伪装。”单乌的心念一动,便已经来到了那人影的身后。   单乌的意识落在了那跪着的人影头顶天灵盖的位置,稍稍犹豫了一番之后,拉长化为人形,并曲膝跪了下来,让自己这化为人形的意识与这祈祷之人渐渐地合二为一。   ——单乌那些许的犹豫并不是因为担忧即将发生的未知之事,而纯粹是因为他不太愿意向那蘑菇神灵屈膝罢了。   “总会连本带利捞回来的。”单乌如此安慰着自己,然后调整着自己的意识,主动地往这一缕人形意识中融合了进去。   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渐渐能体会到那种全身心地信奉某一个存在的感觉了。   这对单乌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对谁有过百分百的信赖之意,亦从不觉得有谁能够替自己解决掉那些难以解决的麻烦,或者满足自己那几乎无法满足的欲望——哪怕是升仙道背后的存在都未必能够做到。   虽然单乌知道自己在那些存在的眼里,多半只是一个蹦跶得比较勤快的蚱蜢。   单乌的意识渐渐地分成了两半,一半开始沉迷于那种被掌控被安排的让人觉得安心的感觉之中,另一半则仿佛神祗一般高高在上,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变化。   冥冥之中,单乌渐渐地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而后这些声音开始清晰,竟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大声地呼喝。   “醒悟吧异教徒,你对神明的不敬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这灾难会让你和你的家人都遭到天谴!”那声音里头带着隐隐的愤怒,伴随着的是一阵阵从意识深处传来的针扎一样的刺痛。   “这人的意识仍在活动?甚至在反抗我的融合?”单乌的一半意识微微有些惊讶,另一半意识却越发地小心谨慎,甚至开始随同那闇人意识一起,开始观想起那神明的模样来了。   单乌假想出来的是一颗蘑菇,这当然不可能是神明真正的模样,于是在不断地调整之后,单乌终于渐渐试探出了那闇人心中的蘑菇,都是怎样光辉灿烂的模样了:   仿佛有一轮黑色的月亮悬在半空之中,或者说更像是天空中出现的一个大洞,洞前立着一个身姿娉婷的白花花的女子——银白色的长发,如冰似雪的肌肤,背后有张开的雪白羽翼,身上是仿佛鲛纱一样如云似雾的衣裳,甚至那女子看起来仿佛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淡淡的白色柔光,这柔光让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好像连眉眼都是如同白色水晶一样质感的色泽,亦让她平白具有了一身恬静平和的神圣气质。   但是在这女子的脚下,却有一片血河正在蜿蜒流淌,甚至分离出了一些支流,这些支流从天而降,带着淡淡的轮回气息,似乎这世间的一切生命都是从这血河之中诞生,最终又重新回到那血河之中。   “又是斩断轮回,以求永生?”这河流流转的轨迹让单乌心底稍有疑虑,随即那闇人意识的反馈便已经告知了他明确的答案——这是轮回,更是永生。   继而,单乌便看到了那些血河之上漂浮着的一片片仿佛树叶一样的东西,那是一个个小小的城池,每一个城池里都不断地有人出生有人死亡,甚至这些城池也在不断地出生继而消失在茫茫血河之中,每一个新生之人似乎都与死去之人一模一样,每一个消失的城池都与那河面上重新凝聚而起的城池一模一样。   单乌的心里稍稍有些感触,他想到了昊天帝那流转的黄泉,想到了蓬莱宗主想要得到的那永恒不变的外海修真界,想到了那个叫明月的鲛人不断周而复始的憔悴与美貌,甚至想到了自己那不断的死而复生……   “我莫非也是因为被陷在了某个怪异的轮回之中,所以才拥有了这仿佛无尽的生命么?”单乌忍不住联系到了自身,继而突然警醒——因为他发现自己那一半冷静的意识也已经收到了这信仰之力的影响,以至于他已经开始试图向这不明底细的神明祈求起心中疑问的解答来了。   “真的会有解答么?”在意识到自己已然受到影响之后,单乌仍是没有放弃这追问答案的念头,“我或许可以靠着这个疑问,试探出这神明的底细。”   于是,另外一半的意识反而更加迎合了那信仰之力的侵蚀——那黑月之前的女子身影,在这半已经臣服了的意识之中,已经渐渐成为了全知全能的存在。   “让我得到这轮回永生之力吧。”臣服的意识向那女子身影发出了请求。   “跪拜我,供奉我,将我的身影铭记于心……”那女子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完全不带任何感情,似乎只是机械地重复,“然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跪拜你,供奉你。”臣服的意识如此回应。   “不够,还不够,你所供奉的一切并不完整。”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白水晶一样的双眼开始缓缓转动,似乎想要找出这个让她感到不悦的存在。   单乌感觉到了一股无言的压力,终于,在那视线即将落到自己身上之前,他干脆地将自己另一半清醒的意识给完全抽离了出第六百八十一回偷鸡摸狗(上)   这种自己看着自己独立出去的感觉有些怪异,但对单乌来说并不是十分陌生——在他体会到的那些心魔幻境之中,很多次,他都是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往前追溯,当初还在那片大陆上的时候,他的意识曾被封印——那时他便已经有了这种旁观自己一举一动的经历。   更有甚者,就算是现在,他在清醒地应对千鹤吃遍天九龙宁王等等眼前一切事物的时候,依然时不时会生出一丝抽离之感,好像自己手里正操控着那一大把的傀儡丝线,控制着眼下自己这个肉身微笑,叹气,说话,走路,陪着每个人演着不同的戏码,然后适时地生出种种不舍怜惜之感,并以这些情绪的波动来证明自己的的确确还是个活人,而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却捏了一把剪刀,随时准备着出手将那些傀儡丝线全数剪断,并且将眼前这些看起来条理分明的场景给搅得一团混乱。   “这一刀剪断,我是不是就超脱了人之身份,彻底成神了?”每当这种抽离之感出现的时候,单乌都会忍不住如此自问。   但是每一次,等不到他想出答案,这种抽离之感便会消失,并且另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没有了这些牵绊和枝枝蔓蔓证明你是人的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你会成为蓬莱宗主那样的光球,却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一整个世界么?”   “你会成为飘渺虚幻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吗?你会需要靠着哄骗而来的信徒证明自己的存在么?”   “你会成为弥漫于天地之间的破碎的意识么?附着于山川河流之上,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消散?”   “你会等到所谓仙界的接引么?或者看到传说中的佛光,抑或是等着一拥而上将你吞噬并同化的天魔?”   “还是你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成为升仙道另一头的存在呢?”   ……   这种种荒诞的念头以及随之而来的警告让单乌举足不定,许久以前从升仙道之中得到了讯息亦时不时地如同海浪一样翻涌而起,冲刷着他的记忆,推得他如同一叶狂风暴雨之中的小舟,苦苦挣扎苦苦寻觅,却找不到一个看起来可以前往的方向。   “那么,你会有什么指引么?”单乌那一部分清醒的意识稍稍后撤了一些,漂浮在那跪拜着的人形的上方,而那跪拜的人形此时也依稀有了面目,赫然正是单乌。   这全心全意跪拜着的单乌似乎终于让那黑月之前的女子满意了,于是那水滴一样的光影开始晃动了起来,丝丝缕缕如同蛛丝一样的线条从那光影之中探出,飘落在那跪拜之人的身上,一层一层,很快便让那跪拜的人形身边亮起了一圈蒙蒙光晕,似乎是想将那人给包裹成一个蚕茧,以等待着接下来的蜕变。   “这些蛛丝……是以契约为根基的。”单乌看出了这些发光的线条的底细,而那跪拜之人在这些线条的牵引之下,竟是直接弯腰,伏在了地上,同时周围的黑暗之中,也传出了嗡嗡的赞颂之声,和经文念诵之声。   跪拜之人在那光茧之中渐渐融化,继而再度凝实,成就出了一个通透的仿佛红色水晶雕就的人体——似乎是由那女子身旁的血河灌注而成。   血河之中有些破碎的意识,隐隐带着杀伐之力,让旁观的单乌暗自心惊。   而那沉浸于对神明跪拜之中的单乌明显也被这杀伐之力所激,身上的情绪开始激烈了起来,一忽儿露出想要反抗的表情,一忽儿又突然沉静了下来,看起来简直可以再分离出几个不同的单乌来。   不知过了多久,跪拜人形的天灵盖上,依稀出现了一团结构有些复杂的细微符文,正被那些细丝包裹着,一点一点地往那水滴光影中拖拽而去——这符文正是跪拜的单乌心里生出的信力。   旁观的单乌心念一动,索性直接附着在了那团符文的中间,甚至稍稍调整了一下那些符文的构型,将其作为了自己的伪装。   于是,单乌觉得自己仿佛被包裹进了一个水晶球一样,被动地被牵引进了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   没有黑月,也没有身姿娉婷的女子,当然更没有血河——充斥在单乌身边的,是成千上万的小小星子,那是与自己的所在一模一样的所谓信力。   这些星子仿佛漂浮在海水中的鱼子一样,身上挂着有些粘稠的卵膜,互相粘黏,时不时一阵水流涌过,这些星子便挤挤挨挨地碰撞一番,而后继续安然地沉默着。   单乌的意识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所在的信力之中钻了出来,漂浮而起,看着自己脚下这一片信力的海洋,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在他的心里生了出来。   下一刻,单乌的这一团意识瞬间化成了一片砂砾一般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凑近到那些信力旁边,毫不犹豫地就钻了进去,而后开始汲取起通过这些信力传递而来的种种意愿和祈求——这些意愿和祈求在这处空间之中仿佛成为了灵力一般的切实存在之物,可以用来维持这些星子的稳定,同时还会通过那些环绕在星子外围的粘滑的卵膜,往这所有信力的核心之处涌去。   “我所拥有的信力只是为我带来了一众听话的死士,除此之外并无异常,但是当这数以千万计的强大信力汇聚到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发生什么本质上的改变呢?”单乌忍不住有些好奇,并想要追根溯源,“这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心诚则灵?或者,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四个字始终就是挂在驴子眼前的菜梗,可望而不可及?”   “我可以试上一试。”单乌那些散落在众多星子之中的意识开始截取那些祈愿之意,并用以壮大自身——这过程虽然缓慢,但是依旧是比正常的神识修炼要快速得多,而单乌也借此看到了更多人心底的所思所想。   “希望神明保佑,让我能够安然回家。”   “希望神明关照一下我家乡的那位姑娘,希望她在我回去的时候,会愿意点头嫁给我。”   “希望战事早日结束……”   ——这些都还只是普通的祈愿。   “我这几日的心神不宁,一定是因为没有好好感悟您的教诲,所以神啊,千万不要抛弃我,让我继续追随在你的左近……”   ——这些是信众的自省。   “神啊,请带领我们彻底扫净这个污秽的世界吧,惩罚那些异教徒,让神明的光辉笼罩这个世界。”   ——这些愿望已经带了杀伐之意,就好像那血河之中流淌着的赤红的液体。   ……   越是激烈的愿望传递过来的意识越强烈,于是单乌附着在那些信力之中的意识便也膨胀得越快,没过多久,那些信力构成的小小的星子一样空间便已经无法再容纳这些已经成长成怪物了的意识。   这些意识开始反向吞噬,试图切断那些星子与周围卵膜之间的关联,甚至开始更改着其中的构造,将另外一股统御的意识强行融入——单乌开始试图用自己的理解来掠夺属于那蘑菇神明的信力了。   “反正你们也只是需要一个作为指引的神明,至于这神明是蘑菇还是我,真的有很大区别么?”单乌如此想着,那些分散开来的意识卷动着那些信力,开始往着某一个中心之处汇合。   一些星子顺从了这汇合的大势,仍有一些星子察觉到了不妥想要反抗,于是不断跳动翻滚着,在星海之中溅起了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这些被单乌侵入了的星子,就这样在星海之中汇聚成了一朵独立旋转着的星云——这种旋转轨迹与单乌本体之中控制的那一部分信力一模一样,两者眼下虽然处于完全不同的空间,却依稀有了玄而又玄的感应之力。   对这些变化中的星子来说,他们依稀可以感受到这个世界其实并非唯一——两个世界之间有一面镜子,镜子的另一侧,那个无法触及的地方之中,正存在着另一个自己,做着与眼下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事情。   每一个第一次见到镜子的人或者动物,都会本能地想要去试探一下镜子另一侧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想要知道那镜像中的自己是不是切切实实的血肉之躯。   这样的本能同样也存在于这些依稀还有些茫然的信力之上,于是,几乎不用单乌怎么引导,这一朵旋转的星云便配合着变得明亮了起来,并且从那一片茫茫星海之上升起,如同一条跃出海面的银鱼。   星云的中央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没有体积没有重量没有实际存在的点,而后整团星云开始向着这最中间的点坍缩而去,转眼便消失一空。   直到这个时候,这片星海的上空,出现了一团几乎会让火山爆发地面崩裂海水滔天的愤怒之意,这一股怒意在这片星海之上卷起了一个接一个的气旋,气旋的末端闪过光怪陆离的场面,赫然便是种种不同的世界。   一股凭空而起的强大意识飞速地在这不同的世界里穿梭着,试图寻找出那掠走自己信力的所在究竟逃去了哪第六百八十二回偷鸡摸狗(下)   单乌的意识已经全部回归了自身,甚至包括了作为引子的跪拜神明的那一部分,并且那被俘获的闇人,被自己作为通道的十八,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直接掠去了性命,并以一团金乌火烧成了灰烬。   而后单乌心底生出了一丝后怕和欣喜混杂交织的情绪,后怕是因为震撼于最后那股意识的强大,而欣喜,除了那些被自己突发奇想并成功掠过来的信力之外,更因为他最后留意到的那一片漫天气旋狂舞之间,无数新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的场面。   单乌甚至在某一团气旋的背后察觉到了柳轲以及那黑礁坊市里的种种。   除此之外,那一团跪拜神明的意识同样也给单乌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视角——那是一种充满了敬畏感恩不舍的,心甘情愿给自己带上层层枷锁的心境,甚至为了让这些枷锁在自己身上能够安然无恙,所以不得不闭上自己的眼封住自己的耳捆住自己的手脚,以一种仿佛自虐一般的妥协,假装自己是一个无法动弹的蚕蛹,以为这样忍耐煎熬付出所有的长久的黑暗之后,必然是破蛹成蝶的璀璨光景。   “通过自虐便能升华么?”单乌不由冷笑,那一丝自缚手脚的意识所带来的影响渐渐淡去,就只剩下了一些让他觉得有些可笑的痕迹。   “这神明能够如此轻易地沟通这么多的世界,那么它可以被认为是处于这些世界之上的存在么?”单乌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或许有希望接触到这些世界的本质,于是心跳猛地加速了一下。   “这神明之道比它看起来的要有价值得多——这条路的终点,并不仅仅只是圈养一群脑子不好的信众,也并不仅仅只是神识壮大的功法……”单乌激动得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甚至暗暗地捏紧了拳头,“莫非神识这种东西可以成为沟通不同世界的桥梁么?所以这神明才需要汇聚起那么多人的信力?所以那位蓬莱宗主在抛弃了肉身之后,却依然留下了那样一种意识体的存在?如果我弄明白了这些,是不是就可以再去尝试着将那北冥真人洞府遗迹中的那面镜子给收取甚至修复了?同时也可以找到将自己与黎凰从这通道的两端解下的方法了?”   “那么,这些不同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的存在形式呢?”单乌想到了那些能够重叠空间的法阵,简直恨不得立即就开始动手尝试一番。   ……   单乌是真的很想立即就抛下眼前的这些事情,好好闭关研究一番自己这些仿佛火山喷发一般不断冒出来的念头,甚至拖着另一头的黎凰,让她再往某些关键的所在替自己验证一些猜测。   但是目前这情景显然容不得单乌如此放肆——他还在闇人们的地盘上,虽然那蘑菇神明未必能找到自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不会发动那些信众,将那些不知不觉间就被换了信仰的人们给找出来,并以此反溯出自己的存在。   单乌于是强压住了自己心里的那些纷乱的思绪,一团星星点点的信力便浮现在了他的手心。   这团信力明显比之前的那稀拉拉的星云也要明亮了不少,这正是单乌抢到手的那些新生的信众。   单乌的手心出现了一枚白玉龟甲,正横在那团星云的下方——这白玉龟甲是一种炼制阵盘的上好的材料,随着单乌的深深吸气屏息凝神,一道道灵光在那白玉龟甲之上蔓延,刻画出整齐却微妙的线条,牵连起了上方那星云之中的几处节点。   这几处节点是那些信仰之力尤为强烈的所在,对应着的也是那些杀伐之气无比浓厚的闇人们,于是那阵纹与那些节点甫一接触,单乌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神识受到了冲击,甚至因此产生了细微的波动,竟使得他险些就无法控制住那些仍在蔓延的阵纹。   好在单乌的神识本就比常人更强大,在稍稍的惊讶之后,仍是控制住了这些微动荡的局面,将这几个麻烦的节点串联在了一起。   这几个节点所对应的闇人有的在这联军营地之中,也有的留在那些黑暗得只有些微光芒的地下洞穴之中——这些人在这个时候几乎是同时生出了些微的恍惚,然后他们依稀觉得自己的意识之中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些多出来的东西显然并不重要,所以这些人在恍惚之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仍然如同平常一样地行事作息,或者向心中的神明祈祷。   ——这些人的意识里多出来的其实是一团能够让他们自我毁灭的心魔,心魔依附于他们心底的那些杀伐之意上,就好像给一个火药桶插上了一根引线,如果那蘑菇神明靠着些单乌不知道的手段追查到了这些信仰已经被替换了的人们身上,单乌便可点燃这根引线,而后旁观着这火药桶爆炸出带着鲜血气味的烟花,冲刷掉那些信力与他这个伪神关联的痕迹,甚至可以期待着这些人满身戾气地陷入发狂的状态之中,变身为人群之中只知杀戮的猛兽,直至最终在血肉淋漓之中自己杀死自己。   事实上,如果单乌是依循着正常地手法来种下心魔的话,他是没有办法在无人察觉之中同时让这么多人中招的,更不要说这些人当中有些修为境界以及意识顽强程度甚至远超单乌。   但是单乌是通过那些信力做到这一点的——这些信力等若主奴契约,亦意味着这些人对来自于神明或者说主人的命令全无抗拒之力,所以,这些人在被动接受之外,甚至还应该为主人的垂青而感恩戴德。   ……   那阵纹在繁多的星点之间继续蔓延,分裂出无数的枝桠,及至将所有的星点都纳入了轨道之上——这意味这单乌已经将同样的心魔种入了所有新生信众的意识之中。   于是现在单乌手中的龟壳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盆景——浅浅的花盆表面上是复杂的花纹,交织成一片细密的青苔,而花盆的中央生出一根有些纤细的小小的树干,只有拇指粗细,两寸来高,然后这树干在遇到了那片星云之后就开始分叉,于是那些星子便成为了这小树上挂着的层层树叶,随风摇曳,飒飒作响。   如果千鹤此时见到了单乌手中这小盆景的话,一定会惊讶其与那颗月桂树的异曲同工——甚至连枝叶间掩映着的果实看起来都无比类似。   而单乌在确定了这小盆景的万无一失之后,稍稍迟疑了片刻,那龟壳便已经化为了一团看起来有些通透的液体,带着其上那小小的盆景,开始往单乌的掌心之中渗了进去,直至彻底融为一体。   如此一来,那些人的生死,便可算是由单乌一手掌握了。   “如此应该稳妥了吧?”单乌心里依旧有些微的忐忑,但是他也想不到更多更好的办法,“大不了……死一次。”   ……   单乌在处理完了那些新入手的信力之后,立即带着自己的这些下属们离开了这闇人们的驻地,并且在离开之前,小心翼翼地扫去了所有痕迹。   就在单乌等人离开没多久,那些闇人们发现了自己的同伴似乎莫名地失踪了,于是很是寻找了一番,并且恶狠狠地扣下了吃遍天派来“谈生意”的那些个下属,将他们软禁了起来,轮流审问,希望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于是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只有那失踪之人的几个相熟的好友念念不忘,这些人无计可施,只能在向着神明祈祷的时候,许下了“希望能够找回我的朋友”,“愿真神保佑我的朋友”等诸如此类的心愿。   而单乌趁着这段闇人驻地鸡飞狗跳的时间,已经来到了桑刚等人的驻地——在偷过了那蘑菇神灵的信力之后,单乌已经又盯上了桑刚身上可能汇聚的信力。   “桑刚受我所控,并且其本质上和我一样,都可算是硬造出来的人间神明,没有什么积累,如果我想掠走他身上的信力,应该不算太危险。”单乌的心里如此盘算着。   “更何况,朱紫国那兽神……应当没有那蘑菇那么强大的实力。”虽然见识过了那蘑菇神灵的实力,并且为此感到了后怕,单乌依然觉得自己能够将桑刚给拿捏在手中。   因为,与黑月国那些闇人们对异教徒的普遍敌视不同,早在桑刚到琉国求亲的时候,朱紫国上下就已经表现出了对于琉国这么一个无信之国的向往之意——在这样的前提下,单乌有充足地理由认为朱紫国中对于兽神的信仰其实早已名存实亡。   ……   “他是故意的。”吃遍天收到了自己那些下属被闇人们扣押住的消息,脸色变了又变。   “莫非,他所说的带路之人……其实我的这些手下?”吃遍天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是了,以那些闇人的死脑筋,能出洞来参与联军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被财富之类东西收买?”   “而我的这些手下被软禁,却正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好机会第六百八十三回信力的交易(上)   “与其绞尽脑汁感化那些榆木疙瘩,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自己人安插进去。”吃遍天心里已然有数,“到时候这些人不但可以作为带路之人,还可以作为我介入其中的借口。”   “哈,这小子就看不顺眼我无所事事,所以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将我也绑上战车吧。”吃遍天揉着下巴,又细细盘算了片刻之后,抬手在半空之中画下了数道传讯符箓,那些符箓带着淡淡的灵光,化成了一群拇指大小的小蝴蝶,在吃遍天的面前扑腾了几下之后,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片刻之后,那几个被闇人软禁了的吃遍天的手下面前,这些小蝴蝶现身,盘旋了数圈之后,咻地钻进了那些修士的眉心之中,一个形状怪异的符文便在这些人的额头上闪烁了一下,而这些人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似乎全身的神经都被人拨弄了一下,酸痒难耐。   这种不适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后这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这闇人的营地之中,一阵有些飘渺的钟声响了起来,这些一直端坐着的人几乎一同站起,而后向着某个方向跪了下来,学着那些闇人的动作,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而后恭恭敬敬地跪地叩拜,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念诵起了那些闇人们祷告的经文。   这些修士们学着闇人们祈祷的举动被门外的守卫察觉到了,那些守卫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是随即,他们的心底开始隐隐觉得这些修士似乎与自己等人的察觉也没有那么大,甚至因此而生出了一丝淡薄的善意。   于是在这一轮的例行祷告结束之后,这些守卫立即将这些修士们的举动传给了自己的上司,而后这消息层层上报,第二日到来的时候,这群闇人当中,一个随队的神官手里捧着一本黄金封面的小册子,来到了这些修士面前。   “我的朋友,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要同我们一样学习祈祷么?”这神官微笑地问道,不过因为那过于发达的犬齿,这微笑多少显得有些狰狞——或许只有闇人自己才能看出其中的善意。   但是吃遍天手下的这些修士早就在生意场上修炼出了一副足够厚实的脸皮和足够坚强的心脏,于是他们在这多日的软禁之后,依然能够维持住自己那不卑不亢的风度:“尊敬的神官大人,说来你也许不信,我们这些人滞留在此的这段时间之中,听到了来自于上天的声音。”   “我起初以为这些声音只是个人的幻觉,却没想这声音居然越来越清晰,并且我们每个人都有所感应。”   “我们虽然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出我们听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仿佛给我们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我们,就仿佛在茫茫沧海上迷失方向的海鸟突然看到了一线沙滩,又仿佛荒漠中口干舌燥的流浪妖兽突然看见了一处绿洲,更仿佛我等自身陷于噬人沼泽中的时候,从天而降了一双能够将我们拯救出去的手……”   “我们未曾见过神,但是不知为何,我和我的同伴们,都认为我们应该对那个以天音点化我等的存在表示敬意——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神……”   这修士的一番吹捧让闇人神官笑逐颜开,频频点头:“这是真神的恩典,你们乃是有福之人——要知道,一个普通人,需要数世修行,才能得到这点化之缘。”   然后这神官便打开了手中那黄金封面的小册子,于是这些修士们眼前的空处立即浮现出了一层层以古怪的文字写就的经文,而那些修士们也立即对那神官露出了虚心求教的表情来。   “这是能够帮助我们与神进行交流的手段。”神官站在那群修士的面前,张开了双手,缓缓转动着身子,以一种夸张的动作有些刻意地向这些修士们展示这些经文的内容,同时他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狂热的表情来。   那一群修士完全不需商量便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他们开始睁大双眼,做出了仿佛守财奴看到金山一样的,可以说是向往,也可以说是贪婪的表情。   “就让我们一起放开身心,来感受真神所带给我们的指引吧。”那些修士们的表情让神官受到了鼓舞,于是这喊话的音量也大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些微的摄魂之意。   那群修士的身躯在这股摄魂之意下微微轻颤,而后,他们就看着那其中一行经文在自己等人的眼前变得越来越大,大到满满充斥着他们的视线,大到让他们几乎看不清那些文字的笔画,大到令这些修士们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膝盖和脊梁无法支撑起这些巨大的文字的分量。   然后他们这东倒西歪的跌坐的姿势被那神官无比耐心地调教成了一个个标准的祈祷姿态。   又过了片刻之后,中气十足,高亢嘹亮,且无比齐整的诵经之声,从这用来软禁无信之人的房间中传递了出来。   ……   夜,而且看起来是无月之夜。   桑刚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纠结着眉头,看着眼前那些纷杂琐碎的汇报,表情在周围一圈月光石的映照下,颇有些阴晴不定。   突然,桑刚的眉头轻轻一挑,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于是他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了口:“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不现身呢?”   “因为我正在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留你这么颗棋子。”单乌的声音响起,继而光影微微晃动,那是有人的身形挡住了那月光石所散发出来的银白光芒。   “如果觉得我没有留下来的价值,就直接引动我体内那些黑泥,让我陷入疯癫自残,而你便就此洒然离去,甚至连最后见我一眼都不肯?”桑刚的语气里稍稍有些哀怨之意。   “那种情景可是暗杀,我自然应该更加谨慎低调——别说见面了,我甚至都不该让你这个苦主察觉我的到来,免得一时大意,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单乌笑着说道,缓步走道了桑刚的面前,“不过见到你之后,我认为你应该继续活下去。”   “我身上有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桑刚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露出了一副认命了的架势。   桑刚同时也在打量着单乌——除了修为进步了不少之外,眼前的这个收敛了自身气息,隐藏在一层蒙蒙黑烟之中的狂妄小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一脸让人想要揍上一顿的莫名自信。   “就这么个人,手里却掌控着我的生死。”桑刚的心里默默嘀咕着,有些无奈,但是手指却难以自抑地抠住了扶手,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了自己立即动手的冲动。   桑刚能够感受到眼下出现在这里的就只有单乌一个人,并且单乌的修为虽有提升,但仍低了自己一截——换句话说,桑刚有希望能够在单乌反应过来之前就对他痛下杀手,这样一来便不会再有能够引动桑刚身体里那些黑泥之人,桑刚便也等于重获自由。   对单乌下手的念头和单乌的笑容一起,如小恶魔一样不断挑战着桑刚那仅有的耐心,但是桑刚依然仿佛是被锁链绑在了椅子上一般,纹丝不动。   “他这么精于算计的人,眼下既然敢现身,就必然不是毫无防备。”桑刚如此对自己说道,“冷静,眼前这可能是一个更大的陷阱,你千万不能被诱惑,千万不能上当,千万不能动手……”   “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该在我的面前保持住怎样的姿态。”单乌显然也察觉到了桑刚那强自压抑的想要动手的冲动,终于不再逗弄桑刚,直接给出了答案。   单乌的答案让桑刚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淋下,瞬间便将他心里的那点蠢蠢欲动的小火焰给浇熄了,甚至连灰烬都一并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我原本在想,这段时间你又是朱紫国的大神官,又是朱紫国的国王,甚至还领导了这么庞大的一支联军,就你个人而言,可谓春风得意——那么你是不是会生出些什么不甘屈居人下,生要骄傲死要壮烈,机会到来之时索性豁出去放手一搏的别样心思呢?”单乌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直盯在桑刚的身上,带着一股冷冰冰的剖析之意,似乎桑刚心底每一丝的念头都瞒不过他的这双眼睛。   “瞒不过你。”桑刚长叹了一口气,有些颓然地低下了头,算是承认了单乌的那些猜测。   “不过好在,你的脑子比之前好使了不少,虽然还是会有些痴心妄想,但是已经清楚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单乌又上前了几步,大喇喇地坐在了桑刚侧方的一张椅子上,跷着腿,一副闲适的模样。   “我足够听话的话,便可以多活几年么?”桑刚的目光闪烁,试探着问道。   “没错。”单乌干脆地应道。   “那么……不知道主人你眼下来此,是有什么命令,需要我配合着完成呢?”桑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抬眼看向单第六百八十四回信力的交易(中)   “我要你多余的信力。”单乌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以为你并没有成为人间神明的打算……”桑刚的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那收集信力之法是单乌教给他的,可单乌自己身上却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神明的气息,显然单乌志不在此。   “我现在也依然没有……不过,我发现这些来自于信徒的信力有别的用途。”单乌耐心地解释了一句,“所以,看吧,你现在对我有大用了,如果时机够好,你也许就可以借着这些条件翻盘了。”   “你怕自己身上原生的信力太多,神性太强,以至于被其他那些神明发现吗?”桑刚的脑子的确好使了不少,以己推人,他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单乌的顾忌了,“也就是说,你现在所拥有的信力,并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当桑刚身上真正汇聚起一定的只属于自己的信力之后,他便已经能察觉到那些冥冥之中无所不能的玄妙存在了,而他也正是借此与那些存在进行沟通,更知道了不少关于神明本质的隐秘——如此一来,所谓的神明,除了强大之外,已经没有太多会让桑刚觉得必须得敬畏的地方了。   桑刚甚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成为这众神之上的存在,只可惜,在达到足够的积累之前,他还需要过单乌这么一关。   “莫非这就叫世间万物自有生克?那么又有谁能够克住这个小子呢?”桑刚看着单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想要掩盖自己心里那留待来日方长的杀意。   而面对桑刚那句提问,单乌的脸上露出了稍稍有些意外的神情,而后颇为庆幸地咧嘴一笑:“原来信力太多之后还会有这样的结果么?这么说来,幸好我选定的动手的对象是你,而你对信力的了解,已经比我透彻多了。”   “是的,我现在的信力有大半都是抢来的。”单乌在稍稍的感叹之后,紧接着就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手里这些信力的来路不正,“我来寻你其实只是想来取巧摘个现成果子而已,如果这果子不够成熟的话我也是打算自己栽培一些信众的,不过现在看来,我既然走上了掠夺其他神明信力这条路了,在真正强大之前,就只能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了。”   “其他那些积年的神明,所拥有的信力可没那么好抢……而且他们还很强大。”桑刚的表情变了几变,压低了声音开了口,似乎生怕自己说出口的话语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听到一样。   “是啊,我体会到它们的强大了。”单乌点了点头,露出了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但是很快便盯着桑刚,哈哈地笑了起来,摆明了一副吃定了桑刚的架势,“反正我有你这么个能干的,且位置绝佳的好棋子,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桑刚看着嚣张的单乌,眼角一阵跳动,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将心理蓬勃的杀意给压了下去,继而迟疑了许久,抬了头,满脸堆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我有你需要的东西,那么我就这样做个交易吧——我可以给你一部分我的信力,甚至包括我日后积累出来的那些,但是我想知道,你拿这些信力,是有什么别的作用。”   桑刚其实并没有指望单乌会应下这个交易,因为他看得出来单乌想做的事情对单乌很重要,而按照惯例来说,越重要的事情越需要当事人隐秘行事,是根本不可能随意就让他人知道的——桑刚等着的其实是单乌的否决,以及单乌为了安抚自己而另开的交易条件。   却没想单乌的眼珠一转,居然就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你同意了?”桑刚露出来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嗯,我同意了。”单乌甚至举起了一只手,“我甚至可以跟你结个契约,只要你在日后给我提供足够的信力,我就将我需要信力的原因告诉你。”   一团小小的契约符文在单乌的指尖集结,而后跳跃着划过半空,落到了桑刚的面前,等着他的接受。   桑刚坐在椅子,双眼盯着那一团小小的符文,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又是什么要人命的陷阱。   “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单乌笑了起来,“你又没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处处和你过不去呢?给你挖坑让你跳这种事,你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   “反正我也已经被你拿捏得如此彻底了,有没有这个契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桑刚长叹了一口气,一挥手便拍散了自己眼前的那团符文——他到底还是没敢接手。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没有任何意见。”桑刚仿佛豁出去一样,如此对单乌说道。   “我就喜欢你这说一不二干脆利落的性格。”单乌哈哈笑道,对着桑刚竖起了拇指。   ……   单乌的手里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盆栽,那小树上头密密的叶片正是信力的凝聚而成的实体,并且这小树依然在向外层伸展着枝桠,似乎想要从周边攫取更多的信力。   桑刚能够感受到这盆景对于信力的禁锢之力,亦能感受到那些枝桠对信力的渴望,于是轻叹了一声之后,将自己的手掌翻转,覆盖在了那小小的盆景之上。   星星点点的信力如雪花一般从桑刚的手心落下,在触及到那盆景的影响范围之后,那些信力在轻轻地颤抖之后,便会突然消失无踪,转而那盆景小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大更茁壮——看起来仿佛是这些雪花在此时此地死去之后,眨眼间便转世成了那盆景上细碎的叶片一样。   桑刚的表情出现了一些惊奇之色。   桑刚之前只是听闻会有神明之间互相抢夺信力,而在那些传闻之中,大量信力的易主伴随的全部都是血肉横飞刀光剑影之事——这种事不光需要两个神明之间的互相较量,甚至还需要两个阵营之中的信徒实实在在地决出一个生死胜负,带来的结果通常是某一群信徒的彻底消失,以及一个国家的完全毁灭。   所以他甚至做好了以此事掂量一下单乌的本事,并且主动配合并牺牲一下自己,以向单乌展示自己诚意的准备,却没想单乌居然会有如此作弊一样的取巧手段来收取这些信力——不过只是呼吸之间,那些信力便仿佛原本就是属于单乌一样。   桑刚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信力之中的细微的改变,亦能体会到所控制的信力一点点消失带给自己的不舍与心痛之感——如果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话,现在的他或许以及东倒西歪地直接跌坐在地了。   单乌也一直在观察着桑刚的状态,并且开口问了一句:“你能感应到这些信力去哪里了么?”   “感应不到,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桑刚叹了口气,如此回答,满脸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认命的神色。   “你说的看起来是实话。”单乌如此回答,仿佛松了口气一样,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对单乌来说,桑刚也属于他的一个试验品,而且还是一个相当好用的试验品,可以用来测试多种方面的奇妙事情,不管是黑泥,信力,还是人间神明的影响力,等等等等……   “我不能给你全部的信力,我需要保持一定的神性,才能与那些神明进行交流……眼下这两军对峙的局面才能持续下去。”桑刚又是虚弱地请求了一句。   “好。”单乌没有异议,因为他也的确需要留着桑刚留待日后——留这一颗种子,他才能够在日后轻易得到更多的信力,而不用花费心思去从别的那些原生神明身上辛苦抢夺。   ——想达到那蘑菇神明贯通诸界的能耐,眼下就算榨干了桑刚都做不到。   “我应该再去培养几个种子……琉国境内的那些所谓无信之人,可是一群潜在的巨大的信力来源啊。”单乌的心里盘算着,却莫名想起了千鹤——千鹤的地位,琉国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声,她那传奇一样的天人身份,甚至她如今初为人母,身上所带着的那种充满了母性的慈悲气质……行这人间神明之道,千鹤可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单乌很快便将自己的这个念头给掐灭在了苗头的状态。   但是单乌还是为自己在盘算怎么利用千鹤的那一瞬间的冷漠冷静,而感到了一丝些微的后怕。   ……   单乌收起了手里那发光的小盆栽,而桑刚喘了一口粗气,脸色苍白地瘫软在椅子,虽然短时间内从外表看不出异样,但是整个人都颓然了不少,从里往外透着灰败,精神萎靡得似乎随时会觉得人生无趣并付诸行动。   “看起来得给你点提神的。”单乌斜眼看着桑刚,不免也有些担忧自己就这样离开的话桑刚是不是会拿把小刀抹了脖子,于是决定做些什么,好让桑刚从这萎靡的状态中振作起来。   单乌的手从桑刚面前的桌子上移开,落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玉小酒坛,半透明的坛壁中透着淡淡的粉红,仿佛某种甜美多汁的灵果。   这酒坛中装着的,正是胭脂第六百八十五回信力的交易(下)   看着那小酒坛,桑刚的表情狠狠抽搐了一下,而后用力地别过了脸。   “不用了。”桑刚断然拒绝,“放心,我求生的欲望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所以我如今才会如此配合你的要求。”   “哈,看来我做人也够失败,偶尔想要表达下关心,也不会有人领情。”单乌自嘲了一句,却并没有收回那胭脂醉,“留着吧,这东西你不需要,也会有别人需要,或者说,你还能发现它会有些别样的用途。”   桑刚沉默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出手,将那小酒坛给收到了手里。   继而,桑刚抬头看向单乌,却发现他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所以,你还打算给我一些什么作为补偿呢?”   “之前答应过你的,你给我信力,我告诉你我需要这些信力做什么。”单乌笑嘻嘻地说道,“其实就一句话——这些信力,或许是开启通往别的世界的通道的关键因素。”   “别的世界?”桑刚微微一愣,“神界?仙界?还是所谓人死归去的阴曹地府?”   “搞不好都包括在内。”单乌回答,“与我们眼下所在的世界一样的世界……或许和天上的星辰一样多。”   “其中一些或许有更充沛的灵力更多的天材地宝更适合修行,所以被称为仙界或者神界;另有一些或许并不适合活人存在,鬼魅聚集,便为阴曹地府……”单乌随口举着例子,“这些世界之间或有重叠之处,或有无形的通道互相往来,又或者存在着无比坚实的壁垒,需要修为到达一定的境界之后才能穿过这些壁垒去往他处。”   “难道那些神明所谓的信我者永生,信我者得道……便是这样来的?”桑刚双眼发直,默默地思考了许久,方才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挺合理的猜测。”单乌点了点头,桑刚所言,正是他之前的那些澎湃而出的念头之一。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能积蓄起足够的信力,甚至能够平地飞升?甚至都不需修为达到什么境界?”桑刚依然有些将信将疑,“若真有如此好事,为何从未见人如此行事?”   “也许在那些人积蓄起足够的信力之前,便已经靠着自身修为的提升而轻松穿越了那些壁垒了吧?”单乌摊手回答。   “又或者,那些人在平地飞升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实力的话,在另外的世界依然是死路一条?”桑刚也在自己给自己寻找解释,“否则的话,如你所言,那些所谓神明其实已经能够轻松穿过数个世界,其中必然有比我们这个世界更好的存在,可他们却依然滞留于此——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弱小,以及胆怯?”   单乌勾着嘴角,微微笑了笑,没有试图向桑刚解释更多,也没那个打算更具体地描述自己的猜测。   “你告诉我这些事,就不担心我先你一步积累起足够的信力,从那些神明手中得到飞升异界的方法么?”桑刚在稍稍的欣喜之后,心头对单乌的怀疑和防备再度将他的欣喜给压了下来。   “这么一说,你是不是更有动力去积蓄信力,并且打算更加坚决地走这神明之道,直至走出一个海阔天空来了?”单乌负手而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就算桑刚从这神明之道上走出一条超出他预料的道路,他也有自信能够将桑刚给打压下来——就好像那些永远无法背叛主人的被驯服的妖兽一样。   当然,单乌的自信来源,可不仅仅只是眼下能够控制桑刚的那些仿佛契约一样的黑泥,更多的,则是因为他笃信桑刚根本无法理解那不同世界同时存在背后更深层的意义,或者就算意识到了也放不下眼下这些个自己已经熟知了的世界的规则,就好像他揣测中的那个滞留于蓬莱的宗主,或者那位迟疑着不肯飞升的九龙先生一样。   “呵,难怪你之前答应得那么干脆,果然每次交易,最后赚的都是你……看起来你是笃信我无法跳出你的手掌心了。”桑刚如此回应了一句,略略地有些不甘,“莫非你真的是传说中的天人,所以能够将掌控之力延伸到别的世界么?而不管我身在何处?”   “谁知道呢?你没看我也正在寻找可以前行的道路么?”单乌似乎是迟疑了片刻,再度将手伸到了桑刚的面前,而他的手心之中,是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玉简。   “这是什么?”桑刚有些迟疑,捏起了那枚玉简,神识探入,转了一圈之后,只觉得那里头全是自己拆开来认得凑合起来完全看不懂的文字,顿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但又不敢直接扔下那枚玉简。   “一些来自于别处的经文教义,你可以好好研究一番,或者分发给你手下的那些神官,这都是会对你积蓄信力有帮助的东西。”单乌如此回答——那玉简里是单乌过手整理过的一些有关佛门魔道甚至一些偏门信仰的经文教义之中他觉得有价值的东西,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动手实践的,但是,当单乌从桑刚这儿知道原生信力会引起其他被抢掠了信力的神明的感应,并且自我否决了利用千鹤的念头之后,单乌发现,短时间内他能够栽培的人选仍只有桑刚,所以他干脆地将自己准备的这枚玉简拿了出来。   “我该多谢你么?”桑刚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单乌当成了某些肉质肥美的妖兽,被圈养被投喂,等着有朝一日屠刀落下,而后自己便被端上了珍荟楼的餐桌——或者是现在最红火的摘星楼。   “你仍有希望,不是么?”单乌绕到了桑刚的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你我各凭本事好了。”   “谁知道这希望最终是不是仍是会变成绝望。”桑刚喃喃地说道,却没有等到单乌的回答。   单乌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桑刚身后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   桑刚依然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直到窗外依稀显现出一丝光亮,方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露出了大梦初醒一般的恍然之色。   “信力……”桑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我需要更多的信力,需要更多的信徒……需要有能够向那些神明们理直气壮提出要求的底气,这样我才有可能先单乌一步,找到通往别个世界的方法,甚至可能由此而找到反制单乌的方法……”   “他让我忍受的这么多屈辱,总有一天,我会将其一样一样全部讨回来的。”桑刚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了那枚玉简,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这玉简之中的内容的价值。   “这些所谓的教义和经文,是针对琉国那些所谓的无信之人的。”桑刚的脑子虽然迟钝,但是在冷静下来并仔细研究那些文字之后,他也是能够把握住其中的关键的,“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动手的,可是估计其他那些神明,这才将机会让给了我。”   “他想让我往琉国的境内渗透?”桑刚越想越觉得自己眼前摆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如果可能的话,在攫取大量信力的同时,亦可以让眼前这看起来无比强大且不可战胜的琉国彻底崩溃,甚至让自己这朱紫国找到机会取而代之。   这对桑刚来说几乎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那么……第一个对象……”桑刚靠在椅子上,偏过了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副地图,亥奚城的位置被无比郑重地涂上了赤红之色。   “宁王殿下么?”桑刚摸了摸下巴,轻轻地哼了一声。   ……   亥奚城中,宁王站在一处露台之上,正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红日升起的景色,只觉得这一片江山大好,正适合施展他的心中抱负。   “可惜,还不能算是我的。”宁王看着那日头渐渐跳上了远处山头,褪去赤红之色,变得有些白花花地晃眼之后,方才收回了视线,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一个手下前来汇报:“禀报宁王殿下,云梦侯已在回程。”   “已经回程了?”宁王稍稍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不做几件大事是不会回来呢,莫非他此行正如他临行之时所说,只是为了摸清对面那些联军的底细?”   “这……云梦侯的行动,向来别有深意,他人难以揣测。”那下属如此回报,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要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这些日子里接待的那些有心议和之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呵,也是,或许过段时间,就能看出征兆来了。”宁王点了点头,略过了此事。   “另有一事,不知道与云梦侯此刻折返是不是有所关联。”那下属在稍稍停顿之后,再度开口。   “哦?说来听听。”宁王挑眉,“是这亥奚城里发生的事情么?”   “是的,与云梦侯的那位挚友,吃遍天前辈有关。”那下属回答道,“我们安插在珍荟楼的眼线传来了消息,那位吃遍天前辈似乎派了一些人想要往另外那一头拓展一下生意。”   “结果,他派出去的那些人,似乎被黑月国的闇人们扣下了第六百八十六回啪啪啪的小算盘(上)   “扣下了?”宁王哑然失笑,半晌之后又问了一句,“吃遍天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这……或许要问云梦侯。”那下属只能汇报自己查出来的那些事情,却无法做出合适的分析,毕竟以他的地位,还根本接触不到那些真正核心的内幕。   “很好,你先退下吧。”宁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然心中有数,那下属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倒退着离开了宁王的视线范围。   “这吃遍天……是想插手这双方的战事之中,并且分走一杯羹吗?”宁王当然清楚吃遍天是个怎样唯利是图阴险狡诈的人,但凡他有所动作,便意味着他又盯上了什么旁人暂时还看不出来的潜在的利益。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吃遍天的眼力,够刁钻……当年似乎就是吃遍天将单乌给捡回来,并且一路扶植到了如今这地步的。”宁王将这一整场战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通,没有想到什么值得注意的潜在价值,终于不得不服了输。   “吃遍天从来不做无用之事,如果眼下看起来无用,只能说明,我依然无法将事情看得与他一样长远。”宁王的心思转了几转,竟又活络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不如就盯住吃遍天的举动,他做什么我做什么,就算慢上半拍,也不至于一口汤都喝不到吧。”   于是宁王捏了个响指,片刻之后,他的几个心腹便已经汇聚到了这露台之上。   “你们有谁,愿往那些闇人驻地一行?”宁王让自己的这些心腹们自荐,“至于任务,便是盯紧吃遍天那些下属们的举动,并及时回报。”   ……   三天后,单乌带着一身风尘回到了亥奚城。   “不知云梦侯此行,有何收获?”宁王吩咐侍从给单乌奉茶,而他的眼里满是期待之意。   “殿下且看。”单乌待得那些侍从全部退下之后,方才如此说道,同时挥手在厅中空地铺展开来一面地图,上面标注了好些个关键之处,并有各色曲线,看起来仿佛是调兵的路线和计划。   “这是我重新调整之后的进军路线。”单乌指点着这幅地图,将自己的计划一条一条地说了出来,甚至连敌方势力会有什么反应都说得无比笃定,好像接下来两个月内会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透过什么天眼秘术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怎么会如此笃定对方的应对?”宁王提出了一些疑问,同时指着地图,说出了一些可能的意外之处。   “我当然知道。”单乌笑着回答,“我这一趟可不是白走的。”   “莫非云梦侯你是收买了某些关键人物?”宁王的眼珠子转了转,觉得事情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对方有一个处于关键位置上的人物已经成为了己方的内线,这才能支撑起单乌如此复杂精密,以至于容不得半点差错的行军计划。   单乌但笑不语,看表情摆明了默认。   “除此之外,宁王殿下这段时间里接待的那些个人,也该打发回去了。”单乌在稍稍的停顿之后,继续说道,“那些人早些回去的话,刚好可以散布一些动摇人心的言论,顺便宣扬一下我琉国光辉灿烂的形象。”   “哈,这是自然,我稍后便去安排这些人。”宁王目光闪烁着回答——那些人与他合谋,真正打算动摇的,只怕是琉国这一侧的人心。   单乌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宁王那些细微的表情,仍旧无比认真地解释着自己计划中的种种细节,直到宁王开口打断:“你听说过吃遍天那边发生的事情了么?”   “嗯?你是说他那一群被扣下来的下属?”单乌似乎有些意外宁王的提问,稍稍一愣之后,方才咧嘴笑了起来,“我觉得,吃遍天这回搞不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愿闻其详。”宁王立即追问。   “那些闇人们对吃遍天有什么吸引力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吃遍天的那群下属很有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就算吃遍天用八抬大轿去请,那些人都不会愿意回来。”单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是笑得肩膀都有些发抖,“那群人,已经成为了闇人供奉的那位——好像是叫那迦黑月神的神明的忠实信徒了。”   “信徒?”宁王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他这边派出去的心腹依然没有消息传来,所以他无法验证单乌所言是否正确。   同时,宁王也不免有些担忧——万一自己的那位心腹也被闇人的神明俘获,也开始信仰所谓的神明了呢?   “这词对我们来说似乎有些遥远,但是对那群生活在黑暗中的闇人来说,这个词可是他们生而为人的最为重要的意义。”单乌解释道,“对面那些联军虽然都各自有着自己的神明,但是对神明的执念强烈到闇人那种地步的……似乎也没有第二家了。”   “那些闇人们不但自己信仰那位那迦黑月神,甚至还敌视其他那些信仰着别种神明,或者根本就毫无信仰的修士,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期待着那迦黑月的威名传遍天下的那一刻,而那同样也将是异教徒以及无信之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亡的时刻……不夸张的说,那就是一群将疯狂给刻进了骨子里的怪物。”单乌继续说道,同时用手指点着那地图上被他用黑色用力标出的一块区域,“所以你看,我在这么多的计划中,甚至努力地回避了这一块区域——因为像闇人这样的存在,如果我们不能一鼓作气将它们的老窝断掉,斩草除根,那么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所需要应对的,便将是他们完全不要命的疯狂报复。”   “到那个时候,没准他们会派人潜入琉国,然后跑到琉京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引动金丹自爆也说不准啊。”单乌随口举了一个所谓“疯狂报复”的例子。   “听起来不怎么美妙。”宁王的眼角跳动了一下,“那么,吃遍天的那群人,又怎么会成为信徒,甚至不肯离开呢?”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人最初的时候,应该是想假装着信仰那迦黑月,好博取那些闇人们的好感,融入那些闇人群体之中,再进行所谓的生意谈判,却没想,这一装,就把自己陷进去了。”单乌的视线飘向了珍荟楼的方向,同时嘴角的笑意亦幸灾乐祸得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那所谓神明真这么玄乎?”宁王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要问我,我可没敢尝试。”单乌摊手,露出了一副无赖模样。   “不过,如此说来,这一战之中,总是要想法子收拾掉这些闇人的。”宁王的手指在一旁的茶几上轻轻叩着。   在宁王看来,不管是因为单乌所强调的那些闇人以及他们的神明所具有的疯狂的潜力,还是因为吃遍天所眼红的闇人们身上所能得到的利益,都指向了一个同样的结论——琉国与这诸国联军之间的战事,必须终结在黑月国的消亡之上。   于是宁王的视线微微飘转,落到了那地图的一角——单乌这整个行军计划,最终那些汇合而起的大军所指向的位置,正是黑月国的所在。   “看来他也是早有打算。”宁王暗暗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吃遍天这一回陷进去了那么多属下……他真的还能袖手旁观当一个纯粹的生意人么?”宁王抬眼,看向单乌,看似普通的问话里,带着些别有用心的试探。   “如果你的立场是站在琉京那边的话,这一切会不会是你与吃遍天的刻意安排呢?”宁王默默地等待着单乌的回答,“你与吃遍天唱这一出双簧,再抛一个看似诱人的饵,而后我便可能如同朱紫国那位王子一样,被你们坑个一败涂地……”   “他最好主动些。”单乌回答,同时伸手指向了角落里的黑月国的边境位置,“否则的话,我们便只能暂时的止步于此,而没有这一了百了的借口了。”   “你希望吃遍天打头阵?”宁王听出了单乌话语里的意思。   “他有最好的借口。”单乌回答,“如果出兵黑月国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找到足够好的借口来安抚其他的小国的话,我们所需要面对的,就是比现在还要强烈得多的反抗了,并且,这种反抗会持续到双方真正分出胜负。”   “确实如此。”宁王点了点头,“这些小国都有所谓的神明和信徒,万一它们被激起了誓死反抗的决心……它们的联盟会变得空前的牢固,而这也是我至今都不能亲自出手的缘故。”   “并且,吃遍天明显比我们更了解那些闇人。”单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能有他打头阵,我们甚至可以跟在他的后面白捡些便宜。”   “但是,我们需要付出些什么,才能换到这捡便宜的机会呢?”宁王继续问道,他清楚吃遍天那精于算计绝不肯让别人占便宜的本性。   “我们什么都不用付出。”单乌对着宁王摆了摆手指,“我们只需要等——等吃遍天带着丰厚的条件,上门来求我们出手的那个时刻第六百八十七回啪啪啪的小算盘(下)   “用我会出手这件事,来让那位宁王殿下对征服闇人之后可能存在的利益眼红,又用宁王会跟在我后面行动的保证,来让我放下顾忌奋勇向前当你们的马前卒?”吃遍天看着眼前的单乌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这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啊。”   “如你所愿,不是么?”单乌摊手,“是你非要拿下黑月国,也是你想要宁王这样实力卓绝的人物来助你一臂之力,而我只是稍稍在后面推了一把而已。”   “你自己就置身事外了么?”吃遍天撇了撇嘴,“甚至打算让你那些士卒都在外围?”   “我能怎么样?你们真打起了,我和那些普通士卒也没什么两样,站在战圈附近都会一命呜呼。”单乌轻哼了一声,“你也别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都没突破元婴——在你与宁王,以及黑月国那位神明之间,我顶多就只能当一个传话以促进合作,或者挑拨离间的小卒子。”   “等你们几位将局面定下之后,我自然会承担起打扫战场甚至斩草除根的活儿。”单乌双手交错,放在肚子上,做出了一副时候不到绝不出手的架势。   “……你是不是这次往那头试探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吃遍天敏锐地察觉到了单乌那明哲保身的意图——这可与之前单乌那积极算计着整个局面的情况不符。   “我只是认识到那些积年的神明,不仅仅只是一个摆设而已。”单乌的视线偏向了一方,似乎有些不愿意承认一样,“我不知道你和宁王如今的境界究竟有多大能量,所以无法估算,不过你说你与宁王一起会有胜算的话,那我姑且就信你所言,并将事情顺着你的意愿推动……但是如果就我个人而言,我情愿躲得越远越好。”   “只是被对方的实力吓到了么?”吃遍天摸着下巴,咧着嘴嘿嘿笑,却并不打算放过单乌,“遇难则退,这其实也很不像是你的性格啊。”   “我现在可是有妻有子有牵挂的人了。”单乌义正辞严地回答道,“是不能再如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赌命了。”   “我得为我自己打算。”单乌认真地看着吃遍天的双眼,表现出的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坚持和毫不畏惧。   “哈,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吃遍天眉头一挑,竟在单乌的逼视之下,有些尴尬地转过了头。   ……   “他信了吗?”单乌的心里可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自信。   单乌拼命想把吃遍天和宁王往自己前面推,自然是因为他不希望那黑月国的神明发现自己的存在,进而被发现自己那些偷偷掠夺信力的行为。   并且,当单乌发现那些信力可以贯通数界之后,单乌意识到,黑月国的这个神明,对如今依然弱小的自己而言,或许已经是达到了不死不灭的境地——就算这个世界之中的闇人们全部被单乌率领士卒们斩杀殆尽,那作为神明本体的蘑菇也被吃遍天吞吃下肚,那蘑菇神明或许也依然能从别的世界中得到足够的信力,并再度在如今这个世界中死灰复燃。   当然,吃遍天既然信心满满地想要吃这蘑菇,他或许会对这种可能有些别样的应对手段就是了。   所以,单乌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便不得不想得更为长远一点——就算眼下有吃遍天这个靠山,在单乌汇集起足够数量的信力之前,他也不想和那位那迦黑月直接照上面。   不过,依着单乌以往的性格,此刻突然选择抽身后退的确是有些怪异,便也不怪吃遍天生疑,并想要追问个究竟。   单乌能够用言语挤兑得吃遍天不再追问,但是却无法确定吃遍天是不是早已看穿了自己心里的那些盘算,只是暂时选择不说破而已。   “罢了。”单乌稍稍纠结了一番之后,依然没有答案,便只能将此事暂且放在了一旁。   ……   “这个小子,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身上的变化吗?”在单乌离开之后,吃遍天嘿嘿笑着,举步走到了单乌之前的位置边上,微微俯下身子,抽动着鼻翼,似乎是在捕捉着单乌留下来的气息。   “抢了不少信力啊。”吃遍天嗅了半晌,满脸的沉迷之色,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嘴角淌出来的一条澄澈透亮的涎水。   那涎水顺着吃遍天的下巴,滚过了几圈肥肉之后,渗进了吃遍天的衣领,留下了一团暗色的水渍。   “神明的香味,天人的肉体,混合在一起的时候真是美妙到让人无法忍受。”吃遍天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每深吸一口气,都似乎要将这房间里的全部空气都吸入自己的肺部一样。   “一个仍在不断变得更加美味的食材……”吃遍天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癫狂,猛地抬起了头,大张的嘴里甩出来的涎水在他的面前洒落一片,而他的眼底亦浮现出赤红的色泽,甚至额头上青筋也开始暴突,两手摊开,指尖抽动,似乎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撕碎什么,却仍靠着仅存的意志压抑着自己,这才没有顺着本能立即冲出去,将单乌给绑回来,带回厨房,按上砧板……   “就算以后能从千鹤和那些后代之中培育出完美的天人肉身,只怕也无法还原出如同单乌这小子一般的绝品了吧。”吃遍天抽搐了半晌,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继而心里生出了一丝又期待又绝望的念头来,“家养的始终还是不如纯粹的野味,刻意栽培的就算能够完全还原生长环境,也始终不如天然的那般浑然一体。”   “孤品,独一无二之物,亦是魅力所在啊。”   “这种极致的美味,这辈子哪怕只能吃到一回,便也算是此生不虚了。”吃遍天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下巴上的水渍,抬手一把抹去。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他还会变得更加美味吗?”   “到底什么时候动手,才不会辜负这种天赐的美味呢?”   ……   十天之后,宁王向着对面那群联军发布了一封檄文,说琉国在面对诸国势力的联手压逼之下已经忍无可忍毋需再忍,所以现在终于决定对那些联军动手了,除非这些联军会主动各自退回自己的国土,发誓永不再犯,还琉国边境一个太平。   宁王的突然发难并非毫无预兆,这段时间里琉国这一侧调兵布阵的动静不小,那些联军自然也有探子安插其中,种种消息早已回传。   于是战事初起之时,联军那侧只是稍有迟滞,便已经组织起了像模像样的抵抗和反攻。   但是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单乌带领的一队士卒突然出现在了那联军中后方的关键位置,一下子就打乱了联军的整个排兵布阵的局面,顿时那队伍之中种种缺乏沟通各有私心人心不齐所积蓄下来的矛盾被接二连三地诱发,消息无法传递,命令无法执行,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大规模的溃逃和投降的事件,于是最终的局面,是宁王带领的琉国士卒高奏凯歌,成功地与单乌带着的那支奇兵汇合,而后双方一并向着桑刚等联军头领所在之处进逼,终于逼得桑刚等人服了软,派出使者递了帖子,表现出了和谈的意图。   “这样多好,大家都不用打打杀杀了,人也可以少死一些,在座的诸人,便也可以平安归家。”宁王干脆地应下了这和谈的请求,并且亲身出现在了桑刚等人的面前。   宁王的修为境界让桑刚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认命的表情。   ——宁王,哪怕是九龙吃遍天这等人,对这些修为境界还差了些的人来说,并非完全不可战胜,只是需要的是他们这些人同心协力地调动全国之力,并拿出真正压箱底的手段,甚至需要他们真正发自内心地信赖祈求各自的神明……   换句话说,只有当他们有真正发自内心的不想服输不愿意亡国并且有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觉悟的时候,那些看起来困难的事情才会变得充满可能性,也就是所谓的,心诚则灵。   可是眼下这些人又哪能有实实在在的诚心诚意?   除了发起者桑刚一直处在生死被人拿捏而不甘心的随时可能豁出去的状态之外,其他人其实都还根本没有带着自己的国民与琉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拼死一搏的觉悟——之前这边境之地那和平的局面已经让他们这些高层的人物沉迷于享乐和无所事事中太久了,哪怕是这战事爆发并持续之后,在双方对峙之中,宁王那时时刻刻的留有余地,早已让他们好不容易被桑刚煽动起的警惕之心日渐降低。   这些人其实早没了斗志,宁王的修为不过是最后一个借口,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认输可以认得更加理直气壮而已。   ……   “如今亲眼见到宁王殿下,才知贵国原来是真的没有要对我等斩尽杀绝的心。”身为这联军的主事之人,桑刚上前一步,如此说道,“如果宁王殿下亲自动手,我们就算联手,又岂能抵挡如此之久……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琉国与诸国一向安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宁王以一种气定神闲的姿态陈述着琉国所需要表现出来的姿态,并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第六百八十八回议和(上)   双方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罢战的诚意,于是这议和一事进行得可以说是无比顺利。   直到整个局面基本都已经定下之后,桑刚突然发话:“不知我可不可以邀请宁王殿下随我等前往某处,见一见在我们之上的那些存在呢?”   桑刚的这句提议立即激起了所有人的警惕之意,因为众人都知道桑刚是这联军的发起之人,也是最为坚定的反对议和的存在,所以琉国这边担心桑刚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联军那头也在担心桑刚突然发狂,做出什么让局面无法收拾的事情来。   “我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来呢?”桑刚摊手,做出了无辜的姿态。   那几个联军的头领仍是满脸忐忑,他们知道桑刚拥有与神明交流的能力,而一切事情一旦牵扯上神明,便很难以常理论断了。   “他莫非又是得到了那些神明的指示了?”这些人的心里揣测着,打算回头去问一问各自的神官,不过眼下他们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多嘴的,除非他们当中有谁是真的有那个胆量,将神明一事彻底视作浮云。   宁王稍稍迟疑了一下,上上下下地将桑刚打量了一番:“我知道你想让我见什么,却不知你说的这个某处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个城中。”桑刚回答,“我想以宁王殿下的实力,应当很容易找到那一处所在。”   “神庙?”宁王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仿佛无穷无尽的神识铺展开来,很快他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某处动静有些奇特的地方。   “莫非这些神明还真有什么特异之处?”那些附着在神像上的奇怪波动让宁王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好奇之意——这是他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所谓神明的存在,在发现神明似乎并不如他所想象那样只是奇怪的象征物或者单纯强大的妖兽之后,他的心底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丝想要探究其中隐秘的冲动。   “正是。”桑刚点头,“这议和之事,关系我们这些小国未来千百年的命途,必须得向神明们请示,所以,我希望能请宁王殿下亲自在我们的神明面前做出承诺。”   “我想,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桑刚的视线转向了一旁那些目光闪烁的联军首领,如此问道。   那些人自然只能喏喏,虽然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其实对于面见神明一事也是颇为心虚。   “于情于理,似乎都该如此。”宁王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神庙重地,闲杂人等越少越好。”桑刚又补充了一句,并将视线投注到了宁王身后的那一群谋士文书和将领的身上。   宁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仿佛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似乎想要看看这些小国修士能靠着所谓神明再折腾出什么花来。   ……   虽然桑刚并不如何欢迎闲杂人等,宁王仍是维持了该有的排场,而单乌则主动留在了驻地之中主持局面。   这座城池并不大,这新建的神庙也并不如何壮观,一片高地之上长方的建筑,具体说来仿佛只是一间巨大的由石柱支撑起来的空旷的大殿,正中一条笔直的由妖兽皮毛铺出的走道,通往尽头处那一片高高低低奇形怪状的神像。   ——这神庙乃是在联军集结在这片地域之后,为了表示大家未来必定会通力合作的诚意,才特意建造出来的,内里同时汇聚了诸家神明,当然,当初为了如何安排这些神像,这联军内部也是狠狠厮打了一番。   不过眼下,通力合作反抗琉国的局面变成了如今各怀心思的一盘散沙,这神庙的存在,便也成为了一个静默无声的讽刺。   阳光斜斜地从大殿侧方的琉璃窗户上射入,在这黑暗的空间画出一道道清晰的光路,在地上刻下明暗交接的仿佛一级级台阶一样的图案,同时在那些神像环聚的位置,其正对着的上空天花板上,亦是一片通透的七彩琉璃,那些琉璃镜面的角度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一道道光柱如剑一般从上而下地笼罩在那些神像之上,硬生生地在这阴暗的神殿中,给那些泥雕木塑营造出了神圣超凡高高在上的气息。   宁王当然不会被这种硬造出来的高高在上所影响,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这些信徒们对待各自神明的用心,于是他一边环顾着四周啧啧称奇,一边跟在桑刚等人的身后,往那些神像之下走去。   桑刚等人恭恭敬敬地依次上前,对着各自的神明行了礼,方才渐次站定,回转过来,面对宁王。   宁王连头没有低下半分——他可没觉得这些神明雕像有什么值得他敬畏的地方,就算这些雕像的身上有那些奇怪的难以捉摸的细微波动。   “现在,还请宁王殿下将之前商讨的种种,再说一遍。”桑刚恭恭敬敬地向宁王做出了“请”的姿态。   宁王干咳了两声,他身后的文官立即小碎步地上前,在自己的面前摊开了一张卷轴,而后高声念了起来——宁王有自己的排场,并且,他也有些担忧自己是不是会在大意之下着了什么道儿,毕竟这神明一事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   “应该将单乌带来的,毕竟关于这神明一事,他知道的似乎还很不少。”宁王暗想,同时他的神识肆无忌惮地铺展着,不肯放过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全然不顾对面桑刚那些人的不满。   很快地,宁王便发现了那些神明雕像之上的波动,似乎都与场中的一个人有所关联,这个人,正是桑刚。   “哈,看起来关键仍是你。”发现了这一点的宁王心中有些暗喜,“这神明之事,背后果然很多猫腻……”   “也是,小国寡民,不弄些花样出来,如何留得住人心?”宁王的视线落在了桑刚的身上,“这议和之后,是不是应该顺手就将这个人给解决了?这小子的野心生生不息,之前甚至想要迎娶我琉国的公主借我琉国之势,而这一回他的欲望被挫败之后,过个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又会生出什么新的麻烦……”   “虽然我喜欢有人能给父皇带来些麻烦,但是却不喜欢这种野心超出正常范畴的存在。”宁王的心里默默盘算着,几乎就要下定决心的时候,桑刚的眼睛突然向他看了过来。   桑刚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片星空,浩瀚无垠,让宁王的意识突然就恍惚了那么一下。   星空蔓延开来,神殿消失的同时宁王周围的那些人也都一并消失了,只留下了桑刚和他身后的那些泥雕木塑神像,和神像头顶上那仿佛剑一样的光柱。   “这是你营造的意识空间?”宁王稍稍的有些意外,随即笑了起来,“这种雕虫小技你也敢用?就不怕我突然暴起,让你的识海受创么?”   “因为我再也找不到其他更为隐秘稳妥的地方和时机,能够与宁王殿下做这私下相谈了。”桑刚笑着躬身一礼,“这是我的诚意,我想宁王殿下应该能感受得到。”   “之所以选择这神庙之中,是因为我知道宁王殿下对神明之力感到好奇——之前对峙之时,宁王殿下可没少以我们所信奉的神明为借口,做些暗地里的煽动人心之事啊。”稍稍的停顿之后,桑刚直接将宁王的那些暗搓搓的动静挑上了明面,“与其一知半解的猜测,还不如亲眼见识一下何为神明,不是么?”   “说得不错。”宁王挑起了眉梢,对桑刚稍稍有了些刮目相看——他自信能看出自己那些暗地里动作的人并不多,所以眼前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桑刚,便成为了让他觉得意外的存在。   “我们甚至可以成为合作者的。”桑刚更进一步地挑明了自己的意愿,“你有没有想过,借用真正的神明之力,来圆满你心中的愿望呢?”   “哦?”宁王负手而立,没有接话,但是摆明的是,桑刚的话语已经成功地挑起了他的兴趣——和琉国与那些小国之间的长久太平或者战事连绵相比,还是与个人内心欲望相关联的种种,拥有更加引人注意的魅力。   ……   宁王在此之前,与大多数的琉国人一样,对所谓神明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从不相信所谓神明能带来什么,只觉得那些信仰神明之人执着得有些莫名,而那些神明也只存在于这些小国之中,并不曾主动向外人展示过自己的存在。   “就算那些神明的本体是强大的存在,又能有多强大呢?”这是宁王之前的想法,“他们既然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强大,也强大得有限吧。”   “心诚则灵?为什么会有修真之人认为这句话有道理呢?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有真正的实力,才是达成一切愿望的基础呢?”   “啊,不过,这所谓的信力,似乎的确有些玄妙之处,可以利用一二。”   “这桑刚倒是个头脑清醒的,并不是满脑子神明的傻瓜,能看得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也知道如何才能为自己谋取好处……看来这种合作,是可以持续下去的。”   “也好,看在这份利用价值上,就留他一命好了第六百八十九回议和(下)   于是,宁王手下那文官终于在神明雕像面前念完那长长的条款的时候,桑刚和宁王也已经背着其他人,另行达成了一套协议,而两人甚至对着桑刚所信奉的那兽神起誓并缔结了契约。   那契约仿佛一颗星子,漂浮在宁王的意识之中,散发着温和的善意,或者说是一种卑微的祈求之意——这契约在成型之后,居然主动地在请求着宁王,求他不要将自己抹杀。   宁王觉得这契约的表现有些趣味,而他暂时也不想表现出什么随时会背信弃义的征兆,便由得这契约在他的识海之中载浮载沉,甚至都没有刻意地设下什么限制。   桑刚则表现出了很是安心的模样,似乎这契约一成,他与宁王便是天长地久的合作伙伴,而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宁王那等修为境界能够做到多少事情。   双方都是皆大欢喜。   ……   又过了数日,和谈双方再度汇聚到了那神庙之中,正式的契约一式多份,不但有宁王代表琉国落下的印记,更有其他那些小国的国主的印记,继而那些小国之人依次取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契约,在各自的神明面前,开始了无比繁杂的一套套祭祀的仪式。   经过这些仪式之后的契约,便等若是有上天做过见证,一旦有谁违反,则必将遭受天谴。   宁王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分清楚了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神明都是些什么,亦将它们与各自的国家对上了号。   一切看起来都按部就班,无可挑剔。   直到最后,场中还剩下了最后一份契约。   “嗯?”宁王的表情是微微一愣,而后视线缓缓扫过那契约书上的印记,接着是眼前这些各个国家的代表,继而是场中那些竖立着的神像——然后他才好像终于恍然大悟一般,意识到场中少了什么。   “黑月国的朋友们呢?”宁王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开口问道。   对面的阵营中立即便有人上前打圆场解释,说是黑月国的那些闇人们不愿意自己的神明与其他神明并立,认为那是对自己信仰的亵渎,于是仅在他们自己的驻地之中供奉自己的神明,甚至都不愿意踏足这个对他们来说等于“异教徒聚集地”的所在。   宁王想到了吃遍天那些个据说是陷在了闇人驻地之中的下属,以及自己那个被派出去后就杳无音信的心腹,不由自主地就皱起了眉头,表现出了不悦之意。   其他人不愿意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变故,也不敢上前为黑月国做什么解释,甚至在心中盘算着:“事情如有不谐,我等是不是应该先行一步,将那群闇人的头颅斩下,并送到琉国这些人的面前?”   “我们马上就会派人将契约送给黑月国的那些人。”出面打圆场之人如此说道,那最后一份契约亦被小心封存,郑重其事地交付给了某个被选中的使者。   ……   宁王原本以为黑月国的那些人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后他便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发难,让单乌率领的那一队人马直接行动,将那群闇人的驻地连根拔起。   这也正是宁王在见过那神庙之中的神像之后,与单乌商定过的计策——他这样的修士,怎么可能连神像少一尊这种事都发现不了呢?当然,他同样也注意到了那些闇人们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双方的商讨。   “那些闇人们明显对这和谈不满,如果他们真的如你所言那般对自己的信仰无比偏执的话,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稍稍挑衅一下,或许就可以激怒那些闇人,让他们主动地展示出自己的无礼,并成为我们发难的借口。”宁王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可以把握并利用的机会。   “对黑月国发难这种事如果完全指望吃遍天的话实在不怎么靠谱,所以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把握住主动权。”宁王如此对单乌说道,“更何况,如果黑月国中真有什么吃遍天眼红的利益的话,我们动手的时候吃遍天便会主动动手——他可不会希望好处被我们独吞。”   “我已经见识过了那些神明的底细,不过如此,所以我认为,我们与其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地跟在吃遍天的身后等着喝汤,还不如我们吃肉,由他来喝汤。”宁王向单乌坦诚自己在神庙之中感受到了所谓的神明之力,并理所当然地隐瞒了自己与桑刚之间的别样交易。   “当然,如果你的本意,是站在吃遍天那一方的利益上的话,你大可以继续找理由来反驳我的意见。”宁王最终抛出了这样的一句绝杀,成功地让单乌做出了以手指横过自己嘴唇的手势——这个手势意味着单乌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就此事向宁王提出什么意见,只会老老实实的遵从宁王的一切命令。   “哼,跟我玩心眼,以为我真会相信你和吃遍天之间没有什么猫腻。”宁王心里暗道。   于是,当宁王前来神庙见证这订立契约的过程的时候,单乌领了他的吩咐,调兵埋伏在了闇人驻地之外,并等待着宁王更进一步的吩咐——单乌如果还想与宁王继续维持住眼下这种良好的合作局面,并证实自己并无私心,也不是偏向于吃遍天的话,他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做什么手脚。   宁王其实已经准备好下达“杀无赦”的命令了。   却没想那些闇人在使者到达之后,客客气气地将使者迎入,一声不吭地接过了契约,而后经过了一番复杂的礼节,一本正经地将其供奉在了那迦黑月的雕像面前——那些闇人们完全看不出一丝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愿。   “不是说那些闇人们最看不上异教徒的么?他们为何能如此淡定地接受这契约书?莫非单乌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又做了什么事情不成?”宁王有些意外,但是脸上却仍只能做出欣慰的表情来,接受周围人接二连三的祝贺。   ……   “我以为你会顺着他的意愿让他成为先锋兵的。”单乌看着眼前的吃遍天,同样也有些意外之色。   那些闇人们老老实实的没有多余的动静,可以说全靠吃遍天那几名投诚的下属们混迹于闇人之中所发挥的作用。   “我是这么短视的人么?”吃遍天笑道,“那位宁王殿下为人狂妄,又不了解闇人们的底细,所以如果他打了头阵,他肯定会冲两步就开始回头张望,等到我切实跟上去了之后,再继续掉头往前冲,这一停滞,先机可就失去了,少不得就会陷入那些闇人们的包围之中,那我可就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助力了。”   “你不会及时跟上么?”单乌挑眉反问。   “我可没有给他擦屁股的兴趣。”吃遍天撇了撇嘴,“既然你不愿意主动,那么,经验,决心,行动力,准备工作……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针对黑月国的这些行动,都是由我占据主导地位比较好——我不放心那位宁王。”   “好。”单乌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继而单乌激发了腰间的传讯玉佩,往宁王那一头传了一句话:“我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似乎是你的某个失踪已久的下属,穿着黑月国神官的衣服——似乎是他劝服了黑月国的那些人,接受了这契约书。”   “什么?”宁王的语气里满是惊讶,似乎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自己这下属能有这般能耐。   “他很努力地想要化解双方的对立情绪呢,他会成为我们与黑月国之间的中间人么?”单乌勾着嘴角反问了一句,将吃遍天下属干的那些事推在了早已选定的替罪羊的身上,语气里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揶揄,仿佛是在嘲笑宁王这自以为是未雨绸缪,结果到头来砸了自己脚的多余举动。   如此一来,便可以在宁王面前遮掩掉吃遍天此刻参与此事的痕迹,让所有事情都重新回到最初的计划之中。   “这个叛徒。”沉默了片刻之后,宁王那头隐隐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我相信他依然认为自己是忠心耿耿。”单乌继续说道,成功地将宁王心里头的杀意给撩拨了起来。   “给我解决掉他。”宁王的命令脱口而出——既然憋了许久的“杀无赦”的命令是不可能再出口了,那就将让这坏事的棋子来承受自己心里的怒火吧。   “必不辱命。”单乌笑着回应,而后对侧方的一片阴影打了个手势。   没过多久,宁王那下属便已经被带到了房间中央的空地上,并且如单乌所言,那人穿着的是黑月国神官的衣服,一脸狂热的准备慨然就义的神色。   “我这可真是玩火。”单乌在这个时候突然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   “怎么突然有了这般感慨?”吃遍天好奇地凑到了单乌的身旁。   单乌抬头看了吃遍天一眼:“你。”   继而抛了一下手里的传讯玉佩,示意着说了句:“他。”   而后将视线落在已经被带进来的那替罪羊的身上:“他背后的那些存在。”   “同时还有琉京里的那一位。”单乌指了指琉京的方向,一声长叹。   “所有的,我都惹不起第六百九十回神明的手段(上)   “口上说着惹不起,可我也没见你真怕过谁。”吃遍天有些好笑地看着单乌这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你不想进黑月国就不进吧,我也不会非要你做什么的,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做出如此萎靡不振多愁善感的姿态来吧?”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单乌依然是那副好像吃错药一样的略带忧郁的模样。   “当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吃遍天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配合单乌演上一演,“我这人虽然贪婪,但是,修为到了我这种境界之后,财富能够带来的满足感其实已经很有限了,如果能以此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这财富才有价值。”   “你这话,的确让我安心了一些。”单乌点了点头,对着吃遍天勾着嘴角,有些艰难地一笑。   吃遍天稍稍一愣,干咳了两声,撇开了视线,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说,你的这副伤春悲秋的小模样,还是回琉京之后做给千鹤看吧,她一定会爱你爱得更加死去活来的。”   “但愿如此。”单乌脸上挂着的那丝艰难之意随着他轻轻吐出的这四个字烟消云散,眉眼之间的神态,又是吃遍天所熟悉的那个单乌了。   “你吓坏我了。”吃遍天见单乌的表情恢复正常,拍着胸口做出一副后怕的表情,“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真没脸回去见千鹤了。”   吃遍天其实也并非全然作伪,方才那几句话的功夫,他是真的被单乌惊吓到了——当单乌突然用那种控诉一样的语气将吃遍天和宁王九龙等人一并划进了惹不起的范畴之中的时候,吃遍天险些以为单乌是察觉到他那越来越难以压抑的馋意,所以本能地心生警惕,并开始谋划着如何从这死局之中逃脱了。   ——单乌在吃遍天眼里原本是一直煮熟的鸭子,可他现在却开始担心这煮熟的鸭子会飞走。   “他真的会察觉什么异样到么?”吃遍天忍不住自问,甚至整个思绪都往情况不妙的方向滑了过去,“他总不会是打算趁我进入黑月国并陷入与那迦黑月的僵持的时候,逃之夭夭吧?不,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难道真舍得千鹤和明泽?”   “这小子这么警觉,我如果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记,他一定会发现的,而且眼下这个情况,我也没有理由放弃黑月国的事情——那样只会让他更加生疑……”   “不,他应该也不确定,所以他眼下这行为这顶多就是试探——如果他真的决定了什么的话,他根本不会流露出这些迹象来,只会默默地将事情全部安排好,到时候让我大吃一惊。”   “我的表现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之前被他的气味勾引到发狂的那些举动也不能再有了。”   “是的,我应该将他当做和九龙差不多层级的人来看待,而不能因为他眼下的修为就对他掉以轻心——一个能在十年不到的时间里,没有长久闭关也没有服用什么丹药,直接就从金丹初期到摸到元婴的门槛的人,就算哪天突然顿悟平地飞升,也不无可能,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信力呢……那所谓的神明之道,在为他增添无上美味的同时,也在给我增加着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啊。”   “我如此艰难地压抑自己的冲动,煎熬地等待着时机成熟,等待着更加绝顶的美味,却是不是该担心一下夜长梦多了?”吃遍天的心里实质是天人交战,但是面上却仍是浮夸的装腔作势。   “你什么没见过?哪有那么容易吓到?”单乌似乎对吃遍天的装腔作势毫无兴趣,只是轻嗤了一声,走到了那替罪羊的面前,似乎正思考着用怎样的手段来炮制这名修士。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小子。”吃遍天搓着手掩盖着自己内心的些许不安,并且嘿嘿地笑着凑到了单乌的身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这小子都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让人过目难忘。”   ……   三天后,当那庆贺契约成立的普天同庆的宴席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各国士卒都开始准备着撤退了,而宁王亦终于回撤,与单乌所带领的部队汇合了。   宁王的那名陷入那迦黑月的魅力的心腹此刻只剩下了一个人头,被单乌泡在了古怪的药水里,并差人端到了宁王的面前。   “这是何意?”宁王看着眼前的这颗泡在液体里的已经有些变形了人头,嘴角抽搐,“看你的模样,似乎并不是为了向我示威。”   “真让他就此灰飞烟灭了多可惜呢。”单乌回答道,同时做出了解释,“这是一种秘术,可以保存住他的脑子,以及他脑子里的那些有用的讯息。”   ——这秘术自然就是当年周鸾炮制七星鳗所使用的方法。   “黑月国深入地下,有太多隐秘外人无法得知,而我们却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打入了闇人内部的棋子。”单乌伸手轻拍着那装着人头的坛子,而那坛子里的人头似乎感应到了液体中传来的震动,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你其实可以直接对他施展搜魂之术的。”宁王有些奇怪单乌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你以为,我会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你么?”   “谢过宁王殿下的信任,不过我如此迂回,却仅仅只是因为不想沾上麻烦而已。”单乌屈指一弹,那坛子外侧已经排布好的法阵渐次亮起,在人头的上方形成了一片光幕,里头是一片纷乱的图像。   “看到那一团阴影了吗?”单乌指着那光幕正中处的一团完全黑暗的所在,“他的识海之中埋藏着一个诅咒,与那迦黑月有关,如果我使用搜魂之术的话,多半就中招了,而他现在是个死人——诅咒没有了活人的执念作为养分,自然而然便会消散,到那个时候,便可轻易地将他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了。”   宁王闻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这秘术倒是有趣。”   “其实对于宁王殿下而言,这诅咒……或许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吧。”单乌转而恭维了一句,着重强调了一下两人之间修为境界的差距。   “呵呵,是啊。”宁王嘿嘿一笑,抬手往那光幕之上一引,当中那一团黑暗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之后,颜色竟渐渐变淡,最终成就了一颗小小的发亮的星子,看得宁王眉头一挑。   ——这星子和他与桑刚缔结的契约无比相似。   “莫非与我缔结契约的并不是桑刚,而直接就是他背后那神明了?”宁王的心中有些揣测。   “那应该便是这人与神明之间缔结的契约了。”单乌看到那星子,开口解释道,“人因为强烈的信仰会合神明之间产生感应,有需求,有回应,便会有契约生成。”   “看起来你知道得不少。”宁王压下了心中疑惑,斜眼看向单乌。   “我甚至连他们收藏的那些经文都看完了。”单乌指了指一旁那几乎堆成小山一样的玉简。   “哦?你竟没有被那些神明收成信徒?”   “那么多的神明,我不知道该拜谁呢。”单乌嗤笑了一声,便将话题再度转移到了眼前的事情上来,“既然这诅咒已被殿下驱除,那么接下来,还请殿下随我一同,查探一番这人在进入闇人营地之后都见识了些什么吧。”   “也好,我对此事,也有一些好奇。”宁王上上下下地将单乌打量了一番,面上满是猜疑的神色。   而在这个时候,那光影之上画面连接闪烁,所展示出来的,赫然正是那宁王下属在闇人营地里的所见所闻。   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跪拜着祈祷,口中念念有辞,每个人心有疑问之时都会去向那位神官请教,而后神官便会打开手中那小册子,以经文之中的某些要义向对方解释,越解释得多解释得透彻,便越让人觉得那位那迦黑月神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神是全知全能的,人心之中的一切疑问,他都已经做出了解答,所以你们只需要好好体悟这些经文便行。”那位神官如此说道,而后,这一组视线的主人,便走上了前去,与那位神官搭上了话。   “这是神明的恩泽,她正在指引你们这些迷途的羔羊找到了正确的归路,值得庆幸的是,你终于找到了。”那神官如此说道,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味,仿佛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条夹着尾巴的流浪狗。   ……   画面里充斥了种种经文的片段,以及种种关于那迦黑月的神迹的描述。   宁王皱着眉头,他是没能看出如今的单乌有比他那位下属卓越到哪里去——就算那下属修为略差,却也是积年的金丹修士,经验战力意志力一样不少,为人八面玲珑,对自己更是忠心耿耿,怎么一入闇人营地,被这神官一忽悠,便彻底与自己断了联系?又为何单乌声称看完了那些经文,却明显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或者,他从那些经文当中,是真的总结出了什么成为神明的手段了第六百九十一回神明的手段(下)   在宁王看来,抵挡诱惑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一步将那诱惑之物弄到手。   喜欢钱就让家里堆满绝世奇珍,喜欢美女就去将天底下最美貌的女人抢回家中,向往神明的全知全能就让自己成为神明,想要这大好江山都属于自己,就该让那位九龙先生快些退位……   所以,单乌在面对那些来自于光影之中的,闇人们的蛊惑言语完全不为所动,并且有那个闲心指指点点地向宁王解说的时候,宁王便已经认定:“这小子果然是知道了什么了,看他这完全就是一副蠢蠢欲动想要亲自验证一番那神明之道的架势。”   “只是这些经文么?”宁王的视线落在了一旁那小山一样的玉简之上,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便已经沉静了下来。   “或许我也可以试着从中寻找一些能够借鉴的手段,譬如说……这以言辞蛊惑人心之术。”宁王手指微动,那些玉简便悉数被他收拢了起来。   宁王这动作光明正大,所以单乌只是看了一眼宁王的手指,便没再就此多说哪怕一句话。   而那些玉简光明正大地堆在两人的视线范围之中,本就是等着宁王这收取玉简的一番举动的。   ……   闇人们开始撤离,十日之后,在即将进入黑月国的领域的时候,吃遍天下属的一名元婴修士突然带着人拦住了那一队兵马。   “我来要回我自己的下属。”那名元婴如此说道,抬手便从队列中揪出了属于吃遍天的那些下属。   那些下属们拼命挣扎反抗,甚至有好几个做出了即将金丹自爆的姿态,可惜这一切都被那元婴修士压制住了。   那些已经被认可了的同伴们的凄惨模样极大地刺激了闇人们心中的战意。   “这是挑衅!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这种无信之人在我们的家门口带走我们的同伴!”这样的念头转眼充斥于这些闇人的心中,更何况这段时间的合作和妥协让他们对这些狂妄的异教徒早已经窝了一肚子火,于是乎,再没有谁愿意袖手旁观,大家纷纷高举了双手,并且开始念诵着同样的一套咒语。   一时之间,天地间风起云涌,浓厚的黑暗瞬间笼罩了这一整片的山林。   那元婴修士见势不妙,抓住那几个下属便想开溜,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彻底被这片黑暗所困住了——不见天日,不知上下,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自己手底抓着的那些人,都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感应。   “归顺吧。”一个声音在那元婴修士的耳边响起,而后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点星光,诱惑着他追随前行。   “开什么玩笑?”那元婴修士有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顿时生出了怒意,接连便是一连串的术法施展开来,可惜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光明普照。   那点星光之中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所针对的不光是肉体还有魂魄,拖拽着那元婴修士几乎无法抗拒地向其翻滚而去。   而后,是长久的极致的黑暗,以及最终等待到的一线光明。   那元婴修士睁开了眼,满是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飘渺在远远的高空中的,金光万丈的,仿佛全是琉璃造就的天宫一样的所在,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感慨,便整个人的身体都再度一沉,重又被黑暗吞噬。   这一沉,便仿佛没了尽头。   而这下坠的一路,却并不是完全的黑暗。   这元婴修士的眼前不断出现种种让他感受到恐惧的场面——他看到了有人被塞进磨盘,不断地碾碎成血浆肉泥,而后重生并被再次塞进磨盘,周而复始;他看到了有人被活生生地掩埋于充满恶臭的沼泽黑泥之中,不断地挣扎反抗却不得脱出,意识更是永恒的清醒;他看到了有人被置身于满地火焰的荒漠之上,口干舌燥内脏喷火,眼前不远就是甘泉,这人却永远差着那一步的距离,得不到纾解;他看到有人不断地从刀山之上滚落,摔出个手脚分离血肉模糊,却依然持续着攀爬的举动,因为那山顶之上有一个看起来无比逼真的所谓“出口”;他还看到了有人被困于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等待那人的时间,是亿万次劫……   “无信之人的下场,便是如此。”之前那个诱导的声音再度响起,继而场景再度崩解。   身处黑暗之中的人高喊着“神啊宽恕我吧”,然后他终于等到了一线光明;爬在刀山之上的人念诵了“那迦黑月”的名号,刀山变成了平缓的阶梯,那“出口”的后面也有了真实存在的通道;在火海荒漠之中的人虔诚跪地,以祈祷的姿势诵出了一段经文,而后天降甘霖,不但滋润了此人干涸至极点的肉身,更让这一片火海荒漠重回生机;那被掩埋在沼泽之中的人感念到了那黑月之前的神明踪影,沼泽地便在瞬间变成了无边的花海,那恶臭的气味便也化为了馨香;那被磨盘碾磨到一半的人高举着双手发誓着要为神明付出所有,而后他那血肉模糊的身躯便已经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通透如同琉璃一般通透明亮的无垢不灭之体,并且开始缓缓的飘升,依稀是往着头顶上那光辉灿烂的天宫而去……   这样的场面让那元婴修士的心神受到了震动,一丝微妙的动摇被埋在了他的心里,而后,无所不在的黑暗,让那一丝动摇开始生根发芽,并渐渐与他的意识纠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于是,许久之后,那元婴修士的嘴唇颤抖着,终于喃喃地吐出了那么一个词:“神啊……”   ……   事实上,不过短短三个时辰过去,那山林之中的黑暗便已经悉数散去,整个闇人队伍又再次整合,继续前进。   吃遍天那几个下属已经再度归了队,以一种虔诚无比的姿态追随在当中那几个神官的左近,而那位突然跳出来的气势汹汹的元婴修士,此刻竟也低眉顺眼地跟在诸人的身后——这元婴修士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的创伤和禁制束缚,但是他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反抗的意味。   这样的场面自然很快便被周围琉国那些监视闇人的探子们传递了回去。   宁王知道了,单乌知道了,很快吃遍天也知道了,于是吃遍天终于带着自己的诚意,往宁王的所在找了过来。   “我想你应该也见识到那些闇人们的同化能力了——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便能成为他们的打手,还是死心塌地的那种。”吃遍天刻意夸张着那些闇人们的威胁,“如果那些闇人们不再满足于那些洞穴,想要走到地面上来,想要扩展自己的势力……就算你我可以不受影响,你我手下的那些士卒呢?”   “可是我们与闇人之间,已经结下了契约。”宁王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时机,当然要趁机好好端一下架子,和吃遍天讨价还价一番。   吃遍天却并没有给宁王留下多少端架子的余地,直接甩出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一副成就成不成就散的架势:“我们联手,将那迦黑月制服,而我许诺给你一次机会——命令我做任何事情的机会。”   吃遍天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诱人到宁王都觉得眼前似乎是哗啦落下了一条一步登天的台阶,以至于他几乎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而内心的冲动更是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唇齿,逼迫着他尽快开口说出“同意”这样两个字。   ——吃遍天本身的实力,吃遍天的势力,吃遍天与九龙这么多年来对峙的局面,吃遍天手里那完全的传送阵……这一切,如果能好好利用,直接就可以逼迫九龙名正言顺地让位给自己了,又哪里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琉国周边的零碎的势力呢?   但是宁王到底还是保留住了那么一丝清醒,于是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出来是:“这世上居然有吃遍天前辈你无法独自完成的事情么?”   “有啊,把琉京里那个我看不顺眼的家伙的脑袋扭下来——这种事我就无法独自完成。”吃遍天斜眼看着宁王,露出了一丝些微的不屑,继而补充了一句,“黑月国这那迦黑月,论个人实力其实与那一位也差不了太多了,不过好在,那玩意儿没有太多别样的心眼,也不会玩什么合纵连横的阴谋诡计,如果能够攻其不备,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陷阱。”   “哦?”宁王被吃遍天的前半截话戳中了心事,脸上的表情又古怪了些。   “同不同意,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吃遍天盯着宁王,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   吃遍天和宁王的合作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与此同时,那些闇人们的不安分也适时地配合上了整个局面。   ——吃遍天为了讨回那些陷入黑月国的下属,接二连三地派出了一些下属往那黑月国的边境,这种骚扰请求虽然没有过线,但是依然让闇人们不安且暴躁。   “他们信奉了我们的神明,便是我们的同伴,我们是不会让同伴们再次落入无信之人的魔爪之中的!”闇人们如此回应了吃遍天那一方要人的请第六百九十二回黑月国的灭顶之灾(上)   对峙的双方只要稍有挑拨,对峙便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冲突。   闇人们决定清扫干净自己的家门口,于是跨出了黑月国预定的边界,并且表现出了十足的攻击性——或者说吞噬性。   几乎每个靠近黑月国边境的修士最后都没法从那片黑暗的笼罩之中离开,当这失联的修士数量超过了十指之数之后,宁王和吃遍天理直气壮地给那些闇人们安上了魔物的名头。   “那些闇人们本就长得与正常人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能够与我视作等同的存在。”这样的说辞飞快地传递了开来。   “现在,是时候,让这些冒充人类的非人之物的真面目暴露出来了。”宁王与吃遍天双方势力集中在在黑月国边境之外,其中甚至还混杂了一些想要向琉国示好的其他小国的修士——原本是反抗琉国的联军,此刻竟是调转了枪口,转向了曾经的盟友,而这个过程,居然没有人察觉到不妥。   这样的局面的形成,完全不需宁王或吃遍天废上半点心思——单乌无比体贴地替两人将一切局面都铺垫了个水到渠成,与此相比,他在临战之时的退缩,根本就不算是个什么事儿了。   ……   “我现在在黑礁坊市了。”黎凰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居然真的赶过去了?”单乌有些意外,亦有些欣喜,“这似乎会改变你预计之中的行程?”   “答应过你的事,我从来都是很放在心上的。”黎凰回答,“更何况,我对你所言的那位那迦黑月很感兴趣。”   “我在凝就金丹的时候,似乎受到了某些存在的指点,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黎凰在稍稍停顿了之后,补充了一句,“并且,我也想要去看一看潜伏……或者说被封印在这黑礁坊市深处的魔物,也许,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说不定啊,比如说……为何这世界里的魔修一道居然如此萧条?”   “直接去面见魔王么?怎么听起来你的念头似乎比我还凶险……”单乌轻声笑了起来。   “搞不好到时候我们两边一对照,会发现这世道真的是所谓的神魔一线间呢。”黎凰说着自己的假设,随即似乎是想起了那些传说之中的狗血之事,压抑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   黎明时分,吃遍天和宁王几乎是同时降临了黑月国的上空,强大的神识扩展了开来,互相叠加,几乎将整个黑月国的领域都笼罩在了其中,当然,他们的神识就算再强大,也无法真正触及到黑月国的深处——在那地面之下几近无穷的所在,才是真正的黑月国的领土。   这强大的神识让洞穴之中的闇人们躁动了起来,于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山林之中,开始汇聚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即将大亮的天色重新遮掩,让吃遍天宁王以及他们的那些手下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回,这黑暗并没有理所当然地起到那吞噬的作用。   那些跟在宁王和吃遍天身后的修士们身上接连着亮起了一团团的亮光,那是被他们挂在身上的护身符箓,这些符箓之间暗藏了关联的法阵,让他们的神识能够融入吃遍天和宁王那强悍庞大到几乎无法撼动的神识之中,如此一来,自然便不会受到闇人们的黑雾的影响。   这符箓当然也是单乌的手段——单乌长于幻术,又清楚那些洗脑过程中的猫腻,自然能够依据常理推断出那些黑雾的作用,并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法。   当然,这方法之中,也有着些微的私心——单乌在那些符纹之中,埋入了类似于神明与信众之间的契约的部分,如果那些修士当中有谁心中突然生出了类似于信力这样的存在,那么不管这些信力的诱因为何,在短暂的迂回之后,最终都会落到了单乌的手里。   而这种暗戳戳的手段,单乌有自信能够避开所有人的感知。   ……   “动手吧,这些怪物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吃遍天高高抬起了手,而后一团只有拳头大小的灵力汇聚于他的指尖,并随着他的动作被抛出,轻飘飘地往一处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了的所在落去。   那光团体积不大,飘飘摇摇,看起来毫不着力,但是所过之处,那黑暗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往后方退了过去——看起来简直就好像一轮全新的真正的太阳来到了半空之中,带来了光明,驱散了黑暗,并点燃了众人心中那些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战意。   ——几乎没有修士会不喜欢战斗,特别是这种看起来注定碾压另外一方的战斗,或者说,解近于屠杀的战斗。   那光团就这样在众人眼前如同蒲公英被风吹起的花球一样摇摆着,轻飘飘地落在那片看起来已经天光大亮的山谷之中,而后,众人的眼前全都充斥了一片几近全盲了一样的白。   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了阴影,便也没有了轮廓,没有了颜色——完全的白与完全的黑一样,都是会让人迷失自己的存在。   但是好在身上的符箓依然能够让这些修士们感受到来自于宁王和吃遍天的强大,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同时他们也能听到下方传来的轰隆隆的山石崩塌的声音,以及其中混杂着的惨烈的尖叫,仿佛在告诉他们:“等待吧,接下来是更多的惊喜。”   终于,这片白色开始恋恋不舍地退却了。   而后,人群之中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那片山谷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足有一个普通城池那么大的深坑。   其实看不出太多的狼藉,因为那深坑仿佛是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整个儿齐齐整整地切了下去,破碎了岩石以及被牵连到的闇人落进了坑洞之中的黑暗里,于是在众人目所能及的地方,就只有一团团的烟尘翻滚不息。   稍稍的寂静之后,那些坑洞之中如同夜幕到来的煽动一样,一群闇人如同蝙蝠一样扑啦啦地冲了出来,带着誓死的决心,冲进了那些修士的队列之中,在那些修士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接二连三地抱住了其中的某些个人,继而爆裂成了一团团的烟霞,转眼便在半空中那些还算齐整的队列中撕裂出了一个接一个的空洞,空洞之中,血肉不存。   “还等什么呢?”吃遍天轻哼了一声,似乎不满意自己这么漂亮的开局,居然被这些发愣的修士弄成了这尴尬的两败俱伤。   宁王斜眼看了吃遍天一眼,手里亮出了一面令旗,那令旗一分为七,环绕在他的身边,而后前后左右地摇摆了起来。   那些被闇人自爆弄得有些茫然的修士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感受到了来自于那些令旗之上传递过来的,由宁王发布出的种种指令,本能地就开始循着这些指令行动了起来,局面亦重新回到了有条有理的状态之中。   “如果是单乌,在我破开这些闇人们的门户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行动了。”吃遍天撇了撇嘴,如此向着宁王抱怨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声轻叹。   “怎么?你这是刚和他分开,就开始怀念了?那么你大可以在这儿等着他过来,不过那个时候,大概就只剩扫尾的活计了吧。”宁王哼了一声,当先一步,跟在那些高举着屠刀嗷嗷叫唤的修士之后,往吃遍天开辟出来的那坑洞之中落了下去。   吃遍天挑了下眉,似乎是有些意外于宁王的主动,随即咧嘴,无声一笑,不动声色地便超在了宁王的前方一步左右的位置,让宁王看得有些牙痒,想要超过去,却又觉得自己这种干大事的人不该在这种细节上置气。   “让他们尽可能地杀死那些闇人……那迦黑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信徒越少,它的力量就越弱,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拥有绝对的胜算,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抓住一个活的。”吃遍天仿佛没有留意到宁王的不满,头也不回地将宁王当单乌一样吩咐着。   “是么?”宁王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回应。   ……   “我动身了。”单乌看着远处那些渐渐散开了的黑暗,知道宁王和吃遍天已经进入了地下,便向黎凰汇报了一句。   “我也准备动身了。”黎凰回应了一句,而后斜眼看了一下跟在自己身侧的柳轲——这个疑似闇人的小子,显然可以作为她的向导,甚至可以作为她与那魔王之间进行交涉的中间人。   “希望顺利。”单乌默默地祝福了一句。   “一路平安。”黎凰亦如此念叨了一声。   “嗯?”柳轲跟在黎凰的身旁,听到了黎凰唇齿间的细微动静,立即凑了上前,满脸等待黎凰吩咐什么的殷切之色。   “带路吧。”黎凰抬头,看向眼前黑暗之中犬牙交错的钟乳石以及那纵横交错的完全看不出头绪的洞口,如此吩咐了一句。   “是。”柳轲点头哈腰了一番,当先一步,领着黎凰便往一处洞口掠了过去。   而单乌此时亦回过头来,对身旁人半带示威地说了一句:“修为境界的差距,果然是无法逾越的鸿沟第六百九十三回黑月国的灭顶之灾(下)   单乌眼下带着的一群人,是那些后来跟过来想要巴结一下琉国的小国们。   这种墙头草一样的一群人当然不可能安排给吃遍天和宁王,所以就由单乌带着落在主力部队的后方,做些打扫战场的活,并且近距离地感受一下琉国之前没有完全展示出来的实力,好好地感受一下自己等人及时地认怂是捡了多么大的一个便宜。   情况亦如单乌所愿,这些人在看到黑月国那漫山遍野的会将人吞噬的黑暗,在一团突然爆发的白光的作用下如冰雪般消融之后,切切实实地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目瞪口呆的表情——这些人毕竟也与闇人们当过一段时间的盟友,对于闇人们的那些手段也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们受到的震撼才越大。   而后,待到远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传来之后,单乌下达了出兵的命令,这些人方才从震惊之中醒悟了过来,连忙喏喏地将单乌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如果当初双方对峙之时,便用这等手段的话……”有人始终无法安抚下自己那忐忑的内心,喃喃地说道。   “你们又没有做出什么天理不容之事,谁会对你们下这种手呢?”单乌如此提点了一句,言外之意——好好珍惜琉国的大发慈悲吧,好好遵守那定下的契约,千万不要试图挑衅起琉国的怒火。   “是啊,也亏得贵国如此警觉……”有人凑上来顺着单乌的话语感叹着,并不动声色的表现出自己的忠心追随之意,“而我们居然将闇人们当做自己人如此之久……唉,其实我们之前也有人莫名失踪,现在想来,或许都是落入了闇人们的陷阱之中了吧。”   “谁知道呢?”单乌耸肩,不置可否地应道——单乌不知道那些人的队伍之中具体失踪了多少人,但是他知道其中有那么一部分人的失踪,与他脱不了干系。   ……   这样一支混杂的队伍就这样缓慢且迟钝地出发了,甚至都纠结不成完整的阵型,而单乌也懒得调教这些人——在他如今的立场上,预备收拾这些人的应该是桑刚,而不是他。   一路行来,那些黑暗已经淡薄得只有轻薄的雾气,山林本身虽然看不异常,但是里头那些躁动的野兽甚至妖兽都在想方设法地往外围移动,似乎慢上一步等待着它们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动静让这支涣散的队伍稍稍有了些不安,于是队列无可避免地被拉得更为狭长,但是好歹没有人掉队。   如此一日一夜之后,这磨蹭的队伍终于来到了那个被吃遍天砸出来的巨大的坑洞附近。   那坑洞周围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到处洒落着破碎的尸体,大部分都是闇人,却也有少部分的普通修士,丝丝缕缕的黑气一股接一股地从洞口往外升腾,似乎坑洞深处的那些人还在做着垂死的反抗。   单乌挥手下了命令,一些人从队伍中散落到了周围的地面上,开始清点那些断肢残骸,并且试图从那些碎片上搜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而后单乌带着属于自己的那支队伍,一马当先,往那坑洞之中落去。   几乎是刚刚逼近洞口,单乌便感受到了从地底深处翻滚上来的凌冽的阴风,意外的并不陈腐浑浊,反而像是通往了另外一个无比空旷的所在。   单乌稍稍一愣,立即想起自己曾经在何处体验过这样的风力——第一次是阴曹地府那壁画之前,第二次是神魔界那空间之中。   “有点意思。”单乌喃喃了一句,却并没有降低下落的速度。   然后他就看到附近那齐齐整整的坑洞切面上,暴露出来的一些通道,以及只剩下了半截了的巨大的孔洞,其中有些残肢断臂,有成片成片仿佛小蘑菇一样圆圆的趴在地上的房屋,房屋的大小不一,上面甚至还点缀着一颗颗被精心拼凑成特定图案的宝石,有一看就是神庙的所在,有驻扎的军营,有散乱的居民区,还有一些看着就挺富丽堂皇的所在,似乎是各个城市之中最为热闹的坊市——很显然,那正是那些闇人们在地下建造的城市。   如果没有吃遍天的突然发难,这些如今已经是一片死寂的小城市,应当是个宁静安详甚至其乐融融的所在。   而现在,所有的光彩都瞬间黯淡,那些蘑菇房屋的门户洞开着,街道上洒落着凌乱的种种,有衣服,有鞋子,甚至还有孩童的玩具,破碎的肉身挂在那些断裂的墙壁上,而单乌在转动视线的时候,居然还看到了一面满满的都是血肉模糊的石壁,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大招,带来的是几近于屠杀的效果。   单乌的眼角在看到那面墙壁的时候难以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这闇人们的城市的布局以及那些街道上洒落的种种,实在都太像是普通凡人的聚集地所会有的东西,而这与单乌在这个世界里见习惯了的那些修士扎堆的城池太过不同,是无比的脆弱和无辜,所以当那一片血墙出现在单乌视线中的时候,单乌一瞬间竟有了眼睛被血糊住的错觉,甚至连心脏都为此而抽紧了。   单乌差点就心疼得哭出来了。   不过这种心悸以及想哭的感觉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便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让单乌都有些质疑起自己的记忆了。   “奇怪,我刚才是怎么了?”单乌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的眉头,抬手抹了下自己的眼角,发现好像的确有那么一丝湿意,“这段时间,似乎经常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伤。”   “因为和千鹤在一起呆得太久了,所以也学了她的多愁善感么?”单乌有些疑惑地将视线再度转移到了那血肉模糊的洞壁上,而这一回,他只能感受到自己心底那波澜不起的冷静。   “不过,如果真是千鹤看到这些场景的话,大概真的会哭出来吧。”单乌心里嘀咕了一句,便将此事暂且放到了一边,并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下落的方向,落在了那只剩一半的小城的边缘。   单乌的神识铺展开来,很快就将这不大的小城给探查了个透彻——让单乌稍稍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这城市里看到那种被他养在沼泽地里的蘑菇,甚至那神庙之中供奉的神像,看起来也像人形多过蘑菇——甚至都不是那大头朝上的水滴模样。   “那些蘑菇是自己跑走了,还是因为它们本就生长在更加隐秘的地方?”单乌心里猜测着,“或许是因为吃遍天的潜入太过轻易,所以我才会被他的描述误导,以为那蘑菇长得是漫山遍野?”   就在这个时候,其他那些小国的将领也带着各自的部属追了下来。   “这是你们的活计。”单乌迎上了那些人,并环顾着伸手指了指那些看起来几乎已经空了的城市,以及那些城市所在的洞穴周围更多的四通八达的孔洞,“闇人们的主力应该都追着宁王殿下他们去了,这些浅层的闇人聚集地中,应当不会有什么特别强力的存在,或许就一些老弱妇孺。”   “你们去将那些老弱妇孺,以及残余的战力都找出来。”单乌抬手,做了个斩杀的动作,“斩草除根,这句话你们应该懂是什么意思吧。”   “懂。”这一群将领连连点头,虽然在他们的概念之中,老弱妇孺,或许就只剩下了一个“妇”字是有存在价值的。   “搜到什么,你们自己分配就好。”单乌补充了一句,“具体怎么安排搜寻的方向和区域,也由你们自己商讨。”   “那么云梦侯你呢?”有人察觉到了单乌想要甩手离开的意图,连忙凑上前问道——如果单乌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麻烦事的话,这可就是他们表现自己诚意的好时机了。   “我往深处探查一下,确定危险不大后便会向你们发送讯息,你们便可以进一步扩大搜寻的范围。”单乌看起来简直是处处在为那些小国的联军们着想。   “啊,这种时候,岂能让云梦侯一人涉险?”另有人挺身而出,做出了一副“云梦侯去哪我就去哪”的架势来。   “你们跟得上我的速度么?就算你们能跟上,你们下属们能跟上么?”单乌反问了一句。   “呃……”那人挺起的胸膛就这样垮塌了下去。   “做好我吩咐的事情,于你们便是一场大富贵,否则……”单乌笑着吩咐了一句,意味深长地拖了个尾音。   ……   在持续下落的过程中,单乌抽空抬了下头,那看起来大小已经有些有限的天空在不断增加的黑气的作用下,已经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灰白,而在这片灰白的底色上,无数仿佛苍蝇一样的修士正在来来回回地飞来飞去,时不时发出大声的呼喝,呼喝声在周遭的石壁上反弹,嗡嗡得让人心烦。   于是,这抬眼的一瞬间,单乌突然觉得自己是置身于一个堆满了腐烂尸骸的枯井之中,那些井底尸骸上的蛆虫长成了苍蝇,带着来自于尸体身上的怨气,流连忘返盘旋不去。   而自己则仿佛是落在井底的青蛙,正盯着井口之处的那些苍蝇,莫名地饥渴难第六百九十四回同步深入(上)   单乌这样默默地在半空中漂浮了一会儿,他的手下都无比乖顺地跟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出言提出疑问,似乎不管他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感受到什么了吗?”单乌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周围一圈人的神识本就是互相串联的,用以扩大神识感应的范围,此时这些人共同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那看来就只是针对我了。”单乌点了点头,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抬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箓,而后往自己的心口一拍。   单乌的身后突然膨胀出了一团阴影——虽然周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光线了,但是单乌背后冒出来的那团阴影仍是显得更加幽暗一些。   这团阴影没有固定的形状,来回扭动挣扎了一番,似乎还想要钻进单乌的身体里,可惜却有些无能为力。   “你是什么东西?”单乌没有回头,直接开口问道。   单乌其实能够感觉到,这侵入自己身体的玩意有着混杂的魂魄,似乎是许久都未曾见到过的那种修炼鬼道功法的存在,而比较怪异的一点是,这些魂魄虽然驳杂不纯,却偏偏拥有着统一的意志,让这些魂魄感受起来居然是浑然一体。   “杀光这些入侵者”——这便是这些魂魄共有的意志,这种意志影响到了单乌,这才让他对上空那些苍蝇一样的修士生出了杀意。   可惜的是,这杀意只是稍稍窜动,便被单乌发现了异常,而后一道驭鬼符,便将这鬼物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了出去。   “其实你再稍晚一些动作的话,也许就能瞒过我的感应了。”单乌没有等到那鬼物的回答,冷笑了一声,喃喃了这么一句之后,胸口的那枚驭鬼符突然光芒大作,将单乌整个人都照得几乎透明了,而这光芒同样也波及到了他身后的那团鬼物,顿时仿佛热油泼在了人身上,一片嘶啦作响青烟缭绕,那鬼物也如受到重创,叽喳乱叫着,想要往阴暗处逃窜。   “老实点的话,我或许可以试着超度你。”单乌如此回答,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的轮回是不是依然是那么一回事,但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实验一二。   那鬼物依然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乱叫着,最终硬生生地在那团光芒之中完全地消散了。   “啧……”单乌轻叹了一声,他隐约能够感觉到,组成那团鬼物的魂魄都并不强大,甚至可能都没有怎么修炼过鬼道的功法,只是死了之后便被那团意识收拢并硬生生地捏合了起来,所以当那团意识消失之后,这些鬼物便也陷入了混沌之中,别说回答单乌的问题,就算是逃生的本能都快要消泯。   “倒是没防备到还有这种鬼物作祟的可能,看起来不如此来个两三次它是不会放弃的……不过……”单乌再次抬头看向头顶上的那些修士,稍稍挑起了眉毛,“为何就挑中了我?”   ……   黎凰此刻跟着柳轲也已经进入了黑礁坊市下方的那些坑洞深处——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小岛的黑礁坊市在海面乃至地面以下的空间居然意外的大,而且看起来还会更加的无边无际。   黎凰在计算过自己行过的距离,并参考了自己派人在黑礁坊市外围探查过的那些地势,她已经能够断定,这内里的空间必然是经过折叠之后的,换句话说,她现在就在一个空间法阵之中,只是不知道这法阵是单纯的折叠空间,还是另有什么别的玄机。   柳轲的表情是越来越慎重,到最后竟是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而在这个时候,前方的黑暗之中,亦出现了一团小小的光亮。   黎凰看到了那些异状,精神也为止一振,毕竟,那黑漆漆的看起来几乎无差的洞壁她看得已经足够厌烦了。   柳轲带着黎凰直接落到了光亮笼罩的所在。   光亮的来源是一团淡蓝色的火苗,散发着不知是冷还是热的让人肉身感觉不适的温度,于是柳轲退缩着,并不愿意靠得太近,但是他依然向黎凰做出了说明:“这儿就是我等祭拜魔神的祭坛,如果有魔修满足了可以魔气灌体的条件的话,我就会将他们带来此处,而那团火焰,就是魔神留在此间的意志。”   “再往深处去的话,那魔气的浓度……就算是我,也是支撑不住了。”柳轲迟疑着为自己声明了这么一句,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黎凰并不打算止步于此。   “希望她不会让我继续深入……”柳轲的心里暗暗嘀咕着。   黎凰会意,点了点头,示意柳轲的任务完成得不错,而后她便环顾四周,开始打量起这么一处祭坛了。   世间的祭坛大抵相差不多——或圆或方的平台,高出周围的地面,用料考究,雕纹精致。   所以这一处祭坛显然也没有超出预想——方形的平台堆叠而起,在这巨大的空洞之中立起了一座仿佛三角形的小山一样存在,平台顶端托着的便是那团淡蓝火苗,火苗下方是一片繁杂的纹路,虽然枝枝蔓蔓多到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但是黎凰还是能够分辨得出那纹路的主体乃是两个相对的三角形重叠而成的暗红色的六芒星。   “没有明确的意义,所以,这是那位魔神的标识?”黎凰心里想着,同时将视线转向了这祭坛的周边更远一些的地方。   祭坛周围的地面无比平整,显然是人力所为,一根根似乎是直接由钟乳石削整修形并装饰过的图腾柱错落着矗立着,竟也萦绕着一股岁月沧桑的气息。   柳轲注意到了黎凰的视线所在,于是又小声地介绍了一句:“这些柱子在我修建这祭坛之前便已经存在了,甚至这祭坛也只是修复而并非全部重新建造。”   “哦?你是说,这些东西,在你来之前,便已经存在在此地了?”黎凰眉头一挑。   “是的。”柳轲回答,“否则的话,凭我的力量,哪里能弄出这种场面来?”   “原来如此。”黎凰点了点头,复又吩咐了一句,“做给我看吧,你平常是怎么召唤魔神,与魔神交流的。”   “呃,是……”柳轲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黎凰这命令对魔神太过不敬,但是又不敢当面反对黎凰,于是只能转过头,喃喃地念叨着,“魔神恕罪,我此刻冒昧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   柳轲的喃喃自语听得黎凰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她那丝笑意很快便凝在了嘴角,因为她已经看见了那团火苗突然的跳动。   柳轲却是心无旁骛,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种种法器以及贡品,那都是些魔气沾染之物,甚至作为贡品的妖兽也是在魔气长年累月的浸染之下成就的怪异的变种。   这些贡品未必对那魔神有什么作用,但是表示的却是柳轲对魔神的敬意。   柳轲持续的喃喃着,并且做着夸张的跪拜姿态,而随着他那些仿佛舞蹈一样的动作,这祭坛的周围居然卷起了一阵接一阵的阴风,卷着那些魔气,化成了一条条的黑龙,盘旋着低吼着,拱卫着正当中的那一团火苗。   那火苗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仿佛蜡烛爆开了一点烛花,一点火星散落开来,其中似乎有那么针尖大小的一点落在了柳轲的身上,柳轲顿时大叫了一声,而后全身僵直着仰面躺倒,手脚僵硬,仿佛死了一样。   黎凰眉头一皱,她能察觉到那落在柳轲身上的其实只是一个禁制,很显然,那魔神并不打算要柳轲的命。   但是黎凰也看不出来那魔神想要做什么,黑龙依旧在祭坛的外侧盘旋,阻断了黎凰的退路,甚至开始往中心压逼,将她一点点地往祭坛的中心处推动——可除此之外,便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梦华女求见魔神大人。”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上前一步,冲着那团火苗开了口,朗声说道。   声音一出口,便被周遭流窜的阴风拨了开去,所以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咽喉处传来的震动,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传递出去。   黎凰还欲再说些什么,就感受到了一缕阴风钻进了她的耳朵孔,并从另外一边的耳朵孔中穿了出来,怪异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个激灵。   而这么一缕阴风就这样在黎凰的身体里留下了那么一缕意识:“在我的面前,你何必还顶着这个虚伪的身份呢?”   “我本以为,我的身份对魔神大人你是无关紧要的。”黎凰咧开了嘴,轻轻地笑了一声。   又一缕阴风,从黎凰的口中穿入,从她的后脑勺中心处穿出,留下的冰凉的寒意是如此清晰,几乎让黎凰错觉自己的脑袋被开了一个前后贯穿的洞口,只要自己一开口,便是一个天然的风洞。   伴随着这缕寒意的,是另外一缕意识:“无情的女人,这就忘了我对你的指点之恩了吗?”   ……   单乌突然觉得有一团冰冷的气团从他的面前扑了过来,几乎撞得他一个趔趄,但是回过神来之后,那寒意却已从他的身后逃之夭夭。   单乌猛地回身,往那寒意遁逃的方向追了过第六百九十五回同步深入(下)   单乌能够确定,那种寒意来源于鬼魅。   是不是切实的鬼修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差点附身的那种存在也不确定,但是既然找上了门来,便不能轻易放过。   “都是那些新亡的闇人们的魂魄么?”单乌的心里揣测着,“这些人死了之后怨念未消,便以这复仇的意志为核心凝聚成了一团团的比游魂强大一些的鬼魅,在这地下流连不去么?”   “却为何只是针对我?”单乌已经能够感受到这些鬼魅的目标之明确了。   单乌原本以为这些鬼魅或许只是因为实力太弱,不敢去撩拨那些大队人马,便只针对自己这样单独行动的队伍下手,可是在单乌让自己的手下轮流单独离开队列出去溜圈之后,却惊讶地发现那些鬼魅似乎并不理会其他的落单之人,只是顽强地纠缠在自己的左近,只对自己做出了附身的举动,哪怕接二连三地被自己身上那驭鬼符灼到消散都不放弃。   “如果那主导意识能够思考,它应当知道这点手段是无法让我中招的。”与那鬼魅遭遇数次之后,单乌渐渐有了猜测,“它是想引导我去哪里么?”   “在这种地方存在着的强大的独立意识……难道是那迦黑月?”单乌心头一跳,“它发现是我抢走了她的信力了,所以找上门来了?”   “不会,如果是那迦黑月,它在这个世界上的本体现在应该正苦恼于吃遍天和宁王的联手攻击才对……”单乌心里依然有那么一丝侥幸,“我的存在感应当没有那么强吧……”   但是,不管单乌如何心存侥幸,都无法改变那些鬼魅只专注于纠缠自己的现实。   “与其在这儿忐忑,还不如上前去看个究竟。”单乌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在又撞上了一团鬼魅之后,主动地往那鬼魅遁逃的方向追了过去。   ……   从那鬼魅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在空中画出了一条无比清晰的轨迹,让单乌觉得自己不跟上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轨迹斜斜地指向了下方的一个残破城市后方的洞口,于是单乌的身形连接闪动,很快便已经逼近了那洞口的所在,然后他再度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他的那些训练有素的下属,不知为何居然没有跟上来。   “咦?”单乌驻足在那洞口,微微一愣,回头张望,发在自己身后三十丈左右的位置上,似乎出现了一条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与那些下属们分离了开来。   那些下属们在屏障之前站了两排,抬着头张望着,满脸的疑惑之色,时不时地抬手试探,似乎眼前是一面毫无破绽的墙壁一样,并且不管他们施展什么手段,都无法越过这一面墙壁。   “那儿是有什么障眼法?”单乌有心想要折回一看究竟,却又有一股寒意在他的背后一撞,似乎是示意他快些动身,不要浪费时间在那些闲杂人等的身上。   这一撞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单乌甚至都无法维持住身形,便被那寒意撞得一个趔趄,翻滚着落进了那洞口之中。   一入洞口,单乌便觉得自己似乎是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满是玄冰的冰窖之中一样,同时他的头顶上还有呼啦啦的仿佛雪崩一样的坚硬庞大的冰雪成团压下,压着他一路向着那洞口的深处跌堕而去。   靠某些法宝激发的护体灵光起不到任何作用——别说反向上冲了,如今的单乌便是连动弹一下胳膊,让自己换一个比较舒适一些的下坠姿势都不可得。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单乌依然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神识铺展的范围,于是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遭那些石壁上的凹凸起伏,以及时不时出现的大大小小的洞口,这让他知道这通道并不是只有光秃秃的一条路,很有可能这闇人国度之中的所有城池都有那么一条汇总于这条通道的路径——就好像一棵有着无数分叉的大树,单乌如今所在的才是大树的主干,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市就是这大树之上挂着的叶片或者果实,而吃遍天砸出来的那一个坑洞虽然可能直接落往了这大树的根部,但是却并没有与这一处主干发生重叠。   “不,这或许并不是一条通道……”单乌很快便推翻了自己脑海之中构建的图像——他的神识已经努力扩展到了极限,但是依然只能感受到一侧的石壁。   这石壁不管高低起伏如何变化,不管出现的那些洞口是大是小,这石壁所展示出来的曲面都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而这曲面的弧度,让单乌不由自主地就联想起了神魔界。   “是一样的弧面。”单乌参考着自己记忆里神魔界的那些部分——毕竟神魔界那地儿是他成就金丹的所在,他可是努力地将那儿的一切细节都深深刻印在了识海之中的。   神识的范围始终有限,于是单乌开始努力地想要在这强大的风压之下睁开眼睛,虽然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睁,自己的眼珠子大概就会被这凌冽的阴风挤压着,从眼眶里脱飞出去。   可是单乌何曾会在乎一两个眼珠子这种事?于是在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风压之下自然睁眼之后,单乌索性调动了一部分灵力在自己的眼皮上——然后他的眼皮就如同两片落叶一样被周围的阴风吹了开去。   单乌只看到了无比模糊的一眼,然后便有两道阴风直接穿过了他的眼球,将他的双眼冻成了两颗冰球,更将单乌眼前的一切都掩藏在了丝絮一般的冰中裂纹之后。   单乌就算再对自己这肉身无所谓,在受到了这样的创伤之后仍是忍不住惨叫了一声,而他的惨叫还未落音,整个下坠之势便是一缓。   单乌仿佛是落进了一个棉花堆中,那弹性甚至让他上下弹动了两下之后方才稳定了下来,凌冽的寒风渐渐散去,被冻结了的双眼也在后继涌来的灵力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了正常。   “你还好么?”一个轻柔的女孩子的声音在单乌的耳边响起,单乌的视线之中那些冰霜裂痕亦终于散去,于是单乌在眨了眨眼睛之后,视线终于有了焦距。   出声的是一个闇人,犬齿突出在嘴唇外,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大脑袋小身体,满眼的天真烂漫不通世事,似乎还不知道外头的那些闇人世界之中已经打翻了天,甚至连闇人们信仰的神明本体都处在了随时会被围攻至丧命的危机之下。   “无妨。”单乌看着那小女孩,突然地就心软了一下,回话的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起来,“这儿是哪里?”   “这儿是我家。”小女孩如此说道,见单乌有起身的意图,立即放下了手里那看起来是小木偶一样的玩具,伸出双手搭在了单乌的肩膀上,虽然力量微小,却依然在努力地帮助单乌起身。   “谢谢。”单乌脱口而出便是一句道谢,而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来意以及那小姑娘闇人的身份,心里一格楞,突然就觉得尴尬了起来。   “不用谢。”小姑娘见单乌不用自己帮忙便已经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弯腰重新拾起了地上那小小的木偶玩具,而后小跳着绕着单乌转了两圈,似乎是饶有兴趣地在打量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不太一样的陌生人。   单乌没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小姑娘的身上,而是环顾着四周,打量起自己如今所在的空间来。   这是一个黑暗的空间,头顶上是一团团不断流转的发光的星云,这些星云压得是那么的低,似乎稍稍跃起便能够到,而单乌只是稍稍抬起手,便感受到了那曾经让他的双眼冻成冰球的寒意——于是他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地挂上了一层冰霜,甚至能够敲得咚咚作响。   单乌无法看到这些星云背后的存在,自然也无法回顾自己的来路。   单乌的脚下是软软的仿佛肉质或者胶体一样的存在,每一步落下都会有一个小坑,并有涟漪一样的七彩光圈围绕着这落点之处荡漾开来,于是走起来的时候仿佛是踏在发光的水面上一样——这个会发光平面就这样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一直延生到了极远处,看起来似乎最终与头顶上这片低沉的星云融合在了一起。   看清楚了这一切的单乌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夹在了一个馅饼上下两层的缝隙之中。   ——又或者,是在两个世界交接的缝隙之中?   “你是不是奇怪这里为何只有你我?”那小姑娘似乎很不满单乌不肯看自己,于是努力地在单乌的眼前摆着手,召唤着他低下头。   “是啊,这儿……就只有你一个人么?”单乌迟疑了片刻,低头再度打量起那个小姑娘。   这周围怪异的景色让单乌开始重新评估起这个小姑娘的存在——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存在于这个馅饼夹层一样的空间之中的。   “我是被她的外貌所迷惑了吧,见她长得无辜,便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却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撵进这鬼地方的……”单乌心里嘀咕着,视线从那小姑娘的头顶缓缓下移。   然后他就愣住第六百九十六回好好说话(上)   那小姑娘在单乌的眼里,实实在在的就是一个凡人,甚至还是一个没有什么修道天赋的凡人。   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需要呼吸,需要饮食,需要睡眠,需要温暖,甚至还存在着一些五谷杂粮吃下去后积累下来的杂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这儿独自生存?   于是单乌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不由自主就睁大了。   “啊哈,你总算看着我了。”小姑娘很开心自己终于得到了单乌的注意,于是踮着脚尖在单乌面前转了个圈,仿佛在等着单乌再顺势夸奖自己几句。   一圈圈发光的涟漪从那小姑娘的脚尖荡漾开来,星云亦摇摆着,那一刻,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单乌开口问道,单膝跪在了地上,让自己的视线能够与那小姑娘齐平。   小姑娘停下了转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单乌的面前,而后伸手搭在了单乌的肩膀上,无比郑重地开了口:“我在这儿,是为了等你啊。”   “嗯?”单乌有些疑惑,还想发问,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小姑娘手里拿着的小玩偶。   小玩偶的关节都是球形,显然可以自由移动,并且那些关节上都拴着一根根的细线,细线连着勾排,全都被那小姑娘攥在手里。   这小玩偶居然有一张看起来仿佛活人一样的面孔。   “哈,你终于注意到了。”小姑娘笑了起来,将那小玩偶举到了单乌的面前,并且特别地让那玩偶的面部正对向了单乌。   单乌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当然是认得出自己的面容的。   “这是我?”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此问道。   “是啊。”小姑娘点了点头,稍稍后退了一步,然后一松手,那小玩偶往下一坠,继而丝线猛地绷直,那小人便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甚至还弹跳了两下,而后在那那些丝线的牵引下,这小玩偶躺在地上稍稍地蠕动了两下,继而抬起手捂着自己双眼,又迟疑了片刻,方才挪开双手,眨着双眼,一脸茫然之色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接着便站直了身子,做出了左顾右盼之态,甚至还伸起了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头顶上并不存在的天花板……   这一系列的动作,正是单乌在落下之后的作为。   当那小玩偶如单乌一样,做出了单膝跪地的动作之后,单乌终于没忍住,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个小玩偶。   那小姑娘没有阻拦单乌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单乌小心翼翼地以手指戳着那小玩偶的面颊,继而拈过那些控制小玩偶活动的丝线,最终一把抓住了那小玩偶的躯干,将那小玩偶拿了起来。   “简直和真人一样。”单乌捏着那玩偶仿佛还带着些温热的躯干,抽着嘴角,喃喃了这么一句。   “因为你就是它啊。”小姑娘笑了起来。   “你想说我便如同这小玩偶一样,被人操控着落到了此间么?”单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突然抬起手,一道火焰凝就的刀刃便已经压在了那小姑娘的脖颈上,“你这么做,是想告诉我,你就是那操控我的人么?”   “不管你是怎样的存在,有什么话都还请直说,莫要如此虚张声势故弄玄虚。”单乌盯着那闇人小姑娘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耐心很有限。”   一抹浅淡的笑意浮上了那小姑娘的面庞,而那小姑娘看着单乌的眼神突然也变得缠绵多情了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种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了然。   单乌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我等了你这么久。”那小姑娘就带着这样的表情开了口,“你却连陪我多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么?”   “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你等了多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单乌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知道?”那小姑娘一字一句地强调着,仿佛想要唤起单乌某些久远的回忆。   “我只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单乌握着那小玩偶在小姑娘的面前晃了一下,而后稍稍用力,丝线绷直继而松弛,却是控制这玩偶的丝线以及勾排被单乌从那小姑娘的手中拽了出来。   小姑娘的手指上出现了一道道淡白的痕迹,而后这些痕迹渐渐地渗出了血珠来——那勾排从小姑娘的手中被拽出的时候,那些纤细的丝线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样,切过了那小姑娘的手指,并留下了这些细如发丝的创口。   十指之痛连心,小姑娘是普通凡人的躯体,受了这样的伤,自然是难以忍耐,眼圈一红,居然就漾起了满眼的水光。   “可以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是什么吗?”单乌板着脸,举着那小玩偶,一字一句地问道。   “它就是你。”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并没有改变说辞。   “那么,如果我捏碎了它……我也会死么?”单乌皱眉,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道。   ……   “我缔结金丹的时候,指点我的那个存在……是你?”黎凰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自己脑海中转出的这些疑问一定会被那个存在发现。   “哈哈哈,看起来还不是太无情。”那个意识在黎凰的身体里如同蛇一样钻来钻去,让黎凰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穿成了蜂窝——风声掠过之时,黎凰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在呜呜作响。   “为什么?”黎凰的心里生出了疑问。   “第一个念头不是感谢我,而是向我追问一个原因么?”那个意识带着取笑的意味。   “不然呢?”黎凰反问,“我可不觉得我的运气能有那么好,随便路过个坊市就能遇到个愿意不计代价栽培我的存在。”   “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的,你的运气一向不差。”那意识绕在黎凰的脖颈上,冰凉凉的仿佛一条蛇,“你得到天魔魅舞的残篇,并且认真地走上这条路了之后,你就该习惯老天爷不计回报的好意了——难道得到太虚幻境这种事情,还不足以让你体会到么?”   “老天爷?不计回报?”黎凰的表情古怪了起来——她并不奇怪这在自己身体里钻来钻去的意识能够察觉到太虚幻境的存在,她奇怪的是这存在看起来是将此事完全归结在了她的运气之上。   诚然,在黎凰这一步一步将太虚幻境彻底地纳为己有的过程中,运气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黎凰可不认为,没有自己那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算计,自己真的就能成为这太虚幻境毋庸置疑的主人。   “听说过这句话么?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那意识突然停在了黎凰的耳边,如同蛇信子在黎凰的脑子里搅过一样。   “这句话与你所言,似乎说的并不是一回事。”黎凰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差不多了。”那存在笑了起来,“当你成为老天爷这样的存在之后,你还会指望什么样的回报呢?反正怎样的回报在老天爷的眼里,都和孩童的玩具差不了多少。”   “所以我们其实也只是老天爷的玩具,是么?反正不管我们受了什么好处,真算起来也不过就是老天爷的指尖一抖?”黎凰顺口接了一句,她突然发现那穿梭在她身体里的凉意淡了不少,身体周围的风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她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的火苗,眼瞅着竟是想要将她给吞进去一样。   “孺子可教。”那意识倏忽间完全离开了黎凰的身体,转而从那火苗之中往外散发,感觉似乎是开始正式地与黎凰进行交谈一样。   “可你却还不是老天爷。”黎凰如此说道,抬头看着眼前那团火苗,撇着嘴角,轻哼了一声。   “我是老天爷发放给你的好运之一。”那火苗跳动着,依稀浮现出了一张人脸来。   “哦?愿闻其详。”黎凰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将一切都归结于好运的说法,但是考虑到眼前这存在可能就是这黑礁坊市底层的魔神,关联着闇人们的隐秘,并且这个存在还曾对自己有指点之恩,所以她在面对这张妖异的火焰面孔的时候,还是保持住了该有的敬意。   “你在未来,会重新复兴天魔魅舞,让太虚幻境的荣光重现世间。”那张人脸用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说着——这一回不是意识,而是实实在在的回荡在黎凰身遭的声音。   “蓬莱,天涯海阁,天极宗……这些看起来会永世存在下去的宗门会在你的手下化为灰烬,你会成为这世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女王。”那声音变得越来越高亢。   “听起来我会弄得这外海修真界天翻地覆。”黎凰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想要掩面的羞耻之意——就算她心里畅想过那样的场景,此刻被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存在大声地仿佛预言一样地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不忍卒听。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那些不败战神无上圣尊的话,他们应该会觉得热血沸腾了吧。”黎凰的心里忍不住嘀咕着,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走错了舞台的小丑,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掉头就第六百九十七回好好说话(下)   “你似乎不喜欢这样?”那声音正神叨叨地讲到一半,注意到了黎凰不由自主偏转的视线,居然就这样突然停了下来,并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然后那张火焰面孔直接就凑到了黎凰眼前半寸左右的位置,那些如冰似火的火焰舔舐着黎凰的面颊,并勾着她的下颌,让她的视线重新与自己对视。   “我是个含蓄的人……”被逼着对视,黎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那张火焰构成的面孔微微一愣,随即领悟了过来,缩了回去,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火龙卷呼啦啦地转了几圈,似乎是想将方才自己那大声宣布预言的模样全部抹去,好重新开始一样。   这火苗的举动却让场间的气氛更加尴尬了一些,于是黎凰忍不住抬手捂着自己额头,摇头轻叹了一声。   “我们可以好好说话的。”黎凰迟疑了半晌,终于是开口劝了一句。   黎凰的话音未落,那火苗似乎终于决定了自己全新的形象——那居然是一只毛发丰厚的大耳朵兔子的模样。   “不好意思,我和外头那些人打了太久的交道,没有考虑到你和他们的不同。”那小兔子在半空中跳了两下,如此说道,话语之中的“外头那些人”,指代的正是柳轲和黑礁坊市之中驻扎的那些魔修——对这些人来说,的确是那种神叨叨的大声宣布,显得更有威慑力一点。   “可我看起来难道就像是一个应该对着兔子说话的人么?”黎凰默默地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只兔子,一时之间竟有些大脑空白,猛地回过神来时候,竟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已经伸到了那兔子的脑袋上,做出了想要抚摸的姿态,将落未落。   “看起来这一回是对了。”那兔子很满意黎凰的反应,直接一个翻身,跳到了黎凰的手背上,全然不顾黎凰脸上那尴尬得想要掩面奔走的表情。   “你为何要折腾这些花样?”黎凰终于问出了口。   “说话的技巧——只有这样做,你才会在满心疑虑的时候,依然选择相信我说的话,不是么?”兔子身上那些由火焰构成的长毛轻轻地在黎凰的手背上拂过,柔软得好像真的是一只活生生的兔子一样。   “我从未见过这样简单直接粗暴的技巧。”黎凰顺口回了一句,心底却突然敲响了警钟——在这一连串仿佛玩笑一般的尴尬过后,她现在的确已经很难再凝聚起对这魔神的戒备之心了,所以会这样随意地回嘴。   “哎呀呀,别这么抗拒嘛,我说的本来就全都是真话。”那兔子察觉到了黎凰心中重新升起的戒备之意,耍赖一样在黎凰面前的空中翻来滚去,好像真的只是一只无害的小兔子一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黎凰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虚虚地圈住了那个飘在半空中的兔子,看起来是随时准备掐住那兔子蹂躏一番一样。   “我最近夜观天象,发现你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决定先一步认定你这个靠山。”那小兔子的两个前爪收在胸前,立起了半身,双眼盯着黎凰,一字一句地说着。   “将来你闹得这天底下天翻地覆的时候,就是我脱出这地底深处的封印,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哦……”黎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真的被困在了这深处的封印之中不得解脱,所以要韬光养晦,养着柳轲和那些半吊子的魔修,而不是亲自出洞,纵横天下是么?并且,你现在给我好处,就是为了将来我可以助你挣脱封印,是么?”   “何必说这么直白呢。”小兔子哼哧了两声,“让人承认自己的境遇糟糕,可是相当失礼的事情啊。”   黎凰迟疑了片刻,在那小兔子的殷切期盼中,默默地收回了手:“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想说……你可能并不是我想寻找,并真正做些交易的存在……”   黎凰的话音未落,那小兔子便已经猛地膨胀回了原本那大团火苗的模样,并且居高临下地压在了黎凰的头上,一副随时会将黎凰吞噬的模样:“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吗?”   ……   单乌单膝跪在那泪眼婆娑的小姑娘的面前,一手举着匕首紧紧地逼着那小姑娘的咽喉,另一只手则捏着那个与他自己一模一样的玩偶——单乌的手指在一点点地加力,那玩偶的脑袋四肢甚至躯干都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眼见就要四分五裂了。   那小姑娘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泪水,一脸的矛盾纠结——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玩偶,同时微微伸出双手,仿佛是想冒死从单乌手中夺下那个陪伴她在这空无一人的所在渡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同伴,但是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反抗单乌,因为单乌对她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很重要的存在。   单乌盯着那小姑娘泪眼朦胧的双眼,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双手。   紧握着的刀刃瞬间消散,捏着那玩偶的指节松开,单乌脸上硬绷出来的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淡了下去。   “一个元婴在望的修士,这样欺负一个普通凡人一般的小女孩……还是拿人家手里的玩具作为威胁……”单乌自嘲地笑了一下,“就算此间无人可以暂时不要面子,也不代表我可以连这点底线都不要吧……”   单乌的肩膀垮塌了下来,上半身往后微微一倾,便直接坐在了地上,同时放弃一样地骂了自己一句:“这种事情做的……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还给你吧。”单乌开口,同时在那小姑娘的面前摊开了手,那小玩偶趴在他的手上,虽然手脚扭曲成了一团乱麻,丝线也纠缠在了一起,但是并没有留下什么无法回复的损伤。   小女孩脸上的表情是惊吓混着惊喜,犹豫了半晌方才缓缓伸出手去,接过了单乌手里的那个小玩偶。   单乌看到了那小女孩手上没有愈合的划伤,心念一动,在那小女孩拿起玩偶的时候,反手便捏出了那小女孩的手腕,同时一团灵力顺着那小女孩的手指蔓延开来,那些创口飞快地愈合,转眼便仿佛从未伤过一样。   小女孩只是在被单乌捏住手腕的时候稍稍挣动了一下,但是随即便放弃了反抗,默默地看着单乌的施为,并为此破泣为笑。   “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小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呼吸也在显示她心中后怕之意,但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无比的笃定——就好像她一直在期待着这个时刻一样。   “如果我没有这样做的话会怎么样呢?”单乌决定暂时不想那种被操控的感觉。   “那么,这个世界会崩溃,一切都会从头开始。”那小女孩捏着那失而复得的小玩具,上前了几步,紧挨着单乌坐了下来,甚至歪着头靠在了单乌身上,一副自然而然的亲昵模样。   “就好像我现在说的这句话,也是我注定会说出来的么?”单乌的目光闪烁着,整理着自己心里的思绪,如此问道。   “是的。”那小女孩应着单乌的问话,“就如我现在的这句话一样,亦如同你心里现在闪过的念头一样。”   单乌的心跳有些加速,因为他已经从那小姑娘的话语之中想到了一个有些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恐惧的可能,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无比慎重地一字一句,带着种生怕出错的忐忑:“那么,我们现在……是第几次重来了?”   小姑娘的回答波澜不惊,似乎早已准备好了这样的说辞:“对你来说,这是第一次;对我来说,次数没有意义。”   ……   那个巨大的坑洞深处,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继而一股巨大的烟柱盘旋成漩涡状冲天而起,那些已经分散进周围坑道之中的修士们被惊动,纷纷回转并探头张望,然后依稀看到那烟柱之中掠过的一抹七彩光影。   吃遍天和宁王的身影贴在那烟柱的旁边,顺着那烟柱的方向一路盘旋而上,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吃遍天大声的喝令:“不要停下!都给我杀!杀光那些闇人!”   坑道的深处传来了高声的应和,以及经过回音反复回转而显得无穷无尽的惨叫,甚至还有一抹暗红顺着那烟柱的末端开始往上方侵染。   所有人都能猜出来这坑道的深处发生了什么,有人心惊肉跳,却也有人为此莫名兴奋甚至跃跃欲试——在自家那弱势的小国的立场,这些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肆无忌惮的杀意的。   而后,依稀有人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雷声,仿佛有一层厚重如山石一般的云层压在了那被破开的坑洞上方,所散发出来的沉重的气息让这些修士们几乎都无法维持住御空的状态,好些人的身形摇晃着往下方坠落,有些见机够快的立即找了一些闇人城市稳下了身形,并且向更深处的那些坑道之中掠去——吃遍天等人的出现说明这黑月国里最大头的存在已经被逼了出来,而神仙打架的时候,对其他人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敬而远之。   当然,也有人心里想着的是那一个血淋淋的大字:“杀第六百九十八回困兽犹斗(上)   那些小国的联军们表现出了一种几近歇斯底里的狂热,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甚至步步为营,一路上只要看到有活人的迹象便嗷嗷叫唤着冲上去,破开那些屏障,并以自己手里所能使出的最狂暴的术法让那屏障的后方变成一片死寂。   起初的时候,那些闇人们很多似乎并不知该如何反抗,只是做出了祈祷的姿态,默默地呼喊着自己的神明,祈求着被拯救——这些闇人们的不反抗更加激发了那些修士们的杀意,于是到得后来,甚至有人开始拿自己一招之中能够解决掉多少闇人来作为游戏的主题,并借此开出了赌局,生出了竞争之心。   硬要找理由的话,对这些小国修士而言,在杀闇人这件事上表现得积极一些的话,应当更能讨好琉国的那些人。   但是当事情发展到以杀人取乐了的地步了的时候,再以讨好琉国作为理由便显得有些虚伪了。   这些小国的修士,常年顾忌着琉国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算之前奋起反抗了一回,最终仍是以服软和谈而告终,那种刻进了骨子里的虚弱使得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更弱的存在来让他们发泄——譬如如今这黑月国的闇人们。   而当这些修士们正杀得兴起的时候,突然又有一股强大的意识横扫过了整个黑月国,从里到外。   然后那些闇人们便仿佛疯了一样,一个个双眼赤红着从隐蔽之地冲了出来,高喊着“那迦黑月”的名号,扑向了那些仍在大肆屠杀的修士,在种种术法加到身上之前,便已经选择了自爆——这些闇人们只有极小的部分是金丹境界,更多的只是筑基境界的普通人,他们的手上甚至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法器,唯一能够用以伤敌的,就是那些仿佛烟花一样的灵力自爆。   ——哪怕只能伤到对方一个指头,也不惜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   这些闇人们突如其来的反抗让局面稍稍僵持了一段时间,但是那些联军修士的杀意早在之前的屠杀之中被撩拨得火焰高涨,并且,与那些普通的闇人们相比,这些修士到底还是上过战场经过训练,并且熟知种种发挥群体实力的方法的,于是很快的,这些修士拿出了更加凶残的手段——在发现一个新的城池的时候,也不管里面会不会有人,便直接以合击之术,将种种术法融为一体,而后往那城市之中扔去。   这样的合击之术足以将一座城池之中的所有都夷为平地,如此一来,就算侥幸有闇人未死,所能做出的反抗也已有限,那些修士们便只要稍稍再清理一下废墟,便可保证那其中没有任何一个闇人残留了。   于是,以吃遍天打出来的那条坑道为中心,这在地下发展得枝繁叶茂的黑月国,如同被逐渐蔓延的黑泥滚过一样,渐渐地变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   吃遍天与宁王控制着这周围空间之中的一切,风雨雷电灵力魂魄,奋力地将那迦黑月的本体给拖在了黑月国的上空。   ——那层盘旋着的烟柱已经消失,被两人控制在半空之中的是一团巨大的七彩光团,没有什么具体的形状,只有不断挣扎着想要挣脱的不甘。   “神明没有了信众,便如草木离开了土壤,如今的你甚至已经被从这个世界中割裂了出来,又还能有多少的力量?”宁王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光团,似乎想要看清楚那光团之中笼罩的小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片光景,居然能够勉强抵挡住自己与吃遍天的联手攻击。   “这吃遍天显然没有施展出全力……如果他只是这点手段的话,怎么会让父皇忌惮如此之久?”宁王的心里盘算着,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也留一部分手。   而吃遍天盯着那光团,一脸的喜不自胜,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单乌呢?”吃遍天的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现在不是应该在下方的那些坑道之中的么?为何我这一路上来,都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这黑月国不就这么点大么,更何况,以他的速度,他能够跑到哪里去?”   “开什么玩笑?难道真如我那糟糕的预感……难道他真的就乘着这个机会跑走了?要真是那样的话,得到这那迦黑月又有什么意思……”这一瞬间,吃遍天几乎想要放弃眼前这那迦黑月,直接掉头去将黑月国一层层拆开,将单乌给挖出来,然后也别管什么美味成熟的时机了,直接就将他这人先吞了了事。   ——再美味的鸭子,也比不上实实在在喝到嘴里的一碗鸭汤。   而宁王察觉到了吃遍天的摇摆不定,不由地皱了下眉头,于是开了口:“此刻时机正好,你我何不一鼓作气拿下这神明呢?”   吃遍天看了一眼宁王,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这宁王也算是个助力……如果单乌真的逃走了,那我就助这宁王冲回琉京,将千鹤那小孩儿都一起带走……”吃遍天的心里翻滚着有些残忍的念头,“到时候我宣告天下,用千鹤和那小孩儿来开宴……除非单乌那小子愿意现身,并以身相代。”   “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我就不信他真能抛下。”吃遍天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却依然压抑不住心中的忐忑。   ……   单乌默默地陪着那小姑娘坐着,他甚至试图联系黎凰,想要通过黎凰来确定一下自己的所在,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与黎凰的关联都彻底断裂了,那些传讯符箓什么的自然更是无用——他和这个小姑娘仿佛是被抛弃在了世界之外的两个人。   “这么久了,你不饿吗?”单乌轻声问着,他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是他却没有发现这小姑娘有什么饥渴或者疲惫的迹象,而这一点对于这小姑娘那凡人一样的躯体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有过去很久么?”小姑娘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单乌一眼之后,随即再次摇起了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那么,你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么?”单乌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仿佛在抚摸一个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却没想触手之时,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悸动——这似乎是来自血缘之中的亲近感。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小姑娘说着,顺势往单乌身上靠紧了些,几乎就钻进了单乌的怀抱之中,同时抬着头,仿佛一只小猫儿一样,咧开了嘴,用一种娇嗲的声音喊了一声,“爹。”   “嗯?”单乌愣得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喊我什么?”   “爹。”小姑娘欢快地又叫了一声,似乎这个称呼一旦喊出了口,就不再成为障碍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喊上一叠声。   “我什么时候有的你这么大的女儿?而且看起来还是闇人的血统……”单乌的嘴角抽搐着——就算他已经将事情想得无比悲观甚至离奇,他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   “娘让我进来的时候,告诉我,让我等着爹来接我出去。”小姑娘拿起了那个小玩偶,稍稍黯然了一些,“这是我娘给我的。”   “我……我都干过了些什么……”单乌的声音有些轻颤,他搜肠刮肚也都没想出自己何时与闇人有了关系,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这个小姑娘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已经在那小姑娘喊出“爹”的时候,感受到了自己与这小姑娘之间来自于血脉的共鸣。   “爹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话,我又怎么能知道么?”小姑娘歪着头,一脸无辜。   “那么,既然一切都是注定发生的话,你知道我最后有带着你离开此地么?”单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压在他心底许久的问题,也懒得再去管这种问题问出来后,是不是真的会一切重来。   “这一回,只有爹你自己离开。”小姑娘如同说着预言一样,用那天真的声音回答着,眼里却显出了一丝眷恋之意,“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带我离开。”   “并且,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所在,就该消失,并且重头开始了……”那小姑娘的话一字一句拖慢了声音,好像这句话越慢说完,这个世界便会越晚开始崩塌。   但是一切仍是无法阻止,单乌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姑娘身后的星云如雨点般落下,狠狠地砸在这柔软的地面上,水花飞溅,满地光彩炫目的涟漪如鲜花绽开,瞬间迸发的复杂的颜色让单乌的眼前几近空茫。   单乌本能地伸出手去,将那个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的周全。   然后单乌头顶上的那片星云也开始下落,狠狠地砸穿了他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本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这些星子砸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体上,而后那小姑娘的身体便也仿佛变成了一颗颗虚幻的星子,在单乌的怀抱里下坠,黯淡,消失……   最终如流沙一般,消失在了单乌那意图挽留的指第六百九十九回困兽犹斗(中)   “你还是什么都留不住。”单乌默默地对自己说着,“这个世界上有的是让你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   那一片炫目的光影将单乌完全吞没,甚至让他的身体都涣散开来,仿佛成为了如同蓬莱宗主那样只有意识的存在。   而后这片意识便依附在片光芒之上,开始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是不是要死一回了?”单乌几乎已经完全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然后他便感知到了身边不远处吃遍天和宁王的存在。   吃遍天和宁王联手,似乎这一整个世界都成为了他们手里的玩具,一切诸如风霜雨雪日月升落的规则都显得无比的随心所欲——风往前刮,雨往后飘,太阳背后是漫天繁星,月亮却招摇着光芒万丈,干涸坚硬如石头一样的泥土上可以绿草茵茵春花娇媚,带着七彩鳞片的金鱼可以在天空之中如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翱翔,人们大头朝下用头发走路,城池在每一个瞬间建立着又毁灭着,竟成就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之态,甚至能够用一句生生不息来形容……   单乌只是稍稍疑惑了一下,立即便意识到了这些异象正是出于吃遍天和宁王的小世界,宁王和吃遍天便是这些个小世界之中无上的主人。   而单乌如今意识所依附的存在,同样也是一个特异的小世界——黑色的月亮,照耀着一片死寂荒芜的地面,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生命气息。   “那迦黑月?”单乌记起了这么个名字,而他的意识只是稍有波动,便在这个死寂的小世界之中显出了身形来。   “嗯?”单乌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显出实体的双手。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一个严厉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在单乌的身后响起,单乌猛地回头,却只能看到一团耀眼的白光,刺得他的双眼仿佛被插进了两把刀一样,只能尴尬地垂下了视线。   但是那白光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单乌,而是凑到了单乌的面前,一团灵力固定住了单乌的脑袋,将他的下颌抬起,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黑月国如今的局面,你出力不小啊。”那声音里带着冷冽的杀意,显然已经知道了单乌在这整件事情之中所起的作用。   “这就是化神境界之后,那种感知天机的能耐么?只需一眼就能看到我所做过的所有事情?”单乌的双眼渐渐适应了眼前的白光,同时他的心里默默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他的右手就从身体上脱落了下来。   看起来仿佛是一个玩偶身上的零件被拆卸下来了一样,单乌的那只右手横在了他视线的余光之外,如砂砾般化为了齑粉,而后露出了其中那一团由信力凝练而成的光球。   “呵呵。”那白光冷笑了一声,显然单乌的一切所作所为,它都已经了如指掌了。   “哈……”单乌尴尬地牵着嘴角笑了一下。   “所以,你可真是该死啊。”那白光只撂下了这么一句,然后单乌这肉身之中仿佛被安放了一颗小小的太阳,炽烈的光芒穿透了他的骨骼肌肉皮肤,只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这突然出现这个小世界之中的单乌,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再度归于死寂,而后那白光稍稍晃动了一下,来到了那团信力光球之前,似乎打算将这团光球纳为己有,如果可能的话,它或许能够通过这点信力,找到突破宁王和吃遍天的封锁的方法,从这必死之境逃之夭夭。   但是当那团信力光球渐渐融入到那白光之中的时候,那白光仿佛再度感知到了一些什么,一时之间,竟僵立在了原地。   “……真正的……不死之身吗?”   ……   在黎凰面前的那团火苗在得到了黎凰的再次否定之后,猛地前冲,一口将黎凰给吞了下去,气势汹汹,似乎不让黎凰化为灰烬誓不罢休。   但是当这一口切切实实地吞下,黎凰的身影消失在那火焰之中的时候,那火苗突然一愣,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叽喳乱叫着跳动了起来,并且瞬间分裂成了好几团,而后抖落出了一地还没有没烧干净的骨头来。   “我估算过的啊,这点火焰刚好就是她能抵抗的极限,正适合用来逼她服软,可她怎么一点都不反抗就这样受了?”这火焰慌乱地围着那些骨头跳动着,一副坏了大事的无计可施的模样。   “不对,明明在我的火焰笼罩在她身体上之前,她就已经死透了。”   “怎么回事?难道她居然是这么有骨气的人,不肯受我引导,情愿自我解脱?”这火苗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地的残骸拼凑在了一起,“没有错,这就是她的骸骨,这不是傀儡替身,也不是幻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天机所示,并不是如此……”火苗陷入了苦恼的沉思之中,周围那些环绕的黑龙也沉默了下来,盘踞在祭坛的周围,如同乖顺的小猫一样。   “天魔魅舞会因为她而重现荣光,太虚幻境也会在她的手里再度成为世人向往之地……”那火苗轻颤着,将这两句喃喃地反复,“没有错的,自从她的修为濒临突破元婴的时候,这道天机便越来越明显了,早就已经不是当初我指点她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点飘渺的预感了……”   “天机从不会出错,也不会被改变……”   “改变……难道我打算求她将我释放出来,竟是改变了天机了吗?”那火苗想到了某些不妙的后果,不由地再次紧张了起来,一团火焰在祭坛中间不断地收缩膨胀,好像是某一颗因为不安而跳动不息的心脏。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被那火苗所忽略的昏迷在一旁的柳轲,突然抽动着手指,一副眼看着就快要清醒的模样。   ……   仍是几乎同一时刻。   吃遍天和宁王的两个世界彻底重合在了一起,将当中那一团被七彩光芒的存在给完全地包裹住了。   在那光团的边界上,出现了一团团仿佛瘢痕一样的黑色斑点,这些斑点仿佛活物一样,不断地滚动汇合,渐渐地将那光团给完全地包裹了大半。   吃遍天与宁王汇合在了一起,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再没有任何迟疑,于是那七彩光团猛地震动了一下,光明与黑暗的界限也在这震颤之中变得模糊了起来。   有了这第一次便有了接二连三,在接连不断的震颤之中,那黑暗笼罩的部分开始出现了若有似无的七彩光晕,而另外一半明亮刺眼的部分也仿佛被吞噬了大半的光明,甚至依稀透露出了那光晕背后一片死寂的小世界来。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吃遍天如此问道,看着那光团的界限渐渐模糊——属于那迦黑月的小世界如今也已经快被他和宁王联手营造出来的小世界所吞噬了,双方世界之中不同的规则正发生着剧烈的碰撞,这些动静如果传到外界,甚至可能让众人所处的那个实实在在的大世界都受到重创。   电闪雷鸣都还只是小动静,在某些力量纠缠得难解难分的地方,甚至有类似于天上星辰的存在接二连三地发生爆炸,进而在爆炸后产生的寂静之中重生,原先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七彩流光在这些动静的作用下渐渐变得条理分明了起来——那竟是一团团纠结重叠在一起的星云。   这些星云此刻看着渺小,但是谁知道在那些仿佛尘埃一样的星子之中,是不是存在着某些有活物存在的球体,是不是那些活物也和他们这些人或神明一样,昼夜不停地修炼着,壮大着自身,摸索着超脱自身之局限的道路,甚至想要冲出这世界运转的固有规律……   甚至,每时每刻,在双方力量胶着的地方,都有新的小世界诞生,而后因为种种规则的冲突而湮灭。   “怎样才能算是彻底压制住了这那迦黑月?让它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宁王看着那些不断生灭的小世界,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暗月笼罩下的一片死寂,如此向吃遍天问道——他能够感觉到吃遍天那些微的留手,似乎吃遍天并不想立即让那迦黑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哈哈,看起来你虽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却并没有真正与同境界之人交手的经验。”吃遍天笑了起来,“其实分出胜负很简单——只需要用我们定下的规则,彻底取代它的世界便可,到时候她不管有多少后手,都是无法使用的。”   “让它彻底服从我们的世界规则?”宁王顿时领悟到了其中关键,随即便笑了起来,“那么一来,岂不是可以彻底截断她的信力来源?可以让它成为我们的手中玩物,永远无法逃逸?甚至连生死,也只顺从于我定下的规则?”   “正是如此。”吃遍天点头,嘿嘿笑道,“看起来,宁王殿下是终于了解了你我这个境界背后的隐秘了。”   “只觉得自己久住宝山之中,却是两眼一抹黑,实在是暴殄天物,如今得吃遍天前辈指点之恩,方觉恍然大悟。”宁王虚心地向吃遍天行了一礼,算是谢过了他的指点之恩。   宁王的话音未落,那迦黑月的小世界便已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似乎准备做出最后垂死的挣第七百回困兽犹斗(下)   “困兽犹斗啊。”吃遍天轻哼了一声,而后高高地抬起了手。   那一瞬间,宁王觉得眼下这个由自己与吃遍天共同执掌的小世界突然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完全成为了吃遍天的私有之物,甚至连他自己也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下,毫无反抗之力的一个傀儡。   宁王稍稍有些慌乱,本能地想要摆脱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但是却无可奈何。   好在吃遍天显然并没有对宁王下手的打算,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借用宁王这小世界的力量来应对那迦黑月。   ……   无声的爆炸从某一点开始,摧枯拉朽一般抹干净了那世界接触的界面上的一切异象,甚至带着余韵荡漾开来,为双方的世界都带来了一丝动荡之意,让那些本就随心所欲的世界规则变得更加错乱了一些。   两个世界的交接之处的界线彻底消失了,那一轮暗月就那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了吃遍天和宁王的面前,一片荒芜死寂的土地亦在这暗月之下铺展开来,于此同时现身的,还有那暗月之前漂浮着的一团仿佛人形的朦胧白光。   这是那迦黑月彻底放弃了对自己这小世界的防御,反而主动融入了吃遍天和宁王的世界之中——它打算与吃遍天和宁王较量一下对那些最本源的规则的操控之力。   然而这却似乎是必败无疑的选择。   吃遍天只是冷哼了一声,属于那迦黑月的那片土地之上便已经生出了绿草,甚至还有雪花飘摇着从暗月的上方落下,落在了那团朦胧的白光之上,一点一点地削弱着它那看起来是打算拼死一搏的气势。   “何必学那些小辈一样,弄什么自爆之举呢?”吃遍天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步一步从虚空中踏过,往那白光的所在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脚步落在了那片新生的绿草地上,一朵朵肥硕的肉质花朵扬着脑袋绽放开来,看起来竟和吃遍天的体态一样,颇有些憨态可掬之感。   但是这些花朵却极大地破坏了那迦黑月对于身遭的世界规则的掌控——那光团在尝试了几次引爆吃遍天身遭的世界规则却惨遭失败了之后,只能认命地垂下了头,默默承受着从自己头顶上落下来的,几乎就要将它掩埋了的雪花。   那一轮暗月的当中也生出了光来,渐渐地变成了一轮看起来无比正常的皎白月亮,如冰似雪,孤高冷傲——就好像外头那大世界之中,每当晴朗的夜晚的时候便可见到的那样。   暗月的变化意味着那迦黑月所能掌控的最后一丝世界规则也已经消失不见,于是吃遍天冷笑了一声,高举着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宁王也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对这个小世界的掌控,虽然下一刻,这个融合的小世界便已经分离了开来。   宁王嘿嘿一笑,知道胜负已经明确,吃遍天已经不再需要自己这么个助攻之人,于是老老实实地闪开了一些,同时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收了起来,而后袖手成为了旁观之人。   吃遍天此刻已经走到了那团白光之前三尺左右的位置,轻哼了一声:“一定要我动手,让你呈现出自己该有的模样吗?”   那人形的光团颤抖了一下,在吃遍天的面前款款跪倒,而后身上的光芒在跳动了一下之后,渐渐黯淡,竟是显露出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的身形来。   这女子乃是典型的闇人形貌,细长的眉眼,色泽带着些暗红的瞳孔,流转之间甚至有些缠绵的媚意,突出的犬齿轻轻压着下唇,压出了一点有些夺人心魄的红,正顺着唇边缓缓落下,苍白的皮肤衬着那黑色的衣物,越发显得欺霜胜雪。   “啧……不肯显现出原形来么?”吃遍天显然十分了解那迦黑月的底细,如此冷哼了一声,“还刻意变做女子的形貌……是觉得这样一来,我便会被美色所惑而心软么?”   “可惜你到底也不过是个原生神明,对于人心的把握,哪怕是到了顶天,也就只有这点水准了。”吃遍天嘿嘿地搓着手,不怀好意地看着那女子脸上露出的惊恐之色——他折腾到现在,可不是为了个美貌女子。   “你的原型,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吃遍天咕哝着,同时控制着这个世界的规则,意图压逼出那迦黑月的原型来。   “我修炼至今,早已抛却肉身,哪有原型……”那迦黑月依然在做着最后的抵抗,双手紧紧地按在胸口,身体向后瑟缩着,那苍白的脸上红晕弥漫,似乎吃遍天这些举动,与逼迫一个良家女子当众脱去衣服没有两样。   一旁有刻意的干咳声传来,是宁王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就此出声:“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巡视下战场,了结那些闲杂事务之后,再检视这战利品?”   吃遍天斜眼看了一眼宁王,见他的眼神一直兜在那迦黑月的身上,颇有些怜香惜玉的意味,哈哈地笑了一声,一挥手,属于他的那个小世界猛地收缩,变成了一个大口袋,直接将那迦黑月兜头罩了进去,并且消失在了他那宽大的衣袖之中,换得宁王一声颇有些遗憾的轻叹。   “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先去检视一下战场。”吃遍天说道,状若无意地又问了一句,“单乌那小子呢,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黑月国的某处吧。”宁王回应了一句,正打算召唤单乌,却突然露出了一脸警惕的神色,将视线转向了一侧。   九龙先生负着手,正一动不动地漂浮在那个方向,安静地看着宁王和吃遍天的一举一动。   场中的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宁王情不自禁地往吃遍天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似乎那样一来,自己的安全才可得到保障。   九龙看着宁王的动作,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强调的语调说道:“你可是我的儿子。”   “我……”宁王这时候也发现了自己那下意识的举动的不妥,知道自己其实应该立即迎上九龙行拜见之礼,继续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来,但是方才与吃遍天一起拿下黑月的时候所带来的血脉沸腾之感仍未消失,这使得他的心里有些不怎么合适的念头在蠢蠢欲动。   某种意义上来说,宁王和那些跟在琉国军队后面大肆屠杀闇人们的联军也差不了太多,都是在长久的压抑下,稍稍一点诱导,便会忍不住想要将一切顾忌都彻底放开,好依着本能畅快一把,而不管自己的本能所指引的是多么有悖天理人伦的事情。   譬如说,就在此时此地,将九龙给如同那迦黑月一样给拿下。   于是这一瞬间,宁王的思绪翻涌得像是即刻便会喷发的火山一样,哪怕一块小小的石头,都会引动起山崩地裂的后果。   吃遍天在这个时候突然盯着九龙颇为惊讶地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是本体离开了琉京?”   “本体?”宁王被吃遍天一提醒,立即将视线落在了九龙的身上,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这个九龙居然并不是自己见习惯了的分身,于是心思越发地活络了起来。   ——琉京之中似乎有些隐秘,能够让九龙立足于不败之地,所以九龙几乎从来不以本体离开琉京。   所以,眼前这个机会,真的是千年也难得一回。   “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会不会在附近还埋伏了什么人,就是为了将我和吃遍天一网打尽?否则的话,他为何要选在这个时机——这个我与吃遍天都被那迦黑月消磨掉大量心力的时机?”下一刻,宁王的心情便从狂喜转成了忐忑,因为眼前这个机会看起来实在太美好,美好得缺乏真实感。   于是宁王有些捉摸不准地将视线转向了吃遍天,而吃遍天只是一挑眉毛,做出了不置可否的姿态来:“反正许诺给你的好处,我不会赖账。”   “哦?不知道我这儿子,和吃遍天道友你做了笔什么生意,是赚是赔啊?”九龙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宁王这畏首畏尾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笑,于是又撩拨了一句。   “是赚是赔,就看他自己的打算了。”吃遍天没有明确回答,但是宁王却在这一问一答之中又醒悟了一个关键。   ——九龙早就知道了一切,包括宁王的心思,谋算,甚至他与吃遍天之间交易的内容,并且眼下这个时机也正是九龙所刻意挑选的,在这段父子关系上,九龙才是主导之人。   ——如果是九龙说这个父慈子孝的假象可以持续,那便可以持续,如果九龙对这装模作样的太平失去了兴趣,或者说九龙觉得事态已经快要超出自己的掌控了,那么便是一切终结的时刻了。   ——宁王身为九龙的儿子,其实根本就没的选择,或者说,在他下意识地往吃遍天的身边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继续选择的权力了。   于是宁王的心跳再度剧烈了起来,并且身上的血脉也开始沸腾,而后他颤抖着嘴唇,从牙齿缝里挤出了那么一句话:   “吃遍天道友……我现在就想兑现那条件第七百零一回阴鬼路(上)   黑月国几乎已经被屠杀殆尽,那些修士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更多的闇人可以杀了,于是成群结队地开始往坑洞之外撤离,毕竟,除了那些闇人们,也没有谁是会愿意一直呆在漆黑一片的地下的。   这些人小心翼翼地汇聚到了最初时候被吃遍天砸出来的那个坑洞之中,抬头看着天顶上那似乎一直没好转的天色——电闪雷鸣乌云翻涌,压得人连御空都几乎不能,一副天劫随时会砸下来,将这整个黑月国的地域都化为飞灰的模样。   这样的天色自从那日烟柱冲天而起之后,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了。   “这天顶在头上似乎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更何况都这么久,宁王殿下和吃遍天前辈真的能镇住场面吗?”那天劫临世的天色让很多人察觉到了不妥,甚至生出退意。   “没有命令……”这些人迟疑着,吃遍天,宁王,甚至单乌都是无声无息,所以就算是那些凑数的联军,此刻都不知道自己等人是该撤该留。   但是人这种东西,最擅长的就是随机应变,就算所有的首领都死光了,也不会妨碍那些普通士卒们找到充足的借口和理由离开这看起来情况不妙的所在。   “反正他们的命令就是让我们杀光闇人,如今闇人们在黑月国中虽然已经绝迹,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闇人们趁着我们没有追上去的当儿,从某些暗道之中逃往他处呢?”这些人寻找的理由简直是义正词严,“所以,我们应当往黑月国之外搜寻那些闇人们的踪迹,做到真正的斩草除根才好。”   这个理由很快便传递开来,就算是看起来最为训练有素的琉国军队,也做出了“回撤琉国边境,搜寻闇人踪迹,以防那些怪物混入琉国境内”的决定。   于是没过多久,这一片阴云笼罩之下的黑月国,便彻底地成为了一片死寂之地,除了那些无法挪动的草木之外,只要是能动弹的,全都选择了远远的离开。   只除了单乌留下来的那几个下属,他们依然驻留在单乌消失的那片山壁之前,等待着单乌的回归。   ——如果再不发生些什么,这些人或许就会真的和周围那些狼藉的山石彻底融为一体了吧。   似乎老天爷并不希望看到这件事情发生,于是虽然黑月国顶上的黑云未散,还是有人来到了这黑月国的遗迹之中,并且,直接就找到了单乌的这一群下属。   来人是个白衣蒙面的女子,怪异的是,虽然这女子的脸上被面纱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胭脂飞红仿佛带着醉意的桃花眼,那凹凸有致的身体却颇为放肆地展露着,走起路来,是一连串的金铃响动之声。   这样的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这片废墟上,是非常怪异的一件事情,于是单乌的那些下属之中,立即分出去了两个人,想要拦住这女子,并盘问个透彻。   却没想那女子只是斜眼看了那两个修士一眼,随即一声很不满意的轻哼,那两个拦路的修士便一声不吭地软倒在了地上,转眼便化为了两句干尸,甚至连魂魄也不复存在。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起了其他人,于是其他那些人立即结阵,冲着这女子便是一连串的术法攻了过去。   女子的不满显然因为这群人的举动而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而她只是稍稍一抬下颌,那些眼见就要触及她身体的术法便瞬间冰消雪融,成为了一团团无害的灵力四下散去,那几个发出攻击的修士在稍稍的僵硬了片刻之后,便随着那女子深呼吸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地变得干瘪枯萎,最终佝偻着身子,如同寿数已尽的迟暮老人一般瑟缩着团跪在了地上,直至再无声息。   ——这女子在呼吸的过程之中,吸走的正是这些人身上的生气。   “真是一群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这都是怎么教出来的?”女子低声地嘀咕了一声,“明明主人是个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小子啊……”   继而这女子举步来到了那些人停留着的石壁面前,打量了片刻之后,哈哈一笑,便已看出了端倪。   “还真是个讲究的障眼法,可惜,也就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那女子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顿时,眼前那石壁仿佛是一张悬挂在那儿的轻纱帘幕一样,被一阵风卷起了皱褶,继而翻滚着往两边卷去,在中间亮出了一条缝隙一样。   那女子抬手,玉指纤纤作了兰花形状,轻轻地撩开了眼前的这一层纱幔,而后款步走了进去。   “阴鬼路……这便是那迦黑月设下的所谓轮回路么?”女子一看这障眼法后面的坑洞,便已经心下了然,“这神明的本体虽然可笑,但是做到如今的这个地步,也可算是相当不凡了。”   “所以,你这个小子,就这样被卷进阴鬼路了么?”这女子身形一闪,便已经来到了那阴风凛冽的洞口之处。   这洞口的附近已经没有什么魂魄残留的迹象了——黑月国覆灭,那迦黑月早已束手就擒,根本没有能力再为黑月国维持住这轮回之道的流转,于是那些魂魄就算有再多的怨念,也只能四下散去,融入山川天地,或者侥幸进入真正的鬼界之中。   “真不喜欢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女子嘀咕着,同时抬头看天,似乎是在对头顶上那正在奋力拼杀的吃遍天抱怨着,“你等着吧,回头这账重新计算。”   女子的话音未落,天顶上便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仿佛是吃遍天对这女子的抱怨做出的回应。   女子显然领会到了这回应之意,点了点头,脚尖在地面上一点,便轻飘飘地往那坑洞之中落了下去。   ……   单乌卡在一块突起的岩石的夹缝之中,前后左右乱七八糟的风似乎随时会将他连同这块石头一起掀翻到外界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单乌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感受到了来自自己身体前后的压力,刚想要调动灵力做些什么让自己挣脱出来,却硬生生地在一脚悬空的时候煞住了动作。   “我在哪里?”单乌自问着,与此同时,另一头的黎凰,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疑问。   “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么?”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问出了这么一句,而后一起尴尬地笑了起来。   “一个黑乎乎的好像不着天地的地方。”片刻之后,单乌先汇报着。   “我这儿也是。”黎凰回应,“还有毫无规律可言的阴风。”   “好吧,看起来我们的处境的确都差不多。”单乌感叹着,小心翼翼地从那夹缝之中爬了出来,而后往那看起来比较可靠一些的山壁的一侧移动了过去。   “我本以为这回会死的是我。”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似乎也是找到了一个暂时安稳的落脚地,方才分心与单乌联系,“毕竟我这儿就一个带路的柳轲,而你那头可有宁王和吃遍天两个大家伙顶在前面呢。”   “打断了你的计划了?”单乌问道,他能感觉到黎凰那种事情做到一半无疾而终后淡淡的郁闷之感。   “其实也还好,不过是确定了一件事——黑礁坊市底下被封印的那魔神,顶天不过是个修为高深点活得久远点的魔修而已,应当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黎凰将自己的经历复述了一遍,“我本打算再诈一下它,看看能不能套出来它被封印在那底下的前因后果,以及能不能感受到什么有关神明的种种……然后你就死了,连带着我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那么你呢,又遇到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送命了?”黎凰问道。   “一言难尽。”单乌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然后被卷进了吃遍天那几个人的战场之中,然后就死到了这鬼地方。”   反正在这黑乎乎的地方单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自己能做什么,便将自己的经历同黎凰细细地讲了一通,在说到那小姑娘喊自己“爹”的时候,黎凰那头做出了几乎是狂笑一样的反应:“你居然也有这天!”   “不过,跟你这样梳理一遍之后,我似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单乌没理会黎凰的狂笑,反而是想起了某些细节,“我从上面下落的时候,曾经因为想要睁眼却又不能,所以索性掀了眼皮……”   “根据我一般复生地点的规律,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儿应该是我那眼皮落着的地方。”单乌靠在身后那石壁上,扩展的神识感受着这石壁的弧度,心里已经越发确定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是这儿就是我之前掉下来的通道。”单乌向黎凰说道。   “那么,你现在是打算直接寻找那些能够爬出去的出路呢,还是直接往下方而去,再试一次看自己能不能重新回到那个所在,见到你的女儿?”黎凰问道。   而这个问题,此刻也正在单乌的心底盘第七百零二回阴鬼路(下)   “我想再试一次。”单乌沉默了许久,如此回答道,“你可能要做好准备再死一次了。”   “我没意见。”黎凰回答道,“我这儿似乎还没找到什么头绪,不如先一起解决你那头的疑问。”   “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都无法理解的。”黎凰莫名地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好。”单乌应了一声,一团灵力裹住自身,带着他就往下方的黑暗之中跳了下去。   这一回并没有那种死死压在他身上的雪崩一样的阴风,所以只是稍稍一会儿工夫,单乌在空中的方向就已经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路给卷了好几个弯,每一次都是靠着重新摸回那石壁之后,靠着石壁那弧度弯曲的方向重新确定了上下左右。   “神魔界那种地方是不是和这儿很类似?”这一模一样的深不见底漫漫无边,让黎凰同样也联想到了神魔界。   “可是这儿的墙壁上却没有什么壁画。”单乌回答。   “会不会是因为画面太庞大,所以我们所见之地才是一片空白?”黎凰继续问道,“根据你描述的那神明的模样……万一这儿就是一片黑月的图案呢?”   “好吧,我再试试。”单乌沉默了一会儿,再度离开了那石壁,只是这一回并不是直接下坠,而是往远离石壁的方向飞遁而去。   “我会因此而离开这个世界吗?”离那石壁越来越远,单乌忍不住如此想着,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重新回到了刚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了——那种茫茫虚空之中,看到一个漂浮着的发光的巨大圆球的时候。   那是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视角。   “置身事外么?”单乌回忆起了那种感觉,心念一动,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旁观着自己的那些心魔的时候的种种——那是一种说不上是冷漠还是无所谓的感觉,因为单乌知道自己明明也会因为所见的场面而激动或心伤,但是或许因为自己到底不是这个世界之中土生土长之人,所以内心的深处始终有那么一种疏离感在作祟吧。   “我不属于这儿的话,我又该归属于何处?蓬莱所在的那个世界么?”单乌突然恍惚了一下,居然就悬停在那半空之中,盯着眼前那石壁,突然就陷入了茫然之中。   往事一桩桩地从单乌的心底流转而过,从胜阳城,到阴曹地府,到那片大陆,再到蓬莱……单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以来所想着的事情都是离开。   根本就没有哪个地方,会让他有多出一丝半点的留恋之意。   哪怕就是眼下的这个世界,哪怕单乌已经迁就千鹤在琉国境内停留了如此之久,哪怕他会开玩笑说要回去参加明泽的百日宴……但是认真说来,他其实也没有太迫切地想要回去与千鹤相见的念头,这也就是为何他会选择继续留在这黑暗之中寻找那怪异的所在,而不是即刻便想着要离开此地,去看看外头如今都是怎样的光景,以及自己还能不能来得及赶回琉京。   “如果最后还是要离开……”单乌觉得眼前光影变幻,显然又已经陷入了那心魔幻境之中。   这一回的幻境之中,千鹤怀抱着婴儿,被一群士卒拥簇着,往一艘巨大的楼船之上而去,背景是海天一线一片苍茫,红日初升,在那楼船的前方铺成一道金光璀璨的大道,仿佛前路一片光明。   而单乌自己正驻足于一座海边断崖之上,感受着海风的吹拂,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千鹤在踏进那船舱之前,频繁地回头张望着,希望能找到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可是每一次都是越发失落的神情。   千鹤的面上的泪痕依稀,眼底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曾经哭了多久,每一步也都仿佛有千钧之重,似乎身上那些层层叠叠的衣物已经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有侍女一直在旁扶持,她是很有可能直接跌坐在地的。   “她要远行,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这片大陆,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单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想要见到我。”单乌并不觉得这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但是他的双脚依然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想要跟上去的打算,虽然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已经开始无意识地纠结。   千鹤到底还是进入了船舱之中,那些士卒亦整队集结,护卫在楼船之侧,那楼船在稍稍的晃动之后,平稳地攀升到了半空之中,而后以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倏忽远去,转眼便融入了天边那一片金光之中。   从始至终,单乌始终都在那断崖之上,没有一丝半点的移动。   直至确定自己再也看不见那楼船的踪影,单乌的手指终于松开,并长叹了一口气,却在低头的刹那,看到一滴液体从自己的面颊边缘跌落。   “怎么好像有了种被抛弃了的感觉?”单乌有些茫然地抬起了手,不意外地摸到了面颊上的一片湿润。   “我的眼泪……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多。”单乌愣了片刻,摇着头笑了起。   “舍不得是真的,能忍得下心也是真的。”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单乌默默嘀咕了一句。   “舍不得的话就该追上去,又何必苦忍?修道如此之久,却连这点心气决断都没有吗?”单乌抬起了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往何方而去,甚至迷茫起自己接下来还能再做些什么事情。   “想得到什么就去追,贪心过头了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想留住什么易逝之物的话,甚至可以如同蓬莱宗主那样,用些偏门手法将一切都变成自己控制下的永生——只要够强大了这些都不是问题,而我甚至还可能想到更好的办法,譬如说神明之道……”   “就算我想要到达的是升仙道的另外一头,又何必非要在这些个普通世界之中留下遗憾呢?”   “所以,我为什么不去追?”单乌问着自己,“或者说,我到底想要追什么?”   ……   漂浮在黑暗之中的单乌,就这样手脚僵直地在紊乱的阴风之中打着转儿,而他的身上,除了灵光之外,甚至还隐约浮现出来了另外一个人形,这个人形与他背靠背地粘附在一起,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容貌和体型,不过眉宇之间的情绪明显要平和得多,并不似他的本尊那样咬牙切齿眉头纠结。   这个人形越来越清晰,周围的阴风居然在从单乌身上逸散的灵力的作用下渐渐地稳定了下来,环绕着单乌,渐渐汇聚成了一团风茧,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那个白衣女子此刻正飘飘摇摇地从高空之中落下,在还没靠近这风茧的时候便止住了动作,同时双手按住了嘴巴的位置,好像看到了什么让她感觉到吃惊的事情来。   “看来我这时机来得很不巧啊。”在小小的惊讶之后,这白衣女子放下了手,就这样远远地看着那风茧,不再有多余的举动。   “看情形,他这是开始尝试突破元婴了。”女子双手抱在胸前,“这果子可是真的快熟了呢,这一回,这吃遍天不会再找什么理由拖延他承诺下来的那场宴席了吧。”   “能够亲眼见证这果实成熟的一刻,想想也的确是让人激动。”   ……   “他这是……”另一头的单乌突然就失去了动静,黎凰原本以为大概又是心魔拷问,本不放在心上,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情形是越来越不对。   “他这是在往元婴境界去了?”黎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撇了一下嘴,“又让他领先了一步。”   随即黎凰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不知是在何处的黑乎乎的一片空间——她所在的这鬼地方比单乌那石壁边缘看起来还要莫名。   单乌那边的石壁,看起来似乎是垂直上下,而黎凰的这一侧,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倾斜的地面。   地面并不算平坦,也会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并且以一个刚好能够站住的倾斜角度存在着——黎凰不过是稍稍走了几步,便已经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歪着身子走路,以至于在御空离地之后,甚至试图让自己维持住一个和地面垂直的角度,虽然这角度让她更为不适。   “罢了。”黎凰眉头一挑,同时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大发慈悲一样地自言自语道,“虽然我还是很想再研究一下我所在的这块地方有什么玄机,但是为了不招惹出什么意外影响你的进阶,我还是暂且安稳一些比较好。”   继而,周围的空间如水面一样荡漾起了一阵细微的波动,黎凰整个人居然直接就从这半空之中消失了。   黎凰躲进了太虚幻境之中。   ——与在黑暗之中无处落脚只能爬墙的单乌相比,拥有太虚幻境的黎凰可要轻松得多,而这也是为何黎凰愿意让单乌先解决他那一头事情的原因,毕竟就算黎凰自己一时半会找不到出路,有太虚幻境在手的话,也不会真的影响到修为心境之类关节。   “反正你的强大,对我而言,也算是助力第七百零三回神道与人道(上)   “人为什么会因为分离而难过?为什么难过的时候便会哭泣?”   “又是为什么要因为这些小事而欣喜?而欣喜的时候便会微笑?”   “若说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那么这所谓的人之常情又是怎么一回事?是自然而然无由而生,还是一切都可追根溯源?”   “如果一切自有因果,这因果又是从何而生?”   “一个婴儿诞生于世,如果没有人引导他的成长,他会知道所谓的对错么?会看到美好的事物微笑,看到丑恶的事物厌憎,会有眷恋,期待,希望,愤怒……等等这些心情么?还是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成长?”   “那么,我们所在的这个天地……又有谁在引导它的成长呢?”   “像那些化神修士,譬如文先生那样的,能够自己创建出一个小世界的存在……那个小世界的成长,所受到的引导,是完全源于个人自身呢?还是受到这个真实的大世界的影响?”   “其实真说起来,就算是文先生那种境界的人,也无法真正摆脱这些个大世界的影响吧……”   “所以……这些影响堆叠而起,以那些固有的因果规律运转,最终所成就的,便是所谓的天机……或者天命?”   “小世界能够反过来影响到大世界之中的规律么?”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人之力逆天改命?也就是所谓修真一道的终极?”   ……   无数翻滚的念头在单乌的意识之中翻腾,甚至在他身遭外放的识海之中成就出了一团团几乎凝实的意识碎片,就好像小苍山那些呼啦啦纵横来去的碎片一样。   这些碎片生而复灭,一片片地往单乌背后那个正在成形的人影之上融合而去,没融入一分,那个人影的模样便清晰一分,同时这人影眉宇之间的那种平和之意,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丝浅淡的忧郁。   与之相对的,反而是单乌的本体部分,那咬牙切齿的表情渐渐地松弛了下来,虽然线条依然冷硬,但是已经不再有什么纠结之意。   终于,当周围的那些意识碎片终于全部找到了落脚之地的时候,单乌的本体与他背后的那个人影,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本体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死寂之意,黝黑得没有任何光芒,反而是那虚影分身的双眼之中,一片水样的柔情。   上前了一步之后,便在空中转了个身,将视线投注在了背后的那团已经仿佛真人,但是边界还依稀有些仿佛月晕一样的模糊微光的虚影分身之上。   这虚影分身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与本体对视,同时嘴角勾着一丝笑意,甚至微微行了一礼。   “虽然在一起很久了,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虚影分身如此说道:“最本源的……我自己……”   “其实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碰面的机会,不过那个时候,你被封在了一个罐子里头。”本体如此说道,他所指的正是之前单乌的意识被清昙封印,整个人都由本能驱使着行动的那个阶段。   “那个时候我冲开封印,接管了每一个新生的自我意识,却独独忽略了你。”虚影分身摇着头,轻叹了一口气,同时向着自己的本体伸出手去,试图与本体重新融合。   但是本体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用那种毫无生气的目光盯着自己这虚影分身,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在想,或许没有你,我反而能够更为干脆更为随心所欲地应对一些事情,并且,一点也不会有进退两难的情绪。”   “我才是真正的单乌,而你,不过是一些闲杂的意识,是周围那些短命且无能的人强加在我身上的意识束缚——譬如说老乞丐,譬如说碧桃,譬如说千鹤……他们的脆弱和无力,让他们需要依附他人而存在,于是他们才会用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大爱,甚至所谓的冠冕堂皇的道德人伦乃至天意人心,来压制我这么一个本体的存在,让我变成你,变成你这么个可以将自己完全贡献给他们的生存的存在……”   “如果没有你,我或许可以更快地接近天道的真谛。”   本体的话语之中带着冷硬的拒绝之意,甚至说是杀意都不为过,于是虚影分身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之中,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无法回归本体的那一天。   眼见着本体那渐渐抬起的似乎要摧毁什么的手掌,虚影分身突然就笑了起来,甚至语带嘲讽:“你所理解的所谓天道的真谛,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   “不然呢?”本体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意识分身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与自己对话。   “是啊,摒除了我的影响的你,可以说是完全地应天道而生,并归顺于天道,一定会成为天道手中最为威猛的那只狗。”虚影分身如此说道,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不屑之意,让本体身上的杀意猛地爆棚,并转化成了实际的行动。   但是,本体在手中的灵力堪堪触及到这虚影分身的时候,到底还是硬生生地刹住了。   “哈。”虚影分身似乎完全没有将那已经压在自己头顶上的如刀锋一样的灵力当做一回事,“想起来自己在清昙手中乖顺得毫无抗拒之心的模样了么?”   本体没有言语,只是那死寂一片的双眼之中,稍稍有了些情绪的波动。   “兽之所以为兽,就是因为它们是这世界上最顺从于天道的存在。”虚影分身如此说道,“为自我个体的生存,为种群繁衍,为壮大群落,为死后归于尘土……由此而生的一切意识,都是本能。”   “故而,由此而生的一切规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等等等等,便是所谓的天道。”   “而你,意味着的正是我的本能,就算你依着本心杀遍天下,在天道的眷顾下拥有了强大到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成为一个惊世绝伦的大魔头,控制了全天下人的生死……你也依然跳脱不出天道这个框框。”   “那么,身为傀儡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寄望于九天之上,寄望于升仙道之后的种种呢?”   “没有我,你活得再肆意再放纵,也不过只是天道手中的一个玩偶。”   虚影分身侃侃而谈,本体那高举着的手掌亦渐渐垂落了下来,甚至其上的灵力也消散一空。   ……   包裹住单乌的风茧越来越厚重,其范围扩展得几乎逼近了一直在远处旁观着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轻轻地挑了下眉毛,继而后退得越发远了一些。   “这种迹象……依稀仿佛是神道与人道之关口,可是这是在元婴到化神的阶段才会产生的啊。”白衣女子在重新稳下身形之后喃喃地嘀咕着,“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么?”   “看起来,吃遍天这一回还真是找到了一个了不得的食材啊。”女子咕哝着,同时抬头,对着头顶上喃喃了一句,便将此间的情景转告给了吃遍天。   吃遍天似乎也颇为震惊,于是在黑月国上空那翻滚着的云层,突然之间就爆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久未得见的阳光洒落下来,依稀暴露出了其中的人影。   吃遍天,九龙,宁王,三人各据一角,其中的对峙之态,并未有所稍减。   “我很希望我现在就能宣告自己的胜利,但是看起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九龙打量着吃遍天的状态,确定了方才他的那一下失误只是单纯的失误,而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吃遍天露出败像的蛛丝马迹,于是表露出来了一丝遗憾之色。   “哈哈,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吃遍天如此回答,“事实上,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许诺给你儿子的这桩生意,实在是我亏得大了。”   “拿下那迦黑月,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对上你,却是硬生生地拖了一个多月啊。”吃遍天长叹了一口气,“这付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亏了,真是亏了……”   宁王听到了吃遍天的感叹,脸色涨得有些红,但是仍不敢放松警惕,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九龙。   “你的实力远超我的预计。”九龙看起来很是坦率的样子,“我本以为本体出面,就算无法彻底拿下你,也可让你受到重创,找个地方去闭关个数百年呢。”   “不过,说到九龙道友你的本体,有一个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想向你请教了。”吃遍天神色一肃,突然就露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来,“你是不是就快要得道飞升了?”   “嗯?”宁王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吃遍天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父皇即将得道飞升的事情还需要问么?虽然没有传遍天下,但是该知道的似乎都知道了吧……甚至还有传闻暗示,说琉京之中那法阵的作用之一,就是暂且压制住他那即将到来的飞升的时刻……”   “是的。”九龙看着吃遍天,轻叹了一口气,如此回答。   “所以,你这是打算了结掉什么心愿,才主动找上我的?”吃遍天的眉梢一挑,露出了无比笃定的笑意第七百零四回神道与人道(中)   九龙默默地看着吃遍天,许久,方才长叹了一口气。   “是的。”九龙点头应道,“我能够感应到一部分的天机,知道你想要做的是什么,而我……并不希望这件事会在我飞升之后发生。”   “哈。”吃遍天咧嘴一笑,“所以你才死活都要赖在这个世界,可惜,你又能赖上多久呢?”   “没有多久了。”九龙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天,天顶上虽然依旧是阳光灿烂,但是只要是有心之人,便能看到那日头之后,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一个巨大的空洞——这是一个几乎能够将整个太阳都完全吞噬掉的空洞。   “我本以为我以这个世界之中最为极限的力量,收拾掉你,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九龙的视线再次转移到了吃遍天的身上,同时亦露出了虚心请教的神色,“所以我想要请教一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以眼下这等修为留在这个世界之中的?”   “哈哈哈哈,你是想从我这里偷师,然后留在这个世界里继续与我作对么?”吃遍天得意地笑了起来,那副架势,仿佛是一个手里拿着肉包子在逗弄饿得快死的乞丐们的纨绔。   九龙叹气,觉得吃遍天大概是不会满足他的好奇心了,正想要继续动手,在飞升之前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努力,吃遍天却悠悠地传来了一句话:“其实这种事情,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了,你也没有可能做得到。”   “愿闻其详。”九龙心头一跳,刚刚抬起的手指便这样放了下来。   “这一个月的纠缠,你其实也应该能够看出我的实力了——不比你低,甚至可能还要更加老练一些。”吃遍天袖着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正是因为,我其实也是踏出过飞升这一步的人。”   “只不过,我在飞升之时感应到了一线无比美妙的天机,觉得如果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过了,这飞升之事就算功德圆满,也会变得没有什么值得拿捏住的价值了——于是在这心中的不甘,以及强烈的欲望的驱动下,我硬生生地从那飞升之道中折返了回来,并且依靠着这么一丝执念,避开了天机,留存至今。”吃遍天说得无比的真诚,九龙也听得无比的认真,看起来是真想从这只言片语之中得到什么回避天机的秘诀。   “执念么?”九龙轻轻重复着这个词语,正想就此再向吃遍天请教两句。   吃遍天却再次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你一定很想问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机,什么样的执念,才能让我逆转这飞升之道吧。”   “这个世界上将来会出现一道我从未吃过的,绝顶美味的食材——这就是我所感应到的天机。”吃遍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有些癫狂的向往之色,“所以我必须要留下来,必须要等到他的出现和成熟,必须要好好享受过这极致的美味……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我是得道飞升也好,还是遭遇天劫直接被打个永世不得超生也好,我都将再无遗憾!”   “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终于收到了那食材即将成熟的消息了!”吃遍天嘴角的涎水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出,“我很快就可以达成心愿了!”   “是么?”九龙脸上的表情稍稍抽搐了一下,“我应该说一声恭喜么?”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会反对。”吃遍天嘿嘿地笑着,总算是稍稍收敛了一下形象。   “那么,我可以再问你一句么,你所期待的食材……是谁?”九龙双眼死死地盯着吃遍天,一字一句地问道。   “谁?”旁听的宁王眉头突然一跳,心底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难道这所谓的食材不是什么天地灵物,而是人么?”   “我到了这个地步,也是能感应到一线天机的。”九龙继续逼问着,“我能感觉到当年你对月华的不怀好意,也能感觉到你接近千鹤的别有用心,甚至能够察觉到你对单乌那个小子垂涎三尺的食欲……”   “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所执着的食材,到底是谁?”九龙身上的杀意再度变得凝实了起来,似乎只要吃遍天口里吐出来的那个名字不合他的意思,他完全可以如同吃遍天那样,生出强留在这个世界之中的,足以躲避天机的执念来。   “你果然是有预感的么?”吃遍天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单乌。”   “单乌?”九龙身上绷起的气势突然之间就松弛了下来,因为他能感觉到吃遍天的回答乃是真实。   “哈哈,难道你以为会是千鹤么?”吃遍天在九龙面前,似乎总能拿住主导的地位——他当然不会向吃遍天坦白自己那细水长流的长远计划。   “我接近月华,接近千鹤,都只是因为感应到了她们即将与单乌有所关联而已。”吃遍天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似乎真的能够骗过天机,并瞒过九龙。   九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天顶上的黑洞在这个时候明显地变得更加清楚了一些,这让宁王一时之间有些喜形于色。   “其实就算我的目的是千鹤,似乎也无法拦下你得道飞升的脚步吧。”吃遍天仍没停下对九龙的嘲弄。   “你大可以试试。”九龙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置可否高深莫测的笑意来。   但是九龙的这些障眼法显然在吃遍天的眼里完全不值一提:“哈哈,看到你这笑容,我就想到单乌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子曾经下断言,说你的目标是这片大好河山,在愿望真正达成之前根本不会飞升,却不知道你这毕生所求,其实就是飞升二字。”   “以你的本事,哄一个金丹按着你规划好的道路拼命,为你将飞升之时的心境铺垫得更为圆满一些,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啊。”   “是的,你的确是想毫无后顾之忧地飞升,但是待到你飞升之后,哪怕这个世界真的天崩地裂山河陆沉,你也不会为此生出半丝歉意。”吃遍天直视着九龙的双眼,几乎就要看进他的识海之中,“所以,反过来说,就算你带着些许遗憾踏上了这飞升之道,这些遗憾在飞升这件事的前面,也是根本不值一提。”   “而这也是为何你不可能像我这样成功逆转飞升之道,并达到按理来说在这个世界之中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强大境界——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得道飞升之外的执念。”吃遍天的手势带了点指天画地的意味,如同长辈一样,在指点着九龙的人生。   “不管是没有自立之能的千鹤,还是这片欠收拾的江山……都是你硬找出来的想要留下来的借口,可惜,借口就是借口,永远成不了执念,换句话说——你永远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之中胜过我。”   最后,吃遍天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有些挑衅的笑容:“当然,如果你得道飞升之后,愿意等我一段时间的话,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   单乌的虚影分身再度伸出了手,想要与本体融合。   本体突然抬手,狠狠一甩,便将虚影分身伸出去的那只手给打散成了一团意识碎片,这些意识碎片有些无措地跳动着,好不容易才在那虚影分身的手肘位置重新汇合。   “还是没有接受我说的这个现实么?”虚影分身的脾气一直很好。   “你说的是歪理。”本体反驳着,“说什么没有你我便无法挣脱天道,但是你又有什么本事来助我挣脱天道?用那些软弱的眼泪?无力的哭喊?无用的负罪感?用你那些拖慢我前进速度的所谓人伦道义人之常情么?”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挣脱不了天道有恒,便得主动地背上更多人道的规矩和负累,让自己的身上的枷锁再重一层,当这种自虐的重量重到一定程度之后,我反而可以跳出天道么?”本体的语速越来越快,“这简直就好比一只青蛙,不满意困住自己的井,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结果你直接把这只青蛙给关在了一个锅里,好像这样就能算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可以全心全意去投入的新世界了……这世上哪有这样自欺欺人的道理?”   “而你居然会觉得我会信了这自欺欺人的道理,任你摆布吗?”本体的手上再次积蓄起了一团灵力。   虚影分身却在这个时候不急不慢地开了口:“如果按照正常的道理来说,我的说法,的确就是如此无稽。”   “哈,你承认了。”本体嗤笑了一声。   “但是,我所说的正常的道理,其实就是你我想要破开的所谓天道。”虚影分身用强调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本体闻言,为之一愣。   虚影分身却并没有就此停下的打算:   “雨水从上往下落,是正常的道理,从下往上飘,便是无稽之谈;日月依次升落,是正常的道理,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中,便是异象;人有生有死甚至长生不死,都是正常道理,毫无代价地死而复生,便是……你我这种天道的意外第七百零五回神道与人道(下)   单乌的本体盯着自己的虚影分身,半晌之后,回应了一句:“你终于让我稍稍体会到你存在的价值了。”   “我会让你有情绪的波动,会让你开心难过悲伤愤怒,会让你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现有道理其实并不完美,会让你察觉到究竟何处才是突破口……”虚影分身继续说着,话语里带着一丝自吹自擂的意味。   本体微微撇了下嘴:“我不需要你的废话。”   虚影分身立即住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又多嘴了一句:“还记得当初那个叫明月的鲛人提出的问题么?”   “那个鲛人……”本体挑眉,许可了虚影分身继续废话。   “那个鲛人的疑问,她心里那矛盾纠结的关键之处……如果抽离了她的经历以及身份的话,是不是与我们现在一模一样?”虚影分身继续说道,“都是源于本能的天性,与自找的枷锁。”   “你是想说我们需要像她那样纠结个上千年甚至可能上万年么?”本体轻嗤了一声。   “我是想说,虽然看起来有些愚蠢可笑,但是她或许才是最顽强的想要超出天道的那个人。”虚影分身说着自己的见解,“因为,她是我们见过的唯一一个,试图以人道压过天道的存在。”   “相对的,我们接触过的那些化神修士,虽然本源是人,但是又有几个还有人的模样和秉性?”虚影分身开始举着更多的例子,“蓬莱宗主不用说了,昊天帝也不用说了,就说我们在这边这个世界里遇到的那两位——吃遍天和九龙——一个为了吃不择手段,如果人肉好吃他多半也不会有一丝半点犹豫;另一个则是拿人情当做演戏,一直在努力扮演着一个慈父明君的角色……”   “他们可以永生,可以无限地接近于天道,却永远也不会超出天道所限的范围……”   “一个青蛙在深井之中,一门心思地往外跳,可能永远也跳不出井口。”   “但是如果这只青蛙跳进了一个被扔进井里的水桶之中呢?虽然它是主动放弃了井底那一圈属于自己的领土,让自己陷入了一个小水桶那样狭小的空间之中,但是他却有可能趁着水桶被人提上去的时候,趁机往井口之外跳去,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当然,你也可以用我之前说过的道理来反驳我,说这不过是另外一种天道。”   “但是没准,你我就可以成为那个跳出井口,又撞穿了锅盖的青蛙呢?”   “你敢赌这么一个不可能的可能么?”   ……   环绕在单乌周围的气旋突然开始反向收缩,旁边等得百无聊赖以至于靠在山壁上打盹的白衣女子突然眼睛一亮,从山壁上纵身而起,飞快地绕着单乌周遭的气旋盘旋了一圈,睁大的双眼之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明明已经到了剖心证道斩三尸的的地步了,只要干脆下了手,本体重新生出自我,等在他前面的立即便是元婴大道……他这是自己选择了倒退?”那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他……放弃成就元婴了?”   “别啊,这么好的势头,要是退缩了该多可惜,没准一辈子都卡在这当儿了……金丹虽然也不错,但是始终还是不如元婴境界的来得有味道啊。”白衣女子有些着急,甚至想要出手将单乌给从那气旋之中扒拉出来,强行将他提拔到元婴境界。   但是就在她伸出手的当儿,天机之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动荡,让她如同摸到火苗的猫咪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这是……天劫的气味?”那白衣女子抬头往虚空之处看了看,依稀察觉到了那从天而降的不祥之意。   “天劫如期而至……难道他这并不是倒退,而是某种特异的元婴之道?”白衣女子的目光闪烁着,识趣地往后退缩了一些。   然后,一道雷霆凭空而现,直接砸在了包裹住单乌的那气旋之上。   ……   在挑明了各自所求的目标之后,九龙和吃遍天之间的对峙莫名变成了一种坐而论道的气氛,这让宁王很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天顶上那空洞,一边期待着九龙真的如他所言,马上就得道飞升,一边却在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遁逃离开,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听到了太多的隐秘了。   “但是我真的能逃走么?和逃走比起来,我是不是在这儿好好表一番忠心比较好?”宁王没有自信,他知道如今的自己与吃遍天和九龙比较起来,依然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但是好在,眼前这两人暂时都还没有过问宁王的意图,所以他还能在这儿纠结万端。   天顶上突然凭空响了一道雷,只是浅浅地划过天际,便消失到了不知哪里,但是这点动静依然引起了场中三人的注意。   “看起来你期待的那道美食已经快要上桌了。”九龙挑眉,对着吃遍天说道。   “呵呵,可惜不可能请你吃一口再走了。”吃遍天回答,抬头看向那天顶上已经渐渐压下来的空洞。   “是啊。”九龙微微理了一下衣裳,做出了一副等待着离开的姿态,并向吃遍天微微颔首,“没想到离开之前,还能与你说上这么多话,也算是解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心头困扰。”   “不到真正离开的时候,你哪里会有这种什么都不计较的闲情逸致来与我对话?”吃遍天揣着手,微笑颔首,依然没有放过对九龙的嘲弄,“看你这表情,倒是可以真的毫无遗憾地得道成仙了。”   “是的。”九龙点着头,他的身形已经开始渐渐拔升,似乎上方的空洞之中已经产生了什么让他难以抗拒的吸力。   “一路好走。”吃遍天的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居然还捏着一面小手绢儿,对着九龙招摇着,一脸热情欢送的模样。   宁王缩在一边,默默地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冷汗。   ……   天顶上流光溢彩,飘渺动人的天音亦是如梦如幻,让所有抬头看天并看到这等情景的人心生遐想。   吃遍天不知道九龙在进入那空洞之时都看到了些什么,但是吃遍天能够确定九龙脸上那心满意足的神情,这让他手上的小手绢挥舞得越发欢快了,似乎是发自内心地在为九龙的夙愿得偿而开心。   然而,当最后一缕流霞也消失在天际的时候,吃遍天收了手,脸上笑意未退,却突然从鼻子里哼哼出了两声,摆明了的不怀好意。   宁王其实仍沉迷于九龙的飞升之景中,甚至生出了一丝向往之意,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也不该执着于这所谓的江山,而是该去寻求这飞升之道了,此刻被吃遍天的冷哼惊醒,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些人真是天真得可爱。”吃遍天脸上的笑意未变,却仿佛只是一个面具挂在表层一样,此时扭过头来对着宁王,竟让宁王不由自主地全身生寒。   “愿闻……其详……”宁王颤抖着接了一句。   “说真的,大家都是修道这么多年的人了,按理也当知道,不管是凝就金丹,成就元婴,甚至举步化神……每一个大关口,都会有天劫降临,并且这天劫会一次比一次要命,一次比一次艰险。”吃遍天语气里的嘲讽之意越来越盛,“所以,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一路走来之后,还会有人天真地觉得,最后得道飞升的这个关头,水到渠成普天同庆歌舞升平……是正常的呢?”   宁王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半晌之后,方才难以置信地开了口:“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得到飞升……是一个陷阱?”   “嘿嘿,谁知道呢?反正我们也没人成功上去看过,而上去的人传下来的消息……好像大家似乎都还挺满足的,所以才有那前仆后继的一意飞升之人。”吃遍天盯着宁王,稍稍顿了顿之后,却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说起来,我和你之间的这笔生意,你这算是赚翻天了吧。”   “啊……是的。”宁王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真正压服九龙,但是九龙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得道飞升,那么自己立即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回转琉京夺取皇位,并且,理直气壮。   “你刚才在这边上,也听到了不少东西吧,特别是有关天机之事?”吃遍天的继续问道。   宁王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喜意,瞬间便被吃遍天的这句话给浇灭了:“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其实要是些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偏偏是你还知道了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执念所在。”吃遍天的眼底闪现着一丝杀意。   “我根本不会去关心你到底想吃谁的啊……”宁王用求饶的语调呼喊着,然而他身边的小世界已经在短短一眨眼的时间里就落进了吃遍天的掌控之中。   “然而那可是我最致命的弱点呢,你真的会毫不关心?”吃遍天冷笑着反问,他的手举在眼前,虚虚地捏紧,而后宁王便连同他自己的小世界一起,化为一团砂砾,并就此随风而第七百零六回元婴天劫   “这一回可真是够辛苦的。”吃遍天见宁王的身影烟消云散,便收了所有术法神通,垂手立于半空之中,感慨万千地一声长叹。   然后他的眉头就纠结了起来。   “啧。”半晌之后,吃遍天不屑地撇了撇嘴,“难怪九龙那老小子走得那么心满意足,看起来他的确是将后事都安排好了,所以才能无牵无挂。”   ——吃遍天能够透过天机察觉到琉京方向的一些动静,于是在联系了自己在琉京之中的那些手下之后,他便已经清楚了九龙在离开之前都做了一些什么。   九龙在离开之前,便已经留下了一封旨意,让那位福王继任为琉国之主,如今一月时光已过,琉京尘埃早定,就算宁王未死,此刻赶回去,也只能是撞个一头一脸的灰,并且将小命换个地方抵押出去。   并且,由于黑月国的覆灭,以及之前各国向琉国表示诚意的举动,种种影响互相叠加,使得琉国其实已经成为了那些小国家的头顶上隐形存在的主人,因此,只要那福王不是太过无能之辈,能够将这个局面维持并发展下去,琉国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国家,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与此同时,九龙还做了一件让吃遍天有些暗自冒火的事情——九龙让田冲等人率领了一队人马,护送千鹤公主以及那位新生的孩儿出了海,并且九龙还刻意地替这队人马抹去了其残留在天机之中的痕迹,从此以后只要千鹤不主动回转,吃遍天想要在那茫茫大海之上找到千鹤的踪影,殚精竭虑耗费个百八十年都是无比正常的事情。   “啧,刻意过来挑衅于我,原来竟是为了拖延出这些时间么?”吃遍天撇嘴,“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做了这些之后,我就毫无办法了?”   说是如此说,但是吃遍天还是得承认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   “也好,反正单乌现在已经妥妥地在我的手里了,暂时……就让千鹤慢慢儿去养大那小孩儿吧。”吃遍天的视线往下方那一片早已死寂了的狼藉之地一扫,嘿嘿笑了两声,身形一闪,便已经凭空消失了。   ……   单乌的所在已经完全被一片雷海所包围,其中孕育的强大力量让这漆黑一片的空间都有些摇晃。   ——这处空间本就是那迦黑月利用自己的神通硬造出来的所在,如今那迦黑月自身难保,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这处空间自然也只有全然崩毁这一条路。   然而,不管这雷海如何波涛汹涌,白衣女子的身遭始终都不曾有半点波澜,而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单乌的所在,并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以及那雷霆的数量。   吃遍天从虚空之中现身,一步便来到了那白衣女子的身旁。   “有什么异常么?我感觉到你似乎很紧张。”吃遍天开口问道,同时也眯起眼睛往那雷海之中望去。   “这不是正常的步入元婴境界的天劫,这雷霆的数量实在超过太多了。”白衣女子皱着眉头说道,“他不会真的彻底消泯在这天劫之下吧,那样你可就是白等这么多年了。”   “哈哈,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吃遍天笑了起来,“这小子天赋异禀,不能以常理推断……说真的,他要真的就是个普通的修士,我又何必对他如此上心?”   “唉。”白衣女子没有理会吃遍天那笃定万分的判断,“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我现在觉得他简直就跟我怀胎十月后即将生出来的亲生孩儿一样了,所以这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忍不住为此揪心啊。”   “而你却在期待着品尝他的滋味——从各种意义上。”吃遍天嘿嘿地笑着。   “呵,说起来,你外头的那些事情解决得如何了?”白衣女子稍稍斜过眼,瞥了吃遍天一眼。   “托九龙那老小子的福,解决得干干净净。”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复杂的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的表情。   “哦?”白衣女子显然想要问个清楚。   “往糟糕里说,九龙那老小子将我们的储备粮给藏到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吃遍天叹着气,随即却笑了起来。   “但是,往好里说的话,单乌这个小子眼下是干干脆脆的孤家寡人,再也不会有人有那个可能会为他冒头,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宴席了。”   “所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   单乌并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如今的他,本体与虚影分身已经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但是两者之间仍有一些小小的分歧,以至于单乌这个人影始终还是有些模糊不清。   “过去你做下的这些事情,后悔么?”一个声音在单乌的左耳边响起,然后单乌的面前便出现了碧桃那张脸,清清楚楚线条分明栩栩如生,好像她真的就活生生地站在单乌的面前一样,胸口一柄匕首,伴随着一团正在洇开的血花。   “后悔,但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样做的。”单乌看着碧桃的脸,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开了口,“我会记得这份进退两难的悔意,就像记住你那样,我会让它时刻提醒我,当一个人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的时候,会是多么无力且悲哀的一件事……所以,我会将它们交付给我的决心,而不是时间。”   碧桃默默地看着单乌,勾着嘴角微微一笑,而后身形散去,随即,一团光影再次凝聚,这一回出现的却是老乞丐,一脸慈爱之色地看着单乌,微微地点着头。   “如果你现在遇到他的话,会用什么样的心情呢?”那飘渺的声音继续问道。   “我记得你教我的那些事情,它们很有用……”单乌回答,“这个时候能再见你一眼,真好……”   “保重。”老乞丐的嘴唇无声地吐出了这么两个字,转而消散。   继而,文先生负着手,缓缓在单乌的面前转过身来,依然是那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表情,并且主动地开了口:“那么我呢?”   “感激过,恨得咬牙切齿过,恐惧到几乎夜不能寐过,也发自内心地向往过。”单乌盯着文先生的双眼,默默地挺直了脊梁,“虽然一些感情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但是,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文先生闻言,仰天大笑。   ……   一个个曾经在单乌记忆之中留下过深刻痕迹的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单乌的面前,逼迫着单乌梳理着自己的情绪,没有逃避,没有隐藏。   之前在反复不断的心魔拷问之中渐渐变得疏离于人世的心境奇怪地消失了,旁观者成为了实实在在的红尘中人,那些欢喜悲伤全都变得无比真切——真切到单乌甚至能清晰地感应到自己身体里为此而生出的理智之外的存在。   后悔不可怕,悲伤不可怕,遗憾不可怕,愧疚不可怕,欢欣不可怕,眷恋不舍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自己没有面对这一切超出常态的情绪的勇气,是自己没有坦然接受眼下这个自己的气魄和胸怀。   “我开始理解什么叫做人道了。”单乌喃喃自语着,看着自己眼前最后渐渐成型的一个影子——那个影子正是他自己。   于是单乌笑了起来:“虽然有时候也的确是个很糟糕的人,但是总算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吧。”   然后单乌看着那自己的影子烟消云散,化成了一团跳动着的没有形状的暗色——这东西正是心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心魔拷问。”单乌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往那心魔触了过去,那团暗色稍稍跳动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单乌的身体。   ——有光必有暗,有白昼必有黑夜,而一个人行走在阳光下,总要有影子的存在,才意味着这个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单乌的身影在这一刹那终于完全变成了实体,承受着周围那些雷暴的攻击,却再没有一丝半点的动摇,于是那些强大的力量便成了滋补之物,一点一点地将单乌的身体往更为凝实的方向推动。   甚至还有一丝天机混杂在了这片雷暴之中,流转过了单乌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而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   黎凰依然停留在太虚幻境之中,她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可能会打扰到单乌的事情,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切实地体会着单乌在晋升元婴的过程之中的种种体悟。   “有光必有暗?”黎凰在单乌接纳了自己的心魔的那个刹那,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光暗相生这一点,与黎凰所修的大道可谓一脉相承,所以其对黎凰的提点作用,甚至高过了单乌那漫长和艰难的心魔拷问。   而黎凰正准备等着单乌大功告成之际适时送上恭喜的时候,她也同样感应到了关联在单乌身上的那缕天机。   于是,在稍稍的惊诧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元婴天劫……还真是够难熬的啊。”   “这后继的倒霉事……仍算是天劫么?”单乌那头也忍不住自嘲了一句。   “节哀顺变。”黎凰如此回第七百零七回牵情丝(上)   雷云散尽,单乌的身影带着某些还未散尽的雷光,出现在这已经面目全非了的通道之中。   ——除了某一面山壁之上那仿佛蜂窝一样的密密麻麻的空洞之外,这儿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狭长峡谷,虽然大小颇为壮观,但实际并没有如何无边无际,抬起头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峡谷上方细细一线的天空,而峡谷的底部,一条小河静静流淌,河水清澈,甚至能够看到水面之下一颗颗被冲刷得滚圆的鹅卵石。   单乌稍稍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暗叹了一声之后,知道自己恐怕短时间内是再也寻不到那小女孩所在的空间了,便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并肩而立的吃遍天和白衣女子。   “我想,这就是你之前许诺过的,打算向我介绍的……这片大陆上的顶尖之人的其中之一?”单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一步来到自己的身前,想到先前感应到的那缕天机,表情有些抽搐,却依然强自镇定地如此开口问道。   “哈哈,是啊。”吃遍天的心情很好,单乌如今的变化远比他的预料要精彩,甚至让他有些期待是不是应该再等单乌修炼一段时间。   “或许等到化神境界之后,他会变得更为美味。”吃遍天心里暗想着,“可惜,看这小子的天赋,等他跨入化神之后,应该就没有这么好拿捏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事,可不能发生在我身上。”   “更何况,看他如今这副表情,显然是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了。”吃遍天的手指微微弹动,属于他的小世界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轻易便将单乌给笼罩在了其中。   单乌感觉到了自己身遭环境的变化,默默地就收敛了笑意。   那白衣女子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单乌的戒备之意,身形一晃,直接就蹭到单乌的身后,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背上,甚至伸出手在单乌的脖颈后侧撩拨着,一路摸到了单乌的咽喉,继而抬起了单乌下颌。   单乌忍不住就顺势白眼望天了。   一股温热的气流在单乌的脖颈边上缭绕着,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那白衣女子的呼吸声,以及那女子的面纱蹭过单乌脖颈之时微痒的触感。   “这位美女的名号为食色性也,你如果有心的话,可以称呼她为艳骨姑娘。”吃遍天的声音适时响起,向单乌介绍着这白衣女子的身份。   “初次见面,多谢关照。”单乌看着头顶上那一线天空,冷着声音回答道。   “呵呵,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定会好好关照你的。”艳骨稍稍松开了对单乌的控制,但是手指依然停留在单乌的背上,隔着衣物,轻轻地画着什么。   单乌感觉到自己后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个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处在了这两位高人的控制之下,根本无法动弹。   而吃遍天在一旁看着艳骨的动作,轻轻挑起了眉梢,有些意外的样子:“你居然舍得在他的身上种下牵情丝?”   “你说得没错,这样的小子,如果错过的话实在是太过可惜了。”艳骨回答,手下的动作未停,“我可不希望在他的身上再出现一次那样的失误,所以,不管有什么手段,都还是先加在他身上之后,我才能安心。”   ——艳骨所言的吃遍天失误,指的正是被九龙送出海的千鹤。   吃遍天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揣着手旁观着艳骨在单乌的身上施为。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的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单乌能够感觉到艳骨在自己后背上画过的线条——如果他的感知没有出现什么差错的话,艳骨在他背后留下的那些刺痛,组合起来的话,应当是一幅花开富贵的牡丹图才对。   “这牵情丝又什么玩意儿……”单乌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着。   “这牵情丝以我的精血为引,可让你我从此以后心血相连,意味着你心底打什么主意我都会知道,意味着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我追上,意味着不管是谁见到你,都会主动地将你送到我的面前来……”艳骨仿佛听到了单乌心底的嘀咕,直接开口解释道,“一句话,意味着你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呃……”单乌觉得自己的咽喉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呼吸和心跳都是一刹那的暂停——在艳骨开口解释之前,他正打算让黎凰拿牵情丝这东西去问一问環星子的。   另一头的黎凰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继而生出了一丝暗自庆幸——她正打算拿单乌背后的花样再取笑单乌一番,可以说是险之又险地,才没被那叫艳骨的女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还好,看起来她似乎还无法感应到我这边来……所以,你在那头自求多福吧。”黎凰稍稍松了一口气,口中喃喃地嘀咕了一句,却没敢直接说给单乌知晓。   ……   背后的那幅画附着在单乌的后背上开始生根,丝丝缕缕的莫名牵绊渗入了单乌的血脉灵力之中,如同蛛丝一样将单乌层层缠绕,让单乌觉得似乎自己的后背上被挖了口子,嵌进去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及心里每一个闪现的念头,让他简直连呼吸说话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还有一点,你的感觉没错,这牵情丝在你背后留下的就是一副画。”艳骨的手指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单乌僵直的脊背,语气里带着心满意足的意味,“我听吃遍天说过,你这小子,琴棋书画什么都通,是这世上少有的才子,所以我的这幅蝶恋花……你可有兴趣评鉴一二?”   “蝶恋花?”单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干笑了两声,勉强恭维了一句,“艳骨姑娘画技高超,在下心服口服……”   “哈,我忘了,这会儿你又看不见我这幅画的全貌,哪能说出什么评价来呢?”艳骨打断了单乌那些没话找话的回应,哈哈笑了起来,抬手在单乌头顶上一按,单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摇晃着软倒,刚好就被艳骨搂在怀里。   吃遍天露出了一丝想要上前抢夺的意思,但是艳骨横过来的视线到底还是让他干笑着缩回了手:“还请姑奶奶先试用,嗯,你先,你先……”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艳骨颔首,顺理成章地领受了吃遍天的好意,而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复又开口,“炮制方法之类的事情,你都想好了么?”   “这需要先试试口味才行。”吃遍天露出了讨好的神色,“当然,艳骨姑娘你在试味的过程中有什么提议的话,也可一并告知于我,对这样的天赋美味,可是不管多慎重都不为过啊。”   “你这是在邀请我随你一同试味么?”艳骨明明已经听出了吃遍天的意图,却依然明知故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吃遍天有些艰难地推了下肚子,稍稍地弓了下腰,做出了诚意邀请的姿态。   ……   单乌醒过来的时候,映入他视线的,是一大片自己的倒影,乍看起来,仿佛是有无数人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一样,惊得他猛地就从躺着的床榻之上坐起身来。   然后单乌发现自己居然处在了一个满是水晶镜面的空间之中,到处都是自己的倒影,随便转一下视线,便是眼花缭乱。   “这里……”单乌意识到自己肯定知道有一个地方和这满是镜面的地儿类似,并且也意识到这种知道绝对不能让艳骨知晓,于是猜测之中的那个答案,便硬生生地变成了一团毫不掺假的茫然无知。   单乌很快地检视了一下自身,发现手腕和脚踝之上都被刻画下了一圈圈的符箓,在皮肤底下流转着暗金色的灵光,看起来仿佛某些黄金的饰物一样,虽然现在猜不出来有什么作用,但是单乌知道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这些符箓提醒了单乌,让他想到了自己后背上莫名多出来的所谓牵情丝——还是蝶恋花图案的牵情丝。   “什么鬼玩意儿……”单乌忍不住嘀咕着,光着脚从床榻之上跳了下来,走到了某处相对的能够反映出自己背影的镜面前,抬手拉开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虽然单乌的神识完全能够感应到那图案的模样,但是亲眼从镜子里见到,所带来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那是一大片几乎完全覆盖了单乌背部的牡丹图案,一朵朵姹紫嫣红,色泽浓艳纯正,看不到叶片和枝桠,只有层层叠叠的花瓣拥簇着淡金色的花蕊,并在花朵难得的缝隙之中点缀着两只蝴蝶。   “天啊……”单乌看着自己后背的花样,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微微前倾,便用脑袋顶上了前方的镜面,紧闭着双眼,一副不忍再看的样子。   “看起来你似乎对这幅蝶恋花很有话说啊。”艳骨的声音在单乌的身后响起,同时一只细软的手摸在了单乌的后背上,正沿着那些花瓣的纹路缓缓移动,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一样。   “你如果是给我弄满满一背的龙纹虎豹之类……我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单乌依然没有睁眼,却是直接开口抱怨第七百零八回牵情丝(下)   “龙纹虎豹?那么粗鲁的图样,有什么好的。”艳骨嗤笑了一声,手指却开始顺着单乌的脊梁骨一路往下,过了腰线,依然意犹未尽。   单乌轻哼了一声,脊背轻轻一挺,并顺势往边上一让,躲开了艳骨的手指,同时拉着衣服便将后背那一大片花样给遮挡了起来,转过身,靠在了那水晶墙壁上,并与艳骨照上了面。   “害羞了?”艳骨换了一身衣物,但是她的脸上依然是严严实实的面纱,只有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单乌,仿佛带着水意一样。   “既然你非要我评价你这幅蝶恋花,那我总得跟你说些真心话,才见诚意。”单乌板着脸开了口。   “哦?”艳骨似乎很意外单乌那一本正经的态度,于是叉开了腿在单乌的面前抱胸而立,一副等着看单乌能够说出些什么道理的模样。   “知道我为何情愿龙纹虎豹么?”单乌以自问自答开了口,“因为,就算你直接给我背上弄个满满当当的一颗颗虎头,看起来也会觉得你是为了营造出诡异的气氛,抑或骇人的气势而刻意为之——气势这种东西,对这种粗豪的图案来说,并不会受到数量和面积的影响,甚至,更多的数量,更大的面积,还会对所谓的气势有加成的作用。”   “这种事情,打个比方来说的话,就好比亿万只蚂蚁浩浩荡荡从天边的土丘上爬过来,那场面,你也依然能感受到什么叫做气势汹汹。”单乌抬手,一团灵光模拟出了那蚂蚁们浩浩荡荡的场面。   “你希望能有一个足够气势的纹样?”艳骨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   “不是。”单乌摇头,“坦白说,我对所谓气势并没有执念,对花花草草也没有什么偏见,但是,我对你刻画这些花朵的手法很有意见。”   “牡丹本为花中帝王,在气势上并不欠缺,你想要强调这一点也无可厚非,然而,与龙纹虎豹那些东西不同,花草之物毕竟没有那种腾腾上窜的杀意,加之其本质到底还是偏于柔弱和无害,所以构成图画,还需展示出一个‘雅’字——你用的颜色太多太浓,花朵堆得太满,一整片下来几乎没有空白的区域。”单乌说着,指着自己的后背,“需要我再展示给你看么?让你自己数一下你到底用了多少颜色堆了多少花——你这都快将我的背弄成色板了……”   艳骨稍稍垂下了视线,似乎是在听过单乌的话语之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单乌索性继续将话说得更加直白:“所以,你这样毫无留白,只顾将花朵堆得密密麻麻的结果,其实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俗艳’。”   “你为何会觉得这样毫无可取之处的图案值得我来评鉴?”单乌这最后一句话,撂得是掷地有声。   而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时间长到单乌甚至以为眼前的艳骨垂着眼睛大概是睡着了,艳骨终于颤动着睫毛抬起了眼。   “你刚刚在批判我那幅蝶恋花的时候,你脑海里闪过的那个人是谁?”艳骨开口,问了一个让单乌颇有些意外的问题。   “唔……”单乌稍稍回想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的寒毛又开始一根根地倒竖了起来。   “算是……我的一位长辈,正是教我琴棋书画的那个人。”单乌轻声地回答道——他在对着艳骨那糟糕的图案大肆批判的时候,心底无意识地闪过了当年自己的那些涂抹被某个人嫌弃匠气的情景,顺势就有样学样了。   单乌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闪过了这么一丝念头,只是出现了一个场景,甚至人那个人的脸都没出现,居然就被艳骨察觉到了这些细节。   “我听说,你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清楚,回忆里是一团混乱?”艳骨的眼睛眯起,带上了一丝狡黠之色。   “是又如何?”单乌牵动了一下嘴角——连吃遍天都整理不清楚他识海之中的那些碎片,他可不觉得艳骨靠这牵情丝就有这本事了。   “很有趣。”艳骨点了点头,继而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单乌整个人便被她提起,并往后方一甩,翻滚着身体便落回到了那床榻之上,面朝下趴在那厚厚的妖兽皮毛上,兽毛钻进鼻孔,难受得让单乌想要打喷嚏,更想要直接抬起头来。   但是单乌的脖子上却仿佛被压了一座山,压得他的颈椎都有些咔咔做响,同时他的手脚上那些符箓也开始变得沉重和滚烫起来,所有灵力有关的感知都被剥除,单乌觉得眼下的自己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除了呼吸之外,是完全地无能为力。   然后他感觉到艳骨抬脚跨过自己的身体,直接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后背一凉。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这图案,那我就将它扒下来,再给你重新弄一幅吧。”艳骨弯下腰,凑在单乌的耳边说道,然后单乌就感觉到有两根手指缓缓地嵌进了自己肩膀上的皮肉,并开始切割了起来,速度是刻意地有些慢,鲜血就这样从创口之中流淌出来,滴到了下方的妖兽皮毛之上,单乌感觉到疼,却根本无法调动起灵力来治愈自身。   “我可是为你好呢,你现在要是调动起灵力的话,新生出来的皮肤上还会是这幅蝶恋花。”艳骨如此说道,这个时候,她已经用手揪着从单乌肩膀上切开的创口开始顺势向着下方撕扯了。   皮肉被硬生生地撕扯分离,但是牵情丝这种东西与自己血脉之间的那些莫名相连却依然根深蒂固,而单乌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哈,你不会以为扒了这层皮,就能摆脱牵情丝的影响了吧?”艳骨感知到了单乌心中的失望,嗤笑了一声。   “算了,你开心就好……”单乌没有开口回答,只在心里回应了这么一句。   ……   单乌背后的那一片满是花样的皮肤就那样被艳骨硬生生地扒了下来,继而艳骨将那片皮肤高高举起,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似乎正在思考单乌所言的“俗艳”的含义。   “多好看啊。”自我欣赏了半天,艳骨喃喃吐出了这么这两个字。   单乌已经无力再在心里想什么了,脸埋在那皮毛之中,只是有些虚弱的浅浅地呼吸着。   而在这个时候,这个满是水晶镜面的空间之中,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我的姑奶奶喂,你怎么能这么暴殄天物!要不是我闻着味道就来了,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把他玩儿死了啊?”来人正是吃遍天,他现身之后,定睛一看场中情景,顿时惊叫了一声。   “哦?你想说我怎么了?”艳骨斜眼,看向了吃遍天。   吃遍天却完全没有理会艳骨在说些什么,一步冲到了单乌身旁,用力一吸肚子,弯下腰,冲着单乌那被扒了皮的后背低着头嗅了半晌,而后竟伸出舌头,往那些仍在不断渗出的血液之上舔了一下。   吃遍天的举动提醒了艳骨,于是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满满的都是单乌的血液,香甜美味的气息让她居然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晕眩之感。   “我这还真是浪费了啊。”艳骨喃喃了一句,继而她手上的那些仍在往下滴落的血液开始反向倒转,最终在那光洁如玉的手指尖端汇成了一团鸡卵大小的血团。   血团往她脸上那面纱上飘了过去,在堪堪触及那面纱的时候突然消失,仿佛那面纱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不知不觉之间便将那血团给吞咽了下去。   “哈……”艳骨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叹息,眯起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满足感。   而吃遍天在这个时候,已经在单乌的背上硬生生地扯下了一条肉,并塞进了口中。   ……   “茹毛饮血之辈……”单乌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嘀咕着这一句,算是某种微弱的仿佛蚍蜉撼大树一样的抗议。   但与此同时,他亦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自己的心底计算起时间了。   直到单乌在心底默默地数到九百九十九的时候,艳骨的双眼突然睁圆了,同时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好像拼命地要将自己肚子里翻出来的什么东西硬压下去,身形稍稍晃动了两下之后,往边上一倒,咕噜咕噜就滚到了地上,依稀仿佛传来了一声如同水袋砸在地上的闷响。   吃遍天也突然站直了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震得地面都为此轻颤,而他肚皮上的肥肉颤抖着,里头晃荡着一包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   “真的有用?”单乌的神识及时让他看到了这些景象,于是一丝狂喜从他的心底翻涌了上来。   “到目前为止,唯一没有法子完全应对的只有那些黑泥,但是那黑泥的数量也是庞大到了一定程度,并且还能随时割裂出受损的部分……”单乌忍不住盘算着,“他们也能如同黑泥那般扛过去吗?”   “这一劫或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麻烦?”单乌生出了期待之意,甚至开始努力转动脑袋,想要亲自用眼睛看着那两人是如何死在这口腹之欲第七百零九回报应(上)   吃遍天的身体往后仰倒,抽搐了半晌,而后仿佛一个被装得满满的同时被人用力挤压的血袋上突然被破开了一个口子一样,哗啦一下从他的口鼻之中喷出了一大滩的脓血,几乎喷成了一道血柱,染得这大半个镜厅都是一片赤红。   艳骨的状态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地上勉强爬动了一段距离,原本凹凸有致的身形已然完全变形,紧实的腹部下坠,并最终在地上堆积成了一滩半透明的血袋,依稀透露出其中暗红之色,于是艳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斜斜地软倒在了地上,她脸上包裹着的面纱也开始从里往外透出了殷红来,并且很快地在地面上积累出了一滩血迹。   单乌心中的喜意愈加高涨,因为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束缚之力的减弱。   率先减弱的便是他脖颈上那仿佛一座小山一样的灵力枷锁,于是他终于能够抬起头来,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脑袋转向了吃遍天和艳骨的方向,好亲眼看一看吃遍天和艳骨如此自作自受后的狼狈姿态。   “哈哈。”只一眼,单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吃遍天和艳骨显然听到了单乌的笑容,两人的身体都有了轻微的抽搐。   而单乌也只是笑了这一下,便没再继续挑衅——不挣脱那压服自己手脚的符箓,不彻底确定吃遍天和艳骨的死亡,不离开这个看起来眼熟的鬼地方,对他来说,就不能算是完全渡过了此劫。   “这符箓感觉有点熟悉……”单乌的视线偏转到了自己的一只手上,那原本只是在他的皮肤下面流动着的符箓光芒此刻已经突出了表面,化成了仿佛实体一样的镣铐,与他的手腕贴合得严丝合缝。   “虽然这束缚之效遍及全身,让我如今的躯体仿佛凡人一般,但是好像这符箓纹路并没有越过我的手肘……也就是说,我或许可以试着斩断这一部分躯体……总不能这玩意也和那牵情丝一样吧?”单乌的心底窜过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并且在手脚都无法动弹亦无法调动灵力的情况下,单乌一扭头,直接啃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只要能快一步挣脱这些束缚,那么哪怕是用啃的切断这条胳膊,对单乌来说,也没有什么所谓。   然而,单乌不过才啃了两下,他就听到了吃遍天幽幽的那一句话:“唉,看起来不能太沉迷啊,这小子心不死,竟是又要跑路了呢。”   这句话仿佛一桶冷水,将单乌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亦成功地冻结了单乌的动作。   单乌沉默了片刻,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咬在自己胳膊上的口,缩回了脑袋,继续维持住那种埋首在皮草之中,什么都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不知道的模样。   吃遍天的笑声变得响亮了起来,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之后,缓缓坐起身来,同时低头揉着自己的肚子:“就这么一小会儿,我这肚子居然都小下去了一圈呢。”   “呵呵。”艳骨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可她依然维持着那种软倒在地的姿态,甚至连那已经成为血袋的躯体都不怎么在意。   “这小子的滋味,比我想象的要带劲啊。”艳骨没有起身,语气里平白有一种懒洋洋的醉意,却并不妨碍她对单乌的味道发出评论,“本来以为只是香甜可口,却没想后劲如此泼辣,简直是要了我这半条命呢。”   虽然口中以略有抱怨的口气说着自己几乎丢了半条命这种事,但是艳骨的举动,却无声地表明了她其实是无比享受这生死之间的弥留状态,甚至很乐意让这样的状态能够维持得更久一些。   “如果非要找句话来说的话,这可真是实实在在地美味到让人欲生欲死了。”吃遍天抹着自己脸上那些血液,唏嘘的语气里是满满的怀念,“上一次让我有这种濒死的体验,甚至让我毫无形象地就地躺倒的食物……啊,那还是我在元婴境界的时候啊……”   “化神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体验了。”艳骨表示赞同,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同时有气无力地抬起了一只手,手指上仿佛纠缠了一团蛛丝,这些蛛丝从她的手上飘起,而后如同一朵云一样落在了单乌的后背上。   “我现在又有了新的想法了。”艳骨的手指开始在空中虚虚地描绘着。   单乌不声不响地埋头装死,对于自己后背上的动静不闻不问。   那团蛛丝顺着单乌的四肢蔓延着,将单乌整个儿给黏在了那床榻之上,同时中央颤动着,居然钻出来了一直红彤彤的仿佛水晶一样的十只脚的大蜘蛛来,尖锐的长腿末端紧紧地嵌在单乌的身体里,好像是要将他直接钉住了一样。   “说起来,你之前到底在干什么呢?”吃遍天看着艳骨的动作,这才想起来发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把他扒皮了?”   “我本来是想让大家都开心一下的,结果他居然说我这牡丹图样俗艳。”艳骨轻哼了一声,“身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我自然会不断改进,一直做到让他满意为止。”   “毕竟,食材的心情愉悦,是保持美味的一个重要条件,不是么?”艳骨闷闷地笑了起来。   ……   镜厅之中的血色褪去,整个儿焕然一新,单乌的血肉的效力散去,吃遍天和艳骨又再度恢复了那一副无所不能的世外高人的模样。   覆盖在单乌身上的蛛丝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仍是一大丛的牡丹花,依然是满满当当地没有空白,只是这一回的颜色明显统一了不少——墨色勾勒的线条,主体为赤红的花瓣,并在花瓣的掩映之中,露出了一副有些扭曲的苍白骨架,黑洞洞的眼眶里藏着一条青绿的小蛇,看起来仿佛是单乌背上背着的怨灵。   “到时候就这样装盘么?”吃遍天绕着装死的单乌转了两圈,摸着下巴问道。   “你愿意的话,我没意见。”艳骨得意地一挑眉,同时她的身边是先前从单乌身上扒下来的那层皮肤——血液已经被清理干净,甚至连皮肤里的水分也已经被抽出,如今看起来仿佛一张上好的羊皮画卷,而艳骨正在试图以这一张人皮卷成一个灯笼的形状。   “嘿,你这小子,主意不是挺大的么,怎么不开口了?”艳骨在得意之后,没有等到更多的回应,屈指对着单乌的脑袋一弹,一团灵力将单乌的脑袋给撞歪在了一边——单乌身上压着的那些灵力,以及他手脚之上那些符箓的束缚都已经被撤除,可单乌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心里的想法都没有冒出来一丝半点。   “你以为什么都不想不说就行了么?”艳骨冷笑了一声,“我现在灵感不断,可是很乐意再重来个几回的——而且,这牵情丝甚至可以绣在你的内脏之中,我想,你应该并不想现在就体验这般滋味吧?”   单乌根本就没睁眼,当然也没如艳骨的愿做出什么回应。   单乌原本刻意忤逆艳骨,就是想要激怒她动手——不管单乌是死在艳骨的手里还是被艳骨吞进肚子里,对单乌来说都算是一个逃出生天的契机,而使用这种简单的小伎俩对单乌来说几近本能,根本就不用他在心里如何盘算,自然也能够瞒过艳骨的感应。   可惜的是,艳骨和吃遍天虽然都动了口,却到底没能让单乌如愿,同时亦让单乌明白了一点——在这些所谓的饕客真正想好怎么炮制自己之前,自己大概是求死无能的。   于是在知道这样的小伎俩已经无效了之后,单乌索性开始装死,甚至试图以龟息之术完成自我封闭,结果却被艳骨轻松敲醒,还被威胁着一定要对她的作品发表意见。   “罢了……除了认命等着被玩残了吃掉之外,还能怎样呢?”单乌的心里弥漫开了满满的自暴自弃的意味,“也许我的滋味对他们来说,就和那白水煮白鱼一样吧——就算是剧毒也是照吃不误,甚至还觉得那毒性不够强烈……”   “当初跟着吃遍天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也算是报应吧。”   ……   单乌心里的自暴自弃的念头真切地让艳骨感知到了,于是她立即转向了吃遍天:“这小子似乎觉得自己这情况是遭了报应,已经没有什么求生之念,一心求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哎呀,这情况可不太妙。”吃遍天顿时紧张了起来,“食材在炮制之前,应该保持住相当的活力才行啊,特别是他这种后味呛烈的。”   “他是为什么觉得遭了报应的?”吃遍天盯住了艳骨,“是你方才突然扒皮的举动吓坏他了?让他觉得自己逃生无望了?”   “你想将责任推给我么?”艳骨闻言,瞪着眼睛怒道,“你怎么不问问你之前都喂他吃了些什么?”   “啊咧?”吃遍天没有料到艳骨的反驳,“我喂他吃东西的时候,他可是吃得心花怒放呢,他不肯吃的东西我也没硬逼着他吃,哪能就让他一心求死了?”   “食无底线之人,人恒食之。”艳骨指着单乌打断了吃遍天的争辩,“这就是他心底的念头第七百一十回报应(下)   “食无底线之人,人恒食之?”吃遍天眉头一挑,“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他在自暴自弃……而是在默默诅咒我啊?”   “嘿,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艳骨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呃……”吃遍天被噎了一下,迟疑了一下之后,居然小碎步地凑到了那床榻边缘,蹲下身来,伸手仿佛给宠物顺毛一样,开始捋着单乌的头发,同时轻声细语地开了口,“你这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完全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嘛,总憋在心里,肉都会酸的。”   “其实吧,报应这种事情,和吃什么是没有关系的,你看我吃了这么多东西,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呢?甚至连老天爷都管不了我……”吃遍天有些得意地说着,说了一半才觉得这逻辑似乎不太对——单乌可是要被吃掉的人,怎么会乐意听吃遍天在这儿自吹自擂?   “诶,换个说法吧。”吃遍天干咳了两声,“之前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好了。”   “你现在肯定觉得我能吃你你却不能吃我很不公平吧,所以才有这诅咒我的念头,其实嘛……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的,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也是可以让你吃上两口的。”吃遍天说着,捋起了袖子,一根比野猪腿还要粗上一圈的大白胳膊就那样横在了单乌的脑袋前。   吃遍天等了一会,见单乌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索性直接提着单乌的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嘿,我都已经愿意让你咬了,你还这样半死不活的,就没什么意思了喂,总不成还要我亲自将自己片成肉片,给你来涮火锅吧?”   “诶……不过我这肉的油脂这么厚,用来涮火锅似乎不太合适……”吃遍天突然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或许最好的方法还是用个炭炉,把油脂都烤出来,焦焦脆脆的,配合些滋味清爽的灵草,才算有点吃头……”   “你再这样下去,连我都会忍不住动手片了你的。”艳骨在一旁冷飕飕地回了一句,眼珠子一转,却似有了好主意,“我觉得,他现在对于我们这些饕客,有了很深的误解,觉得我们是因为有什么仇怨所以才故意和他过不去,所以才这样情绪低落,而我们其所应该让他好好体悟一下这世间的美味能给人带来多少享受……让他意识到,身为食材,死得其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唔,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之前,我已经带他吃过很多东西了,一般的美味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而劲头太烈的如今的他也承受不起。”吃遍天收回了手,起身,摸着下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那些蛮物的味道倒是真不错,可是他一直不肯吃……”   “他不肯吃你就喂他吃啊,掰开他的嘴,将东西放进他的嘴里,这种事情有没有多难。”艳骨嘿嘿地笑着,提及单乌的口气完全就是一只被圈养的等待割肉的家畜,“并且,在我们拟定菜单的这段时间,将他喂养得肥壮一些,岂不是更好?”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抵御得了美食的诱惑的,特别是从你手里做出来的美食,不是么?”艳骨顺势恭维了吃遍天一句。   吃遍天挺起了胸膛,露出了满满的自豪的表情。   ……   这关着单乌的镜厅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厨房,吃遍天的那堆厨具被一字码开,并且还有许多被他小心封存了的食材。   炉火上的小锅里咕噜噜地烧着什么,诱人的香气在这个空间之中变得越来越浓郁,感觉下一刻就会凭空滴下花蜜一样。   “你居然还藏了这么多私货,而我们竟都不知道。”艳骨伸手指向了一旁码着的仿佛珊瑚珠一样的小果子,那果子便从盘子上轻轻飘起,然后消失不见,而艳骨眯起的眼睛表明她正在享受那小果子当中的美味。   “哎哎,这朱果我等了千年才攒了这么点,吃一颗少一颗,你别太过分啊。”吃遍天有些着急,直接抬手在自己那些食材之前设下了一道法阵,隔绝了艳骨再度出手的可能。   “真下血本啊。”艳骨感叹着,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吃遍天从那朱果之中直接抓了一把,扔进了那响动着的小锅之中。   “总得让这小子振作起来啊。”吃遍天回道,视线往单乌的方向瞟了一眼。   ……   单乌现在被硬生生地按在一张矮几面前跪坐着,面前是一副碗筷,以及还剩了两片肉的碟子。   单乌的嘴在无声地咀嚼着,那些食物在他的口中化开,千奇百怪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从各种层面挑动着他的心绪。   便譬如早些时候的一碗看起来清清淡淡的感觉只有叶片的汤水,硬是让单乌想起了当初遇到千鹤的时候,在那空蝉之宴中,感受到的那无由说起的清高之意。   而后一盘子烤肉,却是来源于当初让桑刚等人中招了的酒池肉林,佐以烈酒,几乎就让单乌错觉自己已经重回了当日的情景之中。   继而又是一盘嵌着粉色花瓣的小小糕点,看形貌,单乌便已经料出了吃遍天的打算——与千鹤后继的数次相约,正是在那样的花树之下……   然而,在这几次三番之后,单乌似乎是摸透了吃遍天的路数,于是又回到了那种半死不活的情绪状态之中,喂什么吃什么,但是心里却是满当当的生无可恋。   ——单乌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和认输的人。   在成就元婴之时,单乌经历过了完整的心魔拷问,并且在那之前,他早就有过割裂自我本源意识和后天生出的自我,让自己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的经验,所以对于吃遍天的这些刻意的引导,单乌完全有能力控制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且,在应对艳骨的窥视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利用自我意识之中所存在的表层和里层的对立统一,自己骗过自己,并让自己觉得自己是真的想一心寻死。   ——这种自己已经哄得自己都信以为真的事情,作为旁观者的艳骨就算再与单乌心意相通,想看出破绽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   “我觉得你得加把劲了,感觉他已经无法从你的菜肴之中获得新鲜感了。”艳骨一直在注意着单乌的心理活动,如此向吃遍天汇报道,“现在这情况是……你的菜肴一端出来,他就知道会是个什么味儿,会让他有什么感受了。”   “如果他本身不是这么美味的话,我觉得他搞不好比你还有天赋一些。”艳骨沉默了片刻之后,复又开口,用了特别强调的语气,“我说的是他在厨艺上的天赋。”   吃遍天闻言,短暂地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计,沉默了片刻之后,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受到的打击还真是接二连三啊。”   “你自己也知道?”艳骨有些意外,在她的猜测中,吃遍天定然还会嘴硬地否决,以维持自己那自封的“天下第一名厨”的自尊。   “我带他去见千鹤的时候就知道了,后来摘星楼开张那一回,我便已经更加确定。”吃遍天回答道,“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他真正的天赋其实并不是在厨艺上,也不是在美味的品尝上,而是在对人心之所思所想的拿捏上——不过这种天赋对于厨艺来说,有极大的助益而已,毕竟这些菜肴在天赋的美味之外,若还想要升华其中意境,那靠的就是人心之中的喜怒哀乐。”   “所以,你以为他能够预料到我每一道菜的滋味,是因为他觉得我的菜肴没有新鲜感么?”吃遍天回过头来,看向艳骨,很是耐心地解释着,“错啦,其实这一切是因为对他来说,我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是么?这可真是个让人悲伤的解释。”艳骨挑着眉梢,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吃遍天也用强调的语气开始说话,一副摆明了是在特地说给单乌听的架势,“虽然我这个人是相当无趣了,我还是有别的杀手锏的。”   “比如说?”艳骨开始无比配合地一唱一和。   “在弄到他之前,我刚刚到手了一个我们之前都未曾尝试过的食材。”吃遍天的眉毛扬得几乎都快要到他的头发上了。   “那迦黑月?”艳骨用一惊一乍的语气吐出了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单乌的心绪在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之后,稍稍有了一些波动。   “那迦黑月的本体是什么,想来我不用再多做解释。”吃遍天笑着往身旁一指,一个一身黑衣的闇人女子凭空浮现,跪在了当中的空地之处,全身僵硬着,显然也是受了压制。   “那些蘑菇还只是普通小妖的时候,便有着极为强烈的致幻之能,那么,身为一个修炼到神明境界的老妖物,其所能发挥出来的效果,岂不是更为了不得?”吃遍天得意洋洋地说道。   “是吧?”吃遍天甚至转头像那迦黑月问了一句,“让区区一个元婴境界的晚辈重新生出求生的斗志,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吧。”   吃遍天没有得到那迦黑月的回答,因为那迦黑月已经一脸惊异地盯住了单乌,而单乌也双眼发直地看向了那迦黑第七百一十一回自欺   那迦黑月当然认识单乌——正是这个小子,推动了黑月国的覆亡,并在自己与吃遍天对峙的当口,突然莫名其妙地闯进了自己的小世界之中,而后在自己的手下化为了飞灰,死了个不能再死。   那迦黑月可不认为自己会连一个金丹修士的生死都无法确定,虽然那个金丹眼下已经晋升到了元婴境界。   而单乌也在那迦黑月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因为牵连到的那些事情太过离奇,于是单乌根本无法继续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留在表层的那些意识情绪。   “她是我那女儿的母亲?”单乌虽然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但是这么一句疑问,还是无法阻挡地闪过了他的心底,并被艳骨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们之前见过?”艳骨没有闷声揣测的习惯,更何况此间形势完全在她与吃遍天的控制之下,于是她直接开口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那迦黑月的视线从单乌脸上移开,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么你呢?”艳骨盯住了单乌,“你要是不老实回答的话,这位……你女儿的母亲……马上就会变成一碗汤,被灌进你的肚子里了。”   艳骨给那迦黑月新加的身份让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惊诧的表情,那迦黑月在吃惊之后,更是直接且羞且怒地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以及,你也不用再装着生无可恋的模样了。”艳骨又强调了一句,“在看到她的时候,你的心防已破,再装下去,便只是个笑话了。”   “装的?”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吃遍天虽然没有艳骨那牵情丝,但是他与单乌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自以为早已能够把握住单乌的一切心绪,所以他能感受到单乌那生无可恋乃是发自真心,甚至在主动地替单乌找着理由,猜测是不是因为单乌在晋升元婴的过程之中经历了什么——譬如说斩三尸的时候斩得有些过头——所以才导致了心性大变。   “他的伪装竟能骗过我?”吃遍天忍不住高声叫唤了起来。   “很奇怪么?你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你说你这个人,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新鲜感了——既然如此,他有本事骗过你,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艳骨并不肯放弃任何一个能够嘲笑吃遍天的机会,但是这会儿她只跑题了这么一句,便将话题重新回归到了单乌的身上,“你最好不要再想着怎么胡诌一通糊弄过去,牵情丝的作用,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我和她会有一个女儿。”单乌的视线从那迦黑月的身上收了回来,又是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是开了口,声音稍稍有些沙哑,似乎之前被吃遍天控制着的吞咽动作很是留下了一些难以在眼下轻易恢复的暗伤。   “会有一个?也就是现在还没有?”艳骨皱起了眉头——她能确定单乌这话完全真实,但是却无法更进一步地探究出这句话背后的关联。   “现在应该是没有的。”单乌摇了摇头,继而以下颌示意着吃遍天和艳骨,“我想这种事情,你们,还有她,都应该比我清楚。”   “这是你的预感?是你感受到的天机?”艳骨追问——如果真的是天机预兆的话,为何她与吃遍天,甚至那迦黑月,都没有感应到一丝半点的征兆?   “你也可以认为是我见到她之后怦然心动而生出的决心。”单乌坦然回答,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心底的盘算已经被艳骨看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艳骨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很好,你们两个的处境很是相似,想来应该也会有很多话能够聊。”   吃遍天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却被艳骨使了个颜色,立即乖乖地将周围那些摊开了一地的厨具给收拢了起来。   “既然你注定是他女儿的母亲,那么你就留在这里陪着他吧。”艳骨抬手,在那迦黑月的手脚之上落下了一圈圈和单乌手脚上一模一样的符箓,而单乌的视线在这个过程之中,一直死死地盯着那符箓构型的过程,好像这样看过之后,就能够找出其中的破绽来一样。   ……   艳骨和吃遍天离开了这处镜厅,那束缚住单乌和那迦黑月的压力也轻松了不少,虽然他们还是没有办法施展什么术法,但是至少能够如普通人一样自由行动一二了。   那迦黑月飞快地在这镜厅周围搜寻了一遍,发现这镜厅之中的法阵根本不是自己现在能够破除的之后,有些颓然地坐在了一处墙角。   单乌活动着手脚,总算从长久被压制的酸麻僵硬之中恢复了过来,而后主动往那迦黑月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那迦黑月警惕地抬头,盯住了单乌的脚步,“你别以为你现在也跟我一样境遇,我就会自然而然地原谅你推动那些人围攻黑月国的事情了。”   “我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单乌长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前行,而是直接就蹲了下来,让视线与那迦黑月齐平,“这不,我马上就自作自受遭到报应了?”   “活该。”那迦黑月斥责道。   “的确活该。”单乌应得毫不迟疑,反而让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骂人的那迦黑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表达自己的憎恨之意了。   那迦黑月的沉默换来了单乌的喋喋不休:“你能相信么?我其实真的见过我们的女儿,她长得很像你,不管是眉眼还是脸型轮廓,被我影响到的似乎只有鼻子那一点点?总之,她看起来根本就是小女孩儿模样的你,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人类都喜欢使用这么老套的搭讪手段吗?”那迦黑月终于受不了单乌的喋喋不休了,强硬地开口打断。   “呵,这可不是搭讪。”单乌笑了起来,从半蹲的状态站起,稍稍抖了下衣服,做出了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对着那迦黑月躬身一礼,“小生曾于梦中得见佳人,一眼倾心,从此之后寤寐思之,如今终于得见佳人真面,方知相思早已入骨,只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个,才叫搭讪。”单乌盯住了那迦黑月那不知所措双眼,嘴角一勾,粲然而笑。   ……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艳骨透过眼前的水镜看着单乌的举动,自嘲地了一声,“看来那会儿他就已经开始了,而我居然真被他忽悠住了。”   “什么意思?”吃遍天问道,“是说要让这小色鬼开心快活的话,得给他多弄些美人来吗?”   “不过这小色鬼也够无情无义的啊,回想起千鹤的时候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出现个那迦黑月立即就生龙活虎了……”吃遍天说着就叹了口气,“我之前甚至在想,要是那小蘑菇带来的幻觉也没用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想点办法将千鹤给追回来了?”   “这小子可没这么单纯。”艳骨嗤笑了一声,她知道吃遍天这些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解读是刻意给她留了个可以嘲笑的破绽。   艳骨自然领情,便也不再拿架子,直接解释了起来:“还记得我们之前交谈的那些话语么?那个时候,为了打击下那小子在品鉴我那牡丹图的时候那自以为是的狂妄,我说了一句‘食材的心情愉悦,是保持美味的一个重要条件’。”   “难怪他从那会儿就开始半死不活了!”吃遍天恍然大悟,随即啧啧赞叹了两声,“这小子对外界的感知敏锐程度还真是不容小觑,那么一句话都能让他找到可以利用的契机,而且还真把我们引得团团乱转了。”   “他几乎是没有怎么思考就往那个路数照做了。”艳骨歪着头,似乎是在回忆那一段时间之中她所感知到的单乌的心中所想,最终的结论只得一句,“就好像我们在如今这境界之中却依然维持着呼吸和心跳的习惯,会用两脚走路会用手去做些事情,甚至身体在触到某些尖锐之物仍会立即避让一样——他那些举动决定完全是他本能所决定的反应。”   “如此看来,这小子的本能也挺值得在意的啊。”吃遍天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而他刚才说牡丹花的那两句,可以证明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我们在做些什么。”艳骨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他在看到那迦黑月时候的突然失态,我还真就被他瞒过去了。”   “怎么有人能瞒过牵情丝的感应呢?”吃遍天仍是不解。   “他让自己对自己的生无可恋信以为真了。”艳骨回答,“连自己都能骗到这个程度,这个小子对自己够狠的。”   “那么那迦黑月又是怎么回事?”吃遍天追问,“难不成他真的对那小蘑菇一见钟情了?”   “那是因为另外一部分的本能。”艳骨嗤笑着说道,“那迦黑月毕竟是个神明,所以那小子的某一部分本能觉得自己能够与那迦黑月联手,一起冲破我们的阻碍,逃出生天去。”   “哈?”吃遍天微微一愣,嘴角勾着就想大笑。   “全靠本能的话,总是会有那么些思虑不周的地方啊。”艳骨率先一步,笑出了声第七百一十二回斩的什么三尸(上)   “不管怎么样,只要这小子还能这样活蹦乱跳下去,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吃遍天看着水镜之中单乌一点一点往那迦黑月身边靠近的影像,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虽然刚才的确是被他吓得有些够呛,但是既然他爱动这些歪脑筋,就让他动着吧,你我只需盯紧一些便好。”   “都已经把他们给关进水晶宫里了,要是再看不住人,你我也实在太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修炼了……”吃遍天的视线看向艳骨,一脸释然之色,“说起来,方才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在斩三尸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呢,譬如说将一些正常的人情眷恋之事一并当做心魔斩去了呢。”   “他没有斩去三尸。”吃遍天的话提醒了艳骨,于是她稍稍一愣之后,重新提起了这件事,“在晋升元婴的过程中,他硬生生地把自己分离出来的三尸又拽回去了,甚至连心魔也一并留了下来。”   “咦?”吃遍天愣住了,半晌,方才憋出来了一句,“这又是什么妖术?”   ……   黎凰如今依然在太虚幻境之中。   单乌那头情势不妙,黎凰也没那么大的心继续自顾自地探索自己这边的所在——现在的单乌最后可能能够派上用场的底牌就是他那死而复生之能,所以,如果因为黎凰在这一头的探索过程中死上一回而使得这底牌暴露,单乌想要脱局而出,可能就要花上更长的时间更多的心力了。   并且,黎凰更为担忧的一件事是——要是因为自己与单乌之间这生死关联,让吃遍天那两位发现了自己的所在,自己与单乌,岂不是会陷入更加一起完蛋了的局面?   “不弄清楚他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总觉得背后有双手随时会盖下来,所以根本无法安心往前冲。”   “好在下洞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那群散修,并且这里依然能够联系如意金联系蓬莱书楼,更别说这太虚幻境之中的种种好处了……”黎凰在权衡了一番形势之后,接受了眼下这寂静一人的情景,并如此安慰着自己,“就当是难得的机会,好好闭关印证一下自己的修行之道好了,毕竟,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修为的提升,总是立足于世的根本。”   “他都已经晋级元婴了,我可不能被他甩下太多。”黎凰心中暗暗下着决定,同时开始着手整理着如意金从蓬莱之中为她搜集出来的有关晋级元婴的种种讯息,至于有关牵情丝的种种,这一时半会还找不出任何头绪。   環星子和那剑意都只是一缕固化了的意识,環星子在生前更是距离元婴境界还有十万八千里远,所以这两位其实已经无法就晋升元婴之事向黎凰提出什么建议了,反而是如意金,似乎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居然靠着直觉,帮黎凰在那浩瀚如烟海的典籍中理出了一些关键来。   “斩三尸……”在如意金的提点下,黎凰默默地将这三个字反复念叨了一遍,“原来他弄出来的两个自己就是所谓的三尸……而这就是晋升元婴的关键么?并且看起来,也是后继的化神境界会成就什么模样的关键……”   而后黎凰眼前那些灵光闪烁的字体,便在她的神识控制之下,主动地分作了几堆。   “人道与天道,便是分歧之根源。”如意金如此解释,“而在晋升元婴的这个关卡之中,这个分歧会变得无法忽略,所以很容易便让心魔趁虚而入。”   “蓬莱的路数,多是舍天道而存人道。”黎凰的视线扫过眼前最为庞大的那一堆文字——那正是蓬莱书楼之中,最为主流的一些修炼功法。   “人之肉身,以及肉身之上纠缠的食色等欲望,正是应天道而生,所以在舍弃天道并追求天地间最为自在的自我的选择下,这肉身便也被一并抛弃了……所以蓬莱宗主才是那种只有意识存留的模样?所以蓬莱之中,元婴以上境界的存在,全都是那见不得人的常年闭关的架势?”黎凰联系着自己的那些所见,如此揣测道。   “应当是这个原因。”如意金应道。   “他肯定很讨厌自己当初的长相。”黎凰轻哼了一声,“所以才能如此果断地将自己的肉身抛弃。”   “要是换了我这样的肉身……谁舍得让它灰飞烟灭啊。”黎凰说着就抬起来手,有些爱怜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换来了如意金一段长久的沉默。   黎凰只是稍稍地自我欣赏了一下,便将视线转向了另外一堆稍微小了一些的,但是数量也颇为可观的文字:“同时,另有一些人,觉得修道之事越是到了一定境界,便越是该顺应天命,所以在元婴的这个分歧点上,他们选择了斩去了凡俗经历之中成就出来的那些自我意识,保留了肉身,并且欣喜于自身在选择完成之后的那些对于天机的感应——这些人修炼到了化神境界之后,典型的,便如同吃遍天和艳骨那样……文先生或许也是如此。”   “好吧,更好笑的是,两边都认为自己选择了的是更为超凡脱俗的一条路,并且都称自己斩去的那一部分叫做三尸。”黎凰参考着分析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确实如此。”如意金应道,“存留人道之人,觉得人之天性如兽性,低下且肮脏,斩去之后,方得跳出天命轮回,自得澄澈心境;而依附天道之人,却认为人在这世上摸爬滚打一圈之后,沾染了一身的世故庸俗之味,如此,活得越久,便离明心见性的境界越远,所以,必须抛去那些后天生出的意识,直溯本源,才能复返纯真天然。”   “只是这所谓澄澈心境未必意味着事事通明,而这纯真天然有时候也意味着善恶不明。”黎凰笑着评价着,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又一堆小得多了文字之上——那是一些佛门相关的功法。   “所以对这些佛门而言,便将所谓的天道和人道分为了善体和恶体,斩三尸便也成为了诛恶体。”黎凰的意识拨弄着这些文字,让那些组成文字的灵光仿佛水波一样荡漾着,其中隐藏的含义亦如水底泥沙一样被搅动,成为了一片嗡嗡作响的诵经之声。   “是的,其实这些划分的最本源的道理并没有太多不同,但是却将那些原本靠着个人直觉和感悟的提炼,做成了那一条条的清规戒律,然后硬分出善恶好坏来。”如意金应道,“勉强……也算是一种在面对这天道人道的选择的时候,一种折中之法吧。”   “只是太过僵硬死板了一些,是吧?”黎凰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并且,在这种划分善体和恶体的过程之中,他们必须将自己完全地交付给所谓的佛祖,以自身对那佛祖的信仰作为一切的支柱和基础……那么,他们是怎么能够确定,那佛祖不会是另外一个想要圈养他们,将他们当做食粮或者奴仆的惊世魔头呢?只是因为这些经文之上说得足够好听?”   “所以佛门之中,才会出现那么一小撮的质疑者,喊出了那句‘佛魔一念间’。”如意金回答,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陈年的传闻轶事,只是如今已经毫无记载存留,根本无迹可寻。   “最早的魔修竟是佛修?”黎凰好奇了起来。   “一些是心生动摇的佛修,一些却是那些佛修未能斩干脆的恶体。”如意金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有争执对立便互有胜负,似乎很理所应当。”黎凰点了点头,身遭光晕流转,魔修的功法被重新整理了出来,与佛修的功法一起,互相对立着排列着。   “那么,除此之外……”一小团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文字从虚空之中漂浮了出来,和周围那几团庞然大物相比,看起来仿佛岩石之下瑟缩的小草。   “剑修这种存在,还真是简单直白得很。”那一团之中又被分切出来了一部分,那是一些修炼到元婴境界之上的剑修所遗留下来的心得感悟,其中没有什么多余的字眼,只有诸如“心有疑虑,一剑斩去”,“我心如剑,一往直前,不见折返之路”,“天上地下,唯我唯剑”……等等之类决绝如同誓言一般的说辞。   “为何我总觉得能够跨过这个关卡的剑修,最终都会变成一柄实实在在的剑——无所谓天意人心,无所谓生死轮转,而是如同这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一样,彻底地……成为物体?”黎凰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找词来形容自己在看到这些词语之后心中浮起的感觉,只能再度向如意金请教,“你的主人应当也是剑修吧……他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模样呢?”   如意金在黎凰的提问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久到黎凰几乎都快要以为如意金死过去了的时候,方才回应了一句:“我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唔……”黎凰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其他的途径,“蓬莱之中的那些剑意呢?他们还能记得自己的主人们么第七百一十三回斩的什么三尸(下)   “蓬莱并不是无所不能。”如意金回答了黎凰的提问,“这个世界上,剑修始终都是稀罕物。”   “也就是说,其实蓬莱之中的那些剑意,并没有其主人是达到了一定境界之上的剑意?”黎凰觉得有些失望。   “是的,所谓剑意,只是一段留存于世不得解脱的执念,可以认为是某一段时间之中,他们的主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的镜像,无头无尾,亦无前因后果……”如意金回答,“所以剑意本身的强弱,可以等同于这些剑意的主人在当时所达到的修为境界的高下,而蓬莱之中……最强横的剑意,便是青莲剑意。”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知道更高境界的剑修是什么样的表现,需要寻找的是这青莲剑意在世上留下的其他的印记?”黎凰暗自点了点头。   ——在知道青莲剑意的存在之后,黎凰就认定了那青莲剑意的主人是一定能够达到更高境界,甚至可能超越于这世上那些所谓神佛的存在,所以在如意金剖析了这些留存于世的剑意的本质之后,黎凰立即便有了目标。   “好吧,这剑修的道路我们先放在一边,毕竟这条路和我的干系并不大。”黎凰随意地摆了摆手,便将剑修的那一部分给移到了一边。   于是最后真正剩下了的部分,便是那些成功或者不成功的,想要两者兼顾,或者另辟蹊径的道路。   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凝练所谓的分身,让不同的选择同时存在,这方法其实有些像是佛门的善体和恶体之分,只是没有那么绝对,同时还会刻意地增加这不同分身之间的关联,意图让不同的分身之间心意相通同心协力,相处如血脉兄弟一样。   但是如今这世道,就算是真正的血脉兄弟,其反目成仇之事都是频频发生,更何况是这硬分出来的,本就人生选择和目标截然不同的两个分身?   所以这种路数的结局,除了一部分没有结局的之外,大部分标注的都是分身反噬,于是身为本体的那部分不得不痛下杀手,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后,将自己的分身或斩杀或封印——这样的描述一多,便觉得这结局看起来简直是天道循环命中注定。   “被斩杀必然是分身,存留下来的必然是本尊……”黎凰看着这些描述,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是自己与自己的争执,到头来,也依然是成王败寇这一套么?”   “不过这分身之术……”黎凰眨了眨眼睛,想到了那个总用分身在外面晃的九龙。   “他走的是这条路么?”黎凰向如意金询问。   “不知道。”如意金也不是无所不知,就好像蓬莱的书楼虽然几乎搜遍了天下典籍,却并不是无所不有。   ——黎凰到底没有在这些讯息之中,找到如单乌那样一样都没放过的硬捏出来的一条路。   “总而言之,大家看起来总是有所取舍,只是取舍的方法侧重各有不同而已。”黎凰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观感。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亲眼见过了单乌的成功,我或许也就走这当中的某一条路了。”黎凰长叹了一口气,一挥手,那些灵光汇聚而成的文字瞬间黯淡,那一堆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玉简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撒了一地。   “他所走的路,常人无法重复……”如意金沉默了片刻之后,稍稍泼了一下黎凰的冷水。   “但是他让我知道这世道未必就要按照常理来走。”黎凰笑道,“没有这点心性,说什么超脱天道呢?”   “就好像这些各种不同的放弃了一部分自我的修炼方法,就算他们其中的一部分叫嚣的是逆天而行是跳出天意之外,但是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在这必须选择的压力下做出了选择——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做出选择这件事本身,便已经被框进了所谓的天意之中呢?”   “一个跳脱不出的循环么?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悲观的答案。”環星子虽然和所谓的元婴境界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能理解这逻辑之中的悖论,“就好像一个人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话’一样。”   “嗯?”黎凰有些意外于環星子的插话,但是在思考了一番環星子的举例之后,她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天意,那么那些违逆天意之举也是天意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违逆天意的自信又该从何而来呢?”黎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甚至更悲观一些的话,就算是单乌那主动的融合,也有可能是天意的一部分呢,否则的话,天意为何要在他成功晋级的当口,让他感知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不幸?”   “所以,他的那一丝感应,竟是天意的敲打,让他知道,自己就算走出了这条路,也依然只是天意的一部分而已么?”黎凰喃喃地说道。   “这个世界果然是很大的一个圈。”黎凰想到了自己在收取太虚幻境的过程中经历的那些幻境,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却是越来越明亮了。   ……   单乌终于坐到了那迦黑月的身边,虽然那迦黑月盯着他的时候,依然是一脸的戒备之意。   “那吃遍天可是打算炖了你喂给我吃呢,我如果不出声,你现在或许就已经变成一碗蘑菇汤了。”单乌拿那迦黑月的本体开着玩笑,换来了那迦黑月的怒目而视。   但是那迦黑月却不得不承认单乌说的是事实——那迦黑月并不迟钝,她看得出吃遍天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也许他只是想要利用我的天赋幻术。”那迦黑月并不愿意让单乌太过得意,“只要能让你沉迷在幻境之中,活着的我,可比一碗……蘑菇汤……要有价值得多了。”   “你以为……你的幻术真的就能控制住我吗?”单乌笑了起来,“我们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我曾经抢掠过你的信力的。”   “你……”那迦黑月回忆起了自己的信力莫名被偷走了一堆的过往,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的幻术,主要建立于神明之道上,依靠的是那海量的信力。”单乌仿佛没有看出那迦黑月的不满,仍自顾自地说道,“没有信力的支撑,你的幻术便会大打折扣,并且,非常不幸的是……在下单乌我,对所谓的神明之道也颇有研究。”   “你所拥有的信力应该是被他们压制或者剥离了吧?否则你不会如此虚弱的……而如果仅仅只是幻术的较量,你我如今,可以说是处在一个几乎齐平的基础上,所以对吃遍天那两位来说,与其指望你的幻术天赋,还不如指望你肉身之中所携带的那些会让人迷幻的成分——你在他们眼里,或许只是可以用来把我喂养得更肥美多汁的饲料吧。”单乌的话语里带了一丝让那迦黑月觉得手指发痒的自得之意。   “可惜在你我之间选择的话,他们看起来更想即刻吃掉你。”那迦黑月轻轻地捏了一下手指,冷笑了一声,幽幽地飘出来了这么一句,“而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然后你就有机会从他们的食谱上消失了。”单乌笑着扭过了头,看着那迦黑月的侧脸回答道,“等到他们吃过了山珍海味,又哪里还能看上你这清粥小菜?”   “呃……”那迦黑月被这一句话噎住了一下,半晌之后,终于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大圈子扯皮的话语绕过之后,自己是必须要承认,并且接受单乌这开口留下自己的人情了。   “所以,你到底是想怎么样?”那迦黑月偏头看向单乌,一字一句地问道,“难道你真的觉得我能替你打败吃遍天和艳骨那两位?那你可是太瞧得起我了。”   “还没想好,不过眼下有你陪着,等着被吃的日子似乎会好过一些。”单乌翻了翻眼睛,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那迦黑月却在这偏头打量单乌,并且在单乌摇着脑袋的当儿,注意到了单乌衣领里头露出的那些蔓延到后脖颈上的痕迹,眉头一皱,开口问道:“你这身上是牵情丝?”   “你认得?”单乌稍稍有些欣喜,立即追问道,“关于牵情丝,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我只知道,除非那个女人大发慈悲,否则的话,这东西是绝对的无解。”那迦黑月意识到这一点后,稍稍有些幸灾乐祸了起来,“有了这东西,你的心里只要稍微动一些逃离或者反抗的念头,她立即就会知道——难道你还敢胡思乱想些什么吗?”   “为了保证食材的心情愉悦,我想她大概是必须容忍我在一定范围内的胡思乱想了。”单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用装死来隔绝艳骨的窥探的方法既然已经失败,单乌的思维便索性跳到了另外一个极端之中。   ——藏起一片枯叶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其扔到一堆落叶之中。   于是眼下的单乌虽然看起来是在与那迦黑月随意地闲聊着,但是他脑子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却是接二连三。   甚至已经乱七八糟到了让艳骨都有些许反应不及的地步第七百一十四回一计不成又一计(上)   单乌的神识还能够调用,所以在毫无顾忌地铺展开来之后,他那特殊的感知模式在触及到这构建起镜厅的法阵,并在感知到的那些皮毛的基础上,通过推算,在识海之中还原出了一个复杂了好几倍的结构,同时里面来来往往地出现了众多人形,这些人形互相之间说着毫无意义的日常寒暄一样的话语,做着一个人日常间该做的那些事情,好像真的成就了一个封闭的小小城池一样。   在这个时候,艳骨还觉得这事儿有些趣味:“呵,这便是传说中的胸中自有沟壑万千么?可惜,别说是一个城池了,就算你真的构建出一个琉国出来,对我来说,也不过如同孩童的玩具一样。”   之后,如艳骨所愿,这封闭的小城池就这样扩张了起来,不过却并不是在平原之上以平面的形势摊开,而是上下左右往各个不同的方向蔓延着,看起来竟是比那黑月国仿佛蚁穴一样的地下城池的分布还要复杂了不少,同样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艳骨稍稍露出了有些惊诧的表情,因为她能够看出来,单乌所推演的城池,与将他困住的那无尽的水晶宫一模一样,甚至可能还要更玄妙一些,因为其中一些关窍,很明显是基于单乌自己的理解——单乌是能够拿出那足以打动吃遍天的阵图的人,所以他改动的这些细节,自然而然就吸引了艳骨这个水晶宫主人的注意。   “他所构建的细节更好一些……”艳骨能够感受到其间差距,“但是,如果我真的按照他所构建的模样改动了这水晶宫,岂不是等于将那离开的道路拱手送上了?”   “不过……似乎就算不做改动,这些地方对他而言,也构不成威胁。”艳骨稍稍纠结了一番,最终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开始动手,开始试图在水晶宫的外层设下更多的屏障和陷阱。   艳骨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吃遍天,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吃遍天终于忍不住开始嘲笑起了艳骨:“你居然真的开始担心看不住他了?”   “嗯……”艳骨坦然承认,却在应声之时突然察觉到了异常,“不对,我这是被他误导了——他就算能够推算出水晶宫全部的构型又如何?他现在无法使用灵力,根本就无法行破阵之术。”   “他什么时候能把那阴阳锁和你那牵情丝解开,才是我们真正需要对他的作为上心的时候吧。”吃遍天又多说了一句,见艳骨的眼神不善,立即选择了消失。   “哼。”艳骨稍稍安下了心,重又开始关注起单乌心底的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了。   然后她的注意力就被单乌构建的那水晶宫中来来往往的人所吸引了。   那些人的容貌都是一片模糊,似乎单乌并没有耐心来一一为这些人安排好模样来历和姓名,又或者单乌刻意隐藏了这些人身份,就是因为不想让艳骨看出什么端倪。   这些人起初只是正常地起居交谈,看起来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普通人,然而没过多久,这些人之间互相谈论和争执的话题便开始往元婴境界之后各自所选择的道路上走了过去,其中一些人聚在一起,开始大声地争吵起有关天意人心的话题,互相指责对方所抛弃的是真正的本我,斩去的是不该被斩去的“三尸”,每个人似乎都是了不得的得道高人,一开口便是长篇大论,种种有理或者没理的道理接二连三地抛出,似乎不将对方压得哑口无声便不算完。   “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艳骨有些惊讶,因为就算是她,在最初的时候与大多数的修道之人也没有太多的差别——那便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选中了一条路,然后便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走下去了。   就艳骨自身的经历而言,就算她有些时候不得不研究一下旁的功法,大多数时候也都只是为了借鉴一些可以为己所用的部分,另有一部分,则是专心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以思索出破解之法。   “简直好像那些功法他全部都亲自修炼过了一通一样。”艳骨忍不住嘀咕,并且回忆起了自己当年听说过的一些传说,“如此三心二意……他居然没有因为功法的冲突而变成疯子吗?”   “所以……他才能够硬生生地将分离出来的三尸又拉回自己身上了么?”艳骨想到了自己心里那个在旁观了单乌的晋级过程之后一直无解的疑问,沉默了片刻,竟是越发认真地研究起单乌意识之中的那些争吵了。   “我都已经修炼到了几近飞升的境地了,回头看看那些元婴境界的功法之争,难道还会出现什么功法冲突的问题吗?”   ……   单乌利用识海之中那凭空而生是水晶宫以及众人争吵所成就的局面,所遮掩的,正是他偷偷触及到黎凰那一头的一缕意识。   并且,也正是靠着这缕意识,单乌直接将黎凰整理出来的那些玉简之中的内容给照搬了过来,这才完成了那热火朝天的互相争执的局面。   而单乌的这些偷偷摸摸的念头,对黎凰来说,也等于是一个暗号,于是黎凰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了那些互相争执的面目模糊的人影之中,躲躲藏藏地混进了单乌的识海,并且成功地顺着单乌埋藏在那水晶宫之中的暗示,找到了单乌想要让她知晓的那一部分讯息。   这些讯息,包括了牵情丝在单乌身体里潜伏的状态,以及单乌手脚之上的符箓,甚至还有单乌硬生生记下的,艳骨在那迦黑月身上落下符箓的全部过程。   在得到了这些讯息之后,黎凰的意识便混在人群之中,在茫然无序的随意走动之中,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了单乌的识海之中——伴随着一些面目模糊的闲杂人等的消失,以及一些新的面目模糊的闲杂人等的突然出现,就好像这个水晶宫中的小世界同样有轮回的存在一样。   “似乎应该是……没有被发现吧……”黎凰稍稍有些后怕——此时,她的手里正捏着一枚玉简,将她从单乌那儿得知了的水晶宫的构型和那符箓的细节一一记录。   “他可真是会逮到什么利用什么。”黎凰的视线扫过了自己眼前那一大片的玉简,啧啧感叹了一声,而后向如意金吩咐着,“我们或许可以从蓬莱书楼之中再搬出点东西来。”   “其实这太虚幻境……如果将来我打算将其发扬光大的话,似乎也应该有一个书楼。”黎凰喃喃地嘀咕了一声,而后将意识融入了这太虚幻境的主体之中,于是下一刻,她便带着那些从蓬莱书楼之中复制而来的玉简,来到了这太虚幻境用以收藏那些典籍的所在。   那些玉简被黎凰分门别类地码好,与之前积累下来的那些玉简一起,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各个不同的格子之上。   “我现在真是理解单乌当初为何那么开心能够成为你的弟子了。”黎凰透过如意金,向環星子表达着自己的谢意——在環星子就所谓的天意的悖论提出了那个谎话的说法作为类比之后,黎凰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似乎真的和修为境界之类毫无关系。   就好比環星子这个人,在还是活人的时候,只是个勉强凑合的金丹,甚至连刚刚晋升金丹的陈安都打不过,在化为山水墨宝之中的意识之后,更是不再有修为晋升的可能,以至于近期一段不短的时间之中,黎凰隐约觉得環星子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给自己和单乌更多的指点了,甚至生出了些许淡淡的轻视之意,请教问题的时候也多是请教拥有化神境界记忆的如意金——黎凰甚至想当然地认为单乌对環星子的感情,其实只是基于当初未能救下恩师的愧疚和执念。   但是当黎凰意识到晋级元婴这件事的本质,并真正开始思考起自己在面临天道人道的分歧点的时候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環星子关于这些事情思考,已经远远走在了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前面——或许只有与環星子谈得来的单乌,才能够勉强跟上環星子的步伐。   于是,越是分析那些前辈们晋升元婴境界的心得,黎凰越是发现——并不是当一个人的修为境界达到了化神甚至更高的境界之后,他就一定能对这个世界的本质看得更透彻。   这世界上的很多人,其实就只是一只只正在拼命在钻牛角尖的老鼠,自以为一往无前勇猛精进,实质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钻一个怎样的东西,而其中有些侥幸的老鼠历尽千辛万苦,切了爪子折了骨头磨平了牙齿削尖了脑袋拼了个头破血流,终于硬生生地从那牛角尖中钻出来透了口气,便觉得自己已经打穿了粮仓的墙壁,大功告成此生圆满。   但是事实上,这些强悍的老鼠所感受到的世界的大小和丰富程度,多半还不如一只到处飞舞叫唤了一个夏天的短命的鸣蝉。   ——環星子无疑就是那只值得所有老鼠仰望的,了不起的鸣第七百一十五回一计不成又一计(下)   “能收到单乌这个弟子,我也一样很开心。”面对黎凰的恭维,環星子如此回答。   “事实上,我是想要为之前我心底的那些轻视之意向你道歉。”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向環星子坦白了自己心底曾经有过的那些不够孝敬的念头。   “可是人本来就是会轻视不如自己的人,不是么?”環星子其实并没有察觉到不妥,“强者轻视弱者,胜者轻视败者,出身高贵之人轻视贫贱之人……整个世界皆是如此。”   “嗯?”黎凰一时之间没有领会到環星子这些说辞只是陈述自己的看法,还是在针对自己的道歉做出回应,忍不住心中揣测,“莫非他是想说,今日我会因为发现他仍有指点修行的能耐所以向他道歉并收回轻视之意,他日当我再次发现他的无能为力之后,依然还是会对他生出轻视之意?所以,我的这种道歉……其实毫无意义?又或者说,他其实是在提醒我,认为我应该对更多的人都抱持敬意,哪怕是外头的那些散修们?”   “如果一个人真的就是软弱无能,一无是处,那么被别人轻视,岂不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環星子没有理会黎凰心底那团纠结,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反问,“那么我们不如假设一个情景——假设那些强大之人,真的将一只蝼蚁捧成了自己的国主,神明,信仰……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唔……”黎凰眨了眨眼睛,默默地在原地盘膝坐了下来,开始思考起環星子提出的这个假设来了——这个时候她才确定,環星子真的就只是因为她的道歉而分了心,并再度开始思考起那些多半是无解的问题了而已。   “要不是因为跟在单乌后面,已经算是摸清楚了他的习惯……我只怕真的会被他的这些反应弄得晕头转向。”黎凰稍稍感叹了一下,便定下了心神,“不过,他提出的这个假设,似乎真的有点意思。”   “一群羊仰望狮子很正常,要是一群狮子觉得一只羊能够带领自己走上什么光明大道,并对羊的一切提议都言听计从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黎凰摸着下巴,也随之陷入了思索之中,“不过狮子和羊这种假设太过飘渺,我应该换一个更实际点的例子——如果有一群修真之人,觉得自己应该受到凡人们的节制的话……这是不是可以拿当年魏国之中的情景来作为参考和类比?虽然魏央也是因为有龙气加身才能镇得住场子……”   ……   黎凰思考的问题伴随着她周围那些高高堆叠而起的玉简之中的种种,被单乌一股脑儿掳到了自己的神识之中,并一个接一个地被化成那走来走去的面目模糊的小人。   “强弱颠倒?这样的世界真的能够成就出自己运转的规律么?”单乌的意识在触及到这个假设的时候,本能地有些在意——在吃遍天和艳骨面前,他就是个无能为力只能等死的弱者,而他如果真的能找到这个世界之中强弱逆转的合理的规律,那么他便很有可能在眼下这困境之中找到一条生路出来。   于是,在那群没有脸的人群之中,突然又生出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这个小婴儿似乎很普通,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只是独自躺在一个墙角的摇篮之中,哇哇地哭着。   这哇哇的哭声让那些争论天道人道争论得几乎就快要打起来的人影们的动作有了短短的僵直,一些人打算忽略这个婴儿,另一些人却表现出了忍无可忍的姿态,其中一人更是暴躁地冲到了那小婴儿的旁边,高高举了手掌,看着竟是想将这个小婴儿给拍死在这摇篮之中。   那人一巴掌拍下,小婴儿安然无恙,而他的手掌却被另外一个人影给硬生生地拦住了。   “这个世界上的规律,若只有实力强弱,就没有意思了。”拦下他的那个人影如此回答道,而后上前一步,将那小婴儿给完全地护在了身后。   “呵呵,你又要说你那一套慈悲为怀的理论了吗?”被拦住的人表露了自己的不满,而后两人继续争执了起来。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保护这个弱小的婴儿,会对你自己那所谓的人道之路有益处,所以你才能够站得如此坚定——如果这个婴儿长大之后注定长成一个大魔头,将你的人道之路全部推翻呢?你还是会如此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吗?”此时又有另外的人加入了战团。   气氛一时热烈。   艳骨作为旁观者,微微地挑起了眉毛。   “这个婴儿,是意味着什么吗?他与千鹤那孩儿,还是他与那迦黑月的孩儿?”艳骨的视线往一旁的水镜之上落去,单乌依然在对那迦黑月说着自己在遇到吃遍天之后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随即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如果光看这表情的话,我还会以为他是真的在心无旁骛地讨好那迦黑月呢。”   “可如果只关注于他内心里的那些念头,又哪里能够想到他其实是在和那迦黑月调情打趣呢?”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分身之术?就如那些小人当中的一部分所宣扬的那样……”艳骨忍不住揣测,“只是他走的这条分身之道并没有彻底地割裂出一个独立个体,只是姑且将他这个人分成了表里不同的存在?”   “如果事情当真如此的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这牵情丝其实只是作用在了他的半个分身之上?”艳骨越想越觉得可能,于是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似乎的确是一个应对牵情丝的好办法,到时候,他只要果断地舍弃自己的那一部分分身,便可以逃之夭夭了。”   “哼,我难道会让他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吗?”艳骨冷哼了一声,身形消失,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在单乌和那迦黑月的面前。   单乌和那迦黑月都是惊诧抬头,然后那迦黑月在艳骨挥手一甩之下便陷入了人事不知的地步,而单乌直接就被艳骨给提溜了起来。   单乌身后那牵情丝突然又灼烧了起来——这种烈焰焚身之痛实实在在的是从骨髓之中蔓延开来,痛苦得让单乌一瞬间便是脸上苍白,甚至连识海之中那水晶宫都着起了火来,里头的那些无脸小人慌忙无措地奔逃着,终于一个接一个地被烈焰吞没,甚至连那小小的婴儿都被一根烧垮了的梁柱直接砸下,在墙角默默地化为了焦黑的一团灰烬,再没有啼哭,也再没有人愿意出面舍身救下他……   单乌的双眼发直,识海之中澎湃的火焰让他无法思考,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只有最后本能让他抬手紧紧抓着艳骨捏在他脖子上的手,做着些徒劳无功的挣扎。   “居然不是分身?”艳骨皱着眉头,喃喃了一句之后,终于松了手,单乌直接软倒趴伏在了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难道要我相信,他在面对突然到来的死亡的时候,也能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并将分身的隐秘给潜藏起来么?”艳骨暗暗想着,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想要确定自己指尖所蕴藏的能量,是不是真的能够将眼前这个小子给直接抹除。   而单乌在这个时候终于清醒了一些,喘着气,直起了上半身,开口却是一句在模仿吃遍天的话语:“我的姑奶奶诶,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啊。”   “这才多久啊,你就过来检查我身上这牵情丝的牢靠程度了……还是说,我居然真的这么重要,以至于让你患得患失,并且不自信到这种地步了么?”单乌身体往后一靠,便撑着后面的水晶镜面站了起来,略带嘲讽的眼神看向艳骨,摆明了方才那些异样本来就是他为了激怒艳骨而做的举动。   “你……”艳骨也察觉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所受到的影响,目光开始变得有些闪烁了。   艳骨当然是能够看出单乌所打的主意的,只是最初的时候她对自己也有着充足的自信,认为凭借自己这么多年的修为和见识,掌控甚至玩弄单乌这样一个小小的新晋元婴岂不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没想到不过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就已经被单乌影响得冲动了两回——一回她出手加固了水晶宫,第二回她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因为她怀疑单乌有法子破解她最为自信的牵情丝。   艳骨的这两次冲动并不会带来什么立即就会起作用的后果,但是却足以让单乌摸准艳骨的思路,如此一来,他想要偷偷隐瞒起什么念头,便会是越发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而就在艳骨心里盘算着该给单乌一些什么惩罚的时候,单乌突然再度开了口:“不过,我并不认为我有本事在你面前玩弄更多的花样,同样的,我也不认为我能够完全把握住你的心境想法——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一则,你毕竟比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吃过的盐只怕是真的比我吃过的饭还要多。”单乌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下,勾起了嘴角。   “二则,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人能真正理解一个女人的想法第七百一十六回技穷(上)   艳骨突然抬手在单乌的嘴唇上一按,然后单乌的嘴里就开始冒出血沫来,而艳骨的腮帮子微微动着,却似在咀嚼着一些什么。   单乌抬手甩开了艳骨的手,身体往侧方移动了一些,表情痛苦地靠着墙捂着嘴,却根本止不住从嘴里溢出来的血液,如此呜呜了半晌,艳骨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发慈悲地对着单乌一指。   单乌口中的血液终于止住,艳骨的身形亦在此刻消失在了原地,而那迦黑月亦颤动着眼睫,清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迦黑月注意到了单乌的不妥,好奇地问了一句——虽然她并不喜欢单乌,但是眼下,也就只有单乌勉强算是与她站在一条线上了。   单乌面露苦笑之色,将自己的手从脸上拿开,而后对着那迦黑月张开了口。   单乌的口腔之中,一团耀眼的灵光正凝聚在他的舌根之处,而他的舌头早已经消失不见。   ……   艳骨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欲生欲死,而吃遍天则气得在外头各种摔门。   “他明明是我相中的食材,而你居然又背着我吃独食!”吃遍天咆哮着,“我的确是同意让你尝鲜,但是却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尝鲜!”   “更可恶的是,你尝鲜就罢了,还用灵力封住他的创口让他不能复原!”吃遍天狠狠地用自己的小世界碾压着艳骨的所在,可惜艳骨的境界本就不比他差上多少,而他又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些事和艳骨争一个生死。   于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修士而言,便是西南的天空之中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带着隆隆的雷声,碾压了漫长的一路,以至于那一片区域的天空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之后,都依然动荡得无法凝聚成型哪怕一丝云彩。   而吃遍天在狠狠发泄了一通自己心中的不满之后,转而便再度折返到了单乌面前。   单乌正在向那迦黑月比划着自己舌头被艳骨抽去吃了的悲惨遭遇,吃遍天的出现吓得他又是一惊,整个人脸色惨白地贴在了墙壁上,而那迦黑月本能地伸了下手,似乎是想要拦在单乌的身前,将他护住一二。   “他又不是我的信徒,我为什么要护他?”那迦黑月身为神明的本能冲动让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她便收回了手,乖巧地让到了一边——她能不能活命的关键,还是看吃遍天的心情,故而她并不想忤逆吃遍天的意愿。   “真是只听话的小蘑菇。”吃遍天赞许地对那迦黑月点了点头,而后便搓着手往单乌的身边走了过去,“艳骨姑娘吞了你的舌头,那么我也应该从你身上挖掉一些什么,才显得不那么吃亏吧。”   单乌呜呜了两声,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扭过了头去。   “来,让我捏捏,看看哪里适合先下口。”吃遍天的手里亮出了那么一柄庖丁小刀,当初他正是用这柄小刀,在单乌的面前剖开了那么多的千奇百怪的食材。   单乌被搁在了吃遍天带来的案板上,刀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从单乌的肋骨下方切了进去,离开的时候,抽出了两根肋条,以及半副肝脏。   ……   单乌的身上被开了个洞,躺在床榻上不敢妄动,一团灵力粘附在那个创口上,却只是维持着他那些创口切面处的活力,并没有直接将那创口治愈,因为吃遍天出于饕客的坚持,认为自己的灵力如果介入了单乌身上的创口之中,很有可能无法保持住足够的原汁原味,而单乌身上那压制灵力的符箓又是控制在决意让单乌好好接受教训的艳骨的手中,故而吃遍天只能如此将就。   那迦黑月在吃遍天离开之后,上前检视了一番单乌身上的创口,表示无能为力之后,便再度退回了墙角,闭目养神。   镜厅之中,只剩下了两个人此起彼伏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单乌的思绪之中,却是翻江倒海,种种报复吃遍天和艳骨的念头喷薄而出。   ——艳骨被扒了头巾,甚至连下半张连的脸皮也一并撕去,而后被塞进了磨盘之中,一寸寸地碾碎成了血肉泥浆,而吃遍天则被倒吊而起,肚皮之上插着灯芯,一点火苗以其身体之中的油脂为燃料缓缓烧着,竟是被点了天灯……   诸如此类。   曾经在阴曹地府里见过的那地狱之景的壁画,以及通过一些手段得知的那迦黑月的轮回体系中那对于无信之人的惩罚之景,还有那些不知道来源为何的经文要义中描绘着的末世之景……单乌综合着自己所知的一切,以及自己所能想象出的一切,为吃遍天和艳骨编排着种种几乎无尽的折磨。   而单乌甚至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充满怨念的过程之中,一点点地完善起了属于自己的十八层地狱。   这个十八层地狱之景,被黎凰毫不客气地拿去借用了。   “人心最为恐惧之事,当在这十八层地狱之中。”黎凰那光暗相生的修行道理,正可立足于这十八层地狱之上,“而人心所乐之事,当为三十三天宫。”   “只是……蹲在一个阳光灿烂风景明媚之地,永生不死,无欲无求,成天傻乐这种……真的就是所谓的极乐了么?”黎凰面对着那些有关极乐之境的描述,忍不住提出了质疑——正是因为心有质疑,所以她关于另外一半的光之所在,始终没有什么成型的念头。   “不管是通过剪除人之欲望的方法,还是以无比丰厚的给予来填补这些欲望……总之,这所谓的极乐之境,就是一切欲望都得到满足了的境界吧?”環星子知道黎凰心中所思。   “弱者之欲望,靠自我的无欲来满足,强者之欲望……却是要靠着弱者满足?”黎凰心里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念头,刚好与之前在環星子的提示下假设到了一半的颠倒世界遥相呼应。   黎凰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仿佛有一道光芒穿透了云海,直接将那十八层地狱给照了个通透。   这一道光芒甚至惊动了单乌,他那基本已经成型的十八层地狱突然倒转,头下脚上的,在他的识海之中成就了一个倒悬的宝塔。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单乌的意识里突然泛起了这么一句话。   ……   那迦黑月在长久的沉默之中,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睁开了眼睛,左右环顾了一圈之后,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单乌身上。   单乌依然没法说话,却是睁着一只眼睛默默地看着那迦黑月,看起来竟颇有些凄惨的模样。   ——在那日吃遍天取走了单乌的肋骨和肝脏之后,吃遍天和艳骨似乎都尝到了这偷食的乐趣,于是也不再理会其他那些与他们相熟的饕客,也懒得去想之前那些开宴的承诺,只是隔三差五地来到这镜厅之中,从单乌的身上挖走一些什么。   因此,如今的单乌说起来基本就只剩下了半个,一条胳膊一条腿已经没有了,半边身子也就剩着骨架和一些残留的脏器,甚至连脑壳都被敲开,挖走了半边的脑髓,连带着那半边的眼球。   于是那迦黑月只是看了单乌一眼,便偏过了头去。   但是她依然能够感受到单乌的视线,以及单乌情绪之中越来越强烈的波动。   那迦黑月终于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继而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在她的掌心,一颗小小的信力星子正明明灭灭地跳动着。   ——这是来自于单乌的信力。   那迦黑月能够感受到那信力之中传来的强烈的想要复仇的意愿,甚至能够通过那信力感知到单乌识海之中所构建的那十八层地狱,以及在那十八层地狱之中往复轮回的吃遍天和艳骨。   “我该认为……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么?”那迦有些疑惑,本想置之不理,但是神明之道所成就出来的本能,早已让她习惯于对每一个信徒的心愿做出回应,于是在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蹲在单乌的身旁,抬手轻轻抚慰着单乌那勉强还算完好的半边脑袋,细密的孢子汇聚成了一细细的烟雾,在单乌的口鼻之间流转,而单乌亦终于合上了眼睛,带着悠长的呼吸,陷入了一种深沉的睡眠之中。   这是那迦黑月对于信徒的祈求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回应——利用自己那与生俱来的天赋,给予她的信徒们一场能够忘却一切痛苦烦恼的安稳梦境,甚至可以在梦境之中完满自己心中的祈愿。   “他向我祈求一个梦境,意味着……他终于已经承受到了极限了么?”那迦黑月看着沉睡的单乌,默默地想着,而后她便通过了那一丝信力感受到了单乌的梦境。   那是关于无信之人挣扎于刀山火海沉迷于血肉轮回枯守于空无一物的时候,于口中称颂真神,并由此得到了真神的庇佑,而重回人间的梦境——单乌曾经见识过这样的幻境,并嗤之以鼻,然而他如今竟将这幻境当了真,或者说,当成了他唯一能够把握在手中的安慰。   “他如今这遭遇,真的与身处地狱之中差不了多少了。”那迦黑月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了有些慈悲的神色来。   单乌的梦境之中,一轮暗月悄然浮第七百一十七回技穷(下)   “要不要插手?”艳骨察觉到了单乌的变化,向吃遍天征求起意见来。   “必须得承认,他那强烈的怨气的确为他本身带来了非常独特的风味,不过……他如今成为那迦黑月的信众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新的味道产生,同样也是让人颇为期待的事情呢。”吃遍天如此感叹道,满脸的向往之色。   “你似乎完全不在考虑开宴之事了?”艳骨挑眉问道。   因为,如果吃遍天在认真思考开宴之事的话,他首先会做的就是保证食材的滋味不会发生改变,而后在这个基础上研究出最能够展示食材滋味的烹饪方法——就好像之前吃遍天一心想要保持住单乌愉悦的心境和求生的意志,所以死活都要将他从那自暴自弃的半死不活中拖出来一样。   但是现在,吃遍天已经完全不会在意单乌的心境究竟会有怎样的改变了,因为他想满足的只有自己。   “不够吃啊。”吃遍天呵呵地笑着,回避了艳骨的这个疑问。   “所以,你打算一直圈养他么?直到他的滋味彻底变得无趣的那一天?然后你就可以心无挂碍地得道飞升了?”艳骨挑眉,开口问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吃遍天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打算。   “呵……”艳骨轻轻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复又开了口,“你知道么?这小子在接受了那迦黑月的安抚之后,又开始生出新念头了。”   “哦?说来听听?”吃遍天追问。   “他自从苏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在祈求我,希望我们能够放他自由。”艳骨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吃遍天尖声叫道,头摇得仿佛泼浪鼓一样,“他这样的小子,一放手立即就跑没影了,我哪里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不听听他的理由么?”艳骨似乎是回忆起了单乌的说辞,忍不住笑出声来。   “除了他逃之夭夭的计划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吃遍天撇嘴,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来。   “他的理由是,放养的野味永远比圈养的家畜好吃。”艳骨一字一句地说道,“说真的……我有点被他打动了……”   ……   那迦黑月惊恐地看着同时出现在这镜厅之中的艳骨和吃遍天,顿时紧张了起来,并且站起身来,拦在了单乌的身前——现在的单乌已经是她的信众了。   “呵呵,不用紧张,我们是来和他好好谈谈的。”吃遍天双手下压,对着那迦黑月做出了安抚的动作,而艳骨亦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来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让单乌手脚上那些发亮的符箓黯淡了下去。   久违的能够调动灵力的感觉让单乌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丝狂喜之意亦浮现在了他的脸上,而后汹涌的灵力汇入了他的身体,肉身迅速地复原,很快他便已经能够坐起身来,甚至站到了吃遍天和艳骨的面前。   继而,单乌冲着艳骨张开了嘴,他口腔里的那团灵力依然顽固地盘踞在他的舌根,让他无能为力。   艳骨轻笑了一声,那团灵力便应声而散。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这镜厅之中终于传出了单乌久违了的笑声:“谢天谢地,两位总算是愿意听我一言了。”   ……   “我说真的,之前我的怨气那么深重的时候,你们难道不觉得我身上的肉有些发酸么?”单乌认认真真地问道,看起来之前的那一场美梦已经完全化解了他心里的那些怨气,并且让他重新认准了自己的位置——食物的位置。   吃遍天有些意外于单乌的改变,视线往一旁的那迦黑月瞟了一下,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这小蘑菇居然有这等本事?看起来倒是有留她下来的价值了。”   “我自己都闻出自己那一身快要腐烂的酸败气息了,我可不觉得你们两位饕客会尝不出来。”单乌又补充着说道,“或者这也算是别有风味?”   “别有风味也好,酸败变质也好,这都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艳骨轻哼了一声,示意单乌尽快切入正题。   “怎么能不在意呢?这可是关系到我在两位眼中的存在价值的事情啊。”单乌摇着头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味道变得足够难吃了的时候,你们是会看在这段时间的情分上放我一马,还是会认为难吃的食物没有存在价值,所以会将我直接抹杀呢?或者,是不是会最后利用一把,将我给配了别的食材一锅炖了?”   说到一锅炖了这些字眼的时候,单乌的视线转向了那迦黑月,似乎就算被炖,也要炖烂在有那迦黑月存在的地方。   那迦黑月轻哼了一声,而单乌的脸上亦露出了下定决心的神色:“我想了很久,觉得这后者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也就是说,我必须要保证自己足够美味,才有继续存活下去的价值。”   “你能有这个自觉,可真是太好了。”吃遍天哈哈地笑了起来。   “然后你就想向我们要求自由么?”艳骨幽幽地开了口。   “哈,我哪里敢要求太多?”单乌立即低头,不敢再忤逆艳骨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只是希望有稍稍宽松一些的环境而已,譬如说,给我个小院子什么的……”   “可你的心里分明不是那么想的呢。”艳骨嗤笑道,“你替自己架设的未来,似乎是想我们两个当成你养的看门狗?”   “嗯?”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不善的神色。   “呵呵,做梦而已,做梦而已……”单乌讪笑着低头,向艳骨祈求着谅解。   “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吃遍天看向艳骨,继续追问。   “他假设的是,我们放了他完全的自由,然后又担心他的逃逸,所以就一直盯在他的左近跟着他上山下海,甚至由得他借着我们的声势狐假虎威地找别人麻烦,而他只需隔段时间切几块肉下来赏赐给我们,便可将我们两人哄得仿佛被投喂了肉骨头的叭儿狗。”艳骨没有理会单乌的恳求,将她在单乌梦境之中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啧。”吃遍天闻言,赞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单乌,“你可真不愧是我见过的最敢想的小子。”   ……   最后的最后,单乌当然没能得到梦想中那种美妙的待遇,同样也没有得到离开镜厅的许可,不过艳骨似乎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原谅了他,至少允许他的舌头继续留在口中了。   后来又过了几天的样子,艳骨再度出现在了镜厅之中,并给单乌带来了一个小院子。   那是一个长宽不过一尺的玩具一样的小院子,里头分割出了大大小小的院子房间,甚至还有看起来颇为考究的花圃——这个小院子就这样被艳骨安放在了一个小小的水晶莲台上。   “这是……”单乌小心翼翼地向艳骨询问,他的意识之中差点就有了波动,被他迅速地以一片房屋风格有些类似的城池的构型掩盖了过去。   “是不是一样的?”那城池之中,一个小乞丐拉住了过路女子的衣袖,讨要钱财未果之后,飞快地问了这么一句。   “一模一样。”面目模糊的女子如此回答,“甚至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那水晶宫之中的构型与这边那镜廊也是一脉相承的关系。   然后这女子愤愤地甩开了那小乞丐的手,继续往前方走去,那小乞丐也开始掉头寻找起另外的目标——这本就是城池之中随时会发生的场景。   艳骨察觉到了单乌心底的波动,斜眼看了单乌一眼。   “这房子……看起来有些亲切感。”单乌讪笑着回答。   “有亲切感?那就再好不过了。”艳骨很明显是检视了一番单乌心中所想,此时方才点了点头,“这便是我给你准备的院子。”   “这院子……”单乌还想再多嘴两句,瞬间便觉天旋地转,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仰面躺在了院子的花圃间的小道上,那迦黑月就在他的附近,也是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艳骨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了天空,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竟让人隐隐有了天塌了的错觉。   “好好呆在这个院子之中吧。”艳骨如此说道,“如你所言,要变得更好吃哦。”   ……   “这儿是哪里?”艳骨离开之后,那迦黑月环顾左右,露出了茫然之色——她能感觉到这周围的都是实体,却不知为何艳骨能够以那么大的实体形式出现。   “他们赏赐给我的院子。”单乌回答,“我承认我是希望能够离开那镜厅换一个比较宽松点的,或许可以打些别的主意所在,却没想到到头来竟会被关到这更微妙的地方……”   “自作自受。”那迦黑月撇嘴,嘲笑了一句。   “确实如此。”单乌点了点头,“不过,在这院子里,视野看起来比在那镜厅之中还开阔了不少,不是么?”   “自欺欺人有意思么?”那迦黑月的眉头微微皱起。   单乌看着那迦黑月,突然就深深地躬下了腰,向她行了一礼,甚至连称呼都刻意地改变了——   “我的女神,请接收我的自欺欺人吧第七百一十八回海外飘萍(上)   随着单乌的称呼的转换,那迦黑月如今所拥有的唯一的一点信力突然又变得明亮了一些——这意味着单乌对那迦黑月的信仰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寻找安慰,而是开始具备了一定的愿意为那迦黑月而战的意识了。   那迦黑月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随即便因为害怕被艳骨等人窥视到自己的异样并发现自己心里的念头,硬生生地调转了视线,看向周围的那些花花草草。   “他的信力在增强,如果他的信力能够强大到一定程度,真正成为神使的话,我或许能够通过他重新打开那些通道,而我的力量或许能够通过那些异界的信力恢复一些。”那迦黑月的心里,一些被深埋了的心愿渐渐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   “可是,他的信力真的能突破那个界限吗?”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但是悲观的预计依然占据了那迦黑月的主体情绪,“并且,他这样对神明之道了解得如此通透之人,交付给我的信力是真实的么?还是会另有什么别的损人利己的陷阱?”   “然而我现在其实是别无选择。”那迦黑月认识到了这一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单乌的识海之中,出现了一个神龛,而他的身形正跪在那神龛之前,悉心跪拜,就如同之前他见过的那位闇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神龛之中的神像并不是一团无形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的那迦黑月漂浮在暗月之前的形象。   “神明为强者,信众为弱者,信众仰望神明,对其悉心供奉,以求得心愿得偿,而神明则需万千信众供奉,才能感应天机……”黎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识从单乌那一头撤出,并发出了如此感叹,“颠倒世界,强弱调转,轻而易举。”   “与此可类比者,于凡人世界中,便是那些达官贵人与平民之间,统治与被统治供养与被供养的关系;那么在修真界中……便可假设,如果蓬莱统领的海域之中凡人们全部消失了,会是什么样子……”   “唔,单乌所在的那个世界,虽然找不到凡人的踪迹,但是那或许是因为灵力过于充沛的原因?所以人生下来的时候基础便已经高过一定程度了?”黎凰又发现了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地方,“但是似乎……不管是我还是单乌,都一直没留意到其中老弱妇孺的数量,而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应该是存在一定数量的这种弱者的……”   “可惜他现在被困住了,无法亲自去求证。”黎凰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所推断的元婴之道,此时已经再度陷入了瓶颈之中。   ……   千鹤站在楼船的边缘,看着眼前那茫茫大海,一脸沉静在回忆之中的模样。   ——自从那一日她被九龙强行派人押上这楼船并离开陆地之后,她已经记不太清自己这是在茫茫大海上经过了多少时间了,每日里抬眼看去,所见皆是海天一色,单调乏味的景色让她越发地怀念起陆地来,同时,更是深深地思念着单乌。   “不知道父皇说的劫难是怎么一回事……”千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却只能默默等待,不能去给他们拖后腿。”   “父皇应该是成功地得道飞升了,而单乌那么厉害,应当是能够逢凶化吉的吧。”千鹤的手指默默捏住了自己腰带上挂着的同心结,那是当初单乌为了哄她而教她编织的,而单乌甚至还在那同心结的末端挂上了护花铃,据说是不管相隔多远,他都能够凭借这护花铃找到千鹤。   千鹤当让知道单乌那些话只是哄自己开心:“再厉害的法宝,也是会在距离面前失效的——如今我距离那片陆地何止万里之遥?这铃铛……到底是无用了……”   而就在千鹤皱眉垂眼叹气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从后方跑了过来,一个踉跄,一把揪住了千鹤的衣服下摆,才险险地没有摔倒,而他的身后,一群侍女们仿佛做了错事一样,哗啦啦地跪了一片。   “还请公主恕罪,我等没能伺候好小主人。”那群侍女请罪道。   “无妨。”千鹤回过神来,对那群侍女们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然后弯腰,抱起了那个小孩子。   “娘亲,姐姐们总要我修炼,可我觉得修炼没有意思啊。”那小孩子正是明泽,此时他两个胳膊搂在千鹤的脖子上,一脸撒娇的表情。   “这世界上有很多没有意思的事情,都是必须要做的啊……”千鹤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明泽的脑袋,劝说道,“不过,你觉得修炼没意思的话,什么才是有意思的事情呢?”   “娘亲,你再跟我说说看爹是什么样子的人吧。”明泽嘻嘻一笑,找了个千鹤根本无法拒绝的话题。   ——这是明泽这个小孩子的小小心机。   明泽早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娘亲在说起自己那没见过面的爹的时候会滔滔不绝,并且知道千鹤其实是非常乐意于在自己的面前说起这些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明泽便有了无比充足的理由围在千鹤的身旁,而不用再被关在房间里进行那些枯燥的修炼。   千鹤其实对明泽的这些小心机也有察觉,但是她还是欣然应允。   ……   “我爹可真厉害。”明泽蹭在千鹤的身旁,双眼发光地赞叹着,同时好奇地追问,“娘亲,你说那宴席之上的音乐美妙,到底是怎么样的乐声呢?”   “唔,很难形容,其实有些像是人声,但是却又空灵了不少,响起来的时候,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会为此触动。”千鹤应道,沉默了许久,突然回过神来,“你稍等片刻,娘亲似乎还留了一副那演奏的乐器。”   继而千鹤召来了一名侍女,开口吩咐,那侍女领了命,皱着眉头便退了出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天。   明泽其实都已经完全将千鹤提及的那个乐器抛诸脑后了,他已经找到了新的玩具,正玩得不亦乐乎。   那侍女终于用托盘托着一样骨质的乐器出现在了千鹤和明泽的面前。   “呵,正是此物。”千鹤有些欣慰地执起了那骨质的乐器,轻轻放到唇边,吹了两下,只传出了呜呜的风声,听起来仿佛某扇窗户没有关好一样。   这声音吸引了明泽,于是他立即跑到了千鹤的身旁,并且趴在了她的膝盖上。   千鹤显然并不知道如何演奏那乐器,于是在呜呜了许久之后,方才零星地响起了一些破碎的声音——这些声音虽然破碎,但是却让明泽突然竖起了耳朵,甚至坐直了半身,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娘亲,这乐器能不能借我玩一玩?”明泽如此开了口,千鹤自然应允。   这乐器在刚到明泽手里的时候,传出的也只是呜呜的气流声,但是明泽显然比他的娘亲要有天赋得多——不过稍稍试探了几次之后,明泽便已经能够找到吹出那些破碎音节的窍门了。   但是这情况似乎并不比气流声好上多少,那些时高时低断断续续毫无规律的音节仿佛噪音,稀里哗啦地将这舱房之中母慈子孝的宁静之意打了个粉碎,千鹤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却是抬手落下了这舱房之中的静音法阵,将这股噪音给隔绝在内——她可不希望让这声音传出去丢人。   “娘亲你看,我能吹响了。”明泽很开心地吹了半晌之后,得意洋洋地向千鹤邀功,“不过娘亲,你说的那乐曲……又是怎样?”   “唔……”千鹤看着眼前明泽那一脸期待的神色,突然之间有了主意,“明天等你修炼的功课完成之后,便由娘亲来教你音律之道吧。”   千鹤的意图,是想利用明泽这难得的主动之意,让他能够好好用心修炼一段时间,别真被自己惯成了个无法无天一事无成。   “那样便可以吹奏出让娘亲喜欢的乐曲了么?”明泽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看着千鹤,口中说出的话语,让千鹤的心思被触动,差一点就感动得眼圈发红了。   然而千鹤已经对明泽的性格深有了解,于是最终,她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满是爱怜地将明泽给搂进了怀里:“你这孩子,最像你爹的一点……就是哄你娘亲开心的本事。”   ……   这天之后,千鹤的舱房之中,每到夜间,便会传出断断续续的乐声,有时候是琴,有时候是箫,起初只是错乱的音节,后来渐渐成就了一段段能听出曲调的乐曲来。   那都是琉国之中流传的曲子,众人耳熟能详,而这样的乐曲在这茫茫海面上回荡,着实勾起了这楼船之上人们的思乡之意,毕竟这楼船之上的很多人,虽然活过了这么多年,修为也颇为可观,但是他们可以说是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琉国的疆域。   特别是那些侍女们,她们甚至连琉京都没有离开过。   更要命的是,这茫茫大海之上,除了海面和天空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而这船上众人,大多数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等人将往何方而去,也不知道自己此生是不是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大陆之上。   人心就渐渐地有些散乱第七百一十九回海外飘萍(中)   “这在海面上漂流的日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在那些勾起人思乡之意的乐曲之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就算是为了琉国开疆拓土,也轮不到我们啊……”那些侍女们是最先提出质疑的那一批,“这么遥远的地方,就算有传送阵,只怕也不是即刻可以回到陆地上的吧。”   “难道我们要在这海面上空漂流至死么?”这样的念头很快便蔓延开来。   于是有些人甚至开始动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距离琉国已经如此遥远,这楼船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么我若是偷偷潜逃,重回那片陆地上呢?谁又真能追查到我,并追究于我?”   “甚至,联合其他人,直接夺取了这楼船的控制权,并将其改头换面,过个几年之后,风头过去之后便重回琉国——那样的可行性是否更大一些,而我也不用担心会迷失在这茫茫沧海之上,更不用面对这海面上的风浪滔天。”在发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事实之后,有人的心思已经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这个时候,又有一些人因为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便有消息传出:“据说琉国如今已经改天换日,皇帝陛下已经得道飞升了,而千鹤公主身上似乎是有什么气运关联,所以才需要远远送走,甚至被皇帝陛下下令永生不能回归陆地。”   “这岂不是说明如果继续跟着公主,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有回归之日了?”这消息虽然没头没尾,但是在眼下的情景之中,却很容易便让人深信不疑。   “也许,将千鹤公主这样远远发配,就是为了让她死在这沧海之上,而我们只是皇帝陛下看在父女情分上,安排给千鹤公主的陪葬……”人越悲观,思考起事情来就越容易充满阴谋之感。   ……   千鹤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九龙让她远离陆地的原因,唯一她能够确信的一点就是,九龙是发自内心希望她这个女儿能够太太平平地活下去的,甚至为此而付出了某些难以想象的代价——她绝对不能辜负这一份情义。   当日,九龙在宣布自己的决定之时,曾经对千鹤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一直很担心我得道飞升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从未独立面对这个世界的你又会怎么样……但是你现在有了明泽,等于生命里有了放不下的牵挂,应该是有勇气面对没有我,甚至没有单乌的世界了吧。”   那个时候,千鹤正在满心欢欣地期待着明泽的百日宴,期待着单乌应约回转琉京与母子两相会,于是在听闻了这几乎断绝了她一切希望的命令之后,她哭喊着反抗着说她并不希望失去眼前她所拥有的这一切,如果一定是那样的结局的话,她情愿留在九龙和单乌的身边一起见证那或许会让自己尸骨不存的天大麻烦,只求一个生死不离。   但是不管她如何哭泣不舍,九龙仍是十分强硬地命人将她送上了楼船,甚至连最后一眼也没有允许千鹤得见,单乌的名字更是再无一人提及,好像这人就未曾存在过一样。   事情的发展亦如同九龙的预料——千鹤在意识到这一去便是永诀,她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在乎的那些人了之后,实实在在地心碎欲死,看着那海天一线之时脑子里满满的亦是自己是否该就此自绝一条性命,以从这痛楚心伤之中解脱……但是明泽的存在,到底还是挽留住了她的一丝向生之意。   “这是我和单乌的血肉结晶,是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的证据……甚至是父皇对我的期待……”千鹤看到明泽之时,心中升起的便是这不能辜负的念头,于是,靠着或许是天赐的母性本能,千鹤居然默默地成功收拾起了自己那一地的破落心伤,甚至下定了决心,要带着明泽在这片茫茫沧海之上好好生存下去,要将明泽也给培养成能够掌天控地的高人,而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让明泽重回陆地,去追寻自己的根源的时机了。   而在此之前,她是不会忤逆九龙的命令,辜负他的一番苦心安排的。   ……   千鹤的心思都放在明泽的身上,并没有在意自己传授明泽那音律之道到底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好在作为护卫统领的田冲却是足够尽责——他在察觉到了一些人暗搓搓的串联和谋划之后,果断出手,直接拿住了几个关键的人物,并且当着满船的人面前,将那几个人给碾了个一个灰飞烟灭,用以杀鸡儆猴。   田冲的如此举动成功地打压掉了不少人心里那蠢蠢欲动的念头,但是却也让一些关键之人转入了更为警惕更为小心的状态之中,如此一来,这隐患一旦被发动,便会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暴风骤雨。   田冲知道自己这些举动只是治标不治本,问题的关键仍是人心,于是他求见了千鹤,希望千鹤能够为这一船人的未来做出决断。   “那么,田冲将军你有什么意见呢?”千鹤在听过了田冲的来意之后,如此问道,因为她知道田冲也是直接领受了九龙命令的人,甚至可能知道的比她还多一些。   “陛下对我的命令,只是保护公主殿下和小侯爷,并且阻拦公主回到琉国附近,除非公主或者小侯爷当中的某位,能够达到化神境界的修为。”田冲回答道,表示自己所能下的决定有限。   “如果,我们在这片海域之中立足了呢?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要回到琉国了?”千鹤想起了单乌在云梦泽之中开荒的举动——在成功造就了那几处城池之后,除了被硬性派在那些城池之中开荒的修士之外,一些琉国境内的修士们也都主动地往云梦泽迁移,在得到了一些好处,并且意识到了那沼泽深处还会有更多等待挖掘的财富之后,那些人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打算在云梦泽长驻了的模样。   “就好像云梦泽那样……那些人真说起来,似乎也算是离乡背井。”千鹤迟疑地说着,没有什么自信,以至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千鹤总觉得自己的主意都是天真可笑的——在她假设的情景之中,如果是单乌或者九龙在这里的话,多半直接就对自己的提议做出了否决,然后自顾自地安排好一切,而自己只需安心等待着未来会有的惊喜就行了。   “这儿和云梦泽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完全一致。”田冲果然就开始否决,而千鹤的脸上亦露出了释然之意。   “云梦泽不管怎么说,仍是在原本琉国的国土边缘,后来更是直接并为了琉国的一部分,而那些传送阵的存在,更是让云梦泽和琉国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所以那些修士们不管是在琉京还是在云梦泽,都不会有太过强烈的离乡之感……”田冲纠结着语言分析着,“但是我们现在是孤悬海外,周围并没有其他来自琉国的修士,也没有传送阵能够让我们随时回返琉京……甚至可能是永远也无法回去……”   “唉,这人啊,困居于一处的时候,就会想要尽可能大的世界,去往尽可能远的地方,更希望自己能够不受任何来自于他人的约束自由自在;但是真独自跑到了这苍茫天地之中,大多数的人便又会怀念原先那拥挤纷扰的所在了。”田冲分析着,顺口就感叹了一声。   “唔,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千鹤适时地问道,她觉得自己只需在田冲说出方法之后,表示赞同并拟定命令以自己的名义发布下去便可。   “就按千鹤公主你的提议。”田冲一拍大腿,如此回答,同时挥手以灵力铺开了一面海图,“还请公主殿下拟定旨意,并且选定我们将来的落脚之处。”   “啊?”千鹤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田冲最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结论。   “公主莫非还有什么要说的?”田冲抬头,注意到了千鹤的惊诧,于是问道。   “没有,只是……你不是说我们眼下这情形与云梦泽并不相同么?”千鹤稍稍收敛了一下表情,如此问道,“所以我以为你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哦,是啊,这情形与云梦泽不同,所以意味着我们如果想要在这儿扎下根来,甚至留住人心,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多半是不会如云梦侯当初那么轻松顺利有条有理的,所以我们需要做好迎接这些麻烦的心理准备而已。”田冲解释道,“而公主殿下的这个提议,的确是眼下这个时候,我们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最好的选择么……”千鹤喃喃地将这个评价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何,竟于心中生出一丝羞赧之意,好像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字画被单乌以无比真诚的表情用无比推崇的言辞赞美了一样。   ——她知道自己担不起这样的赞美,但是在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得不第七百二十回海外飘萍(下)   那一幅海图是这段时间之中田冲不断地派手下往楼船行进的路线周边探索,并整理出来的,虽然不够细致全面,但是也不至于让人在这大海之上陷入彻底茫然的境地。   “我们选择哪里作为落脚之地?”田冲向千鹤请示,同时在那海图上圈了几个区域,“这几块地方有片大岛,灵力也算丰沛,但是那些岛上疑似有潜伏的妖兽,还需进一步调查一番才是,还有这几片海域之中,我们的人察觉到了灵力异常,多半也有海兽出没。”   “似乎可以选择的范围并不大……”千鹤并不是特别有野心的那一类人,在田冲说了那几处大岛上可能存在的危险之后,本能地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然后千鹤的视线便被一个在海图上并不起眼的小岛所吸引了。   “这儿……有什么吗?”千鹤指着那看大小和位置都并不起眼,但是其色泽却是一片淡淡的粉色的小岛,看起来仿佛一片桃花的花瓣落在海面上一样——这海图都是尽量还原了那些岛屿的实景,也就是说,这岛屿真的就是这怪异到让千鹤怦然心动的颜色。   “唔,这附近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妖兽的痕迹,灵力浓度不算好也不算差,并且与周围几片岛屿的距离刚好,或可形成守望之势……”田冲摸着下巴评鉴着千鹤的选择,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比较保守,但是考虑到我们如今这楼船之上的人心浮躁,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田冲的肯定让千鹤露出了有些惊疑的表情,于是她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其实我什么都不懂的,如果我的决定有什么问题的话,你没有必要完全遵从,大可以直接提出你自己的决断。”   “哈,那我也只能说,公主殿下你的直觉,也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天赋。”田冲笑道,“或许这是公主殿下这天人血统的玄奇之处呢。”   “是么?”千鹤喃喃了一声,没好意思再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之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既然田冲将军没有意见,那么我便如此拟定旨意了。”   “有劳公主殿下了。”田冲对着千鹤抱拳,深深地行了一礼。   ……   那楼船终于有了前进的目标,虽然没人知道那被选中的岛屿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是还是让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是一种终于不再是无根飘萍,终于有了落脚之地的感觉,虽然那落脚之地事实上根本就不会提供给他们更多的支撑。   于是,三日之后,那楼船便已经到了被选中的那片岛屿上空。   中心之处被千鹤亲自选定的看起来是平平无奇的一座岛屿,甚至连面积与周围的几个岛屿相比都有些偏小,根本不可能同时承受这楼船之上的这么多人,于是这楼船上的人不得不重新编整了队伍,并分散在了周围的那些岛屿之上,只留下了一些确定无疑的心腹之人随着千鹤和明泽来到了那被拱卫的岛屿之中。   这其实也是田冲的策略。   田冲无法确定随队之人中有几个是打算犯上作乱的,自然也不放心让这些人继续停留在距离千鹤太近的位置,于是这分散的岛屿之间那御器飞行都需要个一时半会儿的空间隔离,便成为了一个能够用以缓冲的地带——不管是谁打算做些什么,这个距离都足以让田冲做出反应了。   同样的,这重新打乱的编组,为的也是这个目的。   于是,虽然因为这些曲折的心思而稍稍在指挥的过程中生出了一些混乱,但是事情大体上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对对人马从楼船之上离开,进入下方的岛屿之中,驻扎,并开始试图将这岛屿彻底地搜个彻底,并为未来长久的居住做着打算。   千鹤等人便也这样落到了被选中的那处岛屿之上。   这岛屿的一侧是平坦的沙滩以及渐渐爬升的缓坡,另一侧却是料峭的悬崖,岛屿上没有什么像样的植被,几乎一眼便可看个通透,倒是很容易确定其间的安全。   而直到落到岛屿上之后,千鹤等人才发现这岛屿表层的质地似乎与别的岛屿有些不同——这座岛屿乃是无数已经死去的珊瑚堆积而成,那些看起来仿佛砂砾的其实都是破碎的珊瑚,艳红雪白相间,所以远望之时,才会呈现出那种淡淡的粉色。   千鹤落地的时候,刚好旭日初升,倾斜的阳光铺撒在那些珊瑚残骸上,一道道细碎的七彩光弧互相叠加,晶莹变幻的色泽让这平平无奇的岛屿瞬间显得有些光影迷乱,甚至可以说是华贵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普通的岛屿之上,居然也有如此盛景。”看着那日头渐渐高升的过程中,岛屿上那不断变幻的色泽,就算是田冲,也忍不住如此感叹了一声。   “我突然觉得,这个岛屿……其实一直在等着我的到来。”千鹤看着眼前这景色,莫名有了一丝预感——这一回,才是她真真正正的天人预感。   “公主殿下还请给这片地儿起个名目吧。”田冲说道,“从此以后,这儿便是我们立足的根基了。”   “虹霞岛。”千鹤如此说道,方才那光影错乱的景色给了她太多的震撼,于是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个名字。   “真合适。”田冲点了点头,而后对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下属们挥了挥手,那些下属们立即便四散了开去,似乎这就打算动手,打算清扫干净这片珊瑚砂砾,在这岛屿之上开辟出驻地来。   “别急着动手。”千鹤见到那些人的举动,连忙出口阻拦,“不要破坏这岛屿上风景。”   “呃……”田冲微微一愣,只能喝止住了自己那些开荒一把好手,但是却不懂如何欣赏风景的下属们。   “有劳田冲将军了,但是这座岛……我打算亲自动手。”千鹤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   开荒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千鹤全部亲自动手,那样的话田冲估计会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该拆下来好好地敲打一番了。   于是最终的结果是,由千鹤亲自为这岛屿的未来做了规划——如何顺着这平缓的坡度修建起一个能够与周围的美景融合的驻地,如何开辟出连同各处的道路,如何保留住这一片粉红色的沙滩……甚至连修建那房屋的材质都由千鹤指定,而千鹤最终所指定的,是一种在这附近海域之中生长着的白珊瑚。   一座座精巧的白珊瑚房屋在那缓坡之上被建起,并通过一条条铺得线条顺滑流畅弧度美妙的仿佛装饰花纹一样的道路连接了起来。   “看起来仿佛一朵花开在这海面上一样。”田冲在高空之中,看着这虹霞岛上的种种布局的渐渐完工,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田冲心里真正的念头却并没有说出口。   “落花流水,似乎该归于不祥之兆……”田冲的心里忍不住嘀咕着,他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千鹤对这小岛的执念。   “如果真的能在这大海之中落地生根,那么将来总是要往那些大岛迁移的,然而公主殿下却对着这么一个小岛就花费了这许多的心思,甚至流露出长驻的意愿……”想到此节,田冲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罢了,这茫茫大海之上,活下去都嫌困难,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千鹤却根本就不知道头顶上的田冲心里都在想着怎样悲观的念头,她如今是全身心地投入在了这虹霞岛的建设之中,甚至连明泽也无比开心地跟在千鹤的身后跑来跑去。   而明泽兴奋的原因,一则是因为千鹤这段时间之中已经顾不上盯着他修炼,让他越发地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二则,是因为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用自己的两脚踏上实实在在的地面,虽然这所谓的地面只是这汪洋之中的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岛。   楼船虽然平稳,但是毕竟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举目所见皆是身旁飘过的流云掠过的飞鸟,久而久之,便有可能会让人生出脚底发虚的感觉——随船的都是积年的修士,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是明泽只是一个正在成长之中的,甚至还没有感受到修炼的必要性的小孩儿,所以他走起路来,特别是跑快了的时候,难免会有些跌跌撞撞。   可惜所有人都以为明泽这跌跌撞撞只是小孩子腿短和不会走路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并没有往那楼船对明泽的平衡感的影响上考虑,他们甚至因此忽略了另外一个现实——正常的这个年龄的小孩,也没有几个能有明泽这么多的小心机的。   如今,明泽终于离开了楼船,感受到了脚踏实地的坚实触感,他几乎是立即就喜欢上了动用自己两条腿走路,甚至奔跑的感觉——为了体会这种感觉,他恨不得能够靠着自己的双脚,将这虹霞岛的每一寸土地都细细地丈量一番。   “原来这就是地面的感觉吗?”跑得累了,明泽终于忍不住蹲下了身,开始用自己的双手来抚摸感知脚下的地面。   “那么……所谓的大陆,又会是什么模样呢第七百二十一回心诚则灵(上)   “大陆……是和海上完全相反的地方。”千鹤如此回答明泽的疑问,“大片的是泥土或者岩石的地面,小块小块的是河流和湖泊。”   “也是这样一望无际么?”明泽看着眼前的海面,如此问道。   “并不是,因为大陆上面有高山有丘陵,并不是平坦一片,所以除非你攀升到足够的高处,你的视线总是会被遮挡住的。”千鹤回答,“你不如想象一下,这海面凝固在风浪滔天的时刻好了。”   “地面下面也会如同海水下面那样,有鱼儿或者那些奇形怪状的活物么?”明泽继续问道,他在落地之后,就曾经想要探究一番脚下这实实在在的地面下面,想知道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不过他如今的实力顶多也就搬弄一下那些珊瑚碎屑成就的砂砾,根本连挖个坑都很困难。   “唔……”千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本能的是想向明泽说明地下就是实实在在的泥土,是不会有什么小虾小鱼的,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这地下还是有一些诸如蚂蚁之类的小虫子在做窝的,也会有老鼠兔子之类的打出来的洞,甚至还有闇人那样直接以地穴为家为国的存在,更直白的反例则是那云梦泽之中常年潜伏在淤泥深处的独眼鮟鱇。   “如果你有心寻找的话,自然也是会有些什么的。”千鹤只能如此回答。   “真的么?”明泽欣喜了起来,眼底满满的都是发现了新世界的振奋与激动。   “只怕过个几年,你就会开始抱怨为何只有这么点大的一块地方了……”千鹤的心里暗想着,她能看出来自己这孩子眼里透出的那一丝,和单乌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永远也不会觉得满足的意愿。   ……   “你居然还向我祈求让他们母子平安?”那迦黑月能够感知到单乌那诚心诚意的祈祷千鹤明泽平安无事的意念,忍不住扭头长叹了一口气,哀叹起自己如今这无能为力的神明之身来。   “连我自己都是自身难保。”那种无力回应的挫败感终于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那迦黑月忍无可忍,直接开了口,打断了单乌那一本正经的祈祷,“你难道真的会相信向我祈祷有用么?”   “不是说心诚则灵么?”单乌被打断,稍稍愣了一下之后,笑着回答道,“我有我的诚心诚意的话,你身为神明,是不是也该有属于自己的诚意?”   “我……”那迦黑月愣住了,似乎从单乌的话语之中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但是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整理出头绪来。   “罢了,不如你跟我说说看,你那妻儿……如今都怎么了?”那迦黑月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如此问道。   “我只是感应到了一线天机,他们已经去了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单乌回答,“如果靠着理智来分析的话,应当是比继续留在我身边,甚至留在这片大陆上要安全得多吧,但是,千鹤……并不是很能够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那种人,时间越久,我便越觉得担忧。”   “哦?”那迦黑月挑了下眉毛,“为何还与时间有关?”   “她就好比人为造就的小花园里的精致花朵。”单乌打了个比方,“如果突然被迁移到外界,遭遇到的风雨稍稍急骤一些,多半便是一地零落的花瓣,所以一般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派出很多人来继续照料这盆花朵,来为它遮风挡雨……然而,在外界为这么一盆花遮风挡雨,所需要耗费的心力,可比在花园里要多得多了,而就算倾尽了自己的所有,这盆花也未必会开得更艳,并且更要命的是,当初这盆花的主人,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盆花的面前……”   “所以,起初的几年,那些护送她离开的护卫们或许还会记着自己的使命,对他们母子悉心照料忠心耿耿,但是时间过得久了,没有来自琉国境内的消息,她又因为天性之中的仁慈而对那些护卫没有一定的控制之力的话……便很有可能被那些心有杂念滋生的护卫们反噬……”   “我不敢想象那种情况之下,她可能会面临的局面。”单乌长叹了一口气,“或许,只是弃之不理的话,便可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吧?”   “而她还带了个尚无力自保的婴儿?”那迦黑月点了点头,“所以,你想去寻找他们?”   “想,但是不能。”单乌摇了摇头。   “因为你我现在根本无力逃脱这个囚笼?”那迦黑月抬头看了一眼如今两人所在的小院子,又陷入了一种唉声叹气的状态之中。   “也因为……他们母子二人,很有可能也会在吃遍天的食谱之上。”单乌回答,“所以,就算真有机会,我也是不能去寻找她们的。”   ……   “来来来,你给我分析一下,他这堆话是不是有什么暗示?”吃遍天找来了艳骨,指着水镜之中单乌与那迦黑月对话的画面问道。   “我怎么觉得他这些话是特地说给我听的?”吃遍天摸着下巴,“时机选的也是刚好——我正打算去取肉,所以先看一眼他在干啥,刚好就看到了这两人的这番对话。”   “你以为我就有那个耐心时时刻刻盯着他了么?”艳骨如此回答——那种时时刻刻盯着单乌一举一动的事情顶多也就坚持个一年半载,如今的艳骨早已没有了最初的警惕。   更何况单乌如今也确实足够安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念诵那迦黑月的那些经文教义,每日里按着时辰向着那迦黑月祈祷,行礼,祭拜,整个人都因为有了信仰而平和了起来,反而是那迦黑月开始暴躁焦灼了起来,似乎是因为那一点来自于单乌的信力不断地给她带来的压力所致。   “那迦黑月会被那小子的祈使逼疯么?”艳骨现在旁观的乐趣已经转移到了这件事上,“如果他真的逼疯了一个神明的话,那可就又有好戏可看了。”   “分析一下嘛,对于这小子的心思,你一向知道得比我清楚,不是么?”吃遍天甚至开始撒娇,惊吓得艳骨连连甩手,似乎想要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给抖落出来。   “好吧,你不如说说看,他说了这些话之后,你心里都冒出了什么念头?”艳骨心有余悸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如此问道。   “有点怀念千鹤那天人血统,以及……我真的很好奇单乌和千鹤那孩儿如今是什么滋味,是不是会变得更加美味呢?”吃遍天感叹着,“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会有能够超越单乌那小子的存在啊……”   “所以,你想将单乌放出去,让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挂念,去寻找那个天人和他的儿子,而你便可跟在这小子的后面,将他们一家三口一网打尽,如此,便挽回了你因为九龙出手而损失掉的那些机会?”艳骨已经看穿了吃遍天那绕着弯儿想要表达的意图。   “嘿嘿。”吃遍天也知道自己这念头过于轻率,于是强调了一句,“只是稍稍心动了一下而已,因为我现在已经吃别的什么东西都觉得乏味了,也许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注定纠缠在与那小子有关联的食材之中了呢。”   “这就是他想要伺机逃走的主意而已。”艳骨嗤笑着回答道,“虽然我最近没怎么关心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他敢将自己对妻儿的挂念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就说明他心里早已没将自己的妻儿当一回事了——能够利用的一切,他都不会放过。”   “唉……”吃遍天叹了一口气,“虽然有了这个小子我就该觉得满足了,但是人心啊……总是会有些贪婪的……”   “他这身边不还是有个小蘑菇么?”艳骨嘻嘻地笑了起来,“还记得最初的时候,他所说的,那小蘑菇会是他女儿的娘亲这种事么?”   “坦白说,这种事情我也想过。”吃遍天点了点头,“但是在我有限的见识之中,似乎还真没见过妖物和人能有什么后代的……哪怕是那些早已修炼成人身的妖,似乎都没有成功实现过。”   “所以你是觉得,那些话只是他用来调戏那小蘑菇的轻浮之语了?”艳骨反问。   “不然如何?”吃遍天惊诧地看向艳骨,“总不成你还知道什么秘术能够让他与那小蘑菇生出后代来?如果可以的话赶快将这秘术抄一份来,我好去兜售给那些大妖去。”   “只是普通的妖物和人类的话当然不行,但是那小蘑菇可是神明呢。”艳骨笑着回答,对吃遍天眨了下眼睛,“你知道,就刚才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听到他们之间说了几句心诚则灵了?”   “这也能心诚则灵?”吃遍天露出了震惊之色。   “谁知道呢?”艳骨耸肩,“不过眼下,单乌和那个小蘑菇,似乎都已经认定了这四个字,看情况,是打算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压在这四个字上面了。”   而吃遍天仍是不解:“可是,心诚则灵这四个字针对的不是信众么?对应的也就是如今的单乌……那小蘑菇跟着凑什么热闹第七百二十二回心诚则灵(下)   “又失败了呢,看起来他虽然被你煽动得有些动心,却还是没有放你离开的打算呢。”黎凰嗤笑着,揶揄了单乌一句。   在单乌的意识之中,漫天都是那迦黑月模样的神像,这些神像们宣扬着种种引人向善的道理,喋喋不休,而黎凰正借了其中一座雕像来向单乌说话。   同样的,每一个雕像面前跪着的,都是单乌的一个分身,这些分身的意愿千奇百怪,有祈祷有诅咒也有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安心的恳求。   而单乌的本体,刚好在不久之前差不多给削成了人棍——如果不是吃遍天和艳骨考虑到了各自的承受能力,单乌觉得他们可能是会想要直接将自己给彻底吞吃干净,连个骨头渣都不剩的。   “慢慢来,我有的是机会。”单乌如此回答,“君子报仇,一百年都不晚。”   “你好像已经不急着摆脱这一劫了。”黎凰感受到了单乌的决心。   “我认命了。”单乌回答,“我最近信了神明,顺便参悟了一下那些佛经,觉得有很多话都说得非常有道理,我之前不该那么轻视那群和尚的。”   “噗嗤。”黎凰忍不住笑出了声,“把自己代入成那割肉饲虎还是鹰的得道高僧了?”   “阿弥陀佛。”单乌装腔作势地回应了一句。   “是了,其实我这儿的局面在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你也没有必要继续陪我耗在这太虚幻境之中,我现在就算突然死亡,也有那迦黑月的生死轮回可以圆满解释。”单乌重又提及了此事——之前他曾经在半死不活的时候向黎凰提过此类建议,被黎凰以“你安排好自己的后事了么”反驳了回去。   “哈,你还真将身后事安排好了?”黎凰稍稍有些惊喜,“这不声不响的……你都做了些什么?”   “那迦黑月的神明体系之中拥有属于她的信众们的生死轮回,虽然之前在与吃遍天的争斗之中被打碎了,但是这段时间之中,因为我的供奉之举,这生死轮回又有了重新成型的迹象——我完全可以借她的路数,来说服吃遍天那两个人。”单乌回答道。   “你突然转性了开始祭拜神明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她知道配合你么?”黎凰反问,稍稍有些质疑。   “我是她唯一的信徒了,我出了问题,她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单乌回答,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能够不死,自然是最好了。”   “哈哈,我会好好保重我自己的这条命的。”黎凰回应,“是了,有关那庭院还有镜廊的种种,我都已经彻底分析了一遍,不过还没研究出破解之法,所以这些东西……有用没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以及,你身上那牵情丝还有手脚上的符箓,我和书鬼前辈至今都还没能找到什么头绪,甚至连相似的东西都没找到。”黎凰想到此节,仍是觉得有些不够爽快,“更讨厌的是……我似乎也卡在这晋级元婴的关卡上了……”   “三十三天宫依然无法成型?”单乌过问了一句,换来了黎凰无奈的承认。   “也许我就不适合想太多?”黎凰自我反省着,“我原本觉得晋级元婴只是一步之遥了呢,结果这段时间之后……却觉得越来越远了。”   “多想想总不会错。”单乌回应了一句,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提议道,“你不如往甘露寺去拜访一番?”   “甘露寺?”黎凰将这个名字念叨了两遍,“那个和尚窝……”   “我也算是与甘露寺有过一段关联,那个被小苍山取代的叫寂空的小和尚,还有一个叫虚缘的老和尚……这两条路或许可以助你往甘露寺中探究一番,亲眼见证一下那些和尚们所谓的极乐,岂不是比你凭空设想要便捷得多?”   “好主意。”黎凰点了点头,随即察觉到了单乌隐藏着的别样心思,“其实你也是想要顺便探究一下那佛门经文的真正奥义吧?”   “顺便还可以验证一下你那佛魔双生的论断。”单乌回答,“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去这一趟似乎都挺不坏。”   “好。”黎凰干脆应道。   ……   从单乌那边的意识之中退出,黎凰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毛,而后啧啧赞叹了两声。   “他竟是打算亲自打造一个神明出来么?”黎凰不但借着那迦黑月的模样与单乌交谈,甚至还能够通过单乌意识之中那迦黑月的神像感知到单乌所做的那一系列尝试。   那迦黑月属于那种原生的神明,也就是在修炼的过程之中被一部分人祭拜,得了信力,而后依着本能顺势成长出来的那一种神明,虽然已经强大到了可以通过信力沟通起几个世界的地步了,但是明显吃遍天的手段更高一筹——吃遍天直接改变了那迦黑月所拥有的小世界的规则,让她成为了这个世界之中实实在在的一个个体,无法再以神明那似实还虚的本质来沟通其他世界,并调用其他世界之中的信力。   所以对现在的那迦黑月而言,只有与她对面的单乌所提供的信力,是唯一真实有效,能够对她起一定作用的存在。   换句话说,那迦黑月如果想要做些什么的话,就必须好好培养单乌给予的这点信力,并让其发展壮大。   但是那迦黑月其实并不如单乌那样清楚应该如何调教人心,更别说是拿捏单乌这种脑子里根本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的人心,因此她所能够做的,就是适时地给单乌的祈祷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回应,甚至按着单乌的意愿,渐渐地改变着自己的神明体系——那轮回道的重新复苏,其实也是那迦黑月为了让单乌觉得自己这个神明还是足以被称之为神明而出现的。   这意味着,那迦黑月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复苏成真正的神明,那么她一定会成为单乌最希望看到的神明的模样。   “这似乎也是一件会让人振奋的事情。”黎凰略略有些羡慕,“不得不说,真是不管处在什么境地之下,他都能够找到让自己拿捏住一定主动权的机会——这可真是一种天赋。”   ……   黑礁坊市的深处,高高的祭坛之上,一团火焰依旧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在火焰的前方,跪着几个被魔气环绕住人形,柳轲正垂手肃立一旁,一脸的凝重之色。   那团火焰突然轻轻跳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察觉了什么,随即那几个人形身上的魔气猛地剧烈了起来,充满了一种想要快些完事的架势,那些人显然撑不住这种强烈的魔气灌体,一个个难耐地睁开了眼睛,眼底发红,面露痛苦之色,但是却一点也不敢反抗。   柳轲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异样,偷偷往那团火焰之上瞟了一眼,却没敢表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敬来。   但是柳轲自然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人因为难耐痛楚而陷入意识狂乱的境地之中,立即上前一步,对着那些人念诵起一些莫名的经文来。   这些经文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似乎那一天在给梦华女带路来拜见魔神,并且莫名昏迷之后,就自主地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时时萦绕,起初让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但是渐渐地他居然就体会到了这经文之中让人安心的能够放开身心完全依靠的力量——柳轲将整件事都回想了一遍之后,以为这些经文乃是魔神赐予他的恩典,于是开始向着其他人宣扬了起来。   这黑礁坊市之中的其他人本就被他哄得差不多了,对他所传授的经文也没有什么反对之意,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并且坚信不疑。   然后柳轲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内开始积累起来的一种莫名的力量,依靠这种力量,他可以感受到黑礁坊市中每一个人的心中所想,甚至能够从其中得到仿佛是来自于天意的反馈和指引,让他莫名就有了一种可以说是强大的直觉,这直觉不管是用在黑礁坊市的管理之上,还是用在他自己的个人修行之上,都无比地有效并且犀利。   柳轲渐渐变得越来越在意这种未知的力量,于是他开始试图将这些经文传播给更多的人,不光是黑礁坊市之中的那些魔修,甚至还包括了梦华女带来的那群暂时驻扎在附近,等待梦华女回归的散修们。   那些自命不凡的散修们自然没那么容易就被一串经文套上贼船,但是当柳轲假传圣旨,言及这套经文乃是梦华女从魔神之处求来的之后,这些人还是争先恐后地将这串经文给背了个滚瓜烂熟,甚至开始深究起其中含义,期待着梦华女回归之后,自己等人可以在梦华女的面前好生显摆一二。   至于梦华女的去向,那魔神理直气壮地说他已经将梦华女引入了真正的魔神殿中,并说这是梦华女的天大机遇——没有谁会想要去质疑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不知道有多大能耐的魔神的。   所以,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如今这魔神心里的狂喜: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姑娘是没那么容易就玩完的第七百二十三回轮回路上(上)   单乌所提及的生死轮回给了黎凰提示。   “他所在的那黑乎乎的阴风阵阵的所在乃是轮回路阴鬼道的话,我所在的这个同样黑乎乎阴风阵阵的所在,会不会也是轮回路这一类的存在?”黎凰忍不住揣测,“他那头是那迦黑月的生死轮回的话,我这头,难道是那魔神是生死轮回?”   黎凰虽然在心里觉得那魔神完全比不上那迦黑月,但是又觉得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存在真正到了那种境界之后,能够做到些什么完全不是能够以常理来推断的,所以在没什么别的头绪的前提下,黎凰决定往这么一个方向试探一二。   “他在那黑乎乎的所在里上下左右漂移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出路,后来那所在破碎之后留下的其实不过只是一道普通的峡谷……我这儿闯出去之后,难道只会是一个普通的山洞么?”黎凰不由地生出了好奇之意,而她的手底,却开始布下了一个颇有些规模的招魂法阵。   ——既然是轮回路,那么最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阴魂,黎凰想要找到出路或者弄清楚自己的所在,召集一群阴魂来相助或许是最为可行的方法。   只是活人始终都是会对阴鬼之类事物有一定的抵触之意,不到逼不得已,并不愿意接触那些会让自己觉得已经非人了的存在,所以黎凰在设下了那招魂法阵之后,索性放出了自己的魇兽来替自己入阵并控制那些阴魂。   没想到这个决定反而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那些被召集起来的阴魂多多少少都已经被魔气浸染,行事之时爱憎分明,只对同样身具魔气的魇兽亲近,而对黎凰本尊则充满了攻击性,只是因为畏惧黎凰身遭的辟邪法宝方才远远围着不敢近身。   “啧,看起来还真是那魔神的生死轮回。”黎凰通过魇兽的反馈,得知了一些细节,心下对自己的猜测是越来越笃定。   “原来这个世界里也有人行这神明之道的啊。”黎凰觉得自己似乎是又发现了一些有关这个世界的隐秘,“也对,其实那些佛门的作为,就一定程度上而言,也是一种神明之道,佛魔如果果然并生的话,修魔到最后修成魔神,也是理所当然了。”   黎凰心底的胡思乱想并没有让她手底的动作缓慢多少,转眼之间,那一套招魂法阵便已经发生了改变——外层多余的部分崩解,留下了当中用来控制那些被召来的阴鬼的核心部分,化为了一面小小的铜镜一样的存在,被黎凰托在了手中,而后黎凰纵身跃起,轻轻落在了那魇兽的背上,以魇兽身上的魔气遮掩住自己之后,便循着那些阴鬼所指引的方向,命令那魇兽开始奔跑。   ——那些阴鬼的本能所会前往的方向,就是让他们能够轮回的所在。   于是,随着那魇兽的奔跑,不知道是因为那倾斜的地面渐渐转向了水平,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吸引力已经渐渐变得与那地面垂直,总之,如今出现在黎凰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如水面一般平坦,但是却无比荒芜的干枯地面,只要有一阵风吹过,便会卷起遮天蔽日的沙尘,把那浓墨一般的黑暗都硬生生地染上一层灰蒙蒙的尘土之色,而那沙尘之中甚至还有鬼哭之声,尖锐如同夜枭,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让黎凰觉得更为惊喜的是,她终于在这广袤荒凉的世界之中看到了除了地面和阴鬼之外的别的存在了。   那是一副小骷髅,眼眶里飘着两团淡蓝色的火焰,身上的骨骼似乎都还没有拼凑齐全,只有半副肋骨,手脚上的那堆小骨头更是七零八落,左边的小腿上也少了一根胫骨,只靠着一根细溜溜的腓骨支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艰难跋涉。   或许是那小骷髅的动作看着实在是太过艰难,黎凰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打扰,更别说来硬的直接动手捕捉了,于是只是驭使着魇兽,手里托着那控住了一群阴魂的小阵盘,远远地跟在那小骷髅的身后,维持了一个似乎不会被那小骷髅发现的距离。   那小骷髅的前进目标似乎无比地明确,脑袋不曾有一刻的偏转,并且看那脚印的痕迹,所走的更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我只要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前进,就能到达我希望到达的所在了么?”黎凰顺着那串脚印一边前行一边猜测着,却没有越过那小骷髅赶向前方,因为她有些想要知道这小骷髅的身上是不是还会有什么玄机。   黎凰就这样跟在那小骷髅的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她的视线之中出现了第二副骷髅。   这第二副骷髅看起来要稍微完整一些,至少上半身的零件都是齐全的了,但是下半身脊柱与骨盆交接的那块儿地方还缺了一点,所以走起来的时候,上半身一直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这第二副骷髅同样也处在一条直线上,只是路线稍稍倾斜了一点,看起来似乎会在很远的前方,与之前这个小骷髅的路线完成一个交叉。   黎凰原本以为这两副骷髅会持续这样默默地走下去,直到到达远处的交接点,却没想到那两个骷髅居然同时停下了脚步,而后转动着脑袋,往对方的所在看了过去。   “咦?”黎凰有些惊讶地叫唤了一声,声音未落,那两副骷髅便已经转过了身,各自向着对方的所在冲了过去。   虽然说是冲,但其实也只是一个冲刺的动作而已,陷于原本骨架上的缺陷,这两骷髅的动作其实并不比之前走路的速度快上多少。   “他们要做什么?”黎凰索性停下了脚步,远远围观。   等了许久,这两副骷髅终于移动到了一个勉强能够互相接触的位置上了,然后两个骷髅同时出手,对着对方的脑袋就拍了下去,你来我往,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   然后,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之前那个小骷髅虽然手脚骨骼不完整肋骨也只有半副,甚至一条腿还只有一根看着随时会断的腓骨,但是他身体主要部分的衔接之处都还是完整的,所以在这番扭打之中,他很快便凭借这个优势,拼着断了一条腿的代价,把对方的脊柱与骨盆给拆分开来,于是那副骷髅的上半身就只能挥舞着双手在地上乱爬,两条腿连着骨盆仿佛无头苍蝇一样在周围转悠着,最后绊在了一块石头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然后那断了腿的小骷髅便绕着对方那上半身跳来跳去,轻易就找到了空子,腾地一下就跳到了那骷髅的颈椎上,紧接着就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小骷髅获得了胜利,立即弯腰将那颗被他踩下来的脑袋拾起,并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直接坐在了地上,开始翻检起对方留下来的那些散乱的骨头了。   于是黎凰就看着那小骷髅成功地给自己凑齐全了肋骨,以及两只手掌上的小骨头,甚至还从对方的两条腿上拆下了一根胫骨,重新将自己断了的腿接了起来。   当那小骷髅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出了脚趾头还少了一些之外,基本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骨架了。   而后,那小骷髅选定了一个方向之后,居然开始以一种小跑的姿态前进了。   在那小骷髅的身后,那些多余的骨头被一阵风卷着尘土掩埋了起来,只留下了那颗被扔到了远处的头骨依然在咔嚓咔嚓地不满地弹动着,却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这是不是该表扬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黎凰完成了这次的旁观,不由地有些哑然失笑,“把自己身上的骨架拼凑齐全了,便可以用更轻松的动作赶路么?呵呵,有点意思。”   黎凰轻声对着魇兽吩咐了一声:“去。”   那魇兽立即带着黎凰紧跟了上去。   而后黎凰就亲眼看着这小骷髅在路上又和别的骷髅大了几架,侥幸得居然每次都赢了,并且连最后缺着的那些小骨头都凑齐全了。   这一身骨骼的完满似乎是一个讯号,那小骷髅眼眶里的火焰的突然间就变得明亮了起来,而后仿佛有那么一股力量从头到脚完全贯通了这小骷髅的躯体。   “如果非要说的话,似乎可以认为这是一股活气?”黎凰看出了那小骷髅身上发生的变化,“这莫非是意味着,这个小骷髅现在已经踏出了由死转生的第一步了么?”   “有意思……”黎凰的嘴角一勾,笑了起来,而她此刻也已经厌倦了继续旁观,于是下一刻,她便已经驭使着魇兽,来到了那小骷髅的面前,刚好就拦在了那小骷髅前进的道路上。   那小骷髅显然感应到黎凰并不是自己能够应对的存在,顿时紧张了起来,并摆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防御的姿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黎凰。”黎凰冲着那小骷髅粲然一笑,也不管那小骷髅是不是真能看得见自己的模样听得懂自己的声音,依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想不想复生成为一个像我一样美貌的人第七百二十四回轮回路上(中)   小骷髅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于是最终的结果,那小骷髅与黎凰并肩而行,一路往前方走了过去。   这对小骷髅来说,是一条复生之路。   那小骷髅每走一段距离,身上的活气就就更多一些,渐渐的,那白骨开始由灰白变得晶莹了起来,继而出现了淡粉色的骨膜,有血管附着于其上并逐渐蔓延到全身,而后朦朦胧胧地生出了肌肉,内脏——虽然那小骷髅眼睛里的那两团火眼下看着似乎是被遮蔽了起来,但是实际上却分布到了那每一寸的骸骨之中,甚至带上了温度,因此如果是真正感应起来的话,其实是炽烈了不少的。   在这一条路上,黎凰一边指点着这小骷髅如何改变自己的骨骼的模样,一边关注着这复生的全部过程,并将其与自己所感知到的或者别人描述的有关自己和单乌的复生过程作为对比,希望能够对这看起来毫无道理的生死之道有更多的领悟。   黎凰当然也遇到了其他的骷髅——离目的地越近,这些成型的骷髅便越完整和强大,甚至强大到不似人形。   黎凰就看到了有一副骷髅,不知是因为运气不好还是刻意为之,他的四肢全是手臂,在地上如同野兽一般匍匐前进,速度居然也相当不慢。   也有骷髅将自己给组合成了三头六臂的模样,一圈子手臂挤挤挨挨得似乎有些舒展不开,张牙舞爪地从这荒野上跑过去的时候,看着竟仿佛是一只螃蟹一般。   当然也有比较有创造力一些的骷髅,直接以打乱了的骨头排序,为自己拼凑起了一堆骨翼,险之又险摇摇晃晃地居然真的就飞了起来,并且为了让自己在半空之中能够维持平衡,这鸟一样的骷髅怪物还给自己又接上了一截脊柱,摇摆在身后,作为平衡的尾翼。   而最让黎凰惊讶的一个骷髅,它的身上,居然用其他的骷髅身体,给自己打造出了一副满是骨刺的铠甲,肋骨外面包着由别人的颅骨做成的护胸,腰上是一圈来自于他人的肋骨,脑袋,脊柱,关节处,全都是切断削尖并打磨得无比尖锐的碎骨,手里居然还拿着两柄看起来是由大腿骨制成的短剑,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副装备齐全的荒野剑客的模样了。   这个满身武装的骷髅在发现了小骷髅的存在后,本能地就想要转向将那小骷髅给收拾了,身形一动,便发现了黎凰的存在,于是双手之中的骨剑很是迟疑地举起落下又举起,与黎凰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半晌,方才恨恨地一扭头,自顾自地离开了。   其实每个骷髅在发现黎凰之后都有这样的短暂犹豫,但是这个剑士骷髅是与黎凰僵持时间最长的那一个——长得让黎凰已经完全做好了迎战动手的准备,于是当那剑士骷髅离开的时候,黎凰甚至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追上去将那骷髅给收拾掉。   但是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本质都是人骨,却能玩出这许多的花样,却不知是不是还会有更威武的形貌……”黎凰感叹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小骷髅,轻笑了一声,“比较起来,你这模样可真是弱不禁风啊。”   “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有活气的。”黎凰当然也注意到了这小骷髅的独特之处——这是唯一一个有生出血肉迹象的小骷髅。   “生死不随强弱而转?”黎凰于是轻轻挑起了眉梢,而后陪在那小骷髅的身边,继续往前方的荒野上走去。   ……   离终点越近,能够看到的骷髅架子就越多,争斗发生的频率也高了不少,其中明显有之前见过的熟人……或者说熟骷髅。   所以现在,黎凰和那小骷髅就守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那生出骨翼的骷髅和那剑士骷髅厮打在一起。   那骨翼骷髅的翅膀又大了不少,其中似乎还混杂了那三头六臂的骷髅的那几条带着刀痕的胳膊——那一对骨翼带着它在半空之上不断地拔升俯冲,灵活得好像真的是一只老鹰一样。   此外,那骨翼骷髅被延长的尾骨也已经从一条变成了三条,末端被刻意地磨尖,不但能够用来维持身体平衡,甚至还能作为武器,用来袭击那剑士骷髅。   那剑士骷髅的变化并不大,但是其双手之中的骨剑显然也不是好惹的——两柄剑被它挥舞得仿佛两弯时隐时现的月亮一样,逼得那骨翼骷髅根本近不了身,甚至时不时还会被削下一些碎骨来,稀里哗啦地如同落了一地的冰雹。   “我要是那带翅膀的骷髅,根本就不会与那剑士骷髅纠缠。”黎凰旁观着战局,暗暗想着。   那骨翼骷髅似乎也远远地感应到了黎凰的想法,抬起头来怪叫一声,竟是打算掉头就飞走。   那剑士战到现在,目的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击退那骨翼骷髅,此时见那骨翼骷髅掉头就要远去,立即往前冲了几步,同时身体转动,一个回旋,蓄够了势,一只手里的骨剑便脱手而出,直直地削向那骨翼骷髅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虽然过程中被翅膀稍稍阻拦了一下偏了点方向,但是依然势不可挡地从那骨翼骷髅的后脑勺中插了进去,并从其中一边的眼眶之中突了出来。   那眼眶之中原本漂浮着的火焰也被一并顶了出来,在那骨剑的尖端飘摇了一下之后,便如风中烛火一般摇曳着熄灭了,那骨翼骷髅亦仿佛在此时失去了凝聚起着一身骨骼的一口气,于是稀里哗啦地,那拼装而起的骷髅身体就那样在半空之中崩裂,一块块骨头往地上砸去,落出了一地的狼藉。   那剑士骷髅看起来竟是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骨头全部落下,甚至激起的烟尘也稍稍平息了之后,方才上前,抬手拔起了那柄插在对方脑袋上的骨剑,而后手持那柄骨剑,对着身遭那一地的白骨指点了一番。   那些已经颓败了白骨在那剑士骷髅的指点下仿佛被栓上了一根无形的丝线,被一块块地从地上牵引而起,而后在无形的力量之下被绞碎成了指甲大小的碎片,拼凑在了剑士骷髅的身遭,一层层如同鱼鳞一样叠加了起来,填补上了那一身甲胄的缝隙之处,甚至勾勒出了肌肉的起伏。   如今的剑士骷髅,看起身高八尺,胸甲腹甲完整,连接处覆满了指甲大小的鱼鳞甲,关节处有骨刺,并且看着那胳膊腿上纠结的曲线,甚至能够想象出其下那根本不存在的肌肉的强大力量。   那剑士骷髅如此整装完毕,稍稍检视了一下自身,似乎是心满意足。   而后那剑士骷髅便转过了头,重又看了黎凰和那小骷髅一眼,眼眶之中的火苗跳跃着,似乎是在权衡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又似乎是在疑惑黎凰这个活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居然有股王者之气呢。”黎凰看着那剑士骷髅,莫名地就微笑了一下。   那剑士骷髅似乎被黎凰的微笑弄得一愣,眼里的火苗都因此而停滞了片刻,立即便转过了头,飞快地跑了开去。   ……   那剑士骷髅就这样也成为了黎凰的同行者。   小骷髅的速度不够快,那剑士骷髅便将那小骷髅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迈开了大步一路前冲,黎凰驭使着魇兽跟在一旁,甚至开始试图与那剑士骷髅开始更多的交流。   ——黎凰已经在漫长的单方面对话中让那剑士学会理解自己发出的这些声音的含义了。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是何地,只知道要变得强大,要往前方迈进,因为只有胜利地到达终点之处,才能知道这一切的答案?”黎凰正在向那剑士骷髅确认着这些讯息,“不是为了重生为人?”   那剑士骷髅听到了黎凰的提问,摇着头,同时双眼之中的火苗跳动着。   “不知道人为何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人?不知道生死的差别何在?或者说,是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死亡的状态?”黎凰又问了一串问题,并根据那剑士骷髅赞同或否定的示意,来重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不过……似乎的确无所谓所谓生死……”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完,却连黎凰自己都不觉得所谓的生死有什么需要在意的了——目前看来,所谓的差别似乎也就是一个有血肉另一个只剩骨头了而已。   “会不会是因为此地只有白骨,所以你才不得不以白骨堆积起这样的铠甲?如果你将骨头换成更为适合作为铠甲的材质,比如乌澜金之类如何?”黎凰又忍不住问出了几个问题,并且直接取出了一块乌澜金在那剑士骷髅的面前。   那剑士骷髅的视线在落到那乌澜金上之后,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便立即点起了头,甚至停下了脚步,眼眶里幽幽的火苗死死地盯着黎凰的双眼,看着竟似是在恳求一般。   “真的可以?”黎凰好奇了起来,一抬手,便将那乌澜金扔了出去。   “那么,他会怎么使用乌澜金呢?炼化使其变形?还是如同那些骨头一样,只是切削和镶嵌?他能切得动乌澜金么?”黎凰心里的疑问汹涌澎湃。   而那剑士骷髅在反手接过了乌澜金后,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便抬手丢进了自己的嘴第七百二十五回轮回路上(下)   剑士骷髅将肩膀上的小骷髅放在了地上,而后他眼睛里的两团火便似乎在他颅骨的空腔里燃烧了起来,将那一团乌澜金给烧得咕咕作响,而后那些融化了的金属液体便从他七窍的孔洞之中流淌了出来,如同活物一样,转眼便覆盖了全部的面孔。   黎凰见着剑士骷髅果然能够炼化乌澜金,索性将自己所收集到的那些乌澜金一股脑儿全部取了出来,那剑士骷髅大喜过望,稍稍颔首表示谢意了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将那些乌澜金全部融合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于是这剑士骷髅身上的骨骼从里到外都呈现出了一种被半透明的金属覆盖了的质感——依然能够看到其下骨骼上细微的纹路,但是表面却是一层淡金色的金属光泽,连触感也变得与那乌澜金一模一样了。   “这乌澜金是被他融进组成身体的白骨之中,并且作为了外层铠甲的镀层?”黎凰看着那剑士骷髅露在铠甲之外的双手以及脸上那更为明显的金色,心中如此揣测着。   那剑士骷髅似乎是注意到了黎凰盯着自己面孔的视线,居然直接背转过了身,一副有些羞赧的模样。   “哈?”黎凰哑然失笑,随即驭使魇兽绕过去了正面,想要看看那剑士骷髅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表情,但是那剑士骷髅此时却以双手捂住了脸,只依稀能够看到那指缝之中闪过的淡蓝色火光。   “这火光其实和那魔神的火光是同一类的存在。”黎凰看着那炽烈了不少的光芒,对自己的猜测愈发笃定。   那剑士骷髅并不知道黎凰在想些什么,只是无比认真地捂着自己的脸,如此良久。   终于,那剑士骷髅的肩膀稍稍塌下了一些,似乎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然后他捂在脸上的双手缓缓离开,下移,就这样在黎凰的面前露出了脸来。   那张脸上居然多出来了一张暗金色的金属面具,并且凹凸起伏出了人脸的线条——眼睛的位置镂空,透出了里头火苗的颜色来,眼形狭长,眼角上扬,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纤薄冷厉,整体看起来竟是有些英俊的模样。   黎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有些惊喜的轻呼,而那剑士骷髅似乎很是满意黎凰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就带着那面具上的冷厉表情转过了身,一把将那小骷髅给再度捞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毫不停顿地继续前行——动作竟比之前潇洒了不少。   “有点意思。”黎凰摸了摸下巴,小腿翘起又落下,脚后跟踢在了魇兽的身上,那魇兽立即呜呜地叫唤着跟了上去。   “这是你生前的容貌?”黎凰跟上了那剑士骷髅的步伐,继续问道。   “不是?”剑士骷髅的反馈让黎凰稍稍有些意外,然后她便看着那剑士骷髅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又指了指她的面颊,并作出了让两者等同的手势。   “只是因为觉得应该有一张能够和我匹配的脸?”黎凰小心翼翼地问着自己猜测出来的内容。   那剑士骷髅却没有继续给出回应。   ……   很快这一人两骷髅便遇到了更多拦路的骷髅。   得到乌澜金改进过后的剑士骷髅显然强大了不少,甚至连剑都不用拔,只闷头往前一撞,便将那正在犹豫要不要进攻的仿佛一只八脚蝎子一样的骷髅给撞了个粉碎。   出乎黎凰意料的是,这剑士骷髅没有再从那堆白骨之中收取骨头来壮大自身,似乎是觉得自己如今这身体已经足够强大完美,又或者是觉得那些白骨的质地已经无法满足成就自己身体的需要了——总之是不再需要再依靠那些白骨的无谓堆积了。   剑士骷髅身上那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越来越盛,于是后来遇到的那些骷髅在远远地发现他了之后,甚至连照面都不敢打,直接掉头往远离那剑士骷髅的方向跑去,甚至不惜为此而偏离原本那笔直一条线的前进方向。   “看来这些骷髅也并非全部都是死脑筋,不过,这种灵活的随机应变的改变,难道是随着他们的强大而渐渐出现的?”黎凰稍稍留了意,“如果这样的变化持续下去,那些骷髅们是不是会像人一样,发现互相合作的力量比单独一副骷髅的力量要强大得多?”   黎凰的念头不过刚刚生出了一个苗条,老天爷便仿佛一定要让事情按着黎凰的假设发展一样,让她和那剑士骷髅的面前出现了一队足有百余人的骷髅小队。   茫茫无际的荒野上,那百余人的小队其实并不显得如何壮观,但是当那小队肆无忌惮地往剑士骷髅的面前迎去的时候,到底还是在滚滚烟尘的陪伴下出现了一种人多势众的效果来。   “是不是发展得有些太快了?”黎凰心里忍不住嘀咕,她并不担心那剑士骷髅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不过在她的假设之中,事情本该是循序渐进的,比如说先遇到了另外两个结伴而行的骷髅,然后是三五成群,再然后,才是这样的成群结队。   “不过,看这群骷髅的来处……他们根本就不是往所谓的终点而去的?他们竟是直接冲着这剑士骷髅而来的?”黎凰的视线转向了那骷髅小队的后方,那在荒野之上蜿蜒的圆滑的轨迹。   那剑士骷髅显然不会像黎凰这样想那么多,它只是一声不吭地放下了肩膀上的小骷髅,然后从背上抽出了那两柄已经被乌澜金加持过的骨剑,上前了几步之后,左右手依次挽了一个剑花,上身压低,曲腿,摆出了冲刺的姿态。   对面迎上来的那骷髅小队在距离剑士骷髅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已经发起了攻击——好几个骷髅突然散开了身体,而后重新组合成了一架仿佛床弩一样的玩意,尖端瞄准了剑士骷髅之后,一连串的骨箭便如蝗虫一样向着那剑士骷髅攻了过去。   剑士骷髅挥动双剑,扭转着身体,将那些骨箭给拨了开来,一些实在避无可避的骨箭情愿挺胸硬挡也不肯挪动半步,看那架势,竟是打算将黎凰和那小骷髅都一并护在身后。   黎凰看出了那剑士骷髅的意图,稍稍有些触动,心念一动,魇兽往前一冲,如同一阵风一样掠过了那剑士骷髅的身后,黎凰亦亲自出手,将那小骷髅给捞进了怀里,而后往一侧避让了开来。   那些骨箭追着黎凰的魇兽射了一段距离,在发现根本无法碰到黎凰半根毫毛之后,转而继续专注在了那剑士骷髅身上。   剑士骷髅显然是察觉到了黎凰的举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只是双腿在地上猛地一蹬,便迎着那一架白骨床弩冲了过去。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那些骨箭能起的作用也被削弱了不少,于是护卫在床弩周围的骷髅们亦开始了新一轮的拆分组合。   两架白骨战车从队伍之中开了出来,护在了那床弩的前方,战车的前端,一排骨刺看着是张牙舞爪。   剑士骷髅却毫无畏惧,在再度闪过了一连串的骨箭之后,突然加速,而后曲腿在地面上一蹬,便已高高跃起,冲着那床弩的所在便劈斩了下去。   床弩后撤,白骨战车适时顶在了剑士骷髅的攻击方向上。   剑士骷髅的身形在半空之中扭转,刚刚好就从那白骨战车顶端弹出的骨矛之间穿了过去,并且以一个极为优雅的姿势半蹲在了那白骨战车的顶端,手中的长剑刚好切开了两个骷髅脑袋,并将里头的鬼火给挑了出来。   但是这两团鬼火的熄灭却并没有带来什么实际的作用——那白骨战车乃是一堆骷髅组合而成,这两个骷髅脑袋的破碎,所带来的后果不过是将它们所控制的骨头都转移给了别的骷髅脑袋。   换句话说,只要这白骨战车里头还剩一颗脑袋,这战车便不会崩溃。   又或者可以说,这骷髅小队里只要还剩着一团鬼火,它便可以控制着这百余人数量的骨骼,重新组合成一个足够庞大足够压服剑士骷髅的杀器来。   剑士骷髅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的退缩之意,他也没有在那白骨战车之上停留多久,只是稍稍借力,便已经从白骨战车之上跃起,如同一只大鸟一样扑进了后方的那些骷髅堆里——这起跳的时机是如此刚好,险险地就让过了那白骨战车顶端突然冒出的,想要抓住他的脚踝的白骨爪。   但是等待在他前方的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那一群小骷髅左右避让了一番,在被剑士骷髅挑去了几颗脑袋之后,便已成功地组成了一片纵横交错的,由白骨组成的荆棘丛林,海浪一般翻滚着往那剑士骷髅的身上席卷而去,看那架势,竟是打算直接将他给掩埋个彻底,及至无法动弹。   ……   被黎凰提在手上的小骷髅一直扭着头盯着那边此起彼伏的动静,同时双手紧紧地揪着黎凰的衣袖,一副担心不已的模样。   黎凰垂眼,看了一眼那已经渐渐有了人形但是实际上还是一把骨头的小骷髅,心头一软,便开了口:“他能摆平这些事情的第七百二十六回斩白蛇   小骷髅的下巴咔咔了两声,无法出声,但是眼眶里闪烁的火焰明显表明它对黎凰的恳求之意,似乎是在祈求黎凰出手相助那剑士骷髅。   “这就生出情义了?”黎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小骷髅,心中暗道,却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出手。   “现在出手,他不会领情的。”黎凰顺口教育了那小骷髅一句。   小骷髅一愣,只能颓然地低下了头,但是两只手依然握紧,似乎是在很艰难地忍耐着一些什么。   然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一团几乎已经被围堵堆叠成白骨山的所在,突然在一个方向上爆裂开来,并且冲出了一道金光。   黎凰和那小骷髅几乎是同时抬眼望去,那剑士骷髅依然手持双剑,冷着一张面具脸孔,却居然在冲出那堆白骨的包围之后,悬停在了半空之中——他的背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扇白骨羽翼,正有些生涩地扇动着。   那白骨羽翼的颜色苍白,上面那些充当羽毛的碎骨大小不一,排列得也并不齐整,显然是用从对方阵营之中斩碎的那些白骨于仓促之间拼凑起来的。   下方的白骨再度变阵,竟是堆积成了一个仿佛堡垒一样的存在,堡垒上一个个的豁口,不断向着那剑士骷髅射出骨箭,然而那剑士骷髅挥舞着羽翼绕着那堡垒转了几圈,没能找到一团鬼火——那些带着鬼火的骷髅头显然已经埋藏在了这堡垒的深处。   剑士骷髅有些焦躁地绕着那白骨堡垒转了几圈,束手无策,同样的,那些骨箭从他的脚下如蝗虫一般掠过,也无法伤害到他哪怕一分一毫。   “对这些白骨的控制力……是人数越多力量越强么?”黎凰看着眼前的情景,想到了一些眉头不由地微皱。   继而她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那白骨堡垒在发现那些骨箭毫无作用之后,便停止了射击,反而从那堡垒的内部衍伸出一股强大的吸力来,试图拉扯住那剑士骷髅背上初生的羽翼,将那羽翼扯下撕碎,让那剑士骷髅坠落在地,最好能将那剑士骷髅身上其他的骨骼也一并控制住。   在这样的压力下,那剑士骷髅的双翼挥舞得越发艰涩,甚至不断地有碎骨从那羽翼之上剥落,重新融入到了那白骨堡垒之中——就如同回巢的倦鸟一样。   小骷髅又有些着急了,抬起头来,用渴求的模样看向了黎凰,却没想黎凰居然喃喃了一句:“这其实是个反击的好机会的。”   ……   黎凰的声音很轻,然而那剑士骷髅却似乎是将这一句低声喃喃给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身上的羽翼突然一收,直接化成了一个茧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而后那一颗巨大的卵形的白骨茧便往着那白骨堡垒狠狠砸了下去。   控制白骨堡垒的那些骷髅似乎没有料到剑士骷髅会突然反击,并且这反击还借用了由它们自身汇聚而起的对那些白骨的吸引之力,于是那白骨堡垒一时之间来不及变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茧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攻城巨石一样,稀里哗啦地碾碎了一侧的城墙,直接嵌进了堡垒之中。   那颗巨茧顷刻之间便从内向外爆发,碎裂成了漫天的渣滓,削掉了几近四分之一的白骨堡垒,并在剑士骷髅的身遭清空了一片不算小的区域——那一群躲藏在白骨堡垒内部的带着鬼火的小骷髅头,居然就这样暴露在了剑士骷髅的面前。   那剑士骷髅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冲了上前,两柄剑挥舞得如同两条游龙一般,左劈右斩,骨骼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顷刻之间便有绞碎了数十颗小骷髅头。   然而剑士骷髅的速度还是慢了一些——在这段时间里,那些小骷髅头也已经找到应对之策,不但再次隐没在了层层白骨之中,那白骨堡垒也已经完成了再度的变形。   如今,盘踞在这荒野之上的,是一条全身鳞甲完整的白蛇——这些鳞甲正是大大小小的白骨碎片。   剑士骷髅便被这白蛇以蛇阵环绕在中心的位置上,不管他往哪个方面突击,另一个无法回护的方向便会有暗搓搓的攻击袭来,逼得他不断回防,攻击力也就此削弱了不少,同时,那些碎骨也因为并入了白蛇的躯体,拼凑得严丝合缝,让那剑士骷髅无法再如之前那般轻易地夺取过来为己所用。   那白骨蛇似乎就这样占了上风。   却似乎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剑士骷髅身上的铠甲在腰背的位置上所缺失掉的那些甲片,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认为那是剑士骷髅在之前的争斗之中所受到的创伤。   终于,那白蛇觉得时机已然成熟,高高抬起了半身,似乎打算从高空而下,对着剑士骷髅进行致命一击。   剑士骷髅也在这个时候突然站直了身子,双剑并在了一只手中,空出来的那只手高高举起,并在虚空之中用力一握。   这个手势仿佛是一个讯号,那白骨蛇的身体里,突然如同一串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传来了一连串的骨骼崩裂之声——就这样毫不间断地从头到尾。   当最后一声响动停息的时候,一道金光从那白骨蛇的眉心之处冲了出来,“咻”地飞到了剑士骷髅那高举的拳头旁,绕着他这个人盘旋了一圈之后便到了他的腰背之处,填补上了那些剥落了的甲片的空隙。   白骨蛇开始分崩离析,看着竟似是在这荒野之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   在那剑士骷髅突入白骨堡垒的时候,他就已经布下了后手。   剑士骷髅全身上下,从主体的骨架部分,到骨架外层的铠甲,以及自己手里的那两柄剑,都是经过了乌澜金的加强的,比普通的白骨要坚硬了不少,所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块,也是能够对那些骷髅脑袋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的,并且,因为这个炼化归一的过程,剑士骷髅对自己身上的这些甲片的控制力,可是比对方那一群骷髅齐心合力所生出的力量都还要强得多的。   于是,这剑士骷髅在发现自己对那些躲在层层白骨背后的骷髅脑袋们无计可施的时候,便决定赌上一赌,于是他在突入白骨堡垒,挑掉了一堆骷髅脑袋的时候,亦将自己身上的甲片给留在了那白骨堆之中。   然后,他便开始装作无事一般地开始等待。   诚然,那些骷髅脑袋躲在白骨蛇的身体里头,如同几颗绿豆混进了满缸的绿豆之中,一时半会难以挑出,但是那些骷髅脑袋都有一种优先保护自己的本能,这样的本能让那些骷髅脑袋会选择最为坚硬的一部分骨头护持在自己的周围。   并且,因为他们是一个不分彼此的整体,所以关于这骨头的选择和分配,自然需要有足够的公平,才能保证其中不会有什么内讧产生。   于是,整件事便向着剑士骷髅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他故意遗落下的那些数量刚好的,被乌澜金加强过的甲片,就那样一个对一个地,附着在了那些骷髅脑袋的边上。   那些骷髅脑袋甚至还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控制了那些从剑士骷髅身上扒拉下来的骨片。   然后,在时机刚好的时候,剑士骷髅便引动了那些已经各就各位的甲片。   那些坚硬的甲片轻易地撞碎了那些骷髅脑袋,终结了它们对于那条白骨蛇身上的所有骨骼的控制。   胜利便被那剑士骷髅轻易地握在了手中。   ……   剑士骷髅在那漫天大雪一样飞舞回旋着的碎骨之中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不远处的驭使魇兽缓缓靠近的黎凰,以及那已经向着他奔跑而来的小骷髅。   而后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自己那面具上的嘴巴,待到周围尘埃落定,那小骷髅甚至黎凰都已经来到了近前的位置的时候,方才缓缓移下了手掌。   原本冷厉坚硬的唇部曲线,居然在两边嘴角的位置被往上提拉了一个微妙的角度,于是现在那张面具所呈现出来的脸上,实实在在地是带了一丝颇有些暖意的笑容。   黎凰看到了这些变化,发出了一声稍稍有些意外的惊呼,随即也笑了起来。   而那小骷髅抬着头,似乎是认真地看了看那剑士骷髅的面具,又看了看黎凰勾起的嘴角,低了头半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上下牙齿咔咔地响了两声,而面颊上的那肌肉的虚影亦做出了牵引的姿态,只可惜眼下她还没能真正生出表皮,所以这笑容,到底还是只有她自己能够感受。   “你很有潜力。”黎凰如此对那剑士骷髅说道,迟疑了片刻之后,又翻手取出了一块金属,主体看起来漆黑一片,断面上却是蓝色海水一样的光泽,“蓝焱铜和乌澜金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搭配,刚柔并济,是很多筑基境界制式法器的基础材料,可惜我所留存的蓝焱铜数量太少,或许无法满足你全身铠甲的需求,所以还需你自己权衡一二……”   剑士骷髅低着头看着那块蓝焱铜,迟疑了片刻,伸手将那金属接过,却并没有立即炼化,而是掀开了胸口的铠甲,将那块蓝焱铜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那空荡荡的胸腔之第七百二十七回白骨城之邀(上)   剑士骷髅的胸腔之中似乎有一团莫名的力量将那蓝焱铜固定在了正当中,使其不会与周围的骨头相撞。   黎凰不知道那剑士骷髅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在看着他重新合上胸腔之后,沉吟了片刻,复又开口:“你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东西吗?如果我有的话,我会很乐意将其送给你的。”   那剑士骷髅似乎是低着头思考了一下之后,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心脏?还是内脏?”黎凰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下身旁那个内脏已经差不多都有了形貌,甚至连感情都开始丰富了的小骷髅,觉得自己或许是理解了那剑士骷髅的意图。   “如果是一般意义上的脏器的话……五脏分属五行,是不是需要不同属性的材质呢?”黎凰心念一动,便有些刻意地如此想当然地理解着,而后筛选着属性能够对应的材料,在那剑士骷髅的身边铺陈开了一圈,并以他为中心缓缓旋转着。   “有什么是你需要的么?”黎凰如此说道。   那剑士骷髅却是低下了头,虽然嘴角的笑意恒定,但是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直接背转过身,直接从那些环绕着他的种种材料之中穿行了过去,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那小骷髅似乎生怕那剑士骷髅就这样远去,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拦在了那剑士骷髅的身前,那剑士骷髅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弯下了腰,将那小骷髅再度给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黎凰落在这两副骷髅的身后,收起了那些材料,挑着眉梢默默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副骷髅的背影看了半晌,方才轻轻勾起了嘴角。   “要心有什么用?当年单乌可是研究过的,人心不过只是一个将血液供给全身的器官,而人情有关的意识,情绪,之类种种,最初诞生的地方是在颅骨之内的那些脑髓之上呢,于你……或许就是那一团鬼火吧?”黎凰的无声地动着嘴唇,念叨了这么一句,而后驭使着魇兽,继续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   那一群骷髅的来历显然并不单纯,很快的,便有别的大大小小的骷髅开始出没在黎凰和那两副骷髅的周遭。   这些新鲜出没的骷髅也不挑衅也不上前,只是远远地张望一眼便立即消失,初时还会让人觉得那些或许只是同样刚好路过的普通骷髅,在发现那剑士骷髅不好惹之后,先一步选择了退让——就好像之前那些逃窜的骷髅们一样。   但是黎凰又怎么会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稍稍留意之后,她便已经发现,那些在远处不断出现又消失的骷髅们,其实是同一批骷髅们的不断重复——虽然这群骷髅似乎是为了不让人起疑,每次凑近的时候都还会更换一下组成自己身体的骨骼以及骨骼的组合方式,意图营造出每一副骷髅都各不相同的假象来。   “很厉害啊,这都已经是有成群的探子了。”黎凰赞叹了一声,“能让这群骷髅们整合起来的存在,应当也是相当强大的了……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在前方准备好了一些什么,正等着你前往。”   那剑士骷髅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着,听到了黎凰的感叹,抬起眼往周围看了一眼,背上的骨剑轻轻碰撞,发出了一声有些轻蔑的鸣响。   反而是那小骷髅坐在剑士骷髅的肩膀上,似乎又有些紧张了,身躯微微颤抖着咔咔作响。   ……   老天似乎觉得黎凰编造的剧本非常合理且精彩,于是黎凰说完了那句话后不久,这一人两骷髅还没走出个几步,远远的前方,就已经有一副看起来毫无特色的骷髅架子小跑着迎了上来。   ——那看起来是一副身上骨架毫无异常,组合得也无比正常的骷髅,剑士骷髅哪怕只是不看路走过去没准都能将那骷髅架子给轻易地撞个粉碎。   那骷髅似乎也并没有敌意,远远地就停了下来,高举着双手,而后向着那剑士骷髅跪了个五体投地。   剑士骷髅明显也是一愣,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黎凰一眼,而黎凰只是耸了一下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花样。   但是黎凰还是对此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好奇的话就去看看好了,反正在这种地方,我们两个人,还能遇到什么应对不了的情况不成?”   剑士骷髅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大跨步地往那匍匐在地的骷髅面前走了过去,并且刚刚好就止步停在了那骷髅前方三尺的距离,等着那骷髅表明来意。   在发现剑士骷髅没有直接从自己身上踩过去的时候,那跪地的骷髅身上的骨节碰撞了一下,似乎是此刻才有了后怕之意,随即它便站起身来,弓着背弯着腰,一副谦卑的模样,同时手脚挥舞着,眼中鬼火闪烁,向剑士骷髅表达着什么。   那骷髅的表现是如此努力,连黎凰都看出来了它要表达的意思——前方三十里处便是一座城市,其城主也就是之前那骷髅小队的头领,因为听说了剑士骷髅那威武的表现,有心结识,所以派了这个骷髅前来向剑士骷髅表达出己方的善意以及歉意,希望剑士骷髅能够不计前嫌,往城中会面,并且保证会以贵宾之礼相待,因为剑士骷髅这样强大的骷髅是属于每一个城主都会想要结交的存在。   “竟然真的已经有城池了?而且还不止一个?”黎凰心中暗道,“那么,这些居住在城池之中的骷髅,是暂时的落脚还是长久的留驻?唔,看之前那支队伍的规模,以及周围这些探子们的克制——这些骷髅们必然是选择了长久的留驻,否则不可能形成这样规模的有秩序的群落……那么,他们难道不需要往那终极的目的地而去了么?那不应该是他们一到这个世界上之后便拥有的本能么?本能这种东西……是这么容易便消失的?”   “天意?人心?”黎凰想到了这个矛盾之处,不免有些触动。   而在这个时候,那剑士骷髅已经对着对方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对方立即拍着手掌,看起来无比高兴地跳跃了起来,而后对着剑士骷髅行了一礼,在征求了同意之后,抬手拆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截骨头。   这个时候,黎凰才注意到那骨头上面居然被钻上了好些个洞眼,竟是一根骨笛。   那根骨笛被高高举起,荒野上的阴风钻进了那些洞眼,高低起伏的呜呜声就这样传递了开来,似乎是专属于这些骷髅的语言一样,继而没过多久,周围的荒野上便三三两两地冒出了一群小骷髅,正是之前盯着剑士骷髅的探子们——这些探子们出现之后,便远远地对着剑士骷髅行礼,为之前的窥视之举表示歉意。   剑士骷髅知道对方此举不但是在向自己表示诚意,同样也是在向自己示威——“你其实早已经进入我们的包围圈了,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于是那剑士骷髅挺了挺身体,身后的长剑碰撞着,发出了绝对不同于骨骼相撞的金属摩擦声,惊得对面那副骷髅似乎是吓了一跳,甚至连骨笛的呜咽声都停滞了那么片刻。   骨笛就这样又响了一段时间,前方的荒野上,再度出现了滚滚烟尘,说明有大队人马正在前来。   不过这一回来的显然不是之前那气势汹汹的百人小队。   两列身上挂着各色白骨配饰的小骷髅,簇拥着中间一辆巨大的白骨马车,丁零当啷地来到了剑士骷髅的面前,邀请其与黎凰等一同上车。   剑士骷髅稍稍疑惑了一下,回过身,对黎凰伸出了手,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   黎凰领了情,随那剑士骷髅一起上了马车,同时,她座下的那只魇兽化成了一条蛇,盘绕在她的身上,依然寸步不离。   那马车内部空间宽敞,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被打磨得无比光滑的骨片上甚至还有精美的雕花,看起来居然颇有些富丽堂皇,但是当马车车轮转动并真正行驶起来之后,黎凰方才发现原来那全是白骨的结构玩意儿实在是没有什么弹性——车轮哪怕只是碾过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其所带来的震动传递到车厢内部的时候都会变得颇为惊人,于是当行驶的速度加快的时候,其颠簸的程度让黎凰觉得自己都已经变成了一副骷髅,正随着周遭一起咯咯作响,于是黎凰索性施术让自己悬空在那马车当中,斜靠在魇兽所化的那条蛇上,垂下了眼睑,闭目养神。   那剑士骷髅默默地看着黎凰,迟疑了片刻之后,将那小骷髅给托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并随着那马车颠簸的幅度,适时地上下抖动着手臂,于是那小骷髅坐在剑士骷髅的怀里,平平稳稳,居然一点都没有被那马车颠簸的幅度所影响。   那小骷髅感受到了剑士骷髅的体贴,有些撒娇地抬起了胳膊,轻轻环住了那剑士骷髅的脖子,并将脑袋轻轻搁在了他的肩甲之上。   双方的骨头轻轻地磕碰着,竟也凭空生出了一丝让人觉得心思柔软的暖意第七百二十八回白骨城之邀(中)   那所谓的城池是一座矗立在荒野之中的,高大的,由白骨堆叠而成的城堡,四四方方的地基,每个角都有一座高耸的瞭望塔,之间以城墙相连,包围着其中那高低错落的仿佛一圈儿山头一样的建筑。   瞭望塔上有小骷髅走来走去,城墙上面每隔一段距离亦同样嵌着一颗骷髅脑袋,眼眶里闪动的火焰仿佛是嵌在墙壁上用来照明的烛火一样,除此之外,环绕着这城池的,还有一群正在上下翻飞的白骨怪兽——其与之前黎凰见过的那带有骨翼和长尾巴的怪兽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手脚上的指节被特意地延长并且削尖,看起来具有更大的杀伤力。   那些白骨怪兽首先发现了这支正往城堡行来的队伍,挥舞着翅膀开始猛烈地翻飞了起来,翅膀切过风声,传来了一阵颇有规律的噼啪声,仿佛在表示欢迎一样。   车队很快便来到了城墙之下。   城墙上有一扇拱门,因为同样都是骨头堆叠而起,所以看着与周围的城墙并没有太大差距,不过上头镶嵌的骷髅脑袋数量更多一些而已。   那群骷髅脑袋在马车来到城下之后,喀拉喀拉地开始开合着下颌,甚至让整个城墙上的骨头都开始撞击了起来——黎凰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些骷髅脑袋想要通过这些动静表达一些什么意思,还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它们就没有办法让那城门开启。   “这城堡虽然庞大,但是看起来相当不稳定的样子啊。”黎凰睁开了眼睛,神识感知着对面那城门的动静,心里略略升起了一丝戒备之意,一枚护身符箓无声地从空中浮现,而后落在了她的胸前,闪烁了一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这个过程之中,那剑士骷髅抱着那小骷髅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黎凰的举动——黎凰根本无法忽略这两道视线。   于是同样的符箓又浮现了两枚,分别落在了剑士骷髅和那小骷髅的身上。   那剑士骷髅低下了头,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自己胸前的光点,眼眶之中的火焰有些微妙地跳跃着,似乎是在试探着一些什么。   “唔……是在分析这符箓的道理么?”黎凰心里暗道,“说起来……我似乎是一步步地看着他的思考能力进步到了如此地步的呢。”   ……   那城墙整个儿都抖动了半晌,那扇拱门方才从中间列开了一条缝隙,而后那两扇门板开始往后方退去,随即,一堆白骨碎片从那门洞之中铺展了出来,刚刚好终止在了白骨马车的车厢旁边,看起来似乎是用这地儿特有的方式,为剑士骷髅以及黎凰铺开了一道用以迎宾的地毯。   剑士骷髅当先一步,扛着那小骷髅从车厢之中跳了出来,双脚落在了地下那堆已经拼凑齐整了白骨碎片上的时候,依然有一阵让人牙酸的骨头被碾碎的声音传来——那剑士骷髅的双脚当然不会有别的问题,所以承受了这种不幸的,便是那些被作为地毯的部分了。   黎凰亦如同精灵一样,跟在剑士骷髅的身后飘了出来,看那动作似乎是以脚尖轻轻地点在地上,但是事实上,她却是维持了一个刚好悬空的高度。   城墙内部有一名胸前挂着一串骨牌的骷髅带着一队排场迎了出来,对着剑士骷髅和黎凰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无比谦卑地弓着腰在前方引路。   而在穿过那道城门的时候,黎凰忍不住放开了神识开始检视起这完全由白骨堆积而成的城墙,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就挑起了眉梢。   ——这白骨城墙的里头骷髅脑袋的数量可比外头能看见的要多得多。   “莫非,我该认为,那些骷髅脑袋,应该等同于一般人间城墙上驻扎的那些巡逻士兵么?而不是想当然地认为那城墙完全是靠一个个士卒的身躯硬生生地堆叠而起?”黎凰如此对自己无声地说着,却怎么也无法抹去自己脑海之中,那种由无数活人手脚纠结堆叠而起的仿佛肉山一样的城墙的模样。   ——这样的影像在黎凰真正进入那白骨城中之后,变得越发强烈了。   就在黎凰的身影在离开那城墙阴影的刹那,她身后将她迎来此地的那架白骨马车以及周围随侍的骷髅们,稀里哗啦地全部变成了一地的碎骨,然后噼里啪啦地从地上弹跳而起,并被吸附到了那正在渐渐关闭的城门之上,让那城门的厚度又增加了一层。   与此同时,黎凰亦注意到了这白骨城之中那些街道房屋以及正当中那座城堡的玄机——这些部分的深处,同样也是一颗颗带着鬼火的骷髅脑袋,而且数量是相当地可观。   “这所谓的城池……其含义莫非是臣民为城?这其中根本就没有我所理解的城中居民?有的只是这一座完全由其居民组合而成的城堡城墙诸如此类?而我眼前这些迎宾用的小骷髅们,在完成任务之后,便也会变成墙壁变成台阶变成屋顶甚至变成家具?”黎凰这样想着,越发地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触碰到那些白骨了,因为在她看来,这儿的每一根骨头都可能意味着一个有意识的存在的一部分,自己如果实实在在地踩过了一道台阶,便可能等若是踩过了一排一丝不挂的匍匐在地的活死人的脊背。   ——黎凰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将这些骨头都看成活生生的人身,但是她依然深刻地感受到了当人体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所会带来的让人作呕的感觉。   不过,虽然黎凰的心里是如此地翻江倒海,她的脸上依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不妥。   ……   白骨城堡的前面是一道高高的台阶,台阶尽头的大门早已大开,而步入那大门之后,入眼便是一处巨大的原型大厅,大厅的地板上,不同形状的碎骨以不同的排列组合簇拥在一起,靠着深浅不同的反光组成了一圈圈形状规整的花纹,而那大厅顶上悬挂下来的那一座巨大的白骨吊灯亦遵循了一个绝对对称的形状——那一颗颗骷髅脑袋里明亮的鬼火,配合着周围那些白骨的反光,竟硬生生地将这处大厅给照得恍如白昼一般。   ——这儿是黎凰来到此处之后,除太虚幻境之外,所见到的光线最为明亮的一处所在了。   而在默默地看着那一群引路的骷髅行礼告退,继而各自走到了不同的墙角,最后成为了支撑起这大殿的那些廊柱的一部分,并且用眼眶中的鬼火继续提供着光线的时候,黎凰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千万别到头来告诉我,这白骨城池的主人,其实也是这城堡内部的某个构件。”   好在这一回,老天没有真将她那些胡思乱想的假设给变成现实。   一个看身形几乎与那剑士骷髅差不多高大的骷髅带着一身的披挂,丁零当啷地,从这大厅之中一道通往二层的阶梯上面,缓缓地走了下来。   那骷髅的身上同样也是拼接起来的骨片,不过却没有像剑士骷髅那样组成贴身的铠甲,而是仿佛垂坠的宽松长袍一样,下摆触及地面并且在身后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大拖尾,同时他的头上亦带着似乎是用一堆指骨拼成的头冠——让人在意的是,那每一根向天伸直的指尖上,都燃着一团小小的鬼火。   ——这位骷髅城主显然是将那些鬼火当做了能够镶嵌在自己冠冕之上的宝石。   而这城主骷髅就这样,微微抬着下颌,维持着一种仿佛王者的气度,一步一步地走道了剑士骷髅和黎凰的面前。   直到这个时候,黎凰方才发现,这城主骷髅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颅骨里头的那团火焰明显比别的骷髅要强大一些,几乎已经填满了他的整个颅骨,并且开始顺着颈椎,往下方躯体的部分蔓延开去。   “这团火焰的强大,意味着这骷髅的意识的强大么?”黎凰心里想着,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因为她想看看,这能够成为王者的骷髅,是不是真的拥有什么和别的骷髅不一样的能力。   然后她便如愿以偿了。   这城主骷髅颅骨内的鬼火跳动了两下,同样的,他头上冠冕上的鬼火也生出了同样的明暗变化,而伴随着这些变化一同产生的,是由那城主骷髅传递出来的完整的流畅的意识表达:“你们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强大的存在,你们是我的贵客,我希望你们能喜欢我的城堡,并且帮助我一起让这个城堡继续发展壮大。”   当然,这种意识的传递并不是以这种有组织的语言所表达的,如果非要具体说明的话,其实际过程更类似于一种让对方与自己感同身受,并在那一瞬间让对方拥有与自己同样的念头的,几乎可以归类于人类修士的迷魂之术魅惑之术的做法。   黎凰修炼天魔魅舞,本就长于魅惑之术,此时从别的存在的身上感受到这异曲同工的动静,并且意识到这动静其实真的只是为了完成单纯的意识交流——黎凰觉得自己的世界之中,突然又多出了一样被错过了多年,如今终于失而复得的可第七百二十九回白骨城之邀(下)   黎凰和单乌一直想要学会如意金那种能够直接以神识与除了彼此双方之外的其他人进行沟通的本事,但是却一直不得方法,只能默认为这本事与个体的实际修为有关,想象着也许等到自己修炼到了某个境界,自然而然便会悟出其中关窍。   然而单乌就算晋级了元婴,在这件事上似乎也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这让他很是痛苦——在被艳骨切掉舌头身体又不能动弹的那段时间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在心里念叨着艳骨的名字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途径与其他人进行交流甚至交涉。   然而此刻,黎凰眼前的这个骷髅却用一种无比粗糙无比原始的方法,向黎凰揭示了这神识共鸣的本质。   “原来这答案早已近在眼前,然而我与单乌却偏偏就一直视而不见……”黎凰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压下了自己因为恍然大悟而渐渐激动起来的心情。   “我和单乌之前一直都理解错了,以为这种神识传讯之术是要将自己心中想要传递的讯息凝聚成实实在在的意识碎片,通过某些凭空而出的渠道传达给其他人——而这也正是当初单乌在感受到蓬莱那位问水道人的神识传讯之术,以及见识过小苍山之后所假设出来的情景。”黎凰的思绪飞转,将自己心里领悟出来的那些诀窍重新整理着,“那个时候单乌全靠天赋,其实对修真一道……不管是灵力还是神识的道理都并不十分明白,正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此一来,便难免会根据已知的情景,有些想当然的推断。”   “大多数的人的神识,在力求精准力求强大的过程中,都会试图凝练成丝,这也就意味着,单乌当时感应到的那连接问水与我们之间的神识通道,很有可能就只是问水修炼出来神识触须而已,问水也只是通过这些神识触须,来让那些针对不同人的意识共鸣能够定位到准确的人身上而已……然而,因为单乌他自身的神识过于独特,所以他才会想当然地将其假设得更加困难和复杂。”   “而这个先入为主的推断,之后便误导了我们如此之久……”黎凰不由地有些感叹,“就在单乌成就元婴之后,我们居然还在傻乎乎地猜测,觉得会不会只有斩去肉身只留存意识的那一类元婴才能领悟这种技巧……”   “事实上,这个过程需要做的,与那些魅惑诱导之术一样——并不需要开辟那不存在的通道,而是应该让对方的神识与自己的神识之间发生共鸣。”黎凰已经渐渐有了完整的理论,“在魅惑之术中,我需要找到对方心里的薄弱之处,并以自己心底生出的情绪来诱导对方的情感倾向……那么,当这种用来引发共鸣的的内容,由某种飘渺的情绪转成某一句实实在在的话语,岂不正是那神识传讯之术?只不过魅惑之术过于保护施术者自身,使用的时候,所力求的也是如同踏雪无痕润物无声一般让人无法察觉的境界,所以如果想要利用其传递实实在在的话语,少不得需要将其改得更加强硬一些。”   “唔……所以这关键仍在引发共鸣的方法——魅惑之术针对对方弱点,普通的讯息传递又该怎么寻找这个关键点呢?”   “方才这骷髅便是用了一种过于粗糙的手段,才让我在本能地心生抵触的时候,察觉到了其中关窍——这方法如果真对别人使用的话,简直可以类比于直接以神识试探他人底细,是随时可能会被暴怒之人强行打断的。”   “所以,前提是受术之人愿意接受他人神识的试探么?”黎凰想到了单乌曾经让他训练的那群士卒放开神识勾结起大阵的情景,“唔……像单乌那样直接命令手下放开神识固然可行,但是那样却是将对方的神识完全暴露于危险之下,到时候不管是谁都可以向对方的识海之中侵入了……”   “我和单乌之间能够如此畅通无阻的交流,其实也正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神识已经因为合体的关系,也真正地融为一体了吧……”   “这如意金的路线其实也有些类似于魅术欺诈——它会以类似于器灵认主的举动,利用人本性之中的那点点贪意,自然而然地化解掉贴身之人意识中的抵触之意,因此才可以顺利地以神识与各种人毫无障碍地交流。”   “只是这完全是如意金身为器灵的天赋技能,我们人类就算想学也学不来的——除非也将自己变成器灵。”   “那么,如果这几条路都不可行的话,强行与他人的意识产生共鸣,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所需要的……依然是修为上的绝对优势?就好像当初的问水对我们这些后辈所做的一样,或者如同那魔神对我做的一样……”黎凰突然发现事情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不……或许这魅惑之术依然可以作为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我只需要将这种强行生出的共鸣,伪装成无害的模样便可以了。”   “甚至……这或许能够用来让单乌的意识躲过那牵情丝?”   ……   那城主骷髅直接意识传递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举动不光让黎凰想了很多,同样的也让那剑士骷髅感到了一丝震撼。   而后,那剑士骷髅眼眶里头的鬼火也开始跳动了起来——他竟是想要向那城主骷髅学习,也以意识来传递自己心中的意愿。   这种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   于是那剑士骷髅低着头,眼眶中的火苗却几次三番地从他那面具的缝隙中窜出,甚至烧到了眉梢之上,同时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意识波动也时强时弱完全不成章法。   那城主骷髅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剑士骷髅的纠结,虽然骷髅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黎凰还是觉得那城主似乎是在笑——大概类似于一种孺子可教的笑容。   如此,不知道等了多久,因为这地儿根本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剑士骷髅终于没有辜负城主骷髅的微笑。   一道意识如同水波一样以剑士骷髅的脑袋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了开来,传递的讯息是:“能感受到我么?”   城主骷髅眼睛里的鬼火一亮,看着似乎是大喜过望的表情,而黎凰却有些尴尬地牵了下嘴角暗自苦笑,努力地放松着自己那几乎都快要绷成时候的背部肌肉——对这种来源于修为境界比自己低的存在的,粗糙的不加掩饰的意识共鸣,黎凰总有一丝本能的抵触之意,如果不是因为能够确定那两个骷髅之间真的就只是在互相交流,她几乎就要立即动手反击了。   “技巧不足的话,果然是会让人心生逆反的啊——我自己就是个实例。”黎凰的心里暗自感叹了一句。   而那剑士骷髅却骤然开心了起来,就好像一个长久无法说话的哑巴突然之间拥有了能够出口成章的能力,一时之间,源自于他的意识开始失控并变得铺天盖地了起来,如同潮汐一样直接将黎凰给卷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一片意识画面,几乎全是黎凰的身影。   这种失控只是短短的刹那,而后那剑士骷髅便察觉到了不妥——毕竟有关黎凰的这些事情都是他意识之中的隐秘,同时自己的边上能够感受到这些意识的,还有个不知道到底是友是敌的存在。   于是又一番尝试之后,剑士骷髅身上散发出来的意识波动便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传递出来的讯息,也变得惜言如金起来。   “你是敌是友?”剑士骷髅传递着这样的讯息,满满的都是戒备之意。   “自然是朋友,甚至可能会成为你们永远的,最为可靠的朋友。”城主骷髅甚至张开了双臂,对那剑士骷髅做出了欢迎,或者是等待着一个拥抱的姿势。   “我凭什么相信你?”剑士骷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向那城主骷髅反问着。   “凭你自己所具有的强大的实力。”城主骷髅如此作答,“你应该相信,没有人会愿意与实力强大的你过不去。”   “然而你之前还派了一队人马围攻我。”剑士骷髅翻起了旧账。   “可它们输得一败涂地,不是么?”城主骷髅完全没有将那么一群人马放在心上,“坦白地告诉你,那只是因为我暂时还无法确定你的真正实力,亦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礼节款待于你,所以才派出了那一队人马以作试探——毕竟道听途说总是不够准确,不是么?”   “如此说来,我如果失败了,结局便是无声无息地躺在那荒野之中,或者成为你这城堡的一部分;如果我侥幸胜利了,便可成为你的座上宾?”剑士骷髅并没有觉得这种毫无留手之意的试探是可以被随意忽略的事情。   “强弱这种事情,和胜负生死一样,没有任何侥幸。”城主骷髅终于放下了一直张开着的双臂,并将其背在了身后,与此同时,硬是将这么一股意识,给展示出了字字铿锵振聋发聩的效果。   剑士骷髅显然被震住了,一时之间呆立当场,但是黎凰却在这个时候,同样以神识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这样的……也可以论及生死之事么第七百三十回生死论(上)   “如何不论生死?”城主骷髅的反应非常快,“存在为生,消亡为死,有为生,无为死,这世间道理不正是如此么?”   “原来如此,或许是我理解狭隘了,多谢城主指点。”黎凰对着那城主骷髅微微颔首,随口恭维了一句,以便为自己的贸然插口表示歉意。   那城主骷髅显然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这个话题,于是一波接一波的意识仍然在周遭荡漾。   “你自荒野之中诞生,从毫无意识的状态之中,一路拼杀,走到这里,难道还在质疑自己是生是死么?”城主骷髅的意识之中带着种想要强迫他人认同自己的压逼感,虽然主要针对的是那剑士骷髅,但是仍让被波及到的黎凰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还曾闪现过一些记忆的碎片,想起自己曾经有血有肉的模样?然后觉得自己只要能够走到这条路的终点,等待着你们的,自然便是所谓的转生之路?”城主骷髅的视线从剑士骷髅的身上转向了黎凰,以及那个已经依稀生出血肉来的小骷髅,继而又生出了一丝不屑来。   “愚蠢的同伴啊,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眼下我们的状态是所谓是死亡的话,那么那些熄灭的火焰,意味的又是什么呢?所谓的死了又死么?”   “事实上,你应该早就能够料想得到,这所谓的转生之路,正是这个世界为我们准备的一个巨大的骗局。”   “它让我们相信我们现在是死亡的状态,让我们相信只有真正生而为人才是圆满,所以我们便会不假思索地往着那一个目标奔去,却没有想过,那样做的话,不管另一个世界里是怎样的光景……我们,现在的我们,会思考会走动的完整的我们,都会彻彻底底地化为虚无,彻彻底底地死去。”   “你以为你会在另外一个世界之中迎来新生么?”城主骷髅的牙齿上下撞击得咔咔作响,“哈哈哈,不要天真了,当你在这个世界之中消失之后,另外一个世界里,从无中生出有来的那个存在——你以为,那还会是如今的这个你么?”   “还是觉得我在鬼扯?”   “哈,这么说吧,你以为现在你对自己的认定,是靠着什么?是你颅骨内的这团火焰,不是么?”   “这团火焰承载了我们一路行来的一切记忆和感悟,意味着我们在思考,在观察这个世界,意味着我们在努力把握着自己未来的道路,意味着我们正在一点点地摆脱原始的蒙昧的本能——可以说,就算我们换过了身上所有的骨头,只要这团火焰不熄灭,我们便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不会死。”   “所以,你领悟到什么了吗?”城主骷髅眼眶中的火苗又往一旁黎凰的方向跳动了一下,“这所谓的活人躯壳之中,是没有这团火焰的。”   “某种意义上的生,意味着的正是某种意义上的死……”   ……   那城主骷髅的意识波动无比强烈,传递的讯息其实也有些混乱,但是黎凰还是能够理解出来一个大概。   “还是很有煽动力的啊。”黎凰的心里暗暗嘀咕着,“这几乎可以算是魅惑之术的雏形了——单乌那小子传起道来,似乎也就是这副模样。”   “一副骷髅,在毫无指引的情况下便能领悟到了这些?”黎凰对此不由地啧啧称奇,“这的确能算是骷髅当中天资卓绝的,可惜,他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与此同时,那剑士骷髅却在城主骷髅这样的煽动之中渐渐迷惘了起来,于是他的视线也忍不住落在了黎凰的身上,片刻之后,传递开了一丝意识波动:“他所说的是真的么?你还是原来的你么?”   “不是所有存在都是像你们这样从骷髅开始的。”黎凰摇了摇头,打断了那剑士骷髅的猜测,“事实上,我认为,那种真正从无中生出有来的,真正的诞生,以及那种彻底变成虚无的真正的死亡,都是非常少见——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只是从一种存在方式转变成了另一种存在方式而已。”   “愿闻其详。”那城主骷髅眼里的的光芒仿佛灯笼一样,直直地照在了黎凰的身上。   “我觉得这种循环意味着生生不息,而你却认为只有维持在某一种状态之中才是永生,大家各自理解不同,其实未必一定要谁说服谁。”黎凰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和那城主骷髅纠缠在这样的话题上,于是回答的语气便有些敷衍了,“只需要各自按照自己的心意,坚定地去实践就行了。”   ——在黎凰看来,这种所谓生死的争执,其实与所谓永生的矛盾如出一辙,全都是那种实力或者自信不足之人,在面临无人去过的苍茫世界之时,心中的无措和怯懦,反馈而出的对于改变的畏惧以及裹足不前   “哦?”城主骷髅却并不怎么满意黎凰的回答,反而仍想要步步紧逼,“我可以请教一句,如果这条道路的尽头,是让你化为如我们这样的存在,你仍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么?”   “为什么不呢?”黎凰反问,继而在稍稍的停顿之后,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其实,我们何必讨论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你真正的意图,不就是想让我们留下来,长驻在这白骨城堡之中,作为你忠心耿耿的手下,然后收集更多的骨头,吞并别的城池,让这白骨城堡成为这荒原之上唯一的霸道所在么?”黎凰直接挑明了那城主骷髅的意图,而后指了指周围那些无处不在的白骨以及其上镶嵌着的骷髅脑袋,“你的确对我们没有敌意,但是,你希望我们成为那样的存在。”   剑士骷髅的眼底火苗突然明亮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城主骷髅,似乎是看穿了对方那不可为人所道的阴暗心思,并为此而感到愤怒,甚至随时可能拔剑而起。   城主骷髅头冠上的火苗猛地亮起,顿时一股蛮不讲理的意识,或者说因为发现无法讲理所以索性耍赖打泼的意识,以他为中心席卷了开来,其中蕴含的意图只有一句话:“我才是真理,你们必须认可!”   剑士骷髅身形微晃,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两步,而那个小骷髅亦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上的血肉已有雏形,她几乎立即就会直接分裂成一块块零散的骨头,彻底融入到这白骨城堡的地板之中。   黎凰冷哼了一声,同样上前一步,手中掐了一个法诀,就这样对着周围的那些骷髅骨头施展出了真正的魅惑之术。   “你们还记得自己从荒野之中诞生,艰难跋涉到这儿之前,心中所怀抱着的信念么?”黎凰的将这样的意识化为了一股强烈且让人无法拒绝的震动,狠狠地撞在了这空间之中,她所能感知到的每一簇鬼火之上。   黎凰从未如此嚣张直接地使用过魅惑之术,她传达出的这个问题所针对的又实实在在地是那些骷髅意识之中的弱点,于是这一场震动,几乎让这整座白骨城堡都狠狠颤抖了一下。   “你们真的觉得自己眼下的日子,比在荒野上独自跋涉要好多少么?与化为城墙,堡垒,家具,垫脚石相比,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真的有那么可怕么?”黎凰问出了第二句。   黎凰这一波的意识震动成功地压过那白骨城主的奋起反击,于是下一刻,众骷髅和黎凰头顶上的吊灯咔啦啦地响了一下,而后掉下了几块骨头来。   先是几块边边角角的腿骨臂骨摔在地上碎了几截,继而接二连三地,几颗骷髅脑袋也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在眼看就要砸落地面的时候,地面上那些铺陈着的碎骨亦活动了起来,迅速地汇聚成了几条骨蛇,高高窜起,仰头一吞,便将那几颗骷髅脑袋给含进了口中,并适时地弯曲着身体作为缓冲,避免了那几颗脑袋落地之后被摔碎的命运。   紧接着,或许是因为这一时半会之间那些骷髅脑袋还没法凑齐全自己的骨架,于是他们便提着周遭的地面,仿佛幽灵一样飘了起来——或者说地面无声无息地拱起,托起了那几颗脑袋,甚至刻意地稍稍高过了那城主骷髅,做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逼之势。   那城主骷髅脑袋上的火苗越来越旺,看起来仿佛一根人形的火炬一样,继而他身上那骨质长袍也开始膨胀,骨片错开的缝隙之中,一团团幽蓝的鬼火丝丝缕缕地窜出,仿佛那长袍之上突然缀满了密密麻麻的闪闪发光的蓝色宝石,顿时显得华贵璀璨了起来。   城主骷髅冲着那些俯视着自己的骷髅脑袋们伸出了双手——他的指尖同样也是幽蓝一片,并且由此蔓延出一条条如同蛛丝一样的火线,尖端带着倒刺,冲着那些骷髅脑袋的眼眶射去,看起来竟是想将那些骷髅脑袋里头的火苗全部勾出,并且掠夺到自己的手中。   “你这个骗子!”那几颗骷髅脑袋突然同时发出了一股意识震动,传递的讯息之中,带着的是满满的怨气。   剑士骷髅突然间就清醒了过第七百三十一回生死论(中)   剑士骷髅没再迟疑,直接拔出了背后的骨剑,挽着剑花便往那城主骷髅的脑袋上攻了过去。   城主骷髅歪过头,似乎很是轻蔑地看了那剑士骷髅一眼,身上的长袍突然裂开,空洞洞的胸腔之中,一道拇指粗细的火线弹射而出,如同长鞭一样纠缠上了剑士骷髅的手腕,并顺着那些骨片的缝隙往内部渗透着。   剑士骷髅反手一剑,虽然成功地斩断了那条火线,但是那一团已经附着在他手腕上的火苗已经成功地渗进了他的手臂——那一条淡金色的手臂就这样泛起了蓝莹莹的光芒。   好像是被人注入了什么能够让身体麻痹进而失去控制的毒素——随着那团蓝光蔓延到了几乎整条手臂的时候,剑士骷髅上身摇晃,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指再也拿不住那柄骨剑,于是哐啷一声,那柄骨剑就这样跌落到了地上。   黎凰正在左近,她身上的护身符箓早已被激发,甚至连那个血肉小骷髅身上的符箓也开始起作用,护着那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周围的热火朝天根本影响不到她们。   黎凰在尝试了那种爆发性的神识共鸣之后,本是打算趁势稍稍总结一下经验并再做些改进的,然而骨剑落地的声音却打断了黎凰的思考,于是她不得不关注了一下那个冲进战团的剑士骷髅。   “我落在他身上的符箓呢?”黎凰看到了剑士骷髅身上那团不断蔓延着的蓝光,亦听到了从剑士骷髅身体内部传来的叮铃哐啷的挣扎的动静,稍稍地皱了下眉头。   “他将我的护身符箓给收在了那蓝焱铜之中?”黎凰心念一转,便已经理解了那剑士骷髅的心思,轻轻地哼了一声,却在同时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蠢得竟是有些可爱了。”   “去。”继而黎凰轻轻出声,同时伸手一指,身上的魇兽分出了一缕,直接钻进了剑士骷髅的背心,立即便扑到了那团正在剑士骷髅躯体里肆虐的蓝色火焰之上,张开大口,开始吞噬起其中的意识来。   ——魇兽是以意识为粮食,这意味着不管面对的是人是兽还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有意识,便可以成为魇兽的盘中餐,而那团火焰,刚好是某一种形式特殊的意识载体。   于是,那一只魇兽依循了黎凰的指令,以那似实还虚的身躯不断地穿过那些火焰,将其中存在着的意识波动直接吞了个干净,只在身后留下了一团团澄净透明到几乎有些苍白的火焰——这些火焰呆呆地附着在剑士骷髅的内部骨架上燃烧着,一副随时可能熄灭的模样。   剑士骷髅微微一愣,他的脑袋转向了黎凰,又转向了那看起来已经被蓝色火光包围住的城主骷髅,迟疑片刻之后,终于狠下了心。   剑士骷髅眼眶里的火焰就这样黯淡了下来,剩下了微弱如同萤火一般的两点,大部分的火焰则顺着他的颈椎下行,分散进入了他的躯体之中,开始收集起那些已经没有他人意识存在的苍白鬼火。   于是,当属于剑士骷髅的那团鬼火重新回到他的颅骨中的时候,他的眼眶之中,竟也同样燃起了仿佛火炬一样的光芒,看起来似乎是能够将他的这颗脑袋都给烧融化掉一样。   剑士骷髅回头,对着黎凰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一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骨剑,再度朝着那城主骷髅攻去。   而黎凰稍稍迟疑了片刻,却并没有立即召回那只魇兽。   ……   那城主骷髅终于显现出慌乱了,然而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成功地控制住了那几个想要围攻他的骷髅脑袋,于是在面对剑士骷髅的剑锋之时,那城主骷髅的双手猛地一挥,那几颗骷髅脑袋便调转了方向,冲着剑士骷髅扑击了过去。   剑士骷髅身形闪动着,避开了正面的冲突,反手唰唰两剑,便已经斩碎了两颗骷髅脑袋,同时剑身回旋,没有直接绞散那两颗脑袋之中的鬼火,反而是将其引到了剑身之上。   魇兽从那剑士骷髅的肩膀之上钻了出来,身形一闪,便化作了一团小小的黑色旋风,扫过了骨剑上附着着的两团鬼火。   城主骷髅在看到了那魇兽的举动之后,实实在在地大吃一惊——吃惊到了连他身上的长袍都无法维持完整的地步。   于是,伴随着那城主骷髅身上传来的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剑士骷髅反手,眼眶中两道火舌伸出,将那两团已经被净化了的火焰给拽进了自己的颅骨之中,而后剑尖转动,遥遥指向了那城主骷髅——那只魇兽现出了身形,蹲在那骨剑剑身之上,一副威风凛凛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还不认输么?”剑士骷髅的意识之中,传递出这样的波动。   城主骷髅的身体僵直着,盯着那仿佛天敌一样的魇兽,下巴喀拉喀拉地开合了几下,终于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于是,下一刻,这城主骷髅仿佛自爆了一样,癫狂的杀意熊熊蹿升,组成身体的几乎所有骨骼都四下飞射而去,其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在那剑士骷髅的铠甲上留下了一些划痕,亦让黎凰和那小骷髅身体外侧的防御层有了些许的颤动。   那小骷髅却抱着头,蜷缩得更紧了一些,黎凰轻叹了一声,漂浮上前,将那小骷髅纳入了自己的防御圈中。   而待到这一波飞射的碎骨散去,那城主骷髅已经只剩下了一颗漂浮在火焰之中的骷髅脑袋,同时,整个白骨城堡,甚至这整个城池,都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似有千军万马正在集结,马上就要冲到黎凰和剑士骷髅的面前,将他们如同蝼蚁一样碾作飞灰。   地上伸出了无数的手掌,想要将剑士骷髅和黎凰都一并抓住,头顶上亦接二连三地落下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尖锥,在两人的周遭砸下了一地的犬牙交错。   剑士骷髅知道要解决眼下这种整座城都与自己为敌的情况,关键仍在那城主骷髅的身上——那团火焰,必须要彻底熄灭才行。   但是那城主骷髅看起来却并不想这样傻乎乎地与剑士骷髅交手,于是那火焰迅速后退,并且其与剑士骷髅之间,层层白骨更是直接垒出了一道城墙。   剑士骷髅冲撞了一番,然而个人之力到底有限,就算他所向无敌,他似乎也无法拿对面那山一样高大的白骨堆怎么办。   剑士骷髅的意识之中,生出了一丝退意。   ……   黎凰低着头,半阖着眼,口中喃喃,而那些白骨化成了长鞭,不断地抽打在她身上的防护罩上,吓得那小骷髅如同小猫一样紧紧地蜷在了黎凰的脚边,甚至伸出手指,勾住了黎凰的裙边。   黎凰的双手在胸前结印,好几次结到一半又重新开始,每次都会稍稍改变一些细微之处,终于,当她再度结起了一连串完整的印结之后,以她为中心,一股几乎逼近于一个金丹修士神魂自爆一般的意识震动扩展了开来,其中所充斥的意念只有两个字——自由。   然而这短短两个字中,却包含了数以千计的谆谆劝导。   “还记得什么叫做自由吗?”   “还记得没有落入他人掌控之中的时候,那种奔跑于荒野之上的感觉吗?”   “还记得自己在成为这些砖石之前,所打造出来的可以随心所欲上天入地的躯体的模样吗?”   “还记得那种只为自己而变强的心情吗?”   ……   这种意识震动仿佛海底深处发生的那些足以引发海啸的强烈地震,传递到了黎凰周遭的白骨之中,迅速地引起了那些白骨骷髅之中的共鸣,这股共鸣便也真的如同海啸一般传递开来,并且在不断的叠加之中变得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这堆白骨的外层,一颗骷髅脑袋无比艰难地钻了出来,而后稀里哗啦地拼凑起来了一个带着翅膀的身体,紧接着双翼一振,从那白骨山上飞跃了出去,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往远处的天边飞了过去。   有了一个开头,便有接二连三的墙倒众人推。   于是,一颗颗的脑袋开始争先恐后地从白骨山的中心处往外钻去,带着各自新成就的躯体,或飞舞,或跳跃,落到地上,飞往半空……就这样在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这一座原本几乎足以将黎凰和剑士骷髅镇压在山底下一百年的白骨山,便仿佛被人一脚踹开的蚂蚁窝一样——坍塌的洞口处,那一群形状各异的骷髅骨架如同失了家园的蚂蚁一样,潮水一般地蜂拥而出。   那只盘踞在剑士骷髅身遭的魇兽,以及随后而来的其他数团魇兽一起,往那白骨山的最中心处直掠而去,那剑士骷髅从黎凰的神识共鸣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本想跟随那些魇兽一起上前,却被因为失控而不断掉落的骨头给拦在了半路,进而被直接埋了起来。   最终,荒野之上,原本矗立着的城池,只剩下了一堆无人认领的骨头,带着惯性稀里哗啦地在地上翻滚着。   一团苍白的火焰正在中心之处安静地燃烧第七百三十二回生死论(下)   一处堆叠的骨头被人从内部掀开,那剑士骷髅挥舞着手中的骨剑,从其中冲了出来,而后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高举着的双臂一时之间竟忘了放下。   “这都是你做到的?”剑士骷髅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那正在从火焰之上收回魇兽的黎凰的身上,意识的波动传递开来——现在的他,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使用这种技能了。   然而黎凰对这样的交流方式仍是有些反感,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回过身来,让在了一边,同时指了指那团火焰,脸上露出了征询之色:“你需要这团火焰么?”   “我……”剑士骷髅踏着一地白骨走到了近前,站在那火焰面前,迟疑了片刻之后,向黎凰再度发起了疑问,“方才那骷髅说,对我们这种存在而言,决定‘我’的存在的,是这些火焰,但是眼下我已经知道,单纯的火焰并不能成为‘我’的存在的倚仗……所以,真正的关键,其实是被那些黑乎乎的小怪物吞吃掉的部分么?那是什么东西?在我转生之后,那东西仍会存在么?”   “不知道。”面对那剑士骷髅一连串的疑问,黎凰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不肯定的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我会称那些被魇兽吞吃掉的东西为情绪或者意识,是一种人在感知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上的种种进行交流的过程之中,自然而然所会生出来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会让人想要去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得到些什么追求些什么……这种力量可以有形也可以无形,似乎可以依附在任何东西之上,一幅画一柄剑都可以,甚至可以通过一串文字一句话而世世代代地永远流传下去,哪怕留下这串文字的人其实早已灰飞烟灭,消失在茫茫的岁月之中。”   “而同样的,一个存在……算了我还是用人来举例吧,你自己假设成一个与你同样的存在好了——一个人,就算依然四肢完好血肉丰满,能呼吸能走动,能吃能睡能做任何一个活人需要做的事情,甚至还会思考一下自己下一顿饭该吃些什么……他也很有可能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存在的。”黎凰感知到了那剑士骷髅意识之中的波动,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见证着什么开花结果的事情,于是越发地耐心了起来。   “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是被别的存在控制了?吞噬了?”剑士骷髅的视线扫过了周边那些散乱的骷髅,“是不是就仿佛这些曾经被控制的骷髅们一样?”   “被控制的确是一种可能——这种情况下,主人的意识就是他们的意识,主人的喜怒哀乐就是他们的喜怒哀乐,最终,他们的心里,会连最后一点反抗之意都消失殆尽,于是心甘情愿地成为城墙,或者砖瓦。”黎凰回答道,“但是,其实很多人并不是因为被控制而丧失了自我意识——人心之中惰性才是关键。”   “惰性?”剑士骷髅依然十分地好学。   “经过了独自一人苦苦摸索的长途跋涉之后,有的人在路过某处能够稍稍休息缓口气的地方的时候,本来只是想着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便离开,结果却发现,如果自己放弃原先的目标,放弃想太多的痛苦,并且依循着别人已经铺好了的平坦的大道,让自己走上与其他人一模一样的道路,成为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这些主动放弃了自我意识的人,才是大多数。”黎凰伸手指了指那些几乎已经跑到了天边的骷髅们,“他们其实正是这样的存在——因为在荒野上与别的骷髅争斗的过程之中,他们发现自己赢得越来越险越来越艰难,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下一次遇到了敌人的时候需要面对的便是自己的消亡,这种畏死的恐惧感让他们不想再去冒险,让他们觉得自己弱小,让他们想要依靠群体的力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彼此之间毫无差别的存在,让他们完全地放弃属于自己的意识,并领受了他们所认定的至强者的统治……”   “只能说,这世上有意识的存在,大抵相差不大——他们在主动放弃自己的意识的时候,总会给自己编织出一个完美的幻梦,觉得那样被当做城墙砖瓦的生活便是他这一辈子的极致,是了不得的恩赐,然而他们为了迁就眼下的日子,所以主动封存住的那一部分天性,却总是会在某些关键时候跳出来,让他们生出些癫狂和难以自控的念头来。”   “我引动了他们心中被封存的那一丝天性。”黎凰打了个响指,仿佛是点燃了烟花的引线一样,“然后,便是这样了。”   剑士骷髅茫然抬头,似乎头顶上真的有烟花爆开一样。   ……   黎凰之前并没有对那剑士骷髅说过这么多这么复杂的话语,那剑士骷髅在自我感知世界的过程之中,也从来没有触及到这些问题,于是一时之间,他的意识之中一团混乱,然后他的视线便落在了那城主遗留下来的苍白火焰之上了。   “那城主明显知道很多,是因为他拥有更多的火焰么?”剑士骷髅艰难地思考着,“这些火焰虽然并不等于那所谓的意识,但是似乎可以让我知道的事情变得更多一些。”   于是那剑士骷髅缓缓地伸出了手,让自己的手掌接触了那团火焰,霎时间,剑士骷髅的手心之处出现了一个拥有巨大吸引力的漩涡,呼啦啦地吸取着那些火焰,甚至在那团火焰的中心之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火龙卷。   黎凰后退了一步,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剑士骷髅的举动,目光闪烁,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骷髅也来到了黎凰的身旁,抬头看着那剑士骷髅所引发的动静,迟疑了许久之后,轻轻拽了下黎凰的衣袖,等到黎凰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之后,方才牵动着自己脸上那些仍未成实体的肌肉,对着黎凰说了一句话来。   ——虽然还是无法出声,或者说,虽然还是只有牙齿碰撞的咔咔声,但是那小骷髅脸上的肌肉已经让她做出了一串无比标准的口型,哪怕只是看,黎凰都能看出来那小骷髅想说些什么。   黎凰一时间竟有些愣神,一方面是因为她万万没想到那小骷髅居然学会了用说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于那小骷髅所问出的问题。   “到底什么是生死?”那小骷髅如此问道。   “我想了很久,觉得那城主说得不对。”小骷髅见黎凰没有回答,很是抓耳挠腮了半晌,似乎是想找些词语将自己的意图表示得更为明确一些,于是她弯下腰,拾起了一块骨头,“如果按照那城主所言,这些骨头会永远存在在这里,岂不是意味着这些骨头拥有了永远的生?”   “真是聪明的小骷髅。”黎凰不由地在心底赞叹了一声,“能够靠着自己将问题想到这个程度……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于是,当黎凰看到那小骷髅手舞足蹈地还想要做些什么来帮助自己表达的时候,她轻轻伸出了手,按在了小骷髅的脑袋上。   “其实在我看来,所谓的生,意味着自主而生的永不停歇的变化,而所谓的死,指的正是这永恒不变。”黎凰开口说道。   “所以我们是‘生’?这荒野上刮过的风是‘生’?但是这些落在地上只能等待着被掩埋的白骨,或者掩埋这白骨的砂砾,便是所谓的‘死’?”小骷髅继续问道,“那么,这些风……会变成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么?”   黎凰察觉到自己的说法有漏洞,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却硬生生地解释道:“并不会,因为可以被认为是‘生’的并不只是单独的风,而是造就了这些风的世界。”   “造就?就好像我们利用这些白骨造就自己的躯体一样?这个世界造就了风?活物可以让死物动起来?”小骷髅眼底的火苗又炽烈了不少。   “这个世界太单调,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解释不太清楚……”黎凰抬起了手,想要勾勒一个幻阵让小骷髅看看什么叫做活人的世界,却在起了个头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剑士骷髅也在这个时候转头往黎凰看来——他刚刚收取完了那团火焰,整个儿光芒万丈,看起来竟如同一盏人形灯笼。   “我带你们去看一看属于我的世界,可好?”黎凰开口问道,问那个小骷髅,同样也问那剑士骷髅。   “好啊。”这是那小骷髅的反馈。   “那是哪里?要怎么去?我们现在的状况不会有问题么?”这是那剑士骷髅的反馈——看起来考虑得无比周全,但到底还是显现出了一丝怯懦来。   黎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这是想得太多,所以学会瞻前顾后了么?”黎凰的心里暗自嘀咕,“不过仔细一想……我似乎的确无法预料他们在进入太虚幻境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就好像我无法确定那终点之处,是不是真的转生之路一样……”   于是,黎凰原本勾起的手指缓缓收回,放弃了召出太虚幻境,并让眼前这两个小骷髅一并进入的打第七百三十三回荒野称王(上)   但是黎凰还是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捧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包裹的幻象,里头有房屋有街道有来来往往的人群,除此之外,还有匠人在打造家具,有女子在织布裁衣,有猫猫狗狗成群结队在街头巷尾打闹,甚至房前屋后,亦有草木生发。   “如何?理解我所说的生死了吗?”黎凰在那小骷髅的眼前展示着这个世界方方面面的场景。   “这个世界看起来好有趣。”小骷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水晶球,直到那剑士骷髅压制住了通身的火焰,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个水晶球给捏了个粉碎。   随着那水晶球的破碎,小骷髅只觉得眼前的光彩突然之间黯淡了下来,而当她的视线再度落到周围那茫茫荒野,以及那些堆叠的白骨上之后,强大的反差让她越发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生死之间的差异。   “我想要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这是那小骷髅心里闪过的想法,然后她身上那些血肉虚影之中,那颗小心脏试探性地跳动了一下,而后推动着那些血管里仿佛摆设一样的血液开始流转。   周围环境太安静,于是大家都察觉到了来自于那小骷髅身上的“咚咚”声。   黎凰正准备向那剑士骷髅发问,问他对那水晶球中的世界有什么看法,好以此推断出在吸取那大量的鬼火之后所成就的剑士骷髅是不是又有了什么超出自己预料的改变,此时听到了那小骷髅身上传来的心跳声,立即转过了视线,随即便露出了欣喜之意。   ——黎凰知道,自己在这小骷髅身上埋下的种子,在这个时候,终于是生下了根了。   那剑士骷髅眼眶之中的光满闪烁着,突然就蹲下身来,伸出了手,往那小骷髅的心脏处抚摸而去。   小骷髅的血肉都是虚影,于是剑士骷髅的手毫无障碍地穿进了小骷髅的胸腔之中,进而直接透过了那颗跳动得还有些生涩的心脏。   剑士骷髅的手上其实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他还是被惊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冷静了片刻之后,再度出手,手掌仿佛虚虚地托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一样,将那颗心脏给捧在了自己手心,手指也开始循着这心脏的跳动而微微弹动。   小骷髅显然很高兴剑士骷髅会注意到自己改变,一直歪着头紧紧地盯着那剑士骷髅的面庞,同时伸出了两手,轻轻握住了那剑士骷髅的手腕,似乎希望他这样的举动持续得更久一些。   ……   “利用魅惑之术引发而出的意识共鸣,来传递某些具体的讯息么?”单乌整理着黎凰那一头分享而来的心得体会,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一堆之前被冻住了的念头们稀里哗啦地从碎裂的冰层里掉了出来,让他迫切地就想随便抓一个什么来实验一番了。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怎么改变那信力契约,让其成为神识传讯的手段……”单乌向黎凰解释了一句自己之前的念头,随即又因为源源不断生出的新念头而高兴了起来,“是啊,我自己太过习以为常,以至于我都忘记我与大多数人的神识感知不太一样了……”   “我的神识可以等同于我的眼,我的耳朵,甚至我的触觉,为何就不能成为我的嘴巴?”单乌看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么?”黎凰问道。   “你知道人是怎么听到别人说话的吗?”单乌反问。   “你之前说过的,声音是一种传递于空中的震动,从人的咽喉,到另一个人的耳……”黎凰分析着,微微一愣,“哈,这意识共鸣,不也正是这样的手段么?”   “你说话的时候,需要将声音直接传递到对方的识海之中吗?”单乌继续以此为例分析着,“其实并不用——当声音传递到人的耳朵的时候,人们的自我意识便会自主地接收过这些讯号,并抛去那些载体,将其分析成自己能够理解的意识……”   “我们的眼睛在看到一幅画的时候也会如此,那些画中蕴藏的意念在肉身的阻隔下,根本不可能直接侵入我们的识海,但是我们可以抛去图画这么一个承载的手段,将其中的意识主动地迎入自己的识海之中,并再做分析……”   “接收他人甚至世界的意识,并将其转换成自我的意识——这或许就是我们这具肉身最有价值的作用之一?同时,不管如何戒备防范,主动接受外来的讯息这种事,到底都还是识海的本能?”   黎凰亦在此时领悟到了关键所在:“所以这意识共鸣,其实只需在初时引动起对方的感知即可,而后他们便会自主自愿地将那些意识波动迎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话说回来,不管是牵情丝,还是那信力契约,似乎都是一种主动将他人的意识迎入自己识海的手段?”单乌如果不是顾忌着自己身处的所在,他几乎就要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意味着,我可以通过这样的渠道,主动地潜入那两位的识海深处啊,而不仅仅只是被动地等着她们的窥视,靠着手里的那点筹码,图谋着所谓的潜移默化……”   黎凰亦在此时想通了一点:“难怪这儿的这些骷髅们没有任何感知的器官,却依然能够‘看到’,‘听到’,‘闻到’,‘触摸到’……原来他们其实并不需要有那些分门别类的感知方法——他们感受这个世界的方法,就和你那将种种感知融为一体的,没有什么自我保护之能的识海一样。”   “看起来正是如此。”单乌应道,“所以他们能够理解你在说些什么,却无法靠着自己的身体将意识转化成语言——只有其中神识强大的存在才领悟出了神识共振的方法,其他人,或许只能靠着比划动作,或者靠着那在自己身上钻出洞来的骨笛的声音来表达自己了吧。”   “感觉我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批从懵懂之中成长出来的人。”黎凰感叹着,“而他们在还处于摸索互相交流的方法的时候,便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他人,以及习惯于被控制。”   ……   黎凰带着那已经有了心跳的小骷髅,与那剑士骷髅继续在这荒野上前行。   不出意外的,他们很快便接连遇到了其他的白骨城池——城池的规模更大,城主的实力看起来也更加地了不得。   在知道了黎凰这一人两骷髅的事迹之后,那些城池之中的主人却并不觉得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失败者,于是他们或者主动上前挑衅,或者在刻意挽留不成之后恼羞成怒想要强行镇压那剑士骷髅,然而结果却总是不如他们所愿,一律都是城破人亡,一地狼藉。   但是,与最初那个白骨城中的骷髅在失去城主得到自由之后便四散逃走不同,这后来的一些城池在崩毁之后,那些脱身而出的骷髅没有选择离开,反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那剑士骷髅的身后,似乎是将那剑士骷髅当做了新的领袖新的城主,甚至百般恳求着一个让自己能够跟随并且伺候那剑士骷髅的机会。   那些骷髅眼眶里跳动着的火焰让黎凰看到了一个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   据那些骷髅们陈述,在这些不同的白骨城的城主之间,每一个都会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大,希望自己的城堡能够变得更威风,所以经常会有想要扩张地盘互相吞并的战事发生,在那种双方对战的混乱场面下,在双方城主互相抢夺对那些骷髅臣民的控制权的时候,经常会有大家一起失控的情形发生——这个时候,总是会有很多骷髅突然醒悟,并开始尝试着逃出这被控制的命运。   但是很快,这些逃走的骷髅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孤身一人的自己,几乎是完全没有办法在这片荒野上继续存在下去的,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对手,几乎全是来自于其他城主的成群结队的白骨大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摆在这些骷髅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了两条——或者宁死不屈,被人掐灭颅骨内的火焰,然后将一身骨头收拢过去成为壮大自身的材料;或者识相一些低下头,早早投降,没准还不至于成为最垫底的那块砖。   当然,也有一些逃走的骷髅联合在了一起,意图改变自身那无能为力的局面,但是,这样的群体存在的时间一久,内部依然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分化,再度出现一个高高在上的城主,而其他人,依然逃脱不了成为垫脚石的宿命——除了荒野之上又矗立起了一座新的城池之外,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如此一来,几次三番,就算是最有主意最想要摆脱这种局面的骷髅,也不得不选择了乖乖认命,只希望自己的主人足够强大,在与别的骷髅城主争夺地位之时能百战百胜,好让自己这砖瓦一样的生命能够持续得更长久一些。   于是,在面对那剑士骷髅和黎凰这一对在这个世界中几乎无敌的组合的时候,这一群骷髅自愿地选择了追第七百三十四回荒野称王(下)   那些骷髅不肯离开,在面对剑士骷髅的暴怒的时候会主动地匍匐在地做出臣服和顺从的姿态来,甚至在面对剑士骷髅的大开杀戒之时,也依然保持住了一种誓死追随的决绝之意。   黎凰不出手,剑士骷髅也终于是杀得累了烦了,只能默认了这些骷髅们的跟随,于是这一队人马竟就这样浩浩荡荡了起来。   虽然剑士骷髅本身并不想去与前路上的那些白骨城池打交道,但是当他带着这么多的骷髅开始在荒野上移动的时候,就算是距离很远的白骨城池也感受到了一丝被威胁了的不安。   于是不同的白骨城池之间开始串联,想要打散剑士骷髅带领着的这支队伍,几次三番的交手之后,剑士骷髅也生出了火性。   “与其被动地被那些人来挑衅,不如我先一步去将他们全部铲平。”剑士骷髅如此打算着,“否则的话,总有一天,他们会集结起远远超过我应对能力的骷髅大军来。”   于是剑士骷髅不再坚持原先的方向,而是开始以一座座城池为节点,带着众多的骷髅如同清扫障碍一般扑了过去。   起初的时候,剑士骷髅还只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应对那些各不相同的骷髅城主,但是渐渐地,他开始感受到了一丝吃力——他的敌人越来越强,手下的兵马越来越多,而他只有区区一人,所能挑战的局面着实是有限的。   “我的麻烦全是因为这些不肯离开的骷髅而起,我便让他们为我征战又有何不可?”剑士骷髅渐渐地开始学习着指挥那些追随着自己的骷髅们替自己打前站,冲锋,围剿甚至追击。   起初的时候,剑士骷髅并不知道该怎么很好地驱使这些骷髅,只会像其他的那些骷髅城主一样,使其凝聚成一座座形态各异威风凛凛的白骨堡垒,而后与对方的城池之间进行面对面的碰撞,大家一起碾出个粉身碎骨之后,剩下来手下多的那一方便是胜利者。   然后,胜利者出面接手双方剩下的一切,再次向着下一个目标进发。   而随着那剑士骷髅的战斗指挥经验的不断丰富,他发现自己其实未必需要一成不变地以堡垒来与对方碰撞,因为他本身的体质就已经足够坚硬,根本不会被那些普通的骨头伤到,所以也不必像其他那些城主那样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危,更不必在自己的周围围上那些看起来仿佛豆腐渣一样的碎骨头,那反而会影响到他自己在战场之上的灵活性——于是剑士骷髅开始尝试着改变战术,学会了如何诱敌深入,学会了如何打援包抄,学会了如何分而击之……   这种征战的行为就这样在剑士骷髅的种种尝试之下变得越来越有创造力。   那剑士骷髅也渐渐地开始乐在其中。   ……   从头到尾,黎凰都没有对那剑士骷髅的举动提出任何建议,只是抱着那小骷髅坐在魇兽的背上,不言不语地默默地跟着,并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放出魇兽,收集起那些骷髅城主们在战事发展到高潮之时,那丰沛到几乎溢出的种种情绪。   那魇兽便也在这样的征战之中越发壮大——不但体型大了一圈,甚至身上的毛发一根根都凝实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有了些皮毛丰厚油光发亮的意味。   “他现在应该开始设想着如何称王了。”黎凰看着不远处那正在分崩离析的又一座白骨城,召回了自己分派出去的那些魇兽,同时心中暗暗地想着,“立国,称王……再然后呢?仍是理所应当地去追求所谓的永生不死?”   “每个世界里,每个强大的存在,最后都会走上这么一条路么?”黎凰稍稍流露出了一丝有些厌倦的表情,低头打量起自己怀里这小骷髅来。   自从有了心跳之后,小骷髅连最外层的皮相也开始成形了,如今已经依稀可以看出面目上的五官。   “她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中完成复生之举么?”黎凰抬手捏起了那小骷髅的手腕,触手之处依然是那冰凉凉的白骨,让她不敢生出太多的指望。   小骷髅有些迷惑地抬头看了看黎凰,又低头看向自己被黎凰捏住的手腕。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那稀里哗啦的声音突然停滞了片刻,这动静让黎凰和那小骷髅同时被惊动,一起举目往那垮塌了一般的城堡所在望去。   那一身金光的剑士骷髅正踩在一只巨大的白骨怪鸟的背上,从那塌陷而出的大洞之中冲了出来,一身从里往外透出的万丈光芒,意味着他已经将敌人的那些火焰给吞噬了个干干净净——看起来简直仿佛黎凰所知的那些人间传说中的降世天兵一样。   那剑士骷髅在冲到半空中的时候,用手中的骨剑指着那城堡,一道有些含混的意识波动传递开来。   然后,周围那些散乱的骷髅再度收拢了起来,并且掉头往那城堡之上爬了过去,骨头和骨头们叮铃当啷地碰撞着,硬生生将那一座城堡重新给拼凑了起来。   黎凰看着那剑士骷髅的举动,挑起了眉梢,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猜测已经即将变成现实了,只是不知道那剑士骷髅在做下这些之后,画下的是一个暂时的断点,还是一个对他自己来说足够完满的句点。   ……   很快的,那白骨城堡已经变得仿佛从来没有打碎过一样,同时那城堡的周围,许多围着的骷髅亦对着半空之中的剑士骷髅做出了跪地膜拜的姿态。   剑士骷髅脚尖在那白骨大鸟的背上轻轻一点,轻轻地落在下方那城堡的一角屋檐之上。   下一刻,那剑士骷髅身上流转的火光猛地明亮了起来。   整座白骨城堡就这样晃动了一下,而后周围的那些跪拜的骷髅就这样咕噜噜地连脑袋带着身体一并滚了过去,贴在那城堡的底层,转眼便融了进去。   白骨城堡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原地拔高了三尺。   这增加了的三尺的高度都是腿。   ——那些滚到白骨城堡底部的骷髅们,一个个躬着腰低着头,颤抖着双腿,硬生生地将那白骨城堡从地上扛了起来,齐心协力之下,居然没有谁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被碾成碎片。   剑士骷髅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的视线便转向了在不远处露出惊诧之色的黎凰。   白骨城堡底端的那些骷髅们同时抬起了脚,向着黎凰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于是那白骨城堡就这样平平稳稳地移动了一步的距离——这些骷髅们的脚步是如此之轻,因此在这整个过程之中,城堡的主体没有半点摇晃,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骨头碾在沙地上那轻微的沙沙声。   然后,第二步,第三步,那白骨城堡就这样平移到了黎凰的面前,并冲着她打开了大门,露出了里面精致繁复的种种布置。   剑士骷髅从城堡的屋顶跃下,轻轻落在黎凰的面前,微微躬身,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如你所见,这个城堡足够的舒适,不会让你受到这荒野风沙的侵袭,也不会让你感受到一丝半点的颠簸。”那剑士骷髅传递着这样的意识讯息。   “他还记得之前那颠簸的马车?”黎凰感受到了剑士骷髅的用心,视线往那白骨城堡的底端多看了一眼。   “愿意与我一起进入这城堡之中么,我的王后?”剑士骷髅的邀约带着一种仿佛许愿的性质。   “王后?”黎凰心里嘀咕着果然如此,口中却刻意地将这两个字用疑问的语气强调了一番。   “从此以后,我为王,你为后,我们便是这片荒野的主人,我们会荡平这土地上其他所有的城堡,真正成立一个属于你我的千秋万代的国家……甚至可以如你所希望的那样,有城市,有街道,有街头巷尾过着平淡生活的居民……”剑士骷髅如此许诺道。   在那剑士骷髅的意识之中,之前黎凰在水晶球之中所展示出来的那些人间世界街头巷尾的场景,被替换成了白骨的房屋,街道,那些活人也被替换成了一个个来回走动的普普通通的小骷髅——这些小骷髅如同被人牵引着演戏一样,做着些其实对这些骷髅们根本没有必要的举动,譬如吃饭睡觉,或者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并且互相厮打之类。   ——那剑士骷髅显然并没有理解黎凰所言的生死差异,那一切他自以为能够让黎凰开心的景象,都只是一种拙劣生硬的模仿。   “然后呢?”黎凰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一字一句地问出了这三个字。   “然后?”剑士骷髅微微一愣,抬起了头,盯着黎凰的双眼,就这样陷入了沉思之中。   ……   良久,剑士骷髅终于再次有了反应。   他眼中的火苗跳动着,几乎将他脸上的面具给烧熔,而他意识之中传出的波动,就这样一字一句地向黎凰问道:“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为什么需要然后?”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黎凰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真的希望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只过着一种没有变化毫无意外的生活么第七百三十五回然后(上)   “没有变化,意味着‘死’,对不对?”小骷髅旁观着黎凰与那剑士骷髅之间的交流,突然咔咔地开了口,用口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小骷髅虽然抬眼看向黎凰,但是她到底还是正面面对那剑士骷髅的,于是剑士骷髅同样也将她说出来的话语看了个清清楚楚。   “难道要我继续去寻求那可能是转生也可能是毁灭一切所谓终极之处,才是所谓的‘生’么?”剑士骷髅不知为何突然暴躁了起来,“就算那是真的所谓转生之处,转生之后我还是我——我一样会失去现有的一切,包括这些臣民,这么广大的土地,这白骨城堡,并且,我一定会失去你!”   “如果那样是‘生’,我情愿在这里选择永恒的‘死’!”剑士骷髅挥舞着双手,几乎是动用了全身的意识对着黎凰嘶吼着,震得黎凰的识海都有些颤抖。   “舍不得,是么?”对于这样的震颤,黎凰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头,便再度平平淡淡地开了口,“那么,告诉我,你真正舍不得的是什么呢?是你千辛万苦积累起来的这份基业?是这种万众臣服的高高在上仿佛神明的快感?还是我这么个与你相伴了一路的活人呢?”   “都舍不得,是么?”见那剑士骷髅再度陷入沉默之后,黎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知道,舍不得这种感情,其实是有期限的么?”   “什么意思?”剑士骷髅稍稍混乱了一下。   “你不是舍不得我么?不如我们来试试看,你与我像这样对视,要多久之后,你会觉得我这张面容面目可憎。”黎凰提出了一个建议。   “不会有那种时候的。”剑士骷髅如此反驳。   “可别现在就将话说得太满。”黎凰轻笑,手指在一旁勾勒出了一串线条,这些线条环绕着那剑士骷髅,形成了一圈法阵,随即还有一只小小的魇兽跳在了那法阵之上,转眼便化为一缕黑气融入其间。   剑士骷髅知道那黑色的小怪物的可怕之处,一时半会儿竟不敢动弹。   黎凰的手指未停,同时她的手里亦出现了一面暗青色的铜镜——正是那一面碧血莲花镜。   ……   法阵明明灭灭,终于在那剑士骷髅几乎就要动手将那些线条扯碎之前拼接上了最后一根线条。   剑士骷髅抬起的手骤然僵直,同时双眼之中的火苗也出现了片刻的停顿,而后以一种无比急促的频率闪烁了起来,那小骷髅只是盯着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于是有些不安地看着黎凰,想要知道那剑士骷髅被这样折腾一番之后,是不是会出什么问题。   “放心吧,我还想看看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呢。”黎凰安抚地摸了摸那小骷髅的脑袋,“我只是利用这些东西,让他陷入一场梦境之中而已——人在做梦的时候,能够在非常短的时间之中经历无比漫长的岁月,一次呼吸的时间,便有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年光阴流转而过……我可没有耐心真的在这儿等上上百年的时间,等着他将我看厌呢。”   “梦是什么?竟有这么神奇?”小骷髅生出了好奇之意,甚至想让黎凰也让自己感受一番。   “你们不需睡眠,从来没有体会过所谓的梦境,会好奇也是正常。”黎凰笑了起来,并作出了许诺,“这样吧,等他做出了决定之后,我便让你也体会一场足够美妙的梦境。”   ……   那剑士骷髅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了半空之中,只是周围的空气似乎十分的粘稠,同时,他的眼前,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丰富色彩。   剑士骷髅还没来得及辨认眼前的光影都是些什么的时候,便已经重新落到了地上。   事情似乎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点——剑士骷髅站在白骨城堡之前,伸手向黎凰做出邀请,而黎凰的脸上带着笑意,点着头,欣然应允。   于是那剑士骷髅得意牵着黎凰的手走进了那白骨城堡之中,大门关上,那城堡再次开始移动,往着下一个目标前去——那征战之途仍未停止。   而在这些过程之中,剑士骷髅为了哄黎凰开心,用白骨编织起花环,皇冠,或者雕琢出种种精美的饰物,并且用这些饰物堆满了黎凰的身遭,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她打扮成了自己的女皇。   终于,当这片地域上最后一处白骨城池都俯首称臣了之后,这移动着的白骨城堡终于停了下来,在一处矮坡上暂时性地扎下了根,然后在这城堡的周围,那些臣服的骷髅们被分成了不同的阶层。   最底层的作为砖瓦,于是一幢幢房屋一条条街道就这样凭空生出,甚至天然就带上了房屋之中的种种家具和装饰。   稍好一些的存在,可为牛马,猫狗,甚至落在枝头的飞鸟——这些脑袋根本就是人头的奇形怪状的兽类在这城市之中来回游荡,好像那就是他们的天性一样。   更好一些的,便是被允许有了些自我意识的存在,这些人拼凑起了完整的人身,在这巨大的城市之中居住了下来。   每一天,这些骷髅都在努力地想要像活人一样生活——这也是剑士骷髅给他们下达的命令,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努力完成。   于是有骷髅磨了一些白骨碎片开始在街上叫卖,另一个骷髅便也磨一些其他形状的白骨来与之交换,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交换个什么东西,还有的骷髅开始用那到处都是的骨头碎片来给自己或者其他骷髅编织衣物和头冠,就好像之前那些城主们所做的一样,这种事情很快便得到了众骷髅的纷纷仿效,因为几乎每一个骷髅的心中,都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城主梦……   后来,还有一些骷髅开始在骨头上刻下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体发出高低起伏的有规律的声音——这些骷髅是在受到黎凰的启发之后,想要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了。   这个过程当然足够艰难,但是一旦开始,便显出了一种烈火燎原之势。   骷髅们开始用源自于身体的声音谈话,开始交流起自己的想法,开始捶打着自己发出嘈杂如噪音一般的声音与别人争吵,开始在成堆的骨片上记录起一些所思所想,开始演奏出节奏欢快的乐曲,开始创造出舞蹈,甚至开始有诗歌的产生。   那些诗歌最初的主题,自然是为了歌颂带给他们这一切的,强大威武不可战胜的剑士骷髅,以及他们那位智慧仁慈的皇后——在这些诗歌中,他们被赋予了形容光明的词语。   剑士骷髅很满意这一切,甚至召集了一群骷髅,将这一篇诗歌拍演成舞蹈,在那白骨城堡之中表演给自己和黎凰观赏。   一切看起来都很是美好,并且正如那剑士骷髅所认定的那样——这样的圆满,不需要任何然后。   时光就这样倏忽而过,转眼便是百年。   城堡还是那个城堡,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城市里头的骷髅们还是那些个骷髅,演奏着十年前的乐曲,歌颂着百年前的事——在这个荒凉的再也没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的世界之中,这些骷髅们就算再天才,其创造力也还是有限的。   城堡里拥有真正的自我意识的人也依然是那两个——带着面具的剑士骷髅,以及坐在那些白骨饰品的中间,苍白得几乎和那些骨头差不多颜色的黎凰。   那血肉小骷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消失了,然而却并没有谁发现异常。   黎凰的美貌如同被冰雪封住了一样,依然没有改变,但是眉眼之间却越来越少笑意,很多时候就是呆呆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某一个地方,或者就干脆看着那剑士骷髅的脸上面具,一言不发,连抱怨都懒得抱怨了。   剑士骷髅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也是如此——如同雕像一样坐在黎凰的对面,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当做女神,怎么都看不厌的存在,然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剑士骷髅记得自己的承诺,很想让自己相信黎凰的美丽依然是他心中的唯一,但是糟糕的是,他已经越来越难以有对着这张脸怦然心动的感觉了——在很久之前,这张脸不管是忧伤是微笑甚至是嘲讽抱怨,都会让他觉得美不胜收,让他看的目不转睛。   终于,在某个时刻,剑士骷髅的视线从黎凰的身上移了开来。   ——这是一个结束的信号,同样也意味着一个开始。   剑士骷髅传达出了全新的意念,那些装作自己是活人的骷髅们被再次打碎,那些房屋街道亦如同被巨人的脚掌踩过一样,变成了一片废墟,整个世界都在剑士骷髅的控制下被打乱重建。   重新建立的,是一个越发荒凉和寂静的世界,甚至连那些老套的诗歌都听不见了,所有的骷髅都沉没进入了地基之中,所有的意识都陷入了混沌,四下里顿时安静得仿佛一座坟墓。   剑士骷髅突然间觉得这样的世界才是应该存在的永恒——一切静止,没有了时间了流逝,便不会有那种因为强作喧闹的玩笑而生出的厌倦疲累之感。   “这样才对。”剑士骷髅如此想着,便往黎凰的所在处回望而第七百三十六回然后(中)   “我们应当在这样的世界之中一起化为石头,这样才能留住永恒。”剑士骷髅如此想着,“只有如此,所有的美丽与誓言,才不会因为时间而变质。”   于是剑士骷髅开始一步一步地往黎凰的身边走去,手指微微弹动,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黎凰抬头看向那剑士骷髅,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妥,突然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那些饰物,也没有说话,只是手里出现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棍子,开始在这白骨城堡里头敲敲打打。   棍子所过之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崩散的白骨,几乎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原先精致华丽的城堡内部,便已经如同飓风扫过一样,一片狼藉。   剑士骷髅也不得不暂时停步,因为他看不出黎凰到底想做些什么。   黎凰并没有乱砸,她所砸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她自己在这百年时间之中浪费的心血——城堡里的吊灯,花瓶,雕像,镂花的骨镜妆台,坐卧用的种种桌椅器具,甚至墙面上那些无意义的花纹装饰,全都在她挥舞的棒子之下化为了齑粉。   然而这城堡的主体,似乎是因为那是最初剑士骷髅命令那些被降服的骷髅们建造起来的,所以在黎凰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之中,居然没有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黎凰砸了许久,一个个房间就这样仔仔细细地砸过去,剑士骷髅远远地跟在一旁也看了许久,似乎想看一看她究竟发什么疯,究竟想要将这座城堡给拆到什么地步。   渐渐地,剑士骷髅开始觉得黎凰的模样似乎并不像自己记忆之中的那般轻盈优雅了——动作开始变得粗鲁,声音也没那么动听,表情也有些狰狞,甚至之前那些如冰似雪的气质似乎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错觉?”剑士骷髅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眼前某一面他一直艰难维系着的水镜突然之间被人砸了个粉碎,一切曾经的美好记忆似乎都是自己欺骗自己自己感动自己的假象,某些立下之时认为是天长地久的誓言,此刻更是仿佛一个个笑话。   而他竟然将那些假象,那些笑话,全都当了真,并为之强撑了如此之久。   继而,与黎凰这面面相觑的百年时光如流水一般从剑士骷髅的心头流过——黎凰是怎样横眉竖目地抱怨,是怎样不管不顾地强迫自己做些迁就之事,是怎么嫌弃自己的所谓不开窍,是怎么对自己那些举动指手画脚,并且在事后不断地唠唠叨叨……   剑士骷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黎凰很多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自得的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剑士骷髅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白痴的眼神。   这种眼神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仿佛一根针一样扎进了剑士骷髅的意识之中,再难拔除。   “她真的就是完全正确的么?她到底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明明她所享受的一切,城堡,一身的饰物,还有那玩闹一样的所谓活人城市,都是我为她打造的,她能有什么资格不满意,不满足?”一颗早已被埋下的毒草种子开始生根发芽,而这一回,剑士骷髅并没有将其拔除。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混乱的城堡之中,某一根廊柱的后侧,突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骷髅脑袋,引起了剑士骷髅的注意——正是那不知何时便已经消失不见了的血肉小骷髅。   那血肉小骷髅依然没有改变,眼里的光彩仍旧无比依恋地望向那剑士骷髅,竟让那剑士骷髅突然心动了一下。   “是的,就是这种眼神。”剑士骷髅似乎在这突然之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于是他抬起了手,对着那小骷髅招了招。   小骷髅得到了许可,立即小跑着从那廊柱的后方往剑士骷髅的身边靠近——她的外表已经基本完整,如果能够忽略掉里头那骷髅架子的话,竟是一个不输给黎凰的小美女。   黎凰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下了手,转过身,视线死死地盯住了那正往剑士骷髅怀里扑去的小骷髅——那是一种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的,可以称之为嫉恨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让黎凰的容貌又打了一个折扣,同时也让剑士骷髅的心里腾腾地升起了一种满足感,好像直到今天,他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翻身做主人。   “以前拘泥于誓言,竟没发现她那容貌之下,原来也不过是如此普通的存在。”剑士骷髅的的意识窜动着,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莫非,我为那誓言所惑,并为此而坚守百年,竟是她给我灌下的那些迷魂汤的作用吗?”   “她会那么多我不知道究竟的法术,想要拿捏住我的意识蒙蔽我的双眼,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剑士骷髅越想越倾向于阴谋的方向,“莫非这完全就是一场骗局?”   剑士骷髅心中的嫌弃仍在滋长,黎凰却在此时停下了手,轻叹了一声之后,突然用手中那棍子往那小骷髅的方向一点。   一道黑气从那棍子的末端窜出,正是许久未曾得见的魇兽——那魇兽在剑士骷髅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钻进了小骷髅的眉心,稍稍片刻之后飘然而去,那小骷髅双眼里的光彩便随之黯淡了下去,甚至连身上那些已经成型了血肉虚影都如一团烟雾般散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堆看起来细弱不堪的小骨头。   剑士骷髅大惊,继而愤怒,双手里捏住了骨剑,就想向黎凰真正动手了。   黎凰却在这个时候大笑了起来:“何必愤怒呢?这只是一场梦而已,现在是你该梦醒的时候了,而我这些作为,只是为了替你扫尾而已,省得这儿留下的我的痕迹太多,让你带着此时此地的这些执念回到现实之后,仍将这百年幻梦当了真。”   “我只劝你最后一句——该破碎的,注定破碎,该毁灭的,终究毁灭,一切都可能永恒,却唯有人情最易消磨。”   “下次立誓之前,多想想百年之后。”   黎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突然就化成了一团虚影,消失在了原地。   而剑士骷髅手中的长剑亦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手,如一道闪电一样切过了那团虚影,铛地一声没入了对面的墙壁之中。   “人呢?滚出来!”剑士骷髅的意识开始疯狂地震荡。   这白骨城堡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震荡,于是那柄骨剑刺穿的墙壁上,一道纵向的裂纹蔓延了开来,直至贯穿了这整个白骨城堡,让一切都稀里哗啦地四下崩散了。   所有的白骨乃至荒原都瞬间消失,剑士骷髅立足于茫茫黑暗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   黎凰手中的碧血莲花镜镜面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然后包围在剑士骷髅身遭的阵纹一根根崩裂。   剑士骷髅的意识渐渐地复苏,他终于重新感应到了周围的一切——荒原,白骨城堡,血肉小骷髅,以及黎凰。   剑士骷髅下意识地就想抽出身后的骨剑对黎凰发起进攻,却在手指触及到那骨剑剑柄的时候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僵直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小骷髅好不容易等到那剑士骷髅苏醒,此刻见他又一次如同被梦境控制一样变得木然,忍不住抬头向黎凰问道。   “没事,他只是突然回到现实之中,需要有一段时间来整理思绪。”黎凰如此回到道——此刻的她十分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同样也十分地有耐心。   剑士骷髅终于在许久之后接上了自己之前之后的记忆,抬头看向黎凰的时候,那火苗之中,已经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怯意。   “刚才那是梦?”剑士骷髅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震荡着,向黎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黎凰点头,“我只是通过一场梦境,让你看一看你所假设的终点,发展到最后的时刻会是什么模样。”黎凰点了点头。   “最后的时候,你抹去了她,是因为她也是你造就的?”剑士骷髅的视线落在了小骷髅的身上,发现那小骷髅看着他的视线虽然带着一丝担忧和眷恋之意,但是并不像他在梦中所见的那样,满是依恋和仰慕——那小骷髅真正仰慕的对象,依然是黎凰。   “是的。”黎凰点着头回答着剑士骷髅的疑问,“我留下的痕迹抹去的越干净,你在回到现实之后,受到那梦境的影响越小。”   “我只是想让你认知一下自己是放了怎样的大话,可没想直接把你弄成个疯子呢。”黎凰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并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你可有觉得我面目可憎了?”   “梦境之中,的确是有那么一刹那……但是现在清醒之后,只觉得心生敬畏。”剑士骷髅无奈地低下了头,似乎不怎么敢与黎凰对视了。   “那么,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么?”黎凰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那剑士骷髅,“当你的愿望发展到了那种程度之后,然后呢?”   “然后,是选择与自己那完满的心愿一起共赴永寂?还是打碎那一切,去寻找一个新的开始第七百三十七回然后(下)   这支骷髅队伍重新开始移动。   打头是坐在魇兽背上的黎凰,那小骷髅也坐在她的身前,为她指点着那一条笔直的路线。   剑士骷髅跟在黎凰的身后,走两步,然后留在原地迟疑许久,想着要不要就此道别,接着又快步地追上,跟在黎凰的身边,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在他的身后,那白骨城堡早已崩散,那些追随他的白骨们也依着他的步调一起走走停停——只要没有比那剑士骷髅更强的存在出现,他们便会不离不弃。   “你们在成为砖瓦石块的时候,有想过然后么?”剑士骷髅再一次停下了脚步,并向着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骷髅们问道。   那些骷髅们面面相觑,给不出答案——这些骷髅们显然并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   终于,其中个一个似乎是稍稍有点意识的骷髅给出了一个答案:“我们只需要存在,不需要然后。”   “不需要然后?”剑士骷髅微微一愣,他突然意识到,在他开始吸收别的城主的那些火焰之前,他几乎和周围的这些骷髅们一样懵懂——只知道要战斗,要依循着本能往某一个方向走下去,根本就不会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对黎凰的感情也单纯得多,完全没有如今这么的一言难尽。   “是的,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然后’,‘然后’这个词是她硬加给我的……”剑士骷髅突然记起了自己在那噩梦的最后的时刻,当他彻底让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之后,回头看向黎凰的时候的心里的决定。   ——他那个时候想的是要让一切都彻底静止,因为当一切证明时间流逝的东西都消失之后,便可以无所谓“然后”了。   “如果那个时候她不做打断的话……”剑士骷髅站在了荒野之中,看着远处身影越来越小的黎凰,突然抬起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甲之上,那底下还藏着一块已经被打磨成心脏形状的蓝焱铜,并且那铜块内里,还封着一道黎凰留给他的用以护身的符箓。   “我要回到过去,回到没有做那场噩梦的时候,然后让一切都按着我的意愿发展下去……”剑士骷髅的意愿渐渐变得坚定并且强烈,“我不会再让她有打破这一切的机会。”   于是剑士骷髅的意识一动,他胸腔里那铜块周围的火焰便开始不断翻滚着,推动着这铜块形状有规律地改变着,使其如同那小骷髅的心脏一样跳动了起来——剑士骷髅之前一直刻意地维持着这颗心脏跳动着,希望靠着这些举动让自己与黎凰之间源自根本的差距能缩得更小一些,并因此从各个方面都更接近一些,然而,当他从那噩梦之中苏醒过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再关心过自己这颗心脏的事情了。   可惜的是,事情并没有如那剑士骷髅所愿——再次开始跳动的心脏完全无法让他重新回到之前那畅想未来暗生欢喜的状态,亦没能让他的烦恼少上多少。   “我还需要放弃一些什么多余的东西。”剑士骷髅如此想着,然后他的意识开始波动——他体内原本凝实的一团火苗,渐渐地凝出了一团看起来若即若离的,等待着被抛弃的部分。   ……   黎凰在远远的前方,她通过自己之前留在那剑士骷髅身上的印记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举动,于是勾着嘴角,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而后便让那魇兽前进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一些。   “不等他们了么?”小骷髅惊讶地抬起了头,向黎凰提出了疑问。   “没有等的必要了,他已经决定让自己留在原地了。”黎凰回答,低头看了那小骷髅一眼,虽然心里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留下来陪他么?”   小骷髅一愣,似乎很是纠结了一番,终于是开了口:“我希望他能够陪着我们一起走。”   “可是现在这情形明显不可能了呢。”黎凰继续逗弄道。   “能带着他一起走么?”小骷髅话刚出口,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那样的话他反而会憎恨我们的。”   “你已经能感受到憎恨的情绪了?”黎凰稍稍有些吃惊。   “他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对你的恶意,我想,那种感情就叫做憎恨吧。”小骷髅歪着头,继续咔咔咔地说道。   “嗯,你的感觉没有错。”黎凰给予了肯定。   “我不喜欢那样的他。”小骷髅用力地点了点头,显然已经将事情完全想清楚了,虽然没再继续说话,但是她那抱紧黎凰胳膊的举动,已经无声地表达出了她的决定。   “只需要考虑喜欢和不喜欢,便可以轻易地做出决定来……这可真是个够洒脱的小娃儿。”黎凰心中暗想,抬头摸了摸那小骷髅的脑袋。   ……   魇兽全力奔走的速度远远地超过了一切骷髅,于是很快地,黎凰就算是依靠自己留下的暗记,也无法得知那剑士骷髅如今是怎样的状况了,只知道他终于是掐灭了那一团有关噩梦的记忆,却不知道接下来他是不是还打算掐灭更多。   当然,黎凰如今也的确没有过多的心思来关心那剑士骷髅的境况了——她的眼前,已经渐渐地出现了即将到达终点的迹象。   周围依然是漫漫荒野,间或有些白骨横陈其上,不过这些白骨明显巨大了不少,有些看起来竟似是能够撑开天地的怪兽一样,只一根骨头看着就跟高山一样了。   这种骨头的数量越来越多,先是丛林丘陵,继而竟真的堆积成了一座底边看起来四四方方,山体却是非常规整的三角形的山头。   这山头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黎凰在看到那山体之后,又放纵那魇兽奔跑了比之前还要久上一些的时间,方才到达了那山体的脚下。   黎凰虽然不是骷髅不是阴魂,但是随着这距离的靠近,如今的她也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山体内部传递出来的意识波动了——这是一种往无穷远处传递的召唤之意,那些从荒野之中游荡的阴魂,以及那些砂砾中爬起来的骷髅,都是感应到了这种召唤,才会有那样源自于本能的一往直前的举动。   “有别的骷髅来到这里过。”黎凰驭使魇兽顺着那山体上行,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山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的人骨——与组成这山体的巨大骨头比较起来,这些骨头实在是太过细小了。   小骷髅有些紧张,身体往黎凰的怀里缩了一些,但是依然好奇地探着脑袋,打量着这自自己有意识之后,便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所谓终极之地。   “你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么?”黎凰将视线从不远处的一滩腿骨上收了回来,向那小骷髅询问道——那一地细小的骨头显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出现的,所以黎凰想要知道这山头上是不是有什么潜在的危机,或者是她这个活人身体所感应不到的暗示。   “没有。”小骷髅摇了摇头,脸上同样也是一副疑惑之意。   黎凰皱起了眉头,按捺不下心里的好奇,于是一招手,便从那一滩腿骨之中抽出了一根。   那骨头一到黎凰手中,黎凰便觉得自己似乎是捏住了一根烙铁,火辣辣的剧痛传来,黎凰没有防备,一甩手便将那骨头狠狠地丢了出去,砸在山体之上,带出了一溜火星。   “怎么回事?”黎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心依然光洁如玉,似乎那股剧痛完全是她的错觉。   “再试一次。”黎凰稍稍定了下心神,对着另外一根腿骨招了招手。   这一次,她的举动变得越发小心了起来,于是在那腿骨缓缓靠近的时候,她终于感受到了自己与那腿骨之间凭空生出的一股排斥之意,似乎这山体之中的意识正在威胁她:“如果你一定要让这些多余的骨头留在自己身上的话,那么你就退回荒野上去吧。”   “是这样么?”黎凰眨了眨眼睛,以灵力将那根腿骨硬生生地拖到了自己面前,并示意自己怀里那小骷髅也伸出手试探一下。   小骷髅很听话,于是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地伸出了手去,可只是坚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不得不缩回了手。   “山在告诉我,这是多余的骨头。”小骷髅如此描述着自己的感受。   “果然如此。”黎凰点了点头,一松手,那根腿骨便“咻”地飞了老远。   “看来,之前那些来到这山头上的骷髅们,大概绝大多数都有着惊天动地的威武造型吧。”黎凰觉得自己这猜测大概是不会错了,“可是这山头却在他们的面前摆上了一个选择——维持那些让自己强大的骨头回到荒原之中去称王称霸,或者抛下多余的一切,以一种最初始的人的形态去往终点,寻找那或许会存在的转生之路。”   “那么,最初的那些白骨城主当中,应当是有人曾经来到过这座山上的,但是他们在面对这个选择的时候,选择了退回荒原,并且认定这转生之路乃是一场欺诈……”   “因为,这条所谓的转生路显然不会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第七百三十八回转生之道(上)   “我和这小骷髅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多余的部分,所以才会对此毫无感应。”黎凰已经生出了释然之意,随即暗笑了起来,“让那些骷髅们放弃已经到手了的强大,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就好像现在你让我再当回凡人,我也一定会纠结万分的。”   “唔……当回凡人?”这四个字落进了黎凰的意识之中,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想到了自己所假设的那个强弱颠倒的世界。   “不……我只是做了些假设而已,只是想通过一个假设的前提推演些道理而已,我并不想亲身尝试的……”黎凰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自己的头顶上又被罩上了一团霉运乌云,有什么东西正在藏在那乌云里头,对着她露出了邪恶的笑意。   “我的运气真的会有这么差么?”黎凰暗暗想着,龇牙咧嘴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那白骨山的顶端,“随便说说的事情,莫非……又要成真了?”   ……   然而就算预感再糟糕,心情再忐忑,黎凰还是义无返顾地驭使魇兽往那山顶上掠去了——不管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都得先离开这见鬼的轮回路,重新回到人世间才行。   ——就算只能做个凡人,也要活在阳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   于是,又是一段漫长且枯燥的时间,这白骨山的山顶终于近在眼前。   “哟。”在看到那山顶上的东西的时候,黎凰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一声轻叹。   刨除掉下方那巨大的白骨山的山体,这山顶上的一块地儿的模样,与那黎凰在那坑洞之中所见的魔神祭坛完全是一模一样,甚至,同样地在那六芒星的阵纹中央漂浮着一团无由的火焰,不过这团火焰的体积却要庞大得多。   “我这样打招呼的话,魔神大人你能感应得到么?”黎凰收起了魇兽,带着那小骷髅轻轻地飘在了那团火焰之前,开口问道。   小骷髅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只觉得这团火焰莫名地让她想要亲近,但是既然黎凰没有动作,她便也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   “嘻嘻,等你很久了。”那火焰之中传出了回应的声音,并且从中分离出来了一团小兔子形状的火焰,开始围绕着黎凰以及那小骷髅上下打转,似乎是想研究清楚这从荒野深处走出来的两位究竟有些什么特异之处。   “这是你的轮回道?”黎凰直接开口问道,虽然她如今已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万分笃定。   “是啊。”那兔子代替火焰的主体开了口,“死去的人,只有走过轮回道,才可再回人间——那一天你在我的火焰之中化为灰烬,一命呜呼,我见情况不妙,便立即将你的残骸乃至残余的魂魄都收入我的轮回道中,如此一来,我才可以在这轮回道的终点之处守着你的到来,并为你安排好转世的机会。”   “如果让你的魂魄消散于大千世界之中,在那真正的阴曹地府之中过个十年二十年,然后遗忘前生所有记忆,转世到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那我可该上哪儿在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啊?”兔子跳上了黎凰的肩膀,脑袋一拱一拱地,以一种撒娇一样的姿态在黎凰的头上蹭了两下,实质上,却是在确定黎凰这一副肉身的真伪。   “我便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直接在我的轮回道中凝聚成肉身来。”兔子万般感慨地赞叹道,同时将脑袋扭向了一旁的小骷髅,“而且看起来,这方法并不仅仅局限于你。”   “难不成你还真替我选好了投胎之处?”黎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是自然。”小兔子回答道,“我选中的那虽然是一对凡人夫妇,但是控制了四个岛屿,与天涯海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如果诞生在他们的家族之中,幼年之时便会被那些仙师带往宗门之中,有那宗门作为靠山,再加上前生记忆,你这重修一途,自当一帆风顺,想来顶多百年之后,你便可以重回如今的境界了。”   “我一定要通过投胎才能回到人间么?”黎凰着重地反问了一句。   “必须是这样!”小兔子仿佛被人掐住了尾巴,突然就暴躁了起来,跳到了黎凰的面前,立起了上半身,摆出了一副传道的姿态,“生死大事,岂能一点代价都没有?”   “可我就是能够不用任何代价,便能自由地游走生死呢。”黎凰嗤笑了一声,她已经看出了这小兔子用那夸张的举动所掩盖了的震惊和心虚,“你应该看看清楚,我现在可是实实在在的活人了——你哪怕再杀我一次,将我丢回那荒野深处等待重生,等我走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还是会成就出这样的状态。”   “所以,你还打算让我怎么投胎?你难道是要在这里再杀我一次,然后直接抽了我的骨头和意识,再硬生生地塞给那一对凡人夫妇么?”   “那样几乎可以等于是夺舍而非转生了——夺舍之人,是无法修炼天魔魅舞的。”黎凰知道那魔神真正在意的关键,“你选中我,不就是因为我修炼的是天魔魅舞,而且看起来还颇有成效吗?”   小兔子的心底,那让它震惊到惊恐的地步,以至于想要刻意装作没有看见的现实,被黎凰特地提溜出来强调了一番,于是那小兔子身上的火焰毛发在反复地膨胀垂落之后,终于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并且其本身也低着脑袋陷入了沉思之中,同时口中喃喃:“是啊,你现在是活人了……”   “让我直接走出去吧。”黎凰如此提议——她可不想真的转世成一个凡人然后从头修炼起。   “可千万别再说什么来什么了。”黎凰的心中暗暗祈祷,可惜她也不知道该向谁祷告——她不信神明,也不觉得升仙道背后的存在会多么可靠,于是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她竟直接将单乌给拖过来作为祈祷的对象了,这使得单乌在另外的世界之中不由自主地一愣,并因此短暂地失笑。   而面对黎凰那怎么看都是想当然的提议,小兔子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如此反驳:“转生之道乃是由死转生……你以活人之身走进去,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但是这是你所构建的轮回路,其中一切道理都该由你制定才对。”黎凰继续劝说,并开始尝试向那小兔子分析起这件事的可能性,“你看,我都能以活人的身份,从那荒野深处走到这里了,甚至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小骷髅——这说明这个世界里的生死并不是绝对的对立,亦不是非此即彼,不,其实不管在哪个世界,生死都不是绝对……”   黎凰正打算拿自己忽悠那剑士骷髅和小骷髅的那一套生死之论来说服这魔神所化的分身兔子,却被那小兔子用啪啪的跳动以及背后火焰的暴涨打断了。   黎凰讪笑了两声,知道那兔子大概是有话要说,于是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以为道理的改变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那兔子几乎是用咆哮的姿态向黎凰吼着,“当一套规则已经定下并且完满运转之后,任何一丝改动都有可能带来全盘崩溃!”   “我要是让你逆反了我定下的规则,好点的结局,是我的本体受到重创,乃至于这个世界也会受到震荡,而后我们一起,都需要个百八十年的休养生息……”兔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最糟糕的结局,是你在进入转生路后,转生路,你,我,这个轮回道……在一瞬间全部崩塌,大家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变成绝对的无,甚至连往这大千世界中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哦?”黎凰的脸上露出了惊诧以及对那魔神兔子略带歉意的表情,实际却在心里向单乌征询,“这阴阳路轮回道之类的崩毁,真的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是那迦黑月的话,我没看出来那阴阳路的消失有什么难以挽回的影响,或者说,就算有影响,也不会大过失去信力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当然,我并不知道那位魔神大人的轮回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玄机。”单乌很快便有了回应,并且回应得又快又直接,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担心那牵情丝的影响了。   “你已经知道怎么绕过牵情丝了?”黎凰察觉到了异样,稍稍有些惊讶。   “和我的神识比起来,这牵情丝的结构实在是太低级了。”单乌有些洋洋自得,似乎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他为了绕过牵情丝与黎凰联系而玩出的那种种花样。   “恭喜。”黎凰回道,“所以你做好准备,等着可能的死亡吧。”   “随时恭候。”单乌甚至有心情开起了玩笑,“只不过,你可别又预告了半天,最后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我从你动身踏上荒原的那一刻开始,可就一直在准备铺垫着了呢。”   ……   “所以,你真的不愿意让我试上一试吗?”黎凰默默地等了片刻,看着那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火焰兔子,问了这么一句话。 第七百三十九回转生之道(下)   “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兔子在听到了黎凰的提问之后,抬了脑袋,冲着黎凰龇牙咧嘴地冷笑着回答道,“如果我想不到解决的方法,你就一直在这地儿呆着好了。”   “或者,你愿意主动点重来一次么——用一副骷髅骨架的模样重新来到此处?”兔子甩了甩耳朵,提出了如此的建议。   “不愿意。”黎凰干脆地摇头,“不过,既然我都这样好言相求了,你却依然不肯让我试上一试的话……”   黎凰的话语拖了个长长的懒洋洋的尾音,人却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咻”地往不远处的那团火焰之中撞了进去,同时身上的灵力瞬间爆发成了一副阵图,将她整个儿给包裹在了其中。   火焰迅速有了反应,当中“唰”地伸出了两条触须,对着黎凰便围剿而去,想要将她阻拦在那转生之路的前面,将她摁死之后,重新丢回荒野的深处。   那两条触须的动作本该是万无一失的,结果在即将交错的那一刹那,被围在正中间的黎凰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火焰迟疑了片刻,猛地意识到黎凰有那太虚幻境可以躲藏,于是其主体部分立即如同一道火龙卷那样旋转了起来,想要将那条转生之路彻底封闭,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黎凰的身影在那火焰的中心稍稍闪现了一下,便化成一团光影彻底消失了,白骨山顶,只留下了黎凰大笑的声音以及正在往远处不断传递着的一句:“不好意思,冒犯了。”   以及那颤抖着蜷缩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骷髅。   下一刻,整个白骨山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似乎这山体内部有什么怪兽即将出世,甚至连那黑乎乎的天顶上都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一道道如剑一般直射而入的光芒,所过之处,竟是要将这个世界都硬生生地切得四分五裂。   其中一道光芒向着这白骨闪电削了过来,小骷髅连滚带爬地让开,却到底还是在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焦痕——如果她继续留在此处,或许会被这些光芒烧灼成灰烬,而后死个彻底。   “不,我跟着她来到这儿,可不是为了消亡在这转生之路的前面。”小骷髅突然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向生之意——她之前一直对生死没有太过明确的概念,只知道黎凰说出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甚至觉得成为死物除了有些遗憾之外,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是现在,她意识到了自己不愿意消亡的意愿,而这意愿归结起来,正是那一句话:“我不想死!”   于是那小骷髅摇晃着身体,有些艰难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然后冲着当中的那团火焰跑了过去——她看到了黎凰冲进那火焰的举动,知道那是所谓的转生之路,而自己只有走过那条路,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活人。   那团火焰自顾不暇,竟没有对小骷髅这么个不速之客做出阻拦。   下一刻,那小骷髅便一团无比温暖的火焰所包围住了,感知中亦出现了五彩缤纷的光团,无数通透的水晶碎片从她的身边掠过,那里头闪现的正是一幕幕的人间景象,就好像之前黎凰展示给她的那水晶球中的景象一样。   小骷髅顿时被那些景象所吸引,于是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些风景,却发现自己与那些风景之间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好像自己站在自己刚刚出生的荒野之上,而那些风景则在终点的白骨山上——如果没有遇到黎凰,她或许永远也到不了的终点。   “我要去那些地方。”小骷髅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没有她的帮助,我也要去那些地方。”   这个念头一声,小骷髅的脚下突然就出现了一条路,让她再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是一条仿佛由星光组成的色彩斑斓的道路,多看一眼都会觉得眼花缭乱,此刻正从小骷髅的脚下生出,并往远方蔓延开来。   小骷髅迟疑地顺着那条路走了几步,而后快跑了起来,那条路也一直无声无息地往前铺展着,直到她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分岔路。   黎凰居然等在那道路的分岔之处,在看到那小骷髅到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有些欣喜的笑容:“还担心你跟不上来了呢。”   “你知道我会进来?”小骷髅如往常一样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说出声了——那虚幻的肉身居然就变得凝实了一些。   “你可是我带到这里来的。”黎凰回答,同时伸出手,往一个方向指了过去,“走那边,到了尽头之处,便可真正地转生为人了。”   “那么你呢?”小骷髅全身心地信任黎凰,此时乖乖地点了点头,踏上了黎凰所指的那条岔道,然后回头向黎凰问道。   “你转世之后,我自然会去找你。”黎凰挥了挥手,示意那小骷髅快些上路。   “嗯,我等你。”小骷髅突然弯下了膝盖,对着黎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套跪地的大礼,就好像那些骷髅们敬拜城主一样,而后方才起身,恋恋不舍地顺着那条路往前跑去,转眼便消失在了一团光影之中,而那条路也随即化为四散的星光,消失在了这一处空间之中。   一团火焰晃晃悠悠地从黎凰的身后出现,蹭到了黎凰的肩膀上,发出了幽幽的感叹:“你对这小骷髅还真是好啊,居然将我替你准备好的转生之路让给了她。”   “我又不需要由死转生。”黎凰回答道,眉宇之间颇有些得意之色。   “呼呼,不走我准备好的路,你又打算怎么出去呢?”那团火绕着黎凰转悠了两圈,“虽然你仗着有太虚幻境护身,我也无法在这生死之地将你怎么样,但是你却也是将自己给困在了此间啊。”   “其实我来过这种地方。”黎凰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不过那一回我只有意识得以进入——那个空间明显比你的这个更不稳定。”   “所以,虽然我还没有弄清楚你这所谓的生死规则是怎样一回事,但是很明显,你铺下的这所谓的转生之路,其实就是连接两个规则不同的世界通道吧。”黎凰在原地转悠着踱了两步,同时双手掐诀,各种不同的阵纹在她身边如烟花一般不断地绽开凋谢,显然是在试探着这处空间的底线。   “唔,果然,虽然这空间颇为稳定,但是仍有承受的上限——其上限应该就是普通的人形吧,所以进入的骷髅们必须要抛弃多余的部分。”黎凰根据那些试探的反馈猜想着,同时这空间在黎凰的试探之下又摇晃了片刻。   “并且,虽然这处空间勉强能够让我存在于此,但是那条通道所能通过的依然只是意识而已。”从那小骷髅身上反馈回来的一些讯息让黎凰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于是她缓缓垂下了手,皱起了眉头。   “根据她转生的过程来看,那些被允许进入此地的骨头,其实只是一个让那些懵懂意识能够按照寻常的习惯自行移动的载体?等这骨架带着意识走过了这条通道,到得尽处,那些意识便会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之意,生出欣然前往的念头,并在这念头的驱使下飘然而去——这个时候,那些骨头们便会被剥除,并留在原本的世界之中?”   “所以到头来仍只是将一团意识转移到某个未及出生的没有意识的胎儿身上么?这似乎比夺舍还差上一些呢……”   “但是细细一想,这方法却比夺舍少了不少麻烦,毕竟胎儿的意识纯粹毫无污染,所以能够保持住一个来自他人的绝对完美的意识,也不会像夺舍那样会有身魂不谐的情况产生,并且……似乎也不能就这样坚决地认定那胎儿一定是谁或者一定不是谁,毕竟,将人之意识认定为人之本源,也是不少人所赞同的观点……”   “但是那显然不是我想要的——就算我现在真的只是一团意识和骨头,我也不想走这条路。”黎凰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而后一脚踏出,没有走向那岔路的另一条,竟是直接往虚空之中而去。   “咦?”那团跟在黎凰身后的火焰大吃一惊,然后这一处空间居然又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险些就将那团火焰给摇晃得熄灭了。   “你居然是真的打算将这转生之道完全毁掉?”那火焰愤怒地咆哮了起来,“如果这一处所在真的崩溃了,你只会流落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之中!面对永恒的黑暗与寂静!永远也别想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中!”   “有这么糟糕么?你冲着我危言耸听也很多次了啊,可惜好像没有一次是真的。”黎凰的身形在这处空间之中渐渐地变得虚幻了起来——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自己半融入了那太虚幻境之中,得以不受这颤抖的空间的影响,而且看起来还能以这样的状态走上两步。   “这一次是绝对的真实!”那团火焰做出了指天画地发誓的姿态,“你赶快住手!我们一起想办法!”   “继续把我拖在这里?还是想劝我老老实实再死一次?”黎凰反问。   “我一定会将你平平安安恭送出去!”火焰撂下了掷地有声的承诺。 第七百四十回自身难保(上)   “有它这句承诺,我怎么觉得你大概又会逢凶化吉了?”单乌一直关注着黎凰这边的动静,此时过问了一句。   “需要告诉你,我现在的预感可不祥了吗?”黎凰如此回答,“我可不想真的从头开始,那种对自己的命运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   “你还是凡人的时候……”单乌察觉到了黎凰的心结所在。   “呵呵,一个无依无靠偏偏又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会遇到些什么,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吧。”黎凰的回应里竟带上了些微的杀意。   单乌沉默了片刻,迟疑地给出了一句安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应该能够研究出绕过牵情丝直接转往那边出手的方法的,那样的话,你就算真的成为了凡人,也不会真有什么难以应对的劫难……”   “你在那头都自身难保了,却还在为我操着这份心?”黎凰一时之间,竟有些想要放声大笑。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是我的半身,你能够太太平平,我这头便不会再生意外。”单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紧张了起来,直接撂下了一句,“你先应对着,我这头艳骨要过来了。”   然后单乌那头便再无声息。   “嗤……”黎凰将自己隐没入太虚幻境,终于忍不住以袖口掩嘴,笑出声来,“泥菩萨过江,还想着能捎带上一只猫。”   ……   单乌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开始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的艳骨,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蹿起,手脚也僵硬得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我觉得姑娘你这次前来,似乎不是想要切我的哪块肉……”与艳骨等人相处如此之久,单乌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们盯着自己的时候那如同狗盯着五花肉的眼神——而此时艳骨的眼神似乎有所不同。   “我察觉到,你这段时间心里头的杂念似乎少了一些……向那迦黑月祷告居然这么有效么?”艳骨哼哼地冷笑了一声,出声问道。   “之前杂念纷纷,不过是因为感叹生如朝露,去日苦多,自觉命若危卵,因此心中摇摇……”单乌半阖眼帘,做出了一副正在向心中的神明祈祷的姿态来。   “那么现在呢?”艳骨上前一步,抬手勾起了单乌的下颌,将他的脑袋上下左右地摆弄了一番,似乎是想看看他的脸上是不是真的泛起诸如佛光之类的存在了——她也曾观望过单乌祈祷的那些内容,知道其中混杂了诸多不同来源的教义,并且其中最大的一部分显然是来自于传说中的佛门。   “现在只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单乌果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甚至还面带微笑,“艳骨姑娘与吃遍天道友困于食欲之苦,而我可为两位化解这份痛苦,如此积德行善之事,我又何必心生排斥?”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很乐意让我们吃你了?”艳骨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判断单乌所言,是真心还是假意。   “如果两位能听我一劝就更好了。”单乌继续说道,一脸得道高僧的表情,“执念是苦,欲望是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啧……”艳骨察觉到了单乌在作这高僧模样的时候,于心底生出了一丝期盼向往之意——那是所谓的极乐世界,只有极少数的积累了足够功德的人才有资格前往。   “你在向往那所谓的极乐世界?”艳骨直接将话语问出了口,“你觉得你承受了足够多的痛苦,积累了足够多的所谓功德,便能去往那里永享安宁喜乐?就凭着信仰那迦黑月那个小蘑菇?”   艳骨的话音未落,便已经招了招手,那迦黑月随即被凭空抓到了她的身边,一脸的惊恐之色。   “过来,你来仔细看看清楚,这就是你信仰的神明。”艳骨掐着单乌的下巴,硬生生地拖着他往那迦黑月的面前走去,那迦黑月见势不妙,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对着艳骨连连叩首。   “如此弱小,如此无能的神明……真的有供奉的价值么?”艳骨低头看着匍匐在地的那迦黑月,啧啧了两声之后,直接用胳膊勾过了单乌的脖子,冲着他的耳边呼呼地吹气,“不如我来当你的女神吧,我甚至还可以给你一些更实惠的好处。”   “境界的高低,力量的强弱并无意义。”单乌继续说着连那迦黑月身为真正的神明都未必知道的种种道理,“这与人之皮相,国之财富一样,只是肤浅的外在,既不能改变这个大千世界的运转的意愿,也不能让人对天意人心有更多的了解……如果过于执着于一点而不知天意,你便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了一条错误的路上。”   “凡人可为神仙,神仙亦可为凡人;穷人可一夕暴富,富人也可能转眼便倾家荡产;万里江山美景如画,易主之事却也只在短短刹那……所以,何必执着执念?不如放下,放手,如此才可得大解脱,大自在……”单乌如此叨叨着,看起来无比耐心,似乎只要艳骨不打断,他就能够天南海北地继续扯下去——至于是不是真有道理?谁知道呢?   “她让你体会到了大解脱,大自在?所以你才如此死心塌地?”艳骨当然不会让单乌就这样说下去——这种话再多上两句,她或许就会忍不住再一次抽走单乌的舌头了。   “是的。”单乌点头。   “这些虚幻的词语便能让你满足?”艳骨其实并不想与单乌纠缠这些话题,但是鬼使神差地,她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这些词语并不虚幻。”单乌回答,“放下才可看透,舍得才可看透,无执才可看透,待到云烟过眼而去,便可知何为虚妄,何为根本,到了那个时候,姑娘你自然能够明白什么才是真正欢喜圆满的心境……”   单乌其实还能继续说下去,但是艳骨终于还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嘴上,封住了他的一切声音。   继而艳骨便将视线转向了那迦黑月:“他说的这些,你都明白?”   那迦黑月稍稍迟疑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单乌所说的那些道理她原本是不明白的,但是在被单乌当做神明供奉了一段时间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甚至觉得那些都是自己领悟出来的真意,结果今日,这些真意被单乌这样长篇大论地用一通似乎更加深入更加具体的阐述解释过后,她不由地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感知了。   “那些道理真的是源自于我那神明天赋之中的感应么?”那迦黑月默默地问了自己一句,然后却发现有更多的感悟源源不断地从自我意识之中涌了出来,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触摸到了一线天机。   “神明会因为信徒的期待而强大?”那迦黑月想到了这么一个说法,隐隐觉得这句理所当然的话语里蕴含了什么她之前未能理解的了不得的道理,可她此刻却来不及深思,只能仓促地回答起艳骨的提问,“神明与信众之间,自然是能够互有感应,互相理解的。”   “呵,会比我那牵情丝的牵绊更深么?”艳骨嗤笑了一声,如此反问。   “他向我祈祷,我便有回应,这是神明的本能……”那迦黑月迟疑了片刻之后,解释道,“所以,若说区别——我与他之间互有往来,而艳骨姑娘,却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监视者。”   “呵……”艳骨嗤笑了一声,虽然依旧是满满的不屑之意,但是她也知道那迦黑月说得没错——艳骨可没那个耐心去回应单乌那些千奇百怪的疑问和祈求。   “所以说,你们其实早已经是心意相通了?”艳骨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些新鲜的念头。   “这……可以这么说……”那迦黑月感觉到了一丝不祥,身体颤抖得更狠了一些。   “所以你们为何不更进一步呢?”艳骨半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将那迦黑月扶起,而后拖着她的手,引导着她搂上了全身僵硬的单乌。   单乌瞪着眼睛看着艳骨,而那迦黑月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完满了灵肉结合这一步,才能真正地心意相通啊。”艳骨嘿嘿地笑着,伸手在单乌的背后一推。   单乌脚下一软,向前跌倒,眼见就要压着那迦黑月扑倒在地,却硬生生地在摔到一半的时候转了个身,将自己转成了那迦黑月身下的肉垫。   继而单乌便感觉到自己摔进了一个差点就将他埋起来了的柔软所在,甚至连眼前的所见,也已经由那一片虚假的蓝天白云,变成了一层层粉红色的轻纱帐幔——单乌竟是搂着那迦黑月直接摔进了一张软绵绵的床铺之中。   更糟糕的是,随着单乌的挣扎,这周围的空气之中居然开始弥漫起一股甜腻的香气,似乎与那迦黑月那引人致幻的天赋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单乌便有些惊悚地发现,这些香气本就是利用了一些别的灵草,配合着那迦黑月身上自带的香气,生出来的类似于千鹤那求子秘术的迷香。 第七百四十一回自身难保(下)   “你又做了什么?”吃遍天察觉到了异常,找上了艳骨。   “帮他们一把。”艳骨回答,“我再不插手的话,那小子可就真的要变成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了,得让他记起些人间乐趣才行。”   “可是他莫名地自控力很强呢。”吃遍天想起了之前他用那蘑菇的致幻之效试探单乌的经历,以及单乌与千鹤的那些往事。   “再强的自控力也扛不住的。”艳骨笑了起来,“你以为从我手里拿出来的东西,还会像你弄的那些玩意儿一样,不痛不痒吗?”   “姑奶奶,请将配方赐予小的。”吃遍天愣了愣,一甩袖子,便装腔作势地对着艳骨行了一轮大礼。   ……   黎凰轻轻地撇了下嘴:“每次说得都挺好听,可惜关键时刻从来靠不上啊。”   “如果我现在死了,是不是会让那头混乱上一阵?”黎凰的心里有了个暗搓搓的念头,几乎就想要立即实行,但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到底还是收回了那几乎就要踏出的脚步,“就算想让他在那头吃点苦头,也不能拿我自己的处境开玩笑啊——万一真的跌进那所谓的缝隙之中了,可是死多少回都挽回不了的事情了。”   于是黎凰再度开了口,冲着那团团乱转的小火球催促了一句:“你思考得如何了?”   “在给我一点时间……”那小火球依然在打转。   “你愿不愿意让我试上一试?”黎凰再度开口。   “你想做什么?”小火球惊疑道,“千万别乱来。”   “好吧,那我能否问你几个问题?”黎凰见那小火球吓得几乎快成了海胆,也不好逼迫太紧,稍稍做出了一丝恳求之态。   “你问吧。”小火球弹动了两下,身上绷出的倒刺稍稍软化了一些。   “当初你将我卷入那轮回路,是通过怎样的手段的?”黎凰认真地问道,“为何那个时候能让我的残骸通过那条通道,而到了这头却不成了?”   “通道的作用不同,打个比方的话,死后进入轮回道的那条路,就好像你在外游历多年,终于回到自家宗门,自然直接就能推门而入,毫无滞碍,但是这用以离开的转生之路,却可比拟一条得道成仙,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任何一丝不慎,都有可能导致功败垂成,任何一丝偏移,都有可能踏上万劫不复之途。”小火球解释道。   “而我现在想要的,其实就是回家。”黎凰说道,“我并不需要得道成仙。”   “那也不成了。”小火球晃动着,似乎是在摇头,“你现在的情况,好比出家门时还是窈窕淑女,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个连门框都挤不过去的肥婆——别说挤不过门了,就连你家里的人也不会认你。”   “真是伤人的比喻。”黎凰撇了下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首先还得得到原来那个世界的承认才行吗?”   “如果你得到了原来那个世界的承认,那么哪怕这条通道彻底崩塌,冥冥之中仍会有牵引,因此你依然能够找到回去的路。”小火球嗤笑了一声,解释道,“当然,这其中要耗费多少时间经历多少困难,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而且,我可不觉得你在原来那个世界之中,能有留下什么抛不开的印记。”   “印记?”黎凰露出了越发认真的倾听的表情。   “人,或者什么东西——总之是与你有无比深刻的牵绊的存在。”小火球解释道,“那需要是你能舍得抛下一切去追求的东西。”   “唔……”这样的定义让黎凰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牵绊呢?”小火球嘻嘻地笑着,“真说起来,抛弃一切追逐那天魔大道,才是你的为人啊。”   “这印记……只是指引的作用么?”黎凰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似乎终于想出了一点头绪,继续追问。   “大抵……可以等同于一个地图上的坐标吧。”小火球继续说道,“就像你在那茫茫大海上的时候,你要怎么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去呢?你需要看着日月星辰判断方向,需要看着洋流的走向判断自己大体的方位,需要靠一切可见之物来分析自己的位置,而后才能按照某个具体的被标注好的方位,找到前进的方向。”   “那些尚未出世的胎儿,便是你为那些转生的意识在那个世界之中所设下的目标?”黎凰觉得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渐渐明朗了起来。   “是的。”小火球应道,“可是那样的坐标与你关系并不大,因为那样的坐标所指引的是生之机缘,只有一心向生的存在才会被吸引——你这样的实实在在的活人,大概是很难感受到那种死物对生的向往吧。”   “生死之间才能互相吸引么?”黎凰眨了眨眼睛。   “真是聪明的小姑娘,一点就透。”小火球赞道。   “呵,我要真是小姑娘,没准就有那个魄力为了什么而抛下一切了。”黎凰自嘲地笑了起来,心底却盘算起了别的主意。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坐标和牵引的话,那么,能有哪一种牵引,能够强得过我与单乌之间的关联呢?”黎凰的心中如此盘算着,“就算我与他之间毫无感情,这样的关联也是实实在在——看起来,我就算真的一不小心跌进了那所谓缝隙,似乎也还能够有那么一丝指望。”   “只是我还不知道,所谓的不同世界之间的缝隙,是特指原来的世界和那荒野之地,还是其实有不同的世界互相叠加呢?”黎凰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仿佛蜂窝一样的场面,每一个蜂巢都是一个世界,而那些互相接触的墙壁便是所谓的缝隙——这缝隙如同一条独立在外的迷宫通道,只要有方向,就可以让人自如地转移到任何一个世界之中。   “不过,根据单乌所言,所谓的不同世界,似乎并不是这样分布的……”黎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让自己脑海之中的景象缓缓向着单乌之前的假设变化而去——那是一连串反复叠加的虚影,在某些节点处,一些空间扭曲的球体,便成为了沟通不同世界的通道。   “可是按照这样的结构,所谓的缝隙又该在哪里?”黎凰意识到了这问题的难解之处,“莫非那所谓缝隙,其实也只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么?只是其中空无一物而已?”   “要命,这种问题真不能细想——再想下去,我都有亲自去那所谓的缝隙之中体验一番的冲动了。”黎凰抬手,稍稍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那么,这整个局面,还有别的难解之处吗?”黎凰将思绪拉回,在那小火球绕着她旋转到地三十九圈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领悟到了一线天机。   “我想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需要的是一条通道,但是事实上,我与单乌……本身就组成了一条沟通两界的通道,甚至比这些只能传递意识的通道还要稳定有用得多……”黎凰的手指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眼睛却是飞快地眨动了几下,“换句话说,我与这些通道,本身的性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我搞不好还在境界上高出一线?”   “所以,虽然我和单乌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楚这种通道存在的方式,但是我搞不好可以试着和眼前的这条通道融合在一起,如此,我不但可以试着去找到回去的路,或许还可以亲身体验一下这些通道之间都有什么玄机?”   “有关这些通道的问题,总是要弄清楚的……”   “所以,现在的问题,仍是眼前的这团火球……”黎凰放下了手,盯住了那团仍在绕着她转圈的火球,“难道我要在他的面前暴露出我是一条通道的真相么?”   黎凰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拿着魔神与吃遍天比较了起来:“这魔神指点过我结丹,看起来对我也没有什么敌意,甚至是一副相当关心我的死活和前途的样子——而说到目的,却似乎只是想让我替他找到挣脱封印的方法而已……”   “比较而言,吃遍天未雨绸缪了那么久,在单乌面前装好人装了那么久,最终的就是想要将单乌当做肉猪饲养起来……不得不说,有了单乌这么个前车之鉴,我很难相信这魔神的好意啊……”黎凰的心里默默地嘀咕着,“更何况,这两位,甚至连这浮夸做作不靠谱的做戏风格都是如出一辙。”   “简直就是第二个吃遍天。”黎凰心里下着评断,“只是吃遍天图的是单乌的肉身,这魔神如此哄着我又是图什么呢?我这肉身,除了被连带的能够死而复生之外,可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玄妙啊……”   “天魔?”黎凰想到了自己身上或许是唯一有价值的存在,或者说,是随着自己的修为增长,很有可能会变得更加有价值的存在——就好像晋级元婴之后变得更加美味的单乌那样。   黎凰可不想让自己落入单乌那样的境地,于是一丝浅淡的杀意开始在她的心里酝酿。   那小火球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妥,猛地僵直在了半空之中。 第七百四十二回通道   黎凰的身影彻底消失,显然是退回了太虚幻境之中,而后那空无一物的所在,突然蹿出了一条云龙,冲着那小火球直冲而去。   小火球其实只是一团意识分身而已,并不等于那魔神的本体,此时面临那云龙的进攻,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或者说刻意地没有表现出一丝反抗之力。   “不识好歹的女人,你就永远留在这个地方吧!”那小火球叫嚣了一声,而后被那团云龙直接扑灭。   火球熄灭的同时,黎凰一脚跨出了太虚幻境,身遭带着一圈密密麻麻的用以稳固自身的阵纹,与此同时,这处空间也开始摇摇晃晃。   双方都干脆地动了手——黎凰意图利用自身的通道特性来吞噬这处空间以及其中的通道,在吞噬与相容的过程之中找到能够用以连接的点;而那魔神却想要在黎凰对这通道做些什么之前,将这处通道给彻底摧毁。   这一头的动静自然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的单乌。   ……   单乌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五彩缤纷的光影,虽然这团光影转眼消失,但是他知道,自己和黎凰所构成的这个通道已经又开始变得紊乱了——方才那一刹那,就是他的眼睛与黎凰之间互相翻转所导致的。   “这一回真的能瞒过去吗?”单乌对此没有什么信心,他的眼前已经又出现了那迦黑月,并且那迦黑月的脸上明显显露出了一阵阴晴不定。   那迦黑月就这样以闇人的模样无声地与单乌对视了片刻,突然身上翻滚出了一层层黑雾,撞开了周围那些恼人的粉色迷雾,而后竟直接显出了那蘑菇一样的原型来,巨大的菌盖如伞一般铺开,将那一张床铺甚至整个房间都给碾了个粉碎。   单乌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迦黑月的原型,在他有别的反应之前,那蘑菇的菌柄一弯,巨大的菌盖在地面上一扫,哗啦一下就将单乌给卷了进去,这个过程中,单乌只来得及伸手在地面上无力地抓挠了那么一下。   菌盖收缩了一些,将这蘑菇包裹得看起来仿佛是一颗大头向上立在废墟中的鸡蛋,周围黑雾缭绕,将这一处空间渲染得几近黑夜,同时其菌盖的表层上一圈圈的荧光明明灭灭,似乎在暗示着其中的波涛汹涌。   单乌很显然在被包裹住之后还小小地挣扎了一番,在那菌盖上印下了些许无力的人形,而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那迦黑月这本体一出,居然真的就将单乌给从吃遍天和艳骨的直接监视之中隔绝了开来。   “他不会被吃了吧!”吃遍天看到那迦黑月这架势,大吃一惊,连忙向艳骨请教,甚至开始想着是不是应该亲自去动手将那小蘑菇给撕了。   “嘻嘻,的确是被吃了。”艳骨还是能够通过牵情丝感知到单乌如今的精神状态的,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谁都会如你我这般吃人的。”   “啧……”吃遍天稍稍安下了心,继而摇头轻叹,“没想到那迦黑月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显出原形来——当初我以死逼迫,她都坚决不肯呢,好像我是要强迫她当众脱衣一样……”   吃遍天的话音未落,艳骨便已经抬手挥散了那面水镜,同时口中玩笑一般地叫嚷了两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单乌被卷在那菌盖之中一动都不能动,却以一缕颤动的神识与那迦黑月相接,想她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意。   而那迦黑月暴露了蘑菇本体之后,呈现在单乌面前的便只能是一团有些虚幻的意识虚影,此时感受到了单乌通过神识共鸣传递的讯息,而不是那信力之中习以为常的祈祷之意,不由的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来。   “你的手段比我想象得多多了。”那迦黑月在稍稍的惊讶之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并同样以神识共鸣来传递讯息——她知道单乌如此行为,是打算对自己完全摊牌了。   “然而这些手段没有一个是能真正派上用场的。”单乌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只是在那两位的眼皮底下玩点暗搓搓的小花样而已。”   “可我竟是连一点花样也玩不出来。”那迦黑月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而后将话题再度转移到单乌的身上,“先不论你给予我的这点信力的问题……如果我刚刚没看错的话,你其实是一个节点?”   “节点?”单乌微微一愣。   “一个连通其他世界的节点。”那迦黑月回答道,“与我们眼下所在的这个世界同样的世界还有很多——这一点,我想我并不需要像你解释。”   “是的。”单乌点头,“我与另外一个人,的确是组成了这样的一个通道……唔,节点。”   “而且另一头的那个人还在试图吞并其他的通道。”那迦黑月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高深莫测的笑意,“你可以转告她,像她那般鲁莽的作为,是不会成功的。”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你愿意指点她?”单乌想到了他曾在那迦黑月的地盘上见识过的那贯通诸界的信力通道,虽然如今那迦黑月被彻底封绝于眼下的这个世界之中,没有信力支撑起神明之道,因此对一切的现状都无能为力,但是她对这些能够贯通诸界的通道的本质理解,显然要远远地高过单乌和黎凰的叠加,甚至可能比那一头的魔神都还要高明一些。   “帮你也就是在帮助我自己——如果能沟通到别的世界,通过这些迂回的手段打破吃遍天加在我身上的封锁,我便有办法重新汇聚起信力了。”那迦黑月回答,“这几乎是我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何必豁出本体来帮你隐瞒?”   “要我怎么做?”单乌反问。   “你真的能够完全瞒过牵情丝的感应?”那迦黑月虽有猜测,但还是向单乌确定了一下。   “可以。”单乌点头,“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唯一达成的成就就是这件事。”   “所以,谁说你的这些手段派不上用场呢?”单乌的自信让那迦黑月轻轻地笑了起来,“等一会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反抗,只要专心应对牵情丝的感应便可以了。”   “好。”单乌干脆地应道,却几不可查地稍稍脸红了那么一下。   ……   黎凰正全身心地感应着那一点点往自己周遭压逼的通道,她的胸前突然又伸出了两只手来——那是一双纤长洁白的女子的双手。   “别怕,是来帮你一把的。”单乌安抚了震惊黎凰一句,换来了黎凰一脸的意外。   “我以为你不会有空的……”黎凰愣了片刻之后,轻叹了一句。   “你这头这么大动静,没空也变成有空了。”单乌笑道,又继续解释了一句,“那迦黑月知道怎么连上那些通道。”   “……替我向她道谢。”黎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正在结印的双手,喃喃了这么一声。   而那迦黑月并没有理会单乌和黎凰之间的窃窃私语,那双白玉一样的手挥洒出了一连串于黎凰来说完全陌生的线条,而后,配合着那颗从中心之处浮现出来的信力星芒,一股召唤之意以黎凰为中心扩展了开来。   黎凰所在的这处空间原本已经是摇摇欲坠的状态了,当这股召唤之意生出后,整个空间突然就凝固了下来,或者说,这空间之中的时间,在这一刻是完全地静止了。   黎凰顿时便感受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片死寂,同时发现她自己如今的这个存在,正有深深陷入这一片死寂之中的迹象。   “这一片死寂莫非就是所谓的世界的缝隙?难道所谓的‘时间’也是关键?”黎凰和单乌的意识中几乎是同时窜过了这么一个假设。   然后,黎凰便感受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一股响应那信力星芒的召唤的波动——黎凰本无所觉,但是那迦黑月两手中心处悬浮着的那颗信力星芒正如同心脏一样缓缓地跳动着,眼中所见似乎毫无道理地转变成了耳中所闻,让黎凰觉得自己依稀是听到了一些和那星芒同步的扑通扑通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已经变成了许多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那几乎完全同步的心跳声。   “咦?”黎凰终于发现这些声音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身边来来回回走动的模糊的人影。   随着心跳声的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整齐,这些走动的人影一个个突然站住,然后开始以黎凰的所在为中心,跪地叩首,口中高呼着祈求神迹降临之类的话语——这些话语无比清晰地传递到了黎凰的耳朵之中。   这些跪地的人影在渐渐高涨起来的热切的祈求之声中变得越来越凝实,并且,每个人的心头出,似乎都有一个小小的神龛正在闪闪发光。   “这便是所谓的坐标?”黎凰心中生出了一丝了然,“这是那迦黑月在别的世界之中所收取的信徒,这些人强烈的信仰之意,可以完成这贯通不同世界的引导?”   “所以,那个人影……是柳轲?”黎凰抬起了头,看向了正在自己面前,舞动双手,如痴如狂的一团黑影。 第七百四十三回主角待遇   那个人影的身上也有一团信力星芒在跳动,论数量足有成百上千,但是论其信念的强度,似乎还不如那迦黑月手心中的那一颗。   两个世界之中的信力星芒的跳动渐渐就同步了起来。   “他这是做什么……”黎凰已经能看清楚柳轲的面目以及一举一动了——看着柳轲那充满仪式感韵律感但事实上毫无作用的动作,以及其脸上那认真严肃到有些可笑的表情,有三个字窜进了黎凰的意识之中,却被她硬生生地咬在了舌尖。   “跳大神。”单乌反而毫无顾忌地给出了答案,“这些动作会不断地强化他意识之中那迦黑月的存在感,让他的信力变得更加凝练,这些信力便是坐标。”   “那魔神的转生之路呢?”黎凰有些疑惑,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似乎已经从那眼花缭乱的空间之中脱离了出来,而那黑礁坊市之中的种种景象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你已经离开了。”单乌承担起了替那迦黑月解释的任务,“你并不是通过那魔神的转生之路回到这个世界的,因为你我本身的属性就是一条通道,所以在有了明确目标之后,完全可以摆脱那处空间,自行开辟出一条路来。”   “咦?”黎凰稍稍一愣,复又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不需要特地架设什么通道,只要有了坐标,你我便可以随时随地游走于不同的世界之中了?”   “理论上是如此,但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毕竟每个世界都是一个相对完整且封闭的存在——你将石头扔到天上去都还需要费些力气呢,想扔得高扔得远还需要先让自己爬得高些,更何况是将你我这样的节点从一个世界扔到另一个世界之中?”单乌似乎是与那迦黑月交流了一些什么之后,方才给出了回答,“这一次的信力共鸣能够将你引导到柳轲的身旁,也是因为你在方才那处空间里时候,离柳轲以及黑礁坊市这些信众所在的这个点,已经近到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纸的地步了……”   “原来如此。”黎凰恍然大悟。   就在这个时候,那迦黑月手中的信力又普普通通地跳动了一下。   黎凰的眼前仿佛突然掀去了一层轻纱,一切都变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   这是黑礁坊市之中在黎凰陷入荒野之地后重新开辟出的一处广场,看起来是用来供给众多魔修行礼祷告的所在,建设在洞窟的更深处,柳轲正站在当中一个仿佛祭坛一样的高台上。   与洞窟深处那早已存在的祭坛不同,这新建立的祭坛上方并没有那火焰的分身,只是供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火焰形状的雕塑。   而黎凰突然出现这种情景,站在黑礁坊市的那些人的角度看来——柳轲如同某位了不得的大祭司大神官一样,跳了半天大神,居然真让他跳出来一个真神降临,虽然这个真神怎么看都是位熟人。   黎凰的身影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那一圈圈的阵纹围在她的身边仿佛传说中的佛光一样,不但晃得那些常年处于黑暗之中的魔修们双眼发花,更给黎凰带来一种超凡脱俗的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气质——简直就仿佛暗月下一身白光笼罩着的那迦黑月。   而与黎凰一起降临这个世界的,正是那迦黑月对那些魔修心中祈愿的回应。   这种回应只是一股通过信力传递而出意识波动,其中蕴含的讯息大抵类似于“知道了”,“已阅”之类的批复,虽然没有立即就给出天降灵石抑或魔气灌体之类的好处,这小小的回应却足以让那些魔修们心中一直飘荡在空中的祈愿落在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对象身上,让他们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被这整个世界所厌弃的存在,让他们意识到不管怎样至少还会有一个真正的神明愿意睁开眼看着他们,并且发自内心地关怀着他们,就算无能为力,也会为他们的痛苦而痛苦,为他们的忧伤而忧伤……   ——就好像一位母亲,张开了怀抱,以那种柔弱的坚强,抚慰着她的每一个孩子。   于是下一刻,那些魔修们识海之中的神龛迅速地成了型,其中供奉的神像也迅速有了明确的轮廓,只是这轮廓看起来似乎有些像是黎凰伪装的那迦黑月。   原本汇聚在柳轲身上的信力也瞬间凝练成了一条小小的盘旋的星河,并且从柳轲的身上离开,转移到了那迦黑月手心之中的那颗信力星芒的周围,一个小小的宇宙,竟就显现出了一丝雏形。   然后那迦黑月的手就在黎凰的身前消失了,柳轲也仿佛被抽去了精气,无力地瘫软在地。   黎凰突然发现自己的识海之中也多了一团什么,细细感应,却正是方才转移而来的那一道星河。   “这是……”黎凰知道这信力对那迦黑月来说是好东西,所以有些疑惑那迦黑月为何会将此物留在她的识海之中。   “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她身上有了多余的信力,一定会让那两位发现异常的。”单乌回答道,“所以她希望你能够暂时替她保管一段时间,最好还能培养壮大一番……”   “先别假设这么美妙,那魔神可还在这黑礁坊市之中等着找我麻烦呢。”黎凰提醒了一句,“我的运气未必会比你好……”   “可也着实不算差。”单乌笑了起来,“你还没意识到么?就算是传说中的那些运气逆天的人物,也没几个有你眼下这等资源了——有太虚幻境这种传说级别的空间法宝,有蓬莱书楼里那几乎无所不知的书鬼,甚至直接与人动手,都还会有我和那迦黑月替你出谋划策当后援呢……是了,甚至还能加上一条不死之身。”   “……这么一说,我这的确是传说中的主角待遇。”黎凰被单乌一番话堵住了话头,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抽搐了嘴角,“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就这么不靠谱呢?”   “靠不靠谱也就这样了,毕竟,目前看来,我和那迦黑月唯一能够指望的外援,就是你了。”单乌沉默了一会,补充道,“那魔神应该还没有察觉到那迦黑月的存在,所以,你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它了?”   “好吧。”黎凰应道,“我已经感觉到他的躁动了……”   ……   黎凰抬头,看到了周围翻滚而来的魔气,以及那些在魔气的作用下纷纷陷入沉睡的魔修们。   “你居然真的冲出来了?”那魔神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亦有些许的懊恼。   “真是要感谢你给了足够多的提示呢,譬如说坐标之类的。”黎凰微微抬起了下颌,一脸得瑟,似乎自己方才的确是靠着自己的能耐干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能靠着信力之间的共鸣找到方向。”魔神叹道,“我之前一直在疑惑柳轲为何能够凝聚出信力了,还以为是他突然领悟了什么诸如神明之道一类的东西,毕竟他那煽动人心的本事也的确不容小觑……却没想到,这竟是你埋下的伏笔啊。”   “所以呢?你还打算对我做些什么吗?譬如说,让我为你那团被掐灭的意识分身付出代价?”黎凰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些丝挑衅之意。   “我做不了什么。”魔神叹了口气,“在脱身之前,我真正能做的事情,甚至连柳轲都不如。”   “听起来很惨啊。”黎凰做出了一副浮夸的同情之态。   “所以你愿意帮助我么?”魔神问道,可怜兮兮的语气让黎凰眼前甚至浮现了那小兔子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虽然那小兔子的模样想起来是颇为可爱,但是黎凰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何必如此?”魔神沉默了片刻,提出了一个实际得多的建议,“好歹这黑礁坊市的一群魔修都是你的信力来源,你就算看在我一直关照着他们的份上,与我达成合作又有何不可?”   “如果我不同意,你便可以以这信力来源来要挟我了是么?”黎凰点了点头,“这倒是值得认真考虑的问题——并且,刚好,我很希望能够避免这件事的发生,所以我决定听一听你的陈述。”   “啧……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么?不将要挟摆上明面,便不肯低头?”魔神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   “并非如此。”黎凰闻言,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其实是因为,直到现在,你才真正有了点打算与我公公平平地谈谈生意的样子,而我才真正感觉到了你透露出来的一丝诚意。”   黎凰甚至负了手,对那魔神做出了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来:“有来有往,才是生意,一味地吹捧恭维和给予好处,只能让人想到‘陷阱’两个字,而且还是那种十分拙劣的陷阱……”   ……   那迦黑月的意识体的双手从单乌的胸口抽了出来,而单乌低头看着她的这番举动,却总觉得她最后会顺便把自己的心脏给摘出来看上一看。   好在这种情景并未发生。   “合作愉快?”单乌抬眼,看向那迦黑月,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第七百四十四回弃魔修佛(上)   “合作愉快。”那迦黑月微笑,“所以我不计较你在那信力当中玩的手脚了,毕竟,如果没有那点信力作为引子,我也没法沟通别的世界。”   “呵呵……”单乌干笑了两声,稍稍的有些尴尬——他其实还没有准备好让那迦黑月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手脚,然而现在,他却是不坦白也不行了。   “你我如今有共同的目标,就是离开这里,摆脱吃遍天和艳骨的控制,如果能让他们付出代价,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那迦黑月盯着单乌的双眼,让他感受着自己的决心。   单乌想到了自己落进那迦黑月的小世界中,并被那迦黑月直接抹杀那会儿,他所感受到的那迦黑月那身为神明的高高在上的气场——那样的那迦黑月渐渐地就和眼前这个意识虚影重合了。   而那个在艳骨和吃遍天面前低眉顺眼做小伏低的那迦黑月,渐渐地就从单乌的认知之中淡了下去,于是单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份演技,也很逼真啊。”   “比不过你。”那迦黑月的小尖牙的顶端仿佛闪过了一道亮光,“连神明都能欺骗,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过,我也是真心想向你请教一下,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那迦黑月收了那玩笑一般的恐吓,露出了认真的表情,“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也许是我的天赋?”单乌思考了片刻之后,回答道,“虽然这两者很矛盾,但是我对你的信仰是真实的,我怀揣的私心也是真的。”   “真是虚伪的人类。”那迦黑月盯着单乌半晌,似乎也无法确定单乌到底有没有说真话。   “不,是复杂的人类……好吧,的确,我有时候也的确觉得我够虚伪的。”单乌承认,“就好像我会想要和千鹤太太平平长长久久地小日子过下去,直至儿孙满堂,但是我也会想要摆脱这段可能会让我裹足不前的感情,去更远的地方,去看更大的世界……如我这样的人类,就是这么贪心。”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放不下,哪怕明知道那是无比矛盾的两个极端?”那迦黑月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来。   “想知道我晋级元婴的过程么?”单乌笑了起来,“这晋级的过程之中,我可是什么都没放弃。”   ……   黎凰漂浮在那新修的祭坛之上,看着下方一个个渐次苏醒的魔修,那一身素白的衣物,配合着一脸如冰似雪高高在上的表情,竟真如天外飞仙一般,使得每一个抬头看向她的魔修都不由自主地被震慑,并飞快地低下头去。   柳轲亦终于苏醒,他立即感受到了自己突然缺少了的那些神奇的力量,并且在惊诧之中,发现了漂浮在他眼前的黎凰身上的异常。   那些力量显然已经归属了黎凰,并且看起来原本就是黎凰的东西一样,与她浑然一体。   黎凰低头,淡淡地看了柳轲一眼。   柳轲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一座神龛取代了原本那些信力在他识海之中的地位,并且开始反哺给他更直接更容易理解的力量——那是一种能够让他坚定坚决,有信心勇气去面对一切波折劫难的力量。   于是柳轲的双腿一软,向着黎凰便跪了下来。   黎凰缓缓地抬起了手,在胸前结了个印,而后她在那荒野之地中领悟出来的,并且在众多骷髅身上反复实践过的,以神识之力配合魅惑之术在短时间内影响大范围活物的术法,就这样施展了开来。   ——这个世界中,还没有人见识过这样的术法。   于是当这一波意识震动弥漫开来的时候,这些魔修们觉得自己大概是听见了天音——这正是他们心中所信仰的那个身影给予他们的指点。   然后他们就接受了黎凰想让他们接受的一切,譬如他们信仰的神明的名讳乃是暗月女神,譬如黎凰正是暗月女神在这个世界中的使者,譬如暗月女神在必要的时候会以分身降临在黎凰的身上,譬如那所谓的暗月女神……长了一张和黎凰有些类似的脸……   黎凰刻意地忽略了那魔神的存在,而奇怪的是,居然也没有人想起来问一句那魔神与暗月女神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大家都这样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位突然多出来的神明。   与此同时,黎凰亦挥洒下了一团灵力笼罩住了那祭坛上的火焰雕塑,将那雕塑重新整理了一番形状——火焰外壳褪去,留下来的一个双手结印的面目模糊的女子雕像。   雕像的周边亮起了一圈阵纹,让那雕像发着光高高地漂浮在了祭坛之上,几乎就与那暗月之下的女子身影有了八成的相似。   而后,黎凰回身,对着那被自己刻意弄得比自己还高过一个身位的雕像躬身一礼,并带着其他的那些魔修们开始了对于那迦黑月祷告。   于是,这黑礁坊市之中,竟就这样弥漫起了一股神圣的气息。   ……   单乌衣衫不整一脸虚弱地被那小蘑菇吐了出来,甚至还挂了一身湿哒哒的口水,而那迦黑月在化为人形之后,亦是满脸羞红地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然而事情显然还没完,吃遍天和艳骨几乎是立即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然后在他的一脸惊恐中,将他清洗,上刀,扒皮,削肉,果断无比地直接拆了一半。   “果然是有变化。”肉还没入口,只是血液之中散发出来的香味,便已经让吃遍天惊喜地叫唤了起来,“看起来,这小子完全能够让我们吃上个百八十年都不腻啊。”   艳骨同样也是满脸惊喜,并立即开始催促吃遍天,让他拿着这些被拆下的肉块去实验些新的吃法,于是两人同来时一样,风一般地消失在了单乌的眼前,留他半挂在吃遍天遗留下来的案板上,一脸地半死不活生无可恋地盯着自己被削得只剩骨头的那只手。   一团灵力在单乌有意识的调动下来到了那些骨骼关节之处,如肌肉一般,或者说如同傀儡牵丝一样,拖拽着那只手的手指弹动了两下。   于是,单乌先是一根食指在那案板的面上弹动,然后其他五根手指也加入了进来,继而开始试着完成翻转手腕以及抓握等动作,甚至还试着结了一个有些复杂的手印……   单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黎凰在那荒野之中见到骷髅们,只觉得自己眼前似乎又被老天指点了一条生路。   “我如果变成只有骨头和意识的存在,一块肉都没有,他们还能将我怎么样?”单乌眨了眨眼睛,本能地就想撑起身体好好想一想这件事的可行性,结果那根只有骨头的手臂不过是在案板上稍稍一撑,便稀里哗啦地散成了一地的碎骨头。   而单乌也只能默默地骂了一句脏话。   ……   黎凰就这样多了一个“暗月圣女”的头衔,在确定黑礁坊市之中的那堆魔修都已经成为了忠实的信众之后,便离开了这地下洞窟,往附近那群追随自己的散修们落脚的坊市而去。   几乎是同样的手法,那群散修们在黎凰的引导之下,配合了之前那些经文潜移默化的洗脑之效,竟也很是发展出了一群信众来。   “只有这些,显然不够。”不用单乌提醒,黎凰也知道这点儿的信众根本成不了气候——单乌之前可是凝聚了数万人的信力,又从那桑刚的手里抢了那么多,看起来也都还是只能当做是摆设的模样。   “在凡人之中发展?”这外海之地亿万凡人,如果真能发展出点气候,其效果想来还是相当可观的,但是这也注定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只要看那群魔修是怎么千辛万苦才靠着在凡人之中发展魔修,并最终发展出来个黑礁坊市的规模就知道了。   “抢。”单乌的建议简单且直接。   “抢谁的?”黎凰还没想到目标。   “那群和尚,甘露寺。”单乌回答,“我之前期望你能往甘露寺一探,现在我还是这个建议——那群和尚世代轮回,日夜清修,那所谓的极乐世界中,积累下来的信力数量必然相当可观。”   “看起来这一行的难度又增加了不少。”黎凰稍稍生出了一丝怯意——目标越来越多难度越来越大,而她自身的实力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提高。   “我总觉得……有一个理由,你去当着那群和尚的面说出来的话,他们一定会同意让你进入甘露寺,并且对你多加关照,主动地让你去体会所谓佛法的博大精深的。”单乌显然又想要出什么馊主意。   “说来听听?”黎凰知道反正自己眼下这段时间就是个注定跑腿的命,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反出佛门,转修魔道的人有不少,但是那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传说……却似乎从来不曾有过实例吧?”单乌以一种无比确定的语气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的确。”黎凰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那些有关佛魔一线的记载,点了点头,并且领会了单乌的意图。   “所以,我将会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弃魔修佛之人。” 第七百四十五回弃魔修佛(中)   “一直都有人说我有佛缘。”单乌有些自嘲地对那迦黑月说道,“人有时候的确是抗不过天命啊。”   那迦黑月闻言,面无表情,也没有出声,只是抬手按在了正做出祈祷姿态的单乌的头上。   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暗示,但是单乌还是理解了那迦黑月的想要表达的含义:“在立地成佛之前,你还是好好地祭拜我吧,我才是你的救世主。”   ……   “梦华女”所纠结起的那一群散修一直十分热闹,而且看起来就快要成气候了,却突然在一夕之间,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风流云散。   驱散的命令是“梦华女”所下,外人不知道前因后果,就只能看到那些散修一个个恋恋不舍地向黎凰告辞,然后远走,并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上。   有人想要趁着机会去围堵那些离开的散修,趁火打劫,或者伺机报复,结果发现这些人居然一个个都学了一手上好的遁逃本事,稍稍一追就逃了个无影无踪,然后就再也寻找不到了,据说都是各自回了各自的地盘,隐居修炼去了。   紧接着,“梦华女”便将自己的这些作为,通过散修联盟宣告给了天下,其道理居然是她突然之间发现争这些浮名乃是虚妄之事,人越争越是执着,越是偏向于魔道,而自己突然于某日开悟,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劝走了那些追随自己的散修,希望他们都能领悟属于自己的人生之道,而自己,则打算抛下这万丈红尘之中的一切,皈依佛门去也。   这消息足够让人意外,却也够无稽够可笑,当然没几个人会当真。   虽然那些散修四下里跑走了没法找人,但是“梦华女”的行踪可还清楚明白得很呢,于是理所当然的,便有一些人找到了“梦华女”的面前,或者挑衅或者想要占点便宜,总之是打算试探一下她所说的立地成佛是不是别有深意。   这些人动身之时,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因为不管“梦华女”是逃走还是直接动手拍死这些人,都会让她发出的那些声明变得无比可笑——逃走说明“梦华女”其实就是个靠着美貌狐假虎威的普通女修,驱散那些散修多半是因为没了靠山,亦意味着其已经陷入了谁都可以去欺负一下的境地;而“梦华女”如果动手伤人,便说明她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根本就是一番扯淡的言论,会让其他人更有道理更有底气地去将这个之前一直呼风唤雨的女人拿下了。   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前来挑衅试探之人,在见了“梦华女”的面,说了一些话,喝了一杯茶,听了一首曲子之后,竟仿佛身心都被净化了一样,对“梦华女”再也生不出敌意,甚至开始主动地向其他人宣扬起“梦华女”的境界之高远,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梦华女”这样的决定大智大勇,甚至也开始动起了皈依佛门的心思。   “这些人是中了什么邪?”当然不会有人听别人几句反馈就信以为真,于是他们决定亲自去见识一下“梦华女”的本事。   ……   “梦华女”如今的楼船正漂浮在茫茫海面上,往甘露寺的方向前去,此时楼船的前方,悬停着数艘浮舟,并有数名修士高声叫唤着,要求求见“梦华女”。   “诸位自便即可。”“梦华女”的声音传来,这个时候,那些修士们方才确定,原来梦华女这楼船外侧,居然是真的没有开启什么防御法阵。   “怎么这么安静?”这些人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楼船的上空,没敢直接落地,便已经发现了异常,“那些散修们被遣散了,莫非那些侍从们也都被送走了?”   “是的,自从决定一心向佛之后,我便将这楼船上的人全部送走了。”“梦华女”一身素衣,以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朴素装扮走上了这楼船的露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身青灰色的衣物,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连头发也只是随意地以发带挽起——如果只看这身衣物,几乎让人错觉这是下方岛屿上哪个普通人家里出来的美貌的渔家女。   不过黎凰的容貌不管什么时候亮出来都绝不普通,此时虽然未施脂粉,但是干干净净的五官轮廓仍是完美得让人无法挑剔,眸光流转之时,越发美得让人心惊肉跳。   于是那些修士们一个个都看直了眼,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直到黎凰出言邀请他们落地,这些人才一个个不知所措地回过神来。   然而,就算是站在了黎凰的面前,这些修士也没能找到什么与黎凰对视的勇气,甚至连之前准备好的挑衅之语,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诸位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黎凰明知故问。   “只是听闻姑娘此间变故,想来看看是否有什么需要我等相助的地方。”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人开了口,怂兮兮地找了个无比尴尬的借口。   “诸位好意我心领了。”黎凰暗笑,脸上却依然是那副很知道感恩的模样。   继而,黎凰三言两语便将几个人留了下来,而后开始对那些人说些劝人向善的话语,那些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是连连点头,不断地附和着“言之有理”之类的词语。   待到这一行人被黎凰送走之后,黎凰默默地清点了一下自己所有的那些信力,暗暗叹了一口气:“靠这样面对面的传教,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   “而且还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承担起传教的责任。”黎凰叹道,“像柳轲那样的人才还是太少了。”   “反正也不指望这些人的信力。”单乌接话,“这些人只是用来宣扬一下你的存在感,让甘露寺的那些人注意到你而已——如果运气好的话,在到达甘露寺的海域之前,便应该会有人来联系你了。”   “可是在那之前,那位璎珞大小姐可能会打算先让我付出点代价来。”黎凰眯起了眼睛,看向了侧方蓬莱的方向,她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飞速地向她接近了。   ……   那一群被黎凰送走的修士刚刚好和璎珞那群人撞了个正着,于是那群修士被璎珞直接请进了船舱,然后将那些修士们见识到的黎凰的一切举动言论都盘问了个清楚。   “我怎么觉得,这位‘梦华女’变成了个神棍了?”闻笙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梦华女”这个对立的存在,一有点苗头,就会想要讽刺一二。   “的确如此。”璎珞点了点头,同样也有些不解,“其实她变成神棍不奇怪,毕竟她能聚集起那么多的散修对她忠心耿耿誓死追随,没有点别样的手段是不可能的,真正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一条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路数?这条路数对她来说,简直是最可笑最无稽,也最无价值的选择了。”   “难道她是觉得散修联盟在面对蓬莱之时实在不可靠,所以想换个靠山?譬如说甘露寺?”宫鸿在一旁猜测。   “可是诸家宗门,选谁都不该选甘露寺吧。”璎珞反驳,“她与天涯海阁有旧情,以她如今这身价,好好打点一番的话,天涯海阁一定会非常乐意重新接纳她的——那才应该是她的首选。”   “相反,这甘露寺,一群老和尚扎堆的地儿,每日里叨叨叨地念经,修炼的方法动不动就是赤足行走千里或者自封眼耳鼻舌之类的苦行,见人就说一堆大道理,求的亦是超脱是放下是无欲无求,而且这一进山门就要交出全部身家,因为人生在世赤条条来一切附加都是多余……”璎珞描述着,甚至用手扶了下自己的额头,“谁脑子进水了会去招惹甘露寺的和尚们?”   “梦华女这种人……无利不起早。”宫鸿好歹和黎凰相处过一段时间,完全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难不成甘露寺里有什么?譬如说什么法宝,或者什么人?”闻笙问道。   “所以我必须见她一面。”璎珞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闻笙的猜测。   “那么这些修士?”闻笙指了指船舱里头的那些人,向璎珞请示。   “弄干净点。”璎珞回答,“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不希望会有泄密之人。”   ……   “真狠啊……”黎凰感知到了自己那点信力里渐渐黯淡了的几点星芒,知道那几个修士此刻已经身亡,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   与此同时,天边尽处,一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浮舟,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黎凰的楼船接近。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几个苗子呢,就这样被掐灭了。”黎凰抬头看向天边,同时默默抱怨着。   “她没直接动用搜魂之术,便已经是很有人情味了。”单乌笑了起来,“如果她真动用搜魂之术的话,你这边搜集信力的举动必然会被她察觉。”   “这边的世界还是比你那头太平得多。”黎凰点了点头,“至少不到情非得已的时候,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出手当个坏人。” 第七百四十六回弃魔修佛(下)   璎珞出现的时候,黎凰这楼船及周围,几乎完全陷入了一种凝滞的状态。   “多年不见,璎珞小姐的实力是越发强大了。”黎凰恭恭敬敬地做出了迎接的姿态,并且表现出了有些吃力的模样来。   璎珞微微皱了下眉头,发现黎凰的实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要低了不少,于是稍稍收敛了一些威压之后,方才落到了黎凰面前,开口便是一句:“你的修炼遇到瓶颈了?所以才升起了求神拜佛的念头?”   “不,只是发现之前的一些执着,似乎是执着在了错误的事情上。”黎凰摇头,满脸的云淡风轻,一派标准的神棍模样。   “啧……”璎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黎凰,露出了有些不屑的表情,“这万丈红尘之事,你就真的能够放下?”   “该放下时自然便能放下。”黎凰微微颔首,稍稍避过了璎珞的眼神。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璎珞看着自己的眼神比之前那些个跑来挑衅的修士们还要火辣,让她不免有些心虚。   “话说回来,璎珞小姐不让你的那些随行之人落脚于我这楼船之上,休息一二么?”黎凰的视线瞟到了那似乎正打算掉头远去的浮舟,心里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我会面,哪还需要旁的闲杂人等?”璎珞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那些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是么?”黎凰越来越心虚,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先将单乌旁观的意识给堵回去再说。   “难道,在我面前不靠酒壮胆,你就这么一副小媳妇样了?”璎珞斜眼看向黎凰,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凑到了黎凰身边,一手揽过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提溜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酒壶,刻意地举到了黎凰的眼前,“其实这么多年,我是不止一次想要来见你,你看,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酒,都已经酝酿得如此醇香了。”   “难为璎珞小姐还记挂着我。”黎凰没想到璎珞居然是真的认认真真地记着当年的事情,顿时尴尬了起来。   而璎珞则有些得寸进尺得凑到了黎凰的耳边,刻意对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轻笑着说了一句:“你想确定自己的心意,想真正抛弃这万丈红尘,想选择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没人会觉得你这心意有多坚定,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来试探你到底有几分真心,特别是甘露寺的那些老和尚们。”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你求佛之路上最好的试炼……不是么?”璎珞刻意沙哑着的嗓音,竟带了一丝勾魂之意。   ……   单乌原本严阵以待,后来渐渐觉得气氛不太对头,最终确定之后,到底还是哑然失笑。   “原来璎珞竟有这些兴趣?”单乌有些意外,却又莫名觉得事情非常合理,如果不是黎凰那头的情况实在尴尬,他几乎都想要对黎凰说一句“恭喜”了。   “你不许笑!”黎凰在心底默默地暗骂了一句,“想想办法!”   “你怎么应对那些男修,便怎么应对她好了,反正是一样的道理。”单乌回道,却掩不住想要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哼。”黎凰不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挺直了腰身,从璎珞的臂弯之中挣脱了出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故意想要作弄我试探我,还是对我真有一份多余的情谊?”   “都有。”璎珞坦白,“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独特,也是最难以捉摸的女人,表现出来的和实际上的本性能够天差地别……我可是很希望能够看清楚,你这心窝里头,到底都装了一些什么呢。”   “你不如自己亲眼看一看?”黎凰笑着抬手,在自己的心口一划,一条裂缝便已经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她的身体上,没有流血,皮肉被灵力推动着向两旁翻卷开来,露出了当中缓缓起伏的肺叶,以及其中正有规律地跳动着的心脏,而黎凰的表情,似乎完全当这是一副别人的躯体。   “咦?”璎珞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黎凰的举动,于是她的视线从黎凰的双眼落到了黎凰的胸腔,然后又重新回到了黎凰的脸上,惊疑了半晌之后,终于哈哈地笑了起来,“聪明,你知道我与其他那些修士不同,我从未打算真正地妨碍你或者伤害你,所以你以自身作为筹码的话,的确是应对我的最好的手段。”   “然而,我不会逼问你,却并不代表我会相信你一心向佛的决心,所以……”璎珞正打算继续说下去,一句话却突然就卡在了唇边。   黎凰胸口的创口被合拢,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黎凰的面容在方才那个刹那,突然变化了一些。   脸色似乎稍稍变的有些微黄,眼底出现了一丝淡淡的青灰,眼眶也凹陷了一些,继而整个面部的肌肉似乎都往地面上垂坠了一些,看起来仿佛一个普通凡人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样子。   “你……”璎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黎凰的变化。   “我知道你不会信,但是我不介意与你分享一下我这段时间的感悟。”黎凰回答道,同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看到这样的面容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想法呢?”   “我……”璎珞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黎凰那么美丽的面容在这突然之间的苍老带给她的震撼有些大,大到几乎可以比拟璎珞幼年之时眼睁睁地看着一座住了千万人的海岛在一场由海底深处的灾难引发的波动之中,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崩散并且彻底消失在海面上的情景。   璎珞的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想要挽留的心情,并且伴随着一种几乎将她淹没了的无能为力感。   “你可以继续看下去。”黎凰说道,她的面容依然在发生改变——下挂的肌肉变得越来越明显,皮肤开始松弛,眼角嘴角出现皱纹,眼神开始浑浊,甚至连肤色也便地灰败昏黄,甚至还长出了斑斑点点……   于是现在出现在璎珞面前的黎凰,完全就是一张行将就木的老妪的面容,说不上有多难看,毕竟底子好得惊人,但是要与之前的黎凰相比,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唏嘘之事。   “虽然凡人们经常会哀叹红颜易老,但是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璎珞沉默了片刻之后,反问了一句,“以我们的修为境界,几乎完全不用去考虑可能会变老这种事情。”   “然后呢?”黎凰盯着那张老妪的面孔反问道,“我们不会变老,甚至可以跳脱于这个世界的轮回之外,但是那能够阻止我们珍惜的东西离我们远去么?能够阻止我们对曾经心爱的东西心生厌弃么?能让我们在漫长的时间之后,依然心满意足吗?”   “我们所追求的可是得道成仙踏破虚空,我们会前往更高的境界之中……”璎珞继续说道,却突然愣住了一下,半晌,方才缓缓地接口,“然而那也无法阻止我们失去一些什么,并且这种失去,几乎无可挽回……”   “正是如此。”黎凰点了点头,“人间纷纷扰扰,美貌,财富,前呼后拥的风光得意,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些东西我们都曾经不愿失去,然而将来,如果我们想要踏破虚空,首先需要放弃的,却正是这些东西。”   “你居然在眼下这个境界,就想得如此长远了?”璎珞稍稍回过神,盯着黎凰,脸上的审视之意却是更浓了。   “因为我想要追寻唯一的真我之道。”黎凰说道,“我想,如果我能放下容貌,放下财富,放下所有我所执念过的一切,那么最后剩下来的,便该是永恒不变的,真正的自我——这,才是这条修道之路的根本。”   “然而,这与立地成佛又有什么关系?”璎珞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这些云里雾里的言辞忽悠的,她抛去了那些听起来有些过于煽动的话语,直接针对黎凰的作为动机发问。   “因为我感受到了一丝召唤。”黎凰回答,露出了无比诚恳的笑意,这笑意在老妪的面容的加持下,竟变得越发地真诚可信。   “是的,我还没有到真正心甘情愿将自己全心全意供奉给佛祖的境界,但是,有些问题,我想要去向佛主请教一二,希望他能给我指点迷津。”黎凰对着璎珞微微颔首。   “为什么是甘露寺,为什么不是我蓬莱宗主或者其他?”璎珞皱起了眉毛,继续追问。   “因为我是天魔女,有些纠葛,可能是早就已经注定了的。”黎凰笑了起来,那老妪的面容一瞬间便恢复了青春,那突然焕发出来的容光让璎珞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直,心跳加速,甚至难以自抑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良久,璎珞方才沙哑着声音,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也许,你才是那些所谓的罗汉菩萨们……成佛路上注定的试炼。” 第七百四十七回天魔入寺   “你很失望的样子?”黎凰目送璎珞离去的时候,感受到了心底单乌的轻叹。   “本以为能看到些香艳场面的。”单乌暗笑,想要借机嘲弄一二。   然而在这种事情上,单乌似乎永远不会比黎凰脸皮更厚。   “想报复我几次三番打断你的仇?”黎凰哼哼了两声,一句话将单乌给堵了回去,“是啊,真不好意思,之前又打断了你和那迦黑月的好事,让你那女儿面世的时间又再度推迟了。”   ……   “试探出她要做什么了?”宫鸿迎上了归来的璎珞,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的修为卡在了晋级元婴的瓶颈上,或许是想借甘露寺的机缘破开一条路。”璎珞分析着黎凰的举动,给出了一个比较切实一些的答案,并提出了自己观察到的证据,“虽然她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言辞之中不断出现放下放弃之类字眼——人的潜在意识很难隐藏,所以这种倾向,说明她大概是在纠结于如何斩三尸。”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宫鸿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她一直在对别人说这句,我还以为她是对佛理无知,只晓得这么一句流传甚广的,所以就用这一句的含义来发挥和忽悠人了……如今看来,这或许真的就是她所在意的关键?”   “她对佛理并不无知。”璎珞点了点头,“她的确是做过了非常深入的研究的,就算让她去和那群和尚辩论经书要义,她也未必会输。”   “为什么是甘露寺?”闻笙还是没有想通这个关键。   “如她所言,因为她是天魔。”璎珞回答,“天魔总是要降服在佛祖手中。”   “啧……”闻笙嗤笑了一声,“难不成她是心甘情愿想去送死?”   “富贵险中求。”璎珞想到了黎凰刻意展现给自己的那张苍老的面容,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一丝笑意,“一个连自己苍老的容貌都能接受并坦然将其当做武器的女人,其心志之坚韧,意念之顽强,行事之果决狠辣……实在是不需要太过操心的。”   “不过,如果她真的是要去甘露寺寻求自己斩三尸的机缘,那可会有相当一段时间不会出现在这外海之上了。”闻笙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与璎珞有切身关系的问题,“所以,璎珞小姐你……是不是应该要回蓬莱了?”   “她这样为了晋级元婴直接拍拍屁股散了排场一走了之,也的确让我陷于被动,再没有继续留在蓬莱之外的理由了。”璎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需要我们阻止她么?”闻笙的道理很简单——梦华女是璎珞在蓬莱之外滞留不归的理由,璎珞并不想回到蓬莱之中过那种无所事事的日子,那么自己便出手将梦华女留下,并以此来向璎珞献殷勤。   “不用,来日方长,她变得更强了,这整件事儿才会更有趣。”璎珞摆了摆手,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眼睛一亮,“其实,身为蓬莱高层之一,关心一下底层的蓬莱弟子,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吧?”   “嗯?却不知璎珞小姐你打算关注谁?”宫鸿也生出了好奇之意——这段时间里,璎珞的确是对不少底层弟子有过关照,但是似乎还没有谁能有足够的分量让璎珞特地留在蓬莱之外。   “那个叫做孙夕容的水属修士……她似乎快要缔结金丹了呢。”璎珞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的一些汇报,“她那功法如此凶险,显然是需要有前辈在她身边护持一二的吧?”   “唔……”闻笙和宫鸿对视了一眼,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古怪,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们不会去质疑璎珞的任何决定。   ……   甘露寺的所在,不是浮空的巨大山头,不是海面下不动声色地扩展着的地基,而是一片实实在在的陆地。   黎凰在御使那楼船行过了一片宽广的几乎没有看到任何中继的岛屿,也没有看到任何路过的修士的海域之后,方才靠近了这一片突兀地存在于海面上的陆地——比岛屿要大得多的一片陆地。   这是一片形状极其规整的陆地,平滑的海岸线圈起了一片片巨大的花瓣的形状,环绕着当中那一片平坦到几乎不见起伏的地面,并且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依稀能够看到云雾之中矗立着的一尊巨大的顶天立地的佛像。   那陆地上植被丰厚,红花绿树层层叠叠,鸟兽游走其中,一派祥和宁静,是不是有梵唱之声从半空之中飘来,让人心生宁静欢喜,石头上,树木下,三三两两地汇集着一些僧人,或诵经打坐,或互相争辩着什么,可就算是争辩,却也带着欢喜的微笑。   ——这甘露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处世外之地,除了那些类似于小苍山之会这种不得不照面的场合,寺中之人似乎根本不想与外界之人接触,而外界之人看起来也完全不想和这些和尚们打交道,。   “总觉得这片陆地之上,不光是刮风下雨草木生长……甚至连生死规则都被更改了一样。”黎凰通过一些术法,远远地以水镜窥视那片陆地。   黎凰的眼前虽然看着是一片通途,但是她也不敢贸然闯入甘露寺的领域之中,毕竟从计划上来说,她现在应该是抱着前来求教的心境的,所以,她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恭敬和敬畏。   一封拜帖,求见虚缘大和尚,被黎凰以术法送往那片陆地。   拜帖行至半空,便已消失不见,显然那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所在之中另有玄机,黎凰如果贸然前冲,多半就要吃些苦头了。   片刻之后,有两个年轻的小和尚于虚空之中踏出,向黎凰的所在迎了过来,在发现黎凰居然是那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修的时候,这两个小和尚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慌乱,半晌,其中一位方才开了口,例行公事地问道:“不知这位女施主拜见虚缘大师有何贵干?”   “我有一位旧友曾与虚缘大师有过一面之缘,可惜那位旧友如今已去往别的世界……”黎凰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有些怀念的表情,“而我希望通过拜访他的友人,了结我心中一些执念。”   “原来如此。”那年轻和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惜,女施主如果早来三个月的话,便能见到虚缘大师了。”   “虚缘大师已经抛下了这一世的肉身,转世重修去了。”另一个和尚补充道,“转世投胎到灵根开悟,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至少十年,却不知女施主能否等得起。”   ——言下之意,便是你现在最好还是乖乖离开,十年之后再来拜访,也许那位虚缘和尚就会同意出来见你一面了。   “等不起也要等。”黎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即将老老实实离开的打算,反而更加进逼了一句,“事实上,我也是有一些心结难解,所以想要参见佛祖,祈求可得一二指点。”   两个和尚听到了黎凰的要求,均有些惊讶,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不知道女施主有什么疑问,我等不才,或可为女施主解释一二。”   “这……”黎凰看着那两个小和尚,转了转眼睛,行了一礼,便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我想请教的是,这世上是先有魔,而后有佛为降魔而生,还是先有佛,继而有魔为灭佛而生?”   黎凰的问句让那两个小和尚瞬间生出了警惕之意,而后将黎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竟似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妥。   “都说佛度有缘人,却不知佛愿不愿意度我这个天魔入骨之人。”黎凰双手合十,对着那两个小和尚深深地行了一礼。   ……   那两个小和尚有些慌乱,但是还是按照规矩将黎凰的情况汇报给了自己的师父,而后层层上报,很快便有一个看起来阶位不低的大和尚出面迎接黎凰,一路将黎凰引入了一座四周环绕着漫天神佛雕像的殿堂之中。   殿堂其实不小,但是周围那些神佛雕像密密麻麻,硬是生出了一丝局促之意。   堂中有供桌,供桌上拜访着瓜果贡品,周边有铜钵有木鱼,有从顶端垂下的燃烧的线香,有飘摇的绣满经文的经幡,还有堆积成宝塔形状的长明灯,当然,少不了佛前的蒲团,以及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见到黎凰,稍稍有些吃惊,但随即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此时亦有一个大和尚小跑着进了大殿,对着那老和尚行了一礼之后,便将自己方才动用一些手段打听到了有关黎凰的消息飞快地说了一遍,其中包括了黎凰与璎珞争锋的往事,黎凰在黑礁坊市之中滞留的将近三年的时间,还有黎凰在遣散那些散修之后所发出的声明,以及她一路上是如何应对那些前来挑衅的散修的种种……   这些回报听得黎凰有些目瞪口呆,心中有些吃惊:“这甘露寺看起来不问世事,但是这消息的收集汇总……也是相当地灵通和有效率啊……” 第七百四十八回明泽的烦恼(上)   “来路上看不到一丝半点的人迹,我还以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未必能传到甘露寺呢,现在想来,是我多心了。”黎凰心中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收起了惊诧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对那老和尚行了一礼,表示了自己对甘露寺的敬畏。   “如今这世道,诸人皆以修魔为荣,甚至将弃佛从魔之人奉为人间至尊,却又是什么原因让施主在离开那黑礁坊市后,一路前来我甘露寺呢?”老和尚乃是甘露寺中一位金身罗汉,被人称为信澄尊者,此时在邀请黎凰跪坐在他面前之后,如此开口问道。   “一个很长的故事,不知信澄尊者愿不愿意听。”黎凰沉默了片刻,如此开了口,而后理所当然地换来了信澄尊者那一句“施主请讲”。   然后黎凰便开始陈述自己在那黑礁坊市之中见闻,关于那些魔修如何过着那一片漆黑的日子,又说起了自己在黑礁坊市底层见到的那魔神的存在,还有自己在那魔神的轮回道中的所见所闻,最后方才提出了自己的感悟:“我感受不到生之喜悦,亦不知抓住那些浮云事物有何值得欣喜之处,所以我在想……或许之前我的路,是走错了。”   “可我却不知道,此刻我选择回头的话,是不是还能回头是岸。”黎凰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迷惘的神情,对着那信澄尊者躬身一礼。   “没想到施主竟在那般境地悟出我佛门真谛。”信澄尊者听完黎凰的陈述,脸上也露出了有些惊诧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仿佛找到了宝物,或者说终于见到蒙尘的明珠再度闪耀于阳光之下的欣喜。   终于,在定下了心神,又多方盘问了一番之后,信澄尊者给黎凰下了一句论断:“淤泥之中,红莲绽放。”   于是,黎凰以居士的身份留在了甘露寺这片净土之上,参悟佛理,研究那些佛门功法,清心寡欲,静心修炼……   一晃眼,便是十余年的光阴。   ……   千鹤依然带着明泽留驻在那虹霞岛上。   这十余年中,忠诚这种美德显然成为了最无用的东西,于是那些被强迫性地安排到这海上的修士们接连发起了好些次的逃亡抑或反叛,虽然最终这虹霞岛依然平平安安,但是环绕在虹霞岛周围的那些岛屿上,都已经几乎没有了人迹——甚至这虹霞岛上隶属于田冲的手下,也都也已经零零星星地逃走了大半。   那些叛逃的修士们各自动着点子想要重回大陆,可惜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因为那海图早已经被田冲付之一炬,所以谁也无法确定自己选择的方向就一定是一条生路,同样的,他们也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死在更加遥远的茫茫大海之上,但是,这些修士们还是义无返顾地选择了离开。   虹霞岛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孤岛。   明泽就在这孤岛上无声无息地长大了。   明泽的五官像单乌,但是身形骨架轮廓却似极了九龙,于是千鹤每每看到自己这个儿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地长叹一口气,而后陷入一种沉迷于往事之中的状态来,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喃喃地抱怨,嘀咕着一些诸如“我果然还是无用之人”;“别说开辟新的地盘了,我甚至连稳定这一座小岛上的人心都做不到”;“是我拖累了田冲,他也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陪我留在这小岛上的”;“单乌你要在的话,一定会一边帮我收拾残局,一边拿我当初的不自量力来嘲笑我的”;“父皇,我大概是你最不成器的孩儿了吧”……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时间对千鹤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对还没活多久的明泽来说,孤岛的环境,再加上千鹤这反反复复的喃喃自语,可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所以,面对这样的千鹤,明泽初时还会宽慰一二,后来也生出了惰性——只要千鹤一出现这样的迹象,他就会选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只是他并没想到,他越是这样回避千鹤,便越是让千鹤陷入自责和自我厌弃之中。   ……   虹霞岛,月圆之夜。   明泽独自一人溜了出来,在虹霞岛的沙滩上溜达着,并且无聊地用脚踢着石头——千鹤又开始自言自语,他只能选择躲到足够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就好了。”明泽抬头看向眼前的海面,稍稍畅想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千鹤看起来是很难会挪窝,大概也不会舍得放自己一人出去闯荡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明泽看到了自己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田冲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这沙滩之上,而且看起来还是在专门等着明泽。   “田冲叔叔?”明泽有些惊诧,但是很快便迎了上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一起散散心?”田冲问道。   “好。”明泽点头,继而田冲便唤出了御空法宝,带着明泽从虹霞岛上飞升而起,往附近的那些岛屿之间游走而去。   明泽探头往下看,能够看到那些寂静的岛屿上残留着的屋舍痕迹——这些岛上没有人,并且之前盘踞的那些野兽也都被屠杀殆尽,短短几年之内,仍未能恢复生机。   明泽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刚想转移视线,田冲却开了口:“有没有觉得这些岛屿都太小了?”   “海洋却很大。”明泽回应,有些疑惑田冲为何提起这个话题。   “的确,海洋很大。”田冲点了点头,停下了飞掠的举动,低头注视着明泽的双眼,问道,“年轻人,想到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是的。”明泽点了点头,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可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田冲问道,“如果我现在就将你丢在下面那岛屿之上,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何不试试?”明泽沉默了片刻之后,抬头笑了起来,回应了这么一句,双眼在月光之下闪闪发亮。   “哈,你和你爹还真是很像。”田冲笑了起来,“可惜如果我让你试的话,回头公主殿下又要哭了。”   “唔……”明泽低下了头,想到了千鹤,也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了。”田冲认真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觉得那些人的叛逃是公主殿下的无能,事实上,公主殿下一直以来,有很多决断都是相当正确的,但是,如果我暗中拖了些后腿的话,那些事情便会往另外的方向偏移了。”   “什么意思?”明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死死盯着明泽,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些阴谋诡计的蛛丝马迹来。   “因为我护送你和公主殿下来到这片大海之上,是为了潜逃保命,而不是开疆拓土。”田冲依然是那样一脸忠厚的模样,“要是真在这儿立起了一片像样的基业的话,那岂不是等于在对对方说‘快来,你要找的猎物在这里’么?”   “而你放纵那些人叛逃,他们在这片海面上四下流窜的踪迹便会模糊掉我们的所在,是么?”明泽领会了田冲想要表达的意图,微微皱起了眉头,仍是一脸狐疑之色,“我们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人?现在统治那片所谓大陆的存在?”   “他们大概不会有那个闲心去统治别人,但是那片大陆上,却也没有谁会是他们的对手。”田冲摇了摇头,如此回答。   “我们有什么值得他们垂涎?”明泽可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独特之处。   “血统。”田冲回答,“你们是这世界上最后一线天人血脉了。”   明泽很想继续问这血脉到底有个什么神奇之处,但是看到田冲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便知道这答案对田冲来说,多半是到此为止了。   ……   明泽被田冲趁机教育了一通要好好修炼不要让千鹤忧心之类的话语之后,被田冲放回到了虹霞岛的沙滩之上。   明泽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无比乖巧顺从将话听到心里去的样子,于是田冲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却没留意到明泽在低头之时闪烁的目光。   “为何我总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什么只有修炼到化神境界能够抹去天机之后才可回返大陆……这种虚无缥缈的遥远目标,对如今的我来说,真的是可信,并值得为此奋斗的么?”明泽抬起了头,再度看向海面,心里的疑虑却比之前更深重了,“如果要隐藏踪迹的话,我是不是索性当个普通人,隐没在那些侍女护卫之中,反而才是最不招眼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存在?”   “还有他对娘亲那些行为的解释……娘亲的一切行动都是被禁锢在他的控制之下,然而他却认为他这是为了我和娘亲的性命着想?”明泽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他真的如同自己声称的那样,全是为了我们好?”   “他说娘亲是被外公和我爹宠坏了的,根本无法独立生存的一辈子的小公主,需要我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却又说她的一些直觉是正确的……”   “那么,我又该怎么知道我不是被往错误的方向教导着?” 第七百四十九回明泽的烦恼(下)   “我自有意识以来,所见,所闻,所学,所知,所想……哪一样不是他们的安排?哪一样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可他们自己却总在互相矛盾,娘亲说的和田冲叔叔说的不同,田冲叔叔说的和那些书籍之中不同,而那些书籍之中的一切前提,却又都是在遥远的所谓大陆之上,与这海外孤岛格格不入……那么,我到底应该怎样才能判断出对错呢?有没有人可以教我这些呢?”明泽抬头,看向有些西斜的月亮,不由自主地举步向着海面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海水盖过脚面,衣摆湿哒哒地用那垂坠之感绊住了他的脚步为止。   泥沙被搅动,一些埋藏在砂砾之中的小虾小蟹被惊动,急慌慌地逃了出来,忙不择路间居然爬过了明泽的脚背,明泽稍稍抬了下脚,便将那小螃蟹给踢翻在了一边。   小螃蟹在海水里翻滚的模样让明泽笑出了声,海风吹来,吹散了那些萦绕在他心头的难解的疑问,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而后明泽抬起了手,取出了那能够模仿鲛人歌声的乐器。   乐声以明泽为中心,在这月夜之下传递了开来。   明泽已经发现了这些乐声的魔力——这种乐声能够抚平他心中那些烦乱之意,化解掉他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戾气,让他能够拥有一段心境平和的日子,所以每当他发现自己胡思乱想得有些暴躁,甚至开始想要毁掉什么的时候,他就会主动地吹响这乐器,来纾解一下心情。   整个虹霞岛的人都知道明泽小侯爷喜欢一个人吹奏这乐器,也知道千鹤公主最爱的就是这样的乐声,所以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人前来打扰明泽的,更何况,这些年下来,随着明泽在音律之道上的进步,他所吹奏的乐曲也变得越来越婉转动听,于是很多人甚至觉得能听到小侯爷的吹奏,乃是三生有幸之事。   于是明泽就这样渐渐地将自己的心绪融入到了这乐曲之中,那一丝迷惘和彷徨,听在别人耳里仿佛是在渲染着被迫离开大陆的苦痛心酸,但是实际上,却是明泽无法认定自己所在的世界的无措。   “所谓的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天宫,所谓的有无数土地无数修士无数财富的大陆,还有我眼前这片茫茫无际的海洋——哪一个才应该是我的家园?”   明泽带着这个疑问,问天问地皆没有答案,只有眼前的海面,翻滚着粼粼波浪,牵动着明泽那几无止尽的探究之心。   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溅起了一团突兀的水花。   明泽有些吃惊,乐曲稍稍打了个顿,而后他便看到了那一条在月光之下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巨大鱼尾。   “那是什么海中妖兽么?”明泽微微睁大眼睛,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语气,举目张望了一会,在发现那鱼尾不再出现之后,忍不住又想,“难道它是被我这乐曲的声音吸引而来的?”   “所以,再试试看呢?”明泽生出了好奇之意,乐声再起,同时他的双眼亦开始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海面。   果然,没过多久,另外一个地方又翻出了一团水花,巨大的鱼尾一闪而过,仿佛在这海面之上画出了一轮半浸在海水之中的明月。   明泽有些心动,想要引动传讯符箓叫一些人来,看看能否将那似乎是从未见过的妖兽抓住,却没想那条鱼尾在翻滚了几圈之后,飞溅的水花之中,竟突然窜出了一个少女的上半身。   “怎么有个女孩子?难道她是被那妖兽捉住了,正在被吞吃的过程中?”明泽心头一惊,也来不及召唤其他人,手里的乐器往身后一扔,直接掐了个法诀在自己身上,衣服也来不及脱,扑腾扑腾地直接往那少女的所在之地游去。   少女在发现那个站在岸上的人影突然开始向自己飞快靠近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当即扭头,继而巨大的鱼尾一甩,便在那漫天飞散的水花之中,彻底地消失在了海面之上,留下了明泽泡在海水之中,一脸的目瞪口呆。   “刚刚那个少女……就是那条鱼?”明泽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呆了——他看清楚了那个少女几乎无与伦比的美貌,也看清楚了那少女人形的上半身以及鱼尾一样的下半身,这怪异的组合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幻是醒。   那一处的海面很快便恢复了瓶颈,明泽正打算继续靠近并意图寻找些蛛丝马迹的时候,他的后衣领被人提起,而后呼啦一声,他便被从水里提溜了出来,拖到了半空之中,并在转眼之间带回了沙滩之上。   田冲,千鹤都已经到场,千鹤更是连忙一道术法驱干了明泽那一身湿哒哒的海水,继而将他搂在了怀里,检视着是否有别的异常。   被明泽随手扔到身后的乐器也被人拾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捧在一边。   “我听到你的乐声突然中断,出来一看便见你在往海里扑腾……是发生了什么?”田冲褒奖了那个将明泽给提上岸的护卫,而后转向明泽问道。   “我……我是突然看到了一条金色的小鱼,觉得有趣,就跟过去想要将其捉住……”明泽支吾了一下,仓促地收起了那乐曲,却并没有将自己看到那个女孩子的事情说出来——为了保障这虹霞岛的安全,周边的妖兽或被清理或被驱赶,所以如果让田冲等人知道那海里居然有个人形的妖兽的话,明泽完全能够想象接下来这些留驻的护卫会做些什么事情。   然而明泽并不希望自己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模样的妖兽被驱赶甚至被斩杀,他有一种预感——那个妖兽是可以跟他对话的,并且能够告诉他有关这片海洋的一切的。   而他想要知道有关眼下这个岛屿之外的一切。   ……   明泽突然跳海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明泽又在岸边吹了几次曲子,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半人半鱼的妖兽的身影,于是不免有些沮丧,觉得或许是自己贸然前往的举动惊吓到了那妖兽。   “唉,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待女孩子要温柔。”明泽有些自责,“就算那是一个妖兽,也是女孩子模样的妖兽啊,我那么唐突,实在是有些不该。”   “她该不会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吧?”   “或者我该想法子往海底去寻找一下她的踪迹?”明泽盘算着,可惜自从他那天跳海之后,千鹤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又贸贸然地做出什么莽撞之事。   于是,为了让千鹤放宽心,明泽不得不认认真真地闭关修炼了一段时间,终于用自己的乖巧,换来了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然而这段时间的乖巧,却让明泽觉得自己是说不出的累。   ……   明泽就在这样的状态之中,又一次见到了那条半人半鱼的妖兽。   那一天依然是个月圆之夜,明泽没去沙滩,却爬上了虹霞岛另一侧的断崖边缘,因为虽然那断崖的一侧其实地势更险,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跳崖的记录,所以往这边来的话,盯住他的护卫相对会少一些。   明泽就在那断崖边缘随便找了块巨石,坐在上面,随意地吹了一些曲子。   因为位置足够高,风势也大了不少,所以那乐声飘飘渺渺地,居然在这夜空之中传递出了极远。   然后,明泽就看到了圆月初升的方向上,一条熟悉的鱼尾一闪而过。   “她又出现了!”明泽心中暗喜,然而这一回,他却不敢再贸贸然地冲出去了。因为他这要是再跳一次崖的话,别说会不会吓得那妖兽从此之后再不出现,最现实的后果是——大概是连自己关门静修的时候,都会有护卫在一旁蹲守着了。   于是,明泽就这样默默地在断崖之上,用尽全部的目力盯着那团水花,看着那鱼尾在海面上合着他那乐曲的旋律画出一条条蜿蜒的弧线,那鳞片上反射的光芒几乎灼伤了他的眼。   终于,当月亮的位置渐渐偏移,断崖下方的海面被断崖的阴影笼罩的时候,不管明泽吹奏的乐曲是怎样的婉转激昂,那妖兽仍是摇曳着身姿,渐渐地往水面下沉去。   然而,就在明泽有些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乐器,打算从那石头上跳下来的时候,那一片漆黑的海面上突然猛地绽开了一团水花,那妖兽就这样完整地跃出了水面,将自己那修长优雅的身姿展示在了明泽的眼前,并且在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啼叫。   那啼叫之声混合在海浪和海风的声音之中并不明显,但是仍然让明泽感受到了一股惊喜若狂的情绪——那妖兽的叫声,和明泽手里这乐器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   随即,那妖兽真正潜入了深海,再也没有冒头,同样的,也没有人发现那妖兽的存在,虽然有些人听到了那妖兽最后的那声回应,但是他们本能地以为那只是明泽随意试出的一串音节,因为之前他几乎在那断崖之上吹了一夜。   “我该怎么才能在这岛屿上保守住这个应该只有我知道的秘密?”这是明泽心里最为直接的反应。 第七百五十回人间大爱(上)   明泽很快便掌握了飞遁隐匿之类术法,并且随着他的实力的增长,上天下海的时候,千鹤也不再那样小心谨慎生怕出什么差错了。   虽然如此,千鹤还是会再三叮嘱明泽遇事小心,有什么不妥立即遁逃,甚至还特地给明泽准备了一些替身傀儡的符箓,毕竟她就明泽这么一个亲人,全部心血都关系于此,明泽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会立即寻了短见的。   甚至,为了让千鹤安心,田冲甚至带了一群人将这周边海域天上海底都搜寻了一遍,终于确定了这附近不会存在任何隐患。   明泽终于争取到了少量的自由,但是他却开始担心,这周围的海域被田冲那样一番折腾之后,那条半人半鱼的妖兽还会不会再度出现。   “千万不要被吓走啊,千万要再度出现啊……”在每一次吹响那乐器的时候,明泽的心里都是如此祈祷着。   然而有些事情,你希望它发生的时候,它却偏偏会往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下去。   ……   所谓事与愿违。   单乌在这十余年间,每天都在期待着吃遍天和艳骨对自己心生厌弃,然而糟糕的是,这两位非但没有觉得单乌的肉质口味有何不妥,反而对单乌这身肉的需求量变得越来越大了。   如果按照艳骨和吃遍天的说法,在吃过单乌的肉之后,特别是感受到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之后,世间所有其他的食材都显得寡淡无味,吃进嘴里和泥巴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存在感。   “他们到底当我是什么?食物?还是别样的极乐散?”单乌对此忍不住有些揣测。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和自己表现出来的虔诚信徒的模样太过不合,单乌简直都想直接向那两人问上一句:“你们既然这么喜欢这所谓半死不活的状态,为啥不想办法去寻死看看呢?往天顶上罡风中转转,天打雷劈感受一下,或者互相捅上一刀什么的……那样的话,岂不是方便快捷还不会牵连无辜?”   这个问题在单乌的心里憋了许久,终于,他偷偷地煽动了那迦黑月,由她将这个问题迂回地问了出来。   “你这个小蘑菇是心疼他了?”吃遍天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取笑了一句,而后却是颇为真诚地说道,“这么说吧,人活得久了,往往会对一些事情感知麻木,这种时候,就会去刻意地追求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这样才能找回身而为人的感觉,转到这美食上来,就好像最烈的酒最香醇,最毒的肉最美味……单纯的自己捅自己,可是没法有这么复杂的体验的。”   吃遍天的回答让那迦黑月有些同情地看了单乌一眼,而单乌亦只能无声哀叹地认了命。   除此之外,同样是在早些时候,艳骨还很是纠结了一阵那迦黑月和单乌之间下一代的事情,但是后来在吃遍天动用了一些手段的验证下,发现所谓的下一代根本不可能完美还原单乌那独特的让人欲生欲死的血肉,于是便也不再执念于此事,至于那些用以验证的存在,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个小子真的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认知,以及对单乌血肉越来越强的依赖性,让吃遍天和艳骨愈发重视起单乌的存在了。   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像大家都渐渐地开始习惯了这样各取所需的共生状态——艳骨和吃遍天取肉食用,并时不时地给单乌加些餐,希望能将他喂得更有活力一些;那迦黑月享受着单乌的供奉,以那一点信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性,同时安抚着单乌的身心,让他不会生出什么寻死的念头;至于单乌,他只要乖巧地不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好好吃饭,那么哪怕他想要对着艳骨和吃遍天念那莫名其妙的经,那两人都会看在肉的份上咬咬牙忍了。   ……   “你为什么就不能长胖一点呢?长到我这样的体型,不就皆大欢喜了?然后我就能舍得咬咬牙让朋友们一起来分享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怀罪恶感地吃独食了……”吃遍天提着单乌的胳膊压在案板上,咵嚓一刀,就将单乌的胳膊给斩了下来,连骨头带肉,一起扔进了一旁的锅里。   “不如你反省下,为什么没先一步将他给喂起来呢?”艳骨翻了下眼皮,嗤笑道。   “是呢,为什么人生来会是这般模样呢?”单乌躺在案板上,好像完全没有关心自己被剁掉的那条胳膊,反而瞪着眼睛开始念叨起奇怪的问题了。   然后单乌的视线转向了吃遍天:“你瘦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继而又转向了艳骨:“你的嘴巴还在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单乌问这两句的时候,那迦黑月原本只是随侍在一旁,在听到了单乌的提问之后,便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去——因为单乌显然是太平日子过够了,又忍不住开始找死了。   ……   单乌在问吃遍天的时候,艳骨还哼哼哼地想要嘲笑一番,然后告诉单乌,吃遍天这边胖子从一生下来就从未瘦过,在成就金丹之前便已经膨胀到了此等体型,而后在斩断三尸时候没选择抛下肉身,最终将这样一副肉山一样的身躯凝结成了永恒。   然而当单乌转问艳骨的时候,艳骨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瞪大了,而后死死地看着单乌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没有道理能够穿过我这层面纱感知到什么的。”艳骨出手掐住了单乌的下颌,一双眼中闪着幽幽的光芒,似乎想要引动牵情丝,再次将单乌的识海够搜索一遍。   “不用感知,用眼睛看就知道了。”单乌在自己还能说话的时候如此回答道,“如果是正常人,以面纱包裹面孔的时候,下半张脸并不会是这样的曲线。”   于是,下一刻,牵情丝在收紧,单乌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意识亦有些涣散,吃遍天想要阻止却又迟疑,因为他知道女人对于容貌相关之事总有执念难解。   结果却是艳骨突然松开了单乌身上的牵情丝,满脸震惊之色地踉跄了几步,而后竟连吃遍天在一旁炖着的骨头汤都不理会,直接化成一道光芒消失在了这庭院之中。   “发生了什么?”艳骨的举动让吃遍天也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呆呆地立了半晌,向一旁的那迦黑月问了一句,因为那迦黑月拥有单乌的信力,亦是艳骨之外第二个能够窥视单乌内心之人。   “艳骨姑娘……似乎是看到了她自己的面孔……”那迦黑月其实根本不知道单乌都做了些什么,好在单乌适时送上了答案。   “她是长得多可怕啊,居然被自己的面孔吓跑了?”吃遍天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突然想到了自己一旁的汤,连忙搁下了手里的刀,开始掏出一堆早已准备好的辅料往那小锅里撒去。   “或许是因为那张面孔而想起了什么?”那迦黑月摊手,表示自己也无法理解艳骨的心情,“不如吃遍天道友带着汤前往探视一番。”   “哼,好不容易她跑掉了不跟我抢食,我才不会巴巴地送上门去让她分一杯羹呢。”吃遍天冷笑了一声,依然自顾自地守着那锅汤。   ……   然而,吃遍天的窃喜并没能够维持多长时间,在那肉汤咕嘟咕嘟泛起香气的时候,艳骨居然若无其事的再度出现,并且理所当然地将那一锅汤给分走了一半。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的容貌的?”艳骨端着那碗属于自己的汤,身子摇曳地走到了一旁正靠在那迦黑月的怀中接受安抚的单乌面前,示意那迦黑月离开之后,方才一字一句地问道。   “人的面容轮廓会怎么样,从骨头就可以决定了。”单乌恭恭敬敬地跪在艳骨的面前,如此说道,“我只是刚好知道一些如何看人骨相的技巧。”   “隔着这层面纱,你也能看出我的骨相?”艳骨的眼底依然充满了质疑。   “人之骨骼生长,自有定数,一块骨骼贴着另一块骨骼,如果其中一块骨骼发生了变形,甚至移位,那么其他的骨骼或多或少也会有所变形。”单乌一本正经地说道,“艳骨姑娘你的眉眼虽然完美,但是鼻梁的弧度却有些夸张,颧骨的位置亦有些过于上行,同样的,姑娘在下颌骨与脖颈接触的地方,亦有了一个过于平滑的弧线……”   “换而言之,就是虽然我遮住了嘴,你却依然可以通过我没有遮挡的部分判断出我的五官分布?”艳骨提炼着单乌话语里的讯息,默默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是更多的问题,“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原先的容貌的?”   “我并不知道。”单乌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给那样一副骨架镶上了最完美的一张嘴而已。”   ——这句话里的吹捧不动声色,于是艳骨毫不怀疑地,立即马上一瞬间,便接受了单乌这样的解释。 第七百五十一回人间大爱(下)   “我在你的识海之中找到了一些记忆的碎片,你在对一个女人的脸做些什么……”艳骨依然没有放过单乌的意思,甚至连手里的汤变得凉了都毫不在意。   “移花接木,我只在普通人的身上试过。”单乌领会了艳骨那欲言又止的含义,叹了口气,眼里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色,“不过,面具也好,面纱也好,幻象也好,人造的一张面孔也好,都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皮囊不过表象,何必如此执着?”   “如果你能给我造就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出来,我可以不吃你,甚至可以让吃遍天也不吃你。”艳骨冷哼了一声,手腕一翻,那碗肉汤便“哗啦”一声,被艳骨泼在了单乌的面前,让吃遍天在一旁看着心疼且心惊肉跳,但是却不敢上前阻拦,只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手里的锅,生怕艳骨真的就掉头来对自己手里这一锅动手了。   单乌的视线转向了吃遍天,又转向了艳骨,轻轻咬了下嘴唇,似乎是有些迟疑。   然而艳骨却仿佛获胜了一样,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且不说你这点能耐能不能办到这一点,你有想要接受我这个提议的心,就说明你仍然未有完全看开自己这具肉身的境遇,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我怎么做呢?就凭你那些凭空设想出来的邪门道理?”   “食色性也,原来你真正执念的色,乃是你自己的容貌。”单乌没有顺着艳骨的话头继续,反而是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似乎是理解了艳骨心中的执念。   “嗯?”艳骨微微一愣,很显然又被单乌激怒了起来,于是霎时间,周围的空间暗了下去,那些庭院的景色消失不见,甚至吃遍天都被艳骨扔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我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应该早就认了命了,你不是信奉那小蘑菇信得死心塌地的么?怎么现在却开始生出了这些多余的心思了?”艳骨抬手,轻轻地掐住了单乌的脖子,并且缓缓地将他往自己这一头拉了过来。   单乌神色不变,依然嘴角带笑:“我只是希望能够化解你们心中痛楚,帮助你们早登极乐。”   “哦?”艳骨的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突然觉得单乌这样的表情就单乌自身来说很有些陌生,因为从未出现在那张脸上过,但是对艳骨来说却又很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见过?”艳骨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于是开始翻检起了自己的回忆,良久,却是记起了一尊雕像。   “这只是巧合而已吧。”在记起了这种微笑的来历之后,艳骨当即便将此事归于了偶然,并且手指用力,硬生生地将单乌脸上的笑容给扯了个七扭八歪。   “你说的极乐世界又是什么呢?”艳骨冷哼着,身上的白纱却如同触手一样窜动了起来,顺着单乌的手脚一路往上,同时周围亦蓬勃起了一团粉色的烟雾,“这就是你所说的极乐么?”   “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心想事成,一切自然俱足,故无悭贪;人心向善,友睦亲爱,故无嗔恚;一切众生,恒闻妙法,心开意解,故无愚痴;清净平等,无爱欲情事,无不善之事……”单乌显然完全没有受到艳骨的影响,依然侃侃而谈。   “如何去往极乐?”艳骨冷哼一声,打断了单乌的话语。   “那小蘑菇完全不像是能编出这些话语的人啊,可是那小蘑菇手里的那一点信力也是货真价实……所以,他所谓的信奉神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艳骨的心中,疑虑更甚。   “俱在一念之中。”单乌回答,虽然被艳骨摆弄得有些不成人形,甚至连舌头都被一根白纱死死勒住,却也没有妨碍他在心中继续谆谆诱导。   甚至,这种通过牵情丝的心念传递的讯息,似乎比他用嘴巴说都还要更有效率一些。   艳骨的意识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面莲花宝镜,形状有些眼熟,但是其上散发的气息却与她记忆之中那带着一股怨气的莲花镜完全不同——庄严宏大,清净安宁。   镜中似有万千沟壑,距离远处那一片霞光更是隔了千山万水,但是艳骨却莫名觉得那些阻碍全是虚幻,因为一切皆在镜中,一照即了,见无先后,距离亦不分远近,甚至抵不过那一层薄薄的镜面。   这样的画面突然让艳骨理解了单乌所言的一念之中——那一团霞光所示意的极乐世界虽在十万亿世界之外,实际却并未离开这个现实的世界,同样也没有离开那些充满祈愿的人心,所以看似遥远,但往生乃是刹那间事。   领悟了这一点的艳骨,突然就见到那一片远在天边的极乐净土在自己的眼前铺展了开来——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坦地面,每一样东西都在大放光明,于是这个世界之中甚至完全没有阴影,到处都是天花乱坠天音鸣颤,空气里满是让人愉悦的沁人心腑的香味,每个人都很美貌抑或英俊,身材挺拔,健康无忧,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安宁祥和的表情,见到了艳骨,全都点头微笑,然后奉上了各种花环珠宝,以及装在金杯之中的功德水,似乎很是欢迎她的到来的样子。   艳骨只觉得自己脸上那一层层的面纱在这个世界里被渐渐剥离了。   然而,就在艳骨那张怪异的面容即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艳骨突然清醒了过来,一抬手,便是一道飓风扩散开来,将眼前的一切都吹了个七零八落。   而后这一片美景便如被砸碎的水晶一样稀里哗啦地崩散了,艳骨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跪坐在了地上,而她眼前的单乌身上缠着层层白纱,趴在地上,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显然是神识遭受了重创的模样。   “哼,不自量力之辈!”艳骨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手一挥便将那些白纱给收了回来,正想再往单乌的身上动些什么手脚,让他记住这不自量力的教训,却突然看到了什么,震惊得僵立当场。   单乌的背上,之前被艳骨留下的那艳红牡丹依然还在,但是其中本该蜷缩着的那副白骨,却有了几乎天翻地覆的改变。   ——白骨已经变成了一个身上披挂着璎珞的,斜倚在那花丛之中酣睡的小女孩儿,血肉丰满,姿态娇憨,肤色白中透红,看起来竟仿佛活人一样。   小女孩儿的嘴角露着一截尖尖的小牙齿,五官轮廓瞅着也有些像是那迦黑月,于是艳骨一时之间竟不知这是不是真的是那迦黑月施展出来的所谓神迹。   “难道我们都小瞧了她?其实那小蘑菇才是真正不安分的,只是装着乖巧,并借着单乌作为自己的伪装?”艳骨心念一动,就想要出手扒下单乌背上这层皮然后去找那迦黑月的麻烦,但在手指触及到那小女孩的面庞的时候,硬生生地停住了。   单乌在呼吸,他的背部在微微起伏,那小女孩也随之轻轻晃动着,好像真的是能呼吸有心跳的生命一样。   “不对……这种感觉……”当单乌的因为神识受创,一切所思所想都烟消云散了之后,剩下来的安宁与寂静之中,艳骨终于感觉到了那粘附在自己牵情丝上的,丝丝缕缕,甚至能说是带着爱意的牵绊。   正是这种牵绊让牵情丝实实在在地在单乌的意识之中生根发芽,同样,也正是这种牵绊,让单乌背上的那副白骨化成了人形,更让艳骨在看到那小女孩儿的时候,生出了一种想要怜惜一二的感觉。   “人间大爱?普度众生?”艳骨的眼角微微抽搐,“这种念头就算是那迦黑月都生不出来吧……”   “你他妈的以为你自己是谁?”艳骨终于抬起了手,狠狠地将单乌给镇压了下去。   ……   那迦黑月被丢在一颗看起来完全封闭的水晶球之中,前后左右都是炫目的光芒,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骤然而起的心惊肉跳让她短暂地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她感觉到了自己所保有的那一点信力正如风中烛火一样飘摇不定,似乎随时会熄灭一样。   那迦黑月虽然知道单乌拥有不死之身,但是她同样知道自己与单乌之间的这点信力联系是多么地脆弱,于是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那迦黑月突然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同时放声高呼,开始向吃遍天求救,说单乌如今危在旦夕,可能随时身死,希望吃遍天能够向艳骨出手救下单乌,同时亦开始向艳骨求情,说单乌并未有任何恶意,亦没有别样心思,只是希望能将他自己体会到的宁和欢喜的心境让其他人也能感受到而已,并且解释那其实是每一个信徒到了一定阶段后所会拥有的本能……   “如果在外间,他会对所有人传教,但是此处除我之外就只有艳骨姑娘和吃遍天道友,他根本没有选择……就好像我对信徒的祈祷必有回馈的本能一样,走上这条道了之后,很多事情便如同两位对美食的渴望一样,根本无法控制了……” 第七百五十二回突破口(上)   “本能?”艳骨当然能听到那迦黑月的辩解,嘴角微微抽搐,手一招就将困着那迦黑月的水晶球从虚空之中捞到了手上。   那迦黑月完全被吓得跌坐在了水晶球里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在那片炫目的光芒消失之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巨大的艳骨的面容,那面容被水晶球的曲面拉扯得变形,看起来无比狰狞,同时自己就在她的手心,弱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真不知道你到底哪一点看着像是神明了,不管是心性意志甚至鬼扯道理的本事,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怎么就让他如此死心塌地了?”艳骨冷哼着说道,她不是没想过掐死那迦黑月,但是她也的确顾忌着那迦黑月身亡会对单乌带来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最初的神明,可能只是一只狐狸,一条蛇,一棵树,甚至一座雕像……”那迦黑月颤抖着回答道,极力强调着自己的弱小——只是,虽然弱小,她也是能够让单乌变得更加美味的不可取代的极重要的调料。   艳骨没再说话,只在冷哼了一声之后,狠狠地将装着那迦黑月的那水晶球往地上一砸,那迦黑月本能地发出惨叫,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又已经回到了那小院子的房间之中,手脚扭曲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摔了大马趴。   那迦黑月差点就被摔出了原型,好不容易才颤颤巍巍地整理好了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单乌正趴在不远处的床榻之上,意识涣散,昏睡不醒。   那迦黑月首先确定了一下自己所有的那点信力——那光芒虽然微弱了一些,但是并无大恙——那迦黑月于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起身前往检视单乌的状态。   单乌的意识正在缓慢的恢复之中,而让那迦黑月惊讶的是,单乌背上那牵情丝相关的图案,似乎与自己知晓的又有了些许不同。   那迦黑月知道单乌将那小骷髅弄成了小女孩儿的事情——单乌曾经在她的面前展示过那幅图案,甚至直接对她说“这是我们女儿的模样”,为此,那迦黑月很是纠结了一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应该想点办法将眼前这个人格分裂的轻浮小子给弄死再说其他,然而单乌能够死而复生这种事到底还是打消了她的念头。   当那迦黑月仔细看了眼那小女孩的图样之后,不由地挑起了眉梢:“多了一圈子镣铐?”   那小女孩还是一副酣睡的模样,但是手腕脚腕之上,被挂上了一圈黑沉沉的镣铐,甚至在那细嫩的皮肤上压出了一条淡淡的红痕,看起来竟有了些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禁锢……封禁住的居然是牵情丝?”那迦黑月看出了那些镣铐的作用,不由地目瞪口呆。   ……   吃遍天终于从那不知名的所在挣扎了出来,头一件事就是要去找艳骨将事情问个明白,同时发出了警告,“你要是再糟蹋食材,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再也不会了。”艳骨意外地乖巧了起来,对着吃遍天低着头做出了后悔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艳骨的态度让吃遍天一口气没地儿发泄,憋了半晌,终于是泄了。   “我太小瞧那神明之道了,以为我活了这么多年,甚至都能看透天机,自然不会受其影响,甚至还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上,结果……差点被一个小小元婴反向侵入了识海之中。”艳骨皱着眉头,露出了反省之色。   “反向侵入?利用牵情丝?”吃遍天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事实上,牵情丝,顾名思义,本就是情意绵绵之意,而这世上一切情愫,不论好坏喜恶,都必然会有交互,再单方面的牵连,只要等下去,都一定会等到回应,虽然那回应可能是一个香吻,也有可能是一个巴掌。   创出这牵情丝之人便以这种人情为基础,炼就了这斩不断理还乱的术法,本意却是想让有情人儿心意相通,那样哪怕相隔千里也会觉得心上人就在身边,从而心生欢喜。   而艳骨则仗着自己活了一把年纪早已看透世事变迁的优势,觉得自己完全处在一种居高临下的位置上,轻易可将被控之人的一切心境都拿捏在手中,于是便将那原本或许更适合用给用情人的牵情丝,变成了一种彻头彻尾的用来控制他人的手段,并且从未出过差错——以至于艳骨几乎都要忘记这牵情丝原本的用途了。   事实上,她在对单乌使用这牵情丝的过程中也并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若说意外顶多也就是单乌成了个神神叨叨的信徒,让她有些懒得去管单乌都在想些什么而已,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就在她懒得去管的这段时间之中,单乌没有想点子去拔除牵情丝,反而真的如同呵护珍宝一样将其呵护了起来——换而言之,在艳骨察觉到单乌的作为之后,单乌在她的意识之中的定位,因为牵情丝之中传来的反馈,赫然从“食物”窜升成了“有情人”。   “他之前以我原来的面容,甚至以那极乐世界相诱,其实都算不了什么……但是这牵情丝……”艳骨摇头叹气,一副懊恼的模样。   而吃遍天则在一旁哈哈哈哈地笑得喘不过气了,巨大的身子如山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没想到你也有这自作自受的一天啊!”   “那么你打算怎样?真就将他当成你的小情人,不动嘴了么?”吃遍天笑了许久,方才从地上滚了起来,重新站在了艳骨的面前,却依然是压抑不住的全身颤抖。   “吃!怎么不吃?”艳骨回答得斩钉截铁,“你以为我这食色性也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他这样,只是让自己变得更为美味而已。”   ……   那迦黑月的手按在单乌的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身上一层层的烟雾将单乌包裹起来,正是在动用自己的天赋来帮助单乌的神识恢复。   如此良久,单乌终于稍稍动弹了一下,明显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意识,但是有且只有那一部分的意识而已。   “你这分裂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那迦黑月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有时候她都想将单乌给切开看看他这身体里头都被塞了几个人,怎么好像每一个都能有完全独立的意识和自我认知,互相之间配合默契,一个遭了殃另外一个便会立即补上,源源不绝地好像有一支军队一样。   “他在晋升元婴的过程,硬生生拉到一起的根本不止所谓的天意人心吧……他是直接将我那阴鬼路里头的游魂全部都给拽进自己身体里了吧……”那迦黑月的心里嘀咕着。   而单乌恢复过来那部分的意识很快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迦黑月,里头传出了一丝欣喜之意:“艳骨那女人终于自己动手将牵情丝锁了!”   “换而言之,她是完全放弃窥视你心中隐秘了?”那迦黑月回应道,并适时送上了恭喜。   “所以,这就是你突然决定冒险的原因?”那迦黑月当然要问清楚单乌都做了些什么。   “嗯。”单乌回答,“选择这个时机,其实主要是因为黎凰所构建的极乐世界已经有了雏形,除此之外,我也想试一试那所谓的牵情丝,是不是如我等猜测的那样……”   ……   事情的突破口其实仍在黎凰——她在整理那太虚幻境中的东西的时候,找到了一枚玉简,其上记录了一种能够让人心意相通的术法,看起来似乎颇有些像是牵情丝,特别是那种在受术之人身上留下印记的特性。   “想出这术法的人,一定是个醋坛子。”黎凰对这术法如此评价道,“可以时时刻刻知道情人心中所想,如此,情人心中只要稍稍对谁有点心猿意马,马上就能打上门去,此外,更是要将自己的印记大喇喇地烙在情人身上,让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乃是有主之人,由此敬而远之……”   “我觉得这术法由艳骨这样的人用起来,好像还显得没那么可怕……”在对照参考中,知道了那牵情丝的底细之后,单乌如此评价。   “我觉得我已经知道该怎么破解这牵情丝了。”黎凰亦随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方法对艳骨这样的人绝对有效,而且对你来说也不算有多难。”   “还请赐教。”单乌将那玉简内容又从头到尾在意识中过了一遍,根本就没发现什么破解的提示。   “动用你的魅力,去追求艳骨那女人,只要她心动了,这牵情丝的困境便自然破解了,搞不好你成为食材的困境也会随之消散。”黎凰提出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道理的主意。   “……愿闻其详。”单乌在迟疑之后,决定先别将话说死,姑且听一下黎凰的解释再论其他。   “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创出这牵情丝的人,心里想着的还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相隔千里,也要心有灵犀一点通。”黎凰解释道,“如果她是抱着这样的初衷的话,那这术法之中必然会隐藏着她的祝福……”   “也就是说,藏有能够对这术法关联之人潜移默化的暗手。” 第七百五十三回突破口(下)   黎凰从那创造牵情丝这术法之人的心境推测牵情丝的功效,虽然有些想当然,但仍然值得单乌慎重考虑。   单乌当然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如黎凰所期待的那样摆平艳骨,但是他却以此而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该怎样让这牵情丝发挥最大的效用。   于是他开始让应对艳骨的那一部分意识变得温柔,变得顺从,小心翼翼地呵护起那些牵情丝来——牵情丝在他身体里扎根得越牢靠,便意味着有朝一日他想要借此反击的时候,他能将手里这些够得着的刀握得更紧一些。   “为什么不信我呢?相信我,像艳骨那样的女人,要是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对谁谁动心了,那对她来说,绝对是能够媲美天塌地陷的事情。”对于单乌的决定,黎凰用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她始终觉得单乌的决定过于保守。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单乌回答,“在她眼里我算个啥,一块肉排而已……就好像你会对一只猪生出感情么?”   “我可不觉得这世上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呢。”黎凰表达了自己的惋惜之意,“看不到艳骨那天塌地陷的表情,始终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我还是先想着怎么脱身吧。”单乌选择了更为务实的思考方向。   ……   于是,这十几年的时间中,单乌和黎凰花了大量的时间,蚂蚁搬家一样地做了两件事,一是单乌对那些牵情丝动的手脚,二是黎凰终于将太虚幻境之中的所有东西,法宝材料玉简之类,给完全整理清楚了,甚至连那些玉简之中的内容也都浏览了个大差不差。   在这两件事之外,黎凰也没有荒废岁月——黎凰根据自己在甘露寺中的所见所悟,已然一点点地构建起了日趋完整的能有道理可讲的,所谓极乐世界,只待最后找到极乐与地狱相合的方法,那么她距离晋级元婴修成正果也只差一步之遥了。   那些属于那迦黑月的信力也有所增加,但依然没有成什么气候——除非黎凰豁出去掠夺甘露寺之中那些佛祖们所拥有的信力,否则没个上百甚至上千年,是别想满足那迦黑月的需求的。   而在这个时候,单乌的计划已在无声无息间推演完了最后一环。   ……   “如果有足够的信力,你是不是就能试着瞒过天机,从他们的感应之中消失了?”单乌向那迦黑月确定着最后的细节。   “是的。”那迦黑月应道,她有些奇怪于单乌的自信,“你真的就准备动手了?”   “那是当然。”单乌回应,“我都为此准备了十来年了呢,要是个普通凡人,这会儿大概都该开始想着自己该如何入土为安了。”   “万一失败呢?”那迦黑月总觉得将自己的未来交付给这么个只有元婴修为的小子太过冒险,但是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万一失败?你烟消云散,我继续当一块肉排……大概就是这样吧……”单乌翻了翻眼,抬头看天,半晌,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于我,是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境况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如何选择了。”   那迦黑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而,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你都会按着自己的节奏做下去的是么?”   “是。”单乌点头,“除非你现在决定彻底向那两位投诚,将我的全部底细,诸如不死之身啊,通道啊,人格分裂啊……全都向他们交代个干净……”   “哈,那样的话,结果还是一样,我一如既往,你却得为这十几年的知情不报付出点代价。”单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知道那迦黑月根本没有别的好选择——这位那迦黑月几乎已经能够算作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神明了。   那迦黑月自然也清楚这些,于是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接受了单乌的提议。   “那么,万一在你动手之前,她转而给我种下牵情丝呢……”那迦黑月想到了单乌身上那基本已经算作是失效了的牵情丝,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不觉得她会放过对你的监视,而我并没有你那绕过牵情丝的能耐。”   “虽然实力差距巨大但是你怎么也算是和她同一境界的存在,就意识心志的话她对你没有绝对的压制之力,自然不会用牵情丝这种冒险的手段……”单乌认真地向那迦黑月解释了一番那牵情丝的底细,“我想,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对你做些什么,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其实并没有非常合适的窥视你识海的手段,换而言之,你不乖,就杀掉——这种事对他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好吧。”那迦黑月只能承认,自己的确是一个完全不值得吃遍天和艳骨两人花费太多心力关注的存在——对自己做什么都不如直接杀掉来得容易,而自己显然是必须得感谢单乌这些年靠着那一点信力给予自己的活命机会的。   “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我便记下你的这份恩情了。”那迦黑月对单乌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   单乌又老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艳骨每每见到单乌的时候还会稍稍警惕一下,每一次都会将单乌翻来覆去地查探一番,好确定在牵情丝被封之后单乌是不是会生出什么异心。   单乌对艳骨的查探毫不反抗,甚至会主动地向艳骨放开自己的神识,让艳骨接触自己识海之中的种种隐秘,当然,与此同时,单乌也没有忘记让艳骨感受那所谓的极乐世界之中的种种。   艳骨并不想去接触那极乐世界,但是单乌莫名的亲近和顺从,却让她的心中有了些异样的触动——那牵情丝的影响并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或者说,是越不想在意,便会越发根深蒂固的。   “其实你加把劲的话,没准真的能拿下她。”在牵情丝被锁之后,黎凰终于大着胆子以神识往单乌这一侧试探了,于是她很快便发现了艳骨的异样,比如说在被单乌有意无意触碰到的时候那些微抽紧的肌肉,或者在与单乌对视之时,会在飘走后又硬生生拉回来的视线。   “倒是你那边的目标选好了么?”单乌不觉得这些动静能够说明什么——就算真的成功了又如何?对艳骨这种人来说,一旦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危险了,她便会十分干脆地将其抹杀,是根本不会念及什么旧情的。   “早就好了。”黎凰回答,“这儿满地都是虔诚的信徒,并且是将我当做自己人,根本就不会有所防范的信徒。”   “那就耐心等他们放开食量彻底吃撑的那一天吧,这段时间这两位都斯文了不少,显然还没能恢复原先的状态。”单乌划定了一个时间。   ……   单乌又一次激怒了艳骨,因为他对艳骨说:“我觉得艳骨姑娘这段时间似乎已经有被我说服的迹象了,已经开始学会放下执念了。”   “什么意思?”艳骨瞪视着单乌,问句一出口,便已经自己想明白了单乌为何会说出这句话——由于牵情丝的影响,她这段时间的饮食明显节制了不少。   “哼,只是之前见你神识受创,所以想让你好好抓紧时间休养一番,不过,看你如此生龙活虎,想来也是休养得十分足够了。”于是,没等单乌继续说话,艳骨便已经冷哼着下了决定,同时吩咐吃遍天,“我今天很想吃片皮鸭呢。”   “片皮鸭,骨架汤,配些卤制的心肝肺,在配瓶好酒就完美了。”吃遍天完全没有任何意见,直接就划拉出了个能将单乌给削掉大半的菜单,然后就热火朝天地动起手来。   单乌手脚上的符箓再次作用,让他陷入无法动用灵力的凡人状态,而后他便被喂了一把灵药,刷了一身的调料,塞进了一个挂炉之中,温度刚好的火焰将他包裹了起来,燎得表皮焦黄香脆,皮下的那一层脂肪却是刚刚好融化。   吃遍天的刀工自然不会让人失望,半生不熟的单乌立即便被拆了个刚刚好的半死不活,只靠着之前喂下的那些丹药吊着命,并且有意无意地,一直到那两人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各自离去之时,都没有人想起来撤除他手脚上的那些符箓的作用。   那迦黑月在一切都回归平静的时候出现在了单乌的面前:“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似乎是打算做些什么了。”   “你的直觉没有欺骗你。”单乌眨了眨眼睛,微微地偏过了头。   然后单乌的一条被片了皮削了肉只剩下骨头和筋络的胳膊扭动着,竟从骨骼中心之处那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界限上翻转出了一条白玉无瑕的女子手臂来——单乌和黎凰互换了一条手臂。   这互换只是持续了短暂的片刻,单乌的那条胳膊便再度翻转了回来,并且那符箓中央已经被嵌进了一个看起来无比繁复的只有人的瞳孔大小的阵盘——阵盘没有完全破解那符箓,却是在上面撑开了一个小孔,让灵力能够有限度地活跃着。   紧接着翻转的是单乌的另外一条胳膊,然后是单乌两条腿。   “现在轮到你了。”站起身的单乌冲着那迦黑月眨了一下眼睛。 第七百五十四回逃之夭夭(上)   那迦黑月所有的那点信力跳动了起来,并穿过了单乌的身体,融入了黎凰识海之中的那团星云,而后再带着那团星云借着黎凰的神识为通道,侵入了在黎凰面前昏迷着的一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老和尚——正是当初同意让黎凰在甘露寺修行的信澄尊者。   对信澄尊者来说,身为佛门弟子,能够度化黎凰这样的天魔女乃是一桩天大的功德——验证自己的佛道,消解世间孽障,体现佛门慈悲,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看起来毫无道理的口号化为了现实,更是让那些心中有魔因而对自己所修行之道有所动摇的佛修们开始反省自己,并在反省之后变得更加地一心向佛。   而黎凰这十几年之中的表现亦毫无可挑剔之处,信澄尊者也给了黎凰十足的信任,并且十分乐于解答黎凰一切有关佛门之道的疑问,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也算是有了师徒之实了。   所以这一天,黎凰如往常一样带着一堆疑问前来拜访信澄尊者的时候,信澄尊者并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于是被黎凰突然发难,侵入了意识之中,轻易地得了手。   “你还真的下得了手啊?”单乌在发现黎凰拿来当目标的是信澄尊者的时候,不由地也有些吃惊,“十几年的师徒情分呢。”   黎凰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是你说我可以将事情闹得大一点么?他可是我所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甘露寺尊者了,他如果出事,甘露寺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单乌于是没再提出任何异议,并且此时,那迦黑月也已经控制着那团信力来到了信澄尊者的识海之中,于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立即出现在了单乌等三人的意识之中,并且那佛像的脚下,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极乐净土,漫天的梵唱之声让人的意识忍不住随之荡漾。   那团属于那迦黑月的信力之中,以单乌那点信力星芒为中心,化生出了一轮暗月,出来强大的吸引力,将周围那些在梵唱声中有些逸散的信力给紧紧捆缚住了,而后这团信力便渗入了极乐世界之中,一位跪在那佛像脚下抚摸着佛像脚趾的老和尚的身上,并循着那一丝老和尚与佛像之间的感应,彻底凝成了一颗星子,往那佛像的眉心之处飘去。   而后,单乌黎凰和那迦黑月三人都差点有了种识海被灼伤了错觉——那佛祖所拥有的信力,其强度和数量,汇聚在一起之后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几乎可以媲美太阳,更可怕的是,这太阳居然无边无际。   “你能抢得动么?”单乌向那迦黑月确定了一下。   “若是以前的我,不可能抢得动,但是你教我的那将信力禁锢的术法很有用……更何况,这种时候也只有拼了,不是么?”那迦黑月并没有被这阵仗吓到,反而生出了一丝拼死一搏的决心。   “你有这觉悟可真是太好了。”单乌应道,又问了一句,“需要多久?”   “这要看对方会给我留多久的时间。”那迦黑月回答,“或者说,我能维持多长时间不被对方发现。”   “好。”单乌应了一声,表示明白之后,立即带着黎凰的神识回撤——那迦黑月已经能够依靠那点信力自己维持起一个稳定的神识通路了,而单乌和黎凰亦有别的事情要做。   那让人变小的庭院,水晶宫,以及水晶宫之外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陷阱,正等着这两人抓紧这点时间一路清除。   于是,那头是随时会被发现的信力掠夺,这头是同样随时会被发现的狼狈逃窜,气氛顿时紧张得几乎凝滞。   ……   挡在单乌眼前的那一层水晶壁化成了一片细碎的星点,单乌当即回身,将一直维持在入定状态之中的那迦黑月扛在了肩上,而后对着那水晶壁外漆黑一片的空间跳了出去。   先是下坠,后来却仿佛变成了上升,阴风阵阵得仿佛刀割,吹得灵力屏障微微晃动,而单乌在面对那一片茫茫黑暗迟疑了一下之后,便变换了姿势,将那迦黑月以灵力所化的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将自己的两只手都空了出来。   与此同时,单乌的一只手一只眼亦转成了黎凰,黎凰的手上捏着一面莲花铜镜,镜面上一团高低起伏的光影,似乎是周围这空间之中灵力变幻的具象反馈——这比单乌自己的神识所能感应到的范围要大得多。   单乌和黎凰几乎是同时开始计算,于是他们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这一层屏障似乎并没有完工。”   “有诈么?”黎凰有些迟疑之意。   “有诈也要冲了,这种机会只有一次。”单乌回答,身形晃动,很快便来到了某一处灵力变动剧烈的位置。   黎凰的手撤了回去,单乌的两手开始结印,一团内里勾结繁杂的符文出现在了他的双手之间,瞬时周围那些窜动的灵力如同找到了出路的耗子一样,争先恐后地往那符文之中钻了进去,那符文在这些外来灵力的作用下,如一滴滴在水面上的油膜一样铺展了开来,很快便在单乌的眼前铺展开了一个圆形的,光影斑斓的,没有厚度的漂浮在半空之中通道,通道的另一头,依稀是普通的宫室楼阁。   单乌带着那迦黑月向着那通道一路跨了进去。   单乌差一点以为自己又中了计,千辛万苦之后回到了原点,然后接下来就该是艳骨狂笑着出来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了——因为眼前这些房屋的模样,实在是与之前困住他的那个小庭院一模一样。   但是稍稍的慌乱之后,单乌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差别大了……”单乌默默地嘀咕了一声。   不管是抬眼时候能够看到的更宽阔澄澈的天空,远处高低起伏的大小阁楼,还是周围流转的自然的微风,都在告诉单乌,这地儿并不是阵法所成,而是切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天空很近。”黎凰的那只眼让她同样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这地方在高空之中?”在黎凰的提醒下,单乌也迎接发现了异样——这种阳光直白的完全没有云彩的天空,只有在高过云层的地方才会有,就好像蓬莱的那些浮山一样。   “换句话说,越过最后这层阻碍,我们就算是冲出去了?”单乌高兴了起来,然而两步一动,便立即感受到了那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的意识。   “被发现了?”黎凰一惊,她的震惊同样感染到了另一头仍在试图掠走更多信力的那迦黑月。   那迦黑月知道眼下再不容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了。   于是那一团浸入了太阳光芒之中的星云猛地颤动了起来,之前积蓄已久的力量瞬间爆发,居然硬生生地让这太阳之上出现了一团稍显黯淡的黑斑,并且这斑点似乎同时影响到了两个世界之中的现实的太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抬头,并且刚好他的视觉能够不被过于明亮的光芒所影响,那么他便应当能够看到那太阳之上突兀出现的一点仿佛墨水溅上去的痕迹。   而发现了这一点的人,两个世界之中都相当地不少。   ……   甘露寺的和尚们在发现了那太阳上头的黑斑,霎时间全被惊动,在他们看来,这是光明被黑暗沾染,佛道被魔道所污的表现。   他们的震惊和猜疑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已经感应到了来源于心中佛祖的指点——有天魔侵入了甘露寺,并且已经得手了,所以现在需要他们出动并降妖除魔。   信澄尊者的罗汉堂突然之间光芒大作,整个建筑都在那光芒之中化为乌有,一个身影急忙忙地冲出,带着一身的黑气想要往甘露寺之外逃窜,有甘露寺的僧人上前想要阻止,被那黑气一卷,顷刻之间便失去了神智,噼里啪啦地从半空之中掉了下来,并用那金刚不坏之身噼里啪啦地压碎了更多的房屋。   警钟一叠声地响了起来,一众金身罗汉腾空而起,同时甘露寺周围那法阵也在这钟声之中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金光闪闪的罩子,并且那罩子上面就这样睁开了一只只竖着的天目,所有的视线都投注于一点——那一抹四下逃窜的黑影早已是无处可逃。   那黑影似乎也豁了出去,显出了那似狼非狼似虎非虎的兽类身躯,其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冲天而起的,纯正的魔物气息,并在下一刻四下崩散,化成了无数只有老鼠大小的黑色小兽,往周遭围上来的那些和尚的身上扑了过去。   那黑色的兽类正是魇兽。   而在那魇兽的掩护之下,一个玲珑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想趁着这混乱混入周围的僧人当中,好继续在这甘露寺中混迹下去。   但是这又怎么躲得过那些天目?   “居然是梦华居士!”终于有人发现了那逃窜的身影,并且一眼认出了本尊——黎凰在甘露寺的这群光头和尚之中,实在是太过显眼的存在了。   “她原本就是天魔女!”更多的人记起了她的来历。   “降妖除魔,就在今日!”有人高喊着口号,躲过了那些扑面而来的魇兽,冲着黎凰高高举起了禅杖。 第七百五十五回逃之夭夭(下)   那迦黑月睁开了眼睛,而这个时候,单乌正带着她往那一层笼罩在这处天上宫阙之外的屏障上冲去。   单乌手脚上那嵌进去的阵盘已经被引爆,将那几圈符文给炸了个残缺不全,然而那些剩余的符文依然顽强地挂在单乌的手脚上,附骨之疽一样,根本无法甩脱,并压制着单乌调用灵力的举动,所以单乌虽然已经拼尽了全力,那飞遁的速度依然并不可观。   于是那一层屏障,看着居然就有些遥远了。   而艳骨和吃遍天的神识早已经牢牢地将单乌给锁定了,只是这一时半会儿还没现身,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还没能完全摆脱掉那一餐单乌血肉的影响,还是因为他们比较愿意享受最后一刻将单乌给拦下,将他怀抱的希望给掐灭的快感。   单乌希望是前者,那说明他还能有一争的机会,然而下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知道这种事果然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艳骨和吃遍天的身影飘飘摇摇地出现在了单乌飞遁的路径上,一个抱着胳膊一个揉着肚子,都是一副懒散的饭后出门剔牙遛弯的姿态,显然完全没将单乌给放在眼里。   “我该认为是你这小子真够虔诚,逃跑的时候都不忘带上供奉的神明,还是该认为你这个小蘑菇果然是藏了别样的心思,如今终于按捺不住煽动你这唯一的信众奋起一搏了呢?”艳骨盯着渐渐停在了半空中的单乌,以及被单乌拖在身后的完全依附于他的那迦黑月,嘻嘻嘻地笑着。   单乌的脸色很不好看,在稍稍的尴尬之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做出了一副认命了的姿态。   “不过你这小子也真是够有耐心,我原本以为你在我封了牵情丝之后立即就会行动呢,结果还硬是等了这么许久……不过也好,你等待的时间越长,说明你对此事抱持的希望越大,失败的时候,绝望便会越彻底。”艳骨和吃遍天相视一笑,而后一前一后往单乌的面前缓缓地靠近——他们的速度越慢,越给单乌一种仿佛被凌迟一样的缓慢绵长的痛苦之感。   “是时候再换换口味了。”吃遍天显然对单乌的每一丝情绪变化所对应的肉身风味改变都了然于心,这短短的刹那之间,他的心里已经将食谱翻转了好几个来回。   看起来单乌这一次筹谋许久的出逃似乎就要就此终结了。   那迦黑月的身上突然泛出了一层神性的光芒,冲开了她手脚之上的那些束缚,甚至冲开了最初吃遍天对她这本体所下的禁锢,好像现在占据了那迦黑月肉身的不再是之前那软弱无依的无能神明,而是一尊真正能够顶天立地俯瞰芸芸众生掌控天下人命运的远古大神。   那迦黑月突然的爆发让艳骨和吃遍天都惊疑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甚至在那神明天然所有的威势之下,生出了些微的退缩之意。   然而艳骨和吃遍天到底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一批人,这退意只是一闪而过,要将单乌抢回来的决心很快便燃起了他们的战意,于是两方小世界当即铺展开来,将那迦黑月和单乌团团围住,意图将两人——特别是那迦黑月——从这大千世界之中割裂开来,依照着之前制服她的手法,将她降服,甚至将她完全抹杀。   然而这一回,那迦黑月的信力来源,却是通过了单乌黎凰这么个通往另个世界的通道,并且抢夺的是那个世界之中最强大的一位神明的信力。   那种霸道,强横,如同太阳一样能够普照万物同样也可以灼烧万物的信力猛地爆发了开来,那迦黑月的本体也在其作用下从里往外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颗巨大的银亮的火球,顺便就将一旁的单乌也给包裹了进去。   下一刻,数条火龙从那火球之上窜起,四下里一阵翻腾,硬生生地将艳骨和吃遍天那两个还没能完全合拍的小世界给扯开了一条缝隙,继而这几条火龙突然回旋着脱离了最当中那迦黑月为中心的颗火球,并且由单纯的龙形化神出了人形的躯干四肢,四肢又化为了三头六臂的模样,每只手上都有一团形状怪异的法宝光影,左右张望着,看到什么都是一通不管不顾地攻击。   在这样突然生出的变故之下,艳骨和吃遍天的本能终于让他们选择了一刹那的退让。   下一刻,艳骨所有的这天上宫阙便在那几个三头六臂的怪物的进攻之下化为了齑粉,甚至连外层的屏障也完全地化为虚无。   于是,整个大陆上的人,都感受到了这天顶上突然爆发的光明,好像太阳突然掉了下来一样。   很多人的双眼都因为这突然爆发的光明而生出了被灼伤的感觉,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更是直接横扫了这片大陆,似乎强迫每个人都要向这个强大的存在归顺跪拜,于是有人不知所措地双腿一软就磕在了地上,虽然事实上,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强大的存在究竟是何来历。   吃遍天盯着那团光芒的眼有些发红,一心只想要冲进那莫名强大的力量之中将单乌给捞出来,为此他甚至不惜带着自己的小世界不管不顾地前冲——哪怕这个小世界被完全地摧毁,他也不会放弃。   “死也要咬着你小子死!”这是吃遍天那一瞬间最直接的心理反应,不是因为恨得多咬牙切齿,只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死亡,并且领悟到了自己在死亡之前最后的执念。   然而,当吃遍天抱着这样的决心硬生生地冲到那光团的中心的时候,却发现那中心之处居然早已是空无一物。   这个时候,就连在周围横冲直撞的光焰人影,也显得后力不继起来——光芒黯淡,身形透明,手脚如融化的蜡烛一样从高空之中滴落,在还没落地的时候便已经消失殆尽。   艳骨直到这个时候方才赶到了吃遍天的身边,左右环顾着,甚至闭目试图感应天机,却完全无法寻找到有关那迦黑月和单乌的任何蛛丝马迹。   “牵情丝呢?那迦黑月呢?”吃遍天几乎是咆哮着向艳骨问道。   “消失了,全部消失了。”艳骨震惊地回答,“他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星半点的印记。”   “什么意思?”吃遍天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惊惧之感——这是他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那迦黑月搅乱了天机,现在只怕是趁机躲藏了起来,这并不奇怪……”艳骨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是牵情丝的感应,也完全消失了。”   “死了?”吃遍天这问句一出口,立即否定,“不可能,他并没有决死之意——他和那迦黑月都没有。”   “就算他死了我也能感应得到。”艳骨回答,“牵情丝之感应,本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死入了那迦黑月的生死轮回,我也会有一线固有的因缘感应,能够指引出其转世投胎的方向——按理来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上天入海,他都别想从我手中逃走……”   “可是这事情怎么就不是这样了呢?”艳骨陷入了一种无比浓厚的自我怀疑的情绪之中。   “怎么可能?”艳骨的回应让吃遍天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的失去了单乌,顿时有些发狂,抬手便是几团灵力挥出,将那些残余的神力光芒驱散,越发清朗的天色无声地陈述着他的失败,故而他始终无法纾解心里那种失去了最为宝贵之物的痛楚之意,于是他开始在半空之中翻滚了起来,甚至将自己从这高高的半空狠狠地摔到了下方的地面上,然后又反冲到天顶上那罡风层中,不知不觉间,除了和艳骨互捅之外,竟是将单乌之前那些默默的诅咒都照做了一遍。   “难道他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吃遍天在几近崩溃的绝望之中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迦黑月的信力能够贯通诸界,这种事情他隐有所感,但是一直以为那只是那迦黑月建立轮回路的手段,并没有对此太过在意,更何况他也有本事将那迦黑月与这整个大千世界,抑或别的世界全部隔离开来。   可是现在,吃遍天却不得不将这种可能重新认真地考虑一番。   ……   甘露寺经历了一场大乱,死上了将近千余名弟子,方才在护寺法阵和佛祖保佑之下,将那位天魔化生的梦华女给熔炼在了一团佛光之中,彻彻底底地化为了虚无。   然而,梦华女死前泼洒在甘露寺之中的魇兽,以及她在这十余年中埋下的天魔种子,仍是一个可能会让甘露寺遭遇灭顶之灾的大麻烦。   信澄尊者的遗体也被找到——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已经被魔气完全侵蚀,表皮生出鳞片,头顶长出犄角,无法按照正常的规矩转世重修,只能将其封存进特制的瓮中,当中灌以净水,封口,镇压,送进了镇魔塔的深处,让其与那些迷途的佛门弟子相伴。   “以身饲虎,终为虎反噬”——信澄尊者从头到尾的作为,被打上了这样的论断,记载在了甘露寺的纪年之中。 第七百五十六回佛子转生(上)   “信澄尊者欲感化天魔,却为天魔反噬,功败垂成,亦将魔物引入净土,遗祸无穷,千年魔劫,更由此开端。”甘露寺的纪年之中,如此记载了这一场大乱。   然而在那个时候,那群和尚们还没领悟到自己即将面对的麻烦,甚至觉得要重新将甘露寺那些被破坏了的大殿厅堂给修复成原型便已经是极其操劳的事情了。   黎凰散出去的那些魇兽虽然在佛光之下被消灭了大半,但是仍有一部分潜入了那些和尚们的识海之中,而那些中招的和尚们虽然有所感应,但是觉得自己一心向佛,心志坚定,又怎么会被这区区的心魔外物所引动?甚至认为这是佛给予自己的试炼,如果自己能够战胜这些心魔外物,修成正果应当是水到渠成。   于是,除了甘露寺的那些高层们开始紧张起除魔之事外,大多数的甘露寺弟子并没有将这场骚乱当做太过严重的事情,甚至觉得那些盘查告诫之举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因而生出抵触之意。   而那些高层在短暂的商讨之后,亦决定派出一些弟子往外海各地巡视一番,好生调查一下那些魔修的动静——那太阳上出现黑斑的天象实在是很难让人释怀,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就在这种忙乱非常的时候,甘露寺中,七宝池中,八功德水上,那些此起彼伏地开谢生长着的,意味着这世人信佛念佛之心意强弱的七彩莲花当中,一朵怒放的几乎有一座小房子那么大的莲花,突然无风自动了起来,带来的动静牵连得周边的莲花也都一同飒飒作响。   这些莲花在甘露寺的传说之中,乃是世间礼佛之人终结轮回之苦后踏上往生极乐之路的花胎,礼佛之人越是心诚,这莲花便会越大越璀璨,如果这礼佛之人终于靠着诚心诚意叩开了往生的大门,便会在各自对应的莲花之中重新转世,并且一转世就会拥有明净如琉璃一般的肉身,通晓诸多神通,甚至会天然就知道这个世界之中的许多道理,如同那些已经修成正果的菩萨们的化身一样。   当然,这传说一直就是传说,众人只见莲花开落,却从来未曾见过有谁从那莲池之中转生而出——正常的解释是这世间佛道衰微,世人痴愚,而在所谓天魔的引诱之中,这莲池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所以,这莲池之中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很多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莲花之中有转生之人,所以联系了之前的天魔之祸,很多人都觉得这或许是之前那天魔遗留下来的手脚。   于是这七宝池立即被层层围住,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有人攀升至空中,很快便根据那些莲花摇摆的动静确定了一切的源头。   继而,这几个僧人便小心翼翼地往那朵莲花的方向掠去,口中念诵着经文,手中的法宝高举,一层层的佛光闪耀叠加,更在那些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反着光,看起来仿佛几颗星子在那莲花池上掠过一样。   然后那几个僧人便看到了那莲花花蕊之中,一个年轻男子正不省人事地蜷缩于其中,并且关键是,只需一眼,这些僧人便能确定,虽然修为不明,但是这年轻人所拥有的,是再纯净不过的明净琉璃体。   “有关这莲池的传说是真实的?”这摆在眼前的实实在在的现实,将这一群僧人给震了个目瞪口呆。   而后其中便有人惊喜地叫唤了起来:“佛子转生!这是真正的佛子转生!”   ……   单乌睁开眼的时候,被头顶上一圈子光秃秃的脑袋晃得差点瞎了眼,然后他便发现自己躺在一朵莲花的花蕊之中,当即明白了自己的所在。   “她居然把我的头发扔到了这莲花之中?”单乌心里只来得及嘀咕了这么一句,立即那些和尚便围拢了上来,将僧袍袈裟等一应装备捧到了单乌的面前。   单乌看到了那些人眼里闪耀着的崇敬的光芒,不由地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能由得他们将自己装备齐全,而后被他们前呼后拥地,一路送到了甘露寺中心处,几乎接近那巨佛雕像的脚下的大雄宝殿之中。   一众得道高僧在大殿之中一字排开,在单乌进入的时候,霎时间便是齐刷刷的一排视线落到了单乌的身上,让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在这视线的作用之下燃烧起来。   气氛有些凝重,似乎那些僧人也在思考自己该问些什么,毕竟谁也没见过莲花之中有人转生而出,更不知道这转生出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至少目前看起来,这人摆明了不是修佛之人。   于是单乌只能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拱手一礼并开了口:“小子单乌……不知此为何地,还请诸位指教。”   ……   单乌这个名字虽然是消失了许久了,但是当年闯出来的名堂总还是有人记得的。   随即,那群大和尚想起了什么,立即差人前去召谁前来,于是一阵匆忙的传讯之后,有个面貌清俊的年轻和尚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单乌和那年轻和尚一个照面,双方都是大吃一惊。   “寂空?”单乌几乎是脱口就出了这个法号——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寂空也是被小苍山取代了人,不过眼下看起来,寂空的自我意识仍是占据了足够主导的位置,至于这肉身是不是仍是小苍山组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单乌……前辈?”寂空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似乎是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见到单乌,更没想到单乌居然穿了一身僧袍,而且看那僧袍的制式,明显是罗汉尊者以上的前辈才能穿戴的。   “你能确定是他?”将寂空引来的那位大和尚轻声向寂空确定道。   “他这样的人,见一次就会永生难忘的。”寂空颔首回礼,并再度肯定了单乌的身份,继而转向单乌,开口问道,“我曾听闻单乌前辈的死讯,实在是没想到竟有再见之日。”   “我也没想到我竟真有重生之日,而且,我这个修道之人,居然是重生到你这甘露寺来了。”单乌摇头苦笑,似乎自己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样子,“老天爷也够会开玩笑的,难道当初虚缘前辈说我有佛缘,竟是这么个道理?”   “哈哈,虚缘如果见到前辈,也是要执晚辈之礼的,哪里还敢提及当年的随口论断?”寂空已经看出了单乌的真实实力——货真价实的元婴修为,对应到甘露寺甚至能够领一个菩萨以上的位阶了,是远远超过了自己,也超过了当初的虚缘。   而后,在确定了单乌的身份之后,那群大和尚终于稍稍放下了防备。   ……   “我也不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死的了,不过,来到这里之前的景象,我还有点些微的印象。”单乌信口胡诌着,将黎凰所构建的极乐世界给描述了一番,“我在那里见到了一团光,那团光告诉我,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必须先离开那里,然后那团光就将我包围了起来,然后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   单乌没有明说,但是话语里些微的暗示,已经让那群大和尚主动联想到了之前的天魔女之祸。   于是在那些大和尚们向单乌询问起梦华女的时候,单乌提出了黎凰这个名字,并将黎凰与自己来源于同一片大陆的事情告知了诸人,于是这些人当然能够注意到这位叫做黎凰的女子的经历与梦华女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梦华女在外海之上也已经成名许久了,虽然成的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是了,我记得有一个说法,说梦华女似乎是在外海上绑架了一个美貌的女修,然后特地将她带往极北之地北冥真人的洞府,拼着修为倒退也硬是与那女修置换了身体,这才出现了后来风光无限的梦华女。”其中一个僧人终于记起了此事——毕竟这世道也没谁会将梦华女掠夺他人肉身之事当做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大家的态度基本都是“肉身这东西换了就换了吧”,更何况换的还是黎凰这种毫无来历之人的肉身,所以如果不是特意提起,也没谁会记起还有这么一遭。   单乌在这个时候已经表现出了义愤填膺之色:“那个叫梦华的女人占据了我旧友的肉身?还装腔作势地说自己是我那旧友?”   “似乎正是如此。”那群和尚便也随之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之情。   “当初梦华女前来甘露寺,似乎也是为了等待虚缘的转世归来……”不用单乌继续提醒,这些僧人便自己圆满起了前因后果,“莫非她等待的并不是虚缘,而是单乌道友你?毕竟当年你曾与天魔同归于尽,并且和虚缘比较起来,‘佛子转生’才是会让那样一个天魔铤而走险,甚至为此耗费十余年的光阴的大事……”   “并且更微妙的是,就在‘佛子转生’的前一天,她那隐藏了十余年的天魔女的身份突然暴露……”   “她甚至惊动了佛祖。”   “而后单乌道友你便重新回到了这人世间……”   !! 第七百五十七回佛子转生(下)   单乌轻松地解决了自己这突然出现以及出现时机的问题,甚至借着这佛子转生的借口,以及适时表现出来的对天魔的憎恶之意,牢牢地绑住了甘露寺这么一个靠山——有了这个靠山,他便也没必要太过在意蓬莱宗主在看到自己死而复生之后的感受和想法了。   甘露寺也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转生的实例——有了这种佛祖显灵的事迹,那些因为天魔女的突然反噬而撩拨起来的躁动人心,便可轻易地被压服下去了。   于是甘露寺甚至计划举行一次大典,广邀诸家宗门,来共贺这佛子转生之事。   “其实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联络一下诸家宗门,商讨一下应对那些魔修的态度。”单乌并没有排斥那佛子的身份,也没坚持自己那所谓修道成仙之路,反而适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形势果如诸位所言,那么那些魔修能在外海如此猖獗,必然和那些宗门的放纵密切相关——那些人之间说不定还有些隐秘的联系,所以,与其让甘露寺的弟子们贸贸然闯入魔修们的地盘,直接去面对那些不知潜藏在何处的危机,倒不如先守在自家地盘上,试探一二,再论其他。”   “言之有理。”那群和尚们点着头,觉得单乌考虑得果然周全。   “你这是真的打算弃道从佛了么?”只有寂空按捺不住好奇之意,问了这么一句。   “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其实本就是殊途同归之事,哪里能分得那么泾渭分明?”单乌笑着回应了一句。   ……   在那群和尚们关门议事的时候,单乌终于得了独处的机会。   于是静室之中,单乌抬手化出了一面水镜,而后照了照自己的后背——背上那艳红的牡丹花和小女孩果然都已经消失不见。   “果然是消失了,看来这牵情丝的影响还是没法子穿过不同世界的……呵,也幸亏如此,那群和尚才会如此顺利接受我佛子转生的说辞。”单乌心中有种理所当然的暗自庆幸,却也有了一丝些微的不舍——那闇人小女孩的模样是他一点点地从那副骨头上,照着那个自称是自己女儿的小姑娘改造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之中,单乌甚至生出了错觉,好像自己真的是在孕育自己的女儿一样,不过这女儿是长在自己的后背上而已。   “想什么呢,难道还真指望有朝一日那女孩儿会从你后背上跳下来叫你一声爹吗?”单乌自嘲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摸上了自己的手腕,那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符箓在这一轮死而复生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灵力的自如流转让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怎么样,我给你找到转生所在位置绝佳吧?”黎凰那略带幸灾乐祸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出现便是万众瞩目,而且前因后果全都顺理成章。”   “除了被一群光头闪瞎了眼之外,一切完美。”单乌也笑了起来,“你那头情况也还好吧。”   “很好。”黎凰回答,稍稍带上了一丝抱怨之意,“我本就死得只剩一点残渣,同时那迦黑月正在引爆那些外来信力,无暇顾及于我,所以我大概是直接混在了那些从天而降的破烂渣渣中落到了地上,而起还被一堆山石给埋了起来,复生的时候鼻子嘴里都是泥巴,和活埋没有两样……”   “不过我想应该比你埋在那沼泽地的臭泥塘里稍微好那么一点。”黎凰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至少现在我回忆起来,那滋味……似乎勉强还能算是泥土的清香。”   “等我爬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是已经天下太平了——虽然看起来这方圆千里的范围都被糟蹋得寸草不生,没个百八十年是恢复不了生机的了。”黎凰笑得够了,继续汇报着,“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往前走多久才能看到城市,才能享受到你那传送阵的便利。”   单乌默然无语,似乎是在感应那一头黎凰所见的情景,良久之后,方才有些虚弱地回应了一句:“我想……你大概走反方向了。”   黎凰闻言,沉默了片刻,暗骂了一句脏话之后,反而咬牙切齿地向单乌反驳了一句:“你不是说我脚下这地儿是个圆形的球体么?那么我爱走哪个方向就走哪个方向,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你随意就好……”单乌终于按捺不住笑意,默默地捂着嘴,蹲在那静室之中,笑了个全身乱颤,一方面是在嘲笑黎凰走错路,另一方面,也是在欣喜自己终于逃出生天。   起码是短暂地逃出生天。   ……   不久之前,在黎凰被那些佛光笼罩并逐渐化为虚无的时候,单乌几乎是同时开始了与黎凰的翻转,黎凰消失了五根手指,单乌便翻转过去一个手掌,如此一来,双方同步翻转到了最后,单乌在那佛光之中化为了乌有,而黎凰却还剩下了一些残渣,被这高空之中狂风卷着,被诸方挥洒而出的巨大力量推动着,飘飘摇摇地就脱离了战场,落到了地上。   这些毫无活力的肉身残渣和泥土混在一起,本就是完美相融不分彼此,并且这肉身的主人又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艳骨和吃遍天就算再能感应天机再想找出单乌,也不会漫山遍野地去一块块翻那些阁楼宫阙的残渣和那些被牵连到的倒塌的山石,自然也不会发现黎凰这样的存在。   至于那迦黑月,在引爆那些信力为自己争出一线生机的时候,又哪里敢过多停留?甚至连带上单乌抑或黎凰的残渣都来不及,只能匆匆远遁,如今也不知道会躲藏在哪些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单乌和黎凰都没打算继续留在那迦黑月的身边。   站在单乌视角看来,虽然在他与那迦黑月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双方共享了不少隐秘,甚至在某些时候的互相回护也配合得相当默契,但是那迦黑月毕竟是从各个方面都高过单乌不少的神明,多半不会甘心让单乌继续这样半吊子地供奉她,也不会愿意继续接受单乌那些“该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神明”的引导,更不要说当初单乌助纣为虐的事情了——所以,只要让那迦黑月得了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将单乌给禁锢起来,而后施展那些在拥有了充分的信力之后才能成功的惑神之术,用蛮力将单乌变成彻头彻尾真真正正的信徒。   而站在黎凰的立场上,理由便更加简单了——过去十余年的时间内,那迦黑月一直与单乌捆绑在一起,所以这成功逃窜之后,吃遍天想要再度找到单乌,就一定会将那迦黑月给放在追捕名单上,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黎凰和那迦黑月同行,便一定会让吃遍天联想到单乌,然后黎凰自己也会成为吃遍天关注名单上的存在,那样一来,她所需要面临的压力可就大了。   单乌不想刚逃出吃遍天和艳骨的手掌心就落进那迦黑月的掌控,黎凰也不想将自己暴露在这些大人物的眼皮底下,于是这两人在商量逃生方案的时候,首先就将那迦黑月也放在了与艳骨和吃遍天几乎等同的位置之上。   那迦黑月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那些被她掠夺而来的信力实在太过顽强,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认了别的主人,一直处在失控的边缘,甚至还主动地支撑起了那信力通道,那信力的主人也在试图通过这个通道反向将那迦黑月这个掠夺信力的小贼给拿下甚至抹杀,使得那迦黑月只能匆匆忙忙地强制引爆那些信力,斩断两者之间的牵绊,以求一线生机——而这刚好也在单乌和黎凰的预计之中。   这两个小心眼的家伙可不会随意地就让他人得到什么天大的好处的。   此外,在决定了以死脱身这主要的了结方法之后,单乌希望能够主动控制一下自己转生的所在——如今那种动不动就死得渣渣都不剩的死法,使得他每次复活之时的所在都充满了意外,而他并不希望在这种等了十几年的计划最后再出什么岔子。   于是单乌在牵情丝被封了之后,转给了黎凰一缕自己头发,由她去选择一个比较合适的转生地点,只是却没有想到,黎凰居然利用了甘露寺那些传说,直接将他的头发丢进了那些七宝莲池之中。   如此,前路光明。   ……   单乌正在给黎凰指点着方向的时候,寂空在静室之外叩门求见,单乌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仍是将寂空请了进来。   “就算已经清清楚楚地确认前辈已经转生,再次看到前辈面容,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寂空进来之后,盯着单乌看来半晌,方才如此感叹了一句。   “你我之间,何论前辈后辈。”单乌摇了摇头,纠正了寂空的称呼,转而笑容满面地套起了近乎,“小苍山之会后,到我身死之时,我一直都没有听说到你的消息,心中一直挂念,却没想转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居然就是你。” 第七百五十八回隔世(上)   “算起来我真是死了很久了呢……”单乌装出了一副刚刚转生入世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微笑地听着寂空说着这些年这外海修真界发生的种种事情,虽然这些事情他实际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这样听着另一个人一桩桩一件件地重复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种时光流逝白驹过隙的感觉。   “这要是个凡人的话,这一辈子都快过明白了。”单乌唏嘘了一句。   “人这一生所遇到的问题,轮回几世都未必能想明白。”寂空回了一句,“不管怎么说,看到你重回人世,我还是开心的。”   “我往生极乐世界,和留在这个世界上,哪一样更让你开心?”单乌眼睛一转,忍不住又问了这么个问题,同时开始以神识试探起寂空的肉身,意图找到小苍山有关的蛛丝马迹。   “不一样的开心。”寂空颔首,“往生极乐,我会为你终于安享永生长乐而开心;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会为我能够陪伴你这个朋友一路走下去而开心。”   ……   “真的是没有负面情绪啊?”在试探了寂空几句之后,单乌忍不住在心底向黎凰感叹道,虽然他之前听过黎凰的转述,但是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是的呢,而且道理都十分地充足呢。”黎凰嘻嘻地回应道,似乎是在甘露寺中听了太多的道理,如今终于能够放肆地嘲笑一番,于是她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东扯西拉地滔滔不绝,“知道为何这些和尚一边说着放下一边将自家地盘弄得金碧辉煌么,因为他们说人心看到金银财宝会有贪婪之意,贪婪会生出恶念,所以那所谓的极乐世界之中黄金珠宝满地,不管你是多贪财的人都会感到心满意足,然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抛下贪婪这罪恶的念头;同样的,因为人有实力高下,地位高下,便会生出嫉恨嗔怒之意,所以极乐世界中,大家都一样神通广大,绝对平等,所以那嗔怒之意自然便会烟消云散……”   “啧,这些和尚们总是说得好听,其实一个个都是贪得想要将天都给吞下来的存在。”   “你知道么?他们甚至还特地考虑到了这么多人的这么多需求要怎么满足呢——喏,无穷的空间,无穷的财富,无穷的时间,一切都是无穷,你还怎么不满足?”   “像你刚才向寂空问出的那种问题——当眼前有两难的选择的时候该怎么办?他们就会说两个选择都有着各自的好处,并且所有事情的终点都是一切圆满的极乐世界,如此一来,不管眼下是穷困潦倒还是遍体鳞伤,在美妙的终点面前,便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寂空就是觉得反正你将来是注定能够往生极乐的,所以才会有这种不管如何都会开心的回答,要是你复生之时一副魔头模样,或者拐着他一路往魔道奔去,你看他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总之一切都是为了最后永恒的安乐世界?”单乌稍稍有些明白,“并且这所谓极乐,其实是一种对人之本能欲望的极致的满足?”   “可以这样认为。”黎凰应道,“所以如此一来,为何这些说着放下的修佛之人反而能够保留下肉身,甚至能够将肉身淬炼到极致……似乎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所以你的极乐世界也就这样成型了?”单乌关心了黎凰一句,事实上他仍在疑惑黎凰为何至今都没有突破元婴的迹象。   “是的,成型了,但是我又生出别的念头了。”黎凰如此回答,“极乐世界和地狱,仿佛是两个极端,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流转循环,希望能够到达真正的终点,而推动这流转的力量,用那些和尚们的话来说便是业力,也就是因果回报之力——业力不息,循环不止,永世无望终结。”   “业力不息循环不止?”单乌心下嘀咕着,“难道和我这死而复生之能又有什么关系么?”   “不知道,事实上,让我在意的其实是所谓‘终结’二字。”黎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终结?”   “我几乎看过了这世上所有的修炼方法,从蓬莱书楼之中得到的那些,黑礁坊市底下那魔神所知道的那些,还有甘露寺中那些和尚们修炼的那些……他们的修炼都有一个清晰可见的终极的目标,或者破碎虚空得道成仙,或立地成佛往生极乐,或化人间为魔域以满足自己不断强大的欲望……”   “我的确是想变得强大,变得能够随心所欲地行事,能够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隐秘全知全能有如神祗,那么,在我到达了那些目标之后……然后呢?”黎凰突然就在那半空之中停滞了下来,抬头看着天,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之后,就再也无法抛开了。”   “天魔魅舞之术……没有提及所谓的终点吗?”单乌突然问道,他已经注意到黎凰所说的那些东西里,似乎唯独遗漏了太虚幻境之中的那些玉简记录。   “没有。”黎凰摇头,“就算是太虚幻境之中,天魔魅舞之术也依然没有完整的功法……”   单乌的心头微微一跳,忍不住就回应了一句:“莫非天魔魅舞之术,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完整功法?”   ……   “你比当年平和多了。”单乌在稍稍的对寂空试探了一番之后,如此感叹道,“说起来,当年我们还能算是不争不相识呢。”   “毕竟我也已经到了斩恶体的阶段了。”寂空笑着回答,“贪嗔痴之类恶念,唯有斩去之后,才可修成正果。”   “斩恶体?”单乌稍稍一愣,随即回忆起了黎凰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说明,继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你已是功成在望了,恭喜。”   “现在道喜还早了些。”寂空摇头道,“这个阶段本就是最容易生出魔念的阶段,多少前辈就是在这个阶段被魔念侵入,因而踏上了完全相反的堕落之路。”   “我相信以寂空你的佛理修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单乌咧嘴一笑。   寂空被单乌感染,也露出了轻松自信的表情来:“是啊,是完全不会有问题的。”   ……   单乌终于在寂空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点异样的波动,就在寂空自信满满地说“完全不会有问题”的时候。   寂空说那句话的时候,很自信,甚至带了点小骄傲,但是那句话说完之后,这点骄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更加谦恭的姿态。   “嗔。”黎凰在感知到单乌的疑问之后,解释了一句,“过于骄傲自大,瞧不起同侪甚至前辈的能耐,长此以往便会生出嗔念,所以是属于需要被摒除恶念之一。”   “原来如此。”单乌恍然,继而心念一动,“莫非,他摒除恶念的仿佛……靠的就是小苍山?他果然是和小苍山共生了?”   “小苍山以意识为食,而他以那些清规戒律为基准,让小苍山吞吃他心中的那些负面的情绪,如此发展下去,他自然能够保证自己拥有绝对的善……”单乌很快便将事情推演了个七七八八,“小苍山能够寄身在元婴境界——换他们就是菩萨——的身上么?”   “谁知道呢?”黎凰回答,“蓬莱的那堆元婴根本就没有肉身的烦恼,而这佛门那一堆奇怪的金刚不坏体明净琉璃体,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   寂空似乎不知道自己前来叙旧居然被单乌旁敲侧击地研究了个底朝天——修为境界的优势在这种时候能够展现得淋漓尽致,亦让单乌终于在长久的被压抑之后,生出了一种“其实我实力还行啊”的舒畅感。   “只要别再遇上吃遍天艳骨那种层级的人,我现在的修为境界还是很能够拿得出手独当一面的啊。”单乌渐渐驱散了自己心头那些这么多年被累积下来的小心谨慎,以及因为谨慎过头而生出的每个人都能加害自己的虚妄念头,并且重新确定了自己不再作为一块肉排之后,身而为人的洋洋自得。   ——单乌现在其实特别想找一些比自己弱势的人来操弄一番,好满足一下自己这十几年中被人玩弄积累下来的无处抒发的郁气。   “可是你会招惹的全是吃遍天艳骨那种层级的人呢。”黎凰嘲笑了一句,“另外,好心提醒一句,可千万别以为你现在就太平了,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即将要做的事情来看,你预定的对手里,可是有黑礁坊市底下的那位魔神呢——那一位虽然比较起来不怎么强势,但是现在你可没有那迦黑月这种靠山了呢。”   “那位魔神……我记得你似乎发过誓要为他做些什么什么的,这就背信弃义了?”单乌当然知道黎凰从来不会将发誓这种事情当真,但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黎凰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嘻嘻,反正发誓的是我,动手的是你。”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各自做了什么,根本毫不相关。” 第七百五十九回隔世(中)   单乌想要转修佛道,或者说表现出转修佛道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他只要将那迦黑月在他意识之中留下的痕迹全部换一个对象就行了。   故而,没过多久,单乌便已经能够凝练出像模像样的佛光出来了。   “所以说,对凡人来说,所谓求神拜佛,其实根本无所谓拜的是哪个神求的是哪个佛吧。”单乌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在信奉神明之类事情上太过轻佻,“就好像乡野村夫根本不会在意是谁当皇帝一样,反正日子就是那样过,该好该不好,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对于凡人来说,总要有个神佛能拜上一拜,就好像对大多数人来说,总要有个统率之人来指点他们该做些什么……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在面对所谓天意的时候,大多数人依然是弱得根本做不了什么反抗吧。”单乌的一部分人格就这样想着之前困扰他的强弱逆转的问题,另一部分人格却能将那些佛门经典信手掂来,跟那堆得道高僧一辩就是数天而不落下风。   于是,虽然没有剃度,施展法术的时候也依然混杂着蓬莱那些道门的手法,却根本不会再有谁会质疑单乌的佛子身份了——在众人看来,转生佛子生而知之,这一部分的传说显然也是真实的。   很快的,庆贺佛子转生的大典便已经定下了日期,请柬也已经差门下弟子送了出去,同样传出去的,便是单乌死而复生的消息。   那些还记得单乌这个名字的人都是大吃一惊,于是很快这些送出去的请柬都有了回应,尤其是蓬莱——除了那些新入弟子之外,方丈山上几乎全员震动,瀛洲山上也有人议论纷纷。   “当年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的事情如同在河底沉淀了许久的泥沙,再度翻涌了起来,“只知道当年蓬莱在毫无防备之下为天魔入侵,是他豁出性命与天魔同归于尽,这才没让蓬莱遭受更多的损失……不过当年蓬莱是将此事视作一个意外,并且因为防备着其他宗门的野心,不肯露出怯来,所以并没有太过追究所谓天魔之事。”   “听说这次甘露寺也经历了天魔入侵之事……而那天魔似乎正是盯着单乌转生一事而去的,所幸甘露寺有那所谓的佛祖庇佑,提前一步点出了天魔所在,所以最终没能得手。”   “那佛祖难道还是真实的存在?”   “不然那群和尚每天都在拜什么?若论修为战力,那群和尚和我们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们应该也不会真的随便就信奉了什么虚无缥缈之物吧?”这群修道之人对于那群和尚的所作所为,始终还是难以理解。   “而且甘露寺说那位和璎珞小姐争了那么多年的梦华女乃是天魔附身之人……莫非璎珞小姐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一直一心一意地和那位梦华女过不去?”   “似乎那些魔修们也的确开始蠢蠢欲动了,就在梦华女和璎珞小姐之间有过相争之后……”   “那单乌曾经是璎珞小姐的未婚夫……他们两人,却都与天魔有些纠葛。”   “莫非……是真的要发生些什么了?”   ……   “佛子转生?”陈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流连在某一处凡人城镇之中,不由自主地就站在原地呆愣住了。   “单乌能够转生为人,那么伊伊呢?”陈安想起了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着的女子,抬头看着天,心里无限唏嘘。   “伊伊是单乌引入门的,既然单乌能够转生,没准伊伊也有可能?”陈安的心里生出了期待,甚至想要立即往甘露寺一行,向单乌将这转生的来龙去脉给问个清楚。   ……   璎珞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吃惊,不过与单乌转生比起来,梦华女的死才是让她真正在意的。   “天魔女?这就是真相?”璎珞对梦华女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方面觉得梦华女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女人是自己的向往和期待,一方面又觉得梦华女始终都还是比自己弱上一线的,不管是修为还是眼界。   但是不管这情绪如何微妙,璎珞都必须承认,她为自己所设想的诸多未来之中,是有梦华女的一席之地的。   可是现在,却突然有一个消息传来,说梦华女已经在佛祖神通下身魂俱灭,了无痕迹——这怎么不让她感到失落?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得去亲自确认一番。”璎珞只需一个转念,便已经下了决定,“更何况,那转生之人还是我那未婚夫……他都要出家当和尚了,我又怎么能不到场呢?”   ……   其他很多人,孙夕容,元媛,路长风,赤灵子灵霄子等等等等,在听到单乌转生的消息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地动念想要往甘露寺一行,但是蓬莱的规矩如此严格,他们就算有心,也得听从上面人的吩咐和安排。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找开始上下打点,寻找一切能够搭上的关系,想要争取一个出行使团的名额。   与此同时,天极宗之中,一直深居简出的天极宗的少主王怀炅突然宣布要亲自前往甘露寺恭贺单乌,声称是当年小苍山之会中的救命之恩,一直未能回报,深感遗憾,所以一定要亲见单乌一面。   王怀炅的出现让很多人忍不住又开始议论纷纷:“这单乌难道还真是做好事做多了,才有这转生的机会?所谓的善有善报?”   当然,同样也有人开始关怀起当年那些跟在梦华女身后到处找事的散修们,然而让众人惊诧的是,那些散修们不知何时居然全都一个个都销声匿迹了,甚至连黑礁坊市都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样。   这一下,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预感到了这佛子转生之事的背后可能隐藏着的天大的隐秘。   ……   “会见到很多故人啊。”单乌看着那宾客的名单,忍不住感叹道,“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都如何了。”   “呵,不过二十年时间,除了意外殒落之人外,应当还不至于发生太大变化。”寂空这段时间承担起了陪同单乌认识这甘露寺的责任,此时开口接道,“毕竟,我想,大概没有一个人的变化会大过你——死在蓬莱,转生却在甘露寺,一复活便已是佛道双修均成正果之人……”   “哈哈,这的确是。”单乌笑了起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不过……在转生大典之后,如果暂时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我想回我的来处去看一眼……”   “你的来处?那片大陆?”寂空稍稍有些意外。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在那片大路上,我其实还有一些凡人的朋友,我很想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这……”寂空稍稍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凡人的寿数的短暂,也知道那些生命的脆弱无常,故而单乌所言的凡人朋友,十有**是可以被划为“已入轮回”的那一类之中的,这也意味着单乌就算回去,所能看到的多半也只是一些当年记忆而已。   “我等修佛之人,追逐往生之极乐,也当知众生之苦,如此方可知普度苍生之真意。”单乌回头,看着寂空微微一笑,竟是带上了一丝蛊惑之意,“如何,有没有兴趣陪我一同往那凡人世界中走上一遭?”   “好!”寂空已经完全将单乌当做了自己的引路前辈,此时想都没想,便干脆地应了一声。   ……   “你又想拿他做什么坏事了?”黎凰感觉到了单乌心里窜动的那些小心思。   “我不觉得一个人斩去了全部的负面情绪后,就能真正享受到极乐——就好像吃遍天所说的那些理论那样,由地狱往天堂,欲生欲死,才是真正的极乐。”单乌回答道,“所以我想看看他在面对所谓的众生皆苦,神佛无用的局面时候,会有怎么样的表现。”   “众生皆苦,神佛无用?”黎凰将这两句念叨了一遍,算是理解了单乌的意图,“的确,如果按照那些佛门之人的道理,业力带来一切改变,所以这世上最受业力所苦之人,不是那堆已至地狱尽头不复归来的魔头,当然也不是那些已经立地成佛往生极乐的存在,正是在这轮回之中往复挣扎的芸芸众生,而相对于能活个成百上千年的修士来说,那些生命短暂的凡人们,明显才是最苦的那一拨……”   “你会把他玩坏掉的。”黎凰嘀咕了半天,嗤笑了一声,“面对一个满心欢喜祝贺你转世重生的旧日好友,你就这样对待他么?”   “也许我只是在试图挽救他。”单乌回答,“如果他真的与那小苍山以那样的约定共生的话,那么在他心中的所谓恶念完全消失殆尽的时候,那些小怪物真的会遵守约定,不去吞噬他的其他意识么?”   “或者在那个时候,他因为不希望自己成为小苍山的傀儡,索性刻意地去培育自己的恶念呢?”   “毕竟,人之本能**究竟会让人做出什么来……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 第七百六十回隔世(下)   黎凰以一种乡巴佬进城的模样从琉京的传送阵之中走了出来,穿过厅堂,走到了大街上,抬起了头来,东张西望。   像她这样的女修不管在哪里都必然是吸引众人目光的存在,于是很快便有几人瞅着机会上前搭讪,而黎凰则顶着一张不知所措的脸,半推半就得就跟着其中看起来最有来头的那一位走了。   而后,没耗费黎凰多少工夫,她便已经将九龙飞升之后,这琉国之中的动静给打听明白了。   “福王即位,千鹤出海……这些事情和你感应到的一模一样,此外便是这琉国周边的小国基本已经全部俯首称臣了,虽然仍保留了个国家的名头,但是每年上供,和其他城池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所以如今这位福王似乎已经有了出海的念头,不过这念头等到发酵成型,怎么也得有个百八十年吧。”   “摘星楼和珍荟楼都一如既往,吃遍天仍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财主,而且没人能拿他怎么办。”   “沼泽地里头似乎也还是那样,顶多就是往沼泽地深处前去的修士们多了一些而已——十几年的时间,对修士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的。”   “朱紫国?朱紫国是最早称臣的那一批,并且桑刚还非常主动地将朱紫国的小辈们送到琉国各个城池之中,说是培养他们对琉国的亲近之意……你觉得他还能记得当初与你的交易么?”   “好吧,短时间内能打听到的事情就是这些,你觉得我接下来该先去找谁的麻烦?”黎凰向单乌询问着意见,“去海上帮你找妻子儿子?还是去找桑刚完成你那些交易?抑或是回到沼泽地里,收拾胥中那些遗迹之中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单乌反问,迟疑了片刻之后,又虚弱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觉得短时间内你不需要关注我的事情——艳骨和吃遍天必然都还未死心,如果你过于介入我的事情的话,很有可能会引动天机,让他们发现。”   “哈。”黎凰暗暗笑道,“说出这种话来需要你下很大的决心吧?”   “……明知故问。”单乌稍稍沉默了一下,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真实的心意,“是啊,我的确是很希望你能尽快确定千鹤等人的安危,制服桑刚这个还能有所发展的神明种子,并且往胥中之中利用你那太虚幻境收拾起一些东西……但是既然这些事情是需要你去做的,你的安危总还是应该放在最优先的位置的……”   “该认为你是真个关心我,还是目光长远知道不能涸泽而渔?”黎凰调笑了一句。   “不如说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单乌回答,“更何况,既然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么我相信,如果将这些事情全权交在你的手上,你一定会做得比我预想得更好——上一次从蓬莱死出来,让你出面撑场面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了。”   “这么高看我?”得到了单乌的夸奖,黎凰也开心了起来,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琉京繁华得让人有些心动,感觉比那一头的任何一个修真之人汇聚的坊市都要热闹,所以我打算留在这里好好享受一番。”   “可惜现在那摘星楼不能动,否则其中走的那些账应当能让你在琉京,乃至整个琉国都为所欲为了。”单乌并没有反对黎凰的决定,反而有些遗憾自己无法给黎凰提供帮助。   “我还会缺钱用么?”黎凰笑了起来,轻声向着面前的男修劝了一杯酒,轻易便就从那人手里弄到了一枚看起来颇为精雕细琢的玉佩,在稍稍试探了之后,啧啧称奇了起来。   “怎么了?”单乌有些好奇,他知道会让黎凰赞叹的东西必然会有些特殊之处。   “原来在这琉国境内,竟是不用携带实体的灵石了呢。”黎凰感叹道,“这玉佩便是个支取灵石的凭证,里头的数字便是这人所拥有的灵石的数目。”   “哦?”单乌微微一愣,“钱庄?”   “看起来是,不过这地儿叫做聚宝盆。”黎凰将那玉佩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而那男修一脸迷醉地看着黎凰的举动,似乎觉得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修实在是天真得有些可人。   “背后的东家是琉国?”单乌又问了一句。   “是啊,其中的备注压的是琉国的名义。”黎凰抬头,恭维了那男修两句话,那男修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将这玉佩的好处说了出来——譬如说能够轻易进行大量灵石的调用;譬如说在拍卖场上的时候如果突然资金不足的话甚至可以凭此暂借一些灵石;譬如说就算不幸遭劫,被别人截走了这枚玉佩,没有主人的口令的话那打劫之人便无法凭此支取灵石,而原本的主人却可以到那聚宝盆的所在地重新弄一枚玉佩凭证,这样便将损失降低到了最低……   “多熟悉的话啊。”黎凰还是忍不住想笑,这没压住的笑意上了脸,让那男修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黎凰的青睐,于是越发开始滔滔不绝了。   “是啊……”单乌一时之间也被这意外的发现弄得有些无语,“没想到当初说给九龙的那些话语设计的规划,到头来竟被这位福王化为了现实。”   “多半也是因为有你的这些建议,那九龙知道这江山前程已稳,所以才能够心满意足地放下一切得道飞升吧。”黎凰也有些唏嘘,毕竟当初在知道单乌提出设立钱庄,并利用钱庄成就的灵石流通网络来牵制吃遍天手里生意的建议的时候,黎凰还在嘲笑单乌的生搬硬套和一点都不知道因地制宜的想当然——在黎凰看来,以修真之人的神通,灵石再多,也不过只是增加些空间法宝而已,似乎完全用不上这所谓的钱庄。   “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如果由你来亲手缔造一个修真之人的国家的话,你会打造出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呢?会不会是一个比极乐世界更美好更合理的所在?”黎凰的感叹之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向往之意。   “你可真看得起我。”单乌在心底默默地回应着,同时抬起了头,看向了那片大陆所在的方向。   ……   甘露寺为单乌准备的佛子转生大典很快便近在眼前,各个势力的使团也都已经陆续进入了甘露寺的海域之中。   最先到来的居然是散修联盟的使团,或许是因为梦华女是从散修联盟之中出身,所以为了以防那万一可能的来自甘露寺的报复,这才急忙忙地派了人带来充分的诚意,希望甘露寺不会因为追究梦华女之事而迁怒其他。   第二批来人是天极宗王怀炅所率领的使团,王怀炅几乎是一入甘露寺的地盘,便急忙忙地往单乌的住处拜访而来。   “没想到竟是真的。”王怀炅在将单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之后,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所以,我应该称呼你为道长?还是大师?”   “直呼名字便好。”单乌笑了起来,眼前这王怀炅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修为虽然已有金丹中期境界,可看起来仍是当初那副少年模样,不过身上散发的其实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柄剑了。   “他与那小苍山又是以怎样的规则共生的?或者是早已驱除了那小苍山?毕竟天极宗的宗主也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应当不会真舍得让他出什么问题吧?”单乌心中暗道,“那小苍山虽然麻烦,但是对宗主级别的存在来说,也不算是什么事吧?”   “当初的救命之恩,我还没向你表示感谢呢。”王怀炅说完,对着单乌便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而单乌连忙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话说回来,其实我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呢。”王怀炅似乎对当年的小苍山之会很是怀念,于是这会儿竟是连寂空也被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   “什么约定?”寂空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是不记得当初有说过什么。   “小苍山之会结束后,如有机会,一同往天涯海阁观摩那神魔界。”单乌接口说道,“我甚至为此向蓬莱写了一份报告呢。”   “你果然还记得。”王怀炅开心了起来。   “这些事对我来说,仿佛昨天。”单乌点了点头回答道,“后来你们出事,被接回了各自的宗门,我便自己往那神魔界走了一趟。”   “我的金丹便是在那神魔界之中缔结的——这整件事的前后因果,足以让我对此事记忆深刻。”单乌一脸陷入了曾经的回忆之中的模样。   只是,单乌当然不是真的对当年的事情记忆深刻,也不是因为他人生中间少了二十年因此不受时间影响,而是因为他在知道王怀炅会来之后,特地将当年的小苍山之会给从头到尾都回忆了一遍,每一丝细节都没有放过——毕竟那是他与这位天极宗少宗主唯一有所交集的时刻,如果想要做什么文章的话,这时机可是要好好把握才行的。   “而如今再度见到怀炅兄你,我只觉得这世上果然处处皆有因果。”单乌微笑地看着王怀炅,双手合十,便是一礼。 第七百六十一回仪式是不能缺的(上)   单乌并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来研究王怀炅如今的状态,因为他当年的熟人们也已经赶到了甘露寺了。   蓬莱的使团紧随着天极宗到达了甘露寺,对此,单乌于情于理都得去见上一面给个交代,更何况其中还有他当年的未婚妻。   “尘缘难断呢。”王怀炅忍不住取笑了一句,“我说,你真的打算留下来当和尚了?这年头有那么漂亮的老婆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啊。”   对此,单乌只是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但是骤然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容的时候,单乌只觉得时间的流逝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快。   第一次的碰面有蓬莱带队的长老在场,诸人都是想说的话一堆却没法说出口,只能互相客套着,并由甘露寺的僧人们出面解释何为佛子转生,之间有什么因缘,解释了一通之后的结论就是——单乌既然转生在了甘露寺,那么必然是佛祖的意思,一切过往牵绊都不可能改变这一点。   于是好不容易当这样的局面散开了之后,璎珞理所当然地上前一步,往边上的静室一指:“借一步说话,如何?”   “好。”单乌点了点头,同时偏头看向一旁,陈安和灵霄子看起来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只是也没打算和璎珞抢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你居然就这样超越我了。”转身关上静室的房门,落下屏蔽的法阵之后,璎珞率先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我们并没有很多话可说吧?”单乌挑起了眉梢,原本带着客套微笑的嘴角也微微地平了一些。   璎珞歪着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像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你现在对我来说完全可以看做是路人了。”   “但是我还是有些话想要问你,关于梦华女的。”璎珞重新站直了身子,直视单乌,“你知道的,唔……被梦华女掠夺身体之前的黎凰,是怎么样的人?”   “她对你是真心的啊,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就是为了向我打听你的事情。”单乌在心里对黎凰嘀咕了一句。   “多说一点我的优点。”黎凰哼哼着回了一句,“既然她对我这么念念不忘的话,就让她更难忘一点。”   “好。”单乌干脆地应道。   “她其实是个相当不择手段的女人,不过,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单乌开了口,一边说一边以神识观察着璎珞的表情和心跳体温神识波动等等细节,适时地调整着用词,将黎凰往璎珞所向我的方向所塑造着。   璎珞一时之间,竟听得有些入神,在单乌停下了讲述之后,她更是紧接着便问了一句:“你觉得她这样的人,会轻易就被人掠去肉身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单乌回答,突然有些心怀恶意地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见到的梦华女和我所说的黎凰一模一样?”   “天魔会依据人心之中的愿望,主动地改变成对方所喜欢和愿意接受的模样。”单乌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你喜欢一只猫,她也会变成那只猫来诱惑你的。”   “你是想说,我见到的黎凰,是天魔所演绎出来的黎凰?而我竟是当了真?”璎珞愣了一愣,心里生出了一些疙瘩,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一些什么。   “换句话说,你所向往的黎凰,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呢。”单乌格外强调着。   “向往?”璎珞觉得单乌的用词似乎有些超出了她对自己的判断。   “不是向往是什么呢?”单乌依然笑得不怀好意。   “是……”璎珞刚想纠正,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一下子就没声音了。   ……   璎珞被单乌护送出来的时候,一脸怅然若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看着似乎是真的余情未了却被单乌强硬拒绝了一样,一时间让围观诸人浮想联翩,乃至唏嘘感叹。   这样的气氛让陈安和灵霄子一时之间都不敢上前。   “罢了,现在这局面的确尴尬,反正知道他的确是安然转生,我这一趟便也算完成任务了……”灵霄子如此安慰着自己,更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陈安却有些唉声叹气,心底却是对所谓的佛子转生生出了一线失望之意:“如果伊伊也是经由佛子转生重回人世,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如同单乌那样,斩断尘缘,一心向佛呢?那样的话,我找到了她,和找不到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   次日,天涯海阁和飞花楼的使团也已经到达了甘露寺。   苏青混在天涯海阁的使团之中,安排着种种需要与甘露寺交接的事情,一切都处理得行云流水,在这种忙碌的状态之中,居然还能有空拜见了单乌。   “唉唉唉,我果然是比不了诸位的。”苏青感叹着——当年小苍山之会的那些人中,就只有他的修为境界依然是没有跨过金丹的了。   “不不不,我还不至于这点自信都没有。”当王怀炅和单乌提出可以给苏青一些帮助让他突破到金丹的时候,苏青连连摆手表示不必,“坦白说,其实我是想来试着给我家的一个后辈结一份善缘的。”   “我那些家族后辈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天才——至少现在看着天赋相当不错。”苏青说道,而后在诸人面前凝出了一面水镜,水镜上的光影晃晃悠悠,汇集成了一个美貌的少女的模样。   “哟。”王怀炅感叹了一声,“这女孩儿的容貌,不比传说中的那位天魔女要差啊。”   单乌同样也有些惊异,因为他已经辨认出了那女孩儿的来历——当初在那荒野之地,被黎凰一路带着的那个小骷髅,长成的就是这样的一副骨架。   “她都长大成人了呢。”单乌立即将此事转告了黎凰。   “那魔神的安排居然真没打折扣。”黎凰也稍稍有些吃惊,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小得有些可怜——只要有一个熟人,那么通过一些七拐八拐的关系,便总会关联上其他的看起来可能根本毫无关联的存在。   “见到她的时候,便送她一些东西吧。”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如此说道。   ……   在甘露寺的着意安排之下,当单乌见过了当年的那些熟人,并为当年的段段尘缘做出了一个交代,明确了自己的向佛之心后,他便被单独请入了甘露寺深处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香堂之中,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甚至还要亲手一字一句地默完那几册具有特殊地位的经文——如此,过完这十天完完整整货真价实的清修生活,清心静意,便可接受剃度之礼,从此以后便与过往种种一刀两断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有提笔写字的一天。”单乌端端正正地跪在桌案之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那些经文中的文字,莫名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抖,虽然事实上他的所有肌肉都在自己的完全控制之下。   ——这种颤抖的感觉,完全是因为他得压制自己别直接动用神识和灵力来投机取巧,硬生生地被憋出来的。   “没让你刺血写经就不错了。”黎凰有些幸灾乐祸,“怎么?神仙当久了,当凡人的时候处处都不习惯了么?如此说来,真的该让你往那片大陆去一趟,好好感受一下被龙脉压制的感觉。”   “你真的觉得这佛子转生大典能够顺利进行么?”单乌笔下没停,心里却生出了一丝不怎么美妙的忐忑。   “你觉得谁会来找你的麻烦?”黎凰有些奇怪,“能完全压制你的存在,除了文先生和蓬莱宗主,你还招惹了谁?”   “也许还招惹了这位佛祖大人?”单乌的笔尖微微一顿,抬起了头,看着自己面前那正带着慈悲的笑容低头俯视自己的佛像,默默地咕哝了一句。   “那你可就真的完蛋了。”黎凰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这位佛祖大人的那一点点的信力被引爆的时候,可是轻而易举地就将艳骨和吃遍天都一起逼退了呢。”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那我就躺平受死了。”单乌自嘲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又开始一字一句地默写了起来。   ……   “我以为是老友相见,结果你跟我说他是为了却尘缘?”王怀炅听着寂空的解释,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头。   “正是如此。”寂空双手合十道。   “这尘缘怎么了?削了头发便可?”王怀炅冷哼了两声,觉得甘露寺这些和尚们的作为说辞实在是太过无稽。   “削发只是一个仪式,真正的了结,在他的心中。”寂空继续解释道,“在见过当年故友之后的这十天静修,正是他梳理过往,放下一切,皈依我佛的过程——肉体的转生只是一个契机,识海,乃至魂魄在向佛之念的引导下重新塑造完成,才能算是真正的佛子转生。”   “哦。”王怀炅冷冷地看了寂空一眼,也不知该怎么和这些说话奇奇怪怪的和尚们打交道,只能默默地别过了头去。   半晌,王怀炅才低声地嘀咕了一句:“我相信单乌兄弟他是不会变的。” 第七百六十二回仪式是不能缺的(下)   甘露寺,巨佛脚下,大雄宝殿,僧众已经在殿里殿外站了个满满当当,观礼的宾客亦各就各位。   眼见吉时已至,钟声响起,一群僧人开始诵经,此起彼伏地唱和着,空气中开始飘散着浓郁的香烟气味,丝丝缕缕的带着淡淡紫意的烟气缭绕在甘露寺那些建筑的梁柱之间。   甘露寺的那一众得道高僧几乎全数出场,上香,诵经,行了一通看起来无比复杂的仪式。   单乌亦早早地被请出了香堂,此刻正跪在那大雄宝殿之外,他的前方是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直直地通向那大雄宝殿的大门,道路上刻着一团团的莲花,之间相隔着差不多刚好一步的距离。   在得到边上僧人的示意之后,单乌乖乖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上前一步,跪地,叩首,用五体投地的姿态,然后起身,继续上前,跪地,叩首……   黎凰能察觉到单乌在做些什么,其实是很想嘲笑他一句“你居然能忍得住没在心里骂娘也是不容易”的,可是眼下单乌所处的环境让黎凰也不敢轻举妄动——黎凰和单乌之前是亲自见识过那佛祖所有的信力的威力的,同时,那巨佛的雕像如今就在单乌的不远处,那双半阖着的眼睛也仿佛正盯住了单乌这么个存在,一时之间竟让人难以判断那雕像是不是真的是完全的死物。   九十九步,一步一叩首,单乌就这样慢慢蠕动到了大雄宝殿之前,额头居然都在地上撞得有些发红,而看到了他这般模样的甘露寺高僧们,亦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   而后单乌便跪在了那大雄宝殿的正当中。   替单乌执行剃度之礼的是甘露寺如今的住持,看起来是个面目温和的老和尚,据说已经经历了十世轮回,并且他这十世轮回之中未曾做过一件恶事,累积下来的功德滔天,故而其真实的修为已然不能用普通的罗汉菩萨来划分了,而是真正有可能成为佛的存在。   那老和尚举步走到了单乌的面前,低声念了一声佛号之后,便从一旁随侍之人的手里接过了剪刀,掂起了单乌早已散开的头发。   下一刻,一缕乌发落地。   王怀炅看着这样的情景,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这其实是很轻微的动作,但是周围那太过安静的氛围,让他这些微的动作有些突兀了起来。   璎珞亦在此时抬眼,盯着单乌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怀炅还记得当年单乌挤兑寂空的时候那种信口胡诌洋洋洒洒硬是堵得寂空无话可说的模样;而璎珞却总是记起单乌向她说起黎凰的时候,那略带幸灾乐祸的,一点也不得道高僧的表情。   于是,王怀炅和璎珞心里开始盘桓起了同一个疑问:“他真的就这样当和尚去了?”   ……   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甘露寺的镇魔塔的底部,封镇信澄尊者遗体的所在,突然蹿起了一团魔焰,那魔焰在半空之中烧了一阵之后,抽取了周围空间中积蓄的那些魔气,给自己凝练出了一副高大的男子身躯,黑发黑瞳,一身黑袍,看着就与这甘露寺格格不入。   这男子大踏步地往镇魔塔之外走去,那镇魔塔上设下的层层封印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阻挡之势,于是那男子几乎是出入自家房屋一般,轻轻松松地便走到了镇魔塔之外,而后眯着眼睛左右张望了一番,哼哼了两声,身形一晃,便往着甘露寺最热闹的地方掠去。   单乌的脑袋在这个时候刚刚被剃了个精光。   就在那位主持正打算宣布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拖着长腔的有些狂妄的声音突然从半空之中传来:“这等盛事,怎么没邀请我来?”   众人俱是一惊,因为谁都没有察觉到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出现的,而在察觉到的时候,那滚滚的魔气已经轻易地布满了将近一半的甘露寺。   那男子根本就不用自我介绍,那些魔气便已经为他的身份做了注脚,于是一众观礼之人目光闪烁着,稍稍收缩了一下各自的阵型,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而后将注意力转向了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很明显,这位魔神分身正是冲着那群和尚以及那位转生佛子而来的,并且他那大喇喇的姿态也已经表明了他根本就没将甘露寺的这群和尚以及他们这些观礼宾客放在眼里,所以在局面明朗之前,各家宗门都表现出了一种旁观的姿态。   事实上,除了甘露寺一直是一副佛魔不两立的架势,蓬莱和天极宗自负于自家的强大,对于那所谓的远古魔神的存在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而天涯海阁和飞花楼这两家本来就和一些魔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天涯海阁更是整个功法体系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天魔秘术的影子,所以他们其实并不介意将那魔神接纳为另一方能够平起平坐的势力——只要有足够利益可以互相交换。   换而言之,如果甘露寺无法将这位突然现身的魔神分身怎么样的话,那么其他的那几家宗门便根本不会再理会甘露寺所谓的除魔大计,甚至可能会考虑如何将魔神这个强大的存在拉入自己的阵营。   “只是,这魔神居然能够以这么强大的分身行走在外,那所谓的魔劫莫非还是真有此事?”虽然那些宾客们还没决定好立场,但是他们已经决定将这魔神的存在重视起来了。   那魔神也是相当地识趣——在魔气渲染的威势之外,他并没有刻意地对甘露寺之外的人做些什么,而这刻意留下的一线人情,便足以成为日后的转圜。   ……   甘露寺的那些僧人们如临大敌,立即周围的护寺法阵便发动了起来,同时下方的那些僧侣也开始嗡嗡嗡地念起降魔的经文,一层层荡漾的佛光从甘露寺的各色建筑之上散发了出来,与那弥漫的魔气相抗着。   甘露寺主持以及那几位高僧也已经来到了半空之中,在那魔神的面前一字排开,手中种种法宝都亮了出来,对那魔神怒目而视。   单乌当然也跟在其中,并且,他几乎是一腾空,那魔神的视线便已经如同楔子一样钉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不是已经有了感悟天机之能,好像最近的预感似乎都很准呢……”单乌默默地对黎凰嘀咕着,“我觉得,他这是为了你出气来了。”   “谁说他就一定是为了给我出气?”黎凰在那头哼哼了两声,“甘露寺立志降魔的动静这么大,佛子转生大典又名降魔结盟会谈,他过来踢场又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你在煽动那群和尚立志降魔之后,自己看到了魔头,顿时便心生退缩了?”   然而,在稍稍的沉默之后,黎凰仍是有些迟疑地说出了她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那群和尚们会将你推出去当做魔神的祭品吗?因为,如果我是他们的话,一定会想趁这个机会来看看你这个佛子转生之人有什么特殊的能耐的,也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将你供奉起来。”   “佛祖在上,我这才刚刚拜进他的门呢,就算这群和尚靠不住,他应当还不至于置我于不顾吧——毕竟这魔神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闹事呢。”单乌默默地将自己手里的念珠拨动了一下,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   “听说你是为了降服我而转生到这世界上的?”魔神眯起了眼睛,霎时间,他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异变,虽然乍看起来众人的位置都没有变化,但是甘露寺的那群僧人事实上已经和那魔神之间相距了千山万水,只有单乌依然与那魔神维持着原来的距离。   天涯海阁的修士们脸色顿时都有点不太好看,因为那魔神这一手所展示的,摆明了是天涯海阁那引以为傲的“咫尺天涯”之术的本源,无形之中,便将天涯海阁那些功法的来头给挑了明白。   “哟。”魔神盯着单乌,在发现他居然是真的不受咫尺天涯的影响之后,露出了有些玩味的神色来,“告诉我吧——你真的只是道佛双修,而没有再踩些别的船吗?”   “咫尺天涯,不过是一套还算实用的术法,就好像一把剪刀一身衣裳一样,可以剪切,可以蔽体便可,莫非还非要给它划定一个属性不成?”单乌朗声说道,顺便就帮天涯海阁将底子给兜了回来。   “啧。”那魔神哼哼地笑了起来,“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只是所谓的降魔,可不是靠着一张嘴就能做到的。”   “你想让我低头,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做到的呢。”单乌微微抬了下下颌,视线下撇,露出了一副颇为骄傲的姿态来。   “你是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或者说,没有本事在这儿对你动手么?”魔神咧着嘴,抬起了右手,手心之中,一团淡蓝的火焰扑扑地跳动着,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周围那群甘露寺的和尚们脸上露出了警惕之意,手中的法宝也握得更紧了一些,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冲动来。 第七百六十三回气派也不能缺(上)   “我从未敢有此侥幸。”单乌双手合十,对着那魔神行了一礼之后,却是反手将那串念珠一甩,将那念珠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同时于虚空之中唤出了一柄长剑。   那柄剑的剑身有一掌之宽,剑形古拙大气,剑身上镂刻着一圈圈的经文,甫一出现便在单乌的手中亮起了佛光来,带着轻微的鸣颤,以及杀意。   那魔神分身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诧的神色来:“这才多久?他们居然就将这往生剑交给你了?而你……居然真的能用得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踩了几条船么?”单乌笑了起来,另一只手的五指如划过流水一样,竟在空中勾出了一团繁复的阵纹来了,阵纹与那柄往生剑隐隐相和,转眼之间,单乌的身边便出现了一团团或清晰或凝实的长剑虚影。   “剑阵双修?”魔神脸上的惊诧已经变成了隐隐的期待之色,似乎是想知道单乌还能施展出什么手段来。   单乌的阵纹勾勒到了某个层次的时候,突然就停了手,同时抬眼看向那魔神:“似乎我也没有必要一上来就对你这分身亮出我的全部底牌吧?”   “哈哈哈,这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你是真的有底牌未出,还是在虚张声势了。”那魔神仰天大笑了起来,“怎么?你觉得凭借这点手段就能向我挑衅了么?”   “先试一试。”单乌笑了起来,“在我的感知之中,你这分身的实力并没有到达化神之上,不过仗着魔气的聚散无形而让人防不胜防,同样,你的有恃无恐也是因为就算失去了这具分身,你的本体也依然万无一失安然无恙——归根结底,你也是在试探而已,那么,我为何不行?”   “好好好,大家都是试试底细。”魔神笑着,手里的火焰跳跃着,竟也化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看起来竟是想以单乌施展的手段来逗弄单乌。   “承让了。”单乌一拱手,随即脚步在虚空中往前一踏,整个人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同时那数柄长剑虚影也随即隐没。   魔神分身手里的火焰突然分出了两股,在身边交错着一圈回旋,轻易便将两柄长剑虚影给撞了出来,同时碾成了一团团细碎的佛光。   单乌仿佛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出来一样,在那魔神分身背后的位置踉跄着往后倒退,同时双手结印,那柄往生剑的本体往前一送,剑尖刚刚好撞上了一团突然冒出来的淡蓝色的火球,继而剑身之上光芒大作,硬生生地将那团火球给重新压回了虚空之中。   “哈,你居然能跟得上我的速度。”魔神分身笑了起来,“可惜,这绝对力量的差距,你该用什么来弥补呢?”   “只要你没有办法在一击之中要我的命,我就有机会。”单乌笑着回应了一句,抬手握住了那往生剑的剑柄,再度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这种时候,众人就只能靠着神识勉强地捕捉着场中的变化了。   单乌和魔神分身的双方显然都很熟悉那咫尺天涯的底细,并且以各自所擅长的手段将其变得更加地变幻莫测,让在一旁围观的天涯海阁诸人都是满脸尴尬——那种自己当成看家本事的术法,到头来却是在别人的手里用的更好,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有些难堪的。   魔神分身气定神闲地捕捉着单乌的动静,并在各种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发出攻击,逼得单乌不得不一次次地停下来防御,每次都会受到几乎致命的伤害,虽然仓促之间还能抓到机会回复一二,但是积累下来的劣势,已经让他越来越逼近生死一线的关卡了。   场中形势有些不妙,然而始终没有人有出手相助的迹象。   “总觉得是在被看猴戏一样。”单乌的身影突然凝于一处,同时开口说着,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   周围围观诸人的神色都有了些微的改变,特别是甘露寺的那群和尚,都有了一种心理小算盘被单乌掀到台面上的羞愤感,于是好几个光头上面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王怀炅眉头一挑,咧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单乌的这句话让他突然意识到,单乌还是那个单乌,并不会因为他踩上了哪条船,拜了哪家的神,学了哪家的术法而改变。   于是王怀炅的手指轻轻地动弹了一下,在指尖凝出了一道细碎的剑意,同时他亦稍稍移动了一些位置,选了一个方便自己出手的方向。   “啧?这么快就觉得为那群和尚们降妖伏魔不值当了?”那魔神听到了单乌的话语,微微一愣,随即停了即将出手的攻击,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句实话,你要是愿意顺便把我这魔道也修上一修的话,我可是很欢迎的。”   “可是真不幸,我踩在哪条船上,都不会踩上你那条船。”单乌突然抬起了那只缠着念珠的手,然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周围的空间瞬间动荡了起来,而后一片梵唱无由而生,仿佛周围空气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无形的虔诚僧侣,正意图靠着自己的信念引动佛祖的垂怜,好从那魔神的手下将自己给拯救出去。   那魔神因为这变故微微一愣,随即大惊失色地抬起了头——在他的头顶上,一只巨大的佛光凝聚的手掌飞速压下,似乎想要将他给狠狠地砸在地上。   然而下一刻,那魔神便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那手掌直直地穿过了他的所在,却并未给他凝出的这具分身带来任何伤害。   “给你一句忠告——在遇到一个阵修的时候,速战速决永远都是最正确的决定。”单乌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而后周围那些仿佛还带着怯意的梵唱声突然强硬了起来。   那魔神身上的气焰猛地暴涨,硬生生地将周遭那些梵唱声给压下去了一些,但是却无法阻挡那柄往生剑从他身后毫无停滞的贯穿。   这是单乌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伤到那魔神分身,并不致命,也足够让那魔神分身大吃一惊了——因为这意味着单乌布下的,是毫不掺水货真价实的剑阵,而不是那种剑修随便弄些剑意分光的排列组合,便当自己掌握了剑阵精髓的玩意儿。   魔神分身发出了无意义的怪叫,一直没有动弹的身形也开始试着左冲右突了,但是不管他怎么冲刺,都会有一柄佛光环绕的长剑袭来,将他的所有去处都封了个严严实实,并且一点点地消磨着他身体上逸散开来的魔气。   并且更让那魔神分身感到惊诧的是,充斥在这剑阵之中梵唱之声起初还半真半假的混着些幻觉的意味,到了后来竟是无比地真切——真切到让他都分辨不出真假的地步。   “哼,如果想靠着这些小伎俩就取胜,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那魔神分身冷笑地说了一句,而后那凝成人形的身躯猛地散开,黑压压的一团魔气如倒入清水之中的墨汁一样,开始浸染起周围那剑阵来,意图反客为主,并且,因为那身躯的消散,剑阵之中的种种攻击手段都失去了目标,那些杀意便也就此成了摆设。   “我也给你一个忠告——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存在的时候,放弃抵抗才是正理。”那魔神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忽了起来,更是如锥子一样钻进了场中每个人的耳孔之中——就好像那魔神分身已经轻而易举地从单乌布下的剑阵之中逃脱了出来,并且变成了无形无质的存在,弥漫得无处不在,就快要将在场诸人都全部魔化了一样。   然而下一刻,那魔神分身的狂笑戛然而止,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整个法阵向着中心之处坍塌而去,瞬间便收缩成了一个小点,继而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直直地穿过了最后那个点。   空间在这道剑光之下硬生生地裂开了一条裂隙,一口便将最后剩下的那一点给吞了进去,只留下了那魔神分身最后一缕惊恐的意识渐渐消散于众人的感知之中。   周围的魔气依然没有散去,但是却已经失去了控制,只是无意识地飘散着,虽然让人觉得不适,但是显然也没能带来更多的危害。   单乌收了剑,负着手,再度回到了半空之中,向那群甘露寺的僧人行了一礼:“剩余的这些魔气,还请诸位出手净化了。”   “好,很好。”那给单乌执行剃度之礼的老和尚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同时抬手一挥,甘露寺的上空突然汇聚起了一片淡淡的雨云,继而天降甘霖,那些魔气便如浮尘一样被打压了下去,整个甘露寺上空压抑的气氛都因此涤荡一空。   ……   “这是……刻意安排的?”单乌最后收剑的时候那胸有成竹轻描淡写的举动让很多人的心中有了如此猜测,毕竟,他们各家宗门有的时候为了捧出某些天资卓越的后辈好与别家一争长短,也是时不时地会安排一些诸如此类的场面的。   于是,毫无证据的,这些人便将自己的猜测当了真,并且自以为得意地在嘴角勾起了一丝“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的笑意来。 第七百六十四回气派也不能缺(下)   “不过这甘露寺若是主动弄了这么一出……说明这甘露寺对所谓的魔物的态度,似乎也不是他们所宣称的那样正气凛然大公无私啊。”很多人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落在了那魔神消失之处。   而就在这丝带着阴谋气息的猜测渐渐蔓延开来的时候,空气中突然又生出了一丝震动。   “你说的没错,对于你这样的小子,的确是应该速战速决的。”那尖利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半空之中,让所有人都为之心头一紧。   “无中生有?”单乌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是露出了有些凝重的表情来。   “哈哈哈哈,看起来你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没错,无中生有,我这等存在,就是从空无一物之中生出来的——所以,你就算能斩开空间将我的本体吞噬,我也依然会再度回转,再度回到你们的视线之中。”那声音有些嚣张地说道,“想让我彻底消失,可是你们供奉的那位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呢。”   “甚至,很有可能,就出现在你的意识之中呢……”那个声音渐渐地开始收束成一点,似乎就在单乌的后脑勺的位置漂浮着。   单乌一惊,想要回头防备却已经来不及,却没想他的脑后突然有一道带着浓厚杀气的剑意袭来——在单乌的感知中,那一剑几乎是要将他的脑袋和那团重新凝聚而出的魔神火焰都一并绞碎。   于是单乌笑了起来,身形一动不动,似乎是早已经笃定了会发生这些事情。   下一刻,那道剑意轻轻松松地穿过了那团火焰,“啪”地一下将那团火焰给击碎成了一团烟花,而后那剑意贴着单乌的耳朵便掠了出去,带着一丝清风过耳般的凉意。   剑意在半空之中轻轻荡开,随即王怀炅的身形在那弥散的剑意之中变得凝实,并一步走了出来,转身,冲着单乌嘿嘿地傻笑着。   ——这一手,足以说明王怀炅如今已经是身剑合一的地步了。   “身剑合一的话,那小苍山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能耐可以影响他了。”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天极宗的少宗主。”   而在这个时候,王怀炅笑着开了口,冲单乌问道:“这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吗?”   “这算是你自己主动揽麻烦上身了。”单乌回应了一句,同时视线斜向一边——在蓬莱的那堆人当中,璎珞的身旁已经出现了一只仿佛冰雪凝成的白色狐狸,正作势欲扑。   “不过我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出手?”单乌轻轻挑起了眉梢,向璎珞问道。   “呵呵,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璎珞并没有收回那只狐狸,因为她也已经察觉到了那魔神分身死而不绝的特性,因此并没有放松戒备。   所有人都以为璎珞是看在了之前与单乌的情分之上,而真正的原因,却只有单乌和璎珞心知肚明。   ……   之前,单乌在告知璎珞她所知道的黎凰很有可能是天魔刻意演出来的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认识的那个黎凰,却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一定会为她将这口气讨回来。”   正是这句话让璎珞的心思转了又转。   “这世界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有意思的人出现过,然而这个人自己的路却在那天魔手里早早地终结,而这天魔甚至还拿着她的一切到处招摇撞骗……”   “我看到的是假象,但是那个人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的一场悲剧。”   “没有原本的她,便也不会有我看到的假象。”   “如果我遇到的是真正的她,也许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至少,她不会为了阻止佛子转生这么个目标来到甘露寺,并最终烟消云散——她或许能够真正和我成为亦敌亦友的知己,在我的未来之中占据那些应该属于她的位置。”   “至于那所谓的天魔……只能说,我绝不原谅任何欺骗我的存在。”   ……   因为所以,总而言之,璎珞默默地站到了那魔神的对立面上,并且在那魔神突然出现并打算再度对单乌做些什么的时候,召唤出了冰原灵狐,打算出手相助。   结果被王怀炅抢先了一步。   但是不管怎么样,璎珞和王怀炅的立场都已经站了出来,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蓬莱和天极宗这两个大宗门的倾向。   甘露寺暗喜,心道佛祖让单乌转生成人果然是有其道理的,至于天涯海阁和飞花楼,在面面相觑之中,变得越发地谨慎了起来。   于是,在一段有些漫长的寂静之后,那一团淡蓝的魔焰再一次从虚空之中凝聚成型,笑声却是越发嚣狂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将蓬莱和天极宗的倾向给放在眼里:“哈哈哈哈,难道你以为靠着这些炮灰一样的存在,就能应对所谓的魔祸了吗?”   “人有向善之心,便自有铜墙铁壁。”单乌冲着那团魔焰说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真正的弱点,就在人心之中。”   那魔神被单乌的话弄得稍稍凝滞了一下,随即狂笑着化为了一片虚无:“是的,我就在人心之中,无处不在。”   “就让我看看你这个转生佛子的能耐吧!”   ……   “他走了?”半晌,王怀炅才迟疑着问了一句,他其实并不清楚这突然跳出来的所谓魔神是个什么存在,但是他知道单乌打算和这魔神过不去,而这魔神也打算和单乌过不去,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也将那魔神视作了对手。   “可以说走了,也可以说没走。”单乌眉头一挑,笑了起来,“不过能够肯定的是,他今天应该不会再打算跟我们打架了。”   “诶,我还打算再试上几次呢。”王怀炅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该怎么说呢?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我的剑真正杀死它。”   “你什么时候晋级元婴,经历心魔之劫的时候,或许就能真正体会到一剑杀死它的感觉了。”单乌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王怀炅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求知之色。   “心魔,天魔,以及这些在魔气沾染之后所成就的外魔,归根结底,都是人心之中的向恶之念,甚至可以说一句无处不在呢。”单乌依着那佛门典籍的定义解释了一句,“不过在心魔之劫的时候,这些恶念会化为种种具体的存在,来纠缠你的脚步。”   “原来如此。”王怀炅点了点头,然后轻松一笑,“那有什么,不管面对什么,我自一剑斩去。”   “这对你来说,本就不算什么。”单乌笑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王怀炅这样的人——正是所谓的“赤子之心”。   ……   黑暗之中,一团蓝焰依然在有规律地跳动着,突然“啪”地爆开了一团细碎的小火花,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上面一样。   “嘻嘻嘻,这也是个有趣的小子啊,看起来并不逊色于黎凰那小姑娘。”那火焰在稍稍的停滞之后,开始弥漫起了一圈圈自言自语一般的意识波动,“脚踩了那么多条船,还能维持住平衡并将其互相融合的家伙,也是独此一份了。”   “佛门的剑,道门的剑阵,这尚还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是他在那阵势里头掺和的用来牵制我的玩意儿……怎么看都是一股源于天魔之道的模样啊……”那火焰如果是人形的话,现在大概摸着下巴一脸深思的神色了。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的话,那玩意儿的跟脚……是牵情丝?”   “难道他和黎凰那个小姑娘是真有什么关联不成?这头我对黎凰的感应消失了,那头他就转世为人了……”   “嘻嘻嘻,不管有什么关系,我都一定会为你好好准备一场滔天魔祸的。”   “没错,就为你一个人。”   ……   不管参与之人的心中都是如何盘算,总之,在那魔神出面搅和一通之后,那佛子转生大典还是照着原来的规划,一步一步地走了个圆满。   然而,就算出面逼退了那魔神分身,关于诸家宗门之间的合作大计的密谈,单乌依然没有参与的份。   “甘露寺为你准备了这么大一个盛典,结果谈正事的时候还是将你排斥在外?”王怀炅蹭在单乌的住处,一副打算长驻不走的模样。   “难道他们还真将我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存在当做领袖,将整个甘露寺的前途就交在我这么个底细不明的存在手中么?”单乌压低了声音,小小声地说道,“我对他们来说顶多只能算是个用来立牌坊的借口而已。”   “啧,这话似乎不能让寂空听到呢。”王怀炅暗笑,也随即压低了声音,而后神色一肃,认认真真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留在这甘露寺呢?为何要替他们出面挑战那魔神呢?”   “如果你被那魔神坑死过一回,复生后发现你的朋友也被那魔神坑死了,你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想要讨回一口气?”单乌抿嘴微笑,他交代给璎珞的理由,如今同样拿来交代给了王怀炅。   “当你发现那魔神在坑害了你的朋友之外,还想去坑害更多的无辜之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呢?” 第七百六十五回墙里秋千墙外道   “我懂了,你为的并不是甘露寺。”王怀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啊,其实我从来没想为谁做什么,我为的只是自己一颗良心——看不顺眼了,就想去阻止,如此而已。”单乌顺便将自己在王怀炅面前的模样塑造得更加充满人情味了一些。   王怀炅想到了单乌当初认真救治小苍山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咧嘴笑了起来——他当然不知道小苍山最后仍是算死在了单乌的手里。   “其实你这种心境很适合走我们剑修一道啊。”王怀炅说道,“一意孤行,干脆利落……哎呀我总算是知道为何我看你这么顺眼了。”   王怀炅的反应让单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走不了剑修那么纯粹的路数的。”   “哈哈哈,我知道,你这兼修数家之长,走的路数与谁都不同……”王怀炅往椅子上一靠,声音便大了起来,说话的气派也颇有些少宗主的架势了,“我说真的,你不如随我回天极宗吧,你那剑阵的手法在我天极宗之中必然是能占据一席之地的,而我天极宗也不会像这群和尚这么满肚子的弯弯绕一句话出来还打几个弯。”   “但是甘露寺却可以说是最了解魔道底细的宗门。”单乌摇了摇头,“我想我转生于此,应当不是偶然。”   “诶……罢了,你一直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王怀炅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私心,想将你拉拢到我天极宗而已。”   “多谢少宗主垂青了。”单乌拱了拱手,想想觉得不对,换成了双手合十,同时反问道,“话说回来,我没资格去讨论宗门大事,为何你也没有参与?”   “不喜欢。”王怀炅摇了摇头,“所以,等其他人将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之后,我只需要看着结果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就行……”   王怀炅说着,突然顿了一下,而后对着单乌眨了下眼睛:“或者,你让我同意,我就同意,你不同意,我就不同意。”   单乌和王怀炅相视大笑,突然单乌心念一动,是黎凰默默地提示了他一些什么。   继而单乌便趁着眼下这双方气氛和谐的时机开了口:“其实我有一事想向怀炅兄请教。”   “但说无妨。”王怀炅现在正觉得自己可以和单乌一起赴汤蹈火同生共死的状态之中,对于单乌的要求,自然不会有拒绝之意。   “不知道怀炅兄是否听说过青莲剑意?”单乌开口问道,“当然,这是在蓬莱之中的称呼,大体当时如此如此,而我所悟出的那一丝剑意,其实全是由这青莲剑意而来……”   “唔,你是说,这留下青莲剑意之人,其实是留下了他在各种不同境界之时所领悟的剑意,而你想要寻找出他这些剑意的变化脉络,好让你的剑阵之道能够完满?”王怀炅理解了单乌的意图,点了点头,继而拍着胸脯保证道,“这是小事一桩,不过,你既然有此念头,最好还是亲自往天极宗走这一趟——毕竟剑意这种东西,除了每个人自己之外,旁人可是很难感知抑或理解的。”   “你倒是大方。”王怀炅的干脆应诺让单乌稍稍愣了一下。   “我倒是想大方呢,可惜领悟剑意这种东西看的就是机缘,是你的兜兜转转仍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王怀炅笑了起来,同时往单乌手里扔了一枚令牌,“当年乌鸦给你的令牌,你这死了又活的过程中只怕早就没了吧,我这儿刚好可以给你补上一块——当年的承诺,依然有效。”   “多谢。”单乌也不推辞,当下便收了起来。   ……   “我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你在执着那青莲剑意。”单乌默默地向黎凰说道,方才他开口向王怀炅提出那样的请求,正是因为黎凰的要求。   “我在研究了所有晋级元婴的方法之后,觉得我需要寻找一个破局之法。”黎凰回答,“而那些剑修一往无前之势,理论上来说,应当是最好的破局手段,而青莲剑意乃是你领悟剑意的基础,如果我能够借用你的体悟感知到后面的走向,我或许就可以借鉴一二了。”   “好。”单乌没有拒绝,“我答应你。”   黎凰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了一丝笑意,她知道只要自己提起了这件事,单乌就一定会非常认真地将其记挂在心上,因为那青莲剑意在单乌心中,几乎可以与環星子拥有同样的地位——单乌在意的不仅仅只是剑意,更重要的是留下剑意的那个人,以及他的一生感悟。   “为了回报你,我也决定做些事情。”黎凰带着笑意,脚步轻快地跨进了一扇门,同时在心底对单乌说道,“不如你来猜猜看我在什么地方?”   “唔……”单乌沉默了片刻,在感应到黎凰面前的那一片热闹喧嚣的景象之后,竟不由愣了一下,“摘星楼?”   “哈哈,正是。”黎凰踱着步子,同时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着周遭的装潢摆设,“你知道么?就我这段时间所了解的,你这摘星楼都已经变成和珍荟楼相同等级的存在了,虽然侧重点不太一样,但也算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要是真这样丢在那吃遍天的手里,你舍得,我却舍不得了。”   “你打算将摘星楼弄到手?”单乌有些惊诧于黎凰的大胆,“我本以为你不会选择去做任何有可能进入吃遍天视野之中的事情的。”   “你以为谁都是你吗?”黎凰在心底嘲笑着单乌,“你以为吃遍天真的会兢兢业业地每天视察他的这些产业,并且关注每一个替他经营干活的人么?”   单乌被堵得一时有些无语,半晌只能回了一句:“好吧,我现在算是知道他为了哄住我耗费了多少心思了。”   黎凰因为单乌的回应而“啧啧”地感叹了两声,表现出来,却仿佛是被这摘星楼之中的景象震撼,所以感慨连连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摘星楼中的一个侍从发现了东张西望的黎凰,立即小跑地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是来找人的么?”   “我就不能前来看个新鲜?”黎凰收回了视线,轻笑着回应。   “可以,当然可以,只是这地儿,姑娘一个如此美貌的单身女修……似乎有点不太合适吧……”那侍从稍稍有些尴尬地往左右看了一圈,果然就有不少人的视线盯在了黎凰的身上,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事实上,如果黎凰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这侍从也不会出面相劝,毕竟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之事在这摘星楼中本就理所当然,但是那黎凰却顶了一脸的天真无邪,于是那侍从心里便生出了看护之心,于是上前提醒一二。   “让我见一见你们这儿的管事之人吧。”黎凰收回了视线,冲着那侍从微微一笑。   侍从在这一笑之下呆愣了足有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后醒悟了过来,顿时头如捣蒜,一路小跑地在前方替黎凰引路了。   ……   “我觉得我应该在琉京之中找一份能够赚取灵石的活,这样才能在这琉京之中长驻下来。”黎凰对着眼前那管事之人说道,“我可以训练你们的那些歌者和舞女们,让他们做出更吸引人的表演,当然,如果要我出场也不是不行,不过这账得另算了。”   “这……虽然姑娘的确是美貌无双,但是训练他人这种事情,可不是靠着美貌便可的……”那管事之人满头冷汗,却依然维持住了清醒的意识,没有直接晕眩在黎凰的微笑之下。   “需要证明么?其实也很简单。”黎凰笑道,伸手往边上那侍女的腰间一指,便将那女子腰上装饰的金铃给抽了出来,把玩了一会之后,举到了那管事之人的面前,“你们是不是只觉得这铃声叮咚,就足够悦耳了呢?”   “这……莫非还有什么讲究不成?”管事之人默默地用手掐着腰间那枚宁心佩,以保持自己清醒冷静的状态。   黎凰没有回答,只是手腕一甩,便有一串细微的被压抑着的铃声响了起来,如同一根小草一样,撩拨着那管事之人的心境,瞬间便瓦解了那枚宁心佩的作用。   “一种声音为什么好听,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黎凰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金铃,高低起伏的声音间错叠加,产生的效果难以尽数,总之是比那单纯的清新悦耳要让人着迷得多。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一个人,在听见一串散乱的金铃响动之声的时候,会联想到的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邻家女孩儿的青春貌美,但是在听到黎凰那着意控制之下的铃声之时,却会觉得自己此刻是站在高高的围墙边缘,听着围墙里头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嬉笑打闹,继而生出了一丝微微的寂寥之意,而这种寂寥,会让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并对墙里头的风景心生向往。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七百六十六回神迹(上)   那摘星楼的管事之人几乎是跪在地上求着黎凰留下来的,而后更是吩咐了下面的人,不管黎凰有什么需求,都要尽力满足。   “看,这摘星楼以后生意好坏的关键,可就落在我手上了呢。”黎凰得意洋洋地向另一头的单乌炫耀道。   “你是想在人世间重现天魔舞?”单乌察觉到了黎凰真正的心意。   “是啊,那些传说之中的美景,如果能有重新现于世间的一天,该有多好?”黎凰感叹了一声,“每每独行于太虚幻境之时,我便会感应到一些过往之事,有时候会看到一些女子在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有时候会看到她们为了些并非自己的罪过而黯然神伤,有时候又会感受到她们心中那些千奇百怪的执念,或为情人,或为容貌,或为单纯的……只是不满足于这个世界……”   “然而不管她们做些什么,哭也好笑也好,我都觉得赏心悦目……”黎凰此时已至无人之地,底下了头,闷闷地笑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大概是真心地能够理解那些因为美色弃江山于不顾的,昏聩无能的亡国之君的心情了……”   “然而,我至今未能看到完整的天魔舞。”闷笑过后,黎凰发出了一声轻叹,“在太虚幻境之中所见,皆是一鳞半爪,但是就算只有那些,也足以让人心向往之。”   “我也很期待。”在黎凰的感慨之中,单乌轻轻地回应了一句,“那魔神说将来天魔魅舞太虚幻境会有在你手上重新光复的一天——我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   “但你期待的肯定不是看到一群女子如何舞出倾城绝世之景。”黎凰暗笑着回应。   “的确。”单乌承认,“我想到现在,依然觉得这弱强逆转之势……只能看你这天魔之道能不能走出什么路来了。”   ……   朱紫国,神庙。   桑刚在那兽神雕像面前按着以往的规矩行礼,祷告,在礼节完毕之后正想要起身,却突然有一阵阴风卷进了这神庙之中,让周围燃烧着的长明火焰一阵黯淡。   “怎么回事?”桑刚微微一惊,他身边的随侍之人便已经接二连三地昏迷倒地,而他亦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同样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在下一个刹那,桑刚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之中苏醒了过来。   很快地,他便发现自己这意识已经凝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并且他其实并不是处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的身旁有很多细碎的星点,正有些虚弱地一闪一闪着,不断地聚散离合,形成了潮汐一样的波动。   于是桑刚渐渐地就看出了这波动的规律,并且发现了一条源自于自己脚下的,能过跨越这片星海的无形道路。   桑刚起初还有些迟疑,但是前方传来了一丝让他难以抗拒的召唤之意,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就踏上了那条道路,并且一脸向往地往前走去。   下方的星海时不时地会涌起一团浪花打上桑刚的脚面,带着些微的挽留之意,似乎并不想让他走得那么快。   桑刚略略迟疑了起来,可就在他心底生出动摇之意的时候,他所站立的这条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笼罩在白光之中的女子身形。   “你是谁?”桑刚一愣,停住脚步。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那女子轻声地说道,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轻易就卸下了桑刚的防备。   “你其实没有必要过得这么辛苦的。”女子的身形消失,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站到了桑刚的身后,两只手依然笼在白光之中,轻轻地环过桑刚的肩膀,将他搂在了怀中。   “放下这些让你不快的事情吧。”女子轻声地安慰着,桑刚只觉得似乎有一盆清凉凉的水正从他的头顶浇下,将那些堆叠在他身上的厚重尘埃,以及那些在他血液里流淌着的粘稠沉重的黑泥,一点一点地都冲刷了下去,为他重新塑造了一个净洁无瑕的肉身——死之恐惧,生之罪孽,都在这水流之中消失殆尽。   桑刚觉得自己轻松得仿佛就要飘起来一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笑意,同时他身边那些不安地荡漾着的星子也渐渐平息了下来,似乎与他一样,陷入了一种极为安宁的心境之中。   “你是谁?”在这个时候,桑刚依然还是记挂着这个问题,此时喃喃问出,却已经由之前满是警惕的语气,变成了一种想要打听心上人姓名的小心翼翼。   “我是你的神明。”那女子轻声说道,环着桑刚肩膀的一只手轻轻抬起,盖上了桑刚的眼睛。   下一刻,桑刚只觉得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的同年的时候,被长辈牵了手,摇摇晃晃地走过长长的石阶,带着满怀的敬畏之意,跪地,叩首,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那高大的神明雕像。   那神明雕像的模样有些模糊,似兽非兽,似人非人,但是其上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仿佛连绵山川一样厚重巍峨安静平和的气息。   桑刚突然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变得更加坚实了,而自己站立的姿态也变得更加稳固,甚至有勇气抬头挺胸,好看一看天边尽处都是些怎样的风景。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桑刚觉得自己如今所感受到的情境,叫做“落地生根”。   “世界再大,天空再高远,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桑刚的心里突然有了这样的明悟,“这片土地,才是我的归宿。”   ……   那迦黑月的身形出现在了那兽神的神殿之中,环顾了一圈周围东倒西歪的人,抬头看向了上方那兽神的雕像。   “没有神明?”那迦黑月的眉头微皱——以她这神明之身,她都完全无法感觉到那兽神雕像之上的动静,很显然,在自己出事之前许久,这兽神便已经抛弃了朱紫国离开了这个世界。   “真的是离开了么?”那迦黑月在利用自己那连哄带骗的手法,接手了桑刚这些年所积蓄下来的信力之后,心中的疑惑却是越发深重,“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都能积蓄起这么多的信力,甚至差点将自己给变成人间神明……这么多的信力难道还留不住一个真神?”   “莫非……我并不是第一个被他们摆上食谱的神明?”那迦黑月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意。   在接触了艳骨和吃遍天后,那迦黑月知道了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群疯狂的人,他们自称为饕客,百无禁忌,无所不食,在他们的食谱之上,种种灵草妖兽早不在话下,单乌千鹤这样活生生的人也是备选——那迦黑月清楚,如果不是单乌吸引了艳骨和吃遍天的全部注意力,那么她自己必然也是会被吃遍天片了炖炒煎炸的存在。   那么,这个莫名消失了的兽神,会不会也是因为落在了某个饕客的手里,早被吃干抹净,这才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些饕客……”那迦黑月默默地念叨着,只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口气出不了咽不下,但是想要报复的时候,却又心生惧意,“我见到的饕客只有艳骨和吃遍天,俱是如此难缠,如果还有与他们同等层级的存在的话……我除非能够积蓄起那位佛祖那等强度的信力,才有可能与他们一战。”   “我能够做到这些么?”那迦黑月有些迟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玉一样的掌心之中,一团星云正在皮肤下面缓缓流转。   “如果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当一只缩头乌龟的话……我便只有这一个选择。”那迦黑月缓缓地将手握成了拳,同时亦下定了决心。   ……   桑刚从昏迷之中清醒,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无比舒畅的美梦,梦境之中,自己已经不再受那黑泥的威胁所苦,亦不用再被单乌那张阴魂不散的面孔所困扰,甚至,连心底那一丝隐隐约约的负罪感都少了不少,似乎自己做过的那一切,都已经得到了神明的谅解。   “神明的谅解?”桑刚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心里一惊,抬起头来,正与上方那兽神雕像相对视。   然后他就愣在了原地,因为,他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再一次地恢复了对于那兽神的敬畏向往之心,并且生出了要好生供奉兽神,并等待兽神指引自己前路的念头。   “咦?”桑刚愣了一会儿之后,立即开始检视自身,于是他很快便发现,原来这些年里他积累下来的那些信力,如今是再一次地消失一空,甚至是一星半点都没有留下。   然而这一次与之前被单乌掠夺信力的境况还是有所不同——单乌掠走了桑刚的信力的时候,虽然后来大发慈悲地留下了一些,却依然让桑刚感受到了自己的魂魄都快要被抽走的痛苦;可是这一回,虽然桑刚发现自己身上信力全无,他却莫名得觉得一身轻松,甚至连困扰了许久的修为瓶颈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难道……真的是神迹?”桑刚迟疑着抬了头,看向了上方的兽神雕像。 第七百六十七回神迹(下)   桑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兽神雕像的双眼之中似乎有了活气,看着下方的视线也带上了一丝悲悯之意,好像对于他这段时间里所承受的压力和辛劳一清二楚,并且正在进行宽慰安抚一样。   “你做得很好。”   “没有人会责怪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你是无罪之人,因为那些事情的背后都是天意。”   “你不会死,你是背负神明意愿而生的人,你现在体会的一切不甘痛苦,将来都会化成甘泉,让你成长为真正能够代表我的意愿的神使。”   “你的未来会重新回到神明的怀抱之中,享受那永生极乐,再无任何忧愁烦恼。”   ……   在于那兽神雕像对视的时候,这些话语如同天音一般荡漾过桑刚的识海。   话语的内容很熟悉,正是桑刚平常对他自己的那些信徒们所宣扬的,因此这每一句话会暗示些什么,对普通信徒会带来些什么效果,等等等等,桑刚亦是心知肚明——单乌留给他的那些玉简,实在是将这种蛊惑之术分析得透彻无比。   但是桑刚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这些话语屈服。   不光是因为来自于那复活了的兽神雕像身上的压力,更多的,是因为桑刚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累了。   ——当神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当一个人间神明说起来好听,但实际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事啊。”桑刚的意志开始摇摆,进而他开始回忆起了自己这段时间之中的那些作为。   在黑月国覆亡,琉国及其周边尘埃既定之后,桑刚不知道单乌的境况,依然老老实实地按照着单乌的交代,如何训练朱紫国中众人,如何将这些训练好的臣民派到那些不信神的修士所聚集的城池之中,如何给他们以各种支持,让他们能够在那些城池之中落地生根,并且将信仰这种事情教给那些无信之人……同时,他还要担忧着自己身上那些黑泥突发异状的可能,以及某一日那兽神突然苏醒,并决定追究自己这狐假虎威偷取信力之事。   这些事情,一年两年或许咬咬牙后还算能够接受,三年四年便会成为习惯甚至还能发掘点乐趣出来,但是如果坚持上十几年的时间,当那点可怜的乐趣都被发掘殆尽之后,剩下的便只是无穷无尽的看不到尽头的疲惫,无奈,麻木,甚至生无可恋……   桑刚之所以没有选择撒手不干,完全是一种经年累月后的惯性所致。   毫无防备地,桑刚在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头顶上的这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正在告诉自己可以放下那些心结,可以将一切的不解不安还有那些扛不住的责任都交付出去,可以不用思考不用痛苦不用内疚不用自责……   “如果神明真的能够决定一切,指引一切,该有多好啊。“桑刚的最后一丝源于自我的清醒的神智让他如此喃喃地念叨着,“就好像那些信众——他们虽然单纯,虽然无知,虽然只有听命行事,但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从来未曾失去过……”   然后桑刚就感受到了识海之中的波动:“神明本就拥有你的一切,也可以决定你的一切。“   桑刚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他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个拙劣的泥土雕像,正哗啦啦地碎成了砂砾,而后由这砂砾之中生出了一颗无比纯粹的敬畏之心,并且,干脆地抛弃了一切源于自身的闲杂念头。   放弃自我的那一刻,桑刚根本就无法抑制住自己想要跪伏在那兽神脚下,祈求神明拯救他指引他决定他的一切的念头。   于是桑刚真的就这样做了——他在整理了衣裳之后,深深地跪了下去,双手向前伸出,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以一种几乎是要亲吻大地的姿态,想那兽神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于是,桑刚这么个曾经有希望成为人间神明的存在,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转变成了这兽神脚下最为忠实的信众。   ……   “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神使。”那迦黑月漂浮在那兽神雕像的头顶上,与黑暗融为一体,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桑刚的一切举动。   那迦黑月对自己的成功感到心满意足。   单乌那种直接出手掠夺的做法实在后患太多,而那迦黑月如今实在经不起更多的麻烦,于是她依靠神明追逐信力的本能,在发现朱紫国的信力流转出现问题,并联想到了单乌之前曾经对她提及过的一些事情之后,自然而然便盯上了这个破绽。   桑刚是一个新生的神明,只是这神明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尴尬感,因此那迦黑月在稍稍的盘算之后,便选择了出手,以一种真正的神明姿态,将桑刚引导成了如柳轲一般的存在。   “我需要更多的信力,需要更多的神使来宣扬我的存在……”那迦黑月心中暗想,身形微晃,便已经来到了那兽神雕像的耳后。   那迦黑月的手在那兽神雕像之上轻轻拂过,留下了一条带着淡淡荧光的痕迹,这些痕迹一出现便立即渗进了雕像之中,而后随着那迦黑月引动的些许灵力,生长出了一朵朵的小蘑菇来。   这些蘑菇可以视作那迦黑月的后代,也可视为她的小小分身,只要是阴暗的所在便能生长,而如有人祭拜的话,便会自主地播撒出那些会让人陷入幻觉之中的孢子。   “这个世界上似乎还有一处……在召唤我……”那迦黑月在做完这些之后,抬起了头,往远方看去——她能感觉到,还有一群属于她的后代的小蘑菇,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全身颤抖着等待着被端上餐桌的命运。   “它们已经这样的状态很久了……而我以前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些?”那迦黑月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怒意,而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疏忽——那个时候她完全就是一副享受着漫长的岁月安于现状觉得一切都不会改变的状态,所以虽然察觉到有人侵入并带走了一些圣物蘑菇,但是因为那数量与黑月国里满坑满谷的程度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故而她根本就没有分出哪怕多一点的心思。   那迦黑月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被带走的蘑菇如今居然在别的地方长出了满坑满谷的架势,只不过,是以一种纯粹的被圈养栽培当做食材的姿态。   继而,那迦黑月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单乌与吃遍天和艳骨之间,那种吃与被吃者之间的,似乎并不平等,但就某一方来说却是难以割舍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她想到了单乌那种白日做梦一样的期待。   “我但凡稍微能在他们面前有点反抗之力,就该轮到他们来跪地求我赏块肉了。”单乌那个时候如此向那迦黑月说道,换来的是那迦黑月的冷笑连连。   但是现在,那迦黑月决定认真地考虑一下单乌这些念头的可行性,因为她发现,至少相对大多数的人类而言,她不仅有反抗之力,甚至是有远远高过那些人之上的实力,可偏偏,对那些人而言,双方之间仍是吃与被吃的关系。   “如果按照我以往的那些做法,是不可能让那些无信之人尽快地生出信力的。”那迦黑月心底暗道,“但是现在,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敌人……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好浪费。”   “就忍这一时又如何?到时候哭爹喊娘的仍是你们人类。”那迦黑月下定了决心,轻轻地哼了一声。   桑刚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是听到上方那兽神发出了什么声音。   ……   吃遍天有些失魂落魄地走进了一处珍荟楼,那楼中管事一看大老板出面,立即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一路将吃遍天给引到的最尊贵的厢房之中,同时楼中的那些厨子们在听到吃遍天出现的消息之后,亦是一片手足无措的兵荒马乱。   “大老板……可是要品尝一下这段时间内下头人新出的菜色?”那管事之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吃遍天的身旁,吃遍天身上那一股“老子现在很不开心”的气场让那管事之人的双脚都有些发软,以至于说出话来的时候,尾音竟被拖出了一串颤声。   吃遍天有些失神地在那躺椅上坐了一会,时间久到那管事之人几乎都快要晕厥了的时候,方才轻轻地哼出了一声:“嗯。”   那管事之人如临大赦,立即点头哈腰地倒退了出去,一带上门就立即一路小跑着吆喝去了。   吃遍天听着外头的动静,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即又黯然神伤。   “曾经沧海难为水……”吃遍天喃喃地念叨着,“唉,你这小子……我当初还在笑你这句话酸溜溜的呢,没想到现在就体会到了。”   “你这小子怎么能躲得一点踪影都没有?”吃遍天抬起头,让自己整个儿瘫在了那躺椅之上,“这片陆地有人迹的地方我都派人搜寻了一遍,我更是亲自跟在那小蘑菇身后这么久,结果却硬是没有发现一丝半点有关你的蛛丝马迹……”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七百六十八回生无可恋的吃遍天(上)   “唉,艳骨说是去海上寻找,找不到单乌也要将千鹤那堆人找出来,就算不能吃也可拿来当做筹码,胁迫单乌出面……可我总还是觉得希望渺茫啊……”吃遍天的心里流转过这段时间以来他和艳骨的纠葛,竟是越发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了。   ……   当日单乌和那迦黑月突围而出并且成功遁逃之后,吃遍天和艳骨立即开始往周围大范围地搜寻,并且在天机已被搅乱的情况下,依然找到了那迦黑月遗留下来的那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两人又花了一段时间,终于顺藤摸瓜发现了那迦黑月的所在,但是却并没有发现单乌,好像那迦黑月就是被单乌故意扔出来,以引导吃遍天和艳骨他们追往错误方向的诱饵。   “她居然又回到了那种一无所有的状态了?”吃遍天有些吃惊,因为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那迦黑月身上的信力已经再次消失殆尽,甚至连来自于单乌的那一点都不复存在,因此也无力再抹去天机,所以才被两人追上。   “难道为了助单乌逃脱,她竟能豁出到如此地步?”吃遍天感叹着,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那迦黑月发现自己与艳骨的窥探。   ——虽然那迦黑月没有了神力加持,但是论及自身修为,还是不输于普通的化神修士的。   “我要把这蘑菇炖了喂狗!”艳骨却根本没有在意吃遍天的苦心——在发现那迦黑月的身旁并没有单乌之后,她的心中便生出了报复之意,只想冲上去将那迦黑月大卸八块,好发泄一番自己这被耍弄的憋屈心境。   “等等等等,稍安勿躁,她或许仍是一个线索——不管怎么说,这小蘑菇都是单乌的女神呢。”吃遍天知道如果那迦黑月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么从这条线找出单乌的机会就彻底断绝了,于是连忙手忙脚乱地拦住了艳骨,甚至带着她离开了更远一些。   “这小蘑菇和单乌朝夕相对十余年,配合得是如此默契,甚至不惜引爆信力,更以自身为饵将我们引开……如此,都要护单乌周全……”吃遍天一边拖住艳骨,一边向她分析道,“所以,我可不认为这小蘑菇和单乌之间就真的一刀两断了,他们之间必然还有别的联系。”   “是么?那就将她再捞回来,看看那小子是不是会回头来拯救他的女神。”艳骨的眼珠子一转,仍未放弃动手的打算,作势欲冲。   “别啊!听我把话说完。”吃遍天连忙阻拦了艳骨的暴躁冲动,“你现在去逼他们,肯定是捞不到什么消息的——这两个人既然敢如此动作如此决定,就说明他们对自己所面临一切都有所觉悟了。”   “难道你想说,这小蘑菇是觉悟到自己会死,甚至连死都不怕吗?”艳骨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打算听听看吃遍天的分析。   “也许她就等着我们动手杀了她,然后她好借着这一死,彻底逃脱呢。”吃遍天说道,“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可能——这些神明们拥有自己的轮回道,换而言之,神明们的生死……大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   “唔……”艳骨闻言,也是沉默了片刻,毕竟她也是曾经听闻有某位神明被杀死之后,又因为信众心中的执念不灭,故而借由某位信众的肚皮,落生为胎儿,重新长成神明的传说。   “我总觉得,单乌那个小子说的所谓‘女儿’,并不是毫无跟脚之事。”吃遍天继续分析,“所以,如果我们真的就将这小蘑菇逼至绝境了,她便有十足的理由进行死遁,到那个时候,这天南地北的,我们又该上哪里找他们去?”   “单乌那小子背后的牵情丝……”艳骨想到了那在牡丹花丛之中蜷缩着的仿佛幼年的那迦黑月的小女孩儿的形象——那么活灵活现的模样,必然是有一些真实的依据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盯着她?”艳骨默认了吃遍天的推断,指着那迦黑月的方向问道。   “是,我盯着她,一有蛛丝马迹,我便立即动手,绝不会放过他的踪迹。”吃遍天点了点头,他可不敢再说出什么劳驾艳骨的请求来。   艳骨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忍下了这口气,然而转念之后,便生出了去寻找千鹤,用以要挟单乌的念头来。   ……   “茫茫大海,天机已乱,她怎么找?”吃遍天哼哼了两声,思维又转回了那迦黑月那小蘑菇的身上,“不过那小蘑菇看起来耐心不错啊,我本以为她在收了桑刚之后便会有所行动,结果居然又躲起来了……”   “嘿嘿,不过现在她再想扰乱天机已经没用了。”吃遍天突然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埋下了一手棒透了的暗棋——当初在单乌试着让桑刚收集信力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了一些人成为了桑刚的信众,就好像当初他派人混进那迦黑月的那些信众之中一样,如今那些人的信力全部被那迦黑月照单全收,这也就意味着吃遍天可以通过自己的那些手下掌握到那迦黑月的种种意愿,同样也意味着吃遍天不用再辛辛苦苦亲自盯在那迦黑月的身边了。   “这小蘑菇就算察觉到了不对,应该也没有勇气再次引爆自己的信力了吧。”吃遍天揉了揉肚子,觉得多想想这件事应该能让自己开心一些,结果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之后,他的脸却垮得比之前更狠了。   “然而还是找不到单乌,所以这些安排都有啥用?”吃遍天的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肚子里那填塞得满满的脂肪,同样也感觉到了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空虚之感。   就在这个时候,这厢房的大门再次打开,那管事之人搓着手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了吃遍天的表情,顿时脑袋又往下低了三寸。   “厨子们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开始品鉴?”管事之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嗯。”吃遍天还是那样半死不活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于是那管事之人立即回头,对着门口那些侍从招了招手。   下一刻,便有一串铃声传来,两行侍女踏着微妙的节奏,捧着各色餐具鱼贯而入,在吃遍天的眼前依次站定。   吃遍天本来依旧是那样一副懒洋洋到颓丧的姿态,却随着那铃声的响动,面颊上下挂着的肥肉居然微妙地往上抬了一抬。   吃遍天的反应让那管事之人大喜,但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依旧是小心翼翼,示意那些侍女们依次上菜。   一盘菜端上,吃遍天拿起筷子,稍稍拨弄了一下,便懒洋洋得转过了视线。   这种情况相当常见,于是那管事之人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稍稍一摆手,示意那侍女将菜撤下,然后让下一名上前。   吃遍天的筷子依然懒得动弹,但是视线却往那侍女的腰间看了一眼,似乎那腰上有什么吸引到他的东西。   接着又上了几盘菜,不光是那管事之人,就连吃遍天自己也察觉到了异常——吃遍天的视线第一次没有在那些菜肴上停留,反而是专注在那群上菜的侍女身上了。   “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女孩子?感觉质量比之前的好了太多啊。”吃遍天终于放下了筷子,向那管事之人问道。   “并没有……还是原来的那些姑娘,不过前段时间,我送她们往琉京之中受了一轮训练。”管事之人一愣,立即回答道。   “训练?”吃遍天抬了下眉毛,“什么训练?说来听听。”   “琉京之中的摘星楼前段时间招到了一个女子,据说是个舞乐的天才,原本只是负责编排和训练那摘星楼之中的舞姬和歌者,排了几场表演之后名声大噪,令琉京之中的修士趋之若鹜,一时之间,那摘星楼的生意竟有压过珍荟楼的迹象。”管事之人开口解释道,“据说被那女子调教过的舞者,就算容貌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看起来也会变得更加地充满魅力,于是各地的摘星楼和珍荟楼的管事便都有些动心了,如我……就派了这群侍女前往受训了一个月,而这一个月还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因为那名女子声称精力有限,所以其他人的那些同样的请求,都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啧。”吃遍天感叹了一声,重又上上下下地将那些女子们打量了一番,终于能够确定那些女子改变了的只有仪态,身姿,以及一些细微的表情。   “能找到那名女子,你们的运气也是相当不错啊。”吃遍天感叹道。   “是啊。”管事之人同样赞叹道,想到了账本上那些增加的灵石数额。   “她长什么模样?大概什么修为境界?来历如何?”对于这样的特殊人才,吃遍天当然会过问一声。   “模样……总之是极美的,修为境界为金丹后期,似乎卡在元婴之前颇有年头了,所以这才出山到这花花世界中游历一二。”管事之人立即回答,“至于来历……她说了一个地名,叫中桓山,不过这地儿却并不曾在地图上有过印记。” 第七百六十九回生无可恋的吃遍天(中)   黎凰并没有住在琉京之中,因为她的存在感太强,总有人想方设法地想要打探到她的住处并强行突入,以便能够一亲芳泽,故而摘星楼特意为她在琉京不远处的山里安排了一处别院,周围层层法阵遮蔽,更有传送阵可以直通摘星楼。   别院的地势很好,加上那法阵遮蔽其实主要也就是遮蔽外来的窥视,却并不会妨碍别院之中的视野,因此黎凰站在这别院之中某一座高楼的露台之上的时候,便可以轻易地越过那片矮小的山头,看到不远处热热闹闹几乎从来不曾黯淡的琉京——这种热闹与宁静的对比,让黎凰很是满意。   因此这月圆之夜,风景正佳,黎凰有感而发,便盘膝坐在了那露台之上,信手在琴上抚了一曲。   月夜在这琴声之下更显幽静,待到余音袅袅,黎凰单手按上琴弦,压下了那些未尽的琴音,并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树梢上蹲着的一个巨大的球形阴影。   看起来仿佛是一只猪正努力地踮着脚尖站在草尖上,用尽全身的力量,意图营造出身轻如燕的姿态来。   黎凰几乎是立即就笑出声来,她虽然知道吃遍天长得是什么模样,但是还是那句话——亲眼见到的震撼力,和单纯的感知,是完全不同的。   吃遍天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么高人气派的出场会换来黎凰毫不客气的大笑,顿时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之后,开了口:“可是黎凰姑娘?”   “正是。”黎凰收起了琴具,站起身,对着吃遍天微微屈膝躬身,行了一礼,“小女子黎凰,见过吃遍天前辈。”   “哦?你知道我是谁?”吃遍天挑起了眉梢。   “摘星楼和珍荟楼的幕后老板,谁人不知?谁敢不晓?”黎凰恭维了一句。   “那你还敢嘲笑于我?”吃遍天故意露出了有些愠怒的表情。   “这怎么能说是嘲笑呢?”黎凰摇了摇头,“见到美妙的,有趣的,可爱的……诸如此类的事物之时,人不都是会本能地发出微笑的么?我见到前辈便心生欢喜,因此笑出声来,前辈当为此感到愉悦才是,因为这至少说明了一点——在我这种晚辈眼中,前辈这一派平易近人的作风,可是很吃得开的。”   “我怎么听着这话里有话呢?”吃遍天挑了下眉毛,知道眼前这小女子是在暗讽自己做出来的这副用来让人卸下防备的滑稽模样,同时也发现这些明明是带了些刺的话语,由黎凰那样娇媚可人的女子说出来的时候,就算是嘲讽,听起来也会觉得悦耳动听,甚至恨不得她再多说上几句才好。   黎凰微笑颔首:“就算看在我如今这饭碗的份上,我也不敢对前辈不敬呢。”   继而黎凰轻轻地让开了一些空间,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   “我这儿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前辈了。”黎凰与吃遍天相对而坐,黎凰的面前放上了一套茶具,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在经过一连串的复杂如仪式一样的操作之后将一杯茶水斟满,并随即送到了吃遍天的面前。   吃遍天举杯抿了一口,果不其然,没有品尝到任何滋味。   不过对如今的吃遍天而言,没有尝到奇怪的不能接受的味道,便已经是对这杯茶水滋味的最高的赞扬了——在没有了单乌之后,他只觉得自己送入口中的任何东西,那滋味不是像木头渣就是像泥巴,总是勉强嚼上两口就喷了出来,使得他就算想靠别的东西来缓解一下暂时没有单乌的空虚之感,到最后也只剩下无能为力的一声叹息。   而对于一个饕客而言,长久找不到能够入口的滋味,可谓是比凌迟活埋等等等等更为严厉的酷刑——吃遍天如今正挣扎在这酷刑之中,并且更糟糕的是,他看不到事情好转的迹象。   不过,在看到黎凰那一脸等待评价的表情的时候,吃遍天还是牵起了嘴角,微笑地赞叹了一声:“好茶!”   “是么?”黎凰粲然一笑,“我听李总管说,摘星楼和珍荟楼的所有让人,为了得到前辈一个‘好’字,可是要经历无数艰难险阻,要呕心沥血,甚至要豁出性命才行的呢。”   “因为他们都不是你。”吃遍天回答,翻了翻眼皮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什么,然后一拍大腿,“是了,那句话好像是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吃遍天刻意引用的诗句让黎凰抿嘴偷笑,同时却在心里问着单乌:“他没有了你,好像真的就生无可恋了呢。”   “哼哼。”单乌没有什么明确的回答,不过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以表达自己的愉悦之意。   “其实我现在有个挺大胆的念头。”黎凰继续说道,“如果我做些食物给他吃,并且在其中混杂一点沾有你的气息的东西……我是不是有可能拿捏住他的胃,从而让他拜倒在我的脚下?”   “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追究你做的那些菜肴的一切细节的,你觉得他不会通过那些痕迹再一次地找到我?”单乌没有明确的否定,但是依然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唔,你只是说出了可能的危险,却没有否定我这假设的可行性?”黎凰稍稍有些诧异。   “呵……”单乌暗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只要我稍微能有点反抗之力,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他如看门狗一样圈养起来,心情好了就赏点肉屑,心情不好……这肥猪该死哪就死哪。”   “志向远大。”黎凰评价。   “彼此彼此。”单乌回应。   ……   黎凰哄着吃遍天喝了两杯茶后,露出一副有些困惑的表情,进而这种表情便演变成了一种充满了自我怀疑的低落的情绪。   吃遍天当然能够察觉到黎凰心境的变化,于是他当然要关心地过问一句:“黎凰姑娘这是怎么了?何事不开心了?”   “唉,只是有些怀疑我的个人魅力了而已。”黎凰轻叹了一口气,“我能够感觉得到,不管我做什么,也不管前辈脸上的笑容多开怀……前辈的心境,始终还是极为低落的状态。”   “你能看透我的真实心境?”吃遍天微微一惊,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极为完美了,而眼前这不过只是一个元婴都还没能凝结的小修士,哪里能有看透自己心境之能。   “说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只是看人是否有心罢了……因为,就算是前辈这样的高人,只要依然有肉身的形象存在,有一些本能,便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黎凰笑了起来,同时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人在真正欢喜的时候,整个脸的趋势都是会向上走的,但凡有一处是下行或者僵硬不动,譬如眼角,嘴角,鼻翼等等……都足以说明此人的心中有事,因此并不怎么开心。”   “那么,接下来,我便可以看这个人其他部分的表现,譬如说肩膀的肌肉是放松还是收紧,腰背是挺直还是松弛,手脚的位置是不是刚好在最为合适的地方……”黎凰随口举了些例子之后,便以吃遍天作为例证分析了起来,“向前辈这样的人,心事重重也是正常,不过前辈的肩膀不但紧绷,而且内含,说明最近可能有比较多的垂头塌肩的姿势。”   “一个人,垂头丧气的时候,多半就是这样的姿态。”黎凰调整着动作,低头勾背,做出了一副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模样来,继而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人的肉身是有一定的记忆力的,维持一个状态的时间长了,想要完全改变的时候,可没那么轻松容易。”   “呵呵。”吃遍天干笑了两声,只能承认黎凰分析得没错,“我没想到居然有修士会将这些细节之事研究得如此透彻。”   “兴趣所在,便有执念。”黎凰说道,“就好像前辈执着于天下美食,并愿意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乃至别的什么一样。”   “有趣的执念。”吃遍天点了点头,然后挑着眉毛,向黎凰问了一句,“依照你的理论……莫非你是觉得人之心境会影响到肉身的表现,而肉身的感知却又会反过来影响人之心境?”   “是的。”黎凰点了点头,“人为什么吃到美食会开心,看到美女会开心,为什么开心了就会微笑,这世上有没有开心的时候反而嚎啕大哭的例子……等等等等,这都是我心中的疑问。”   “难怪你要出山来着琉京之中看热闹了——你真正想要看的,是人吧?”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同时其心里记挂着的一桩疑问也得到了解答——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有特殊天赋的修士,哪会那么老实的完全不带特殊目的的进入珍荟楼抑或摘星楼?   “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没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牵扯的话……倒是很有留她下来的价值了。”吃遍天暗暗点了点头,“甚至可以好好栽培一番。”   而黎凰亦在此时再一次开口:“所以,我现在很想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吃遍天前辈你稍微地开怀一些。” 第七百七十回生无可恋的吃遍天(下)   “我的难题,你可能解决不了。”吃遍天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飘远,露出了遐想之色。   “我知道前辈会觉得我不自量力,但是……前辈不如听完我的理论之后,再做决定?”黎凰用微笑重新召回了吃遍天的注意力。   “好啊,那你说说看。”没有几个人能够否决黎凰的提议,吃遍天也不行,于是他虽然觉得自己会听到某些可笑的理论,但还是摆出了一副诚心诚意地打算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就好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人的心境是能被外物所影响的,而这两者之间,是能够找到相互的因果联系的。”黎凰继续说着,“我一直致力于分析这些联系,这结果,前辈应当也看见了,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行之有效。”   “的确。”吃遍天想到了那群吸引了他目光的侍女,并比较了那些女子与艳骨之间的区别,继而点了点头,“这是一系列可以推而广之的联系,哪怕毫无道行之人都可实践,与那些需要刻意修炼的魅惑之术并不一样。”   “正是如此。”黎凰点头,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在我的理解之中,这世上大多数的魅惑之术,都带着一种有些哗众取宠的心态,希望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然后期望这些视线再也不要移走,于是会强行施展种种手段将这些视线捆绑住……归根结底,仍是一种强迫的手段,而并非真正为了对方的愉悦考虑,所以一旦过头,便会让人生出反感。”   “而我希望找到的,是真正让人觉得愉悦的关键,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让别人的心境变得美好,更重要的是,这也能够让我也同样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妙。”黎凰颔首微笑,“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我一直很想要知道那些看到我之后面露惊艳之色的人们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可能是我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医人者不自医。”吃遍天点了点头,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正是如此。”黎凰应道,“可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当个医人者。”   “志向不小。”吃遍天无声地咧了下嘴,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黎凰的模样,只觉得黎凰想要达成心愿的难度似乎并不比自己再度找到单乌,或者单乌的替代品的难度要低,于是心里的那些郁结之意,居然莫名就散去了一些。   “如此,才有值得为其耗费一生的价值,不是吗?”黎凰抬手,轻轻地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与我的难题又有什么关系呢?”吃遍天看着黎凰的举动,啧啧了两声,方才继续问道。   “美色令人愉悦,美食也同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够让吃遍天前辈你如此情绪低落的事情,想来也只有想吃的吃不到这种事情了。”黎凰点了点头,立即就将话题转了回来,“这与我的追求,可谓异曲同工。”   “你想怎么做?”吃遍天再问。   “美色可以细分为容貌动作神态,而美食,追究起来也不过是色香味意形,而其中最根本的,滋味这种东西……单薄一些的形容,也不过酸甜苦辣咸鲜……”黎凰解释道。   “哦?”说到了美食一道,吃遍天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根本不知道他是赞同黎凰所言,还是只是觉得好笑,但是看在黎凰的面子上不忍拆穿而已。   黎凰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吃遍天的表情,依然自顾自地说道:“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个厨子,他教过我一些技巧,让我多少有些感悟。”   “这个厨子,他所擅长的就是将各种素食给做出肉味来,当然,材料都只是普通的山野小菜,那肉味也就是普通的小兽们的滋味,当然是比不得珍荟楼抑或摘星楼的大厨的……不过骤然入口之时,的确是足以以假乱真,因此我曾向他请教其中诀窍,他便对我分析了一番那些滋味的各种轻重比例。”   “难道你是想说,只要那些基本的味道能够汇集得恰到好处,就能够还原出这世界上的任何美味了?”吃遍天的目光闪烁了起来,显然是有些触动。   “正是此意。”黎凰点头,同时向吃遍天提出了请求,“所以,吃遍天前辈,有否觉得你我之间的追求有异曲同工之处?或有殊途同归的可能?”   ……   “你这些道理,是在构建那极乐世界的时候悟出来的?”单乌一直在警惕吃遍天,于是黎凰的所有言辞都被他从头到尾听了个齐全。   “是啊,不然呢?”黎凰回答,“极乐极乐,我总要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因此而傻乐吧。”   “有趣。”单乌如此评价,“而且看起来,这位吃遍天已经被你说得动心了。”   “呵呵,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有那个可能让他相信,我有本事拿捏住他的胃口了?”黎凰暗暗得意,并向单乌炫耀着。   “这铺垫,足够了。”单乌笑了起来,“胜算不小。”   “承你吉言。”黎凰应了一句之后,便暂且放下了单乌这一头,转而去专心致志地应对吃遍天了。   而单乌此刻亦收敛了自己面上的神色,端正了身形,顺了顺手上盘着的念珠,大踏步地走出门去。   门外站了两列僧众,不远处的空地上停着一艘浮舟,王怀炅和寂空两人正站在门前,等待着单乌的到来。   ——在这段时间之中,甘露寺与诸家宗门之间的商谈一直都保持隐秘,除了大家都在明面上站定了立场并发誓不会投靠那魔神之外,完全没有谈出什么足够关键的结论,于是单乌在和王怀炅商量之后,便向甘露寺提出了请求,希望甘露寺能允许他这个佛子转生之人前往各家宗门,向那些普通弟子们宣讲一下有关那些魔物的种种,如此,就算最后始终没有达成什么合作,那些普通弟子也不至于就被魔物落了什么手脚。   单乌这提议看起来完全不会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但是却可以表现出诸家宗门之间合作降魔的诚意,于是除了甘露寺考虑了一下单乌在这一行当中的安危之外,其他几家宗门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甚至很乐呵地将各自宗门相关的凭证交给了单乌,并且派了一些人跟在单乌身旁,以承担起保卫之责。   有人自告奋勇,有人被强行分派,于是最终成型的队伍之中,几乎汇聚了所有单乌的熟人。   而离开甘露寺的第一站,理所当然的,便是王怀炅的天极宗。   ……   天极宗的所在仿佛在海天尽处。   仿佛有一剑硬生生地斩开了这片天地,天空和海面居然都在此处硬生生地截断。   海水形成了一个骤降的陡坡,下方是不知道多深多宽广的深渊,仿佛能够吞噬一切从上方落下的东西,天空亦陡然从正常的日升月落明暗流转的模样,变成了一团暴风骤雨混杂在一起的灰蒙蒙的混沌,其中时不时地会有紫色的雷霆闪过,好像是将好好的天空打了个稀烂,然后随便地糊在一侧,便形成了一面无人可以逾越的墙壁。   在这样的背景的衬托下,天极宗的本体看起来就仿佛是立在这边界之前的一座上面写着“生人勿进”,“擅闯者死”之类字样的警示碑,抑或正是那柄斩出这片风景的长剑被落在了这片海域之中,经历了万千岁月之后,终于化成了如今锋芒尽褪的模样。   而面对这样的奇景,就算是单乌,也不得不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观。”单乌感慨出声,同时运足目力,想要看清楚那一片看起来无边无际的混沌屏障究竟会蔓延到什么地方。   “不用费力了,这面屏障是没有尽头的。”王怀炅与单乌并肩而立,尽职尽责地履行了主人的身份,向单乌这个客人解说着眼前的这片奇景。   “哦?”单乌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来,“莫非这屏障其实是围成了一个圈,所以才没有尽头?”   在单乌本能的假设之中,如果如今自己所在的世界与另外那个世界有所对应的话,那么其完整形态必然也是一个漂浮在虚空之中球体,而这球体之上如果被人以剑平平地削掉了一片,那么留下的痕迹边缘自然便是一个圆形,如果被削掉的部分比较大的话,那么没准就直接少掉了半个球。   一个球的话,当然是不会有尽头这种东西存在的。   “呵呵,不知道。”王怀炅摇了摇头,“的确,每个看到这种场面的人都会觉得,既然这面屏障就存在在这里,那么只要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够找到尽头之处,抑或终究回到原点,以证实这屏障不过只是一个圈——然而,这面屏障自从被发现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能够完成这个壮举。”   “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迷失在了那混沌之中,也许是掉进了那深渊之中……总之,最后没人能够回来。”王怀炅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些不知下落的前辈,我大概早就试图对这面屏障做些什么了。” 第七百七十一回天剑阁   “我上次听到这些警告的时候,是在神魔界里头的时候。”单乌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扭头看向了苏青。   苏青哈哈地干笑了两声:“也许两者之间的确是有什么关联呢,毕竟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你这么一说,我越发想去神魔界看上一看了。”王怀炅也生起了兴趣,正想再说些什么,天极宗之中便已经掠出了一些人来,排列出了迎接的队形,夹在了这楼船两侧。   “走吧。”王怀炅干咳了两声,也没再继续废话。   ……   一应礼节按部就班地完成,继而单乌又见过天极宗的宗主,回顾过当年救起王怀炅之事后,单乌在这天极宗里头的一应事务安排,便都交在了王怀炅的手上。   王怀炅当然清楚单乌来到天极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于是也没有废话,在吩咐他人安顿好那些随行之人后,便带着单乌直接来到了天剑阁。   天剑阁乃是天极宗弟子领悟剑意的所在,其实与蓬莱的剑冢有些类似,不过其中收藏对比起来,剑冢便真的只能称之为冢。   “那枚令牌你带在了身上?”在天剑阁的大门之外,王怀炅回头向单乌问道。   “嗯,在这里。”单乌点头,将王怀炅之前补给自己的那枚天极宗贵客的令牌取了出来。   “凭此令牌,你可以进入天剑阁与那些剑意进行交流,不过它们愿不愿意理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王怀炅笑嘻嘻地说道,同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所说的青莲剑意是怎么回事,不过,如果你在这天剑阁之内没有收获的话,我还可以动用点手段,让你往天极宗的禁地去试上一试——真正厉害的老家伙们,可都在禁地里头呆着呢。”   “哈,你这样的说法,会让我变得贪心不足的。”单乌笑了起来,算是心领了王怀炅的好意,“不过我想……以蓬莱的收藏而言,大概是收藏不到需要被列入天极宗禁地这般水准的剑意吧。”   “谁知道呢?没准蓬莱东抢西夺的,真的就被他们发现了啥了不得的玩意呢。”王怀炅摊手,“而且坦白说,我觉得与天剑阁里头的这些小东西比起来,禁地里头那些老家伙们,没准会更喜欢你这样的人。”   “不管怎么说都是禁地,你就这么随意地将我个外人往里带,就不怕被天极宗其他人知道后,而对你有什么处罚么?”单乌摇着头苦笑道,“你再这样煽动下去,我马上就会抓着你的肩膀让你带我去那什么禁地了。”   “哈哈哈哈,反正这天极宗到最后都是我的,我又怕个啥?”王怀炅仰天大笑。   ……   单乌当然没有直接跟着王怀炅往禁地而去,并且他也已经根据王怀炅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判断出来那青莲剑意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禁地之中。   因为王怀炅毕竟是天极宗的少宗主,故而自他踏上修行这条路开始,其一切修炼的内容自然都是被他人所精心安排选择的,那么,需要他领悟剑意的时候,自然不会让他如其他普通弟子那样进入这天剑阁等待着相互之间的选择和被选择,而必然是送入禁地之中,接受那些所谓的“老家伙”们的调教。   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王怀炅才会觉得进入那禁地容易得仿佛进入自家后院一样。   可是王怀炅却不曾在这自家后院里看到过类似于青莲剑意的存在。   “青莲剑意这种存在,不管在哪里,应当都足够特殊才对,以他对那禁地之中的剑意的熟悉程度来看,更是不可能有所忽略的,可他却对此毫无印象。”单乌的心里暗道,“这只能说明,那禁地之中没有这样的剑意。”   “却不知道这天剑阁之中会不会有了。”单乌抬头,看向眼前这扇金光闪闪的大门,而后举起了手中的令牌。   令牌上汇聚而起了一团灵光,化为了一柄虚幻的小剑,“咻”地一声飞进了那大门之中,继而一阵咔咔的响动,那大门仿佛在封闭千年之后,终于松动了机簧之中的锈迹斑斑,应约开启了。   “这动静可真是沧桑。”单乌的心里暗想着,只觉得这些声音与这金色大门的模样着实是格格不入。   门缝中是一片白金的光芒,燎得人的双眼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同时亦有一道道尖锐的庚金之气扑面而来,气势汹汹得像是要将人凌迟了一般。   单乌手中的令牌在迎上了那庚金之气后便呜呜地响动了起来,似乎是在与其交流些什么,继而这庚金之气分作两半,绕到了单乌的身后,再次汇聚成一股,对着单乌的背心之处狠狠一撞,便将他给卷进了那扇黄金大门之中。   继而黄金大门重新合拢,天剑阁的外围再度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王怀炅无所事事地翘着腿靠坐在台阶上,同时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凡人世界中的纸质书卷,正看得是津津有味。   ……   单乌看不见东西,但是他散开的神识之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很多尖锐的意识来来去去,似乎正在审视着他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存在,不过这大多数的审视都只停留了片刻之后便飘然远去,留下了一道道似乎还带着不屑的轻哼。   “啧。”单乌感觉到了这天剑阁与剑冢之中的剑意品性的差距,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高傲啊。”   于是,在这些哗啦啦的如同冰雹砸穿水面一样的试探之后,单乌眼前那刺眼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了些许,并在这种好不容易的黯淡之中显现出了几颗漂浮的光团来。   这些光团代表着不同的剑意,并且这些剑意看起来也在犹豫,不知道是走是留。   “看起来连你们几个也很嫌弃我的样子啊,只是看在我那令牌的份上,觉得应该出面相迎?”单乌咧嘴一笑,对着最后剩下的这几个光团微微拱了下手,同时神识之中传出了一些回应。   下一刻,那几颗光团仿佛终于放下了心事,接二连三地黯淡了下去。   单乌眼前的光芒暗到了正常的明亮室内的程度,而他亦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空间。   单乌的脚下空无一物,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压在半空之中,无法随意地动弹,身边以及头顶上都是一团团往复回转着的七彩流霞,当中悬挂着一条高高在上的璀璨的星河,每一颗星子对应的应当都是一道剑意,不过眼下看起来,在知道了单乌的跟脚之后,没有一颗星子愿意为单乌这么个半吊子的剑修落下身份。   “还真是……”单乌摇头笑了起来,正想着自己或许就该无功而返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冒出来了一团意识。   单乌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团意识靠近的轨迹——下方,后侧,与那星河完全相反的方向。   单乌的心里突然莫名激动了起来,霎时间连那挤压着他身体的奇怪力量都仿佛不复存在一样,单乌就这样毫无借力地在这半空之中转了个身,与身后那团靠近自己的意识打了个照面。   那团意识并不十分锐利,其表现出来的形貌也并不是那种明亮的光团的模样,而是一团有些暗淡的虚影,好像随时会消散在周遭的七彩流霞之中。   单乌的手上,如意金从皮肤的下面钻了出来,凝成了一圈指环,并且散发出了丝丝缕缕的召唤之意,有如意金本身的,也有远在蓬莱的那两团青莲剑意的。   那虚影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终于窜动着,缓缓凝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满脸疑惑地看着单乌的手指,继而又开始打量起单乌这个人。   许久,这个模糊的人形点了点头,然后单乌便感知到自己意识之中收到的那一缕回应:“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下一刻,单乌的眼前,一片混乱的光影流转。   ……   单乌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是站立在一处天顶上的巨大宫阙之中——只要抬头看看此刻头顶上天空的颜色,以及远处那种邈无一物的模样,便可以轻易地确定这一点。   单乌站在一处广场之中,自己的前方正对着一道又宽又长的白玉台阶,正一路通向台阶顶端平台上的大殿。   单乌稍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在这处所在之中似乎只能如同凡人一样地行走,心里稍稍有些诧异,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踏上了自己眼前的那条台阶。   台阶上面刻着姿态各异的龙纹,同时前方那大殿的支柱上也是一圈圈盘绕着的五爪金龙,那些龙的眼睛时不时还会转动一二,看看单乌或者看看远处风景——那些柱子上的金龙居然全是活物。   单乌心里的诧异已经变成了心惊和质疑——他如今虽然还在台阶上,但是已经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那大殿之中散发出来的要让万物臣服的霸道的王者之气。   单乌根本没有办法将这种感觉与那一身青衫的落拓书生联系起来。   “这真的是青莲剑意?”单乌的心里生出了浓浓的疑惑。 第七百七十二回指间世界(上)   就算心有疑虑,也要亲眼见过之后才有论断。   于是单乌脚下加快了几步很快地走完了最后的那几级台阶,来到了那大殿的门前。   大殿的门虚掩着,单乌走到门口,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将其推开了。   出现在单乌眼前的一切,看起来简直和凡人世界中那些皇宫中的正殿一模一样。   这样的房屋,单乌在永安城中见过,在那胜阳城的地宫之中也见过,不过在琉京之中反而未曾见过,因为对九龙而言,他并不需要有这么一个能将所有人集中起来议事的宽敞所在。   单乌稍稍抬起了视线,将目光落向了前方高台之上的龙椅。   龙椅之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穿着黑金衮服,头戴冕旒,双手拄着一柄剑杵在身前,正居高临下地与单乌注视着。   “真的是他……”单乌在看清了那龙椅之上的人的模样的刹那,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有些意外,却也有些理所当然。   那人的五官轮廓仍是那俊朗书生的模样,不过眉间因为不平而留下的刻痕似乎更加深刻了一些,嘴唇亦紧紧地抿着,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微笑的模样。   “我需要跪地叩首向他行臣子之礼吗?”单乌的心里正迟疑着,他手上的如意金却是轻轻一颤。   然后单乌的身旁便无声无息地走出了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那手持无心之剑,在湖心亭中弹琴舞剑问天问地的不平书生;另一则是从尸山血海之踏出来,衣摆上全是火焰一般的血痕的青年剑客——正是单乌在之前有关青莲剑意的印记中见到的那两个剑意主人的形象。   ——问君何解曲中意,断弦不闻酒中仙。弗如持剑断浮屠,无令漫漫蔽苍天。   ——白骨山前懒回顾,赤水河边自西东,尝驻人间惆怅客,万水千山一孤鸿。   这两人出现之后,一左一右地站在了这大殿中央的空地处,一言不发。   那坐在龙椅上的皇者看着这两个人影,轻轻点了下头,然后那冷硬如冰山一样的表情居然裂开了一丝缝隙,在嘴角出现了一条细微的弧线来。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见到以前的自己。”那皇者似乎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而后松开了一只搭在剑柄上手,一振衣袖,从那龙椅之上昂然站起,而后单手提着那柄剑,一步一步地从那放着龙椅的高台之上走了下来。   单乌的视线落在了那剑身之上,觉得眼皮不由自主地有些跳动,因为他已经在记忆之中找到了一柄与那一模一样的剑——七星龙渊。   “这些不同的节点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那无心之剑是何时崩断的?他手中所握的剑却又为何变成了七星龙渊?难道那片大陆上的隐秘,居然也都与他有关吗?”单乌的心跳有些加速,看着那皇者的眼神也炽烈了起来。   然而这场中的情景显然轮不到单乌开口。   最初的那名书生在看到皇者走近的时候,眉头一挑,微微抬起了下颌,开了口:“没想到当年的我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么,当年我心中的那些疑问,有解答了么?”   “呵。”那皇者咧开了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直接回答那书生的问题,反而指向了一旁的剑客,“你不如问一问他?”   “那些问题没有意义。”那剑客回答了书生的疑问,但是他的一双眼依然死死地盯着那皇者,带着些探究之意,但是更多却是迷惘。   ——那剑客本就处在最为迷惘的状态之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以杀戮来解决眼前的一切麻烦,并在杀戮之中,渐渐放弃了对一些问题的答案的追寻,因为他已经知道,很多时候,答案的对错,根本无关紧要。   书生的视线往那剑客身上扫了一样,转而也沉默了起来。   书生并未想到自己会走上那剑客的道路,也没有料到自己手里那不杀人的剑到头来竟杀出了那般白骨皑皑的景象,更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放弃追问那些问题的答案……   于是书生对那剑客,也就是对未来的自己的感情,就仿佛是一个孩童在孤独地长大成年之后,突然遇到了久未见过的家人一样——双方之间固然有源于血脉之中亲近之感,却始终还是有一种带着隔阂的陌生情绪填充在两人之间,形成了无形的壁障。   此刻,这层壁障正在书生与皇者之间渐渐生根发芽,并抽出招摇的枝条来。   然而,看着眼前这曾经的满心不甘的自己,那皇者却似乎感到了一丝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连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活泛了起来,嘴角的笑容亦变得越来越明显。   ——然而单乌却看得出,这皇者的笑意依然只是浮在表面而已,因为其眉心的刻痕自始至终都没有淡化哪怕一丝半点。   当那皇者的笑容终于到了一个合适的弧度的时候,皇者再度开了口,似有劝慰之意:“人生总是会走到意想不到的方向的……”   “我想,我或许只是其中的一种意外而已。”那皇者继续说道,声音却突然拔高,一字一句的着重着。   同时,伴随着这么一句话,皇者昂首阔步地从剑士和书生的中间穿了过去,并且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单乌一样,与站在书生后侧方的单乌擦肩而过。   单乌微微一愣,只见那书生和剑客同时回身跟了上去,于是自己也立即转身跟上——于是,单乌眼下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三个不同时期的青莲剑意身后,仿佛一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小跟班儿。   那皇者根本不曾理会单乌的不安,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来到了大殿之外,以一种期待着发生什么的表情,又说了一句:“我们或许还能有另外一种意外。”   ……   单乌在下方那广场上的时候曾经回头张望过,只能看到一片渺渺,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别的异常,于是直接默认了这些宫阙或许是在半空之中。   此刻,单乌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皇者的视线抬头远望,只见眼前的那宫阙之外的一片云雾倏忽聚散,露出了下方那一片朦朦胧胧的似乎会让人觉得心胸开阔的连绵江山。   “唔……”单乌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随即便想起当初他和黎凰哄骗那魏央之时所玩的把戏,于是他本能地便将那片江山于自己记忆之中的大陆对照了一番,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是能够完美对应的,于是心中便生出了更多的不解。   “这是指间世界。”如意金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动静,情绪之中带着浓浓的惊叹。   “指间世界?又是何意?”单乌一片茫然,只得虚心求教。   “我也说不清楚,这个名称是突然进入我的记忆之中的。”如意金回答道,“似乎是……将那些化神高人所具有的小世界,都给玩弄到了一种极致的境界之后,才算成型的神通。”   如意金的解释颇为粗略,而就在单乌打算再过问一句的时候,那皇者已经用实际行动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做“指间世界”。   周围的阁楼宫阙瞬间消散一空,诸“人”往着下方急坠,很快便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了诸人的身形,让他们漂浮在那片江山的上空。   单乌如果在这个时候尽力远望的话,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下方这片土地的尽头,那一片汪洋的所在。   不过单乌眼下根本来不及研究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皇者身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皇者手腕翻转,而后从手心之中落下了一粒细沙。   那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粒砂石,甚至可以用“尘埃”来形容,一离开那皇者的手掌便可能会立即被周围的风卷个无影无踪,然而,就在这粒尘埃之中,单乌感受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单乌的神识能够紧紧地追着那粒肉眼根本难以察觉的尘埃。   不知不觉间,那尘埃与单乌之间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神识张扬的极限,可单乌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尘埃之中变动的种种。   “就好像有人着意牵着我的意识让我去感知这一切一样。”单乌终于察觉到了这丝异样,于是视线不由自主地往眼前那皇者的背影扫了过去。   然后单乌便感知到自己神识牵挂着的那粒砂突然一沉,竟险些就将自己从这半空之中拖拽了下去。   单乌踉跄了一下,再度稳住身形,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处在了那三个青莲剑意围成的三角形中间,三人之间的气场无比稳固,而单乌的心中甚至为方才自己的摇晃生出了一丝歉意。   然后单乌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那一粒细沙所吸引了。   单乌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那一瞬间,突然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突然领悟到,其实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才是毫不起眼的一粒细沙,而眼下自己所关注的那一粒细沙之中,存在着的才是一整个真实的世界。   “虽然能够理解,但是这种感觉……”单乌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满脸的疑惑之色。 第七百七十三回指间世界(中)   剑意幻化出来的世界当然不会是真实的世界,甚至连单乌如今这个看起来凝实的和活人一模一样的人形,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团意识体。   所以对单乌来说,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在并非真实而真实世界只在一粒沙中,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之事,毕竟他也算是研究过那些让空间之间不对等的法阵的。   因此,这突如其来的感悟震撼到他的关键,在于那一瞬间,他有了一种能够将那一粒沙拿捏在手中,完全掌控的感觉。   “觉得很神奇?”那王者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很想试试看?”   然后这周围的世界稍稍变得模糊了一些,再度清晰的时候,出现在单乌眼前的,是一个完全未经雕琢的世界。   似乎只是天地初分的时机,天空还带着些浑浊之意,地面上同样也还有些尘埃未落,远处的水面刚刚成型,似乎还有些滚烫,于是只见一团团热烘烘的水汽上行,冷却,复又凝成水滴坠落,看着简直就像是一个个人往复不断的生死轮回。   “我给你们一个最原始的世界,你们会希望它变成什么样子呢?”那王者问道,沉默了片刻之后,先指向了单乌。   然后单乌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被压下了千钧重担,差点又往下方趴了下去,不过这一回他到底还是稳住了身形,在满心疑惑之中,有些茫然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单乌隐隐觉得自己这两手的指尖似乎牵连到了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只要弹一弹手指,立即就能让下面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这种认知会让人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了可怕的地步,甚至想要试试看毁灭世界的滋味,于是单乌忍不住就勾动了一下手指。   下方的地面突然噗噗地凸起了一个个小山包,山包在鼓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开裂,出现了一个个直通地底的深坑,深坑之中的赤红的岩浆翻滚而出,堆在那些坑洞的边缘,竟一点点地将那些原本仿佛丘疹一样的小山包给堆叠得有些可观了。   这些咕嘟咕嘟让整片地面都开始翻滚的事情显然让这片原始新生的陆地不堪重负,于是没过多久,这片陆地哗啦啦地裂开了几条缝隙,出现了高低不平互相叠错的板块,同时周围那些勉强成型的水面亦被搅动,或者吞食着陆地的边缘,或者升腾成了一团团浓墨一般的乌云,迁移到陆地之上,哗啦啦的一通降水,砸出了大大小小更多更复杂的坑洞来。   如此一通折腾之后,单乌看着这面目全非的地面和水面,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简直好像是在玩泥巴一样,捏捏土混点水再啪啦啪啦随便糊一下……”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着,然后他就开始想着自己还能对这些东西做些什么。   于是翻滚着的滚烫地面渐渐平息了下来,留下了一地的高低起伏,那些断裂开来的沟壑也被水流填满,成为了一条条贯穿陆地的河流,凹陷最深的部分成为了湖泊甚至海面,上面还星子一样散落着一个个的小岛,至此,陆地天空水面总算是有了个雏形,与之前那似乎随时会重新混沌成一团的模样相比,已经是越来越像是个新生的世界了。   单乌也有些稍稍的惊讶,他没想到自己的胡乱折腾一番,居然真的弄出来了一片似模似样的山河湖海,而且看起来,再有些树木有些植物有些人,就真的能够造就出一个新世界出来了。   于是单乌开始想要试着制造出一些活物,而这显然是比之间那随便乱搞要麻烦得多的事情,于是这陆地和海洋之中,很快便出现了一个个长相怪异扭曲,甚至完全看不出该怎么存活生长的玩意来。   单乌注意到了自己弄出来的一条鱼,乱七八糟的丑陋模样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独眼鮟鱇。   “难道我所成长的那个世界也是这样被造就出来的?难道我见到的那些奇怪丑陋的家伙们……也是因为当时那造物的存在和眼下的我一样,是个不知所措的新手?”单乌心里格楞了一下,竟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之意,而这种恐惧甚至开始妨碍他更进一步地塑造这个世界。   单乌稍稍定了下神,抬眼看向了自己眼前那三个正看着自己的剑意分身,那三“人”或审视或猜疑的目光让单乌不由地龇牙咧嘴了一番,而后终于选择硬着头皮将塑造世界这件事给继续了下去。   单乌改变了策略,没再想去如何一步就造就个完整的人来,而是摸索着这个造物的规律,试图从最基本的一个小虫子开始。   于是很快的,海水地面上,都出现了一种缓缓蠕动着的,能够靠着周围的空气,水源,以及四周游离的来自于阳光的能量而存活着的,不知道该是动物还是植物的细小的存在。   这些细小的存在开始生长,并且互相组合,如同积木一样,一点点地堆叠出了蚯蚓一样的活物,而另外一部分则开始试图在地面和海底扎下根系,往着植物的方向变化着。   线虫开始长出爪足,开始分出头胸腹,开始出现骨骼,开始变得更大更强,同样的那些植物也开始从初始之时细细的一条,长出了分叉,长出了能够从地面上挺立而起的木质主干,长出了可以让他们接受更多阳光的旁支和宽大的叶片。   一切似乎渐渐地开始上了轨道,海洋陆地上都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地还有海水之中的存在往陆地上走,抑或陆地上的存在往海水里去——这是单乌在实验那些活物的潜能并试探他们会不会发生别的自主适应环境的改变。   时间似乎就在单乌的这些尝试之中飞快地流逝,单乌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只是沉迷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可是眼前这世界却已经发生了几乎天翻地覆的改变。   只是这些改变虽然丰富,看起来却依然没有一丝半点会向单乌所了解的,那遍地都是人的现实世界变化的迹象。   “唔……”单乌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始陷入了思考之中。   植被显然已经足够丰富,甚至连灵力流转都有了成型的迹象,海里头有各色游鱼虾蟹,陆地上亦有种种奇形怪状的两脚生物……   这些两脚生物虽然都有着往人形变化的迹象,但是因为来源不同,所以看起来也是千差万别。   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由昆虫变化而来,已经能够直立地行走,因此在必须的手脚之外,它们身体中间的那一对足已经缩小成了腰侧两个除了转动摇摆之外毫无作用的小小突起,身体的外面还包裹着甲克,头顶上的眼珠口器等等也依然是昆虫脑袋的模样,会爬在那些树木之上吱吱吱地吸取树汁,偶尔也会捕捉一些其他与自己模样不同的活物,同类之间的交流靠着也是背后翅膀的摩擦震动,一旦成群结队地行动起来,那嗡嗡乱响的声音让单乌都觉得有些烦躁。   另外还有一部分是由鸟类演变而来,腿上的关节依然是鸟类那样后折的模样,两臂之上长着长长的羽毛,除了骨节的末端多出两只爪子一样的手外,与一般的翅膀并无差距,此外,这一类类人生物的胸骨高高隆起,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靠着双臂的挥动让自己从地面上飞升而起,不过这也导致了他们走路之时,难免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海中的游鱼也有一部分开始往人形转变——胸鳍变得发达,成为了一对粗短的指间带蹼的手,脑袋前伸,依稀出现了一截和整个身体都浑然一体的脖子,鱼鳃便长在这脖子两侧,脖子之下的身形依然是适合在海水之中游动的圆滚滚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   当然,这些游鱼因为单乌的胡乱尝试,还生出了另外一支奇形怪状的类人——那些爬到岸上的鱼类,尾鳍和胸鳍全都在艰难的适应过程中变得茁壮了起来,鳞片亦变得细密,最后整个儿变成了一条条巨大的蜥蜴的模样,现在,这些蜥蜴里,也有那么一部分选择了抬起上半身,以直立行走。   这样乱七八糟的局面让单乌觉得自己大概是哪里出了些问题了,于是抬头看向眼前那三道剑意,脸上的表情毫不遮掩地表现出了自己满心的疑虑。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单乌知道那位皇者剑意一定能够感受到自己心里盘桓着的那些几乎快纠结成乱麻的疑问:   “不管怎么不纯粹,归根结底,你都应该都是一道剑意吧,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天极宗收在这天剑阁里了。“   “可是剑道追求的不是专心一致么?那种头也不回斩断一切旁枝末节的路数,又是怎么同这样纷乱繁杂的创世之举融合到一起的?”   “若真是一剑挥出开天辟地的话,我或许还能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可眼下这情景,显然与此毫无关系。”   “我还需要继续下去吗?” 第七百七十四回指间世界(下)   那皇者剑意没有给出回答,但是眼神之中浮现的一丝轻蔑之意却轻易地将单乌心中的困惑转变成了想要推翻一切的暴虐之意。   于是下方的世界再次变得不稳定起来,地面震动,高耸的山脉断裂崩塌,哗啦啦的石块碾过地面,熔岩涌出,尘埃漫天,又有冰霜突然降临,瞬间便将那陆地水面都染白了大半,那些好不容易生出的活物发现自己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四处奔逃了起来,顿时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有些族群全军覆没,有些族群却在奔逃中掌握了一些方法有了一些直觉,于是居然哧溜溜地从那天崩地裂之中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单乌原本满心不爽地想要将这个世界重新揉捏回原本混沌一片的模样,却不知不觉地被那些找到生路了的活物们吸引了视线,于是在稍稍的迟疑之后,他的下手居然就和缓了一些。   地势再度稳定了下来,高山低谷重新分布,整个陆地海面的模样已经与之前大相径庭——陆地裂做了几块,中间隔着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水面,每块的陆地上都散落着一些活物,艰难地从一些缝隙之中挣扎着冒出头来,略带疑惑地看着这个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了的世界。   单乌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当初那些躲到边远地区的石泉等人,莫名地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手底没再乱动,但是那已经成型了的环境他也没有再做任何改变。   那些活物在发现那些追在自己身后的致命威胁已然消失不见了之后,顿时再度活跃了起来,繁衍,迁徙,很快便再度布满了那一块块的陆地,同时海洋之中亦有残存的活物冒出头来,试探着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这些残留下来的活物比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要少了很多,但同样也强大了很多,其中一部分已经学会开始吸收周围的灵力甚至日月精华,表现出了初步的自主修炼的行为。   其中的一块陆地上,有那么一部分看起来仿佛猴子一样的存在,正在渐渐地再度变成类人的生物。   ……   单乌收回了手,将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之上,默默地看着下方那些生物自主的演变,进而皱起了眉头。   类人生物已经变得越来越像是正常的人类,直立地行走,互相之间哇啦哇啦地喊话交流,开始用木头石块做些简陋的工具向那些凶猛的兽类挑战,甚至试图膜拜一些强大的有修炼行为的存在,希望自己也能拥有相同的能耐。   然后,这些人类开始有了固定的聚集地,开始建立起房屋城寨,开始想着周遭开疆拓土,开始将那些兽类给驱赶到更深的丛林之中,开始成为这些不同陆地上的霸主,并且开始想要跨过那些水面,前往不同的陆地。   或许是因为气候虽然稳定但依旧有些恶劣,别的那些陆地之上依然是凶悍强大的非人个体所横行的地方,那些妖兽已经固定了各自的地盘,高高在上,甚至开始在彼此之间演变出了高低不同的阶层。   初来乍到的人类仿佛一群小羊误闯了狼群,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就死了个干干净净,但是随着时间的继续推移,那群人类开始变得越来越狡猾,手段越来越多,武器越来越精锐,甚至出现了一些像模像样的修真炼体之人,于是,这些人类一边争执着自己所在的这块陆地上的统治权,一边不断地向别的陆地发起进攻,并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开辟出了全新的属于自己的地盘。   那些强大的妖兽死的死,逃的逃,大部分潜伏到了气候更加恶劣的地方休养生息,以避免与那些人类有更多的交锋。   人类的数量由此开始暴涨。   现有的资源当然不足以满足这么多的人类,不管灵力还是其他的修炼的需求,甚至连满足普通人的温饱都有些困难,于是这些人类之中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不同的派系,阶层,小团体,这些团体之间不断地征战杀伐,时不时就会有某一个团体被硬生生地完全抹去,然后又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灰复燃,而后又再度参合到互相之间的争斗之中。   有些比较强大的个体想要像早些时候的那些妖兽一样,将普通凡人当做奴隶圈养起来,让他们为自己上山下海地开采资源或者用来做些无聊的取乐之举,那些凡人们有的就顺从了下去,也有不甘心地因为种种机缘而强大了起来,并且积累到了能够翻盘的实力,终于等到了有朝一日扬眉吐气的时候。   这种种事情之中,单乌并没有插手,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不断往复的因果,一只蝴蝶多扇动了一下翅膀,另一片陆地上便可能生出一股飓风,一个人百年之前的随意拨弄的石子,很有可能就影响到了百年之后一个王朝的兴衰……   “因果?业力?”单乌想到了那些和尚们的说法,却又觉得不太对头,“因果就是因果,业力只是被强加上去的解释……”   “不过,这个世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单乌看着这个已经越来越熟悉的世界,忍不住又有些手痒了起来——他的手里,可依然是有着能够让这个世界转眼崩毁的能力的呢。   于是单乌的手指又忍不住动弹了一下。   灵力的分布发生了改变,海洋陆地再次变形,那些活物不得不又一次开始四下里奔逃求生,有些人开始试图向着天空之外掠去,同样也有海中的生物开始向着更远处的水面奔逃,希望能够找到别的生路。   单乌的心念一动,他所在的位置猛地拔高,那个一直平平地铺展在下方的世界也变成了一个球体,周围罡风环绕,无际虚空,而那些水面陆地亦在这球体之上错落地分布——往天外冲出之人死在了罡风层中,往海外逃窜的活物发现自己最终回到了原点。   单乌突然发现,在这样的变化发生的时候,那个能够被自己控制的世界在他的神识之中,似乎又变成了一粒细沙的模样,而在他的身遭,被那皇者剑意铺展开的普普通通的有海有陆地的世界,亦再度变得实在了起来。   书生和剑客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被触动的表情,而那皇者剑意却微微地挑起了眉头,有些意外的样子。   那粒砂回到了单乌的手中,周围不断幻化出更多的光影,向诸人展示着那砂砾之上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单乌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对那粒砂做些什么了。   “再继续下去,我觉得我只会直接将这粒砂给捏成粉碎。”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向那皇者坦白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真是个没耐心的小子,你就不想看看他们当中有没有谁能够冲破这颗砂砾,从你的控制中跳脱出来吗?”那皇者如此问道。   “现在似乎不怎么想。”单乌回答,“我还没有那种容许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挑战自己的胸襟,就算我觉得那东西的性格仿佛世界上另一个我,就算我觉得应该靠这些小事给我自己一点信心……也绝对不行。”   “我毕竟不是真正的造物者,这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不明所以的游戏而已。”单乌坦诚地说道,并再度向那皇者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原来如此。”那皇者点了点头,下一刻,单乌手中的砂砾便消失不见,并在眨眼之间,出现在了那书生的面前。   “现在,让我看看你会造就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吧。”那皇者说道,然后这一群“人”再度回到了那个世界刚刚分出天地的原点之处。   ……   那书生有些迟疑,并由此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就在单乌觉得那书生看着似乎是要放弃对这世界做些什么的时候,这书生突然双手一按,将这整个天地之间依然有些混沌的部分给分了个清明。   天空高远湛蓝,白云朵朵,地面宽广辽阔,平坦得没有一丝丘壑,地面周围的水面荡漾着细碎的浪花,风平浪静,一望无际。   然后那书生突然脱离了诸“人”漂浮的所在,直接来到了那地面之上,低下头弯下腰,捧起了一团泥土,似乎是在感受着这泥土之中孕育的可能。   终于,当他将手中的泥土重新放回地上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光溜溜的人形,欢呼跳跃着跑了起来,小短腿跑不远,便围绕着那书生来回打转。   那书生显然是比单乌有耐心得多,又或者是从单乌方才那一团混乱的举动之中吸取了教训,在造就每一样东西的时候都是深思熟虑,希望其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呈现于世。   于是,在出现了那样一个奔跑的小人之后,又出现了草原,树木,花朵,以及种种姿态优美外表华丽声音动听的生物,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佛门的那些所谓瑞兽。   那小人就这样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一个渐渐丰富起来的世界之中,无忧无虑,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跑回来揪住了书生的衣摆,并向他表达出了一种叫做寂寞的情绪。   !! 第七百七十五回人心惟危(上)   面对那小人的请求,书生迟疑了一下之后,捧起了另外一捧土,待到他再次松开手的时候,出现了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   那个小女人轻巧地落到地上,先是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那创造出她来的书生,而后才将视线转向了她身旁的那个和她算是同类的存在。   先前的那个小人很开心,立即上前牵住了小女人的手,然后两个人在发出了一些声音之后,似乎掌握到了交流的方法,于是很开心地并肩在周围那仿佛小花园一样的世界里奔跑了起来。   “当年的我可真天真啊,不是吗?”那皇者看着那书生的作为,微微一笑,向着单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单乌不置可否——他知道控制这世界直接生出人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因此他也十分好奇这个世界在那书生的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使得他围观那书生的兴趣比自己动手造就世界的兴趣还要大上一些。   那一对小人儿并肩跑得远了,而后那书生却开始低着头写起书来,这行为让单乌有些目瞪口呆。   那些书一写完便会消失,然后那一堆正在玩闹的小人儿便会成长一些,好像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更多一些,思考的问题也复杂了一些。   “他是在强行地将一些知识……塞进那两个小人的脑子里?”单乌越发好奇了,他想知道,像这书生这么偏执的性格,专注打造一对人类的话,最终会成就出怎样的世界来。   ……   那两个小人开始相爱,开始花前月下,开始繁衍后代,那些后代们成长,并前往更远的地方,如此反复,当时间飞快地流逝之后,这一片平坦的土地上,遍布着的都是那一对小人儿的后代。   大家之间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大家在出生的时候便已经被塞好了满脑子的学问,知情识礼,同时这片土地上没有天灾,没有强大的食人妖兽,同时亦有着丰富的资源可供众人使用——这是一个虽然简单但是却十分理想化的世界,一切都美好得似乎根本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之上。   书生终于觉得满意了,于是从地面重新回到了半空之中,俯视着下方这些繁衍生息的小人们。   “你这么用心造就的世界,结果却未必有他的好呢。”那皇者对那书生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单乌。   仿佛是要验证那皇者的说法一样,那些互相之间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的人们之间,渐渐地开始分出了大大小小的团体,和各种强弱不等的单独个体。   因为就算是站在同样的生而知之的起点上,有的人聪慧,能够理解那些存在在自己脑子里的知识,有的人愚钝,就算有别人给他做上一堆的注解,他也依然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人在已知的基础上用自己的妄想解释出了种种神奇的道理。   有人想要破开自己的脑子看看这些道理是怎么塞进去的,也有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挑衅这些道理,好验证这些生而知之的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在这些过程中,有些人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也有些人钻到了空子,居然在种种已经被设定好的规则之中,找到了一条能够让自己随心所欲却不会受到惩罚的道路。   于是,这种不公平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剧烈了。   那片土地上的资源虽然丰富,但是有些人在发现自己比身边人强大了之后,就是想要占据远远超过自己所需的那些部分,并且还想要得到更多,于是自然而然地便挤压了剩下很多人的生存空间。   当这种抢占与委曲求全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的时候,终于有争斗爆发了出来,并且接二连三,瞬间就蔓延到了一整个大陆。   人心之中的阴暗面在这些争斗之中被放大到了极限,于是之前那书生刻在这些人意识之中的禁律完全变成了虚设,无止境的杀戮,无止境的**,无止境的破坏,有人开始酿酒,有人开始炼药,这些人弄出来的产物所带来的效果,不过是让人疯得更彻底一些。   乌烟瘴气。   那书生皱起了眉头,目光来回地在那片大陆上逡巡,手在衣袖之中亦是反复地握拳松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终于,他再一次落到的地上。   这一次,他化成了同那些他创造出来的人类同样大小同样模样的存在,装作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乞丐,来到了某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城镇上。   城镇上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还有人会拿着棍子将他驱赶,因为觉得这乞丐在家门口盘桓是不吉利的事情——而这些行为在当初书生书写的那些内容之中,都是明明白白的禁令。   书生所化的乞丐就这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条小巷子中,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一个小孩子给了他一颗馒头,并且出手扶了他一下。   那老乞丐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的神色,抬手轻轻在那小孩子的脑袋上按了一下,一个暗金色的印记便留在了那小孩子的眉心之处,继而这老乞丐便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原地,留下那个小孩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半晌才觉得自己见鬼了一样,满脸惊恐地奔跑回家。   这样的场景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这片陆地上那众人聚集的所在,那些被留有印记之人大多数都还只是孩子,少数的成年人看起来简直和那老乞丐是一模一样的惨,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帮助谁了。   而后,在那书生再度回归的时候,陆地周围的海水突然高涨了起来,一道道高高的浪潮如同巨大的扫帚一般,直接在那片平坦的陆地上扫过了一圈又一圈,房屋被推平,花园被掩埋,无数人惨叫着被那浪潮卷走,再没有生还之机,只剩下了那些个被留有印记之人千辛万苦地活了下来。   灾难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海浪倏忽而来倏忽而退,只留下了一片光秃秃的大地,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带着满满的胆战心惊重新踏在了地面上,在眼睁睁地确认了这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之景,意识到过往一切全都不复存在之时,终于是嚎啕大哭。   有人崩溃自杀,有人颓然等死,有人痛过哭过,终于还是振作了起来,打算靠着自己的力量重新活下去。   那书生俯视着下方这些存活者的表现,在有人自杀之时曾经流露出了想要出手阻止的意图,却到底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没去管那些已死之人,只是让那陆地之上的植被和生物都再度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一切从头开始。   “你的世界已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之中了。”那皇者看着书生,如此评价道。   书生没有回应,依然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变化,脸上露出了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然来。   于是皇者也不再多言袖了手,转而将视线投注在了单乌身上,似乎很想听听看单乌对此有什么看法。   而单乌也没有让他失望。   “我现在在思考一个问题。”单乌迎着那皇者的注视,缓缓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这些事情的变化规律,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也许我们其实早就在各自的成长过程之中默认了一些规则,这些规则贯穿于我们思想和行事的方方面面,自然也会体现在我们创世过程中的种种念头之中,所以到头来,就算我们不愿意,这世界之中的事情还是会往那些个固定的方向发展……”   “又或者,在开辟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已经替这个世界定下了最基本的规则,并且将其连同这个世界一起交到了我们的手上,所以,我们就只能在这些早已经定下来的规则里头玩些无能为力的花样了?”   皇者没有直接回答,但是那书生的脸上却显露出了有些触动的神色来。   ……   地面上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这一回,在成就出那些毫无规则可言的聚集地之前,那书生将一个念头放在了其中某个看起来认真地遵循着他的一切禁令的少年人的意识中,与这个意识一同交代出去的,还有一套合纵连横的兵法,以及一篇治国方略。   “我将为王。”少年人在接受到这天启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个生命的价值所在,于是他将手中的铁锨扔进了炉膛,而后又扔进去了一些其他破碎的铁器,并在千锤百炼之后,为自己打造出了一柄真正意义上的长剑。   ——这柄长剑,是这片陆地在海难过后再度重生之时,第一次出现了的以杀戮为目标的铁器。   少年的手有些颤抖地握上了那柄长剑,继而他仿佛感应到了这长剑之上牵连着的,让他为此热血沸腾的天机。   “我将为王。”少年在这无人的室内高高举起了长剑,并且放肆地喊出了自己的决心。   终于,战事再度爆发,少年手里握着那柄长剑带着自己的好兄弟们冲锋陷阵,靠着自己意识之中多出来的那点天机,连接大胜,并在某次胜利之后,举起了这柄一直陪伴着他的长剑,高喊了一声:“我将为王!”   !! 第七百七十六回人心惟危(中)   这片土地上由此出现了一个成型的人类国家,有君王,有军队,有渐次而下的各等臣民,有无数明文列出的刑律法规,大家一起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整体,开始以一种更加整齐划一的模式生存下去。   君是明君,民是良民,资源丰富风调雨顺,这国家怎么看似乎都应该能够长久平和地存在下去,并且发展出足够璀璨的文明来。   然而,有了君臣,便有了高下,有了不公,有了资源分配中的各种不平等,再加上之前征战之中积累下来的潜在仇恨,于是,底层的人拼了命地想要向上爬,上层的人则拼命攫取更多的资源以让底层之人无法成长无力反抗,之间家破人亡之人图谋着揭竿而起,而胜利者则选择以镣铐屠杀还有各种繁重的劳务作为惩罚,以打压他们心中的那点残存着的勇气……   时间流逝,这国家所表现出来的模样让那书生再一次地失望——阶层之间差距是如此地巨大,高高在上者越发高高在上,低入尘埃者竟如那些野外游走的妖兽都不如,双方仿佛活在不同的世界,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不过这一回,这书生却没有再行那海水过境之举,只是再次往那下方的穷苦贫民之中,选中了一个人。   底层的基石开始破碎,这个国度再一次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秩序一片混乱,就连那书生最早塞进这些人脑子里头的让他们生而知之的知识道理,在这片混乱之中都几乎消失殆尽,最后,唯一能够起作用的,就是求生的本能,后代存续的本能,以及自欺欺人地期待未来会变好的本能。   于是,除了书生这么一个创世之人外,那些民众们开始膜拜自己造就出来的各种不同的神明,开始靠着某些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的直觉与束缚住自己的一切抗争,在那片大陆上裂出各种不同的国家,而后又互相征伐,并在征伐之中不断摸索着让自己这群人能够活下去的方法。   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兴衰盛亡此起彼伏,相同的经验不断累积——在几番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差别的轮回之后,这片陆地上,终于有那么一个人记起了那些生而知之的内容,重新说出了众生平等这样的口号来。   这一句话的动静很微弱,却让那书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是他特意地在那个人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并开始关注起他的成长。   这人的成长显然并不顺利——说出的话没人肯听,问出的问题无人能解答,就算呼天喊地也都得不到回应,满心的暴躁郁闷无处抒发,整个人似癫还狂,最终选择了远避人群之外,并带了一群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们一起,试图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单乌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两下,忍不住就多看了那书生一眼。   “每个人所造就的世界,最终都会成就出一个和自己类似的存在么?”单乌的心里生出了疑惑,转头看向那皇者,而那皇者却是勾着嘴角,一脸的高深莫测。   书生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些异样,突然伸出手往下一按,下方世界的时间便于瞬间全部停止,看起来仿佛是突然间被封冻进了千年玄冰一样。   “为什么不继续了?”皇者开口问道。   “我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走。”书生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同时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剑客,流露出了一种怜惜与惧怕共同混杂的情绪来。   “你看到了自己的诞生,却不希望看到那新生的自己最终会变成他的那副模样,但是你同样清楚,只要这个世界不出意外,你最终还是会变得和他一模一样,是么?”皇者直接挑明了那书生心里的纠结。   “是的。”那书生只能点头,承认了自己的不安。   “你为什么不试着弄出点意外来呢?”皇者继续问道,“你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这个世界之中的一切,都可在你的一念之中发生改变。”   “我只是一团凝固了的意识。”书生很有自知之明,“如果我能够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意外来,我或许早就修炼成活人了。”   “呵,真是悲剧。”皇者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振了一下衣袖,于是下方的那个世界又一次化成了一片混沌。   看到自己耗尽心力所创造出的世界就这样化为乌有,那书生虽然知道这过程只能算是一个游戏,他的脸上依然显现出了一丝不舍之色。   “轮到你了。”那皇者对那位一直一语不发的剑客说道。   “我对创世没有兴趣。”剑客冷冷地说道,“人心惟危,死光了清净。”   “谁说创世等于创人的?”皇者嗤笑了一声,“更有甚者,你可以来将这个世界毁灭着玩上一玩。”   剑客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视线往单乌的身上瞟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单乌之前对那世界所做的一切,而单乌亦是满脸期待地看着那剑客——一个孤身一人杀出一片天地的人,他所会创造的世界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这剑客终于点头,从那皇者的手中接过了创世的权力。   ……   一点绿芽从地面上冒了出来,而后长大,枝叶蔓延,渐渐地就成了一棵苍天大树,树上开始开花,结果,果实落到了地上,重新生长出了更多的树木来。   独木成林,这片绿意很快便蔓延到了整片陆地,而除了这些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很安静,因为每个人都在好奇,这么一个只有植物的平和的世界,莫非也能发生什么血腥争斗之事么?还是就这样直到终结?又或者,那剑客会再往里面填充上一些什么?   很快,单乌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因为单乌已经发现,表面上的安宁平静,显然并不代表其中真的就天下太平。   ……   当这片陆地已经完全被树木所覆盖之后,落叶和果实在树木的根部堆积着,并且因为不断增加的重量而被挤压成烂泥,虽然没有腐烂,但是也已经渐渐地埋住了那些树木的主干部分,同时那些已经长成的树木为了追逐更多的阳光,争先恐后地向着上方伸展着,看起来仿佛一柄柄直插天际的长剑。   那些新生的果实依然毫不停歇地落在了这些已经长成的树木的缝隙之间,想要生根发芽,想要冒出头去感受阳光,但是上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枝叶早就已经将天空给遮蔽了个密不透风,于是那些种子中的大部分,只能在艰难地发出芽之后,再虚弱地枯死过去。   于是终于有种子开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这些种子生出的芽不再指望着自己能够长成足以顶天立地的主干,而是选择攀在了身旁的树木之上,从那树木之中汲取营养,并且如藤蔓一般蜿蜒而上,一路攀至树顶,从那密不透风的阴暗之中冒出头来。   这样的藤蔓越来越多,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汲取营养的力度也变得越来越凶残,很快便有一些运气不好的大树支撑不住,叶片发黄,花朵凋谢,并最终枯萎而死。   歪倒的树木在这片密林之中砸出了一块块难得的空隙,于是很快便有新的植物填充其中。   有专注于攀附在大树之上汲取营养的植物,有改变自身本性转而扎根于泥淖之中,并开始分解起那些落叶和果肉的腐生植物,有趁着那些大树让开缝隙后急冲冲地以爆发一样的速度抢占先机的蓬蓬灌木……这片树林之中的动静终于大到浮上了表面,甚至暗暗地显现出一丝刀光剑影的杀意来。   这样的情景让那书生沉思,皇者哑然,单乌亦有些心惊肉跳——他想到了那些修行木属功法的修士,并因此觉得,如果那些人能够好好看一看这些植物之间无声的杀伐,或许他们在争斗之中,就不仅仅是只能当一个用灵力来防御和疗伤的辅助棋子了。   “我们当中,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剑意。”那皇者如此评价着剑客所弄出来的这副场景,“就算全是平和的木属灵力,最终的结果,依然满是这么干脆利落的一个杀字。”   皇者的评价还未落音,单乌便已经发现了什么,于是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循着单乌的视线投注而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变异植物,在一棵倒塌的大树上生长着,有根系有枝干有叶片,看起来仿佛是周围那些树木的缩微版本,如果不是单乌那超出常人的目力,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么毫不起眼的一棵小树。   这棵树的枝叶直直地指向侧方一块没有被别的树木所遮挡住的区域,同时努力地向着那个方向蔓延着根须,与此同时,留在阴影之中的那些根须,竟就渐次枯萎,此消彼长之间,这棵小树的主干部分,就那样以一种比蜗牛还慢的速度,缓缓地在其根系所攀附的枯死大树上移动了起来。   ——这是一棵会行走会主动选择有利位置的小树。   !! 第七百七十七回人心惟危(下)   “所以,最终还是一样的道路?”单乌忍不住问出声来。   然后,事实就那样**裸地给出了证明——这世界不管是怎样的开始,最终仍是各种无比类似的轮回。   有植物发展出了移动的能力,也有植物发展出了直接吞吃其他植物的能力,这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面目全非的植物渐渐地开始如妖兽抑或人类一样争抢起地盘来,甚至还有一些树木学会了如何调用灵力挥洒出风刃,哗啦啦地便可清空周围的一大片区域。   那个剑客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放在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并且开口说了两个字:“无聊。”   然后那剑客手中的剑突然消失,单乌亦只看到眼前一片光亮闪过,那乱糟糟的草木争霸的局面便已经消失殆尽,最后留下的,是漂浮在诸人中间的,那粒已经被硬生生地削成了两半的细沙。   “原来我还有脾气如此糟糕的时候。”那粒细沙在一圈小小的微风之下再度合拢,皇者亦在此时开了口。   “你所创造的世界呢?”单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和那书生剑客所创的世界,不管最初是用心或者不用心,不管过程之中是介入还是不介入,最后的发展都有些异曲同工——总是会发展成他们所熟悉的那些世界的模样——因此单乌很想知道,这指间世界的主人如果出手的话,又会造就一个怎样的世界。   “如果你也出手将自己造就的世界展示给我们看的话,那么我们就会知道,那冥冥之中推动一切发展前行的规律,究竟是你的刻意为之,还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局限所致。”单乌向那皇者提出了请求。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必然。”那书生却在此时开了口,似乎是终于悟出了什么,抬头看向那位皇者,“我们都曾经是在世界上活过的人,你让我们创造这个世界,我们自然都会选择创造出一些活物,不管是动物也好人类也好,甚至哪怕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因为在我们的认知之中,世界之中美好的一切,都必然由活物而生。”   “这是我们三个对所谓创世的最本能的理解,但是我却忘了,这世上的一切,在有生死之分后,便已经生出了不公。”书生继续说道,“我设置了种种规则,引导那些人类向善,想要造就一个平安喜乐,甚至公平正义的世界——这一切,在生死面前,毫无意义。”   “除生死无大事?”单乌挑了下眉毛,理解了那书生所要表达的意思。   生是美好的,死是让人忧伤的,这样的认知贯穿在单乌以及那书生剑客的潜意识之中,于是经由他们的手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会向往着生而厌弃着死,但是偏偏,这几位都没有让那些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拥有永恒的生。   于是,为了逃避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死亡的阴影,那些被创造出来的活物才会拼命抗争着什么,通过互相残杀互相掠夺来让自己变得强大,通过除掉所有可能对自己生死有威胁的事物来保证自己的生存——正是这种默认了的规则,才会让一切都踏上几乎完全重复的道路。   “如果没有生死之分,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这种注定?”那书生继续问道,直直地盯着那位皇者。   皇者没有回答,反而是单乌开了口:“你不会喜欢那样的世界的。”   ——那些佛经之中所言的极乐之境,便是无死之地,而那魔神设下的轮回之路,却正是无生世界。   书生知道单乌言中所指为何,于是一时之间也是沉默。   “生死轮转呢?”单乌再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方才那剑客一剑将砂砾劈成两半的举动让他有所意动,“用两个世界一起?”   然而,那皇者还没有回答,单乌便已经自己摇着头否定了:“没有意义,那样依然还是已知的世界。”   一时之间,诸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那皇者扬起了手,于是一把细碎的沙尘从他的指尖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一沙一世界。   每一粒沙中都有一个或畸形或残缺的世界,有的看起来仿佛现实世界的翻版,有的则是那些传说之中根本无人可以企及的梦幻乡,当然也有一看就是仿佛地狱的所在,当这些世界同时展现在众人的意识之中的时候,种种千奇百怪的念头感悟纷沓而来,竟无人能够指着那些世界说得出所谓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来。   “颠倒乾坤等闲事,无常幻梦几多时。天心犹有翻云手,芸芸蝼蚁何处知?”   随着那皇者一字一句念诵出来的话语,单乌终于明白了这一道剑意其中的执念究竟何在了。   ……   虽然并不知道那剑客变成皇者的过程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对那皇者而言,他终于问够了天,杀够了人,也受够了一切事情都不能循着自己意愿发展的压抑感,所以,他决定由自己来掌控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他开始变得强大,变得无所不能,甚至在无心之剑破碎之后,拿到了七星龙渊修炼出了王者之剑,真正地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的皇者——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天之下莫非王臣,号令所向,莫敢不从,这使得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造这个世界,来改变一些自己所看不惯的事情,来重新规划这个世界的规则。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了自己能力的局限性,这种局限不光来自于自身,更仿佛来自于冥冥之中的所谓天意,更糟糕的是,当他在这件事上耗费的精力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便越来越不知道如果自己想要挣脱这种束缚,到底是该向谁动手——是自己?还是所谓的老天爷?   于是,当他第一次凝练出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之后,他就开始执着于打造出完全独立的世界规则,让其中生出活物,并让这些活物能够自主地生长繁衍,及至自我进化,试图将自己这小世界往真正的大千世界的方向发展,而并非像其他人那样,专注于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凝练出什么让人防无可防的奇葩规则,以争出一个高下。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他的手下创造出了无数砂砾一样的小世界,并且心念一动,便会有全新的世界从他的指间生出——这便是真正成型了的所谓指间世界的神通。   然而,王者之剑,创世神通,却依然解不了他心中的疑惑,解不了他那不知该向谁而去的不甘。   更糟糕的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问谁,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杀谁。   于是他终于执起了手中的剑,对着这个大千世界狠狠地劈斩了一记。   这一剑的威力,到底是超过了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于是,这几乎一半的大千世界彻底重回了混沌的状态,而这片混沌与完好的世界的交接处,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后,终于招来了一群前来参悟剑意的剑修。   为了方便感悟,这些人在此修建起了驻地,驻地不断地拓展,吸引了新的来人,最终成就出了如今的天极宗。   ……   “这一剑劈斩之后,你悟出了什么吗?”单乌将视线从周围的那些砂砾上移开之后,忍不住向那皇者开口问道。   “我只是一道执念被留在此处,真正有所领悟的是人,而他早已飘然远去。”那皇者再度强调了一番所谓的剑意及其主人之间的关系——剑意这种存在,没有未来可言。   单乌知道自己又问了蠢问题,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牵着嘴角笑了一下:“每次遇见你,都会在已有的重重不解上,生出更多的不解来……所以,总忍不住想问一句后来。”   皇者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单乌的歉意。   而单乌紧接着又生出了新的疑问:“那么,如果那条界限都是因你而生……如此强大的剑意,怎么会不在那所谓的禁地之中?”   ——如果说之前单乌还给自己找了解释说这位皇者所代表的剑意因为不够纯粹,所以才留在这天剑阁中,那么现在,当他知道原来这整个天极宗都是立足于这皇者剑意之上的事实之后,如果再觉得这剑意是因为不够资格进入禁地才留在此间,可就实在太过驽钝了。   “你都说了,那条界限都是因我而生——如那无心之剑的碎片还有那山水墨宝一样,那条界限,正是我所依附的存在。”皇者剑意微微抬起了下颌,露出了有些不屑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单乌在那书生的脸上见过,同样也在那剑客的脸上见过。   单乌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什么天剑阁,什么禁地,什么天极宗,根本就无法成为局限住这道剑意的存在——它愿意出现,便会自主地出现,它不屑于露面,哪怕你是天极宗的宗主都别想求他出来。   单乌想到了当初他在那蓬莱入门之试,第一次见到那个青衫书生的时候,那书生同样也是一脸的不屑与骄傲,并且固执地坚持着那种谁都别想让他低头领命的任性。   这种任性,显然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 第七百七十八回试剑   时间的流逝并不对等。   单乌觉得自己与那剑意交流了许久,甚至觉得外面的世界都该沧海桑田地过了几辈子了,然而当他从天剑阁中出来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时间居然才刚刚过去了三天。   “这时间还真是微妙。”王怀炅收起了书,从那台阶上起身,迎上了单乌,“我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恭喜你马到功成,还是该安慰你的无功而返?”   ——根据王怀炅的经验,时间短到一两天甚至几个时辰的话那便肯定没能成功,时间长到个十天半月乃至年余亦可笃定地道一声恭喜,结果偏偏是眼下这三天的时间不上不下,所以,既有可能是无比顺利地接触到了剑意并领悟了其中关键,也有可能是在那些剑意之中茫然迷失了许久,终于放弃的坚持,颓然而出。   “恭喜我吧。”单乌也没有隐瞒自己那明显收获满满的欢喜之意,干脆地回答道。   “哈,果然该对你充满信心才是。”王怀炅释然笑道,上前伸手搭上了单乌的肩膀,同时一道剑意倏忽而出,直往单乌的门面射去,让单乌几乎避无可避。   单乌只是张开口,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去”字,身遭动荡的灵力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将那道剑意给搅了个粉碎。   “哎呀,你这收获满满地从天剑阁中出来,就不想陪我试试剑么?”王怀炅见到单乌的应对方法,稍稍有些失望——他是很想看看单乌究竟在那天剑阁之中得到了些什么领悟的。   “不一样的。”单乌摇了摇头,“我所领悟的剑意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剑意,现在依然也是,所以你单纯与我试剑的话,是看不出来我都收获了些什么好处的。”   “不是剑意的剑意?”王怀炅将单乌那有些绕口的话重复了两遍,咧嘴一笑,“你这说法让我越发感兴趣了,所以用你的剑阵陪我打一场吧,我相信你的手下轻重有数的。”   “既然你如此心切,我奉陪便是。”单乌点头应道。   ……   天剑阁的门口当然不是动手的好地方,于是王怀炅带着单乌在天极宗里头转悠了一圈,来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并示意单乌可以在此地动手。   单乌不忍拂逆王怀炅的热情,便唤出了那柄往生剑,手指轻轻一弹,便在身边布下了一圈小小的剑阵。   “嘿,虽然我现在的实力远不如你,但是你可别真的就因此小瞧我了。”王怀炅咧嘴一笑,整个人的身形都虚幻了起来,而后化成了一道金光,冲着单乌布下的剑阵直攻而去。   这正是他绞碎那魔神分身火焰的一剑,一往直前,一去无回。   “自己这么拼命,却指望我知道轻重。”单乌看着王怀炅的架势,摇头叹气,撇了撇嘴角,而后剑阵散开,整个人亦消失在了剑阵之中。   王怀炅的剑意仿佛落入了泥淖之中,没有什么别的针锋相对的剑意,然而自己的速度和攻势都被极大地压制,想要变换方向才发现自己是进不得也退不得,于是王怀炅瞬间便有了受骗上当的感觉。   “不是剑阵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哪有这样的剑阵?”王怀炅的心里嘀咕着,想要等挣脱出去后好好地痛斥一番单乌的说话不算话,结果只是稍稍的分心,王怀炅便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于自己身遭的那一种无声无息的同化之力。   “咦?”王怀炅突然就愣住了。   王怀炅现在是化去了人身融入了剑意,处于人剑合一的状态之中,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认为是一道纯粹的剑意,只是这剑意有着无比强烈的自我意识而已。   可是现在,这道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剑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过只是一道普通的剑意,应该要找一个合适的主人来表达自己的投诚之意,就好像现在漂浮在他身边的那些剑意一样。   “我身边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些剑意?”王怀炅意识到了不妥,立即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想要从周围那些看起来无比平凡普通的剑意之中挣脱出去,于是一时之间,竟仿佛一只冲进了羊群的狼,搅起了天下大乱。   然而这些羊群却是有着自己的主人,并且十分遵从主人的命令的,于是这些看起来无比软弱的小羊羔们很快便在这狼的獠牙之下再度汇聚成了齐整的队伍,甚至紧紧地夹逼在这只狼的身侧,头上那向着狼来回冲撞的小小的犄角们,还有不断扑腾着的羊蹄子们,居然硬生生地压得那只狼只能顺着这整个大队伍的方向奔走迁移着,任何想要挣脱轨道的举动,都会招来一通连绵不绝的打击。   到了后来,不知道是从何处出现的一双手,居然撑开了一张羊皮,轻柔地披在了那只狼的身上。   羊皮几乎是立即与那只狼的身体融合到了一起,然后这只狼开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只是一直养,应该像身边的那些小羊一样变得无害,学会吃草,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崇拜圈养自己的主人,并且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   ……   王怀炅被单乌从那剑阵之中送了出来,整个人都痴痴呆呆地傻了一般,良久之后,方才一拍大腿,啧啧地感叹了起来。   “我本以为剑阵的作用只是通过一些手段将法剑以及剑意本身的威力放大,抑或弥补一下剑道本身那说好听点叫一意孤行说难听点叫顾头不顾腚的缺陷,却没想到,竟是差点整个儿就陷进去了……”王怀炅感叹着,进而拍着自己的胸口,露出了有些后怕的表情来。   “其实你的理解没有错,剑阵的作用,本来就是立足于布阵者自己已经控制住的法剑或者建议之上,但是你也别忘记了,剑阵之所以能成阵,其对剑意的控制之力也是非常强大的,否则的话,那些桀骜不驯的剑意早就会在你试图控制和改变的它的过程中造了反,将你好不容易圈出来的阵势给搅得七零八落了。”单乌解释道,“说句可能有点找打的话,剑阵这种存在,真正意图克制的,正是剑修。”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其他的普通修士,在面对剑阵之时,可能反而好过一些?”王怀炅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我想,最早想出剑阵这样存在的人,就是怀揣了满满的想要和剑修过不去的心思吧。”   “啧。”王怀炅感叹了一声,“如此看来,以后遇到阵修,不管他用的是什么阵,最稳妥的方法,依然是在他出手布阵之前将他的脑袋先行摘下。”   “哈哈哈哈,的确如此。”单乌出手,拍了拍王怀炅的肩膀,“那种情境下,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等我突破元婴之后,你再陪我过上一手。”王怀炅依然没有放弃向单乌的挑战,或者说,正是因为方才的失败,才激起了他锲而不舍的斗志。   “好。”单乌干脆地应道。   ……   “你居然没有直接将他收成信徒?”黎凰稍稍有些意外,她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单乌在那剑阵之中融入的驯服之意,却没想到最后关头,单乌突然放弃了之前好不容易磨出来的全部基础,让那王怀炅逃过了一劫。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是在人家的山头上,我可不认为他爹就会那么放心地让他跟着我厮混。”单乌回答道,对于那个天极宗的宗主,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惧怕之意的——在接二连三地招惹过自己根本应对不了的敌人之后,单乌已经决定尽量不去做一些太过找死的事情了。   “呵呵,你是真的打算和他发展些比较长久的友谊了?”黎凰轻笑着反问。   “目前看来,似乎并不困难,不是吗?”单乌应道,同时脸上带着微笑,应和着王怀炅的恭维之意,并且向他解释,他那人剑合一的时候,所凝就的剑意需要多么一心一意,才有可能在自己布下的那剑阵之中完成反杀之举。   “我突然有了个新的念头。”王怀炅拍了下手掌,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我现在的剑意无法挑衅你的剑阵,不如你随我往禁地之中试试看其他的那些老家伙们?”   “那怎么成?”单乌连连摇头,表示否定。   “为何不成?”王怀炅似乎非常想让单乌去见见那所谓禁地之中的老家伙们,眼下这几乎可以算是几次三番地劝说了。   “我当你是朋友,知道你的跟脚,所以才能在让你体验剑阵的过程之中把握住分寸。”单乌强调道,“要是让我去应对其他的那些剑意……我总觉得我会忍不住将它们给驯服到我的剑阵之中的。”   “要不然,就是我拼命过了头,弄出个两败俱伤来。”单乌又劝了一句,“这些情况,可都不甚美妙啊。”   “哈?你竟能有这般本事?”王怀炅本能地觉得单乌是在说大话,于是放声大笑,但是笑着笑着,发现单乌的表情完全不是玩笑,于是王怀炅这笑声就渐渐地低了下去。   !! 第七百七十九回禁地之行(上)   “你真有这本事?”王怀炅敛了笑容,再次向单乌确定。   “假的。”单乌哈地一声笑出声来,脸上亦终于浮现了戏谑的表情来。   “我说呢,你要真有那本事,这天极宗的宗主就该你当了。”王怀炅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单乌真的是有本事驯服那些禁地之中的剑意的话,足以说明这天下剑修将不再有谁是单乌的对手,意味着单乌一人就可以轻易压服天极宗全体。   换而言之,如果单乌那玩笑话是真的话,以王怀炅天极宗少宗主的身份考虑,他就应该开始考虑还要不要认单乌这个朋友,或者是不是应该趁着单乌在这天极宗之内的时候,就为天极宗除掉这么个威胁。   ……   单乌还是被王怀炅带去了禁地,原因只是那些老家伙们在听闻了单乌所描述的剑意之后生出了兴趣,想要见识一二,因此偷偷地拜托了王怀炅,让他带人前往一见。   “诶,那些老家伙们一天到晚在禁地里头不能出来,多少也有些无聊,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去见见他们,让他们有点新鲜话题能唠嗑好了。”王怀炅如此说道,换来了单乌一脸的哭笑不得。   “你说的真的是剑意么?还用唠嗑这种词……”单乌跟在王怀炅的身后,袖着手说道。   事实上,两人之前试剑的那处所在本就在前往禁地的节点附近了,如今单乌被王怀炅带着转过了几处传送阵,已经是踏入了那禁地所在的洞天之中。   除了庚金之气越发浓郁之外,这儿的风景与蓬莱剑冢之中的荒漠还有天剑阁之中的虚空星河都很不相同,举目望去,有房屋,有道路,有高低起伏的小山,抬头可见青天白日,身旁一条漫漫的金色流沙如河水一般缓缓流动,河水上甚至还有小桥有船只,除此之外,空余的地面上几乎长满了各种看起来仿佛变异了一样的植物——黄绿色的枝干叶片中混杂着斑斑点点的暗金色,于是初时草草一眼,单乌只觉得那些植物大概是虫蛀或者干枯了需要有人好生打理一番,待到细看,才发现那些暗金涌动之处原来都是一团团凝结的灵气。   “这儿并非全是庚金之气?”单乌环顾了一周,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之处,“这儿的五行是完整的,虽然庚金之气看起来是尤其浓烈一些……而且,不同的区域之中,灵力的属性都有所不同。”   “你的感觉没错。”王怀炅点了点头,“虽然剑意聚集之地的庚金之气会十分浓烈,但是这些剑意在被收集起来之前,也都是留存于那五行灵力往复流转的大千世界之中的,并且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与周遭的环境达成一种平衡,越是久远强大的剑意,这种平衡便越难被打破,当然,最好也不要去打破。”   “这些久远的剑意本就脆弱,因此我们在将他们请入天极宗的时候,都是特意按照他们所在之处的灵力布置好了法阵。”王怀炅将事情解释得更明白了一些,“如果周围的灵气属性突然变化太快,这些脆弱的剑意很容易就会陷入狂乱,甚至烟消云散——所以说,这禁地之所以为禁地,其实并不是因为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而是因为不能让太多人随意进出,以免一时不慎搅乱这灵力平衡,带来了什么无法补救的破坏。”   “那你还说要我以剑阵相试……”单乌想到之前王怀炅的邀请,撇了下嘴角,“就不怕争斗之时,这灵力的平衡被打破了么?”   “哈哈哈,虽然说得慎重,但是你也别太过小瞧我天极宗布下的这些聚灵法阵了。”王怀炅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只是一个人进入的话,没有我爹那样的修为,可是没法儿让这儿的灵力发生太大的变化的。”   王怀炅的炫耀还未停止,单乌和王怀炅的面前便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仿佛垂髫童子模样的人形,看着体型小巧玲珑,脸蛋儿也是生嫩,但是说话却是一派老气横秋:“怀炅小儿,今日怎么想起来来看望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带了个朋友来,让诸位鉴定鉴定。”王怀炅躬身行礼,而后将单乌介绍了一番,双方见礼,互相客套。   这些剑意之间都互有感应,于是单乌就见那垂髫童子眉头一挑,然后周遭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各种不同的人物来,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地盯着单乌上下打量着,似乎是想将单乌从里到外都给看个透彻。   单乌没有动弹,维持着一个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的姿态,任由那些剑意以一种咄咄逼人到几近冒犯了姿态打量着自己。   单乌此刻已经能够确定王怀炅一定要让自己进入禁地的缘由了——或许是王怀炅自己的念头,也或许是那位天极宗宗主的命令,总之,是有人对自己所修炼的剑意生出了兴趣,但是一时半会又看不出底细,所以想方设法地想要试探一二。   而禁地之中的这些剑意,摆明了是领受了什么命令,这才特地出来履行一二的,只是到了后来,它们自己也生出了好奇之心了而已。   “若试探之后发现这剑意没什么特别的来历,或许事情还会重新回到原点,如果察觉到了我这剑意与天极宗边上那条界限的关系呢?”单乌心中暗想着,他其实并不想将王怀炅的心思想得多阴暗多复杂,但是他觉得某些时候,自己还是应该考虑一下王怀炅身为天极宗少宗主的身份,所可能牵扯到的方方面面的。   “毕竟我与他交好的动机本就不纯,他如果有些别的什么想法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单乌如此默默嘀咕着,“是打算将我如那些剑意一样留在天极宗,还是会有什么别的手段?”   “然而,青莲剑意能拿如此不像剑意的剑意,他们真的能够看出来其中底细吗?”单乌想到了自己不久前的那些经历以及满心的质疑,反而越发坦然了起来。   ……   “不得不说,我还真没法看出你身上这剑意的底细。”许久之后,那垂髫童子开口说道,“甚至别说剑意了,就你这身修为,佛不是佛,道不是道,儒不是儒……而你居然没有就此走火入魔?”   “总归都是人心之念,总有相似之处。”单乌回应了一句。   “有趣的小子。”那垂髫童子如此说道,而后一甩衣袖,单乌的位置没动,但是所在的这处空间却硬生生地平移了一段距离,于是单乌和王怀炅便从那传送阵的出口处来到了这空间之中那座小山半山腰的月牙亭中。   这月牙庭乃是依山而建的一个半圆形的亭子,亭子不算小,至少单乌等人以及那些剑意同居一处的时候也没显得有多拥挤,向外的一侧有十八根亭柱,上面刻着一些花草灵兽的图案,天顶上那白晃晃的日头斜斜地照下,被飞起的檐角遮挡,刚好在亭子里头的地面上画出了一个弯弯的月牙的形状——而这正是这亭子得名的由来。   单乌和王怀炅一人一个蒲团坐了下来,那些剑意也环绕了一圈,看起来一个个竟都是摆出了坐而论道的架势来。   “对于小兄弟你所拥有的剑意,我等实在是有些好奇,所以,问题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小兄弟你体谅一二……毕竟,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像你这样有趣的小子了。”垂髫童子身边,一个看起来形貌威武的侠士,用一种让单乌颇感意外的客套语气,如此说道。   “无妨。”单乌颔首应道,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惊讶之色,“我只是没有想到会被诸位看重,一时之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呵,这话又是从何说起?”那侠士开口追问,“听怀炅小子说,小兄弟这样的人,可是到哪里都该是被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啊。”   “是在天剑阁之中被冷遇了吧,所以觉得天极宗所收藏的剑意都是那种半瓶水乱晃还自视甚高的家伙们了?”垂髫童子借口,满脸的不屑,似乎是对天剑阁之中的那些小辈们很是不屑。   单乌干笑了两声,没有反驳。   “闲话休提,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看来,剑是什么?”那垂髫童子看起来并不想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趁手的兵器……”单乌迟疑了一下,如此回答道,而这答案显然太过冒犯眼前的这些剑意,于是单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些人形的脸色,只要发现稍有不妥,他便会立即想方设法逃之夭夭。   于是果然有些人形皱起了眉头,但是很显然,大家的涵养都相当不错,并没有对单乌的回答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那么,你为何会觉得剑这种兵器趁手呢?”垂髫童子在单乌答案的基础上继续问道。   “为什么你在转生之后,没有选择刀枪棍棒那些常见的佛门兵器,没有选择那些念珠铜钵金刚杵之类效果千奇百怪的法宝,而偏偏选择了这往生剑呢?”   !! 第七百八十回禁地之行(中)   “我相信,以你的身份,不管你要什么法宝,那甘露寺都不会拒绝的。”那垂髫童子似乎一定要逼着单乌说些足够好听的话来,比如冥冥之中命中注定啊,或者觉得剑这种兵器才能抒发自己某些意愿啊,等等等等。   “唔……”单乌沉默了一会,一方面是在思考怎么说才能让这垂髫童子觉得满意,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在自我分析——为何自己就觉得剑是最顺手的兵器呢?   “我第一次杀人,用的就是一截断了的剑尖……”单乌思考了很久,终于决定从最初的时候开始整理自己的想法,不过他现在顶着一副和尚模样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动手杀人的种种,也的确是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轻短,灵活,锋利……好像是我这手掌的延长……”单乌总结着自己在使用那些短剑匕首之时的感想,同时将自己的手掌举在了面前,略略比划了一下,“不管是切削还是刺击,甚至劈斩,明显都是剑的形状比较合适——其他的任何一种兵器,似乎都会拖慢我进攻的速度。”   “这么一想,选择用剑简直是太理所当然了嘛……”单乌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但还是硬生生地将这句感叹给憋了回去。   “你那个时候还是凡人?”垂髫童子向单乌确定了一句。   “嗯,是的。”单乌点头,“其实我那个时候还使用过一种兵器,叫做天罗丝,用于设置陷阱之类。”   “所以你修道之后,便专注于阵道了?”垂髫童子显然关注到了其中微妙的联系。   “如果一定要找点关联的话,似乎也可以这样认为。”单乌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经历说得太细,于是他的话题仍旧转到了对剑这么一种兵器的使用之上。   “我见过很多人用剑,甚至还遇到过一名半吊子的剑修。”单乌陈述起其他的理由,“我第一次弄到相对完整的修真功法,就是从那剑修的手里坑来的。”   “坑来的?”垂髫童子眉头一挑,虽然他并不认识那名剑修,但是莫名地觉得天底下剑修都该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存在,随随便便就被一个凡人坑了的话,也着实太过废材。   “我使了些诈,而他那个时候也刚好有求于我。”单乌说道,“现在想来,也许我后来一直没能放下剑修之道,与这么个起点也有点关系吧。   “嗯,所以你是先走了剑修之路,后来才偏到了其他的法门上么?”垂髫童子追问,脸上露出了有些可惜的神色来,觉得单乌这兼修它学实在是有些不走正道。   单乌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杂念一堆,是不可能一心一意走剑道的,而且,我想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身上存在的这缕剑意,其实并不纯粹。”   “的确。”边上王怀炅突然点着头插了口,“而这也正是我怎么想都想不通的地方,因为我从小到大,所接收的理念都是——剑道一事,唯精唯专,但凡有所杂念,其威力便会大打折扣——然而为何你所拥有的剑意依然如此强横?”   “不要用剑阵来当借口,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就算没有那剑阵加持,你的剑意也不会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差上多少。”那侠士也忍不住在此刻开了口,“并且,我也一直想问一问怀炅小儿,为何这认可了单乌兄弟的,看起来如此强横的剑意却是存在于天剑阁之中?为何他一直没有被请入此处?莫非这天极宗里头的人……一个两个都瞎了眼了吗?”   单乌突然察觉到了周围空间中传来的淡淡的压逼之意,而他斜眼看向王怀炅的时候,王怀炅的脸上却是显露出了一丝有些羞赧的笑容,好像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单乌身体周围的异常。   “就是因为认识到了自己的眼瞎,所以我才将单乌兄弟直接带来给诸位过目了啊。”王怀炅嘿嘿地笑着,同时对单乌挤了下眼睛,露出了一脸“我兄弟果然不凡”的得瑟表情来。   “看来,我大概是想错了一点——他们关注我身上的剑意,或许只是因为感受到了这可能存在着的强大剑意,而并不是因为对天极宗旁边的那条界限有所感应……”单乌观察着周围那一圈剑意的表情,终于是确定了这一点,“他们在意的不是这剑意的跟脚,而是这道剑意为何会认可我这么个半吊子的剑修,以及这道剑意真正的威力。”   而就在单乌思考着怎么组织语言给王怀炅以及这群剑意一个交代的时候,这月牙亭的外头突然飞入了一道传讯符箓,一路直冲到了那垂髫童子的眼前,“啪”地一声爆炸开来,其中蕴含的讯息亦飞快地传达给了每一个剑意。   “他们没有在天剑阁中发现类似的剑意。”周遭那些剑意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意,“并且天剑阁之中的那些剑意,也都否认了他们对你曾有所认可。”   那垂髫童子脸上的好奇之色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亦是越发浓厚,但是它依然还是十分冷静地摆了摆手,让其他的那些剑意冷静下来,并继续按部就班地向着单乌问道:“我们暂且不要管那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你也别被其他人的问题分了心……我且问你,对你来说,剑意又是什么东西?”   “剑意?”单乌心里的答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转眼又想到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给那些剑意留点面子。   “但说无妨,我想听的是你真正的想法。”那垂髫童子看出了单乌的犹豫,于是补充了这么一句。   “剑意对我来说,大抵可以类比于一种……足以穿越生死的执念。”单乌回答的时候,稍稍加了一些形容词,方才继续阐述到,“所以在我看来,所谓的剑意,其实不一定非得和剑有关,要是某位书生心有不甘以笔为剑,一样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他自己的剑意来。”   “以笔为剑?”垂髫童子的嘴角勾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观点,“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单乌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最初接触到青莲剑意后的那一通长篇大论原样翻了出来。   垂髫童子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连王怀炅也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色,到了后来更是直接一拍大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就这几句话,你真能悟出什么来?你这捧场的表情是不是演得太假了点?”单乌斜眼看着王怀炅,不由自主地撇了下嘴,他可没觉得自己当初的那些领悟现在还能糊弄到人,说这一些道理,不过是为了铺垫一下预备的解释而已。   “你口才真的很好。”那垂髫童子如此评价。   “承蒙夸奖。”单乌微微拱了下手,算是谢过了那垂髫童子的夸奖。   “我这辈子所见过的修剑之人,在说起剑道抑或剑意这些话题之时,都是将其视作世间奇珍的态度,满满的都是溢美之词,简直好像一个饿了七天七夜的凡人突然看到眼前摆放着的海陆大餐一样——那是一种连性命都可就此豁出去的贪婪。”垂髫童子的嘴角勾着一丝有些轻蔑的笑意,“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可以抛妻弃子,背叛师门,言而无信,丢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是生而为人之傲骨,格调,自尊……等等等等。”   “只要修炼出了剑意,或者得到了某些剑意的认可,那么,哪怕是活得仿佛一条狗,这些人也会甘之如饴。”垂髫童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而这些剑修还会将自己的作为美化为所谓的‘以杀证道’,‘一往无前’,‘无我无剑’……诸如此类,并且以此为荣,然后让后来的追随者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可怜。”   “这些人既然主动选择了自甘下贱的道路,就别怪那些剑意们高高在上,摆出不屑的姿态来了。”   “必须得说,有时候故意给那些剑修出些难题,看着他们出丑挣扎而后妥协……我就算只是一道剑意,我也会感觉到愉悦啊……”   ……   单乌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垂髫童子,他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一些不怎么好听的铺垫居然能引出这垂髫童子如此狂妄的长篇大论,于是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王怀炅,想看看王怀炅是否也如自己一般被震惊得不知所措,抑或早已了然了其中关窍。   随即,单乌便看到王怀炅仿佛是被冻在了玄冰之中,依然是那么一副傻乐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虽然肉眼可见,但是王怀炅与单乌显然已经分别处于了两个不同的小世界之中,并且这两个小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并不一样,所以王怀炅相对于单乌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静止。   因此,方才那垂髫童子那一通长篇大论,王怀炅自然也是不会听到的,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保持住这样没心没肺的表情?   “所以……你觉得我是可以听到你们这些唠叨的人?”单乌将视线转到了眼前这群剑意之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 第七百八十一回禁地之行(下)   “你们会不会在唠叨完之后,一拥而上将我灭口?”单乌的表情带上了一丝戒备——这种“话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场面,十有**等在最后的就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单乌虽然死不了,但也不想在这天极宗的禁地之中闹太大,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动手并且将场面闹僵了的话,那么那位天极宗宗主完全可以给单乌直接安上个心怀不轨擅闯禁地的罪名,并尝试将他从如今这被众人捧着的转生佛子的位置上踢下去。   单乌知道,如果事情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话,自己这转生佛子的身份能不能撑住固然还在两可之间,自己与天极宗之间的关系大概是要彻底地宣告终结了——而单乌想到了天极宗边上的那道界限,便觉得这和平友好的关系还是持续下去得好。   好在,就在单乌如此心中忐忑之时,那垂髫童子给了单乌一个能够安心的回答:“我们这些剑意长年居于此处,的确很是无聊,但是我们也没有无聊到见到一个人就要和他过不去的地步。”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单乌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虽然我还是觉得阁下的这些话……说给我这个人类听,很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呢?你可是我们来到天极宗之后,等了这么多年才遇到的唯一一个,不但能够理解我的这些话,同时也绝对不会将其透露给其他人知道的小家伙啊。”垂髫童子笑了起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单乌,满满的笃定之色。   “我……”单乌总觉得这种被加上“唯一”之类限定词的形容往往意味着未来有什么会让自己无比头疼的大麻烦,于是本能地想要否定,但是迟疑了片刻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去反驳这句话。   “好吧。”单乌只能点了点头,“我得承认,你方才唠叨的那些内容,我的确都有想过。”   “其实那些话黎凰也都说过类似的。”单乌的心里嘀咕着,“只是我没想到会有剑意如此坦率地承认而已。”   ……   之前在与黎凰分析那堆晋级元婴的方法的时候,黎凰也曾经以幻阵之景模拟过那些剑修的心态的行事,最终的结论,几乎和方才那垂髫童子的唠叨一模一样。   “我都想说一句人傻钱多了。”黎凰站在不同的角度分别分析了那些剑修和剑意所会抱持的念头之后,对那些传说之中一心为剑的剑修们的评价就开始刻薄了起来。   “那些剑修如果继续这样修行下去的话,最终是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难不成会化为剑灵么?”单乌亦在旁观的过程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不知道。”黎凰同样也没见过修为高深的剑修,“不过,总不会是正常的人类形态就是了。”   “都踏上修道之路了,和正常人类还能有关系么?”单乌忍不住暗嘲了一句,转而又想到了一处无法解释的地方,“话说回来,剑意,甚至法剑本身,归根到底都是剑修们创造出来的——所以,最初留下这些东西的剑修,莫非也会如此一根筋地犯蠢么?”   “按理来说是不会……”黎凰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终于认可了单乌的质疑,“所以,如果我想要真正了解剑修之道,还是应该追本溯源,去理解最初那些剑意的创造者们的心境,以及处境?”   “青莲剑意的属性太过独特,根本无法作为参考。”单乌沉吟了片刻,如此说道,“看起来得找到另一道愿意同你说人话的,比较正常一些的剑意,你才能有那个机会追本溯源了。”   “这种事情,总觉得只能交给你了。”黎凰亦只能将这种需要机缘巧合的事情暂且放到了一边。   ……   然而单乌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此地,他居然真的就碰到了这么一个能够对自己说人话的,并且看起来无比正统的剑意。   “你怎么就能在开口之前,便确定我是这样的人呢?”单乌忍不住向那垂髫童子发问。   “因为我问你那两个问题之后你的回答——你将剑视为武器,视为自己手脚的延长;将剑意视为执念,视为他人遗留下来的好比心得体会功法批注之类的东西……不管面对什么,你都会斟酌着权衡,而并非毫无思考地照单全收。”垂髫童子微笑地解释道,似乎对单乌有着充足的耐心,“你将我们的存在价值放在了最为切实的‘物’的层面上,而没有想当然地参和进人为的境界拔高,譬如说当我们是某种祭拜了就能心想事成大杀天下的神明,也没有觉得我们可以直接指点出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你是能保持住自己身而为人的骄傲,与我们之间进行平等对话的那一类人。”   “原来我这么了不起?”单乌听着那垂髫童子的分析,忍不住啧啧感叹了两声。   “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存在,都只会对能够平等交谈的对象和颜悦色,不是么?”垂髫童子反问道。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于是单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并且,也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在剑道上走出一片天来,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只是不断重复着前人们的失败,却还觉得甘之如饴。”垂髫童子一字一句地说着,其真诚的表情让单乌的表情都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   “失败?”单乌有些惊诧地重复了这个词。   “是的,就是失败。”那垂髫童子着重地强调着,同时指了指周围那一圈默不作声的剑意,“我们背后的真正意义,其实正是‘失败’这两个字。”   单乌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见过的那三道青莲剑意——那书生,剑客,甚至那皇者心中的强烈的不甘,不正是因为种种缘由不同的失败而引起的?   单乌猛地意识到,那书生剑客皇者能够被认定为剑意,除了他们所使用的兵器都是长剑之外,他们所表达出来的不甘之意,亦同样是剑意这种存在所特有的禀性。   “一个人,如果一直被欺压,一直生活在底层,一直努力想要改变现状却永远都是一事无成,那么他心中对于成功这件事的执念,自然会远远超过那些一帆风顺之人——由此,或可衍生出剑意?”单乌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另一头的黎凰也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迷雾正在缓缓消散。   单乌和黎凰都回想起了他们看到的那些有关剑修的传说,大多数人的终点最后都是在某场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战斗之后,成为一柄断剑深埋地下,并在世上留下某些不甘之意。   而就算不论结局,这些剑修在修炼的过程中,也会不断地强调着百折不挠,一往无前之类的词语,好像自己只要真正拼了命,事情就真的会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越强调什么,说明越缺什么。”单乌在心底对黎凰说道,“所以,他们正是因为失败得太多,所以才会特别在意最后一剑荡开天地宽的领悟?”   “现在看来,不如说是破罐破摔之后突然发现原来真的是所有人都怕不要命的。”黎凰感叹道,“可惜大家头顶上这老天爷却从来不管你要不要命,再怎么横,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   “然而留下青莲剑意那人,虽然满满的不甘,但是似乎其本尊并没有沉迷于这些不甘之中。”单乌心中暗道,“这一点那皇者也曾说过——在留下了他这道剑意之后,其本尊便已经飘然远去。”   “因为他不是纯粹的剑修。”黎凰同样也有所感悟,“或许就和佛门的善体与恶体,道门的斩三尸之类一样,他手中的长剑始终都是用来淬炼自己的心境,协调所谓天意人心的手段,是一种工具而已……他其实从未想过要抛却自我意识,全身心地融入剑道之中。”   “以歌咏志,以剑明志,以琴寄怀,诸如此类吗?”单乌无声地感叹,他知道这正是留下青莲剑意那人与其他剑修之间的本质区别,“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是那个会在湖心亭中以剑作舞的书生啊。”   “有些庆幸自己自己能够遇到他这样的剑意了?”黎凰轻笑着问了一句。   “非常庆幸。”单乌由衷地回应。   ……   “看来你已经抓住关键了。”垂髫童子看着单乌的表情变化,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单乌的悟性很是满意。   “难怪那些有关剑修的传说……”单乌拽回了思绪,如此感叹了一声,然后硬生生地把下半截话给吞了下去。   “不够悲剧的话,算什么剑修?”垂髫童子却自己说了出来,撇着嘴自嘲地冷笑着,“当然,你们人类,始终会有那么一堆觉得这种传说有一种叫做悲壮的美感,然后恨不得自己也能成为这些悲剧的主角。”   “……其实我原本也觉得那些故事听起来挺有趣的。”单乌真诚坦白,换来了那垂髫童子的连声冷哼。   单乌只好暂时停了这样的话题,转而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所以,你点醒我这些关窍,又是为了什么呢?”   !! 第七百八十二回剑意们的野心(上)   “很显然,你们也没有无聊到对我这么个外来人如此掏心掏肺说上一通,却只是因为我能够与你们平等对话。”单乌稍稍让自己跪坐得更加正直了一些,“同样,我也不觉得自己运气有好到随随便便就能领受到前辈高人们的指点,只因为我大概是个有潜力有前途的苗子。”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有来有往的交易。”单乌看着眼前那垂髫童子渐渐严肃起来的神色,反而在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你们愿意实话实说的诚意,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可以放到台面上来讲个清楚明白了。”   “如果你愿意多点耐心,你还能够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指点。”那垂髫童子沉默了片刻之后,如此回应,似乎是有些可惜的模样。   “很多事情还是靠自己经历自己领悟比较有效。”单乌回应,“有的时候,指点太多引导太多,反而会让人心猿意马无所适从的。”   “你觉得我的指点是多余的?”垂髫童子露出了些微的怒意。   “并没有,我只是想劝你一句适可而止罢了。”单乌回答,“你直到目前的话语,我都可以认为你是意图以这种骇人听闻的狂妄姿态来引起我的兴趣,让我想要探究其中真相……但是你如果还要继续这样下去,而不谈论些正事的话,我很可能就会想要对你念一些镇魔咒语了。”   “魔?哼,我该认为你这是佛门弟子的天赋吗?”那垂髫童子微微一愣,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嘴唇的色泽开始发红,额头上冒出了两个弯弯的小角,脸色亦变得有些青灰,看起来竟仿佛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模样的妖物了。   “咦?我随便打个比方,居然就猜中了?”单乌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但是他眼里得意的笑意却摆明了他没有一句话是随便说说的。   ——单乌确实是没有感觉到什么魔气,但是他能感觉到那垂髫童子话语里的诱导之意,而这种诱导的意味简直和他自己对别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模一样,于是,或许可以认为是同行相轻的心理作祟,单乌忍不住就开口挑衅了一下,没想到居然真的就挑衅出对方的底细来了。   “随便打个比方?”垂髫童子一字一句地重复,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不过看到你的本来面目之后,我想我大概真的能猜出来你想做什么了。”单乌在发现那垂髫童子乃是某道带有魔性的剑意之后,心下顿时坦然了起来——大家都太太平平那是最好,然而就算真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单乌相信自己也能够直接拿住眼前这小魔物一样的剑意,并且在与天极宗打交道的过程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哦?说来听听?”那垂髫童子冷哼了一声,盯着单乌的视线之中已然带上了些许的红光。   “你应该的确是一道足够强大的剑意,所以才能压服场中这诸多剑意,并且得到天极宗上下的各种追捧,甚至可能还有人为了你而豁出性命,因此,如你所言,你开始觉得那些人类愚蠢难言,同时你也开始试图打破自身只是一段意识残片的局限,想要亲自动手去控制那些笨蛋一样的家伙们。”单乌分析着那道剑意的意图,“一般来说,有这种心理的,最终的目标,大概都是成为这人间神明,至于最后成型的究竟是佛祖还是魔神……这种细节根本无关紧要。”   “不过,鉴于此地是天极宗,鉴于你对王怀炅那么关照的态度……我总觉得,你的目标应当还有更多才是。”单乌的目光闪烁了起来,“你是不是……收养了那种会吞吃人体并取而代之,同时最喜欢以人之意识为食的小怪物了?”   单乌所言的小怪物正是小苍山,而在他形容完毕之后,那垂髫童子突然变形,一张嘴张得巨大,甚至大过了自己那童子一样的身形,如同一朵食人花一样,冲着单乌的所在之处便是一口咬下。   ——那垂髫童子的这般形貌一出来,便等于在单乌面前自曝了身份。   而此刻,单乌来不及细想,手中念珠一振,咫尺天涯之术便施展开来,将那张大嘴给拦在了自己面前三寸之处。   下一刻,那张大嘴便主动地退了回去,似乎方才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了之后知道事不可为,因此果断放弃了继续进攻的行为,而单乌亦做出了安抚的姿态,并开口表示自己其实并不介意对方是谁,示意双方之间的对话仍可继续。   ……   “你去算命一定很棒,连那些化神高人都会来找你求一句指点的——你这说什么来什么的本事都快比得上我了……”黎凰察觉到了单乌这头的动静,稍稍的惊讶过去之后,如此感叹。   “我这又不是什么星象玄学,我都是建立在已知事情上的合理推断,只是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单乌默默地反驳了黎凰一句,转而对那已经恢复成人型的垂髫童子笑了一下,并开口问道,“你化为了剑意,莫非就忘了曾经我的那些本事,怎么还敢攻击我?”   “记忆深刻着呢,你这碾成碎渣都还能复活的小子。”垂髫童子哼哼了两声,同时摆手压下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其他剑意,“这家伙死不了的,不要把他逼太狠,否则的话,会是我们这一群一并玩完。”   “然而我也得承认……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直接化为一道剑意。”单乌看着那显然应该是小苍山的意识碎片们所归化而出的剑意,忍不住啧啧称奇,“我原本推测的……当年王怀炅带着小苍山身上的那些小怪物,昏迷不醒地回到天极宗的时候,那天极宗的宗主必然会想方设法对他进行救治,如此一来,将他带入此地,求诸位剑意前辈想些法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如今这身剑合一的状态,的确是能够摆脱那些小怪物……唔,摆脱你的影响的……”   单乌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似乎只有自己这么个活人知道的小怪物,以及眼前这位不知道是不是能算那小怪物本体的垂髫童子,于是一番话说得就有些别扭了。   “而我同样也没有想过,当初那么些破碎的意识碎片,如今居然能成长出这么一个完整的,能说会道思维敏捷,甚至看起来还会盘算下未来前景的‘剑意’。”单乌上下打量着那个垂髫童子,依然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的神色,“莫非你是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能够让那些意识碎片真正融为一体的方法?”   ——对于单乌来说,这种意识融合的可能性以及其具体的融合之法比单纯的剑意要有价值得多,因为他在晋级元婴之时,他所选定的道路就是那天意人心的融合共生之路,只是后来大概是哪里走得岔了,融合没见合上多少,反倒是自我意识的分裂玩得是越发地得心应手。   那垂髫童子敏锐地发现了单乌心中那有所求的意念,立即再度振作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我化为剑意的方法,但是你也要帮我完成一件事。”   “何事?”单乌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句——知道了对方所求,自己就能推断出对方愿意付出的代价和底线,之后的行事便可掌握主动,而不需小心翼翼地全凭猜测了。   “我想当人。”那垂髫童子说道。   “哦?”单乌闻言,眼皮微微跳了下,继而追问,“什么样的人?”   “我想当一个有呼吸,有心跳,能够走动能够思考,能够离开这里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不受任何约束的人。”垂髫童子说到这个话题,竟有些激动了起来,“我想当一个能够正常的成长,体会生老病死,能够进入轮回转世投胎,体验世间一切喜怒哀乐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依附在某些傀儡人形上不生不死的存在。”   “你知道方法?”单乌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他一时之前经不知该如何评价那垂髫童子的雄心壮志。   “被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当一个普通的凡人真是了不起的事情啊。”黎凰也惊得差点忘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半晌才无声地感叹了这么一句。   “我和我的伙伴们……或者说之前的那些我,都在努力地想要完成这件事。”那垂髫童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有些岁月沧桑的表情来,仿佛是回忆起了附生在小苍山之上的那些岁月,又或者是记起了在小苍山诞生之前,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所以……你化为剑意的执念便是来自于这化生为人的愿望?而这执念成型的动力,就是你和你那些同类们无数次的失败?”单乌忍不住开口问道,继而感叹了一声,“难怪你如此不屑那些想要化身为剑之人——自己之所求成为他人之所弃的感觉,的确很能够激起滔天怒火。”   “我觉得如今的我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功了。”垂髫童子闻言,收回了那飘远的视线,看着单乌一字一句地说道。   !! 第七百八十三回剑意们的野心(下)   “人与其他活物相比,最大的差别便是意识,而我如今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成为了一道完整的能够独立存在的意识。”那垂髫童子继续说道。   “你需要魂魄和肉身?”单乌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已经隐约猜出了眼前这垂髫童子的打算,“你需要我帮你找到一个能够转世投胎的途径?”   “是的。”垂髫童子应道,“这种事情或许只有你能做到,毕竟,你所拥有的是不死之身,甚至还有了重新转世为人的经历……而且你的血肉,似乎也颇有些独特之处。”   “唉,我还以为我是真的在剑道之上悟性绝佳,能有所前途呢,没想到到头来,我能被人看重的根本,仍是在这不死之身上。”单乌翻了下眼皮,露出了一种对自己有些失望的神色来。   “祭拜一群死物,能有什么前途?早早回头才是正道。”垂髫童子冷哼一声,双眼盯着单乌,似乎颇有些咬牙切齿,连撂出来的话语之中都带了些诅咒之意。   ——单乌那种装腔作势,已经让这垂髫童子明白,这一场请求与被请求的交易的主动权,已经在单乌那三言两语的试探,以及这垂髫童子自己在面对这些试探的惊诧与冲动之间,完全转移到了单乌的手中,而垂髫童子唯一还能拿来当做筹码与单乌谈上一谈的,就只有他是如何从那堆意识碎片整合成一个完整意识的隐秘了。   然而就算是这些隐秘,单乌亦很有可能会通过那垂髫童子暴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猜出个大概来——譬如说那魔物面孔,譬如说那剑意之中执念的来源,譬如说单乌所了解的有关小苍山的种种……   “我果然还是太稚嫩了。”垂髫童子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原本计划好的步骤以及对话的内容,一旦被打断,我就会不知所措,结果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引导出了全盘打算……”   “嗯,看来以后谋算的时候,要多做一些备用的计划。”垂髫童子的心中暗暗下着决心。   ……   “你希望我能帮助你什么呢?”单乌继续问道,“如果只是投胎转世的话,恳求神明或许比我有用得多,譬如我现在正要对抗的那位魔神,或者我现在拜着的这位佛祖。”   “我不要那种残缺不全的轮回,那样的轮回只会让我成为那些魔神佛祖的掌中玩物,我希望你……能够将我真正送入这大千世界的轮回之中。”垂髫童子微微低了头,脸上那些狰狞的异状渐渐淡去,重又恢复了那个粉面嘟嘟的小孩子模样。   “大千世界的轮回?看起来你是接触过那魔神抑或佛祖了?”单乌果然又从垂髫童子的回答中抓住了一些细节。   “呵呵。”垂髫童子自嘲地一笑,紧紧地闭了嘴,没再多言。   “这么快就吸取了教训,担心多说多错么?”单乌察觉到了这垂髫童子的改变,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所追求的这大千世界的轮回……”单乌低下了头,陷入了沉吟之中,因为他已经又想到了一些往事。   ……   “昊天帝。”黎凰和单乌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么个名字。   “昊天帝曾经硬生生地截断过那片大陆上的生死轮回,让那黄泉河流围绕自己回转,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永生不死。”黎凰分析道,“虽然后来他那自立的轮回被打碎了……是不是还有可能留下什么残缺破绽之处可以利用?”   “看起来那片大陆是非得回去一趟不可了。”单乌表示赞同,“这大千世界的轮回之路,那青莲剑意接下来的踪迹,七星龙渊的来历……等等等等,显然都与那片大陆有关,甚至我有些疑心,这个大千世界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一切生命的起源点,也都在那片大陆之上。”   “起源点?”黎凰有些疑惑单乌的这些猜测,于是追问,“这是你在体验过那些创世之举后的感想?”   “是的。”单乌应道,“你还记得我最初的时候折腾出来的地貌形态么?”   “那又如何?”黎凰毕竟没有亲自动过手,所以她也不知道单乌在折腾那些动静的时候究竟都体会到了什么,“难道你想说,你觉得现在我们这个世界,和你最初试手弄出来的那种一片大陆加无数岛屿的地形很相似吗?”   “而后来,青莲剑意那两位,都没有对原始的地貌做出什么改变,只是一心一意地经营着陆地的部分。”单乌强调着这其中的差别,“甚至,如果你现在再让我去行那创世之举,我大概也不会去刻意地和那地貌形态过不去了。”   “你是想说,创造我们这个大千世界的也是个新手,不过不像你那样穷折腾罢了?并且,如果他还有什么痕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多半也是留在那片大陆之上?”黎凰稍稍理解了一些单乌的意图。   “一边创造着其他的世界,一边却领悟到我们所在的世界其实也是由别的存在所创……这套中套的感觉可真让人不爽啊。”黎凰代入了单乌的心境,如此感叹了一句。   ……   “看起来你果然知道该从何下手。”单乌的表情变化并没有太多掩饰,于是那垂髫童子高兴地咧嘴而笑。   “有一些眉目,但是具体成不成,我现在无法给你保证,甚至都不能告知你这渠道究竟为何。”单乌开口说道,“此外,虽然我对于你这么个剑意转生会转成什么样的存在十分好奇,但是坦白说,我对你并不十分信任,所以,你或许还得寻找更多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你这是坐地涨价?”垂髫童子的表情有些不善——单乌用的词是“理由”,但是谁不知道这两个字其实完全可以写成“利益”?   “你知道就好。”单乌微笑点头。   “好,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满意的。”垂髫童子应得咬牙切齿,随即抬起了手,似乎正打算破开如今他与单乌所在的小世界与王怀炅之间的屏障。   “我可以再问一些多余的问题么?”单乌却做出了制止的手势,并且再度开口,视线却转向了周遭那些听命于垂髫童子的剑意,特别是那名侠士,“诸位……是不是也同样抱持着想要转世为人的念头?”   “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以那名侠士为首,众剑意一同点起了头。   “为什么?”单乌好奇追问,“因为他对你们说了生而为人之后的种种好处?”   “你如果能真的体会到我们这些剑意的心境,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那侠士开了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也是想拥有未来的。”   ……   “看吧,我就说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会很喜欢你。”王怀炅带着单乌离开那处禁地的时候,笑逐颜开,“你完全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是不是如果我能将剑意具现化在某样物件上,然后交由你们收入禁地,便更加美妙了?”单乌暗笑着回应,表面上却做出一副被那群剑意盘问到几近精力枯竭的模样。   “嘿,这你就认命吧,你已经被我盯上了,以后就算我没能跟在你身后,我也一定会派一群天极宗弟子追逐你的脚步,只要你那天福至心灵大发神威留下了真正成型的剑意,那封存剑意的物体一定会第一时间被送到我天极宗来。”王怀炅的语气轻佻,但是表情却无比认真,一时之间单乌也不知王怀炅的这些话究竟是不是玩笑。   “要留下成型的剑意,所需要的那么强大的执念……只怕是在生死之间才会生出的吧。”单乌感叹了一句,却是在旁敲侧击地想要试探王怀炅是否知道垂髫童子那“留下剑意的剑修都是失败者”的理论。   “是么?”王怀炅的表现看起来是真的一无所知,“我听你说那段有关执念和法阵的道理的时候,还以为这事对你来说很容易呢。”   ……   天极宗,禁地。   那一群剑意如同木头一样立在那月牙亭中,满脸肃容,似乎是在等待着一些什么。   片刻之后,月牙亭的外侧,一处虚空之处微微荡漾,显现出了一柄秋水长剑的模样来,阳光照射其上,顿时生出一片潋滟的波光,光芒折射进了月牙亭之中,将剩下的大半阴影之处也给照了个通透,于是那些几乎是缩在角落里头的剑意也都有了存在感。   “关于那个小子所拥有的剑意,你们试探得如何了?”那柄长剑震荡出声,声音威严,赫然真是天极宗宗主的声音。   “他所领悟的剑意的确不凡,但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不凡而已。”那垂髫童子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或许与他的阵道修为有关。”   “哦?说来听听?”那柄长剑再度微颤了一下。   “在他的眼中,一切剑意都是执念,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入阵的材料……”那垂髫童子开始重复起单乌当着王怀炅的面交代给他的那些理由。   ——在他撤除那单独的小世界后,单乌无比配合地与他将整场戏都演了个完整。   !! 第七百八十四回理解   “哦,所以他的解释是,他在通过领悟了一些剑意,并将其本质堪破之后,就有本事通过那些阵法模拟出各种威猛的剑意来了么?同时,正是因为他那些驳杂的学问,所以才使得他那剑意显得如此地三心二意?”长剑嗡鸣,带着些许的质疑,“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完全成型的剑意?”   “是的。”垂髫童子回应道,“这与他最初接触到的那道剑意有关——那道剑意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剑意,而是一个读书人满腔愤懑,留下来的一道类似于剑意的执念,被蓬莱那些稀里糊涂的道士们收进了剑冢,这才误导了无数前仆后继的人。”   “此外,据他声称,他进入天剑阁的目的,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特地寻觅某一种剑意,也不是为了让哪道剑意认可他……他只是想见识一下更多的剑意,好确定他自己的那些领悟而已。”   “所以,你们就这样听着他如此大放厥词,却没有因此愤怒吗?”长剑反问道。   “他说得太有道理,我们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垂髫童子回应道,“毕竟我们始终还是没能真正汇集起完整的意识来。”   “呵,你还是相当的不能干啊,也是,你们的作用也就这么一点了。”长剑冷笑了一声,渐渐地就从半空中淡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   良久,月牙亭之中的那些剑意方才松弛了下来,互相对视着,最终一起望向那垂髫童子,似乎正在等着他吩咐更多。   “等吧。”那垂髫童子冷笑了一声,“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   单乌走了一趟天剑阁,走了一趟禁地,其实都没有耗费多少时间,甚至连让他登坛**的法会的准备工作都没有完成。   甘露寺那群和尚和天极宗之间的协调工作显然很成问题,一忽儿提个要求,一忽儿又冒出个人来推翻前面的计划,几次三番后双方都生出了想要撂挑子的念头。   如今等到单乌和王怀炅出现,双方立即都围了上去,都想要两人为自己做主。   王怀炅嘿嘿笑了两声稍稍后退了半步,将单乌往前一推:“我不擅长应对这些事情。”   “在登坛**前我需要一个比较清静的环境整理一下思绪。”单乌显然也不想参和进这种繁琐且麻烦的事情之中,但是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人选,于是很快便有人将苏青给请了过来。   “哈,没想到我还能有帮上忙的机会。”苏青笑道——面对单乌的请求,他无比干脆地一口应下,而后便从单乌和王怀炅手里得到了指挥双方各自手下的权力,摇着扇子就指手画脚地干活去了。   “苏青好像一直都很想求你做些什么的样子,莫非他收的那女徒儿有什么麻烦?”王怀炅在单乌身后侧方,抱起了胳膊,抬着下颌,看着苏青的背影如此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单乌反问,有些诧异于王怀炅的敏锐。   “我觉得吧,就算你是佛子转生,地位现在在外头看起来也是挺高尚的,但是苏青这种势利人,应当不难看出来你被架空了的底细吧。”王怀炅摸着下巴说道,“而在你这么个被架空了的佛子身旁,还有我这么个货真价实前途无量的天极宗少宗主。”   “除了这实权的差别之外,我与你之间还有个最大的不同——你不久之前才拒了自己那漂亮的未婚妻选择了所谓青灯古佛,而我至今为止,依然是身家清白大好男儿一名。”王怀炅说着,带着点摇头晃脑的架势,同时用手指点着苏青离开的方向,“他现在的人生意义完全就在他那女徒儿的身上,而他如果是真心想给那位小姑娘的未来铺路的话,明显更应该讨好我这么个未来的天极宗宗主才对,如果哄得我什么时候头脑发热了,没准真的就让他那女徒儿当天极宗的宗主夫人了。”   “但是他现在却是在一心一意地讨好你……”王怀炅的脸上浮现了遗憾和苦恼混杂的神色来,“联系到你转世为人所牵连的魔神之事,我觉得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那女徒儿多多少少是沾惹了一些魔道之事,所以他希望未来某些时候,你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他那女徒儿呢。”   “呵……”王怀炅的分析听得单乌哑然失笑——虽然单乌早已清楚苏青那女徒儿的来历,知道其正是那从那魔神的轮回道中转世来到人间的小骷髅,但是王怀炅这奇葩的分析逻辑和误打误撞的正确性,依然让单乌叹为观止。   “所以,归根结底,你是看上人家那小姑娘,甚至觉得让苏青这个做师父的人长你一辈都无所谓了?”单乌开口嘲笑了一句。   “我只是遗憾,为何我天极宗之中,就不像蓬莱和天涯海阁那样有那么多的女修呢?”王怀炅没有反驳单乌,反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继而开始有些悲愤地捶胸顿足,“明明不是和尚庙,结果却和和尚庙没多少区别——而甘露寺这和尚庙甚至都有天魔女前去光顾过!还盘桓了十余年的时间!这让我天极宗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单乌终于忍不住默默地别过脸去,装作没有看到王怀炅的那些毫无形象的作态。   ……   苏青尽职尽责地替单乌安排了那场法会,而单乌也顺利地登坛**,将那些经文定义之中的魔物魔修都给讲了个清楚明白。   单乌并没有刻意地强调该怎样团结起来共同降魔,而是用一种特别真诚特别推心置腹特别替他人前途考虑的口气,分析着魔物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危害,尤其是对于心志的动摇之力,顺便就说明了一番坚定的心志在应对魔物的时候所能起到的决胜作用,不动声色地就将那些觉得自己心志之坚无人可比的剑修们给哄得心花怒放。   “我本以为你会趁机宣扬一番甘露寺的那些口号的。”当单乌从那**坛上下来的时候,王怀炅立即便迎了上去,如此说道,同时斜眼看了下不远处的寂空,眼里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了一丝不屑来,很显然在单乌不在的时候,这两人之间有了一番不怎么愉快的交流,并且谁都没能说服谁,竟是互相对立了起来。   “你觉得那些口号对你有用么?”单乌反问,声音没有掩饰,因此,如果寂空有心的话,他是能够将单乌和王怀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   “没有用。”王怀炅干脆地摇了摇头,“甚至还听得有些烦。”   “是啊,所以对他们也肯定没用,也一样会让他们觉得烦躁,所以我为何要说?”单乌摊手笑道,“登坛**这种事,首先得让人愿意听你的话的内容才行,当然,听完还愿意主动想上一想的话,就更好了。”   “言之有理。”王怀炅点了点头。   一侧的寂空在听到单乌的解释之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继而念念有词,似乎身上又少了一些什么比较负面的情绪。   单乌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而后,大概是出于一种想要试探下寂空的脑子是不是还正常的心理,单乌在方才的话题上又衍生了一句:“事实上,如果真的想要喊口号的话,我一定会在方才那大殿之中布下一套幻阵,配合一些诱导之术,如此,才能真正让那些口号起作用——不过那样的话,我大概会被直接列为你天极宗的生死大敌了。”   “你要真做了,我爹一定会出手将你拿下,然后一把摁死的。”王怀炅咋舌道,“这可是在抢他的人,夺他的权,侵占他的家产的事情啊……”   寂空的脸上显露出了疑惑苦恼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单乌方才那说法的可行性。   而寂空身上那吞噬恶念的小怪物,此刻果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   “那和尚还能正常思考吗?”黎凰透过单乌得知了寂空的举动之后,如此反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他……”单乌回答,“就像我也想象不出那些剑意所谓的没有未来是怎样的感觉,感觉和他们交谈的时候,每一个都能说出一大套的道理,每一个都会思考很多事情……好像和一般人的意识也没有太大差距啊?”   “也是。”黎凰应道,“就像我就算能与你心神相通,我也无法理解你把意识分裂成那么多部分,又是怎么在这么一个小小身体里和睦相处的……”   “你觉得……人可以创造出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来吗?”单乌的思维突然跳跃了下,如此问道。   “我觉得可以。”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回应了这么一句,“虽然可能类比得有些牵强,但是当父母的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人之所知总是有限,那么真正无限的那部分,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单乌突然地沉思了良久。   “……我总觉得,如果我能找到决定无限的那部分的关键,我就会知道该怎么让我这堆分裂的意识重新融合了。”   !! 第七百八十五回舞(上)   “他的那堆分裂的意识……”黎凰抿着嘴,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颌,“无中生有,一化众生……总觉得他这样走下去的话,也可归于天魔之道啊。”   然而眼下这境况显然并不容黎凰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她的面前还站立着一群女孩子,正睁大了眼睛等着她的指点。   ……   在那日接受过吃遍天的审查之后,珍荟楼和摘星楼中那些侍女的调教,以及歌舞编排之类的事情便由吃遍天求着黎凰去关照了——黎凰如今是各地摘星楼名义上的大总管,而吃遍天偿付给黎凰的价码则是摘星楼的收益的分成,换而言之,摘星楼的生意越好,黎凰所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如此一来,黎凰做事自然会更加主动。   “真是个奸商。”黎凰在心底如此评价着吃遍天,不过却还是欣然接受了这桩交易,“至少现在已经能够算是初步地拿下摘星楼了。”   而除了这笔生意之外,吃遍天还拜托了黎凰另外一件事——吃遍天希望黎凰能够编排出一套足够惊艳的舞蹈,以便他能够以此开场大宴,与其他的那些饕客们联络下感情,弥补一下之前他为了私吞单乌而做出的那些破坏友谊的决定。   “为了弥补人情?所以需要让人能够顾念起当年同在一起的好时光吗?”在听到吃遍天那需求之后,黎凰如此反问道,“人在叙旧之时,是最容易生出共鸣,放下戒备的。”   “呵呵……”吃遍天闻言,只能干笑,因为他与其他饕客之间的友谊基本都是建立在各种对某些食材斩尽杀绝的大吃大喝之上,而他并不认为黎凰有这个本事将这种氛围还原出来。   “只要够美妙便行。”吃遍天如此对黎凰说道,“至于其他……我相信你的能力。”   “大奸商。”黎凰心里又暗骂了一句,“谈生意不谈细节谈人情,你这死胖子是指望我对你的信任感激涕零因而主动替你做白工么?”   “那么这件事的报酬……”虽然已经看出来了吃遍天的打算,但是黎凰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主动争取一下好处的,于是轻声地试探着。   “事成之后,我可以引你见识一下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那堆人。”吃遍天的语气里带着煽动引诱的调调,说出来了这么一句让黎凰和单乌都熟悉无比记忆深刻的一句话。   于是单乌和黎凰几乎是同时在心底骂开了。   “这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跟你一样上了他的菜单了?”黎凰在骂完之后,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知道……”单乌有些迟疑,“不过他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   “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下去?还是干脆再躲躲?”黎凰向单乌征询着意见。   “你会躲么?你这会儿都主动找上门了,再想着躲又有什么用?你知道怎么抹去天机吗?”单乌轻嗤了一声,转而给出了承诺,“总之,如果他真的将你放在菜单上了……你就将我交出去吧。”   “是你说的,可别到时候翻脸不认账。”黎凰觉得自己有了退路,心情顿时轻松了一截,“不过说起来,我也不觉得有人能够舍得对我这么完美的肉身动刀子呢。”   单乌一时无语,半晌之后,方才提醒了一句:“多开点实际的价码,别让他用这么一句空头支票就混过去了。”   ……   黎凰得到了足够的承诺,办起事来便也尽心尽力。   眼前的这群女孩子在她的指挥下有些艰难地拗着造型,稍有偏移,便会有一团灵力弹在她们的关节上,以纠正她们的动作。   “不要想太多,先用身体记住这种感觉。”黎凰靠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一脸得道高人指点徒儿的模样。   “放轻松,别绷得太紧,美感是自然而然的,要是让人察觉到你在硬拗,可就不妙了。”黎凰又强调了一通,“就想象你们正在一片望不到边的花地里奔跑,阳光正好,气温适宜,空气芬芳,地面上是姹紫嫣红,而你们也穿着桃红柳绿的衣服,带着美美的妆容……”   “哦?觉得想象不出?”有个女孩子轻声抱怨了一句,被黎凰听到了,于是她眉头一挑,轻笑了起来,“那么我就再帮你们一把吧。”   黎凰打了个响指,于是众人所在这大厅的景色突然就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正是黎凰所形容的那花地的景色,只是这景色中的所有都是静止不动的——地面上生长出来的草叶花朵都停在某个摇曳的姿态上,半空中飞散的花瓣也如冻在水晶中一样,以一种舒展的姿态一动不动,更让众人吃惊的是,这个世界之中,居然连风都是凝滞的。   对这些女子来说,她们的裙带,衣摆,头发,甚至面颊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可以感受到有风的拖拽按压之力,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一丝渗入皮下的清凉,但是这一切,却都只是定格在某一个瞬间,并且似乎会永远定格下去一样。   有人一惊,身形稍稍动了一下,立即便被一团灵力给压了回去。   “还不是你能动弹的时候。”黎凰的声音传来。   “一动不动,却怎么才能放轻松?”有个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不如试着融入这片景色之中,好好地感知一下这些花,这些草,这些微风?”黎凰提点着,她的声音无处不在,但是她的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一刻,那个开口提出问题的女孩子突然觉得自己视线里横过的那片花瓣变得无比地清晰,她甚至能够看出那花瓣之上一条条的细微纹路,以及其由淡粉转白的每一丝变化。   而后,将这片花瓣卷起的风的形状也在她的神识之中留下了投影,那丝丝缕缕被挤压的空气蜿蜒出繁杂的纹路,一瞬间竟让那女孩儿觉得有些晕眩。   紧接着,脖颈上的凉风,裙摆的皱褶,脚下那些花朵盛放的姿态,甚至连周围人的体态,都给了这女孩儿一种无形的引导,让她本能地觉得自己的手应该怎样,自己的脚应该怎样,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怎样。   于是这女孩儿开始一点一点地调整起自己的动作来,当她全身的每一丝肌肉都调整到刚刚好的地步的时候,她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从头到脚的轻松感。   就好像一颗宝石被嵌进了一个刚刚好能够完美衬托其璀璨的花托之中,一棵修竹刚刚好长在了某个院子里微妙的角落并在白墙上留下水墨般的阴影,一片云霞刚刚好就在日落时分蹭到了太阳的边上沾染上一身从未有过的绚烂金红……这小女孩儿终于体会到了当一切都刚刚好的时候,那种自然而然生出来的美感——这种美感并不刻意,也不僵硬,因为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一刹那的定格,而是即将从这样的浑然一体中,衍生出来的活色生香。   风轻轻地缓缓地移动了一些距离,然后那女孩子本能地就顺势抬了一下头,衣摆也被扬得高了一些。   ——女孩子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体会过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协调,只是这种感觉一旦成型,便仿佛刻进了骨血之中,成为了引导她一切举动的根源。   “这种感觉便叫做天人合一吗?”女孩子心里想着,对黎凰的指点又生出了几分向往。   然后她身边的幻境就开始从那定格的状态之中活转了过来,女孩子觉得周遭似乎出现了无数的丝线,正牵引着她的一举一动,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提线木偶,但是这提线木偶却当得是心甘情愿。   而就在她觉得自己的舞姿正在最美妙的时候,她周围的幻境突然啪地一声全部破碎了,留下的是先前那大厅之中平平无奇的景色,以及依然斜倚在前方太师椅上,端着茶一脸淡然之色的黎凰。   “咦?”女孩子们微微一愣,一个个放下了手脚,突然间就不知所措。   “继续啊。”黎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想象自己依然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   那些女孩子们闻言,尴尬地抬了手脚,想要找回原来的感觉,最终一个个颓然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们做不到。”   “抬头,你们看着我。”黎凰说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然后轻轻地一抖衣袖,从那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片荷塘,荷塘上面水雾弥漫,一切景物都若隐若现,远远的,有一名仙子凌波而来,衣袂飘飘,身上带着似乎不染尘埃的圣洁之意,在莲叶间亭亭玉立,看得人差点就想要拜倒下去。   然而下一刻,当这些女孩子们屏息凝神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黎凰其实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了原地,她的周围根本什么风景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那些女孩子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满脸疑惑之色。   !! 第七百八十六回舞(下)   明明黎凰的周围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站在那里的时候,就是会让人想到那荷塘之上凌波仙子的情景。   片刻之后,那个话最多的女孩子再度开了口:“前辈莫非是以那幻阵作为辅助,这才引导了我们的错觉?”   “你发现我周围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么?”黎凰反问,并不介意那些女孩子们以神识试探。   “没有……”那女孩子迟疑了片刻之后,声音再度高了起来,“但是,前辈你的修为比我们高那么多,有什么手段是我们无法无法感应到的……也很正常啊。”   “对你们,我还用不上什么手段。”黎凰嗤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开始教训起那些女孩子们了,“我以幻阵辅助你们感应什么叫天人合一,却并不意味着要你们成为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这群女孩子们互相对视着,将这个词反复念叨了两遍,于是又是那个女孩子开了口,“如果不顺着那些牵引之力动作的话,又何来天人合一这种说法呢?”   “来,伸出你的手。”黎凰看向那个女孩子,微笑着说道。   那女孩子有些迟疑,但还是摊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手上突然出现了一圈仿佛枷锁一般的灵力,似乎想要将她给拖拽到某个极为可怕的世界里去,于是那女孩子本能地抽手回缩,然后发现自己的手与那股灵力之间居然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那灵力一直粘附在她的手上,不管她的手是回缩还是甩动都凝而不散,但是只要她稍有松懈,那只手依然还是会被拖拽着向前,而前方依然有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将她一口吞掉。   “还没体会到自己应该怎么做么?”黎凰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很不满意这女孩子的迟钝。   似乎是被黎凰的言语刺激到了,这女孩子拧着眉头,身上的灵力亦开始发光,突然她的眼睛一亮,显然是发现了应对的方法,手腕在自己的身前一个回转,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了那团灵力的束缚。   “原来如此。”这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前辈让我们体会那天人合一的境界,并不是要我们用蛮力反抗,也不是为了让我们真的彻底与天地融为一体,而是要我们在相融之中寻找到能够摆脱那些牵引之力的诀窍,自在游走于其中,如此才可以自身的姿态来反向影响这外界的环境……”   “这样的话,不管是在花地草原之上,还是居于斗室之中,都可以自我的心境,成就一方自在天地?”那女孩子抬眼看向黎凰,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的领悟。   “领悟得不错。”黎凰点了点头,继续指点了一句,“外性如水,柔无定性,内如磐石,不可转移。”   “这就好像人存于世,总是要受到外界种种的影响的,诸如所谓的天意人心,并且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处于弱小无能的根本无法反抗的境地。”黎凰负着手,缓缓地在这些女孩子们的面前踱着步子,“无力反抗便顺势而为,不但能保存自身,还能活得更加轻松一些,如此,何乐而不为?”   “然而,真的完全顺应外界的势力变动,如无根浮萍那样随波逐流,心甘情愿地当一个牵线木偶,就真的能够安然一辈子了么?如果有朝一日,牵引你们的那些丝线全部崩断了呢?你们是不是就要连站都不会站,走路都不会走了?”黎凰教训着,同时随着她的走动,那些女孩子们只觉得她的脚下似乎每一步都一朵莲花盛开,并且在她的脚尖离开地面的刹那枯萎——而让这些女孩子产生这样的错觉的黎凰,却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之中动用任何术法。   “你们是各处摘星楼中由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我会选择你们,便说明你们的天赋和悟性是足够理解我说的这些话的。”黎凰在这群女孩子们的侧方站定,回身,微笑地看着这群若有所思的女孩子,“所以,你们知道自己应该体悟的是什么了么?”   “知道了。”短暂的迟疑之后,这群女孩子们纷纷点了头。   “好,我们再试一次,这也算是对你们的一点考验,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还是没法找到其中关键的话,我或许就要说一句对不起了。”   黎凰的话音未落,那群女孩子们的脸上就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我可不会想要回去端盘子的。”那个话最多的女孩子如此回应。   “有这样的决心就好。”黎凰微笑颔首,同时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   就在那群女孩子们再度融入到幻阵之中,去体验黎凰所言的境界之时,黎凰转过头看向了这厅堂的大门之外。   门外传来了一阵鼓掌的声音,而后大门打开,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站在那儿,正满脸赞许地看着黎凰。   “原来一个舞蹈也能有这么多的门道,倒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了。”那公子哥儿一边鼓掌,一边感叹道。   “这儿应当不允许外人前来的。”黎凰的眉头微皱,她可不喜欢这种不请自来的家伙,不过眼前这人看着颇有些面熟,似乎是自己在摘星楼中抛头露面之时所遇见过的宾客之一。   “呵呵,不用为难外头那些守卫了,我的确没有经过他们通报。”那公子哥儿垂下了手,视线微微往后瞟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防着外头那些守卫发现自己,可看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显然完全没将那些守卫放在眼里。   “我来,是为了送一份请帖给姑娘。”那公子哥儿也没有继续浪费时间,而是伸手入怀,抽出了一封金光灿灿的请帖,而后屈指一弹,这请帖便已经漂浮到了黎凰的面前。   请帖封面的左下角,一枚朱红色的落款昭示了发出这请帖的主人的身份,于是黎凰微微挑起了眉梢:“宫里的?”   “是。”那公子哥儿应道,“听闻琉京之中有异人出现,陛下差我来送这份请帖,希望姑娘能够赏光。”   “啧。”黎凰感叹了一声,屈指一弹,将那请帖弹了回去,“姑娘我忙着呢,没空处理这些闲杂事务。”   “那么,如果这样呢?”那公子哥儿又取出了一张帖子,再度送到了黎凰的面前。   “礼单?”黎凰看着那单子上密密麻麻列着的一些奇珍异宝,勾着嘴角,脸上的笑意更冷了,“现在才拿出来,不觉得诚意不足么?”   于是那礼单也再度被黎凰退了回去,同时这厅堂的门哐当一声合了起来,硬生生地将那公子哥儿给关在了外头,虽然那人依然不甘心地想要开门,但是黎凰随手一道小小的幻阵,轻易地就将那扇门在那公子哥儿的意识之中变成了铜墙铁壁,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力量或者祭出多厉害的法宝,也别想让那扇门被撼动分毫。   那公子哥儿折腾的动静终于招来了守卫,于是立即便有人一拥而上,将那公子哥儿给请了出去。   “这都从哪儿找的人,请人出席竟不知道先将诚意摆上台面。”黎凰听着外头的动静渐渐平息了下来,轻轻地哼了一声。   ……   “真是个精于算计的小娘们。”吃遍天睁开了眼,黎凰那一处的动静全部都在他的感知之中,而对于黎凰的应对,他也只是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并想到了自己在邀请黎凰为自己编排舞蹈的时候,黎凰那狮子大开口的种种要求——这是吃遍天第一次在使用那套空头承诺的时候遭遇到失败。   然而,看黎凰拒绝了那宫中人的邀请虽然让吃遍天感受到了一丝看到好戏的愉悦,这股愉悦还是飞快地从吃遍天的身体里消退得一干二净,而他依然只能看着眼前的那些食材发呆,进而唉声叹气。   他的面前,那些他一直认为应该认真对待的食材,都已经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了。   便以那些灵果为例——那些灵果都被吃遍天碾成了粉碎,而后其中的水分被抽离,留下那些干燥的渣滓,那些渣滓又被再度分离,其中每一种可能会带来不同味道的成分都被硬生生地筛分了出来。   所以现在那朱果呈现在吃遍天面前的状态,是一小撮一小撮颜色各异的粉末,以及一团清水,并且这清水的体积明显占据了十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妖兽的肉类,同样的,这些肉类先是被分离出了其中沉积的血液,而后分成了肉渣和水,那些肉渣也在更深入的拆分之中,变成了油脂,胶体,纤维,还有各色的晶体粉末,其中大部分成分根本就没有什么味道,而能够刺激到味觉的那些,品尝起来也只是无比单纯的不同程度的甜,咸,苦,酸……   ——吃遍天可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些个食材给拆分到这种程度的。   “这些滋味重新混合起来之后,真的能够还原出那些果子或者肉的滋味么?”吃遍天在一样样地尝过那些带有味道的成分之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我这是在摧毁烹饪这项艺术么?”   !! 第七百八十七回味道的根本(上)   虽然吃遍天现在对任何滋味都不感兴趣,吃什么都觉得生无可恋,但是他的舌头对于各种味道的分辨能力还在,而这也是他为何能够亲自尝试黎凰那些建议的根本。   甚至,因为对各种滋味的喜好偏爱都已经消失,他反而能够更冷静地分辨那些味道之中每一丝的细微不同,其细致准确的程度就好像那些被创造出来之后一辈子就做一件事的傀儡人偶一样。   于是,吃遍天不但将那些带有不同味道的成分给分离得无比纯粹,甚至顺便连舌头的哪些部分对哪个味道敏感的程度都分析了出来,然后,在稍稍的几次尝试之后,他不但成功地还原出了初始那些食材的滋味,甚至还做到了将肉质的原料做出素菜的滋味,或者将灵果的原料做出一份烤肉大餐来……   如此,随着吃遍天分析过的食物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些食物所承受的命运便不再只是简单的煎炸蒸煮,最终的成品也不再只是建立在原始滋味上的各种改良,而是会脱胎换骨地完全变成另外一种食物的滋味。   源源不断的新花样从吃遍天的手下诞生,原本他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自豪,甚至会想要立即奔跑出去随便拽个人来分享自己的激动的,可是在一样样地品尝过自己创造出的那些食物之后,吃遍天却陷入了更深的郁卒之中。   “味道究竟是什么?是因为这些颜色各异的粉末的固有属性,就好像那些灵石之中蕴含的不同灵力一样……还是因为我的舌头在受到了不同的刺激之后反馈到我意识之中的感想?”吃遍天抱着脑袋,想要逼迫自己不要去深究后一种可能,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凝聚起了一团灵力在自己的口腔之中。   舌头上那些会感知到不同味道的部分就这样浸泡在这团灵力之中,继而吃遍天心念一动,这些灵力化成无数细小的针尖,挑衅起了他舌头上那些小小的凸起。   然后吃遍天就捂着嘴泪流满面地跪在了地上。   吃遍天的意识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丝辣味——这种刺激性强烈的味道,最容易在这种简单粗暴的作为下产生。   “我所执着的美味……若只是如此的话,又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吃遍天只觉得自己长久以来所构建的世界观开始崩塌,甚至连身形都变得有些虚幻,那几乎早已不复存在的破碎虚空得道飞升的预感又漂浮在了吃遍天的脑袋顶上,似乎只要他的心神一个松懈,天顶上立即就会为他张开一条通往所谓仙界的道路来。   “不,美食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如此肤浅的。”吃遍天在短暂的崩坏之后,立即收敛的心神,重新冷静了下来,“美食乃是大道,是我们这么多人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的存在……那些凝聚在菜肴之中的意境和感悟,又岂是这些简单组合的味道能够表现出来的?是啊,到目前为止,我所试出来的都只是味道而已,甚至还只是那些低等食材的滋味,其中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别样的情绪。”   “这都是没有感情,没有感动的味道!”   “可是食物不吃味道,又该吃什么?”吃遍天想到了他自己一直以来宣扬的简单直白的理念,突然整个人又涣散了一下,于是他猛地将思绪收回,并且将心念转移到了千鹤那空蝉之宴上——千鹤虽然并没有被吃遍天认可为真正的饕客,但是那空蝉之宴,却是吃遍天见过的最为忽略食物本味,而侧重于食之意境的一场宴席。   “难道我真的要去向千鹤取经?”吃遍天的心里无比迟疑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并且硬生生地靠着这个念头再度让自己这肉身稳定了下来。   “又或者,黎凰那小女人有本事利用那些幻阵……将那些菜肴之中的意境给模拟出来?”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永远吃不到单乌比较可怕,还是发现他的味道可以直接在我口中生成比较可怕了……”   吃遍天独自一人于这空间之中唏嘘着,同时一挥衣袖,将眼前的那些漂浮着的粉末残渣给彻底碾成了粉碎。   ……   当吃遍天最初从黎凰口中听到那模拟味道的建议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找到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好办法的。   那个时候的吃遍天还没有多想,他只是想到了那些素菜荤做荤菜素做之类让普通人一惊一乍的小把戏而已——不同滋味的混合,的确是会生出奇妙的反应的,并且在他这种饕客看来,这一切的变化仍是根源于食材本身的滋味,只是通过一些不同的手法将其中被隐藏被遮蔽的部分给掀倒台面上来而已。   “那单乌再怎么独特,归根结底也就是个人,我是不是可以向办法将别的普通人的肉质之中那些类似的滋味给逼出来?”那个时候吃遍天如此想着,甚至有些后悔将单乌之前留下的那些血脉给处理掉了,“那些小孩儿有他的血脉,虽然用普通的烹饪方法弄出来的味道平平无奇,但是没准找到合适的配料之后,就能吊出其中美味了?”   然而,就在吃遍天正盘算着这些食材选择的事情的时候,黎凰已经开始长篇大论地向吃遍天宣讲自己那追求将一切都给分析得极精极细的理念了。   “凡事追根溯源,看起来无比繁琐,但是事实上却是一个最为便捷的方法,比单纯地凭借感知和直觉要有效得多。”黎凰如此说道,终于将自己的那套道理给推销了出去,或者说,至少是在吃遍天的意识之中留下了一定的痕迹。   于是吃遍天在随手捉了几个没什么亲属的人并且开始尝试调换配料以吊出滋味,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看不到希望的失败之后,吃遍天终于决定开始尝试黎凰这么个金丹小修士的建议了。   却没想,吃遍天这一试,差点就将自己给试得得道飞升了。   ……   吃遍天当然不会放任自己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之中得道飞升。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吃遍天喃喃道,“虽然千鹤现在下落不明,但是能够做出空蝉之宴的那些厨子应当还留在宫中才是……我或许该去再度体验一番。”   “不过,现在那位小皇帝,似乎比当年那位九龙还看我不顺眼。”吃遍天想到了现今存在在每个城池之中聚宝盆,有些不屑地撇了下嘴角,“真以为这样就能从我这里将好处分去了?”   虽然不屑,办法还是要想,于是吃遍天很快便想到了黎凰:“是了,那小皇帝不是想将她约出去么?我不如就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于是吃遍天的眼珠子转了转,身形立即便消失在了原地。   黎凰正在跟那群女孩子讲解着一些感应体悟的诀窍,吃遍天的突然仿佛一座小山突然从天上砸了下来,那动静让所有人都是一惊,最后还是黎凰反应比较快,带着那群女孩子躬身向大老板吃遍天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吃遍天摆着手,同时示意黎凰借一步说话,黎凰会意,与吃遍天来到了厅堂的一侧,并且反手就在身侧落下了一层屏蔽法阵,将那些女孩子们同自己与吃遍天隔离了开来。   “不知大老板你突然造访,有何要事?”黎凰微微颔首,很标准的下属面对上司的姿态,“舞蹈的编排才开了个头,这些女子功底太差,想要练出气候还需要时间……”   “此事无妨,我既然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和责任心。”吃遍天摆了摆手,“我来此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段时间里,皇宫里的那一位似乎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想要见你一面?”   闻言,黎凰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坦诚道:“是的,他之前曾经给我递过请帖,被我拒绝了之后,每夜都会派人来这摘星楼,捧着大把灵石说要买我出面……哼,对于这种天生贱格的人,就是要吊着他的胃口,吊得越久,他越听话,会心甘情愿掏出来的东西也就越多。”   “呃……”黎凰的坦诚让吃遍天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半晌之后方才干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坚定拒绝他的邀请是因为你早已决意站在摘星楼,站在我吃遍天的立场……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于你也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如果他给的好处足够多的话,同时你与他这两方之间都还没有切实的利益冲突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左右摇摆一下呢?”黎凰掩嘴轻笑,弯弯的眉眼里透着些撒娇的意味。   黎凰的回应让吃遍天苦恼地抓了抓头,长叹一声:“女人果然是这世上顶难缠的存在,艳骨那疯婆子是,你这贪财的小女人也是。”   “所以,不知道大老板你现下前来,是想要我做什么?”黎凰眨了眨眼睛,显然已经猜出了吃遍天的来意,却故意用一种迟疑的试探的语气反问着。   吃遍天咧嘴一笑:“还用我说么?我来此就是为了请你接受那宫里人的邀请啊。” 第七百八十八回味道的根本(下)   于某些人是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于某些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而言之,黎凰答应了那位小皇帝的邀请,同时提出了要求,想要见证一下传说中的空蝉之宴。   随着千鹤的离去,当初的那些厨子其实都已经赋闲多年,如今突然得了旨意,又惊又喜,更是摩拳擦掌想要大显身手。   黎凰就这样在一处别宫之中见到了那位小皇帝,也就是当年那位在登基前一直神神秘秘的福王殿下。   那位小皇帝看着仿佛就是年轻一些的九龙,不过出现的是本体而非分身,看起来倒是诚意十足的模样。   黎凰的身边跟着几个摘星楼的侍从,进退之有度礼节之考究,看起来竟比宫中的那些侍从还要训练有素一些。   双方见礼,入座,便有人开始上菜,黎凰一边品尝,一边随意地应付着那小皇帝的话头,反而是黎凰身旁的一个随侍小厮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菜肴之上,似乎是想偷学一番精髓,好回头去摘星楼抑或珍荟楼中将其还原出来。   小皇帝对此不以为意,事实上,就算摘星楼将这些厨子全部请去他都无所谓,对于食物这种东西,他本就无所需求。   “我登基至今,后位一直空悬,很多人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小皇帝终于将话说到了正题上,“我想,我也的确应该解决这个问题了。”   “哦?所以是看上我了?”黎凰眉头一挑,忍不住就在心里对单乌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我转到这个世界来之后,经历的一切全都是你的翻版啊——你莫名其妙就拐到了一个小公主,我这儿直接就被个小皇帝找上门了。”   “大概那个世界里头的人都有狗鼻子吧。”单乌觉得好笑,“不过说真的,我拐上千鹤还能算是吃遍天的刻意安排,你招来这小皇帝不正是理所当然么?以你这般美貌和宣扬开来的名声,本就该被那个世界里头最顶尖最权势的男子看中的啊。”   “呵呵,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毕竟这些修为高深的家伙们,心里的算盘可是一个比一个阴暗啊。”黎凰于心底暗嘲,但是脸上还是作出了一副有些意外的神色,盯着那小皇帝,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   “我想过我需要的皇后该是怎样的一个人——需要美丽,聪慧,识得大体,甚至需要有一定的统率之能……”那小皇帝看着黎凰如此说道,一字一句地赞美着。   “可我到底只是个边远地方出来的小女子,也无所谓么?我可不觉得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女子,这琉京之中就不存在。”黎凰反问,她还记得当初单乌为了争一个身份,折腾出了多大的阵仗。   “没有背景,这才更显你的不凡。”小皇帝如此说道,表情是无比的真诚,“甚至,我也可以对你说句实话——我并不希望我的皇后有太多太复杂的人际关系。”   “哈。”黎凰哑然失笑,心底却在对单乌嘀咕,“这对你我的要求还真的不一样啊。”   “所以你真打算应了?”单乌反问。   “才不呢。”黎凰回道,“能让我点头的,只有这个世界上最顶层的那些个人,这小皇帝……还算不上。”   ……   对于那小皇帝摆上台面的追求,黎凰不置可否,从容应对。   临行之时,小皇帝直接命人将那一群厨子请出,而后便将这群人送给了黎凰,黎凰假意推辞了一番之后,便欣然收下,那小皇帝也很是开心,觉得自己总算是送出了一份合适的大礼。   “这小皇帝真的有点蠢啊……”离开那别宫之后,那小厮突然嘀咕道,“我觉得,假设你是真的对这空蝉之宴有兴趣的话……他便更应该继续将这些厨子留在宫中,如此才有机会几次三番地邀请你前来赴宴,创造机会才是。”   “哈?这是你的看法?”黎凰没有想到这小厮居然会对此事发表意见,一时之间竟是哑然失笑,随即她便想到了之前吃遍天将单乌和千鹤两个人硬往一处按的举动,便也算是理解了他那种直截了当的思维。   ——这小厮正是吃遍天所伪装而出的,为的就是再度近距离地感悟一下空蝉之宴。   “不然呢?”吃遍天依然裹着那小厮的外皮,但是身上那些用来收束他的脂肪的符文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开始从表皮之下浮出,并且传出细微的让人觉得牙酸的嘎吱声。   “如果你在宴席上表现得没有那么专注的话,他的确应该继续将那群厨子留着,但是,你所表现出来的架势,摆明了是将那空蝉之宴整个儿都偷学去——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摘星楼和珍荟楼所做的生意,那小皇帝再留着那群厨子自然是毫无用途,所以还不如大方一点,推出来做个顺水人情。”   “哈,是我表现得太过了一些么?”吃遍天憨笑,肚皮上的符文首先崩断,于是“哐啷”一声,他那硕大的肚皮便已经凸起在了目前还算正常人的身材之上,连衣物也被绷得差点撕裂,于是他连忙手忙脚乱地补救。   “何止一些……”黎凰笑道,她也知道吃遍天肯装个小厮模样出席便已经算是给足了双方面子——吃遍天的那点伪装并不严密,那小皇帝只要有心,看出吃遍天的底细来并不难。   “不过他将厨子送给你之后,又该以什么理由与你相约呢?”吃遍天将肚子压了回去,暂时看起来还算正常。   “既然已经开了头,那么他的借口可就多了去了——他可以借口来这摘星楼看看这些被送过来的厨子,可以来要求品尝一下摘星楼的那些镇楼宴席,可以来向我请教一下该如何训练那些侍从……”黎凰说着,脸上露出了有些烦恼的表情,“如今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往摘星楼而来了呢,而我在吃了他的宴席,带走了他的人之后,便再也没有理由继续拒绝与他的一切照面了。”   “听起来全是我的错……”吃遍天尴尬地笑了起来——不管是让黎凰应下这宴席,还是让黎凰收下这些厨子,全都是吃遍天的热切请求。   “是啊,所以,我们的账还可以算得更细一点。”黎凰偏头,对着吃遍天狡黠一笑,满脸的不怀好意。   ……   单乌坐在楼船的船舱之中,此时他已经从天极宗之中完成任务圆满离开,正带着那一堆护卫往天涯海阁而去。   这楼船是飞花楼所提供的——在单乌即将离开天极宗的时候,飞花楼调来了这么一艘精美的楼船,说是表示一下己方合作的诚意,而单乌代表着的甘露寺自然是欣然接受,于是所有人都转移到了这楼船之上。   单乌其实并不怎么情愿更换楼船,因为甘露寺准备的楼船虽然简陋,但是结构清晰,如果有谁做什么手脚,以单乌的实力完全可以一眼看穿,而飞花楼这楼船则不同——这楼船之上,为了让人呆得舒适,布下了各种有用没用的法阵符文,层层纠结,仿佛积年的蛛网一样,如果当中有被谁埋下了什么手脚,就算是单乌,都没有自信能够全部找出。   所以单乌在上了这楼船之后便乖巧了许多,将自己关在了舱房之中,借口清修,却是自顾自地给自己身旁落下了一层屏蔽法阵,将自己与这舱房隔离了开来,避免了那些可能的窥探。   然而就算如此,单乌也不可能真正放心大胆地专注于自己的修炼,所以他心念一动,便开始如吃遍天拆分那些食材一样,试图拆分起自己身上的这些血肉了。   “到底是有些什么味道让他那么如痴如狂?”单乌的心中疑惑,盯着自己眼前漂浮着的一截小小的手指,试图让灵力变得更加细微一些,以深入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之处。   “如果真的分析出来什么了,倒是可以告知黎凰,让她去忽悠那吃遍天去。”单乌心底打着小算盘,但是也知道自己的希望不大。   毕竟,单乌可不是吃遍天那种会大而化之的人,对自己这肉身的不解在他心头已经盘桓了如此之久,而为了寻找一个答案,他更是早早地就将自己这肉身给分解过不止一遍了,可是他依然一无所获。   就算单乌受到那所谓佛道经文的启发,觉得自己是不是会因为所谓的业力太重,活在这普通人世便如活在传说中的阿鼻地狱一样,在业力化解之前往复转生受死偿罪,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而自以为所经历过的那些漫长时间,其实不过是阿鼻地狱之中的弹指一瞬……他也依旧没有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什么能够作为佐证的依据。   “如果是吃遍天,他会对此有什么感觉呢?”单乌分析着自己神识之中反馈而来的讯息,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我的神识能够完全地将外在的世界投影进我的识海,事无巨细,但是我却依然无法像区别出那些滋味的细微差别……”   “这是因为我神识感知仍未至极精细处,还是因为我的体悟能力……有所欠缺呢?” 第七百八十九回空蝉与空禅(上)   “并且,我的神识虽然能够感知到各种真实的细节,但是知道这些细节,与真正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舌头去尝……还是不同的……”单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皮——他其实很有点想试试,如果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丢出去,并且仅以灵力和神识与本体相连的话,这眼珠子见到的一切是不是还会带给他那种恍如亲见的震撼感受,特别是在亲自看到一个巨大的胖子之类存在的时候。   “我自个儿的各种感知之间都这么捉摸不准,所以说感同身受这种事完全是鬼扯啊。”单乌在盘算许久之后方才放下了手,继而在将自己那截小指拆分得再无可拆之后,盯着那各色的粉末渣渣,摸着下巴感叹道,“就算是完全一样的刺激,对不同的人来说,带来的效果也是完全不同的啊,就好像极乐散对其他人都有很明显的效果,但是对我和黎凰这种来说,可以说是毫无用途,又或者,我切下一个凡人的手掌,他会痛得昏死过去,但是我切下一个普通修士的手掌,虽然他也会觉得剧痛,但是仍然能够冷静无比地调动灵力将那手掌修复回去……”   “所以,我尝不出来自己血肉之中的滋味,但是吃遍天和艳骨却能为这莫名的味道欲生欲死……”单乌挑了下眉梢,然后便感应到了心底黎凰的要求。   “你把你那截小指分筛出来的东西分装一下,转给我吧。”黎凰如此说道,“没准什么时候我就用上了。”   “我还想找点活物来先行试验一下呢。”单乌回应,“好不容易才分离到这么细致,没准就能试出哪个部分才是真正会对他人血肉起作用的玩意了。”   “我帮你试了便好。”黎凰回应,“你现在那一身清净不能杀生的架势,大概是不好偷溜出去抓些活物弄得鲜血淋淋的吧,比较起来,我这头虽然有吃遍天这死胖子,但是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空蝉之宴上,反而是没什么精力来关心我的事情。”   “也是。”单乌思考了下,点头应道,取出了几个空瓶,将那些被拆分出来的粉末和液体之类分装了起来,而后托在手上,轻易就落进了黎凰手上的储物戒指之中。   “其实你如果能找到什么草木成精的小妖的话……不如也试上一试?”单乌想到了那迦黑月播撒开来的那群小蘑菇,便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修成人形的草木小妖,所以一直也没想到该试上一试。”   “好。”黎凰干脆应道,“我会帮你把能试的都试一下的。”   “我真期待你将吃遍天给踩在脚下的那一天。”单乌抬头远望,视线落在空处,无声地祝福着。   ……   就在单乌和黎凰正分析着吃遍天突然对空蝉之宴感兴趣的缘由所在的时候,有人在单乌舱房之外敲门,自报家门后,便作出了邀请:“飞花楼设宴,希望佛子能够出席。”   “好。”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撤除了身遭的法阵,如此应道,既然他此行打的旗号是游走各家宗门宣讲那魔劫之危,便不能太过拒人千里之外。   “只是希望我的出席,不会令诸位冷场而已。”单乌起身开了门,与那自称金瓮的飞花楼管事稍稍客套之后,如此说道,心底却忍不住嘀咕,“这飞花楼莫非是为了图个好兆头,所以所有的管事都是金字辈的?”   “事实上,我飞花楼也是会根据客人的身份,而安排不同的宴席的。”金瓮如此笑道,“对于天极宗少宗主那样的人,宴席上自然要热热闹闹桃红柳绿才行,但是对于甘露寺的诸位高僧,我们可是特意准备了一系列的素斋呢。”   “哦?劳烦诸位用心了。”单乌双手合十,向那传讯之人行了一礼。   “哈哈,其实坦白说,我这用心也不是特别单纯。”那金瓮特坦诚憨厚地笑了起来,“只是我怕我这心思说出来,佛子就会立即翻脸将我撵出去了,但是不说,我却又觉得良心不安。”   “但说无妨。”既然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单乌便也只能继续客套。   “我想佛子应该也知道,我飞花楼没有固定的宗门所在,不过却将会仙楼这一类产业开设在了几乎每一处的坊市之中,亦成为了我飞花楼立足于世的根基。”金瓮对着单乌拱了拱手,带着那憨厚无比的笑容说了起来,“然而唯一一处没有会仙楼存在的地方,就是甘露寺的所在了。”   “莫非道友是想将会仙楼开到甘露寺?”单乌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笑好还是怒好,而后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还怎么接下去。   “哈哈,我这一辈子,也就这点追求了。”金瓮哈哈大笑,用笑声来缓解双方之间突然安静下来的尴尬,“虽然挺异想天开,但是佛门不是讲究普度众生么?何不就此度化了我心中的这点执念?”   “要改名呢,譬如万佛堂之类。”单乌忍不住就带了些嘲讽之意,以一种完全不得道高僧的语调回应着,“并且,以出家人那无欲无求的修炼准则,可是连过多的食欲都罪过呢——在甘露寺附近开酒楼,多半是血本无归吧?”   “哈哈,其实也是因为最近我观甘露寺动作频频,与诸家宗门之间互有来往,相比将来这些互动还会更多,莫非以后各家宗门的弟子因为种种理由往甘露寺而去的时候,甘露寺便始终以清茶一杯招待对方么?有一个会仙楼之类的所在,岂不是正好合适?”金瓮目光闪烁,如此回应,并在稍稍的停顿之后,特意以重音一字一句地强调着,“更有甚者……如果在普通的招待之外,这菜肴还能够让人领悟到禅意呢?”   “哦?”单乌轻轻挑了一下眉梢。   “我曾听闻有佛家弟子在尚未得道之前,小米清粥度日,难耐饥饿之时便以石头抱在怀中以作宽慰,并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体会到清净自然之意。”那金瓮开始侃侃而谈,脸上一本正经的神色好像他说过的这些事都是绝对发生过的一样,“后来,这些僧人为了让其他人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悟,便精心设计过一些菜肴,据说哪怕是从未接触过佛门弟子的凡人,在食用此菜肴之时都可感受到禅意,放下心中种种纷扰,亦平息掉身上戾气……”   金瓮的形容让单乌毫无意外地联想到了千鹤那空蝉之宴——之前他刚好在和黎凰分析这玩意儿,于是他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这宴席这么有来历,应当会有一些传承下来的名称吧?”   “正是如此。”金瓮点头道,“当初我买到这本古籍的时候,虽然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磨损了大半,但是还是能够依稀辨认的。”   金瓮的手上出现了一卷被黄绢包裹着的书册,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层黄绢,将书册的本体展示在了单乌的面前。   在看到那模糊字迹的下一刻,单乌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就跳动了起来。   “空禅之宴——空明禅意,这名字可真是意境悠远啊,不是么?”金瓮有些得意地说着,“当初为了得到这本古籍,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了……”   “你从何处得来这本古籍的?”单乌嘴角抽搐,同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掀开了那书册的一角,然后打头便看到了金瓮方才扯出来的那个故事,又翻了两页,便看到了那种小小一团放在树叶上树叶又放在了石头上的小糕点。   “你要知道,这开酒楼可是个麻烦事,虽然会仙楼的生意做得足够大,但是每个地儿其实都有各自势力支持的其他酒楼,大家互相之间竞争激烈,一个不慎便是亏本生意,所以为了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我们不得不到处搜罗新鲜的菜色和厨子,而这本古籍,则是我在一处凡人居住之地发现的……据说,乃是很久之前,一个从大陆上漂流到外海的修士所带来的。”   “大陆上?”单乌的眉头挑着,又翻了几页,那文字的确很是古老,各种原料的名称都很陌生,但是那插图所示的模样也的确足够眼熟。   “看起来佛子对这空禅之宴已经生出兴趣了?”金瓮打量着单乌的神色,胸有成竹地问道。   “好奇之心总是有的。”单乌点了点头,轻轻地合上了那本古籍,抬头看向金瓮,“所以,你是想让我等为你试一试菜色,看看这所谓的空禅之宴能否在甘露寺中整出名堂,并以此决定飞花楼的拓展大计?”   “哈哈哈,如果这些菜肴能让诸位师傅的修行更上一层楼的话,岂不是皆大欢喜之事?”金瓮回避掉了单乌那类似“势力扩张”之类的用词。   “呵。”金瓮的紧张让单乌笑了起来,于是他干脆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管是单纯的生意,还是势力的扩张,凭的都是自身的实力,哪怕是……做菜的实力。”   金瓮长舒了一口气,放声大笑了起来:“佛子不愧是佛子,果然是心思通明。” 第七百九十回空蝉与空禅(中)   宴席在这楼船的主厅之中,甘露寺诸人皆在上座,王怀炅凭着身份也蹭在了单乌的身旁——在听说这是飞花楼特意为甘露寺诸人准备的宴席之后,王怀炅的好奇心那是压都压不住。   结果第一道菜上的就让王怀炅的表情一言难尽了。   那是一碗清水,里头飘着一朵仿佛浮萍一样的叶子,叶子上滚动着一滴水珠。   碗倒是很精美,白瓷质地,薄得几乎透光,似乎手指稍稍用点力便会将其捏碎,于是王怀炅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这一手显然震住了那群原本不抱指望的和尚们——这些和尚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上下左右地端详着这么一个小碗,口中念念有辞,似乎是真的感悟到了什么。   “这是什么?”王怀炅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无虫水吧,大概。”单乌沉默了一会儿,按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经文中有说,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小虫,如要饮水,或将这些小虫滤去,或诵念饮水咒超度这些小虫……而这一碗清水澄澈无比,想来就是特意滤出的无虫水了。”   “呃……”王怀炅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单乌的这番解说。   而寂空则在此时开了口,认可了单乌的解释:“是的,道友眼下若以神识感应其中,便可知其中除了水之外再无其他——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虫水,而且在制作的过程之中,未曾有过沸水杀生之举。”   王怀炅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而后就看着那群和尚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将那杯水端起喝下,于是他偏头看向单乌:“你们甘露寺平常也是喝这些水?还是每次泡茶前先念一遍经?”   “大多数时候用的是天上落下的无根水。”单乌抬手指了指头顶,“在没被活物接触之前,那也可算是无虫水,不过显然,金瓮道友这无虫水并不是如此由来。”   “呵呵,佛子真是好眼力。”金瓮在一旁解释道,“的确,无根水之中的确没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虫子,但是那些水从海面上升腾而起,凝聚成云,直到从天而降,其过程之漫长,多少还是会沾染上一些人间烟火气,又怎么配得上诸位大师?所幸,我飞花楼曾经发现过一种碗莲,每日凌晨,便会在叶片上渗出真正纯净的水珠来,而这水珠之中甚至还会带上一丝莲叶清香,于是我们便刻意栽培这种碗莲,使其长成荷塘,每日凌晨便差人前去收集水珠,往往须得数日,才能收集出足够数量的无虫水……”   金瓮刻意渲染着这么一碗清水的价值,听得甘露寺那一群和尚目瞪口呆,就连王怀炅,也开始觉得自己眼前这一碗清水能比一团灵石还有价值了。   “这空禅之宴本就是为甘露寺诸位大师准备的,所以这一碗无虫水,我打算将其命名为清心露,饮之可清心,便作为这宴席的开端。”金瓮长篇大论完,定定地看着单乌,似乎是在等着他做出评价——到现在为止,就只有单乌和王怀炅面前的清心露还没有动了,并且王怀炅看起来也已经有些意动,但是单乌还是看着金瓮,一脸“我等着看你能扯到什么程度”的表情。   “不知道对于这清心露,佛子有何评价呢?”见单乌不置可否,金瓮不死心地逼问了一句。   “你真的想听我的评价?”单乌勾了下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其实你不如继续将后面的菜色走完,而后我们私下相谈?”   “嘿,说说吧,我好奇了。”王怀炅说着,挪动着身子,连人带着桌椅都一起往单乌的身旁靠近了些,同时甘露寺寂空等人,以及其他的那些陪客也都露出了好奇之意。   “还请佛子言明,我等也好立即改进。”金瓮隐隐觉得不妙,但是势头已经逼到此处,他还是咬了牙,硬撑着开了口。   “事实上,这世间至纯之水,无色,亦无味无嗅,所以,这水中既然带有了莲叶的清香,便足以说明这水并非真正的纯净。”单乌说道,抬手在身边画了个圈,一团水属灵力跳动着,轻易便从周围的空气之中凝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细碎水珠来,这些水珠汇聚到一起,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亮晶晶的水球,而后那凝出水球的水属灵力从其中撤出,只留下了用来维持形状的那些,而后单乌稍稍屈指一弹,便将这水球给推到了自己与金瓮之间。   “这才是真正的至清至纯。”单乌轻笑,继而一个响指,这团水便消散成了一团水雾,“然而就算纯净到如此境地,却依然没有什么意义。”   “水的价值,在于滋润行者干裂的嘴唇,在于拯救干涸池塘中的鱼儿,在于让草木滋长,万物生发,甚至可以说,一碗水中,那八万四千小虫,才是一碗水中真正的禅意所在。”单乌笑着端起了面前那碗清心露,略表敬意之后,一饮而尽,而后方才感叹了一句,“果然滋味清凉,沁人心脾,真不愧为清心露。”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瓮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他能听出来单乌话语之中那淡淡的嘲讽之意,但也很是疑惑单乌最后的那点举动。   “水是好水,不过可别让那些牵强附会的意义给沾染了。”单乌解释了一句,“佛门之道,其实关键还是在一句‘求真’之上,不管是清修苦行,清心寡欲,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抛却外界纷扰,斩断旁支,直面本真。”   “原来如此。”金瓮点了点头,硬生生地压下了自己心里头的那点怒意,“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期待这空禅之宴的。”单乌顺势又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善意。   ……   “这群和尚果然就适合去喝西北风。”金瓮借口去厨房审查,暂时从那主厅之中告退,刚一到无人之处,便忍不住如此冷哼道。   “大管事可有何吩咐?”底下人看出金瓮神色不善,但依然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你们都准备了几道菜了?”金瓮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被单乌撩拨起来的怒意压了下去,沉着脸问道。   “已有三道正等着上菜了。”那人立即回到道。   “好,先将这三道上了,剩下的菜色……味道一定要完美,然后,每样分量都给我减至三分之一。”金瓮哼哼了两声,“反正我这靠做菜的实力说话,就是要勾起你们的食欲却让你们什么都没的吃,就是要让你们这群只配喝西北风的和尚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欲求不满。”   “我就不信,真正尝过世间美味之人,还能静下心来行那什么清修苦行之道……”   “是了,你吩咐下去,再加一点料,将那一盘素肉给做出来。”金瓮脸上的笑容已经满是不怀好意,“好好让那群和尚们尝尝什么叫做肉味。”   ……   因为有方才单乌那一番话镇场,甘露寺的诸多僧人在后来那些菜色端上来后,也不好意思太过大惊小怪,反而是一直关注着单乌的举动,反而让单乌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只想扭头吼一声:“看什么看,有的吃就吃!”   但是单乌到底还是得将架子端好,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金瓮的不怀好意——如果真有什么事情的话,他可不能落下把柄。   金瓮显然也吸取了教训,姿态谦虚了不少,也不敢再宣扬他那些牵强附会的所谓禅意——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居然敢在那堆一天到晚诵佛念经的和尚面前谈论禅意,是多么自取其辱的一件事。   因此,比较起来,这宴席上最闹腾的是一人反而是王怀炅了,在连过几道菜色之后,王怀炅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飞花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了的?上的这些菜色,都是老大一个盘子,放的东西却连一口都充不满……”   “要么?”单乌前面的菜色还没动,于是单乌主动地伸手一推盘子,让其往王怀炅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哈,虽然我很想抢你盘子里的那些东西,但是人家不管怎么说,主要都是要宴请你啊,你可不能真让人家伤心。”王怀炅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表示拒绝,“我要是嘴馋,大不了这一顿之后我出钱让那金瓮再给我做一顿就是了,而你这要是不给他面子的话,我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了。”   单乌点了点头,也没好意思说其实这些菜色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惊喜——吃遍天早已经将他的味觉养得极其刁钻,而除了千鹤亲自布置的那些宴席,他也没有多余的耐心去感悟这些塞牙缝都不够的食物之中的意境何在。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群飞花楼的侍女们终于端上了那一盘酝酿了许久的素肉。   ——这盘素肉的盖子一开,便是一块四四方方热气腾腾油汪汪闪亮亮的看起来像是肥肉一样的东西。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霎时间发出了一阵无比齐整的惊呼声。 第七百九十一回空蝉与空禅(下)   在看到那盘中景象的时候,好几个和尚直接横眉怒目地瞪住了金瓮,似乎下一刻便会动手一般。   然而金瓮在这个时候反而挺直了身子,露出了一丝有些得意的笑容,双眼直视单乌,摆出了一副打算靠着这盘菜扳回一城的架势。   “这不是肉,并且也没有用油。”金瓮一字一句地说道,“在烹饪这道菜的时候,我飞花楼并未有一丝一毫对诸位大师不敬的意思。”   “咦?”王怀炅闻言,惊讶地感叹了一声,“可我不管怎么看怎么闻,这都是一块肉啊?”   继而王怀炅直接夹起了那块素肉送进了口中,默默地咀嚼了半晌,脸上的表情越发精彩:“这味道,口感,也分明就是肉啊,而且还是最常见的那种……唔……黑猪肉。”   王怀炅的话让那群和尚的表情更加凝重,似乎只要金瓮敢说一句不敬的话语,立即就会直接动手。   “佛子不说些什么吗?”金瓮依然盯着单乌,嘴唇有些按捺不住的翕动,显然有什么话正憋在口中,正等着脱口而出。   “用蘑菇和豆子做成的素肉吗?”单乌很自然地执起了筷子,在那素肉上戳了两下之后,居然就报出了这食物的原料。   “咦?”金瓮积蓄的气势被单乌这句话戳了一下,微微一愣。   而后单乌直接挟起那块素肉送进了口中,这样的举动看得一旁的寂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可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些东西是蘑菇和豆子,也不可能这样毫无罪恶感地将其送进口中的。   “这肉味的确还原得不错。”单乌点了点头,“足有十分相似了。”   单乌的话未落音,寂空便已经干咳了起来,显然是想提醒单乌注意一下他自己的身份——身为一个佛子在那感叹肉味美好这种事,实在不是寂空他能够接受的。   “虽然原料不是肉,但是看起来是肉,闻起来是肉,吃起来是肉……你又如何确定,你吃下去的不是肉,你没有犯戒呢?”金瓮亦在此时开了口,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还是说,只要你自欺欺人那是素肉便能心安理得?觉得那样就不会被佛祖怪罪了呢?”   “难道这肉有什么问题?”寂空一惊,立即伸手按住了身后的禅杖,下一刻就要冲着金瓮攻击过去了。   一股柔和的灵力压在了寂空的身上,让他冷静了下来,而后单乌开了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不能吃肉呢?只是因为戒条说不能吃肉就不能吃肉,还是觉得肉这东西的美味会引起人的欲望,让人六根不净呢?”   “难道……不是么?”金瓮眨了眨眼睛,反问。   “这么说吧,一个人,如果这辈子吃的猪肉太多,下辈子便有可能转世成猪,而他的儿子孙子也刚好是个喜欢吃猪肉的,那么……如果他的老子转世而成的这只猪,刚好就被端上了他儿孙的餐桌呢?”   “呃……”金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佛门讲究因果轮回,戒杀护生,我佛门要斩断这团因果,便不会再去吃众生的肉。”单乌说着,一脸慈悲之色,“你可知,世间众生,因为业力因果的不同,不断辗转六道之间,这过程中有多少转生畜生道,落得个被人屠杀宰割的下场?如此,生生世世,这尸骨恐怕是要堆积如山了。”   而后,单乌这慈悲面孔中变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如果你意识到,你吃下的肉里其实就有不少是自己六亲眷属的肉,就算其滋味再美,你还能继续一如既往地吃得下去吗?”   金瓮没说话,反而是王怀炅的脸上抽搐着,半晌回了一句:“你这一句话,大概是将我这辈子的食欲都打压下去了。”   单乌没有接话,只是抬眼看着金瓮。   其实自从单乌发现那菜肴的分量少得可怜了之后,他就已经能猜出金瓮的意图了——金瓮希望能够通过飞花楼的这些菜肴来让这群甘露寺的和尚们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欲求不满,甚至想要通过这肉味来勾起各人心里的不清净。   如果金瓮不再挑衅,老老实实介绍这素肉的材料和制作工艺,单乌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偏偏金瓮想借此来嘲笑他这和尚当得自欺欺人,于是单乌索性直接用这么一番话败光所有人的胃口。   “难道我从此也要当和尚么?”王怀炅的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狂妄自大,不过,道长,乃至众生身上的业力,自有我等承担。”单乌笑着回应了一句,“而这本就是佛门子弟的修行目的。”   “我们干坏事,你们赎罪就是了?”王怀炅微微一愣,如此理解着单乌话语里的意思,“这岂不是亏本生意?”   “是不是亏本,千万年后大家化成飞灰的时候才有论断吧。”单乌摇了摇头,如此回答。   “化成飞灰?”王怀炅又是一愣,一直以来,他只听人说过期望着永生不死,或者不断历经轮回后也要坚定地死而复生,却没见过见人如此自然如此笃定地将千万年后的光景落在了灰飞烟灭之上。   单乌摇了摇头,没有对此事再发表意见,而是转向了金瓮,恭维了一句:“金瓮道友这道素肉,有滋有味,可以缓解修行不足之时人心中难捱之欲,同时却无业力缠身,于甘露寺中的小辈而言,实在是功德一件。”   “呵呵……”金瓮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两声,低下了头,再度躬身退出。   同时,甘露寺的其他僧人,亦在单乌的解释之后,释然地品尝了那块素肉的滋味——这种对这群和尚们来说无比陌生的滋味让他们一时之间竟有些飘然之意,甚至想要渴求更多,但是很快,寂空那低声诵念经文的声音就将他们再度拉回到了现实。   寂空始终没有对这一盘素肉动手,他的脸上一忽儿纠结着一忽儿又释然,不知道在和他身体里那小怪物做些什么争执。   单乌一直留意着寂空的动静,特别是他身上那些小怪物们的动静。   ……   金瓮不愧是生意人,再度出现的时候,之前那些对单乌的挑衅之举便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甚至无比殷切地希望单乌能够对自己奉上的这些菜肴多评价上几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单乌这小子是真的知道该吃什么怎么吃,而且比他更能将一道平平无奇的菜肴给夸出花来。   “难道佛子转生的生而知之,竟也包括了这些内容?”金瓮忍不住问道——金瓮在拜见单乌之前可是将他之前的行径都打探了个一清二楚,那些经历中,可没表现出单乌是舌头这么刁钻的人啊。   单乌摇了摇头,没承认,但也没有明确否认。   “不过,我金瓮能得佛子亲自指点了,也实在是三生有幸啊。”金瓮仰天大笑。   ……   不管金瓮的心里到底是打了什么样的算盘,总之这场宴席到了最后仍是宾主尽欢,或许只除了寂空一个人。   单乌和王怀炅其实都在关注着寂空——寂空的表情时好时坏,身上的气息也很不稳定,似乎是在纠结很多复杂的问题,如果一个想不通,很有可能就会直接动手砸桌子了的感觉。   “寂空好像一直不太对劲,方才也是他第一个想要动手攻击金瓮的……”王怀炅以秘术在单乌的耳边窃窃私语,“身为佛子,你是不是应该关心他一下?”   “嗯,我带他出去散散心好了。”单乌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关键人物,这样单独出去,要是遇上了那魔神该怎么办?”王怀炅也有些担心单乌。   “哈,难道你还真的以为随从的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单乌挑眉笑了起来,“排场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就是摆着好看的而已。”   “哈……也是。”王怀炅哑然失笑,“我习惯了自己的位置,便忍不住用我的境况来揣测你的情景了。”   单乌出手,拍了拍王怀炅的肩膀,而后起身走到了寂空的身旁,附身说了几句,便与场中众人告辞,带着他退了出去。   那一群和尚面面相觑,觉得自己留在这儿有些尴尬,于是便也纷纷告退。   这个时候,王怀炅冲着金瓮眨了眨眼睛,嘿嘿地笑了两声:“我说,场面都已经做完了,金瓮道友你索性还是上些正菜吧,大鱼大肉还有酒水什么的……”   “给那些和尚们吃的东西,于我们……可实在是连牙缝都塞不满啊。”王怀炅敲着碗要求道。   ……   寂空跟在单乌身后走到了这楼船的船舷边缘,海面高空处的劲风的确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然而身上的气息依然没能稳定。   单乌直接从那船舷边缘跃了出去,寂空微微一愣,也跟着一跳,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跳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空间之中,上下左右皆是星辰,只有单乌依然站在他的面前。   “佛子……”寂空满脸的茫然,然后他便觉得自己身遭一紧,似乎有什么无形的束缚正在将他层层包裹。   寂空顿时紧张了起来。 第七百九十二回两小无猜(上)   “放轻松。”单乌冲着寂空微笑,双手做出了安抚的动作,然而包围在寂空身遭的那些压制却越来越严密,甚至渗进了寂空的身体,看起来是打算将他的五脏六腑的动静都控制住一样。   然而这种控制却偏偏放过了寂空的脑袋,寂空冷静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就古怪了起来,甚至都不敢直视单乌了。   “我想我们应该还是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的,而且也都是可以替对方保守秘密的。”单乌说道,“所以现在,有些事情,我想问问看你真实的想法。”   单乌没有明说,但是他话语和动作里的暗示已经足够了。   “你看出来了?”寂空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看向单乌。   “嗯。”单乌点了点头,“我承认,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上一次见到的这样的存在……是我当年在蓬莱认下的师父。”   “環星子?”寂空当然清楚单乌的经历,“他不是据说已经被天魔吞噬了么?”   “姑且就这么说着吧。”单乌也懒得解释太多,“因为所以总而言之于公于私,我虽然能够理解你不得不这么做的意图,却还是无法对你置之不理。”   “你想说我也会被天魔吞噬?”寂空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惊恐的神色,转而变得坚定,“不会的,我的心中但凡有一点魔念,都会被分离并且吞噬,如此下去,我只会真正立地成佛!”   “你立地成佛了,那么那些小怪物们会怎么样,你想过么?”单乌反问。   “当然。”寂空飞快地回应,“当初定下契约之时我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在我真正成佛之前,由其为我吞噬恶念,而我成佛之后,自当与其一起共享那通明心境。”   “原来如此,你是打算日后一直念经给它们听吗?”单乌了然地点了点头,换来了寂空有些不满的皱眉。   “那么,善恶之分……你又是以什么标准判断的呢?”寂空的反驳还未出口,单乌便已经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众生喜乐为善,众生悲苦为恶。”寂空沉默了片刻之后,如此回答道。   “我注意到你方才的情绪起伏。”单乌的目光闪烁,却将话题重新回转到了之前的宴席之上,“在那盘素肉上桌之后,你的情绪便一直不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这善恶之分上难以抉择了?”   寂空闻言,有些不情不愿,片刻之后方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是”字。   “那么就让我来继续猜猜看你心中的矛盾所在。”单乌微微抬起了下颌,口中说着猜测,脸上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表情来,“你想到天底下那些愚昧之人吃的都是自己几世亲眷转生而成的牲畜,又或者来世自己转成牲畜被端上别人的餐桌……这样的因果轮回为众生之大苦,亦为大恶,然而,对芸芸众生来说,食不果腹,食无滋味,生于人间却如堕饿鬼道,同样亦是悲苦之事,所以,你若是一定要强迫天下人都不吃肉,那么你便也可被冠上一个妖僧的大名了,是么?”   “是。”寂空叹了口气,承认了单乌所言的矛盾,但是仍然为自己争辩了一下,“然而我亦在这矛盾之中,领悟到了佛子所言,一切业力皆由我等佛门弟子承担这句话的真谛……”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单乌笑了起来,随即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可是你毕生之所愿,乃是往生极乐。”   寂空闻言,又是沉默良久,方才垂头,应了一声:“是的……”   “话说回来,就算你立下宏愿,要担起这世间一切罪孽,要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也未必就真能跳出这善恶的困境呢。”单乌继续说道,“有兴趣听我说个故事么?”   单乌看起来是在征求寂空的意见,但是实际上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单乌说起的,是有关那个叫明月的鲛人的往事。   寂空初时还未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特殊之处,然而渐渐地,当他将自己代入到明月的立场上的时候,他的表情便开始纠结了起来。   “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我会这么做么?”寂空开始不断地问着自己。   “这些鲛人们为何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这些人类也需要繁衍,需要土地,需要更多的资源,而鲛人们拥有如此无尽的海域和财富,帮他们一把不是应该的么?”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救这些人类的话……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然而这会付出很多鲛人们的性命……这些性命就不是性命么?”   “众生平等,鲛人和人类本就该一视同仁。”   “然而这些人类的无穷无尽的贪婪,仍需要继续忍让和满足么?”   “这些人类因为穷苦,欲望得不到满足,行事难免偏激,的确是需要更多的关怀的,亦是需要他人以善意感化的……”   “然而关怀的底线在哪里?这些人类如果因为贪婪而入了魔,也需要继续将他们视作人类而力图拯救么?”   “或者应该将其镇压?镇压一个入魔之人,与彻底杀死一个入魔之人……所带来的后果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是不是应该在早一些的时候就杀了他们?”   “杀死这些人类,是不是就能救下这些鲛人了?”   “我怎么会生出杀意来?”   ……   寂空的双眼睁大到几乎要脱出眼眶,他感受到自己心中因为单乌讲述的这个故事而生出了一层层的恶念与杀意,这杀意甚至是针对了人类整体的,然而他身体上的那些小怪物却并没有丝毫动静,似乎被单乌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束缚压制得严严实实。   而没有了那些小怪物的帮助,寂空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几乎是无可避免地向着越来越阴暗的方向发展,以至于他的瞳孔越来越黑,眼底亦崩出了一根根的红血丝来,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即将爆发出一身魔气的魔修一样。   “真是佛魔一念间?”单乌观察着寂空身上的每一丝变化,不由自主地就挑起了眉梢。   ……   明泽坐在一处无人礁石之间,低垂着眼睫,手里持着那能够发出鲛人声音的乐器,正呜呜地吹奏着,脸上是一种自我陶醉的神色。   ——这是虹霞岛附近一处被荒废了的岛屿,明泽所在的岸边不远处还有之前那些人驻扎着的遗迹,不过现在那里头已经都是满满的灰尘,并且成为了这岛屿上那些小动物们的乐园。   月色皎洁,在海面上洒下了一条仿佛一颗颗星辰铺就的直往天边的道路,也洒落在这少年人的身上,如同给他披上了一层轻纱。   而在如此静谧的夜色之下,除了这少年人吹奏的乐曲之外,时不时还有些海鸟的鸣叫响起,似乎是想打乱明泽所吹奏的乐曲的节奏,结果却是在那乐曲之中合上了几个微妙的音节,反而让这一首曲子变得更加层次丰满了。   随着明泽一曲终了,他眼前的那片海面上哗啦啦地溅起了一团水花,而后一个女孩子的脑袋冒了出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正直直地盯着明泽,同时身后的鱼尾轻轻摇摆着,将水面搅得哗哗直响,似乎是在用这样的动作来赞扬明泽演奏出来的乐声。   明泽看着那女孩子的笑容,也是咧嘴一笑,而后从那礁石上站起,跳跃,“噗通”一声就落在了那女孩子的身旁,既不使用辟水珠也不使用灵力逼开海水,而是让自己也变得如同那女孩子一样全身湿漉漉的,好像这样便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近一些。   女孩子微微一惊,稍稍后退了一些,避开了那些劈头盖脸的水花,同时长尾一甩,哗啦啦地撩起了一大团海水,直接就浇在了明泽的头顶上。   明泽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扑腾着水花便向那长着鱼尾的女孩子游了过去。   两人如此嬉闹了一番之后,明泽服了软,唤出了御空法器,直接从那劈头盖脸的水浪之中冲了出去,那女孩子见此情形也是无比灵活地一转身,潜入了水下,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远在十丈之外,口中发出仿佛唱歌一样的声音,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明泽压低了自己的高度,让自己刚好盘膝漂浮在水面上一尺左右的高度,也不管自己身上湿哒哒地滴着的水,只是认真地听着那女孩子声音里的高低起伏,而后再度将那乐器放在了自己的唇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了出来。   那女孩子微微一愣,表情突然就认真了起来,缓缓地游到了明泽的附近,抬手比划着什么,同时口中音节婉转,仿佛唱歌一样,低低地在海面上传开。   明泽也仿佛一个认真的学生一样,间或开口说话,间或以那乐器吹出几个音调,间或以两手比划,竟是连蒙带猜地和那女孩子交流了起来。   ——在这无人知晓的小小角落中,明泽和那个半人半鱼的小女孩,正在努力地想要了解对方所代表的存在。 第七百九十三回两小无猜(中)   从明泽发现这半人半鱼的小女孩儿开始,到两人之间试探着接触,到如今玩在一起大概算作两小无猜的状态,可是耗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还只是几个照面的时候,明泽惊诧地发现,原来自己手里头这奇形怪状的乐器所发出的声音,居然和这小女孩儿的歌声一模一样,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乐器的声音,这小女孩儿才从海底浮了上来,否则的话,这岸上的生物是根本别想发现她的存在的。   接着,明泽意识到这小女孩儿的歌声其实并不只是好听而已,那是属于她这么个种族所特有的语言,甚至还可以用来指挥这海中的一切生物,这使得明泽越发有兴趣对这小女孩儿的来历追根究底了。   然而明泽仍将这小女孩儿的存在当做秘密隐藏在心底,因为之前田冲做过的那些事,让他担心万一这小女孩儿被人发现,是不是也会如同别的妖兽一样被斩尽杀绝——明泽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会看到这小女孩儿的尸体。   “田冲对我很是保护,可是有时候是不是保护过头了?”明泽偶尔也会想想这样的问题,但是他的实力,让他在田冲面前根本就没有一点可以置喙的余地。   “她……应该不是人类吧,或许是某种妖兽……”对于小女孩儿的来历,明泽如此猜测着,“如果是妖兽的话,就更不能让田冲他们发现了。”   于是在最初双方都还不明所以的那段时间,每当明泽蹲在岸边,向那小女孩嘀咕着自己的担忧的时候,那小女孩儿便一直远远地躲在水里,用那双水晶一样通透的眸子看着明泽,时不时地点着头或者甩着尾巴,好像不用听懂明泽的话便能理解明泽的担忧一样,并且,这小女孩儿在后来的举动之中也很是配合明泽,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从来不会在明泽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出现,一旦发现有什么人在靠近便会立即掉头回到深海之中——这妖兽的灵觉显然比明泽这个人类要强大太多了。   但是,明泽只要在独处的时候吹起乐曲,这小女孩儿便会立即浮出水面,用那种甜美的笑容迎向明泽。   “除了娘亲,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明泽实在很是喜欢这小女孩儿的笑容,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觉得心情明净了不少,那些在修炼或者日常之中积累下来的郁卒之意,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小女孩儿似乎很喜欢听明泽吹奏的乐曲,也很喜欢明泽这样的夸奖,每次临行告别之时,都会转头潜入海底,过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就会捧着一截珊瑚,或者一颗海底明珠之类闪闪发光的东西,并且将其丢到明泽的怀里,好像是要以此作为对他的奖励一样。   明泽在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东西的时候,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或许是单乌留在他体内的血脉起了作用,让他居然无师自通地想出来怎么让这小女孩儿更开心的方法。   于是明泽开始自己动手打磨这小女孩儿扔上来的贝类珊瑚珍珠之类,并且将其以金线穿起,并最终在某一天的时候,编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在那小女孩儿再度浮出水面的时候,将其远远地抛了过去。   小女孩看到那被扔过来的项链,鱼尾在水面上一甩,整个儿从海面上跳跃了起来,身姿矫健,一把便将那项链给接在了手中,而当一切水花落定之后,小女孩儿已经将那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同时往岸边靠近了一大截的距离,似乎是想让明泽能够更好地欣赏自己戴着这项链的美丽姿态,又似乎是因此而彻底放下了心中戒备,决定将明泽视作自己可以接近的存在。   两人之间的关系终于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而在这个阶段之中,明泽虽然不知道自己在那小女孩儿的心中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是那小女孩儿已经被明泽认定为他懂事之后所遇到的,第一个能够认真交往的朋友。   ……   当明泽有了与这小女孩儿当朋友的意识之后,他便开始试着与这小女孩儿有更多的交流,于是他想要学习这小女孩儿的语言,刚好,这小女孩似乎也很乐意与明泽交换更多的讯息,双方都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在不断的试探与模仿之中,渐渐地把握到了交流的诀窍。   双方终于互通了姓名。   “明泽。”女孩子用唱歌一样的语调念诵着明泽的名字。   而那女孩子的名字是一长串起伏的音节,明泽只能以那乐器吹奏出来,不过那串音节所指代的含义他也已经明白了。   “深海中的明月,真是好配你的名字。”明泽如此感叹道,“不如我以后就叫你明月吧,这样和我的名字还能有一个相同的字呢。”   小女孩没有拒绝,很开心地重复着“明月”这两个字的音节,甚至将鱼尾甩得哗哗作响。   “你……是人还是妖兽?”明泽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桓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人是什么?妖兽是什么?”明月歪着脑袋,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我这样的,叫做人。”明泽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边上靠近过来凑热闹的小鱼,“这种的应该算是兽。”   明月上下打量着明泽,又低头看着那条小鱼,而后甩了甩自己的鱼尾,摇着头道:“都不太一样。”   “唔……”明泽迟疑了片刻之后,又问了一句,“你有亲眷么?或者说,和你一样的存在?”   “当然有。”明月回答,而后比划了半天,终于又让明泽学会了一个新词——“公主”。   “你是你们族群之中的公主?”明泽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我的娘亲也是公主呢,我所在的族群里头的公主。”   ……   自此之后,明泽便不再着意于将明月给归类为变异的人类或者修成人形的妖兽,在他看来,这么一个有自己的群落体系,能说话能思考能与自己交流的存在,就算称之为人,也没有什么不妥,顶多就是带上了一条鱼尾巴而已。   “我娘亲似乎很不喜欢水,她感觉总在害怕我会被淹死。”当两人之间能够有更多交流的时候,明泽便开始向明月说起自己家里头的那些事情灵力。   “为什么要怕水呢?水底多美好啊。”明月露出了稍稍有些不悦的神色,在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之后,突然在水里转了一个大回旋,哗啦一道水浪拍到岸上,将明泽给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明泽脚下湿滑,在浪头回卷的时候站立不稳,左摇右晃地就要往水里栽去。   明泽还在努力地摆动着手臂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第二股浪头便已再度袭来,同时他也感受到自己脚下有道鱼尾强横地一卷,居然硬生生地将他给拖进了水里。   明泽却惊诧地发现自己在这仓促之间居然完全没有呛到水,那些飞溅的水花虽然将他给淋了湿透,但是并没有灌进他的口鼻之中,同时他的摇摆踉跄也很快找到了新的倚靠——明月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并且用双手稳住了他的身形。   “咦?”明泽定了定神,偏过头看向了明月。   “我带你看看真正的大海。”明月如此回应,而后绕到了明泽的一旁,伸手握住了明泽的手掌,拖拽着他往海面之下沉去。   初始之时,明泽还有些恐惧之意,生怕自己真的就被淹死在这海水之中,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只要自己靠近在明月的身边的时候,这些海水便会主动地在他的眼前分开,让他依然能够如同在地面上那样自如地呼吸。   而后,在放下了心底对于海洋的恐惧之意之后,这海面之下的景色,便果如明月说的那样,精彩纷呈了起来。   明月召来了一群身上带着点点荧光的小鱼,这鱼群环绕在两人身旁,替他们照亮着这海底的景色。   于是明泽看到了比自己以为的要多得多的鱼,这些鱼的形状千奇百怪,色彩亦是五颜六色,一群一群在海中来回游窜,看着竟仿佛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开花落,抑或各色的蝴蝶在聚散离合,一时之间,明泽只觉得眼花缭乱。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一群长着马头带着鱼尾的小生物探头探脑地靠近了明泽和明月,明月习以为常,而明泽却是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两人继续下沉,然后明泽便看到了海底地面上生长着的,仿佛参天古树一样的巨大珊瑚,这些珊瑚有的聚集成团状,一个个小山包一样堆叠在海底,也有的造型张扬,或如鹿角,或如古木,或如蒲扇,或如屏风,其色泽也比明泽所以为的要丰富得多,红白相间,浅紫橘黄,有的甚至还有各色条纹相间。   而明泽在发现这些珊瑚的枝桠上那缤纷色彩是由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的小小活物所带来的时候,更是惊得仿佛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样。   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这感知无比正确。   ——这珊瑚丛中,的确存在着一个与地面上有种种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七百九十四回两小无猜(下)   珊瑚是活的,海底有鱼有虾有蟹,有花有草甚至还有马,而且在周围那些发光小鱼的映照下,这些玩意的色彩比陆地上的还要鲜艳丰富了无数倍——这样的景色看得明泽是目瞪口呆。   “我以前也不是没下过海底,为何竟没能看到这般景色?”明泽心中疑惑,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明月身上的时候,他立即就找到了答案。   之前明泽下海的时候,边上跟着的是田冲——那田冲一身煞气,一入海中,大鱼小鱼纷纷逃窜,那些珊瑚上张扬的小小活物也都全数收敛,这海底之下看起来自然是既昏暗又死气沉沉。   但是这一回,陪着明泽下海的是明月,那些鱼儿虾蟹都很乐意于亲近明月,并且在她的面前不断扭转身姿变幻色彩招摇着自己的美丽来,活泼可爱,生机盎然。   于是明泽就这样被明月带着在这些珊瑚丛林之中游走着,两人并肩而行,倒是有种漫步林间的旖旎意味。   “你的家在这种地方么?你的家人们呢?”明泽好奇问道。   “我只是出来游玩的而已。”明月回答,偏过头微微一笑,“如果我现在就带着你去见我的家人的话,他们也会撕了你的。”   “哈,感情我们两个在对方长辈眼里,都是差不多的存在啊。”明泽释然地笑了起来,他又发现了一样自己与明月的共同点,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仍旧为此而窃喜。   甚至,在这种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中,他竟察觉到了一丝额外的刺激,以及由此而生的甜蜜。   “娘亲当初和父亲在外公的眼皮底下私会的时候,莫非也是这样的心情么?”明泽情不自禁地想着。   “我有没有可能让她成为我的老婆呢?”明泽看着海水之中悬浮着的明月,突然就有些心动——那海藻一样的长发在周遭铺展着,鱼尾灵活地甩来甩去,并且她那双剔透的眼睛在透过海水的时候,居然还会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来……   明泽一时之间竟是痴了。   ……   于是明泽和明月就这样真正结成了好朋友,双方都很好奇对方的世界,而为了了解更多,便更加努力地开始学习对方的话语。   ——日常的交流已经不是问题,但是如果要谈及更复杂的问题,在太多无法解释的名词上,双方依然需要花上很多时间来互相理解。   “你能听懂这些小鱼儿的话?”明泽看着明月逗弄手边那小鱼儿的姿态,微笑地问道,“要是我也学会这些小鱼儿的话语,是不是就能指挥这些小鱼听我的命令了?”   “这是我血脉之中的天赋。”明月如此回答,而在这个时候,她手边的这条小鱼似乎说了什么,让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   “怎么回事?”明泽几乎没有见过明月有这么严肃的表情,顿时也紧张了起来,“该不会是你家里人发现你我的事情了吧?”   “不是。”明月摇了摇头,同时用手掌圈起了那条小鱼,“它刚刚告诉我,它最近听到的一些消息,据说西北边有一股杀意纵横,大家都很害怕,所以都在往别处迁移。”   “杀意?是什么妖兽吗?”明泽好奇地追问,心里却在嘀咕,“这些小鱼如果能训练一下,岂不是整片海洋的动静都能了如指掌了?”   “不是妖兽呢,是你的同类。”明月回答,“据说是个很凶悍的女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经常转瞬之间纵横千里,然后又会在某个岛上盘桓许久,闹出的动静很是不小。”   “我的同类?女人?”明泽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当初千鹤田冲等人告诉他的,他们不得不离开大陆的原因——似乎正是为了躲避什么了不得的仇敌,所以不得不背井离乡。   “能不能帮我再打听一点那个女人的消息?”明泽连忙向明月拜托道。   “唔,它知道的事情有限,不过我可以传令下去,让它们注意一下那女人的动静的。”明月点了点头,干脆应道,“不过那杀意存在的地方还很远,想要让它们弄清楚都发生了什么,还需要耗费一段时间的。”   ……   明泽在听说了有个凶悍女人在海面上四处搜寻什么的时候,本能的是想立即回报给千鹤或者田冲知晓的,但是转念一想,发现这话要是老实说的话,便很有可能暴露出明月的存在,于是明泽迟疑了一下之后,硬生生地将自己这念头压了下去,转而采取了一种比较迂回的办法。   “田冲叔叔,我们为何一定要留在这外海之上?陆地上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么?”明泽首先选择了田冲,因为他知道,人如果他去问千鹤相同的问题的话,千鹤十有八九就会直接开始回忆往事了。   “诶,这种隐秘之事谁知道呢?不过,既然能让你那皇帝外公那么郑重其事地将你和你娘亲送出来,那么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田冲依然是按照惯例回答道。   “怪物也好,人也好,或者其他什么存在也好,它如果追到这外海上来的话,我们能躲得过去么?”明泽旁敲侧击地提醒着,“我都能短短一日夜间便纵横数个岛屿了呢,对方真想搜起来的话,应该还是很快的吧?”   “不行的话,甚至还能派出军队来呢,来个十万百万人……我们就算躲地洞里,也很容易就会被挖出来啊。”明泽的心里嘀咕着,却没敢将这话直接说出。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一定会为小侯爷和公主殿下争出一条生路来的。”田冲的回答有等于没有,明泽只能继续将那些忐忑埋藏在心里。   ……   艳骨的情绪也很是不好。   她本来觉得千鹤那一行人不就是出个海么,又能跑到哪里去?结果自己亲自出海之后,才生出了沧海茫茫不知该往何方的感觉。   那大片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水,就算是以艳骨的神识感应范围,都不怎么能找到可以作为标记的岛屿礁石亦或其他,同时这海上还时不时地一阵狂风暴雨,将她好不容易推算出的一线天机给搅得粉碎,再加上之前九龙扰乱天机留下的手尾……艳骨总算是理解了吃遍天那种死心了的感觉。   然而艳骨自然也不会如此轻易便选择退缩——她可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到大陆之上接受吃遍天的嘲笑,于是她在没头苍蝇一样疯狂地乱转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定下了心神,决定用一种更加细致的方法来搜寻那些人的踪迹。   于是艳骨从西北方向开始,展开神识,开始一片一片地搜寻起下方的岛屿来,并且将其位置以及周围的洋流之类都印刻在了一枚玉简之上,以便随时作为参照。   而她选择从西北方向开始,也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人既然是为了躲避吃遍天这种吃人的魔头,那么自然会往极偏远极艰苦,极不适合常人居住的地方而去,让人觉得这种环境中怎么可能会有活人存在,这样才有可能于死寂中隐匿起自己的所在——西北的海面上冰雪连绵,更有无数冰山漂浮,水下强横的凶兽亦是多种多样,就算是元婴境界的修士,呆在这样的地方也难免会生出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艳骨觉得自己的推断一定是十分准确的,所以她在搜寻那些岛屿的时候格外用心,甚至恨不得掘地三尺。   然而她并没有发现有一丝半点活人的踪迹。   “我的推断是错误的么?”艳骨轻轻地落在海面的冰层之上,那冰层之下原本游走的鱼儿一惊,立即四下散开。   这动静被艳骨注意到了,艳骨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抬手,哗啦啦掀开了自己眼前的冰层,并且将其中一尾溜得慢了一些的鱼儿给提溜了起来。   艳骨手中的灵力轻轻一旋,那小鱼儿的脑袋掉了下去,身上的肉亦如花朵一般绽开并翻卷而上,汇聚在了那一根鱼骨顶端,继而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看起来仿佛一朵晶莹剔透的水晶玫瑰。   这朵玫瑰在艳骨的手中只停留了一瞬,随即消失,剩下一截鱼骨飘进海里,而艳骨的脸上亦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好像吃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事物,直想要吐出来一样。   “呸!”艳骨甩了下头,一团糜烂的渣滓在他身旁浮现,而后也落进了海中,“虽然味道没变,口感没变,但是为何感觉竟仿佛木渣混着冰渣一样,竟使我一刻都无法容忍它呆在我的口中?”   “改变的不是我的味觉,而是我的心境?”艳骨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就算找到千鹤和那小孩儿,就算那小孩儿的味道和单乌一模一样……我也未必就能再度拥有那种满足感啊……”   “难道他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又对我们做了些什么手脚么?”艳骨的眉头纠结得更紧,“他不过区区一个元婴,能做什么事情是我们无法察觉的?”   “然而他的确就在我们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和那小蘑菇一起谋划出了一条逃生的计策……”   “并且成功了。” 第七百九十五回当凡人去吧(上)   “佛子做什么去了?”金瓮等人有些疑惑地向王怀炅请教道,他们收到了单乌的传讯,声称有要事需要处理,让这楼船暂且在原地停留个一两日。   “寂空的修行出了岔子,他要花些功夫引导一番。”王怀炅知道得清楚一些,因为寂空的状态他也算是一直看在了眼里。   “寂空?”苏青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于是好奇地追问了起来。   “具体关系到佛门那些修行法门,我也不好多讲……”王怀炅斜眼看向了一旁甘露寺的那些和尚,知道单乌转告自己的那些话要是直接说出口,自己多半会被那群和尚们围攻,于是只能大而化之地干咳了两声,“放心吧,他心底有数,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么他现在是去哪里了?”金瓮继续追问——单乌带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就从他这楼船上消失了,而他竟不知何时亦不知两人前往何方,实在是让他觉得自己颇没面子的事情。   “好像是去了下面一个凡人聚集的岛屿吧。”王怀炅说道,“具体情况,还是等他回来再细问吧。”   ……   正如王怀炅所言,单乌带着寂空趁着夜色偷偷地来到了一个凡人居住的岛屿之上,这岛屿周边除了海鱼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产出,因此也没有什么修道之人会愿意在这岛上留驻,但是也没有贫瘠到只有小渔村——在这岛屿的中心处,还是有一片不算小的凡人城镇的。   单乌并没有放松对寂空的压制,于是现在的寂空虽然能够自如地说话行动甚至还能以肉身打打架,但是顶多也就是个强壮点的凡人的程度,同时,被单乌引入寂空体内的灵力依然死死地控制着那些会吞吃意识的小怪物们,不让它们有吞吃寂空意识的机会,于是寂空心中,种种念头此起彼伏,根本就理不出一个条理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寂空虽然心思混乱,但是并不妨碍他察觉到单乌的举动。   “让你过一过凡人的生活。”单乌回答道,“或许你会有什么新的感悟。”   “什么意思?”寂空抬头,看到了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凡人城池。   “因为我觉得你会给我一个很好的回答。”单乌回答,同时伸手拍了拍寂空的肩膀,“其实我之前对你说的,有关那个鲛人女子的那些矛盾,也同样是我难以释怀的难题,而你方才那种感同身受的表象,让我觉得,你或许能够为那个难题找到答案——这是我的私心,而我希望你能够为我完成。”   “咦?”寂空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单乌居然是在郑重其事地拜托他一些任务,他同样也没想到,单乌居然会坦率承认自己的私心。   “你和那个鲛人女子一样,心地善良,对世间万物都心怀善意,觉得应该众生平等,而你和她之间的差别在于,你的身后并没有太沉重的需要你背负的性命,并且,因为你常年生活在甘露寺,你已经习惯了那种远离漩涡中心的高高在上的视角。”单乌解说道,“你拥有和她相似的起点,但是处境明显会比她轻松更多,所以我想看看,你在面对真正的众生之时,是不是会做出些不同的选择,或者找到一条更为超脱的道路来。”   “如果我不同意呢?”面对单乌的解释,寂空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意。   “你没有不同意的机会,因为我说了,这是我的私心。”单乌回答,“我封了你作为佛门弟子的修为,让你留在这凡人岛屿之上,拿走你身上的传讯法器,回头完全可以对其他人说是你自己心魔已重,所以自己选择了重入凡人世界进行苦修,以参悟成佛之道——没有人会质疑我的决定。”   单乌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得竟是有些恶意:“而你被我独自留在这儿……再悲愤再不满,也没有人会想要来救你,甚至会觉得我说得没错,你果然是被心魔侵入了,已经胡言乱语到诋毁我这么个转生佛子了。”   “你……”寂空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单乌居然能够如此地无耻,“佛祖不会原谅你的。”   “你怎么知道佛祖他老人家在想什么呢?也许他会觉得我这事儿做得真是好真是妙,轻易就挽救了一个走上邪路的小和尚呢。”单乌带着寂空已经来到了一处偏僻的人家,抬手一招,便从那院墙里头捞出了几件普通凡人的衣物,这样的举动让寂空差一点就要大叫出声了。   然后寂空的嘴就被单乌一把堵上了。   “换上,你这一副和尚模样还是太招眼了,想要融入凡人之中,还是得低调点为好。”单乌挟着这堆衣服,带着寂空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处,便盯着寂空要他更换衣物。   寂空冲着单乌怒目而视,然后扭过头去,表示不配合。   “你现在听我的话,我会留给你一道传讯符箓,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还能联系上甘露寺,否则的话,你就等我百年之后再路过这个小岛吧。”单乌威胁道,甚至还拖着腔调夸张地感叹了一声,“哎呀,我突然忘记咱这是在哪儿了,这大海之上这么多大大小小毫无特色的岛屿,我要是忘记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你……”寂空把头转过来,看着单乌,气得脸都憋红了,可是他的拳头却仿佛陷在了沼泽地里一样,根本就无法抬起来,或者就算勉强抬起来了,也根本不可能揍到单乌的脸上。   “除非你觉得自己有本事解开我落在你身上的封印,或者相信自己运气够好,会遇上某个愿意顺手拯救你的世外高人,或者……你能不怕死到让我都怕。”单乌托着衣服,显然并不担心寂空会拒绝,也不担心寂空的不怕死。   寂空迟疑了许久,来回踱着步,甚至暴躁地砸着一旁的树干石头,或者向单乌咆哮着控诉着他的邪恶,但是单乌一直气定神闲地等在一旁,胸有成竹,于是在天边隐隐显现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寂空到底还是认了栽,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   “这或许对我来说也是修行。”寂空换衣服的时候,喃喃地念叨着。   “乖乖听话多好。”单乌笑了起来,打量着换好了衣服的寂空,而后抬起手来,捧住了寂空的脸,并在寂空的脸上稍稍地按动了一下。   灵力侵入寂空的颅骨,继而寂空便听见了咯吱咯吱骨头摩擦的声音,似乎自己脸上的骨头在被强行打断位移后又被灵力修复,虽然不觉疼痛,但是依然让寂空惊恐地想要立即将脑袋从单乌的手掌中拔出来。   片刻之后,单乌终于松开了手,并在寂空的面前亮起了一面水镜,让寂空看一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头发被强迫长了出来,眉骨脸型都有了细微的变动,看着依稀有些像寂空却又感觉截然不同,如果硬要说的话,便是寂空脸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之感随着那被硬生生压平了的眼角眉梢淡去了不少,并且脸型和鼻梁的棱角也被磨去,看着是更加圆润了一些,甚至还带了几分童颜之感。   如果说之前的寂空看起来是一个俊俏但是难以接近的得道高僧的话,现在的寂空就是一个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邻家的可亲少年。   “换一张脸,你的人缘会好一些。”单乌如此说道,“人们在面对看起来接近于孩童的面相的时候,本能地会降低防备之心,甚至会生出些同情之意来,所以如果这岛上凡人的人心还算平和的话,看到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应该会愿意顺手帮你一把。”   “呃……”寂空本以为单乌给自己换脸只是想要让其他人认不出自己,却没想到单乌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满是善意的道理来,于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向单乌表达一下谢意了。   “天亮了,我这就陪你进城吧。”单乌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后将同样是顺手牵来的草帽分别扣在了自己和寂空的脑袋上。   ……   随着天色的渐渐明朗,这海岛中央的小城市也开始活跃了起来,各种摊贩支了起来,商铺开了门,有人打点好行装带上了货物驭使着骡马成群结队地往海边的港口行去,同样也有富态的老人无所事事地提了鸟笼,东家看看西家瞅瞅,逮着谁便和谁唠嗑一番。   单乌带着寂空进城的时候,这城市已经完全苏醒了过来,而单乌带着寂空一路前行,顺便跟寂空交代了一番混迹凡人世界所需要注意的种种细节,甚至还带着寂空往一处面摊上吃了两碗阳春面之后,又在大路上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带着寂空来到了城中心的一处商铺之中。   这看起来是一处出售各种奇珍异宝的商铺,大厅的中央便摆着一棵两人高的红珊瑚,上面挂着各种金银宝石之类的装饰,看着倒是颇为富丽堂皇。   “可以见一下你们的老板么?”单乌一进门,便拉住了一个店小二,开口问道。 第七百九十六回当凡人去吧(中)   “两位……我们的老板可是忙人啊,这会儿正在后堂和人谈大生意呢,不知两位有何贵干啊?”那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单乌和寂空,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轻蔑之色。   “呵,我也有一笔生意想要和你们老板谈一谈呢。”单乌抬了下帽檐回答道,同时压低了声音,“我们有一颗蜃珠想要出手,不知道你们老板可能看得上眼?”   “蜃珠?”那店小二眼皮一抬,“呵呵”地就冷笑了起来。   “坦白说,我在这儿干了十年,几乎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跑来鬼鬼祟祟地说有好东西要出手,而且这要出手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蜃珠。”店小二哼哼地说道,“可惜啊,到现在为止,我一个真货都没见到过。”   “小哥没见过真货,却知道怎么鉴别真假蜃珠吗?”单乌倒是很有耐心地反问道,似乎并不觉得这店小二的轻蔑是多么难以承受的事情。   “诶,我说的是那些找上门来鬼鬼祟祟说有蜃珠要出手的人里头,我没见过谁有真的蜃珠。”店小二高傲地抬起了头,“但是你要知道了,我们这奇珍阁汇聚天下奇珍,宝库里头什么没有?蜃珠这种东西我早看得熟了,只要一打眼,我立即就能知道真假。”   “是么?”单乌反手指了指大堂中央那珊瑚树,“那你能告诉我那棵珊瑚树上有几颗是真的宝石吗?”   “哈?”那店小二闻言一愣,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显出了心虚的神色来。   “一颗真的都没有,对吧。”单乌偏头,笑了一下。   “这放在大堂里的东西,人来人往的,谁知道有多少手脚不干净的啊?”店小二抬起了下巴争辩道,“所以弄点假货放在那儿,又有什么不妥的?”   “所以你们是一个连保镖护卫都不太请得起的奇珍楼,是吧?”单乌的语调懒洋洋的,却直接戳中了那店小二的心虚之处。   “哼,我们这儿的民风淳朴……”店小二刚想圆话,就看到了单乌那挑着眉毛看好戏的表情,顿时想起了自己之前解释的为何要用假货撑门面的理由,顿时尴尬了起来,这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还是让你们老板出来谈生意吧。”单乌接过了话头,“以你们这家铺子的实力,想要吞下一颗蜃珠……你们老板可还要花上一些时间,耗费一些心力,才能勉强筹措起足够的资金吧?”   “你……”店小二的面颊抽动了两下,到底还是认了栽,底下了头,客客气气地说道,“两位客官稍等,我这就去请老板出来。”   ……   “外面来了两个人,声称有蜃珠想要出手。”店小二一路走进后院叩开了那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向着自家那位正在窗口逗鸟的老板汇报着门面处的情况。   “蜃珠?”那老板是个颇为富态的中年商人,名为钱三川,上头几辈子都在这岛上经营这奇珍阁,也算是这岛上小有身家之人了,此时听到那店小二的汇报,有些不屑地抬了下眉毛。   “你也算是我钱家的老人了,遇到这种招摇撞骗的家伙,直接撵出去便是,还需要找我啦汇报吗?”钱三川哼了一声,视线一点都没有从那小鸟的身上移开。   “这一回搞不好是真的。”店小二回答,“那个人的眼力相当厉害,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摇钱树上的珠宝都是假的,而且看起来连咱们这奇珍阁的身家都看出来了,听他那口气……似乎并不怎么相信我奇珍阁有吞下这颗蜃珠的实力。”   “哦?他这是瞧不起我钱三川的身家了?”钱三川逗鸟的手指微微一顿,终于转过头来盯住了那店小二,半晌方才回了句,“既然如此,就将他们请进来吧。”   “是。”店小二立即躬身倒退,没过多久,便将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还带着顶遮阳草帽的单乌和寂空引了进来,稍作介绍之后,乖顺地退了出去,甚至还替主人掩上了房门。   “听说你们有蜃珠出手?”钱三川在单乌和寂空面前负手而立,上下打量着两人,看到寂空的时候还有些不屑,看到单乌的时候却突然严肃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物一般。   “是的。”单乌点了点头道,“我和我的兄弟盘缠用尽,想换点花销,急于将那蜃珠出手,所以这对你来说,应当是笔大赚的生意。”   “呵呵,是不是大赚,总得先验一验货才行啊。”钱三川抬手,指了指眼前那张桌案,那桌案上头,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器具。   “这是自然。”单乌点了点头,手伸进了袖子里,片刻之后掏出来,是一团被各种布头细细缠绕的小包裹,看起来是无比地郑重其事。   小包裹被单乌放在了那桌案上头,小心解开后,露出了里头一个金丝嵌银的小盒子,盒子打开,里头同样塞满了用以保护那颗蜃珠的布头,而那颗色彩迷幻的蜃珠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堆破破烂烂的布头里,居然硬生生地将周围的这一圈布头也给映照得华丽了起来。   只一眼,钱三川就知道这颗蜃珠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但是他还是端起了架子,干咳了两声,走到了那桌案之前,带上了一副手套,而后用一种不屑的表情从那堆布头里拈起了那枚蜃珠,好像拿着的不是足以抵过他全部身家的稀世珍宝,而是某颗被人随手从沙滩上捡来的石头。   “看起来倒是很真啊。”钱三川将那蜃珠举到了自己面前,装腔作势地鉴定着,同时开始为自己的压价做起铺垫来,“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世面上想要出手的蜃珠突然变得有些多,所以价格自然而然就被压低了不少……你这蜃珠并不大,就算是真品,顶多也就这个数。”   钱三川用另一只手对单乌比划了一个数字,单乌没有应声,只是轻轻地挑起了眉毛。   ——单乌虽然不知道现在蜃珠这些东西的市价大抵多少,但是根据他之前在这城镇里头转悠的心得,某些该是硬通货的东西依然是硬通货,并且大抵的价值都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然而这钱三川报出来的价钱,竟是单乌预估价钱的十分之一。   “哪怕是四分之一呢?这也奸商得有些过头了吧。”单乌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的焦距有些飘渺,似乎是认真开始思考这笔买卖要不要做了。   钱三川注意到了单乌的举动,但是他依然装作自己只是随便试一试的模样,在稍作检视之后,将那颗蜃珠给丢进了一碗早已备好的清水之中。   如果是真的蜃珠的话,这个时候就该会有蜃影在水面上浮现了。   然而那一碗清水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动静,于是钱三川脸上的表情就渐渐严肃了下来,继而抬头盯着单乌,一脸遭受了欺骗后随时准备动手掀桌的愤怒表情。   “果然又是个骗子。”钱三川一字一句地如此说道,同时手指已经在往一边摸去,似乎打算召唤出一些什么。   单乌回过神来,盯着那钱三川,轻轻地笑骂了一句:“胆子有点大啊。”   下一刻,单乌已经凑到了钱三川的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并将其反折了起来,而后用手在他的衣领里头一顿好搜,居然硬生生地将那颗蜃珠给搜了出来,并且直接扔进了眼前这碗清水之中。   立即便有一团水雾在那清水之上荡漾开来,而后一片微小的海上风景便在那水雾之中荡漾了开来。   然后“咚”的一声,钱三川被单乌压在了那桌子上,同时被揪着头发抬着头,一张脸正正地对着那片由蜃珠所幻化出来的蜃景。   “谁是骗子呢?”单乌的声音冷飕飕地响起。   钱三川脸色惨白,全身的肉都开始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单乌松了手退到一旁的时候,他也依然爬在那桌案上,不敢妄动。   ——钱三川在刚才那个瞬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单乌身上的杀意。   “难道这两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竟是海盗不成?”钱三川心中不由地有些打突。   “再给你一次机会。”单乌袖了手,懒洋洋地说道。   钱三川哼哼了半晌,方才从桌子上爬了起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甚至连腰背都弯了下来。   “哈哈哈,刚才是我一时大意出错了。”钱三川搓着手讪笑道,“阁下这颗蜃珠是真的不能再真了,而且品相完美,年份久远,其价码应当是比一般的蜃珠还要再高上一层的,只是我这奇珍阁小本生意……”   “如果不借外债周转,马上就要你拿钱出来的话,你能出多少钱?”单乌打断了钱三川那哼哼唧唧拖泥带水的话语。   “这个数。”钱三川脸上的表情抽搐着,迟疑了许久,又比划了一下,虽然仍是压低了的价钱,但是已经比之前要翻了两番。   “好吧,那就这个数成交吧。”单乌说道,“我现在就要货银两讫。” 第七百九十七回当凡人去吧(下)   用那颗蜃珠换来的金银以及各种票据被打了个包袱挂上了寂空的肩膀,而后单乌便带着寂空在城中随便绕了绕,甩开了跟在后面的那些平庸的眼线,大摇大摆地去在这城镇的另外一头买了套清净房屋,布置完一些家具和日用器皿等等等等,甚至还用两片金叶子偷偷去还了两人偷衣服的那家的债。   这么一番事无巨细的折腾下来,再加上那小怪物被封印后的不适渐渐消退,阴暗与光明的情绪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于是寂空的心境稍稍平和了一些,并且有那个心情去从好处揣测单乌的行为,认为单乌的本意果然不是要和自己过不去,而是真的希望自己能融入这凡人生活,好在那些难解的问题上找到答案。   “这些答案或许关系到他的修为晋升,进而关系到佛魔之争也说不定啊。”寂空的心中暗道,“如果事情真的会牵连这么大的话,我的确不该太过抗拒,而他的态度强硬,或许只是因为事关重大。”   “普度众生,你总归是要弄清楚需要你普度的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在你真正找到那些答案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回到甘露寺的。”单乌吩咐道,让寂空将那一包金银票据在房间里收好,继而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在我们落地的那块地方埋了一些价值与蜃珠相当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觉得需要动用那些东西了,就去挖出来吧。”   “是。”寂空点了点头,已经重新恢复到了对单乌言听计从的状态之中,甚至生出了些许的自豪之意,似乎对自己能有这个资格被佛子分派任务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而自己如果真的能够将此事圆满完成的话,那么立地成佛必然指日可待。   ……   就在单乌带着寂空安顿的时候,钱三川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蜃珠以绫罗绸缎小心包裹,放进了那银底嵌金的盒子之后,又整个儿装进了一个绮香兰木的小盒子里,小盒子随即被郑重其事地包裹了起来,被钱三川小心翼翼地捧进了地下的宝库,而后将其锁在了这宝库之中更加隐秘的暗格里。   那机关锁被钱三川小心翼翼地合上,借着擦去了周边一切可能会成为提示的痕迹,然后钱三川便哧溜溜地从这奇珍阁中溜了出去,亲自去拜见这城里头最有钱的大老板,想要尽快将这蜃珠出手。   ——蜃珠这种东西太过贵重,钱三川拿在手里也有些不安,特别是想到自己动手脚时单乌那突然爆发的杀意,便越发觉得后颈发凉,进而生出后怕来。   “我方才胆子是真大啊,居然敢在那样的人面前玩花样。”钱三川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动得让他的手心都有些生疼,“是被贪婪蒙蔽了神智么,所以突然就想要铤而走险……好在他看起来还不想惹什么大麻烦,这才放了我一条生路。”   “我的这个手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贱啊!”钱三川用左手将自己按在胸口的右手拿捏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抽了两下。   ——在之前很多次生意之中,钱三川都是这样装腔作势地将对方的真货给换成了假货,做得是天衣无缝,而对方就算再愤怒再不可思议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如此,久而久之,在看到那种送上门来的珍贵珠宝的时候,钱三川便会情不自禁地觉得手痒,并且想要毫无代价地将其据为己有。   “而且看他那一身的凶煞之气,这蜃珠,拿在手里可是滚烫的啊……”钱三川的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是赶快出手给朱老板,朱老板家大业大,聘请的护卫又那么多,应当能够镇住这颗蜃珠。”   于是,当他来到朱家的大门前的时候,他脸上的那些忐忑之意便完全收敛了起来,并且挂上了一副春风满面的笑呵呵的表情来,好像一张口就会是“恭喜发财”之类贺词一样。   朱家和奇珍阁有过不少生意往来,朱家的护院也认得钱三川,于是在钱三川说有一笔生意想谈一谈的时候,立即便转头回报了老爷。   ……   朱家现任的老爷叫朱半贤,当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文武兼修的天才,十六岁便开始带着朱家的船队在这周边的海域纵横,三十岁的时候便已经让朱家独霸了这岛上的所有船行货运生意,并且捏住了几条航线,倒卖货物干得不亦乐乎,朱家便也因此壮大了起来,甚至挤压得原先的城主名存实亡。   而随着生意的越来越大,朱半贤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到了巅峰,便开始退居二线,专心栽培起自己那些个儿子孙子起来。   再不用出海去日晒雨淋四处奔波之后,朱半贤这日子便过得惬意了起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家有美人老当益壮,再来些奇珍异宝的收藏把玩把玩陶冶情操……   如此,久而久之,这岛上的人只要一说起“该怎么奋斗成有钱人”,“有钱人该怎么享福”,“将来我要和谁谁一样有钱”……等等等等,被拿来举例子的名字多半都是朱半贤。   这样的朱半贤就在后花园的小亭子里接见了钱三川。   “蜃珠?”朱半贤的眉梢微微一抬,显然也对此物颇有兴趣,“你这小子哪里来的运气,居然能收到这等好东西……是真品么?”   “当然是真的,我拿脑袋保证。”钱三川点头哈腰地说道,“打死我我也不敢向朱老爷你推销假货啊。”   “拿来看看。”朱半贤打量了一下钱三川,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如此说道。   “呵呵,这个,还请朱老爷你原谅一下……”钱三川说道,“这蜃珠乃是有人放在我这里寄卖的,因为太过贵重,所以在真正出手之前,我也没那个勇气敢带着它在街上乱跑,所以就收在了奇珍阁的宝库之中……至少那里对我来说,是绝对安全的。”   “也就是说,如果朱老爷想要验证一下那颗蜃珠的真假的话,还请朱老爷分派些人,好给小的壮下胆。”钱三川躬身行礼,一副平头小百姓第一次捡到狗头金的时候,那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这没出息的小子。”朱半贤轻哼了一声,“不过区区一颗蜃珠,就能把你吓得跟老鼠一样躲洞里不敢出来了?”   “呵呵,我这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岛,不像朱老爷这样见过大世面啊。”钱三川恭维了两句,换来了朱半贤不耐烦的摆手。   继而朱半贤又问了两句,关于那蜃珠的由来,已经出手的价位,便招手唤来了一名管事,命令其跟随钱三川同往奇珍阁,如果鉴定那蜃珠为真,便直接付款带回。   钱三川兴高采烈的领着那管事离开,而朱半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招手唤来了一个人:“你吩咐下去,让人找一下那两个寄售蜃珠之人现在在哪里,找到之后不要惊动他们,派个人盯着就好。”   ……   寂空有些不安地站起,走到了窗边,抬手想要推开窗沿,却又有些迟疑地收回了手。   他原本以为以自己的能耐,在这凡人世界中呆下去并不困难,甚至觉得单乌那一堆细致到衣食住行的安排实在是有些大题小做,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天刚刚擦黑没多久,单乌也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已经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危机感,好像外头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怪兽正盯着他一样。   “我在害怕什么呢?”寂空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隐隐觉得那是一张随时会大开的怪兽大口一样,外面的黑暗随时会通过这张大口涌进屋中,将自己一口吞没。   “我总不至于连天黑都怕吧……多半还是因为修为被封,以及那些负面情绪无法排解的缘故。”寂空自言自语得嘀咕了一声,“唉,看来佛子说得没错,修行果然不能太过依赖外物,依赖久了,这人便如温室里的花朵,一旦需要独自面对风雨,便会脆弱得不堪一击——不属于自己的能力,最终都是会消失的。”   寂空如此感慨了一番,转身回到里屋,盘膝坐在了床榻之上,从袖口里摸出了那串念珠,闭目,凝神,竟开始咕咕哝哝地念起经来。   经文一起,寂空那些纷乱的心思便开始平静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仿佛随之平和,黑暗变得不再可怕,屋外那些在海风中如鬼爪般招摇的树木,其毫不停息的飒飒作响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悦耳了起来,继而更多的声音涌入了寂空的耳朵里,间或有老鼠吱吱的叫唤,有猫踩过房顶的瓦片,还有狗不知道被什么惊动,胡乱地叫闹上一阵,然后换来了主人的喝骂,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很有节奏的敲更的梆梆声,以及更夫的高声报时。   寂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眼下这住所的一墙之隔,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见到他甚至还会笑眯眯地打招呼的岛民,正默默地监视着他这院子里的一切动静。 第七百九十八回做人难难做人(上)   “哦?你是说那蜃珠根本就不是寄售,而是用那样的价格直接交易,银货两讫,并且那两个人拿了钱之后也没有离开,反而是在这岛上安顿了下来,看起来是要长住?”朱半贤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好奇地挑起了眉毛,“有点意思。”   朱半贤的下属,也就是住在寂空隔壁的那个岛民,正在向朱半贤汇报着自己的观察所得:“昨天看那架势的确是要长住,不过今天早上我却发现其中一人已经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那住处只有一个人了……小的无能,并没有发现那人是何时离开的。”   “无妨,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同样也无人察觉,想来多半是有点手段的。”朱半贤摸了摸下巴,想到了自己另外一批手下的汇报——他的那些手下们搜遍了岛屿周边,同时也盘查过了那些船队,并没有人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然后呢?你还盯出了一些什么?”朱半贤继续问道,“那两人的身家如何?”   “尚不明朗,不过我去问过那几个帮他们采购的人,都说那两人出手大方,看起来并不差钱的样子。”岛民立即回复。   “是不识数不识货的不差钱,还是天生不在意钱的不差钱?”朱半贤继续问道,这两种不差钱之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昨天做主导的那个人看起来是不在意钱的不差钱,虽然大方,但并没有超过一般大方的程度,而且戒备心也是很强的,不管是与钱三川的交易还是后来在购置房产等等其他的过程中。”那岛民思考了片刻之后,如此回答道,“但是现在留下来的这个……我觉得是不识数也不识货的不差钱。”   “哈?他都做了些什么,会让你有如此观感。”朱半贤生起了一丝好奇之意。   “他早上大概是无聊,出去街上转了一圈,遇到了藤街那群叫花子,那群叫花子就抱着他的腿哭诉了一番之后,他就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金银全都掏了出来,后来发现不够,于是就跟那群叫花子们说了自己的住处,并且对那群叫花子们许诺,不管对方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只要他能帮得上忙,他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出手相助的。”那岛民如此说道,“现在,那群叫花子们已经回头去商量要不要半夜摸进他那院子,将能偷的东西都偷走了事了。”   “哈?那是个傻子么?”朱半贤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说话做事什么的倒是聪明人的样子,但是在这件事上……不如说那小子是不食人间烟火?”岛民抓了半天脑袋,终于想出了一个形容词,然后对照了寂空那模样,顿时觉得自己这形容词用得实在是太准确了,于是特别得意地向着朱半贤再度强调了一遍。   “如果当真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小子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少爷?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在咱们这里落脚并且暂时地隐姓埋名?”朱半贤没再说话,而是开始盘算起这可能的来龙去脉,“而那个比较精明点的小子也许正是这小少爷的家中护卫忠仆之类?”   “如果是这样的背景的话,似乎才能够解释那两人的种种行径,并且解释通那颗蜃珠的由来……”朱半贤的心里开始打起了算盘,“话说回来,虽然我在这小岛上不管是财还是势都可以算作是第一人了,但是跟别的岛屿上的那些大家族的势力相比,摆明了还是不够看的……所以,如果我能趁着这样的机会,和那小子背后可能存在的大家族打好关系呢?”   “那小子如今的状况显然很是窘迫,正是能够让我雪中送炭的好时机。”朱半贤已经定下了计划,“我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   “这可是能够让我们朱家真正接触到上层人物的机会啊,毕竟那小子的家底……是在窘迫之中都能随意地拿出一颗蜃珠来的层次。”朱半贤的手拢进了袖口,那颗蜃珠现在已经到了他的手上——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弄到手的货真价实的蜃珠。   “唔,既然藤街那群叫花子打算行动,那么我正好可以利用一下。”朱半贤的眼珠子转了转,抬手召过了那个岛民,低声吩咐了起来,而那岛民也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   寂空呆在自己的房屋里,正看着眼前摊开的那一些金银票据,满脸的沉思之色。   “虽然我现在如同凡人一样无法修炼也无法调用佛力,但是这些身外物对我来说仍是无用……我应该将这些东西拿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寂空思索着,“可是,之前佛子的那些告诫的意思,似乎并不赞同我为自身之外的事情动用这些金银……”   寂空喃喃地念叨着单乌再三强调过的话语,想到了自己早间遇到那群叫花子的时候一时心软便慷慨施舍的行为,又想起了单乌曾经说过的有关那鲛人几次三番地相助人类的种种,隐隐觉得这些事情之间有些微妙的联系,但是看起来却又截然不同。   “那鲛人毕竟不是人类,鲛人与人类之间有那种难解的矛盾也是理所当然……我现在可是凡人呐,我想帮助的那些人,同样也是凡人啊……”寂空轻叹着,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事情也会发展到那种不可调和的境地吗?”   “不要随便冲动,想不通的事就多想几天。”寂空又想到了单乌的另外一句吩咐,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这样吧,如果他们有谁来找我帮忙,我再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好了,至于其他那些开善堂抑或施粥行善之举,暂时还是先放一放吧,毕竟我现在是连钱该怎么花都还没弄清楚啊。”   “等我习惯了这凡人的身躯,知道该如何与这些凡人们打交道之后,再来考虑做这些事情吧。”寂空决定让事情一步步地变得更有计划一些,继而动手收拢起了眼前的那些财物,重新将其放回了原先的所在。   寂空正准备继续静坐诵经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屋外传来了一丝不怎么正常的动静,显然有人正偷偷摸摸地想要靠近,但是看到了这窗户上映照的灯光,又生出了退缩之意。   寂空警惕了起来,转过身,手里捏着那串佛珠,死死地盯住了那院子的方向。   那些迟疑的动静很快便再度响动了起来,进而变得坚决,甚至透出了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寂空有些诧异,然而他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他这住处的房门和窗户便在一瞬间同时被人撞了开来,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呼啦啦地涌了进来——这些乞丐的手里握着雪亮的剔骨尖刀,此刻纷纷对准了寂空。   寂空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已经认了出来,领头的表情最凶悍的那几个乞丐,正是早间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最惨最心酸的少年人。   “为什么会是这些小孩子?”寂空觉得有些震惊——如果是那群看起来好吃懒做的成年人想要对他动手的话,他还不至于会有多么意外,但是当他看到那群不过十来岁的少年人挥舞着剔骨尖刀步步逼近的时候,心底竟是生出了一丝惧意,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领头那少年人似乎很是满意寂空脸上那惊恐的表情,狰狞的笑容颇为得意,手一挥,他身边的那群乞丐便已经一拥而上,将寂空给扑倒在地,并且那些刀刃毫不客气地就压在了寂空的脖子和心脏等要害之处。   “把钱财交出来!”少年人如此叫嚣道。   寂空略略迟疑了片刻,似乎仍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然后他便感受到了那刀剑刺入他的身体的冰凉触感。   “反正杀了你之后,我们一样能够将那些东西搜出来。”少年人冷哼一声,如此说道。   寂空依然不知所措,但是他的视线本能地往那些放有钱财的地方瞟了一眼,这一眼立即被那些少年人发现,于是他的手一指,立即有旁人冲了过去,稀里哗啦地砸开了柜子,将那包袱给拖了出来。   一包袱闪亮亮的金银晃花了这群叫花子的眼,有些人当场就想将那些金银往自己的怀里揣,那少年人见情况有些失控,当即大喝了一声:“谁敢乱动回去就剁手!”   少年人在这群叫花子之中的威信显然不小,于是这群叫花子立即将那包裹重新扎好,小心翼翼地捧到了那少年人的面前。   少年人冷笑了一声,背起了那个包裹,而后用手里那刀虚虚地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动作。   那些压在寂空身上的小叫花子们立即会意,一个个举起了手里的尖刀,就要往寂空的身上扎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寂空这房屋的门口又有一声大喝传来:“谁敢在此动手?”   所有人都是一惊,那领头的小乞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从后方一脚踹倒,横飞而起,直接撞上了那些压在寂空身上的其他人。 第七百九十九回做人难难做人(中)   一群叫花子被撞得滚成一团,没来得及收起的尖刀在翻滚之中误伤了不少自己人,而之前被压制住寂空反而平安无事。   然后寂空便看到了那群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第二批人——这群人看起来人高马大,身手矫健,显然是经过训练的好手,同时这些人的身上穿着的服饰也是整齐划一,明显是属于这岛上的某一股势力。   “是这岛上的卫队?”寂空心里疑惑,他虽然才到这岛上两天,但是单乌也曾经带着他转过一圈,他并没有在街上看到过这些卫队的踪影。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坑蒙拐骗也就罢了,这居然都发展到打家劫舍了啊。”那卫队的领头之人吆喝道,一招手,其他那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便涌进了寂空这小小的房屋之中,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群小叫花子们全部制服了,而直到这个时候,寂空方才发现了那些汉子们身后探头探脑的一个人——那人正是住在寂空隔壁监视他的朱半贤的手下。   眼见场中这情景得到了控制,那群小叫花子被五花大绑地捆成一团提溜了出去,寂空的邻居溜进了房屋之中,扶起了寂空并开口解释道:“我在家里听到了你这边的动静,觉得不妙,就溜出去去找了些人来……还好还好,赶上救你一命。”   “多谢……这位大叔相助……”寂空一开口刚想双手合十并称呼施主,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硬生生地转换了称呼,并且将动作改成了抱拳。   寂空的举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只是如果按照真实岁数来算,寂空可比眼前这面貌沧桑的凡人要大上几辈子了,于是“大叔”这样的称呼喊出口后,寂空的背上不由自主地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出面救下寂空的高壮汉子在检视完那群小叫花子的状态之后,也再度折返了回来,并且将那一包装了财物的包裹往寂空的面前一丢:“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多谢这位壮士。”寂空向那壮汉道谢,“在下孔季,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孔季正是单乌让寂空自称的姓名,只是将他的佛号调转了一下音节而已。   “你不介意的话喊我声大牛好了,我和老王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现在都在为朱老爷做事——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便可。”那壮汉自我介绍道,顺便就兜了自己和寂空那邻居的底,并且介绍起朱半贤来,“朱老爷是这岛上首富,也是这岛上实际意义上的管理者,之前的城主大人已经不管正事很久了。”   “大牛是朱老爷家的护卫,顺便也管理一下诸家商铺的安全问题。”在寂空检查损失的时候,寂空那位自称老王的邻居也在一旁开了口,“而起只是替朱老爷打点一下外围商铺而已。”   “朱老爷?”寂空随意地清点了一下那些钱财,没觉得有少多少,但是大牛却再三要求寂空一定要清点清楚,于是他只好继续做出了清点的模样来,同时向两人问了这么一声。   “这岛上大概三分之二的人都能算是在为朱老爷做事吧,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有自己的产业,就是跟外头那群小叫花子一样,好吃懒做无恶不作。”老王笑着说道,并为寂空细细解释。   “原来如此。”寂空了然,同时合起了那包袱,向大牛道谢道,“并没有什么损失。”   “那就好。”大牛点了点头,“虽然咱们这岛上民风淳朴,但是财不露白这一点,小哥还是应该注意的。”   大牛说着,反手便指了指那群小叫花子:“否则的话,便会招来这种人。”   “所以……他们会被怎么样?”寂空抬眼看了一下院子里那一群被五花大绑的小乞丐——那群壮汉甚至还时不时地往那群鼻青脸肿的小叫花子们身上狠狠地踢着,踢得那群小叫花子们哀嚎连连。   寂空看着有些不忍,微微皱了下眉头,便偏开了视线。   “这群小叫花子们聚集在一起,发展至今,简直都快成了毒瘤了,眼下更是连打家劫舍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大牛重重地哼道,“我得将他们押回朱家的地牢看管起来,具体怎么做,等明天早上请示过朱老爷再说。”   “他们会受到惩罚么?”寂空轻声问道。   “当然!”大牛重重的点头,“这一回我可要劝劝老爷,千万别再相信这群小叫花子们会改过自新的话语了,该下重手的就该下重手,否则这岛上的民风全要被这群小叫花子们败坏光了。”   “放心,朱老爷为人最是公平公正,一定会好好教训这群小叫花子们的。”老王同样安抚着寂空。   寂空被那两人围着左一句右一句,除了连声道谢之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   “我希望那群小叫花子们受到惩罚么?”寂空的心里无声地自问着。   “似乎是希望的……”寂空自己回答道,“善恶有报,无知世人在知道因果福报业力流转之后,才会生出向善之意,才会主动地停止去做那些造业之事。”   “但是这可以是大牛或者老王的念头,却不应该是我的念头。”寂空很快便陷入了一种自责的状态之中,“我修佛修了这么多年,不该生出这种……希望看到他人遭到报应的戾气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寂空只能在心底不断地念着佛号,意图化解自己心里的那丝戾气,但是每每抬眼看到边上被砸烂的柜子,翻覆的家具,以及地面上蹭着的那些血迹,便又越发觉得不安了起来。   ……   次日,日上三竿之时,隔壁老王带来了一群人,抬了一套全新的家具,帮着寂空将房子里那堆破烂给收拾了一通,进而将那些被砸烂的门窗也更换了一番,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整个房间便又再度焕然一新。   “大叔你可真是帮了我很多忙啊。”寂空对隔壁老王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前一晚上让他感到尴尬的称呼,此刻喊出口也已是习以为常了。   “呵,用不着谢我,是朱老爷吩咐我这么做的。”老王如此回答,“他说小兄弟你初来乍到的,要是就此觉得咱这岛上都是那等恶人的话可就不妙了,所以让我看护一下你,免得你就生出了什么误解。”   “怎么会呢?”寂空尴尬地笑着,“能遇上大叔这样的好人,还有朱老板这样的人物,足以证明这岛上还是好人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王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不过大叔你昨晚带人来救我,也是因为朱老爷的缘故么?”寂空觉得朱老板这名字出现得实在有些频繁,于是稍稍留了一个心眼。   “哈,那倒不是,我只是见你这小子长得面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唉,如果我那儿子还活着的话……”老王唏嘘了两声,却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   “佛子说我如今这面相比较容易换得别人帮助,原来竟是真的么?”寂空听到诸如“面善”之类词语之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单乌改变自己面貌之时所说的话,由衷地生起了一丝感激之意,“他的确是为我考虑得足够周到了啊。”   而寂空正暗自感叹的时候,老王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盯着寂空,并且压低了声音:“透露给你个消息,听说早上朱老爷知道昨夜那群小叫花子们干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似乎是打算杀鸡儆猴,用那群小叫花子的命来震慑一下这岛上那群好吃懒做总想要动歪点子的家伙们,同时也震慑一下这岛屿之外的,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啊?”寂空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朱老爷似乎打算来一场公审大会,宣布那群小叫花子们的罪过,然后当众将他们处死,以儆效尤。”老王继续说道,“这事儿还只是个计划,你可别说出去了,要是被人收到了风声甚至意图做些手脚,这情况可能就大大不妙了。”   “要他们的命?这是不是太狠了一些?”寂空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紧张了起来。   “他们昨天晚上可是差点就要了你的命呢。”老王不以为意地说道,“这群小坏胚子,要是放纵下去的话,指不定会干些什么,没准要不了两年,就和他们的亲爹那样到海上去当海盗去了。”   “海盗?”寂空觉得这讯息一条接着一条,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是啊,那群小坏胚子都是海盗留下来的野种,主要聚集在藤街那一带,经常成群结队地在路上拦路强行乞讨,偷鸡摸狗之类事情更是家常便饭,朱老爷为此头疼了许久,不管是驱逐还是教化收编,作用似乎都不怎么样。”   “所以这一回在发现那群小子居然敢打家劫舍了之后……”   “他们触及了朱老爷的底线,朱老爷终于决定做些什么了。” 第八百回做人难难做人(下)   “如果那些小叫花子被处死了……他们算是因我而死的么?”寂空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天早上路过藤街,让他们知道了我的住址并且知道我有那些钱财,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动起这打家劫舍的心思?如果我不是住在这里,边上没有老王这样的邻居,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大牛抓起来,也就不会被那位朱老爷决定拿来杀鸡儆猴?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个岛上……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我根本什么实际的事情都没有做啊,怎么事情突然就发展到了要见血的地步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不需要为此挂心!”   “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毫无干系!”寂空忍不住想要咆哮,却硬生生地将话语压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因为他知道,自己会生出这种莫名的负罪感,其实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真的想要看到那群无法无天的少年人面临死亡的那个场景,并且想要为这个场面的到来而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寂空的一部分本能让他想要见到赤裸裸的简单直白的善恶有报大快人心,另一部分本能却在反复地提醒着他,生出这样满是报复的念头便意味着他其实已经偏离了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纯善之道。   “不,不管他们如此下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都应该去指引他们一条自我救赎之路,给他们一次改过重来的机会。”在这样的负罪感的压逼之下,另外一部分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的念头又窜了起来,鼓动着寂空放下心里头计较的那点恩怨——虽然那点恩怨差点就要了寂空的小命,让他的入凡之举永远停留在其来到这凡人世界的第二天。   于是,这样两种念头不断地交锋着,让寂空很有些坐立不安,只想将自己的脑子赶快倒空,将那些不该存在的念头全部扼杀,好重新回到正统的佛门弟子该有的境界上来。   ……   自从寂空开始自分善体恶体之后,其实已经有很久都不曾见过打打杀杀要生要死之类的事情了,就算有那么一两次,其目标也是冲着天魔女或者魔神分身这种与佛门势不两立的存在去的。   但是普通凡人这样的存在,对寂空而言,更意味着需要被自己出手拯救度化的所谓芸芸众生,是需要以最大的耐心和最充足的善意来对待的,更是绝对不能轻易地说出“杀”这个字眼的……   如果那些小怪物还能起作用的话,寂空一定会很干脆地命令那些小怪物们将他这些阴暗的念头吞吃干净,然后他就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找上那位朱老爷朱半贤,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其生出恻隐之心,放那群小叫花子一条生路,继而自己便会想方设法地去劝服那些小叫花子,让他们能够改过向善,能够放下手里那剔骨尖刀,转而开始念诵“阿弥陀佛”……   可惜这一回那能够吞吃恶念的小怪物无法活跃,所以寂空便只能靠着自己的能耐克服,并强逼自己去完成那一系列让自己心不甘情不愿,但却又都是不得不去完成的,能够让自己坚守正道的事情。   于是又一日之后,寂空就这样在万般忐忑之中,来到了朱府的大门外头,并向眼前的那名护院说明了来历:“小的孔季,前来拜访朱老爷,以当面谢过相助之义。”   ……   拜见,自我介绍,表达感谢,以及一些东扯西拉的寒暄之后,寂空终于说明了来意:“能否暂时放过那群小叫花子,让我尝试一下能否将他们劝导向善?”   “放过他们?”朱半贤呵呵呵的表情微微一僵,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你知道那群小叫花子们都干了多少作孽的事情了么?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谁来放过这个岛上那些老老实实干活做生意的百姓?”   “呃……”寂空被朱半贤吓住了。   朱半贤见寂空张着嘴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群小叫花子背后牵扯的麻烦可大了去了,他们决定打劫你,可不只是被金银迷了眼所以一时之间头脑发热,他们的背后,还有另外的人在指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更不应该将他们处死了?”寂空反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这群小孩子背后的人都是谁么?”朱半贤的眉头深深皱起,“说来话长啊……”   而后,在朱半贤的叙述之中,寂空知道了朱家的商队在海上航行之时遇到海盗后的种种惨剧,知道了他隔壁老王的儿子正是在一次与海盗的纷争之中葬身海底,知道了这群海盗时不时会登陆打劫一番抢些补给和女人,然后将怀孕了的女人随意丢弃在各个海岛之上……   这些女人因为是被海盗丢下来的,所以很难被那些与海盗有深仇大恨的岛民们接纳,但是出于一些善心,朱半贤还是将藤街那一块区域划出,供给那些女人们居住。   “白天是满地的乱跑的小叫花子小流氓,晚上则是妓馆林立。”朱半贤盯着寂空,促狭地笑了两声,“小兄弟你往藤街去的时机可不太对啊。”   寂空的脸憋得通红,却无话可以反驳,只能继续听着朱半贤说着有关那藤街的种种。   在朱半贤的描述中,那群女人在藤街靠着皮肉生意生存下来之后,在一段时间里也的确是让这岛上热闹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商贩有很多都会想要前往放松一下,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朱半贤和城主便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样的女人,你不让她们做那些生意,她们能做什么呢?又该怎样才能活下去呢?”朱半贤说到此事的时候,是一脸“我是在做善事”的悲悯表情。   寂空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但是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反驳的话语。   “然而,数年过后,我却发现,原来我的一片好心,竟是被那群女人,还有他们生下来的那群小兔崽子们,当做了驴肝肺。”朱半贤想到此节,脸上露出了愠怒之色。   然后朱半贤便开始大倒苦水,说那些女人是如何的白眼狼,非但不感谢这岛上居民的收留之恩,反而觉得自己的命苦和不幸全是这些人的过错,反而对当年抓走她们的海盗感恩戴德,于是那群小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其无赖无耻的程度根本没法教化,更可恶的是,不管朱半贤想要做些什么,哪怕是抓住了那群偷鸡摸狗的小鬼想要教育一番,那些女人们都会嚎啕大哭,披头散发满地打滚,好像朱半贤是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这个时候便会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出面来劝说自己,说那群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不好太过紧逼。   “不能让他们从藤街离开,读些书识些字,做些正经工作么?”寂空听得有些心虚,因为他觉得朱半贤所说的“不明真相就跳出来求情”的人,指的正是自己。   “你以为我没努力过?”朱半贤翻了个白眼,“可是他们偷鸡摸狗的习性已经深入骨髓,成为本能了,别人好心给了一份活计让他们送下货物跑下腿,然后他们半路上就连人带货一起消失了,等到找到人的时候,那些货物多半早就被换成钱财,挥霍一空了。”   “这种事情来个几回后,谁还敢求着他们干活?”朱半贤反问,寂空只能再次沉默。   而朱半贤抱怨到了现在,方才终于准备开始说正题一样,板着脸,一字一句:“你以为那群小叫花子进你家里打劫只是被钱财迷花了眼所以一时冲动吗?你把他们想得太单纯了——你道他们手里的刀都是从哪里来的?咱这岛上可没那么多屠夫,就算有,也没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剔骨尖刀。”   “据我调查的消息,那群海盗似乎是打算将势力再扩张一番,所以记起了那些被他们丢在各个岛屿上的‘孤儿寡母’了。”朱半贤重重地哼了两声,“我审过了那群小子,已经能够确定——正是那群海盗找上了他们,给了他们兵器,鼓动他们开始打家劫舍,据说是打劫来的财富越多,加入之后起始的地位就越高,如果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直接赏一条船都有可能。”   “啊?”寂空没想到自己被打劫这件事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隐秘,于是求情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我才打算好好地杀鸡儆猴一番。”朱半贤沉声道,“老王不知内情,以为我只是想吓吓藤街的那群混混,顺便替你出口气,事实上,我是打算借着此事来鼓动起岛上居民的战意,并且好好敲打一下藤街背后的那群海盗——敢打咱的主意,可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如果此事能够成功,应当是能以最小的代价震慑住那群海盗,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的了。” 第八百零一回遇人不淑(上)   “所以这件事情还需仔细安排,并且在成行之前,还请小兄弟你千万保密,否则要是有什么风声走漏到那群海盗耳里,要死的人可就不止是那群小叫花子了。”朱半贤再三拜托寂空道。   寂空迟疑了许久,只能向朱半贤请求见那群小乞丐一眼,看看能不能试着劝导他们向善。   朱半贤似乎有些不屑于寂空那泛滥的慈悲心,但是还是让寂空跟着自己的手下一起,往朱府的地牢而去。   地牢在朱府的某处假山之下,一条暗道通往地底,走到尽处可见一圈子囚笼,那群小乞丐们被分散着关在那些囚笼之中,三三两两或坐或卧,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一派颓然等死的模样。   又绕过了一段距离之后,寂空看到那名领头的少年人被单独关在了一个笼子里,手脚上甚至还加了锁链,边上守了个壮汉,明显是重点看管。   寂空打量了一下周围这关押环境之后,轻叹了一口气,举步走到了关着那领头少年人的笼子前面,蹲下了身子开了口:“这位小兄弟,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么?”   那少年人抬头看了一眼寂空,认出是被自己破门打劫的那家苦主,冷笑着回了一句:“知道名字又怎样,想将我钉在小人上,然后求什么神明让我生生世世转世为畜生么?”   少年人的回话让寂空微微一愣,忍不住就问道:“什么神明?”   “鬼知道什么神明,不是你自己叨叨叨念出来的么?什么佛啊祖的……”少年人撇了撇嘴,“不得不说,你这神明还真是够保佑你的啊,这就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为你报仇啦。”   “你可想知道佛祖是什么?”寂空眼睛一亮,隐隐觉得这少年人似乎颇有悟性,似乎可以试着对其陈述一番佛祖之意,将其引入正道。   “滚一边去。”少年人注意到了寂空的眼神,心中生出了防备之意,本能地就别过了视线,“别打扰大爷我休息。”   “你如果能够改过向善的话,或许我可为你求得一条生路。”寂空继续说道——和说服朱半贤比起来,寂空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对这些生活在迷惘黑暗之中的少年人行些劝导向善之语。   “这世上哪有生路?”少年人冷哼了一声,“不过早死晚死怎么死的区别而已。”   少年人的反驳让寂空微微一愣,而后他偏头看向一边的壮汉,表示自己想与这少年人单独谈上一谈,那壮汉迟疑了片刻之后,又确定了一番那少年人手上的镣铐,方才退了出去。   “如果我告诉你,所谓的死亡并非终结呢?”寂空重新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少年人,表情凝重地开了口,“世间万物,人间悲喜,皆由因果而定,你这一辈子遭遇不幸,是因为上辈子积累下来的业力,如果你依然心有不满而继续作恶,业力积累越深,下辈子的话,便有可能堕入畜生道,饿鬼道……诸如此类,并承受更多的苦楚,直到你终于偿尽自身业力,方可再度为人。”   “同样的,如果你一生行善积德,来世便自有福报,可能会转世为大富大贵之人,并安享一生荣华……”   “而立地成佛之日,便是超脱这生死轮回之时……到那个时候一切苦厄,便如过眼云烟,不复存焉……”   ……   单乌默默地感应着寂空的那些纷乱念头,以及他在面对那少年人的时候的侃侃而谈,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想笑。   “我怎么觉得这小和尚有点欺软怕硬啊。”单乌忍不住向黎凰感叹道,“面对我和朱半贤这样的人的时候,都几乎说不出什么完整的道理,但是现在面对那群啥都不懂的小叫花子,这侃侃而谈的架势……总算是对得起他修为被封之前的境界和地位了。”   “你可得小心别跟当初艳骨一样,被这牵情丝反馈而来的种种大道理给弄傻掉了。”黎凰暗笑着回了一句,“不过,你要是真和艳骨栽在了这同样的玩意上的话,我多半是会幸灾乐祸拍手叫好的。”   “那样的话就只能再度证明……所谓的因果循环,以及你这乌鸦嘴,都是切实存在的世间真理了。”单乌回音,同时微微勾了下嘴角。   ——单乌控制寂空身上那些小怪物以及封禁修为的手法,正是从当初艳骨种在他身上的牵情丝变化而来,其中更是混杂了那些能够将他周身灵力全数压制的符箓,可以说,现在的寂空,其一举一动,都完全是在单乌的控制之下的。   如此,不管寂空的心境是入魔也好成佛也好,单乌都能立即感应到其中变化,并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而不需另行布置什么眼线陷阱之类。   并且,万一寂空真正遇到什么以他这凡人身躯无法应对的生死关头,不管单乌身在何处,单乌都可以在一念之间解除寂空身上的那些压制,令其恢复修为,如此,不派人接应护卫,寂空也不至于就真个儿死在了凡人世界,无声无息——当然,如果在恢复修为之后寂空因为想不开等等之类原因自己找死,就不能算是单乌的责任了。   因此单乌在回到楼船上之后,对众人的解释是——寂空觉得自己的修行还有些欠缺,于是在单乌的劝说之下,决定自封修为往凡人时间苦行,以亲身体验一番何谓众生皆苦,待到有朝一日醍醐灌顶参透天机,自会恢复修为安然归来。   然后这楼船便抛下了寂空继续前行,此刻已经与天涯海阁前来迎接的队伍汇合,距离寂空如今的所在,早已是万里之遥。   ……   “说真的,你将他塞到那岛上的时候,真的只是随意挑了一个没有修士关心的岛屿?”黎凰还是觉得寂空的遭遇有些戏剧化——黎凰原本觉得以寂空那种秉性,进入凡人世界后应当能和周围人和睦共处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会遇到些什么麻烦,却没想到单乌只是刚刚离开没多久,寂空便迅速地被人砸破了房门亮了刀子,然后就遇到了第一个救与不救的矛盾,甚至好像还卷进了和海盗有关的麻烦之中。   “的确是随便挑选的岛屿。”单乌回答,“不过在送他上岛的过程中,稍稍做了些安排而已。”   “那笔钱财?”黎凰反问。   “关键是弄到那笔钱财的过程。”单乌稍稍修正了一下黎凰的表述,“我如果真的想让他安稳下来,直接从那岛上富人家里顺点金叶子银锭铜板之类就行了,或者拿鲛珠珊瑚之类的去换也可——这种程度下,他就算稍稍露点财,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没什么戒心的公子哥儿,顶多来几个小毛贼进门摸一下而已。”   “但是我拿去跟那奇珍阁的老板做交换的是蜃珠,这玩意的价值对那岛上的人来说,绝对是值得看重一二的。”单乌继续解释道,“而且在之后的一些细节里,我也在刻意给他们制造一种感觉——这蜃珠的价值对寂空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因为他的手里还有更多。”   “哈,这根本不用如何刻意,因为那颗蜃珠对寂空来说的确不算什么。”黎凰笑了起来,“那小和尚就没有这些身外物的概念。”   “正是如此。”单乌认可了黎凰的说法,“那个岛不大,奇珍阁那老板和店小二又不是特别安分和守口如瓶的人,所以出来了寂空这么一个骨骼清奇是金钱如粪土的人物之后,相关消息会迅速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不管是这岛上最有钱的那些人,还是这岛上最穷苦的那些人,他们眼里的寂空,都会成为一座此生难以想象的巨大的金山。”   单乌想到寂空的处境,忍不住又有些想要发笑:“有钱人会想‘这个公子哥儿背后一定会有所牵扯,好好应对一定能诓出更多的钱来’,穷人们则会想‘既然这公子哥儿看不上钱,那就把钱全都给我好啦’,然后双方一争执,寂空自然而然就成为漩涡中心了……”   “仔细想想看,你改了他的面相这种事……其实也是在坑他啊。”黎凰回顾了整件事情后,唏嘘了一句,“如果是他原来那张板起来之后生人勿近脸,这群人还不至于就敢打这些主意,多少要掂量一下的。”   “我本来就没想让他太太平平地搁凡人世界中过日子,自然要方方面面都替他做好铺垫了。”单乌稍稍抿了下嘴唇,将脸上的笑意给憋了回去。   “可叹他还当你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呢。”黎凰不知是嘲是叹,“这小和尚可真是遇人不淑啊。”   ……   寂空当然不会知道有那么两个人正在背后评价他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全部的心力都在眼前这个看起来满身戾气的少年人身上,并且,在他锲而不舍的坚持之下,这少年人对他的态度终于渐渐软化了。   “如果我当时一刀切了你的脖子,你也会宽恕我吗?”少年人斜着眼睛看着寂空,语气里带着不屑,但同样也很有些好奇之意。 第八百零二回遇人不淑(中)   “会的。”寂空稍稍迟疑了片刻,如此回答——他现在这肉身只是不能动用佛力而已,与凡人身躯到底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就算被捅上两刀,也不至于真的就一命呜呼。   少年人勾着嘴角冷笑,觉得眼前这人这只是在装腔作势地表现下自己的宽宏大量。   “宽恕别人,其实也就是宽恕自己。”寂空继续说着他的那些道理,并且开始试图以那少年人能够接受的角度分析着,“你杀我,那是你积累下来的业力,如果我再憎恨你,并因此想要让你也感受一下死亡的痛楚,我的身上便也会有业力缠绕,如此一来,因果循环,你我之间便会成为死结,生生世世纠缠不休,到最后只剩下一笔烂帐——这正是所谓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相反的,如果我宽恕了你,放下了你我之间的这些恩怨,我便可以从这样的业力流转之中挣脱出去,你我之间的因果,便也就到此为止了。”寂空一直在注意着那少年人的眼神,知道那少年人如今虽然还是满脸不屑,但是的确是将自己的这些话给听进去了的,于是心中生出了一丝欢喜之意。   寂空正打算趁着这好势头再接再厉的时候,那少年人突然想通了什么,哼哼地嗤笑了起来:“算了吧,虽然这些道理的解释听得颇为新鲜,但是其根本的内容,却还是没有什么新意啊……”   “哦?”寂空有些诧异,“不知小兄弟有何指点?”   “反正你们这些人,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然后转头过来,拿着个馊馒头扔到地上,就觉得是对我们这种人天大的恩赐了,肯说道理都是看得起我,至于这所谓的道理……”少年人低下了头,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怎么想理会寂空了的样子,“这天底下的有钱人,最喜欢的道理不就是要我们这些穷人学会认命么?”   “认命?”寂空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说的这些道理是为了让你认命么?”   “不,我希望你能够听从佛祖之言,选择行善积德,并不是为了劝你认命——相反的,这正是因为我不想看着你长久的沉沦于这人世间的无边苦海,所以才想要指点于你,其实有一条超脱之道就在你的眼前。”寂空继续劝说道,“甚至可以说,因为不忍心看这芸芸众生陷于这天注定的生死轮回因果循环之中,我才想要将这个世界的本质告知于所有人知晓,才希望能够劝说你或者更多的人自主地斩断自己身上的那些因果,主动去承受自己该承受的苦楚,偿还自己该偿还的罪过……才希望能让那极乐世界能够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存在于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凡人世界,甚至存在于凡人们死后所走的轮回路上……”   寂空的一番话重又吸引了那少年人的注意力,于是那少年人眯着眼,上上下下地将寂空给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如此良久,方才冷哼地笑了一声:“这道理说得可是越来越天花乱坠了……莫非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想认命,所以这辈子非但必须认命,还得对一切苦楚都甘之如饴么?”   “谁来给我保证下辈子?你么?”少年人轻嗤了一声,翻着白眼。   “可以。”寂空看着那少年人,居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回,反而轮到那少年人发愣了。   ……   “他在劝导那小叫花子走正道么?这倒是不出意外。”朱半贤在书房中听着自己手下人的汇报,眼皮都没有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可是……他用来劝说的那些话语,听起来有些奇怪。”那手下抓了抓脑袋,“我只能听得到什么佛祖啊业力啊因果啊之类……但是其中含义,却不怎么能听得懂。”   “佛?”朱半贤稍稍挪了下身子,让自己在椅子里坐得更舒适了一些,同时心里嘀咕着,“这倒是有些稀罕了……我知道的那些家族,似乎还没有谁是跟和尚们有啥关系的。”   “这小子看起来是被哪个和尚忽悠瘸了,所以才这么一副随时打算散尽家财的模样?”朱半贤摸着下巴,“听说和尚这种存在和叫花子们没什么两样,都是端着个碗到处求人施舍一口,如果不同意的话,一个是死缠烂打,一个是满口道理而已……”   “我或许可以不用做得如此小心谨慎。”朱半贤转着眼睛,手指轻轻地叩着椅子的扶手,“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哄。”   ……   “有没有人来给我把他带走啊!”那被关在囚笼之中的少年人开始用锁链敲着栏杆大声喊着,“想要老子的命就干脆点!别用这聒噪的苍蝇来折磨老子!”   ——寂空那喋喋不休的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细想起来却让人脑袋发昏的话语终于让这少年人觉得忍无可忍了,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是一种新的折磨手段,就是要让他在死之前不得安宁,于是他开始制造噪音,甚至将手伸出栏杆,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攻击性,就是想让寂空知难而退,或者招来那些护卫,由他们来带走寂空。   “你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觉悟,为何不静下心来,细细感悟一番呢?”寂空依然很好脾气地坐在那少年人的面前,面对那少年人的抓挠的举动完全不闪不避,“你是一个很有悟性的孩子。”   “孔季公子,这小子已经发狂了,你是不是还是先退避一下比较好?”那看守此时已经冲了进来,敲着栏杆将那少年人轰了回去,而后扶起了有些狼狈的寂空,如此劝说道。   “无妨,壮士不用担心。”寂空道了谢,但还是无比坚定地让那看守退了出去,而后自己再度上前,站在了那栏杆边上,距离近得足以让那少年直接暴起并掐住他的脖颈。   少年人的确很像在寂空即将开口之前就将这喋喋不休的家伙掐死了事,但是寂空脸上发生的那些细微改变却让那少年人僵在了原地,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色来。   ——寂空脸上被他抓挠出来的那些痕迹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着,只留下了少许干涸的细碎血点。   “你……你……”少年人盯着寂空的脸,愣了半晌,猛地从地上弹起,双手又一次从栏杆里伸了出去,却不是为了攻击寂空,而是直接拉开了寂空胸口的衣服。   寂空的胸口果然也是干干净净,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我不会记错的,我在威胁你的时候,那些刀分明已经扎进你的身体了……”少年人喃喃地说道,再度抬眼看向寂空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这是什么神通?莫非你所说的佛祖,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   ……   “神通?”下属汇报上来的消息终于让朱半贤挑动了眉毛,甚至连身体都坐直了一些,“你确定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   “确实如此。”那下属显然也很是震惊,“他脸上被抓出来的那些小伤口,几乎是抬手一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且那小叫花子也说,孔季公子胸口的那些创口也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的确,老王跟我汇报的时候,也说明明看着那小子胸前破了个刀口还洇了一团血,但是却一直坚定地说自己没有大碍,还不肯让老王去找大夫……”朱半贤摸着下巴,眼珠子转来转去,“我听说那些大家族里头多少会和神仙有点关系,这莫非就让我碰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了?”   “难怪他会连蜃珠都不放在眼里,同时他那看起来精明无比的护卫也舍得将他这么个傻子独自丢在这岛上,想来也是知道寻常人根本无法伤害到他……不,不完全是,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自卫能力,那小叫花子轻易就可以一刀捅穿他,所以,关键其实是他的肉身?传说中的不死之身?”朱半贤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回是撞了大运。   ——这样的一个可能有神仙当后台的大家族的子弟,偏偏还是这么个单纯好骗的性格,而且似乎除了那超凡的愈合能力之外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这简直就是一座不带锁的宝库。   “是了,听说那些神仙都会赐下些长生不老的丹药,只要一颗就能让人轻轻松松地多活个百八十岁,甚至拥有不死之身……和这种丹药相比,蜃珠这种玩意儿又有什么价值?”朱半贤已经无法再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在这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子,甚至反复地捏合着双手,方才勉强压下了自己的喜不自胜。   “我是不是也可有这长生不老的机会?”朱半贤猛地站定,眼里亮起光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地牢的方向,似乎是要将自己眼前的那堵墙给看穿一样。   “我可得将他留住了。”朱半贤喃喃道,“并且,这么紧要的消息,可万万不能传播出去……”   而后,朱半贤的视线便缓缓落在了自己眼前这下属的身上。 第八百零三回遇人不淑(下)   朱半贤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招了招手,院子里立即便有其他下属凑了过来,而后朱半贤往书房里一指,那下属会意,立即小跑着去取了草席麻袋,没过多久,朱府的后门打开,一辆被草席盖得严严实实的板车被推了出来,并顺着小道一路来到海边断崖之处。   草席和里头的东西都被捆扎得严严实实,并且上面还拴上了好几块石头,而后被人骨碌碌地推下了断崖,扑通一声,便掉进了海水之中,再无痕迹。   与此同时,住在寂空隔壁的老王家里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老王见势不妙,刚想从后门溜走,却被人直接一刀从背心穿透,倒在地上,一声没吭,便已一命呜呼。   杀人者将老王的家里随便乱翻乱砸了一通之后,飘然远去,过了片刻,有人来找老王打算商量下出海之事,结果一推门便看到了老王横尸于地的模样,立即尖叫了起来,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老王的住处便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大牛更是一脸悲愤之色得堵在了门口,让那些想要看热闹探听消息的人不敢上前。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接到了消息的朱半贤带着寂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刚到巷口,轿子还没落地,朱半贤便已经冲了出去,啪啪啪地一溜小跑,冲进了老王的住处——寂空虽然也是心急如焚,却仍比朱半贤慢了半步。   于是当寂空进入那一片狼藉的所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朱半贤跪在老王的身边,一脸悲戚之色,双手颤抖着,似乎想要将老王扶起,但却又怕自己在触碰之中越发地确定老王的死讯。   大牛看起来已经冷静了下来,甚至能够向朱半贤有条有理地汇报对这么个现场的调查结果。   “老王应该是察觉到了形式不妙,转身想要逃跑,结果却被人一刀穿心。”大牛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根据老王身上的创口看来,杀死老王的人所用的……正是那剔骨尖刀。”   “剔骨尖刀?”寂空和朱半贤都是一惊,同时抬眼看向了大牛。   “你确定没有看错?”朱半贤又问了一遍,想要一个更加稳妥的确认。   “没有错,就是昨天那群小叫花子们所用的那种刀。”大牛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从昨天缴获的那几柄刀里挑了一柄用来作为对比,刀口可以完全吻合,只是这用刀之人的手法十分娴熟,说明并不是生手,而是已经将杀人之事视作寻常的存在。”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朱半贤的脸色阴沉了起来。   “报复杀人。”大牛说道,“应当是那群小叫花子们的同伴,甚至可能就是幕后之人,在知道那群小叫花子们被带走之后,心有不平,便将怒气转移到了老王身上,毕竟……那天晚上,正是老王溜出来找我,这才坏了他们的好事的。”   大牛一边说道,一边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心口,一副极端自责的模样:“是我不好,那天晚上是我大意了——以那群小子的做事习惯,肯定会留一个人在外面望风的,那望风之人想来是看到了老王的模样以及作为,回头汇报给了这凶手知晓,于是老王才遭遇了这杀身之祸……我没能将那望风之人也一并拿住,实是失策……”   “这不是自责的时候。”朱半贤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现在立即带人去藤街,把有可能动手的人都控制起来。”   “啊?这就动手?”大牛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难道要等他们真正亮出刀子来对普通岛民大开杀戒么?”朱半贤猛地站起身,甚至因为冲得太猛而稍微踉跄了一下。   周围人立即相扶,而朱半贤在稳住身形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兵贵神速,那人现在肯定想不到我们居然敢直接动手,多半还沉浸在让我吃瘪的沾沾自喜中,所以,这是我们动手最好的时机。”   “是!”大牛会意,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将那罪魁祸首揪出来,替老王报仇雪恨的。”   “如果有人胆敢反抗,杀无赦!”朱半贤又如此补充了一句。   ……   整个过程之中,寂空都仿佛游魂一样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寂空还记得自己早上出门前老王乐呵呵地抬手冲自己打招呼的画面,记得老王满脸崇敬之色地对着自己说着有关朱半贤的种种事迹的情景,记得老王带人来替他收拾房间,并且过问他一日三餐等等举动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关怀之意,更记得老王对自己叹的那口气——“我儿子如果还活着的话……”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好人,应该善有善报长命百岁的老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一柄从背后捅过来的尖刀之下。   并且,如果硬要追究这柄尖刀之上的因果,便会发现这因果竟是再一次地牵连到了寂空的身上——如果不是他招惹来的那群小叫花子,老王也许就不会死。   紧接着,从朱半贤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意也让寂空不知所措起来,“杀无赦”这三个字更是让寂空深刻地体会到了朱半贤的坚决,大牛和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们那瞪圆了的赤红的双眼,亦足以让寂空生出那血色漫天的预感——这一场争斗,藤街注定血流成河。   “那其中必然也会有无辜之人……”寂空的心跳开始变得剧烈,“我应该出面阻止这场杀戮。”   然而当寂空与朱半贤那满是红血丝的双眼对上的时候,寂空心里头那些“莫要伤及无辜”的劝说和道理,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于是一时之间,纠结万端。   朱半贤却仿佛知道寂空这一脸纠结的是想要说什么一样,于是冷哼了一声之后,先一步地开了口,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那些人养出了那群胆敢打家劫舍的小叫花子,又收容了这样杀人无算的冷血杀手——所以,他们是帮凶,是凶手的后盾和退路,是凶手的同盟,是更多凶手诞生的摇篮……”   “他们一点都不无辜。”   ……   喊打喊杀的声音远远传来,间或混杂了各种惨烈的尖叫,而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一把火从藤街的一侧烧了起来,火借风势,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几乎全是木板房屋的藤街给完全包裹了进去。   骚乱顿时随着这场大火蔓延到了全岛,有人心中忐忑,有人惶惶不知所措,也有人突然意识到藤街之中有那些牵连的关系,心痛莫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寂空闻到了从风中传来的血腥味,同样也感受到了不远处那大火所带来的热烘烘的气流,并且那些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往寂空的耳朵里钻,每一声都会激得寂空难以自控地全身一颤。   寂空完全没有直面面对那场大火以及那场纷乱的勇气,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闭上眼睛,面墙而站,手笼在袖子里捏着那串念珠,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往生咒,意图超度这一场纷争之中所诞生的无辜亡魂,好让他们毫无痛苦地去往传说中的彼岸之地。   “我竟没能阻止这人间惨剧的发生。”寂空的心里是翻来覆去的自责。   往生咒根本无法压下寂空心里的那浓厚的罪恶感,而随着太阳的落山,周围温度的渐渐降低,以及阴阳两界之间短暂的重叠,阴魂鬼物的渐渐活跃,更是让寂空生出了一种人间如鬼域的恐惧之感——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开始惧怕起黑夜的到来了。   而朱半贤亦敏锐地察觉到了寂空心中的动摇,于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一丝弧度。   ……   天涯海阁派来迎接佛子的队伍已经顺利地和单乌所在的楼船汇合了,苏青的那个徒儿,也就是那个小骷髅转生而成的女孩子也混在这队伍之中,于是这队伍几乎是一上船,那女孩儿便被苏青从中拉了出来,并且带到了单乌和王怀炅的面前。   “小女子苏媚,参见两位前辈。”那小女孩儿似乎还有些怯场,见到单乌和王怀炅两人之后,立即恭恭敬敬地行礼。   既然被称了前辈,自然便不能失礼,于是单乌低着头,手笼在袖子里装腔作势地沉默了半晌,方才抽出来了一根看起来仿佛玉质的发钗来,通体洁白莹润,顶端带了数点微红,刚好被雕成了几瓣红梅的样子,娇媚且又不失傲骨,竟是衬极了苏媚。   于是苏媚在接过那发钗的时候,那爱不释手的表情竟是藏都藏不住,几乎就想立即将这发钗插到自己头上去了。   “这其实是件法器,你可以试着祭炼一下,具体能发挥什么作用……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单乌如此补充了一句。   “多谢前辈。”苏媚笑得是眉眼弯弯。   王怀炅却在边上不满了起来。   “你倒是再多炼制一段时间啊,等我将礼物拿出手后,你再显摆自己的手艺不好么?”王怀炅捏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满脸纠结。 第三百零四回有魔气(上)   “你直接拿副青鸾羽出来不就好了?何必磨磨蹭蹭迟疑到现在?”单乌有些好笑地斜眼看向王怀炅。   “诶,我是想啊,可是你这都特地为她动手炼制了个法器了,我再直接拿现成的青鸾羽出来,岂不是太过没面子了?”王怀炅叫唤道。   其实王怀炅原本是想等着看单乌纠结然后自己再大方解围的,毕竟单乌这么个转生佛子一无所有地回到这个世界上还没多久,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积累,甘露寺也不会特地为他准备这些,顶多就是随便他挑选那些布阵用的材料。   却没想单乌手笼在袖子里,直接就拿着那些现有的材料现场炼制了一件法器,并且那法器的模样还讲究得足以让苏媚这个小姑娘一见钟情,于是王怀炅顿时就觉得自己手里那天极宗量产的青鸾羽有些丢人了。   “我不会介意的。”苏媚在这个时候看着王怀炅甜甜得笑着,说着好像安慰的话,却让王怀炅的脸憋得越发地红了。   “唔,再给你这枚令牌好了,如果以后有谁欺负你,可以用这个令牌到天极宗来找人帮你打架,我们保证会帮你把对方揍得阎王爷都认不出来。”王怀炅终于出手,青鸾羽和天极宗的令牌,竟和当初乌鸦给单乌的那些礼物一模一样。   “天极宗的标配么?”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了这么一句。   而苏媚微笑着接过了王怀炅递过来的礼物,甜甜地恭维了两句,总算让王怀炅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   单乌炼器的本事当然没有那么高超绝妙,举手投足就能给人量身定做——那支玉钗其实是黎凰在太虚幻境之中找到的图谱,原料手法等等标注都是现成,唯一需要单乌发挥的,就是将一套天魔魅舞的残篇封印进去。   这法器的模样可人,本就让苏媚爱不释手,除此之外更有防御隐身之能,对苏媚这样的小修士来说相当实用,因此单乌并不担心苏媚会将这法器置之不理,抑或拿去换了其他。   而等到那叫苏媚的小姑娘将这法器祭炼到一定程度之后,她便自然而然地能够发现内里封着的这些功法,同时便也能够看到黎凰给她留下的那些话语了——那个时候,这法器真正的作用方才会开始显现。   “你对她也算是用了心思了。”单乌完成了黎凰之前的托付,此时正在将此事告知黎凰。   “那就拜托你以后还帮我多关照着她一些。”黎凰回答,“你现在弄得佛魔不两立,大家不管真心假意都做出了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这种情况下,她的一些底细要是被发现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她到底是经过那魔神的转生之路重回人世的。”黎凰的语气里有些担忧,“真说起来的话,她还是你的反面呢。”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她是不是还有当初陪你一起走过荒野的那些记忆。”单乌回应,“她现在看起来倒是挺单纯可爱没什么心机的样子,要是心里真藏了什么隐秘的话……这小姑娘也还是挺厉害的。”   “这种事情,等她发现那天魔魅舞的残篇之后,看她会不会前来找你就知道了。”黎凰如此回答。   ……   事实上,在天涯海阁的那群人上船之后,陈安便已经表现出了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在见到苏媚一个人在拜见过单乌王怀炅后独自走在过道中的时候,更是直接跟在的苏媚的身后,一脸痴茫。   苏媚觉得自己被盯得后背发毛,虽然还是乖乖走路,但是脚底的速度已经是越来越快。   终于在走到甲板上,看到不远处有自家师兄在场,确定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师兄应该是可以给自己撑腰的时候,苏媚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过了头,迎着陈安的视线开了口:“请问这位前辈,有什么需呀晚辈帮忙的么?”   “只是觉得你像我的一个故人。”陈安微微一愣,长叹了一口气后,如此说道。   “哦?”苏媚微微挑眉,“不知是何人能让前辈如此念念不忘?”   陈安又叹了口气,眉头轻蹙,正打算向苏媚提起伊伊这个名字,他的身后,一个蓬莱弟子突然冒出了头,大喇喇地勾着陈安的肩膀,并以仰天大笑破坏了陈安回忆往事的气氛:“姑娘你可别当真,这人见到一个漂亮姑娘就觉得对方是自己老婆转世,所以对谁都是这么一句开场白,说完了还不负责任,可实实在在是无耻之尤啊。”   “你……”陈安扭头,对着自己的同伴怒目而视,但是却又找不到什么话语反驳——因为就算是陈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同伴所言,可谓句句属实。   陈安跑到凡人世间的那些岛屿上寻找伊伊的转世已有多年,走过了那么多的岛屿见过了那么多的人,偶尔也是会看到一些会让他联想起伊伊的女孩子——或者是因为一个动作,或者是因为一句类似的话语,或者是因为眼角眉梢的某些弧线有些类似,又或者是擦肩而过时风里传来的香味让人缅怀……   每当这种时候,陈安便会不由自主的介意起来,进而想要上前问个究竟。   那些被陈安如此搭讪的女孩子当中,大部分都还只是普通的凡人少女   而这些未经世事的少女在这样突然遇到一个年轻英俊的还能飞天遁地神通广大的神仙之后,很难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于是其中便有一些不管是不是,都先默认自己是这神仙的心上人的转世了,单纯点的,还只是停留在做白日梦的阶段,心思多一点的,便开始热切地想方设法地挽留着陈安,柔情蜜意各种殷勤,花前月下各种心机,一心想要将生米做成熟饭,不但自己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更是希望这神仙能够带着自己以及一家人都一起轻轻松松地长生不老……   陈安也为此沾染上了好些恩怨,虽然最后仗着修为总能轻易脱身,但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个难以释怀的死结——不知道是该怪那些女孩子冒充伊伊转世欺骗了自己,还是该自责自己对那些女孩子的招惹和辜负。   于是他开始劝告自己,千万不要再一时冲动就去随意试探那些女子,就算觉得对方再神似也要三思而后行,如此,他在那凡人世界中的经历方才总算是没有那么鸡飞狗跳了。   在这样的过程中,陈安渐渐地让自己变得冷静自持,轻易不会再有冲动了。   陈安却没想到,在看到苏媚的时候,他居然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种全部意识都被对方牵引着走的感觉——就好像当初看到伊伊闭关出来的时候那样。   而另一个曾经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正是黎凰。   “她会是伊伊的转世么?”陈安的心中颇为忐忑,“或者……是和那不知是梦华女还是黎凰的女人有所关联?”   ……   “原来这样的是魔气?”就在苏媚和陈安相对无语的时候,天涯海阁的弟子正在与甘露寺诸人做些迎接程序的确认,有人多嘴问了一句“魔气是什么样的存在”,而在听到了甘露寺那些人的描述之后,其中一人忍不住如此叫唤了起来。   这叫唤很快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当苏青过问了一句“发生何事”之后,也不由地脸色凝重地前来相请单乌和王怀炅等人。   “我天涯海阁的这些弟子似乎在一些凡人居住的海岛上发现了魔气的存在。”苏青如此汇报道。   这种有关佛魔相争之事自然不能怠慢,单乌就算再不想关心此事,也得做出一副紧张兮兮郑重其事如临大敌的模样来。   “我们感受到的魔气很淡薄,虽然让人有些不安,但哪怕是凡人,应该都能轻易地承受,并且看起来……也没人会为此而发狂。”那些天涯海阁的弟子们如此汇报着,“似乎我们这些到过的每个凡人居住的岛屿上都有那么一点迹象,和晚风一样飘渺得很,如果不是因为天涯海阁的功法中稍稍有那么点源于天魔的东西,我们根本就不会察觉到这些。”   “什么?你问那些凡人们长年浸淫于魔气之中,久而久之会怎么样?”甘露寺僧人们的贸然提问让天涯海阁的这群弟子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来,“这问题你们这群专门要和魔道过不去的和尚们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喂,你不是为了将寂空送进凡人世界,往那些凡人居住的小岛上走过一圈么?难道没有发现什么?”王怀炅听完那群天涯海阁的弟子们的汇报,转而向单乌问道。   “没有。”单乌摇头,“不过,如果那魔气确实淡薄的话,我如果不特别留意……多半是无法感应到那魔气的存在的。”   “因为自身气势太强,所以会冲淡那些魔气么?”王怀炅理解了单乌想要表达的意图,想了想,觉得正是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有魔气出现,少不得得入那些凡人岛屿中看个究竟了第三百零五回有魔气(中)   黑暗之中,那魔神所化的火焰窜动着,不断地发出“嘿嘿嘿”的声音,满怀的得瑟,可惜却找不到谁来分享。   黑礁坊市早已不复存在,而这“不复存在”这四个字的意思是——那群魔修,甚至还有那群跟着黎凰的散修,都已经干脆地消泯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些人不能称之为死亡,只是步入了轮回之路而已——属于这魔神的轮回之路。   “我倒要看看你们打算怎么找到这魔劫的源头。”魔神就这样自顾自地嘿嘿哈哈地笑着,居然显现出了一丝寂寥的意味来。   许久,魔神终于沉默了了下来,意识中反复波动着一句喃喃的自问:“那小姑娘到底还是没有转世的迹象么?”   却没有回答。   ……   当初黎凰成为暗月圣女的时候,曾经在黑礁坊市之中留下了一座雕像,让那些魔修祭拜,同样的,那群被她驱散的散修们手里,也都人手一个小小的雕像复制品,带在身上,朝夕跪拜。   如此便有信力产生,而这些信力在黎凰本尊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之后,没了依附的跟脚,便齐齐汇聚到了那雕像之中,成为了魔神的囊中之物,而那魔神自然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些好东西。   而魔神之所以能够成为魔神,自立轮回,对于这些信力之事也是颇为熟悉的,于是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些信力实实在在地拿捏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后,一个指令,便让这些信众们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各种死法,令自身的痕迹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黑礁坊市之中的那些魔修们更是在柳轲的带领下,陪着那海面上的岛屿以及地下的坊市一起,彻底地灰飞烟灭,成为了这附近海域中多出来的一层浮沙。   这也正是为何在知道了有魔神存在这种事之后,众人回头想要寻找黑礁坊市和那些散修探查个清楚,却发现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了的缘故——这种局面让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万分警惕,甚至开始担心那魔神其实已经挣脱了封印逃了出来,随时可能以真身降临人世大开杀戒。   而后,那些自我毁灭了的魔修和散修们,便因为那一点信力的缘故,成为了魔神那轮回荒野上闷头赶路的懵懂白骨。   那荒野中心之处,白骨祭坛所散发的号召力变得越来越大,于是,不但这些新生的白骨会一心一意地往那祭坛的方向前行,便是之前已经丧失了进取之心,决定安享这荒野安宁的那些白骨们,或者早已习惯称为他人垫脚石的白骨们,也都开始在这种召集之力下,挣脱了自身所在的城池,堡垒,台阶,道路……成群结队地往这荒野的中央行去。   这里头当然包括了那些已经称王称霸了的强大白骨——那剑士骷髅也在其中,甚至跑得比谁都快。   在整片荒野都开始奔跑起来的时候,白骨祭坛的顶端仿佛升起了一颗小小的太阳,照得这荒野的天空都明朗了起来。   那些赶到了白骨祭坛底端的的骷髅们开始攀爬,过程之中,他们身上那些多余的骨头稀里哗啦地往外飞溅,碰撞出了一片嘈杂不休的声音,有的骷髅因为自身结构的不够完整而直接扑在了祭坛之上,也有的骷髅因为实力的降低而茫然无措,但是从后方掩上来的如山如海的骷髅们的推挤之下,这些先行者如果不想被踩碎,就必须得顺着这潮流的方向往那祭坛顶端而去。   白骨堆积得越来越多,祭坛顶端的小太阳也开始晃动了起来,这种晃动甚至影响到了整个荒野世界,天空中也出现了几条虚无的裂缝——这动静可比当初黎凰强行冲出轮回道所带来影响还要剧烈,然而那魔神却丝毫不以为意,依然一批接一批地,以自己最大的能耐,将那群骷髅给送到人间各处。   ——外海之地,亿万凡人,每时每刻都会有婴儿诞生,这些婴儿便是魔神为那些骷髅们铺就的转生之路。   而这些带有前世记忆,生而知之的婴儿们,从一出生便已注定踏上了魔修之道。   并且,为了让这些新生的婴儿们在魔道修行上走得更顺畅一些,魔神更是给每个人的体内都封存了一团魔气,这些魔气足以帮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并不适合魔修修炼的世界之中,成长成一个足够绝世的天才,同样亦足够搅得这天下大乱,人心沦丧,魔气纵横……   “那群号称慈悲为怀的和尚们,那群规矩一堆的牛鼻子们……难道还真有那个能耐去对凡人们的婴儿下手?”魔神放肆地怪笑着,觉得自己着实是给那群自以为是的正道修士们出了个难题。   “嘿嘿嘿嘿,然而你们想要避免十余年后的天下大乱,就只有大开杀戒斩草除根这一条路啊!你们甚至还得让那群什么坏事都还没做的无辜婴儿们死得魂飞魄散,如此才能彻底斩断他们身上与我有关的轮回因果,才能避免我播洒出去的这些魔种生生不息……”魔神所化的火焰甚至开始上下左右地跳动了起来,似乎是希望这时间快快流逝,好迎来十余年后,这些被埋下的种子集体爆发的那一刻。   “不过,如果那群和尚道士们真下得了手大开杀戒的话……哈哈哈哈,那群自诩正义的家伙们,又能比魔修们好得到哪里去呢?至少过去的数百年中,魔修们可都是藏头缩尾低调做人,可没谁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恶行呢……”   “防患未然这四个字,就能让你们狠得下手杀无赦了吗?”   “这些虚伪的道德感啊……可是会害死很多人的。”   “嘻嘻嘻嘻,就让我看看吧,看看你们这群家伙,能把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道德在自己的身上裹上多久……”   “又或者,能把自己的无耻自私,粉饰到如何令人作呕的地步。”   ……   一群乌泱泱的修士一起进入凡人所在的岛屿显然不是什么好决定。   于是在路过某一处被那群天涯海阁的小弟子们确认是有魔气存在的岛屿的时候,楼船暂时地停留在了高空之中,甘露寺的某位僧人与天涯海阁的某位弟子一起,降临到了那座岛屿之上,打算粗略地查探一番。   一日一夜之后,两人无功而返。   “那魔物或许已经离开了吧。”甘露寺的那位僧人如此回报。   “我确定曾经在那座岛屿上感知过魔气,但是这一回与这位大师一起……便什么都感应不到了。”天涯海阁那小弟子如此说道,“我只能感受到这位大师身上那种邪魔勿近的佛气。”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会让众人满意,于是在后来路过一些岛屿的时候,又有各种不同的人进入了那些岛屿之中。   最终,这群人总结出来的结论——天极宗的那群剑修一心向剑,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满心佛祖,都是自身气势压倒并且冲散了那些魔气的存在,于是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感应不出来;天涯海阁的弟子们因为自身修行功法的缘故,是感应最为明显的存在;飞花楼和蓬莱的弟子们介于两者之间,对于那些魔气的感应需要一些术法和符箓之类的相助,所以如果不是特别在意的话,也会直接忽略过去。   于是最后,甚至连最该自持身份端着架子的王怀炅和单乌都忍不住出头去尝试了一下。   两人趁着夜色分别落在了不同的岛屿上,眼下陪在单乌身边的,正是苏媚。   单乌能够感觉到这是苏青刻意的安排,虽然不明底细,但是也没有什么道理拒绝。   “咦?”几乎是刚一落地,苏媚便惊诧了起来,进而转头看向一旁的单乌,“我居然能感觉到有魔气的存在。”   其实也不怪苏媚惊讶,因为之前她也陪同过那些甘露寺的僧人们入岛查探过,但是无一例外毫无发现,所以她在知道这一回自己陪同的人是单乌这么个甘露寺的小头头之后,便觉得自己的任务大概就是带着单乌往那岛上游览一圈便了事了。   但是单乌显然与甘露寺的其他僧人不同,这刚一落地,他就收敛起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异常气息,看起来竟似比苏媚还像一个普通凡人。   如此一来,那些魔气根本就不会受到影响,于是轻而易举地便被苏媚察觉到了。   “我也感觉到了。”单乌听到了苏媚的惊诧,点了点头回应道,同时他的手里张开了一片小小的阵纹,如同银盘一样托在手心,而那银盘之上,一小团如同绿豆大小的黑点正在来回滚动着,看起来仿佛是荷叶上不安的水滴。   “这是……”苏媚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她虽然见识不多,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并不是佛门的手段。   “我这人就是什么都会一点。”单乌抬眼,冲着苏媚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这两天我研究了一下蓬莱和飞花楼的那些符箓,稍稍改进了下,或许可以凭此找到那魔气的来源。”   “这么厉害?”苏媚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崇敬之第三百零六回有魔气(下)   “先试试看吧,我可什么都不敢确定呢。”单乌应道,视线重新落在了那小小的黑点之上。   小黑点起初还是毫无规律地乱转,于是单乌掐着指诀,不断地在那团阵纹之上修改着,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那小黑点的流转有了规律,最后竟渐渐指向了一个固定的方向。   “过去看看。”单乌吩咐了一句,便带着苏媚顺着那小黑点偏向的方向掠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溶在了夜风之中,就算是夜晚最为敏锐的夜枭,也没有因为这两人的擦身而过做出什么反应来。   单乌顺着那颗小球的指向连接调整了几次方位,终于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民宅门口。   “是这里?”苏媚有些吃惊,又怕惊动了屋里人,于是凑在了单乌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这儿的魔气并没有强上多少啊?”   “其实关键不是魔气的强弱,而是那些游离魔气的流转路径——这种在人情世间七情六欲之中的往复循环才是让这些魔气壮大的手段。”单乌回答道,“我开始也以为这魔气的源头和魔气的浓度有关,所以初始时候这指针才会四下乱转,后来做了一些调整之后,才渐渐找到其中规律。”   “难怪我们虽然总能感应到魔气,却始终找不到源头。”苏媚恍然大悟道,“看来这些魔物为了隐藏自身,可是颇为用心的啊,嘿,可就算如此,也还是逃不过佛子的手掌心。”   “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单乌轻叹了一口气,扭头对苏媚吩咐了一句,“隐身吧,我们先进去看看。”   然后单乌的身形便在苏媚的眼中变得透明了,只有神识之中依稀还能捕捉到单乌的所在,苏媚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身上的灵力流转,她头上插着的那红梅玉钗稍稍闪烁了一下,其上布置的隐匿法阵铺展开来,转眼便让她消失在了原地,而且看起竟比单乌还消失得更加彻底一些。   “走吧。”单乌的身形一晃,便已经进了民宅,苏媚立即跟上。   而单乌只是在院子里稍稍转悠了两下之后,便推开了右边的一扇门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继而又迟疑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这里间卧房之中。   苏媚凑到了单乌的身旁,视线在扫过那床上熟睡的夫妻二人之后,便顺着单乌无声的指点,看向了那放在床头的摇篮里头正闭眼沉睡着的小婴儿。   那小婴儿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婴儿,刚出生没多久,五官还没长开,微微有些皱,脑袋上光秃秃的没几根毛,被小被子整整齐齐地包裹着,安放在那摇篮之中,闭着眼睛,安然沉睡。   ——这个小婴儿的身上,一丝魔气在他丹田的位置处往复循环。   于是苏媚在小小的惊讶之后,便也显出了一丝凝重之色来。   单乌沉默了许久,方才对苏媚做了个暗示,带着她如同来时那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地退到了这民宅之外。   “有点麻烦。”单乌撤去了身上用以隐匿的伪装,长叹了一声,“那小孩儿的魔气和他的魂魄是结合在一起的,根本无法剥离。”   “什么意思?”苏媚显然无法像单乌那样在短时间内便看出来那小婴儿的底细。   “意思就是,除非将这小婴儿直接给杀个神魂俱灭,否则根本不可能斩断他的魂魄与那魔神之间的联系——他就算死后进入轮回,入的也是那魔神的轮回。”单乌摇着头说道,满脸的苦恼之色。   “那就动手斩断便是,又有何不妥?”苏媚仍未理解此事的麻烦所在。   “那还只是个婴儿,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什么坏事都没做的婴儿。”单乌强调了一句,“你当真下得了手?”   苏媚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尴尬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低声地,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其实……如果这是关系到我个人死活的话,或者这是佛子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下不了手……”   “哈……”单乌哑然失笑,“你倒是个不掩饰的实诚人,我还以为你装也要装一下悲天悯人呢。”   “天涯海阁还没教会我这些。”苏媚垂首微笑。   ……   “所以事情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况……”单乌向诸人解释了一通自己的所见,“这些小婴儿未来会成为那魔神在这世界上立足的根基,想要斩断这种根基……在我看来,就只有将那些小婴儿给杀得神魂俱灭一条路可以走,然而,现在,他们都还只是普通的凡人婴儿,他们的手上,没有任何罪孽。”   “你下不了手?”王怀炅稍稍收敛了一下震惊的神色,摸着下巴,如此反问了一句。   ——王怀炅虽然也跟着一个天涯海阁的弟子入了某个岛屿,但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就跑回来了,所以在听到单乌的那些介绍之后,同样也是大吃一惊的表情。   “我可还没入魔呢,哪会那般心狠手辣?”单乌翻了个白眼,继而又叹了一口气,“好吧,事实上,如果只是那一个婴儿的话,杀一人可救万人的话,那么我身为佛子,出手斩断这条因果也是义不容辞——哪怕我会为此背负上业力,死后去地狱赎罪,甚至下辈子转世成猪狗之类……”   “但是……谁知道这样的小婴儿如今会有多少呢?我们难道要杀光他们么?那样是不是会让凡人世界血流成河?”单乌的眉头纠结出了一个川字,每一句话都说得仿佛叹气。   “至于么?”王怀炅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么?”单乌的神色极为凝重,视线缓缓扫过了眼前诸人,并停在了天涯海阁的那一群小弟子的身上,“坦白说,根据你们发现的有魔气的岛屿的比例,我觉得我有充足理由认为,那魔神的目标,或许是每一个有凡人存在的岛屿。”   “是不是觉得只杀婴儿便可?是不是觉得杀一人救万人甚至杀万人救千万人这种生意总归是有的赚?是不是觉得就算杀光这一批新生的婴儿,那些凡人们还是能够继续繁衍下去?”单乌注意到了一些人脸上那轻微的不屑,于是说出了这一叠声的反问,并在稍稍的停顿之后,冷笑了一声。   “别忘了,凡人与我们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他们并没有长生不老的能耐,也对此不抱任何指望,所以这便意味着他们的后代会成为他们一生当中最重要最有价值的存在,而为了能让自己的后代更好地成长生活……他们会舍得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每个婴儿的背后都是一个小小的凡人家庭,这些婴儿被扼杀所带来的伤害,便会通过这些小小的家庭蔓延开来,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什么杀万人救千万人的问题了,而是这千万人会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直接与咱们这些修道之人叫板的问题——他们甚至可能主动地与那魔神合作,只是为了将咱们斩尽杀绝……都说不准呢。”   “换而言之,如果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便对着那些婴儿们大开杀戒……那么这魔劫,多半便是由我等而起。”   ……   单乌在探知了那些婴儿与魔神的关系,并且一番话否定了直接对那些婴儿大开杀戒的可能之后,立即便有人将单乌的话语整理成了完整的讯息,传递给了诸家宗门的高层,由那群真正能够决定这天下间凡人甚至修士命运的大能们去商讨对策,而单乌则被命令继续执行他那吉祥物的任务,往天涯海阁而去。   单乌等于再一次地被架空。   王怀炅感觉到了单乌的不悦,可惜这一回他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宽慰单乌,只能默默地陪着单乌在飞花楼那楼船的甲板上吹风。   “你在担心那些大人物们会下格杀令之类的指令?”王怀炅负手站在单乌的身旁,开口问道。   “他们比我要面子得多,应当不会下得了这样的决断——至少短时间内,也就是魔劫未起之时,不会。”单乌闻言,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然而他眉宇之间的纠结之意却并没有淡去。   “那么你在担忧什么?”王怀炅有些不解。   “不是担忧,只是有问题想不通,因而觉得这人世果然是一层又一层的套子——你在将别人套进去的时候,也会有另外的人将你给塞进一个套子里。”单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自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继而偏头看向王怀炅,“你会选择怎样的立场呢?是暂且留下那些婴儿的性命,把一切都留到日后再开始后悔,还是现在就动手,并让自己从此沉浸于难解的罪恶感之中?”   “唔……”王怀炅闻言,摸着下巴,沉思良久,方才喃喃地回了一句,“好难选的问题啊……”   “不过,如果真的没有别的路好走的话,我应该还是会选择杀无赦……”   “不管对方是婴儿还是成人,是凡人还是魔神,只要是可能威胁到我的存在的……我并不介意先下手为强第八百零七回各自有不同(上)   “不愧是剑修,干脆利落。”单乌听到王怀炅的回答,了然地点了点头。   “和剑修不剑修无关,只不过我的立场在我本人,在天极宗。”王怀炅回答道,“不管怎样,站定自己的出身的立场,都是无错的事情吧。”   单乌看着王怀炅,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问了一句话:“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当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群体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   “什么意思?”王怀炅微微一愣。   “凡人和修道人之间,两者只余其一的话,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单乌继续问道,“进而推衍一下,修道人内部,佛道魔只余其一呢?如果道门一统天下了,蓬莱天极宗天涯海阁只余其一呢?天极宗一统天下……呃,我不知道你们天极宗内部还能分成什么派系了……”   单乌吞下去了半句话,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天极宗里头的那群立志要当人的剑意,以及原本就存在的天极宗弟子之间的对立立场。   “天极宗一统天下么?”王怀炅摸了摸下巴,目光开始飘远,“必须得说,你这种说法让我很有点心动,甚至有点热血沸腾,甚至想要以此为目标奋斗一番了。”   “哈。”单乌哑然失笑。   “但是仔细想想,情况似乎很不妙。”王怀炅眉头一挑,继而叹了一口气,“要是全世界都和天极宗那样,充满了一本正经的死脑筋的汉子们,可就是灾难了……不管怎样,也要留个天涯海阁或者飞花楼才行啊。”   “噗。”单乌终于笑出了声,并抬手拍了拍王怀炅的肩膀。   ……   单乌真正介怀的,当然不是杀不杀留不留的问题。   事实上,在单乌看来,想要毫无后患地解决这个局面,只需要那群大人物们下定决心,或者掘地三尺将那魔神的所在找出来并将其封印得再深一些,或者直接认怂跪地求饶将自己这个挑事的佛子送上去赔罪——不管哪个做法,都能够很轻易地换回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和平共处。   甚至,单乌也不是特别在乎那所谓天下归一的问题,因为在那青莲剑意的皇者分身的引导下,他已经见识过天底下只剩一种活物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了——别说只剩凡人的时候还会有男女之争贫富之争国别之争了,这个世界上哪怕只有树木,这些树木之间都会为了一缕阳光争一个你死我活。   单乌只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仿佛是一种凡人世间用来哄小孩的玩具,那种玩具乃是一连串一个套一个的大小不同的木头娃娃所构成,每一个上面都有不同的花纹,但是大家都有着相似的形状相似的脸。   ——单乌不过刚刚将寂空给塞进了那个无法选择立场杀或不杀都是罪孽的困境之中,转头还没过几天呢,他就看到了这么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困境摆在自己以及如今自己所代表的势力面前。   “这感觉真让人不爽。”单乌如此向着黎凰抱怨道,“莫名有种被一报还一报了的感觉。”   “搞不好就是呢。”黎凰暗笑,“你我这运气,可是头顶青天呢。”   “果然还是个套子么?”单乌沉吟道,“然而现在我知道了这个套子的存在,又该怎样才能打破这个套子呢?”   “路要一步步地走,饭要一口口地吃。”黎凰摆出了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你上头那么多惹不起的大人物们都还被困在这套子里呢,你真觉得凭着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就比他们强了?”   黎凰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现在比你更想打破这个套子,卡在这瓶颈的感觉着实有些不爽。”   “哦?”单乌有些诧异黎凰主动提起自己修为的事情,于是也顺便就关心了一下,“还是没有想通的迹象?”   “没有。”黎凰长叹。   “其实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单乌沉吟了片刻之后,再度回应,“你既然想从青莲剑意之中寻求破局之法,不如从最初的那场剑舞开始。”   “嗯?”黎凰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何单乌会有此提议,在她看来,当她已经见识过最后那一道皇者剑意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开创一个世界的能耐之后,前面那书生和剑客,其实都可以暂时地放到一边忽略不计了。   “你着重的是最后你皇者剑意开创世界的手段,但是我觉得青莲剑意更有价值的部分,在于其从始至终所贯穿的那一股不甘心的意念。”单乌解释道,“并且,这股意念表现得最直白最单纯最强烈的时期,就是最初的时候,那书生的那场剑舞——不为杀人,不为灭世,没有多余的神通,也没有影响到他人抑或世界……纯粹地只是为了一抒胸臆而已。”   “神通可以在日后慢慢想办法推演,但是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念,才是真正冲破我眼前这个瓶颈状态的关键?”黎凰领悟到了单乌这提点的意思,沉默了片刻之后,坦率地承认了自己之前的误区,“是的,我之前太着重于他那指间世界的神通了,以至于偏执错了方向。”   “你现在能让我体悟下那剑舞的意境吗?”黎凰向单乌请求道。   “我试试看。”单乌应允。   ……   天涯海阁。   安排给单乌这种贵客的院子极其讲究,僻静,清幽,一道清溪绕过庭院,溪边兰草依依,踏过卵石小道,便可见到一座两层小楼掩映在竹林之中,在月夜之下,颇有种欲语还休的意境。   单乌手里提着一截从那竹林里随手捡的捋去了枝叶的枯竹,轻飘飘地站在那丛竹林的顶端,闭目冥想,意图将脚下的这一片竹林幻想成那一片无际荷塘,而他手中的这截枯竹,就是那有去无还的无心之剑。   ——单乌之前曾经试图在意识之中为黎凰还原出自己所感悟到的那一场剑舞,但是这种转手之后所表达出来的意境总还是差了一层,就好像黎凰那天魔舞,不亲见不知其玄妙一般;并且,因为黎凰其实并没有受到那青莲剑意的认可,所以就算如意金求情,那剑意也完全没有去搭理黎凰的兴趣。   于是最终,在黎凰的请求下,单乌决定靠着自己那堆分裂的意识,堆积重组,造就一个新的人格出来,好替黎凰尽可能地还原那一场剑舞。   ……   片刻之后,单乌似乎终于在那竹林顶端调整好了心境,褪去了身上那些驳杂的不属于凡人的气息,甚至让自己的意识也变换拼凑着,硬生生地凝出了那书生的模样来,并在他如今这肉身之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   可以说,眼下的单乌,已经将当初那个在荷塘之上舞剑的书生从里到外地模仿出了九分,剩下的一分,是他如今这副皮囊的形貌。   然后单乌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枯竹,轻轻一颤,便仿佛有乐声在他的身遭响起。   枯竹挥洒开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却在月下没有反光,看不到那恍如流星一样的纷乱轨迹,但是这黯淡的沉默,却将其中那一股不甘之意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了一些。   而单乌抛开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修为,重新回到修炼的原点,重新感悟起这一场剑舞的时候,居然又生出了一丝别样的心境来——   沧海桑田,什么都会变,却又有些什么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会改变的不希望其改变,于是拼了命地挽留,不会改变的却又偏偏强烈地想要其改变,甚至不惜亲自动手——而这一股别扭的执念,却又偏偏属于永远不会改变的那一类。   人这种存在,就是这样生而矛盾。   却正是这种矛盾,成就出了一股燃烧在人心之中的永不熄灭的不甘之意,并且推动着这个人,甚至整个世界,都往着某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来不及回头,顾不上后悔。   直到迎来未来某一天,某一个不知好坏的终结。   ……   “难道我是最近和尚当久了,所以想问题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地就往因果业力的方向去了?”单乌收剑而立,回想起自己方才那些新鲜领悟,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无处不在的业力,以及无处不在的冲突,这两者之间,或可等同?”   “又是殊途同归么?”单乌嘀咕了一句,手中枯竹一抖,化为齑粉,同时咧嘴一笑,感叹了一声,“有点意思。”   单乌正打算问一下黎凰是否有什么感悟,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啪啪啪”的鼓掌声,于是单乌暗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王怀炅那张傻笑的脸。   “你就不能再等一会么?好歹让我回味一下方才的感悟啊。”单乌摇着头叹道。   “你方才的动作太英俊了,所以我一时之间情不自禁。”王怀炅哈哈地笑着,方才他察觉到单乌这个方向有些微的剑意波动,便偷偷掩了过来,而后将单乌舞剑这过程给看了个大半。   “既然如此,你也出来吧。”单乌抬手,一团灵力便往竹林的一角弹了过第八百零八回各自有不同(下)   那灵力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随即便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哎呀”声。   苏媚摸着脑袋现身在两人面前,行了一礼:“我只是路过,一时之间情不自禁……”   单乌摇头苦笑,他知道自己此时做这剑舞一定会引来其他人的围观,然而为了尽可能地还原自己当时感悟到的那些场景,在试过几次之后,单乌还是决定放弃利用幻阵进行遮掩。   ——这剑舞的意境之中蕴含着一股直指天地的气魄,甚至希望能以这一柄不杀人的剑来斩断世间一切虚伪,还原出一个真实的朗朗乾坤。   因为需要还原的是这样执拗的求真的意境,所以如果周围有幻阵存在的话,这种意境的表达便会变得粘粘腻腻不清不爽,并且那些幻阵还有可能因为单乌沉浸于剑意之时可能的放肆失控而四分五裂——那种遮遮掩掩的场景解释起来,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麻烦。   比较起来,被人围观一下,实在算不了什么。   ……   “啧,又一个情不自禁的,小姑娘,你要是修剑之人,这会儿可就有眼福了。”王怀炅打量着表情有些羞涩的苏媚,嘿嘿地笑了起来,突然一抬手,一道化成剑状的灵力冲着单乌的脖颈便削了过去,单乌轻轻巧巧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刚好就让过了王怀炅化出的剑尖。   “又来?”单乌挑了下眉毛。   “受你启发,我突然发现就这样像凡人一样练练手也不错——因为这样的话你就不能使用剑阵了!”王怀炅歪着头笑了起来,抬手指向单乌,周围的竹林在他的灵力的作用下哗哗乱响,一片片竹叶翻卷而起,附着在了那一束灵力之上,挤压在一起,化成了一柄实体的长剑。   “如果我不想陪你玩呢?”单乌反问,作势欲走。   “那我就跟这儿赖着,反正你总要回来。”王怀炅嘿嘿笑道。   “好吧。”单乌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一招手,那些飞舞的竹叶往他手中攒积而去,同样也凝成了一柄剑,不过这柄剑却只有一尺来长,看着竟更像匕首一些。   “咦?怎么又不一样了?”王怀炅微微一愣,明显感觉到了单乌身上气势的变化——虽然依旧没有动用多余的灵力,甚至剑身也短了一截,但是王怀炅却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方才那不是杀人剑。”单乌笑着解释了一句,“既然你要和我过手,我总得让你觉得尽兴才好啊。”   “哈哈。”王怀炅大笑了起来,“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会多少东西啊?”   继而王怀炅的身形便化作了一阵风,在这竹林之间如轻身功法卓越的凡人一样借力掠过,向着单乌卷去。   单乌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意态飘然,脚尖点着一棵竹子的尖端,微微弓下了身子,倒提着那柄短剑,跟那竹子一起在夜风中微微摇摆着,看起来仿佛是长在了那棵竹子上一样。   在王怀炅几乎都要撞到单乌的时候,单乌方才足尖用力,往边上轻松一闪,同时那柄短剑便从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斜挥而上,贴着王怀炅的咽喉便切了过去,而在王怀炅微微发愣的时候,单乌便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两丈开外的地方。   王怀炅的身形沉了一下,方才重新在那一棵竹子上站定身形,继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些怀疑自己方才脖子上受到的撞击乃是幻觉。   但是触手之处,王怀炅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些细微的灵力流转——这些灵力正在修补他脖子上方才被单乌切开的伤口。   “如果你是个凡人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单乌笑着说道。   王怀炅于是沉默了片刻,在自己脑子里将方才单乌的动作全都细细回想了一遍,只觉得自己那直来直往的攻击在这样的对比之下,简直就是一个毫无头脑的莽汉。   还没来得及如何反省,王怀炅便已察觉到了不远处苏媚那专心致志准备从两人的交手中学些什么的视线,于是他顿时觉得有些窘迫了。   “这便是你所说的杀人剑?这居然是凡人的剑法?”王怀炅深吸了两口气,定了定心神,硬生生地压下了那险些就浮上面孔的窘迫和面红耳赤之色,方才开口问道。   “是的。”单乌点头,“凡人受到肉身所限,一切能力皆无法施展到肉身范围之外,为了造就最大程度的杀伤,便不得不专注于提升其中技巧。”   “其实这些技巧并不复杂,以修真之人的神识与肉身,只要见过,便能轻易掌握,但是真正对战之时,拼得还是那生死一线之时的本能。”单乌又解释了一句,而后王怀炅的脸上便露出了恍然之色。   “这些技巧,同样也是在生死一线间总结出来的?并且,就只是技巧而已?”王怀炅如此问道。   “正是。”单乌点头,并反问,“难道你有在我方才的那一剑中感受到什么多余的剑意呢?”   “并没有。”王怀炅摇了摇头,“只有很纯粹的杀意……唉,我想感受一下你的剑意怎么就这么困难?”   “不过这也的确让我大开眼界了。”王怀炅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变,而后再度提剑上前,这一回没有再傻乎乎地直来直往,而是稍稍地留了两分力,以作应对。   然而这留的两分力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王怀炅还在欣喜自己躲过的直指咽喉的一剑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胸前已然冒出了一截绿油油的剑尖,周围一圈灵力如血液一样四下飞溅。   “你这下手真狠啊……”虽然没有什么大恙,但是牛王怀炅的脸色还是不由地也有些绿。   “都没有生命威胁了,难道还不能尽兴一些?”单乌笑着反问,缓缓将那柄短剑抽了出来。   “也是。”王怀炅点了点头,突然上半身猛地扭转,一剑往身后挥去,理所当然地挥了一个空。   继而王怀炅便察觉到了从身侧掩过来的杀意,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他突然就理解到了所谓的技巧是怎么一回事。   ——抛开一切多余的念头,不要去想任何生死之外的意义,只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择出最有效的闪躲或进攻的路径,只要能够比对手快上那么一步,便是胜利。   “这其实与剑修的宗旨并无不同……斩去一切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致精至纯。”单乌的短剑擦着王怀炅的鼻梁掠了过去,而王怀炅盯着自己眼前划过的那一道绿意,不由自主地如此想着。   “那么,既然目的是如此的简单——生或死,杀或被杀——却又为何会衍生出那么多不同的剑意呢?”王怀炅生出了疑惑,闪避的动作稍稍迟缓了那么个刹那,便被单乌一剑压在了脖颈之上。   “怎么就分心了呢?”单乌停下了进攻,反问了这么一句。   王怀炅抬头,看着单乌的双眼,忍不住就将自己心底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王怀炅其实并没有指望单乌能给出答案。   却没想单乌在听到这句问话后,几乎是本能一样地,顺口就反驳了一句:“谁跟你说人生于世的追求就只有生死了?”   ……   “是啊,就算追求的是长生不死,也总是要做些什么才有意思吧,哪怕就是吃遍天下美食呢?”黎凰感叹了一声,从另外一个世界中收回了意识,而她的手上,此时也出现了一柄长剑。   剑尖斜斜地指在地面,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寒光,继而黎凰转动着手腕,在自己的身边挽出了数朵剑花。   “这感觉可真陌生。”黎凰感叹着。   阵修和剑修一向是死对头,一遇到便是生死之局,于是在专心于阵道之后,黎凰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有手握剑这种兵刃的一天。   黎凰在沉静下了心神之后,便开始依着单乌所演示的路数,让自己手中的这柄剑移动了起来,稍稍几个动作之后,她突然就生起了一丝熟悉之感。   ——黎凰和剑这种兵器的确是不怎么相熟,但舞这种存在,却仿佛是刻进了黎凰的本能天赋之中的。   “是了,这是舞剑,更是剑舞。”黎凰领悟了这一点,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自信,“是舞的话,我又何必还如此忐忑?”   于是黎凰的动作便渐渐流转自如了起来,进而带上了自己的理解,一些动作便顺势做了改变,挥洒之间,柔美优雅多过了锋芒毕露的尖锐,变得越来越像是一场纯粹的舞蹈,甚至觉得周围应该有一圈鼓乐围着她奏起才对。   如此,一舞终了,黎凰回旋着身子,缓缓地盘旋在地,仰面向天,天顶上的那轮明月就这样安静地洒落着水银一样的光芒,似乎想要用这些光芒来将黎凰掩埋一般。   黎凰没有动弹,而她却觉得自己的眼中分明清楚地看到了那一道剑光——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向着天际而去,似乎想要将这天空都给斩做两半的一剑。   ——也是那半途之中便已经分崩离析,颓然而逝的一剑。   然后黎凰便听到了掌声。   “……”黎凰没有动弹,却在心底无声地骂了一句脏第八百零九回舞者黎凰   黎凰在吃遍天面前盈盈拜倒:“前辈不是应该在研究菜色么?怎么有空前来?”   “直觉告诉我会有眼福,所以我便来了。”吃遍天放下手,乐呵呵地问道,“这是你的编舞?”   “是。”黎凰懒得找理由,索性顺水推舟,“不过眼下还只是个雏形,仍需改进。”   “好,好,非常好。”吃遍天连连点头,“我原本还在担心我这菜肴弄不出来像样的该怎么办,现在有了你,我大可放心了。”   “醉翁之意多不在酒,饕客之意,也可以不在菜肴么?”黎凰转动了一下眼睛,好奇地问道。   “不关注食物,便也不能称之为饕客了。”吃遍天摇了摇头,而后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然而,方才我观你的舞蹈,虽然心中仍对那道菜肴念念不忘,心有不甘,但却因为这种不甘而再度觉得自己热血沸腾,就好像回到了当初与朋友一起纵横沧海,将那赤纹青壳虾给吃到濒临绝种的年代一样……”   “对于我这些活得越久口味越刁的饕客来说,这种感觉,是比食物本身更为重要的存在。”吃遍天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感激之意,“所以,你务必要将这一套舞蹈编排完成。”   “好。”黎凰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是想要通过感悟这剑舞之中的意志来突破自己的困境,所以自然会在这剑舞一事上下足功夫,如今有了吃遍天的拜托,那一切事情便更加地顺理成章。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后,再度开了口,“坦白说,能编排出这样的舞蹈的机会,我这一生之中也未必能再有第二次——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悟,对我来说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此外,对于一个舞者来说,如果能够将自己最完美的一次舞蹈展示给尽可能多的人看到,亦是足以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可圆满于此的幸事。”黎凰继续说道,脸上甚至闪现出一层因为期待而越发明媚的光彩来,“所以,我希望我的舞蹈,是能够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的,而不仅仅只有诸位绝世的高人能够欣赏。”   “唔……”吃遍天摸着下巴,露出了沉思之色,“所以呢,你希望在什么样的所在呢?”   “琉京,皇宫之上。”黎凰微微抬着下颌说道,一副我就是要站在所有人的顶端,就是要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的表情。   “心很大啊,不怕那小皇帝发怒么?”吃遍天呵呵了两声。   “他能见到我的舞蹈,又有什么理由发怒?”黎凰得意洋洋,一副早已经将那小皇帝拿捏在手上的模样,“并且,我还有一个更棒的计划,不过,这可能就要借用前辈你手里的传送阵了。”   “你真的想要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关注到你?”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被惊吓住的表情。   “不然呢?”黎凰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好不容易能见到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存在,我当然要抓住机会,借用诸位的势力,好好风光一场啦。”   ……   “你也是用心良苦。”单乌知道了黎凰那些仿佛异想天开但是却又真的具备可行性的念头之后,忍不住如此感叹,“你是觉得,所有人都见证了你的存在之后,那群什么都吃的家伙们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吗?”   “总之一定会比默默无闻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要好。”黎凰回答,“并且,我希望在那个时候,我能选定一个足够强大和可靠的靠山。”   “唔……是不是最好再来几个愿意为你争风吃醋的?到时候你夹在那些人之间,便可以完全无惧吃遍天或者艳骨了?”单乌已经能够猜出黎凰的想法了。   “还是觉得我想得太美了?”黎凰知道单乌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我从不敢低估你的本事。”单乌回答道,“拭目以待。”   “哼,好好看着吧。”黎凰轻轻撩了一下头发,摆出了一副斗志昂扬的姿态。   ……   艳骨执着地将那片冰原给搜寻了个透彻,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是因为受到了某些刻意被改变的天机的误导,所以做了错误的判断——这种天机的改变及其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绝对的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就算艳骨心生怀疑,也依然找不到什么切实的证据,只能将一切都归结于自己的愚蠢和死脑筋。   然而,艳骨刚想要掉头重新开始的时候,收到了吃遍天传来的讯息。   “他居然还有心思开宴?”艳骨看了一眼那讯息的内容,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声,但是那讯息最后附着的一段话,却让艳骨特别地留意了起来。   那附加的讯息中,吃遍天将黎凰的那场剑舞描述了一遍,并且着重描述了自己在看到那剑舞之后重又燃起生之欲望的感受,所以希望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艳骨也能体会一下这其中的意境。   “倒是还记挂着我呢,也算有情有义了。”艳骨轻轻地哼了一声,刚想置之不理,却有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是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忍不住又低头将那讯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黎凰?舞者?”艳骨将这两个字喃喃地念叨了一遍,“偶然的同名么?还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所以刻意给自己改的名?”   “这么个小修士……要是故意改名的话,她也不怕自己担不起么?”艳骨轻嗤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片冰天雪地,有些无奈地挑了下眉毛。   “索性就回去看个究竟好了。”艳骨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   “那个可怕的女人离开了?”几个月后,明泽方才从明月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莫名地觉得轻松了一大截。   “她还会再回来吗?”明泽想到了这个可能,忍不住又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鱼儿只是告诉我,她现在已经离开了海洋,折返回陆地了。”明月趴在海边的礁石上,抬头看着明泽,摇着头回答道。   “其实……我真的有点想要知道那片陆地是什么样子。”明泽轻声地说道,“我想知道陆地上的那些山川沟壑,还有那些动物植物,是不是也和海底一样丰富多彩。”   对于这个问题,明月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沉默以对。   “陆地离这里有多远呢?”明泽突然眼睛一亮,开口问道。   “唔……”明月低下了头,似乎是盘算良久,方才回答,“以你现在的飞遁速度,总归是要个几十年的吧。”   “啊?”明泽一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还在想,要是努力一把就能飞回去看看,那就努力一把好了……”   “以我现在的游速,也要几十年。”明月微笑,“但是我还会成长,会越来越明白这些水流之间的奥妙,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我一个眨眼,便能往那陆地的边缘游过一个来回呢——到那个时候,我带你回去看看可好?”   “你成长到那个地步又需要多久?”明泽好奇地追问。   “唔……几百年总是要的吧。”明月摸着下巴,视线依然盯着明泽,眼底带着丝狡黠之意,却是满脸的无辜之色。   明泽终于放声笑了起来:“原来你已经学会开玩笑了啊。”   然后明泽就从那礁石上跳了起来,做出了指天立誓的姿态:“我也要努力修炼,百年……不,数十年之后,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带着娘亲回那陆地上看上一眼的。”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那个恶女人想要阻拦,我也一定会打得她满地找牙!”   “然后,我就会回来海上,继续和你一起,过眼下这样的日子。”明泽说着,低下了头,视线落在了明月仰望着自己那一心一意的表情上,莫名地就生出了一丝有些甜美的心境。   ……   寂空同样也站在岛屿岸边的礁石上,望着眼前那一片茫茫沧海,心里同样也是一片空茫。   那一日,老王死在了自己家中,朱半贤命人烧了藤街,并且将里头的女人小孩都赶往了一处隔离起来,而搜出来的能够拿刀的男人们则被贯彻了杀无赦的指令,不管与那杀人案有没有关系,都是一刀了结了个干净。   ——那些所谓能拿刀的男人们,很多都还只是十余岁的少年人,他们看到自己一直生长的街道被烧,一时怒火冲头,便生出了反抗之意,却没想到等待在他们眼前的,竟是毫不掺假的死亡。   寂空看不过去,开口劝了几句,朱半贤却置之不理。   “不知道那凶手是不是也死在了这大火之中。”在寂空的劝告声中,朱半贤看着藤街方向那仍未熄灭的火焰,如此感叹道。   “不可能。”回来汇报战绩的大牛如此回应,“杀死老王的这个人,实力或许比我还高上一线,想要反抗的话很容易便能逃出生天——而我们并没有遇到这样的人物。”   “是么?”朱半贤喃喃道,并将视线落在了一旁仍试图开口的寂空身上,“所以,这也意味着孔季公子你现在,依然不安全啊…第八百一十回小叫花子的逃亡   朱半贤声称那凶手依然流窜在外,所以一片好心,将寂空给请进了他的府邸,好生“保护”了起来。   至于是真的保护还是实际上的软禁已经无关紧要,反正这个岛屿上所有的船只都归朱半贤管理,寂空习惯于高来高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些船只,就算没人看管,他也无法离开这座岛半步。   除此之外,朱半贤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有情有义,正直公平,虽然做出了烧毁藤街之举,那些女子和小孩后来也都不知去了哪里,但是这些事情都做得理直气壮义正辞严,让寂空就算想要反对都立场不足,最多也只能劝上两句莫要戾气太重有损福泽。   或许听进去了寂空的劝告,也或许是为了让寂空经历一下现实后彻底死心,朱半贤并不阻拦寂空去地牢里教化那群小叫花子,只是时不时地以自己的立场来将寂空那些浮夸的善心打击一番。   而寂空便也就此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一方面,他从那群小叫花子的口中得知了他们的成长经历——那群小叫花子在成长过程中是怎么遭人白眼,别人是怎么一看到“藤街出来的”就立即退避三尺,还有那种就算自己没干什么坏事但是一有什么事情就被别人首先提起的尴尬,以及在这种生活之中,还被不断地教育说要保持感恩之心的时候,那几乎要冲破顶门的不甘。   “又不是我想被生在这种地方的,凭什么招人白眼了还要感恩戴德?”   “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就要被人打上先天有罪的标签?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索性就照着他们说的去做,反而还能让我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为了活下去,谁不是在伤害别人?就算是只猫也是沾了耗子和鸟的血呢,难道那朱半贤的手上就能干净了么?”   “没有饿着肚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我们讲道理?”   “哈哈哈,是啊,不杀人,坑蒙拐骗不杀人,果然是积德行善之举啊,是大大的善人呢。”   “当猪当狗有何不好?朱半贤家里的狗,可比我们这些人精贵多了,吃的喝的用的,全是我们一辈子都享受不起的。”   “众生平等,你愿意地话你就去跟猪狗平等去吧……”   那些小叫花子们支离破碎的抱怨将寂空劝导他们向善的道理冲得支离破碎,同时,另一方面,朱半贤也同样有着自己的道理。   “如你所言,我上辈子积的德,这辈子享受,岂不是理所当然的?”   “我当年也能算是白手起家,一个人,带着一群人,一条船,就往那茫茫大海里头闯,九死一生活下来,才积累出如今这样的家业。”   “这些财富都是我硬生生拼出来了,都是我的血汗,我为此付出的辛劳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我拼死拼活积累下来的财富,难道就是用来给这群小白眼狼糟蹋的么?”   “你以为我没有救济过他们?救济了。然而救济了又有什么用?他们只会觉得既然我有钱,他们的穷苦便全是我的错,所以我就活该是欠了他们……”   “你是没见过那群人跑我这朱府门口撒泼打滚,拿着刀架自己脖子上说我不养他们,他们就要死我门口这种事情……问题是,我凭什么拿我自己的血汗钱养他们?还是无限度地供养他们?”   “他们一身罪孽,遭了恶报,我积德行善,安享富贵,这不正是你所说的因果?”   “自甘堕落之人,神仙都救不了。”   “你要真是神仙,我倒是真打算期待一下了——你所谓的众生平等之中,是不是连善恶都要平等?”   ……   寂空还没有从这种混乱之中理出一条明路,便发生了一件让他越发无措的事情。   那群小叫花子在他进入地牢的时候,一些人表现出了冥顽不灵,一看到他就破口大骂,一些人却表现出了些微的动摇,于是越发勾起了他的同情心,甚至开始想着“能挽救一个是一个”这样的念头。   然后,那些博得了他的同情心的小叫花子们,便开始适时地以那脏兮兮的外表表现出一些病弱或者可怜的模样来,让寂空于心不忍,于是在拜托了朱半贤后,寂空带来了水盆,毛巾,剪刀等等,一个个地将那群小叫花子们收拾了干净——这个过程之中,就算是最桀骜不驯的小叫花子都表现出了动摇的模样来,于是寂空觉得自己这些事情果然是做得对了。   寂空在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清点少了什么。   这样的事情后来寂空又做了几次,就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算是能和这群小叫花子们推心置腹的地步的时候,这群小叫花子们突然打开了牢门,一拥而上,用剪刀逼住了寂空的咽喉,甚至用衣服将自己与寂空绑在了一起以免在混乱中被分开——小叫花子们以寂空作为人质,居然就这样从地牢里冲了出去。   由于寂空被死死地捆在那群小叫花子中间,那些尖锐之物更是纷纷对准了寂空,根本不可能有谁能够在寂空不受伤的情况下将其救出,于是朱半贤虽然带着护院拦住了这群小叫花子们,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让出一条路来。   这群小叫花子就带着寂空一路来到了海边,手脚麻利地抢占了一艘船,而后扬帆出海,逃之夭夭。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寂空才被那群小叫花子们搁在了一副小舢板上,重新丢回了海里,被后面追上来的那群朱半贤名下的水手们给捞了回去。   而当寂空获救,站上那海边礁石,回望大海的时候,那艘载着小叫花子们船只,早已经消失在了海天一线的所在。   ……   “所以说,对有些人,不值当掏心掏肺。”朱半贤请寂空就坐,有下人端来了茶水给寂空压惊,而朱半贤亦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说寂空。   “你的好心,对那些小叫花子而言,不过是用来利用的踏板而已。”朱半贤自己也接过了一盏茶,浅浅地抿了一口,如此说道。   “他们驾船远走,会往哪里去?”寂空沉默良久,开口问道。   “我派人追了一段距离,可惜没能追上。”朱半贤叹了口气,回答道,“不过,根据追过的那些路线看来,这群小叫花子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十有八九,就是去投奔那群海盗去了。”   “他们可抢了我一整条船呢,这功劳,足以让他们直接就在海盗堆里当一个小头头了。”朱半贤咬牙切齿地说道,“以他们的性格,形势稳定下来之后,多半就要对我的船队下手了。”   “我……”就算朱半贤不直说,寂空也知道那种事情万一发生,其归结到底的因果,仍在自己。   “唉,也是我心大,没有派人盯紧他们,结果就被他们钻到了空子。”朱半贤反而先一步开始自责,于是让寂空越发赧然了。   “不如我去劝一劝那些海盗?”寂空的脑子里突然就窜出了这个念头,甚至脱口而出。   “哈,去劝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朱半贤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圈,而后嗤笑道,“省省吧,你这小身板,直接就被他们嘎嘣嘎嘣吃了,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不会的,我有个主意……”寂空的眼睛转动着,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什么主意?不如说出来让我参详一二?”朱半贤稍稍前倾了身体,做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来。   “是……”寂空刚想将心里的打算说出口,但是最后一丝警惕之意却卡住了他的舌头,让他硬生生地将那话给吞了下去。   ……   寂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向朱半贤坦白自己那对凡人来说勉强可以算是不死之身的神通。   ——之前单乌在压制寂空的修为的时候,为寂空这肉身的自我修复之能刻意地留下了一线余地。   寂空曾经为了让那小叫花子能够静下心来听自己讲道理,刻意对那小叫花子展示了一番,而那小叫花子也的确是受到了震撼。   但是震撼归震撼,时机到来准备充足的时候,那小叫花子还是干脆利落地选择用那剪刀逼住寂空,好为自己与同伴们争出一条生路。   “你知道我是不会受什么伤的。”在被那小叫花子逼住的时候,寂空还能够淡定地劝说。   “那又如何?你敢对着所有人说——我是不死之身,你们随便动手不用管我么?”小叫花子嘿嘿嘿地冷笑,“你要敢的话大可以试试,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凡人们大概的确会震惊一下你这能耐,但是在发现你没有像样的反抗之力后,便会将你视作怪物,会不断地想要实验你是不是真的是不死之身,会想要逼问出你这不死之身从何而来,甚至会想要将你炖了煮了,好试试看吃了你的肉之后能不能也一样用有不死之身,抑或长身不老。”小叫花子如此说道,狰狞中带着一丝快意。   “好心提醒你一句,朱半贤这种人,最渴望的就是能长生不老了第八百一十一回不怕死的好奇心(上)   小叫花子的警告让寂空一时之间竟是迟疑了,然后他就被推搡着挟持了出去。   一直到最后,寂空被那群小叫花子们扔上小舢板的时候,寂空才终于问出了第二句:“你真的觉得你这么做是正确的么?”   “前面有更好的生活等着我,自由自在,吃香喝辣,你倒是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那阴暗的地牢之中,听你讲这些你自己都做不好的大道理?”小叫花子如此说道,而后一挥手,那小舢板便顺着船舷被放了下去——寂空在下落,抬头看着那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小叫花子,莫名就生出了一股觉得自己渺小且无用的感觉来。   ……   虽然寂空告诉自己不能被那小叫花子所影响,但是在面对朱半贤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戒备之意。   而他突然想到的用自己这“不死之身”去劝服那群海盗的念头,也被一刹那翻涌而出的胆怯给湮没了。   “我真的能够坦然面对那些刀剑相逼,面对自己鲜血淋漓的场面么?”寂空忍不住开始问自己。   寂空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毫无畏惧,毕竟以身饲虎割肉饲鹰这类故事对和尚们而言可谓是耳熟能详,甚至偶尔也会因为这些故事而生出一丝想要模仿的念头,但是眼下,这么个机会真正放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寂空却发现,自己居然如同一个凡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安危和利益来。   “以身饲虎这种事情真的有意义么?”寂空忍不住想到了之前意图度化天魔女的信澄尊者——最后那位信澄尊者魂飞魄散,肉身魔化,根本就没有得到该有的福报,反而像是一个笑话一般,流传在了这外海修真界之中。   “既然我现在是以凡人的身份滞留在这座岛屿上,我是不是就应该学会那些凡人们的心机,学会他们的那种思维方式,并且站定他们的立场?”寂空心中的胆怯之意,让他开始倾向于一种妥协的道路。   “欲度众生,需知众生何为。”寂空轻而易举地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   “我有些担心他还能不能回到甘露寺了。”单乌感知到寂空的境况,如此评价道。   “说得好像甘露寺的门槛有多高,里头有多少货真价实的得道高僧一样——就这么一个连你都能成为转生佛子的地方……”黎凰轻嗤道,“只怕到了最后,是他自己不愿意回到甘露寺呢。”   “也是。”单乌点了点头,转而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眼前这神魔界上。   ——既然来到了天涯海阁,怎么可能不往神魔界一行?   虽然除了自己探索的范围更广了一圈之外,单乌并没有在这神魔界中找到更多能够贯穿两界的线索,同样也无法肯定神魔界中的世界便是如今黎凰所在的世界。   “不过……”单乌看着自己眼前壁画上那一只金光闪闪的六翼大鹏鸟,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和这神魔界中的世界比较起来,不管是我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还是你那头有吃遍天有艳骨的世界……似乎都太过平淡,或者说简单了……”   “你是想说,没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妖兽,也没有这么剧烈的纷争,更没有看起来足够传奇的存在么?”黎凰反问道,这个问题她同样也有察觉。   “是啊。”单乌回答,“有一种大家都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等待某一个没有‘然后’的未来……这种感觉。”   “哈……”黎凰失笑,她其实很理解单乌的想法,“所以你其实甚至希望那魔劫来得更加猛烈一些,是吧。”   “是。”单乌承认,“不过常常下一刻就会觉得我这念头太过罪孽——这亿万凡人和足以千万计的修士,人家平常小日子也过得好好的,我这却在期待着他们如蝼蚁一般一片片地死于非命,好看看是不是还有几个不那么蝼蚁的……”   “我是不是因为经手过创世之举后,就忘记自己其实也只是蝼蚁之中的一员了?”单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单乌的指尖蠢蠢欲动,似乎是想再一次找到当初控制那指间世界的时候,牵一发而山崩地裂的感觉。   就在单乌这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有一生惨叫传来,单乌一惊,身形微晃,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王怀炅的身边,一出手就提起了他的后衣领,将他重新丢上了一旁的浮空法宝。   “发生了什么事?”单乌好奇问道。   “方才……这壁画的后面,有个人对着这边攻了一剑……”王怀炅惊魂甫定,颤抖地抬手指着对面的壁画。   单乌抬眼看去,王怀炅面对的壁画乃是一片云海,云海定格在波涛汹涌的场面上,却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些什么。   “方才,这个位置,有一个长了颗象头的怪人。”王怀炅比划着说道,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就在这里,差不多就这么大。”   王怀炅比划的地方,有一抹淡淡的血迹,但是除此之外,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我见那象头人的模样有些好笑,就靠近过去看了一下,然后突然就有一道剑光袭来,直接削掉了那象头人的脑袋,而且看着竟是要穿过这面墙壁一样。”王怀炅继续说道,沉思回忆了一下,指了一个方向,那应该就是那道剑光的来处,“我被那一道剑光惊到,情不自禁就仰面跌倒了。”   “我本来还以为是看壁画看太久了出现的幻觉,但是你刚才扶起我的时候,我发现那象头人已经消失了,这才确定我自己没有看错。”王怀炅御使那浮空法器上前,抬手就按上了那一片带着血色的云彩,“你看,这里的云彩……”   “……你相信我么?”王怀炅又继续喋喋了半晌,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单乌,有些迟疑地问道。   “相信。”单乌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其实我之前应邀来修复天魔舞那块壁画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察觉了——这面壁画之中的世界是活的。”   “活的?”王怀炅惊诧了起来。   “嗯,不过在我们这边看来,对面那世界的时间……慢得几近静止。”单乌点了点头,解释道,“所以我方才在想,如果那一道剑光的速度会让你受惊的话……它在它那个世界之中的速度,该达到了一个多么惊人的境地。”   “有多快?”王怀炅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一些。   “我在那边的世界里眨一下眼,这边的世界就要过去数十年。”单乌回答,“你可以自己反推一下。”   听到单乌的比方,王怀炅的眼睛越瞪越大,下巴也挂得几乎就要掉下去一样,半晌,方才猛地转身,在那浮空法宝上对着那壁画就拜了下去,五体投地。   “剑神啊!”王怀炅高喊出声,“剑神请收我为徒吧!”   ……   “那一剑的速度……”黎凰也忍不住惊叹。   “接近于光了。”单乌回答道。   “没有超过?”黎凰微微有些惊讶。   “不知道,感觉。”单乌回答,“王怀炅也没有说出个具体,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快——但是他既然还有空尖叫后退而不是直接闭目等死,我就觉得那速度其实还有余地。”   “唔……”黎凰默然,半晌方才又说了一句,“你觉得会是谁?”   “没见到面前,想也没用。”单乌回答,“不过,你觉得,如果我以极致的速度攻击这面壁画的话,有可能撞进去吗?”   “你想试试?”黎凰反问。   “嗯,有点好奇。”单乌应道,“虽然我的速度多半有限,但是也想挑战一下。”   “稍等一下,等我找个能安心死一下的地方。”黎凰回应了一句,“不然你豁出性命撞墙撞死了,我可就尴尬了。”   ……   黎凰从靠椅上站起身来,“啪啪”地拍了下手,立即便吸引了这群女孩子们的吸引力。   “你们当中,有谁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过舞的?”黎凰开口问道。   那群小姑娘们面面相觑,而后一个接一个心虚地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以后我们的训练还要加上一样。”黎凰叹了口气,“三个月后的那场舞蹈可是大场面呢,你们要是怯场的话,可就状况不妙了。”   随即,黎凰便抬了手,开始在身旁勾勒起一道道的阵纹来,这些阵纹铺展开来,与之前铺展在周围的幻阵相结合,立即周围的场面便随之一变。   这群少女们只觉得自己突然间就站在了一个无比空旷的场所,上下左右都是虚空,并且那些虚空之中,正缓缓地浮现出一双双仿佛眼睛来。   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视线让人避无可避,那群女孩子们本能地簇拥在了一起,身体轻颤,却努力地想要互相遮挡。   黎凰的身影早已消失,只留下了她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你们将来会面对比这还要多的视线的。”   “你们这么美丽,为什么要害怕被人看到呢?”   “你们本该让世人为你们疯狂才对啊第八百一十二回不怕死的好奇心(下)   黎凰鼓励了几句,而后乐声响起,那些少女们渐渐地定下了心来,而后踩着节奏,开始舒展着手脚跳动了起来。   动作开始还有些忐忑,甚至羞涩,但是随着舞蹈的进行,这些女孩子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一支舞中,外界的一切影响,都开始变得淡薄了起来。   周围被幻化出来的视线依旧灼热,甚至开始变得更加挑剔了起来,但是这些视线反而更加激起了这些女孩子们的表现的欲望。   ——她们知道自己的美丽,她们享受自己的美丽,并且,她们愿意展现自己的美丽。   最璀璨的珍珠,就是要镶在最华贵的皇冠之上,受到天下人的瞩目和仰望,才能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如此,天魔舞,雏形初具。   ……   黎凰隐没在这幻阵之中,对单乌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支舞的时间。”黎凰补充了一句,“我这是用这群小姑娘们吸引住了吃遍天的注意力——周围那些被幻化成实体的视线其实就是吃遍天投注过来的意识。”   “好。”单乌应道,也不多做废话,身形一闪,便已经飘然远去,留王怀炅一个人趴在那壁画边缘,冲着那一团血渍存在的地方不断地叩拜着。   单乌唤出了那柄往生剑,剑身与人身渐渐重叠在了一起,而后整体幻化成了一道剑光,起势却是青莲剑意那破天一剑。   而后,这一剑便头也不回地往着这壁画的某一个空白的所在撞了过去。   整面墙壁都在这一击之下颤抖了那么两个刹那,惊得王怀炅再度抬起了头,想要看看是不是这壁画的某个角落里又有那道剑光闪过,可是上下左右找了一圈,却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王怀炅有心想要搜寻更远一些的距离,但是单乌不在他的身旁,让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于是他高声叫唤了起来,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去,仿佛招魂一样。   片刻之后,单乌从另一侧出现在了王怀炅的身旁,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有什么事情了?”   “没有,只是突然不见了你……诶,你是不是换了一身衣服?”王怀炅正待说话,突然觉得单乌身上的袈裟边缘刺绣似乎有些异样。   “我见你在这跪拜剑神,有些无聊,便往远处搜寻了一下。”单乌回答,根本没有理会衣服的话题,“方才你听到那声动静了么?”   “听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怀炅注意到单乌的神色,顿时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我因为好奇,所以偷偷试着攻击了一下这面墙壁,不过没有造成任何破害……”单乌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儿你别说出去。”   “懂!这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天涯海阁的胜地……”王怀炅了然道,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了一句,“你用什么攻击这墙壁的?”   “我对着某一个魔物的画像……试了一下降魔金刚印。”单乌随口回答道。   “佛门神通?”王怀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失望。   ……   只要坦白交代方才的动静与剑道无关,王怀炅就不会有那个耐心继续追问,于是单乌轻易就应付掉了这么一个可能的见证人。   “我感觉到了那一层壁障的存在,不是眼下看着的这种岩石的质感,而是……仿佛两个水泡堆叠在一起的界面。”在王怀炅的兴趣转移之后,单乌整理着自己方才试过的那一剑的感想,并将其分享给了黎凰。   这个时候,那群女孩子的舞蹈还剩下三分之一。   “是么?”黎凰一边回应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处境,好确定自己由死到生的这个过程之中,吃遍天的注意力并没有偏移到自己身上来。   “那层界面应该是的确能够穿越过去的,我有预感。”单乌继续说道,“修为的进步看起来果然是有点用的,至少刚刚凝就金丹的时候我还生不出这样的感应。”   “所以,怎样才能穿过去呢?”黎凰确定自己安然无恙,终于定下了心神。   “快?我猜的。”单乌回答道,“事实上,方才我使出那一剑的时候,还有些别的发现——当我速度越快的时候,似乎会从自己身体的内部生出一种想要将我收缩成一个点的力量,同时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变得有些微妙,好像周围的一切都缓慢了起来。”   “哦?”黎凰对于单乌的这些发现似乎更感兴趣一些。   “这么说吧,那种时刻,你会突然觉得自己的速度变得非常慢,慢到几乎静止,甚至会觉得自己大概需要个几十年才能触碰到那面石壁,但是相应的,在这几十年内,你都根本没有办法动弹一下手指。”   “就好像人濒死之时想到很多那样的感觉?”黎凰反问。   “其实什么都来不及想。”单乌又沉默了良久,补充了一句,“不过仔细回想起来,我好像在那段时间里,看到了那壁画上面浮现的一张面孔。”   “谁?”黎凰反问,她知道单乌用这样的措辞,足以说明他看到的是个熟人。   “九龙。”单乌回答道,默默地有些想要叹气,“我其实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我觉得以我对九龙的感情分量……在错觉之中见到他的机会几乎少到接近于无……”   “哈哈哈哈,这天底下果然就没有当女婿的是愿意见到自家岳丈的。”黎凰咧开嘴,无声闷笑,而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这神魔界,会不会真的就是破碎虚空得道成仙后所前往的世界呢?”   “可能性挺大。”单乌默然,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   那群少女们一舞终了,周围的那些眼睛意犹未尽地眨了两眨,而后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存在的突兀,猛地睁大了起来,而后倏忽消失,带给那群少女们的感觉就是——天上的星星仿佛在刹那间全部熄灭了。   少女们感受到了一丝怅然若失之感,甚至开始怀念起之前万众瞩目的感受来。   黎凰的身形适时出现。   “第一次,有这样的表现相当不错了。”黎凰赞许道,“不过,享受过了万人中央的荣光,也要耐得住这黑暗之中的寂寞才好。”   “谨遵前辈教诲。”那群女孩子们立即躬身行礼,表示受教。   “还有一件事,我可以透露给你们知晓——那一天的表演,你们将面对的,可不光只是方才那样的一圈视线。”黎凰有些自得地扬起了眉梢,“我已经和大老板商量过了,既然要表演,那就来一场大的——让这片陆地上所有的修真之人都能看到的表演。”   “所有人?”小姑娘们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是的,所有人。”黎凰点头,“大老板决定修改一下他手里控制的那些传送阵,并在上面附加一些其他的功能,因此,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每一处珍荟楼的上空,都会有水镜展示出你们影像来。”   小姑娘们张开了口,发出了一阵齐刷刷的惊叹,进而似乎是想到了那壮观场面的种种,这震惊之色便转变成了一种又兴奋又紧张的纠结来。   “所以,你们真正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挑战了么?”黎凰用一种颇为煽动的语气鼓励着这么一群小姑娘。   “知道了。”这群小姑娘异口同声地应道。   “有勇气接受这样的挑战么?”黎凰微笑。   “有!”小姑娘们的决心显然也不容小觑。   ……   吃遍天收回了意识,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混杂着意外和惊喜的表情来了。   “这个叫黎凰的小姑娘也的确是个人才啊。”吃遍天惊叹道,“这舞蹈的编排尚在其次,这法阵的布置,可是着实超过了我预料。”   “她知道我在窥视,所以索性将我的意识引入阵中,具现化为那些眼睛,并以此来给那群小姑娘们施压,让她们能够提前体会那种万众瞩目的场景……而我居然等到看完了一整场的舞蹈,才发现自己被无声无息地利用了……”吃遍天回忆着方才的感觉,啧啧称奇,甚至忍不住感叹道,“这布阵的本事,可真是神乎其技啊……似乎比当初单乌那个小子还要能耐些?”   “唔,何止能耐些,相对单乌的话,这小姑娘的阵道修为简直都可以算是一代宗师了。”吃遍天又将两人默默地比较了一番,“单乌使用的那些阵法,感觉都是在心中推算良久,百般权衡,然后才从一些现成的方案之中找到一样,再进行些许适应事态的修改和拼凑;而这个小姑娘布阵,看起来完全是随心所欲信手而为,好像靠着直觉就能从零开始创造出一套全新的法阵来……”   “并且,这小姑娘对于阵法一道,充满了热忱,反观单乌,一切道路皆是手段……”   “不过,这么仔细一比较的话……”吃遍天的眼睛突然一亮,两手一摊,便是两枚玉简出现在手心,而玉简的上方,漂浮起了两套阵盘的虚影。   ——一套是当初单乌留给吃遍天的传送阵,另一套则是黎凰在这传送阵的基础上所做的修第八百一十三回大场面,不掺水(上)   “确是系出同源啊……”吃遍天虽然对阵道的了解只是皮毛,但是基本的风格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难道这两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吃遍天心中生疑,“总觉得这个世道上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么有意思的人物的机会不多,只是……她的身上完全没有单乌的那种香气。”   “要不我什么时候切她一块肉试试?”吃遍天忍不住想着,只觉得心痒难耐。   ……   关于如何处置那些带着魔气转世的婴儿的问题,那一群高人们在无人知晓的渠道之中交流了许久,也依然没有什么明确的决定,大家都沉默得仿佛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一样。   单乌却没有闲着,他在滞留天涯海阁的时间中,默默地炼制了一堆阵盘,并且将这阵盘交付给了身边人——这阵盘正是他之前研究出来的能够通过魔气定位那些婴儿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能干些什么,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啊。”单乌向诸人解释道,“如果我希望诸位能够将自己经过的岛屿之中,那些身怀魔气的孩子们的姓名来历之类都标注出来呢?”   “哦?”苏青毕竟是个比较管事的人,听单乌如此一说,立即凑上前去,小心请教,“不知佛子这是有什么想法了?”   “也没有什么想法。”单乌回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够通过一个岛上散碎的魔气定位到那些婴儿的话,我是不是能够通过那些婴儿的所在,反推出那魔神的踪迹?”   “那魔神如此突然如此大范围地让这些婴儿转生人世,总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特别是天机轮回之中,而这些蛛丝马迹的发现,肯定不是坐着等,就能凭空落到你的眼前的。”单乌进一步解释道,“就算我推算不出来,但是我想诸位宗门的前辈们,应当也不会袖手不管的吧……当然,这些琐碎的收集资料的事情,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努力。”   众人面面相觑,对单乌的说法都有些不置可否,因为他们并不觉得那些宗主门主们会想不到这些事,但是那些高人们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吩咐,便足以说明做这件种收集资料的事其实并没有太多意义,似乎只是单乌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但是单乌毕竟还有个佛子的身份,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感悟到什么天机呢?或者说那佛祖直接就将指示塞到了他的脑子里呢?   更进一步,甚至可以说,如果直接当面反驳单乌的请求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扔过来一顶“你们这群冷血修士一点也不心怀天下苍生”之类的帽子,而对于目前的诸家宗门来说,这一层脸面,都还是不好扯下来的。   所以在稍稍的迟疑之后,苏青立即点着头从单乌手中接过了那一袋子阵盘,并回头分发了起来,同时单乌还将几枚玉简交给了璎珞等人:“这是那阵盘的炼制方法,也是拜托诸位留心了。”   那群弟子们立即行动了起来,或者联络各自的宗门,或者吩咐其他的弟子,总之看起来还像是在做事的模样。   只有璎珞收起了那枚玉简,反而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看向单乌:“蓬莱已有人在询问你何时前往蓬莱了。”   “哦?”单乌的眉头轻轻一挑。   “其实从天极宗往蓬莱和天涯海阁的距离相差不大,我原本也以为你会直接前往蓬莱的。”璎珞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却觉得……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回到蓬莱,所以才在天涯海阁盘桓了如此多不必要的时间?”   “近乡情怯,更何况,之前我可是在蓬莱死过一回的。”单乌沉默了片刻,如此回答道,“不管是谁,想到自己身死之地,总是会有些心有余悸吧?”   单乌当然不可能直接说自己其实担忧的是那位蓬莱宗主,他甚至觉得那群顶尖的高人们始终对那魔神的态度模棱两可,其关键都是因为那位蓬莱宗主——因为当年你知我知的那些事,如今就只有蓬莱宗主是能够明确地判断出单乌到底都胡说八道了一些什么的。   ——单乌没法在蓬莱宗主的面前继续鬼扯,这是他最为不安的一件事。   但是不管单乌的心中如何不安,他这装腔作势的佛子如果不想现在就破功,这蓬莱一行,就是必须要去的。   ……   楼船终于从天涯海阁离开,另一个世界之中,吃遍天的宴席也终于等到了开场的那一天。   那些参与宴席之人自然不会愿意将自己曝露在凡人眼中,但是依循着黎凰所提出的要求,有关那一场天魔舞的种种准备工作,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开始了。   各地的珍荟楼都贴出了告示,敲锣打鼓大张旗鼓,成功地吊起了每个人的好奇之心,而在听过那些有关黎凰美貌的描述之后,这好奇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向往,于是时间还差个三天左右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开始在各地珍荟楼的附近占据一些适合围观的位置了。   当然,更多的人会选择直接前往琉京凑这个热闹,于是一时之间,琉京内部物价飞涨,而周围的小山头上,也是人满为患,吃遍天纠结了一番之后,终于选择暂时关闭了通往琉京的传送阵,但这依然无法阻止人们从附近的城市往琉京涌来。   那准备展现给众人欣赏的舞台也已经搭出了一个雏形,不过眼下还被一团七彩霓虹所包裹着,不见真容——这舞台虽然没有直接架在那皇宫的顶上,但是看起来也已经压得那皇宫有些灰头土脸了。   不断地有人想要去试探一下那七彩霓虹内部的情景,结果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被里头暗藏的雷霆劈到,灰头土脸地逃了出来,而后珍荟楼和那小皇帝都派出了人来,将那舞台周围一大圈都给戒严了起来——越界者死四个字,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么大排场……”艳骨早已经来到了琉京,此时正在云巅之上俯视着——她也算是一点点地看着这些排场铺展开来的,不过因为想要保持一份神秘感,她一直没有去刺探黎凰和那群排舞的女孩子们而已。   “光看这排场就觉得不虚此行了,难怪你会让我们迁就那群小姑娘们。”另外一个声音如此回答道,本尊却是飘忽不定——他是吃遍天请来的宾客,并不愿意现身人前,对于吃遍天在那邀请之中提到的请求原本是不屑的,但是事到临头,还是顶不住好奇选择了出席,甚至来得比其他人更早了一些。   吃遍天哈哈一笑,抬手一招,周围的云彩便汇聚而来,形成了一团团的云台,并幻化出了一张张看起来无比舒适的靠椅,依次排开,只等着宾客就坐。   “你所准备的食材呢?”那客人看着吃遍天的这些举动,有些意外,毕竟之前每一次吃遍天开宴,都会特地将自己准备好的食材拿出来大说特说一番的,而不会像眼下这样,默默无声地做这些摆放椅子的琐碎小事。   “今儿来吃些雅致的。”吃遍天嘿嘿一笑,“你觉得餐风饮露这种词如何?”   “不如何。”那客人和艳骨同时表示否定,“穷,苦,惨淡。”   “呵呵,那两位不如先喝上一杯润润嗓子吧。”吃遍天笑了起来,一抬手,便是两杯云朵捏成的杯盏浮现,并往艳骨和那位宾客所在的方向射去,艳骨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但是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云杯。   吃遍天展露的这一手,看起来只是从空气之中直接以灵力凝出了两杯清水,并没有施加任何多余的操作,而艳骨在将那杯盏接到手中之后,亦是越发确定这云杯之中那一团澄澈通透的液体,根本就是普通的无根之水。   但是出于对吃遍天的信任,艳骨还是让那杯水进入了自己的口中。   ——清水,带着些灵力的波动,似乎有点清凉的味道,但是感觉也就如此而已。   艳骨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种毫无感觉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什么都觉得食之无味,还是因为这水本就没有什么玄机,更不知道自己眼下该作何反应,正尴尬沉默间,另外的那一名宾客却突然惊喜地叫唤了起来。   “玉华露?这居然是玉华露?”那宾客狂喜地喊道,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颤动了起来,将他的的位置完全暴露。   “玉华露?”艳骨惊诧,仔细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感受,好不容易才依稀找到了一些能够对的上号的记忆。   ——那一丝清凉的味道的确就是玉华露所特有的清心之效,但是那杯水,却完全没有带给艳骨当年第一次品尝到玉华露的时候,那种仿佛喝到了玉液琼浆的满足感,如果不是另外一个人在那兴奋地尖叫,艳骨根本不会觉得这一杯水与另外一杯水之间能有什么高下之分。   “看来你我是真的废了。”吃遍天看着艳骨和那位宾客之间截然不同到几乎冰火两重天的反应,满是无奈地对着艳骨偷偷感叹第八百一十四回大场面,不掺水(下)   “不是品尝不出来味道,而是所有的味道都仿佛失去了吸引力。”艳骨有些绝望地想着,轻轻捏碎了手里的盏云杯,转而身形一晃,靠坐到了一张靠椅之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是从哪里弄到这玉华露的?”另外的那位客人依然振奋莫名,“我记得之前我们因为贪杯,所以直接撬开了那座山,导致这玉华露世间难觅……你难道是又发现了什么好地方?”   “呵呵,我觉得你还是知道得少一点,才能更好地享受这一场宴席。”吃遍天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了坚定的拒绝之意,随即再度沉默了下去。   ……   吃遍天的那一群客人们虽然没有现身于世人眼前,但是黎凰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这种头顶上一圈子炽烈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大概都快要被烤糊了。   黎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没觉得如何紧张,反而略略有些振奋——黎凰是真的很喜欢这样子万众瞩目的大场面,更喜欢所有人的视线都围绕在自己的身上。   当然,对于其他的那群小姑娘来说,这种期待多少还是带了一丝压力,于是她们或者屏息凝视,或者喃喃自语,或者来回走来走去,想要将自己的紧张给化解开去。   “练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日?”黎凰回过头,对着那群小姑娘们粲然一笑,“别想太多,只需要知道,乐声响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你们的。”   “嗯。”这群小姑娘们得到了黎凰的鼓励,终于是安定了下来。   琉京以及聚集在琉京周围的那些修士,也随着约定时间的越来越近,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其他那些没能赶到琉京的修士,也在各自城池的珍荟楼附近,屏息,沉默。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迎接这份美丽的绽放。   ……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时辰已经越来越近。   琉京之中终于有了动静,城池之中,甚至周边的山谷之中,突然嗖嗖地窜起了一连串的烟花,这些烟花攀升至半空之中,炸裂开来,如同在夜空之中绽开了一朵朵巨大的妖红的牡丹,继而这些牡丹的色泽渐渐褪去,在人群的头顶上留下了一片片如同破碎水晶一样的镜面,折射着不同的光彩,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河。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正放在那些镜面上的时候,琉京上空中那一团七彩云霓亦盘旋了起来,并在盘旋之中飞速消散,展露出了其中的世界。   一个仿佛独立于这个大千世界之外的虚幻的小小世界,有天空,有茫茫云海,有世外仙山,有亭台楼阁,甚至还有云龙翻腾……看起来无比遥远,但却又近在眼前。   那个世界没有边界,凭空旋转着,在世人面前展示出了不同的角度,与此同时,那些分散在众人头顶上的甚至身边的镜面碎片也都仿佛成了那个世界的一部分,倒映着那个世界之中的种种风景,虚实之间,让人不知身在何方。   而那个世界之中的风景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清晰了——那仿佛是一个只有女孩子们存在的世界,明媚,娇柔,纯净,需要人悉心呵护。   有环佩叮咚之声在众人身旁响起,仿佛有一群年华正好的少女们正与他们擦肩而过,而回头想要寻找,却只能看到飘摇的裙角一闪而过,留下一种怅然若失的心境来。   于是众人的一颗心就这样随着这些细微的痕迹飘飘摇摇,终于汇聚到了当中那一片盛放在云海上的荷塘上。   清幽的荷香弥漫开来,让人的心境也随之安静。   歌声响起,清亮婉转,曲调轻快,唱着的是少女怀春的意味,这样的内容刚好就迎合了围观者心中那暗戳戳的小心思,同时也让他们的期待达到了最高值。   一群身姿窈窕的女孩子们的身影出现在了那荷塘之上,眼神清亮,含羞带怯——偏偏就是这一丝羞怯之意,成了让围观者彻底沦陷的最后一根稻草。   怀春少女们勾起的是围观者心中的春心萌动,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女孩子们具体长得怎么样其实已经不怎么重要了,反正能被黎凰选中的女孩子们都自有一份天赋的风情,在这段时间的练习之后更是清楚地知道了怎么样地展示出自己的优势。   但是这并不是极致。   随着少女们的舞蹈,荷塘的景色渐渐消褪,出现了金碧辉煌的楼宇,出现了远处若隐若现的江山盛景,少女们身上的服饰也变化了起来,从最初那一身素净的采莲女的装扮变成了华贵非凡的霓裳羽衣,伴奏的乐曲声也渐渐宏大了起来,似有军阵齐发之意,让人心中不由地壮志勃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种志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很能煽动人心中的蠢蠢欲动之意的,不管这人是心怀不平之意,还是本就已经富贵荣华拿捏在了手上。   琉国那小皇帝的心境也被引动,然而在短暂的欣赏与沉迷之后,他突然就警醒了起来。   “这舞蹈会煽动起多少人心里头的妄念?”那小皇帝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甚至轻轻捏住了拳头,“会有多少人会因此而觊觎我这个位置?多少人会因此生出野心来?”   ——小皇帝知道自己手里的这片江山看似稳固,但其实也是一种颇为危险的平衡,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都有可能立即分崩离析。   “吃遍天……”小皇帝想到了这么个存在,依然觉得有些咬牙切齿。   然而他的怒意根本无法转变成什么实际的杀意,吃遍天远在高天之上,正与他邀请来的那群宾客们推杯换盏,享受着一样接一样的,这世界上早已经消失了的美味。   ……   一圈子的云座之上,安坐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人物,这些人周围的光影在吃遍天的神通之下奇怪地扭曲着——无人能够看到这么一群人的存在,而下方那万众瞩目的舞蹈却近在众人的眼前,连那些女孩子们脸上细微的汗毛都能看清,仿佛触手可及。   吃遍天则配合着这些舞蹈所展示出来的意境给众人分派着不同的菜肴。   初始荷塘之上,吃遍天分派出的是玉华露,是九劫仙藕,是朱果银莲碧荷等一系列食材汇合而成的君子好逑汤,清心爽口,让人食欲大开。   当场面转换为那金碧辉煌的宫阙之时,菜肴便已经顺势转变成了龙肝凤髓鲲鹏羽翼这一类世间罕有的名贵之物——想要捕捉这样可称之为神兽的存在,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是世间顶尖之人,根本无法做到。   而就算是这世间顶尖之人,如今也未必就能够弄到这些原料来。   “你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食材的?”那一群客人们感叹着,“并且,你是怎么讲这些食材弄出来的?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只是将其摆放出来么?”   “呵呵。”吃遍天笑而不语,“好吃就好,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   “难道你又找到了这些神兽的巢穴?或者说,你是发现了可以将这些神兽驯化圈养,并以外力促使他们繁衍的手段?”又有人做出了猜测。   “艳骨姑娘前段时间滞留外海,莫非是有了什么发现不成?”另外一人将问题推向了艳骨的方向。   “我什么都不知道。”艳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依然眉眼弯弯风情万种,同时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去外海,虽然是为了寻找食材,可结果却是无功而返,两手空空。”   “哈,这么说起来,一切关键仍只有吃遍天你知道了?”那群人对吃遍天的进逼之意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大有如果吃遍天不老实交代的话,就直接动手打到他交代的架势。   “莫非你又暗戳戳地藏起了什么,好一个人吃独食了?”有人想到了不久之前吃遍天本来说要开宴结果却反悔的事情,旧事重提,并越发觉得事情就是如此。   吃遍天连忙摆手表示否认:“我哪敢呢,之前那一次丢的丑还不够么?鸡飞蛋打一场空,倒是给诸位提供了不少笑料吧?”   “哈哈哈,这件事可足以让我们笑上一百年了。”众人仰天大笑,而艳骨也配合着尴尬地笑了一下,心情却是越发不爽。   于是艳骨索性将注意力完全投注到了眼前那群女孩子们的歌舞之上。   此时,场景已经再度变换。   方才那些莺歌燕舞的场面,一转眼便只剩画檐蛛网,郁郁荷塘,亦只余残荷秋雨,零落在泥里的环佩,半埋在雪里的金钗,碎裂在妆台边的铜镜,曾经华贵而如今却爬满了跳蚤的霓裳羽衣,以及无处不在的,拼命渲染着不祥之意的鸦啼,甚至还有若有似无的鬼哭之声。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眼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眼看一片繁华过眼,烟云散尽,软红十丈,抵不过岁月无情,最终只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四下里骤然间鸦雀无声——不管是那些围观的普通修士,还是艳骨,亦或是吃遍天和那些宾客,全都静默了。   继而,悲声渐第八百一十六回天魔入心(上)   人定胜天——这就是黎凰心中所激荡的信念,这种信念在亿万人协同一心的加持下,终于化成了一柄有形的长剑,凝聚在黎凰的手中,对着黎凰眼前的这团劫云劈斩而去。   眼前豁然开朗,一轮明月近在眼前,而黎凰却依然头也不回,仍在往前方更高更远处的所在冲去,看起来仿佛是要直接连那轮明月都一并斩碎,进而斩破这一整片的苍穹。   天空之上是什么?世界之外是什么?比明月更远的存在是什么?比岁月更长久的存在又是什么?   不知道答案,所以想要去看看。   前方没有路,所以必须想方设法豁出性命地去开辟一条路。   所以,一切规则在这个目的的面前都是可以被打碎的。   黎凰的肉身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混乱了起来。   ……   黎凰曾经得到过单乌的指点——单乌将所谓的美貌给拆分出了无数的细节和数据,并替黎凰构建出了完美的骨相,而这骨相亦成为了黎凰将这天魔魅舞继续修炼下去的根本。   但是现在,这些规律全部都被黎凰自己刻意地扰乱了。   于是黎凰的这副肉身一忽儿成为了佝偻着的满面风霜的老太婆,一忽儿成为了手脚畸形甚至行动都会受到影响的残缺之人,一忽儿直接散化成了一团烟云,一忽儿又重新凝聚,展现而出的是猫是狗甚至是一些面目可憎的毛毛虫……   甚至连黎凰之前在识海之中所构建的条理分明层次清晰的地狱与极乐世界也哗啦啦地崩塌了,那些破碎的残片混杂在了一起,翻滚融合,竟开始重新构造出一个世界来,同时,那关注着黎凰的亿万修士的意识,也在这个世界之中,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折射了出来。   于是,这个新生的世界,有好人,有坏人,有幸运,有不幸,有美丽,有丑陋,有强大,有软弱,有光明,有阴暗……人心百态,天心百态。   这个复杂的世界给了黎凰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世界,就是人间。   黎凰突然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些纷杂混乱的人心,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如潮水一样将她淹没,而她居然仍在这冲击之中保持住了一份清明。   黎凰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能够维持住这份冷静,多少是得益于之前偷偷摸摸与单乌在艳骨的眼皮子底下打交道的经验——在单乌的意识世界之中,那些纷乱的互相对立的甚至能够随时揪起来打一架的分裂意识,曾经让黎凰万分好奇,于是黎凰也曾认认真真地试着与那些不同的意识打过交道,更是因此而知道了单乌那识海究竟是多么不正常的一种状态。   “也许那种不正常才是能够冲破这个世界束缚的关键。”黎凰心中暗想,“因为现在,我也要选择这么不正常的一条路了。”   于是,下一刻,黎凰在这个世界之中唯一的凝实的存在便崩散了开来,彻底地化为虚无,而后在世人的人心之中,重新生长了出来。   ——无中生有,万象天魔。   于是,如今,就某种意义而言,只要世间依然有活人的存在,只要有人还记得黎凰这个人,黎凰就可以如单乌一样不断地死而复生——单乌复生的凭依是他的血肉,而黎凰复生的凭依则是世人对她的挂念之意。   “而那个世界中的亿万人都已经深深地记住黎凰了。”单乌察觉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黎凰的不死之身,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嘴角。   “我的死而复生,是莫名而来的天赐机缘,而她却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的修炼,方才拥有了与我相近的能耐……”单乌回想起两人之间的差别,竟是生出了一丝被激励了的狂喜之意,“所以,果然是……人定胜天吗?”   ……   黎凰超脱了自己原本这肉身的限制,却并没有就此抛弃肉身或将其视为三尸直接斩落,反而重新将自己意识所幻化出来的那人间世界给重新拖拽进了肉身之中。   可以说,这是一具皮囊,更是一个节点,一道边界,一扇门,分开并且沟通了内外两个虚实截然相反的世界——人心为虚,俗世为实,极致的虚妄与极致的真实之间水火不容,唯一的平衡点,便是这么一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肉身。   于是在这劫云之中,一团七彩云霓渐渐汇合,最终再度化出了那样一个红衣女子执剑而立的身影,看起来似乎与之前毫无异样。   但是不管是黎凰还是单乌,这个时候都突然瞪大了眼睛。   ——两个人之间的意识世界,在黎凰的肉身成型之后,突然就开始融合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黎凰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单乌那些分裂的人格正在化成一个个实实在在的小人,入驻自己所构建出的这个虚妄且真实的人间,甚至想要成为真正的掌控者——仿佛是在入侵一样。   而站在单乌的立场,他觉得黎凰所构建的那一整个世界就这样凭空地从天而降,铺展在了他的识海之中,更仿佛一个黑洞一样,正在将他识海之中那一堆无法融合各自独立甚至互相矛盾的意识全部拖拽了进去,。   ——黎凰所幻化的那无中生有的万象天魔,同样也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单乌那些散碎的独立意识之中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单乌和黎凰都还能够把握住这两个现实世界之中,各自肉身的切实存在,他们几乎都要觉得双方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人了。   “是之前你我背着艳骨暗通款曲所留下的后患吗?”黎凰自问,也等于单乌自问。   “似乎不是。”单乌自答,亦等于黎凰自答。   然后两头都一起沉默了起来,显然是双方一时之间都无法接受这种奇怪的境况——一方面是在恍惚间不知自己是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种毫无保留地对另外一个人敞开心扉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单乌的异样显然影响到了周围的灵力气场,于是原本布下的那些法阵出现了漏洞,影响进一步扩大,有人察觉到了不妥,正急忙忙地赶往单乌的舱房门口。   这动静让单乌和黎凰俱是一惊。   单乌抬头看向舱门,黎凰也抬头看向前方,随即两个人才冷静下来,并确定了自己的所在,知道一人需要面对的是舱房之外的那些过于关心自己的小修士们,另一人需要面对的则是那依然没有终结的天劫,以及天劫之后那堆兴趣奇怪的高人,还有那亿万正在关注这场天劫的普通修士们。   “我只需要确定一个意识在控制我这肉身即可,而你却很容易被我所影响……”单乌对“自己”说道,同时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气息,若无其事地起身,打开了门,安抚着那些过来过问的小修士们,并将此事推及到自己炼制失败的某一面阵盘之上。   “难道我也成为了你的那堆意识的一部分?而现在等于是你的两个不同的意识同时控制着你我两个不同的肉身?”黎凰亦忍不住自问,“或者说,我现在……等于是你的心魔?”   答案依旧是不知道,于是两个人都在努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眼前这现实世界,试图让彼此之间的互相影响能够变得淡薄一些。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黎凰重新凝练出了一个勉强独立的意识,立足于识海人间中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上,感叹了一句:“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热闹。”   “而且我现在知道了你心中瞒着我的所有秘密了哦。”黎凰开始嚣张了起来,毕竟这个重新融合的世界的基础乃是她所幻化出来的虚幻人间,单乌的一切隐秘都无法隐藏,或者说,完全成为了黎凰自己的亲身经历。   “呵呵。”单乌也笑了起来,他已然将黎凰的那部分意识给视作了自己的一部分心魔,于是那个世界里头各种角落里的秘密,他同样是了如指掌。   “我们这辈子还能分得开吗?”单乌自问了一句。   “就算分开……也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吧?”黎凰亦同样意识到了这点,“你知道了我的全部,我也知道了你的全部——一想到这样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存在可能会独立在自我之外,就忍不住让人生起杀意呢。”   “又或者,到了那个时候,你我都已经无生无死,甚至算不得人了。”   ……   黎凰将视线再度投注到了自己眼前的这柄普通长剑之上——方才,她在化身为万千天魔,融入单乌的意识之中的时候,她正是靠着自己勉强感悟到的这一丝不灭剑意,重新凝聚出了那独立于万千天魔之外的意识体,而没有彻底地被同化为单乌的心魔。   “还没能真正成为幻化世间天魔的掌控者,还只是一个与天魔同等境界的勉强独立的存在……也就是说,我这天魔魅舞,仍未成功啊。”黎凰感到了一丝后怕,她不敢去想自己如果完全失去眼下这么一个独立的主导意识会怎么样。   “那样的话,这个世界上会只有天魔,而无有我这天魔女吗第八百一十七回天魔入心(下)   对黎凰来说,希望自己能够化身天魔,并不意味着自己想要成就天魔。   这其间的区别就好像有人贪图美味,却从不曾希望自己完完全全是为了某种美味而生;或者有人想要当皇帝手握无边江山,却并不想将自己捆在那皇帝位置上与那一片江山共兴亡;又或者有人修道想要修出个永生不死,却并不想为了这永生不死而甘愿归于死寂……   又或者说,希望自己手握天意,却并不想让自己手握着这份天意化身为天意。   ——这似乎是一种按照现有的逻辑无法被圆满的悖论,而这种悖论,正是黎凰想要追逐到一个解答的目标。   “然而不管怎样,总归是走出了这一步,并将这个悖论给逼到了台面上。”黎凰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前路依然迷惘,然而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弃,并且,她已经渐渐地握住了一些筹码。   下一刻,周围翻滚的劫云再度将她包裹了起来。   ……   对周围那些围观之人而言,那一团劫云的凭空出现,几乎是揪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心神,于是众人一时之间竟也忘记了自己最初那前来欣赏舞蹈的目的。   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神,生出了一丝嫉恨与不满。   那迦黑月在第一城中,同样也通过第一城中摘星楼上空的水镜看到了那一场轰轰烈烈的舞蹈,同样也感受到了自己身边那些修士们受那舞蹈影响,而于内心之中生出的强烈的祈愿期盼之意——这种意愿,可以助那个红衣女子突破金丹成就元婴,也同样可以化为信力,成就那迦黑月真正不死不灭的神灵之躯。   “如果我能将她取而代之,那么现在的吃遍天或者艳骨,又有哪一个会是我的对手?”那迦黑月的心中暗道,看着那一团劫云的影像,眼底赤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她这段时间一直试图从这些边远地区的修士之中开始收集信力,并且也初见成效,然而黎凰的这一番折腾,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收集而来的信力给冲刷一空。   两者之间的区别大概是——那迦黑月是通过许诺满足其他人心中的愿望,来得到其他人的感恩,依赖,信任,以及膜拜,臣服;而黎凰这一场舞,是直接将自己化为了这世上众多修士心中最为直接的祈盼,心愿,追逐的目标,以及自己能够为此燃烧热血抛洒生命的信念。   也就是说,那迦黑月悉心栽培着这些幼苗,等待着开花结果,并且即将瓜熟蒂落的时候,黎凰一把揪住了根,将这些花草全部据为己有了。   那迦黑月只觉得自己胸腔之中一口血即将喷涌而出,随即,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个女人就是单乌所连通的另外一个世界的节点!”那迦黑月想到此节,默默地捏住了拳头,“没错,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天魔女!”   提到单乌,一堆千奇百怪的繁杂念头就这样涌进了那迦黑月的脑海之中,甚至连她对单乌的感情都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最后的时候,他是利用了我换得自己的逃之夭夭,那么现在,他让另一头的那个女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在吃遍天那些人的眼前,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那个正在打算成就元婴的女人……能对吃遍天那些人做些什么吗?”那迦黑月的思绪正渐渐变得支离破碎,然而一团火花却猛的将她的脑子给重新照得一片敞亮。   “不,这些旁枝末节其实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她曾经是我的神使!”那迦黑月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那些信力被扑灭所带来的无力之感亦渐渐消退,“她必然会继续成为我的神使,而有了她这样的存在,我一定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汇集起足够庞大的信力……”   “而在此之前……我得重新得到她的认可,哪怕是通过单乌那个小子的认可……”想到了其中难处,那迦黑月再度陷入了沉思。   ……   时间缓缓流逝。   突然,那团劫云翻滚的缝隙之中迸发出了一道道如同利剑一样的光芒来,这些光芒纵横交错,转眼便将那团劫云给劈斩成了碎片。   然后众人突然意识到,天亮了。   劫云散尽,红日初升,光芒之中,仿佛有一只凤凰正迎着朝阳展开双翅,做着仿佛要将自身都给燃烧殆尽的舞蹈,并最终化为了烙在每个人视线中的一道永远也别想抹去的血痕。   终于,一切归于沉寂,露出了一片湛蓝晴空,以及那飘然远去的一道背影。   良久,终于有人从痴茫中恢复了过来,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了眼前的场面之上。   那一片荷塘再度从虚空之中出现,一群女子依次出现,并且环绕着向着周围欠身行礼,接受着众人的欢呼,然而最后那一名牵动了所有人心神的仿佛凤凰一样的红衣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人心之中生出了一丝怅然若失之意,甚至有人想要向着那女子飘然远去的方向追寻,可追出去了一段距离之后,这些人方才发现,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其实是相对于每个人的远方。   换而言之,就是人在东边的话,看到那女子远去的方向便是西边的尽头,而人在南边,那么那女子离去的方向便是一路向北。   于是,那些修士在一阵无头苍蝇一样的四处寻觅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所见未必真实,但是同样的,“远方”这个词,突然就成为了这些人心中最直接的向往。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在清醒过来之后,稍作分析,便已经能够推断出那红衣女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琉京,于是这些人便蜂拥到了珍荟楼或者摘星楼之中,摆出各种排场,只求能够再见那红衣女子一面。   吃遍天和他的那些宾客们也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互相之间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说……”终于有人试探着向吃遍天开了口,“你是不是被那小姑娘利用了?”   “你觉得像么?”吃遍天依然气定神闲,“还记得我给你们的请帖上写了什么?能令人忘记一切的世间最极致之舞——如果不是这等程度的成品,我怎么好意思亮出来给诸位欣赏?”   “你吃遍天开宴,宴席的重点却是那群小姑娘的一场歌舞……这种事情,你们会相信吗?”那宾客显然并没有被吃遍天端出来的那副架势所迷惑,反而继续开口,并因此而得到了其他人的连声附和。   “更何况,你吃遍天准备的那些食材,每一样几乎都已经是这世间绝迹了的美味……你居然能心甘情愿地让那场歌舞抢走你的风头?”另有一人同样提出了质疑,同时脸上亦挂起了促狭的笑意。   ——这些人并不介意欣赏那一场歌舞,也不介意方才那被打断的宴席,他们只是想要挤兑一下吃遍天,好让他为了挽回颜面,再拿出什么了不得的食材来。   ——譬如说,之前那被他当做私藏独占了许久的所谓天人。   却没想,吃遍天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苦笑之色:“你们真的觉得自己吃到嘴里的,是龙肝凤髓之类东西么?”   “难道有什么问题?”那群宾客之所以能成为饕客,可以说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味觉,于是在吃遍天的这句疑问之下,有的人就开始皱起了眉头。   “味道一样,口感一样,是吧?”吃遍天反问。   “是……”众人点头,而后盯住了吃遍天,等着他更进一步的解释。   “然而事实上,也只是味道一样,口感一样而已。”吃遍天坦诚道,“你们吃到口中的觉得是美味佳肴的东西,其实原料都是些最最普通的大路食材。”   “所以,如果没有那小姑娘的这场舞蹈撑着,我也没那个勇气开这么一场宴,并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与你们分享。”   “也许我毁了烹饪这门艺术,也许我这样的做法是一个错误。”   “也许……我们的执念,其实就是这样不值一提的虚无。”   ……   艳骨已经完全将吃遍天以及他那场宴席给抛在了脑后,她在那些女孩子们出场谢幕之时,便已经追着那红衣女子而去。   于是,眼下,在摘星楼供给那些舞女梳妆的妆室之中,艳骨直接将黎凰给堵在了一面镜子前。   黎凰本在对镜欣赏自己这看起来似乎越发精美的容貌,然后就被艳骨的出现吓了一跳,短暂的震惊之后,黎凰发现艳骨虽然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但似乎对自己并没有太明显的敌意,于是稍稍定下心来,依着惯常的礼节,对着艳骨欠身,并口称前辈。   却没想艳骨居然侧身让开了黎凰行礼的动作,更是出手扶住了黎凰:“在我面前,你不必行此大礼。”   “不知前辈有何指教?”黎凰有些疑惑,抬头与艳骨对视,却看到了艳骨眼中一闪而过的激动。   “你也不必称我为前辈。”艳骨的眼角抽搐着,“我觉得我大概承担不起第八百一十八回世界的节点(上)   艳骨将黎凰给纳入了自己的小世界之中,并以此隔绝了来自外界的一切窥探。   于是,两人如今正对坐在一处看起来构型有些眼熟的敞轩之中,轩外是一片花海,微风拂来,暗香幽然。   “请用茶。”艳骨意外的很是客气,让黎凰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伸手接过那茶盏的时候,指尖甚至还有些轻颤。   “请问,黎凰这个名字……是你的本来的名字吗?”艳骨见黎凰接过茶盏并示意性地抿了一口之后,继续问道。   “是的。”黎凰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点头说了实话。   “你修炼的功法,是天魔魅舞么?”艳骨继续问道。   “是的。”这种事情根本没法隐瞒,黎凰于是干脆承认,同时反问了一句,“艳骨姑娘所修,也是天魔魅舞?”   “是的。”艳骨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我们算是系出同门了。”黎凰轻笑着回应了一句,心中却忍不住暗道,“莫非这艳骨和当年那梦华女一样,也是想要搜集天魔魅舞的残篇,所以才对我如此殷勤?”   “是啊,你我之间,或许还有那么一份香火渊源。”艳骨点了点头,“所以我可以知道……姑娘你是从何处雪来这天魔魅舞的呢?”   “中桓山中得到的残篇。”黎凰如此回答,反正她已经从吃遍天那里确定这世上没人知道中桓山在哪里,也没人敢说这世上就一定不存在中桓山这样的所在。   “那么,你知道苏媚这个名字么?”艳骨显然也并不知道所谓的中桓山在什么地方,于是她沉默了片刻之后,换了一个另外的角度提问。   “苏媚?”黎凰其实想装不知道,但是在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刹那,她和单乌这两头同时生出的情绪波动到底还是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她脸上那细微的表情以及心跳呼吸等一系列细节,于是她只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承认,“似乎有些熟悉。”   “能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这个名字的吗?”艳骨继续追问。   “说实话么?”黎凰和单乌的思绪在一瞬间撞在一起迸发了,“说一部分实话试探一下吧,这是个机会——知道这两个世界之间究竟有何关联的机会。”   “不管哪里,都不会有太多没有意义的巧合的。”自问自答如此进行着,“这些节点一定会留下能够关联起来的蛛丝马迹的。”   于是黎凰皱起了眉头,露出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片刻之后,方才再度开了口:“如果我说实话的话,或许会让艳骨姑娘你觉得可笑。”   “但说无妨。”艳骨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答案。   “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之中。”黎凰回答,“很难形容,但我觉得那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虽然与如今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截然不同——那个世界中,另一个我,结识了一个叫做苏媚的小姑娘。”   “或许是我在做梦吧。”黎凰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句。   “呵,或许并不是做梦。”艳骨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你方才说,你见到的苏媚是一个小姑娘?”   “是的。”黎凰点头,“似乎是一个叫做天涯海阁的宗门,她是其中的一名弟子,修为境界……不过刚刚筑基。”   “那么,你见过这个东西么?”艳骨的手掌摊开在了黎凰的面前,那上面凭空浮现了一支红梅玉钗。   ——那正是单乌顺手炼制给苏媚的那小小的见面礼,里面封存着天魔魅舞的功法,以及黎凰的一些嘱咐。   那玉钗如今看着已经十分陈旧,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岁月,白色的玉质有些发黄,还有冰裂一样的纹路,其上附着的阵纹也已经残缺不全,甚至还有两道几乎将其劈斩成两半的刀痕,因此那些隐匿防御的效用几乎已经全部等同于无,甚至连其中封存的那些功法,多半也已经流失殆尽。   “这是……”黎凰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看起来你果然是知道的。”艳骨的手掌轻轻抬了一下,示意黎凰接过这支玉钗。   黎凰紧张得有些失态,手脚僵硬,更是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继而才颤抖着手指,从艳骨的手中接过了那枚玉钗。   ——这一触手,黎凰和单乌便已经能够百分百地确定,那玉钗的确就是单乌送出去的那一支。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你送给她的?”艳骨用的是问句,但是她的眼神已经表明,她十分确定自己的判断。   “是的……”黎凰承认——在这种情况下,隐瞒已经没有必要,坦白反而可以得到更多的讯息。   “看起来是真的了。”艳骨似乎是终于卸下了心中的重担,突然起身,无比认真地整了整衣服,而后对着黎凰弯腰,下跪,叩首……行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后辈拜见前辈的隆重大礼。   黎凰满面惊恐,上身后倾,捏着玉钗的那只手护在身前——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艳骨的小世界中,所有的规则都由艳骨一人掌控,自己根本无法遁逃……黎凰几乎立即就要往自己的身前丢出太虚幻境,然后躲进去了。   ……   “很久以前有一个宗门,名为太虚幻境,主要的功法基础,便是这天魔魅舞。”艳骨开口说起了往事,“太虚幻境的创始之人为无心女,而我这一系的前辈,当年的姓名便是苏媚。”   “当然,无心女,还有那位苏媚前辈都早已经破碎虚空得道成仙了,再后来太虚幻境也消失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现在大概只有我这一系还继承着衣钵,苟延残喘。”   “这支玉钗,便是我这一系世代相传之物,而我的师父当年寿数将尽,将这玉钗交给我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个说法。”   “据说我会等到某一日——某日,太虚幻境的宗主,无心女,会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并且会让太虚幻境重现人间。”艳骨看着黎凰,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这支玉钗,便是我这后辈与无心女相认的信物。”   “我一直以为这传说只是我师父随口编造的,不过这支玉钗毕竟是我师父的遗物,我自会悉心收藏。”   “事实上,在第一次从吃遍天的请帖之上看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些预感了。”艳骨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太虚幻境第一位宗主无心女,其原本的姓名,就叫做黎凰。”   ……   “我不是转世,只是从另一个世界转移到了这个世界而已。”   “这枚玉钗无法传递过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拦在它的面前,如果强行转移的话,我这个通道,甚至这两头的世界都可能会崩溃——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发生,之前从未有过。”   “莫非这两个世界,其实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不同的时间节点上?”   “那么,我同样可以认为,眼下艳骨这些人所在的世界,是眼下单乌所在的世界的未来?”   “所以这太虚幻境会是这么一回事么——我发现了太虚幻境之后,依着那魔神的预言,凭此将这个宗门发扬光大,甚至自称无心女,而且还收了苏媚这么个徒弟,并且留下信物告诉她未来某个时候我会再度与她的后人相见,然后在多年以后,也就是现在我所在的这个时间节点之上,接收那玉钗信物,并再度成为这个宗门预言之中的复兴之人?”   “如此说来,我这个人身上的责任还真是重大啊……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复兴太虚幻境,这太虚幻境该给我点回报才行吧?似乎我自认无心女也是挺理所当然的……”   “诶……所以现在是……我身上承担了同时在两个时间节点中复兴太虚幻境的重任或者说预言么?”   “同时?不同时?”   “同时,并且不同时。”   “所以这情况……是两个时间节点一起往前行走么?那么我这边知晓的事情,是不是会影响到另外那个时间节点下一刻所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这个时间节点中知道了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在另外一个时间节点中却故意去做一些相悖的决定,是不是就改变了历史?”   “不同的历史……依然会让我眼前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一如既往么?不会因此而多出什么或少掉什么吗?或者说……这个世界难道不会崩溃重组吗?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存在?”   “改变了注定的历史,是不是就等于改变天意?”   “不,或许这些仍是注定——我就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中知道了苏媚会是我的弟子,知道了我的出现,所以我才会在另外的世界中将信物留下将一切线索埋下……所以,我也很可能因为在这个世界中知道了什么,想在那个世界中尝试改变,结果却依然是眼下我会知晓的命中注定……”   ……   黎凰想到了这种种可能,但是心思却依旧蠢蠢欲动。   这种事情,就好像算命之后,人总是会想方设法要逆天改命一样……   不试过,怎么会甘第八百一十九回世界的节点(下)   黎凰想要从艳骨的口中知道当年太虚幻境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然而岁月实在遥远,无数历史都已经湮灭在了过往的尘埃之中,流传至今的,也就是天魔魅舞的那些残篇,以及那一句看起来仿佛笑话一样的,有关那支玉钗的传说。   “这个世界的古籍呢?”黎凰想到了此节,却很快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她已经感知到了单乌的记忆——单乌之前可是将这个世界中所有能够收拢到手的古籍都看过的,甚至连那沼泽地中央的凡人遗迹都检视过一遍,可惜的是,单乌虽然耗费了如此多的心力,却连这可能的时间节点的讯息都没有发现,只以为这是两个或有镜像关联的不同世界。   “这个世界有什么久远的传说吗?在无心女和苏媚前辈存在的年代……”黎凰只能如此向艳骨请教。   “传说?”艳骨捧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传说中,在那个年代,这片陆地上种族繁多,互相征伐,那些才华惊世的大能们更是多到数不胜数,传说中佛道魔每一条道都有人攀至顶峰,破碎虚空更是仿佛家常便饭,甚至还能在飞升之后也依然轻松地有往有来……除此之外,这些大能们不但自我修行卓绝,还留下了无数的修行秘籍,洞府遗藏等等隐没在这世界各处……”   “可惜,后来一场难以抗拒的天灾人祸,这些大能们纷纷中招,死了个灰飞烟灭,甚至连那些宝藏遗迹都受到了波及……只有太虚幻境凭借那一套强大的宗门阵法得以存续。”艳骨继续说道,“后来这个世界又生出了新的格局,诞生了新的大能,并且在岁月流转之中,发展到眼下的这种场面……这种死气沉沉看不出未来何在的场面。”   “死气沉沉?”黎凰有些好奇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因为在她看来,与如今单乌所在的那个时间节点所对应的世界比较起来的话,眼下这个世界,有国家有亿万修士甚至还有一群以吃为乐的绝顶高人,甚至还有吃遍天这样喜欢到处蹦跶的奇葩胖子……似乎怎么也用不上死气沉沉这种词的。   “难道她是想说,这个世界上能吃的都被她们吃光了,所以显得死气沉沉吗?”黎凰的心思跳动了一下,然后想到这些事情眼下应该是只有单乌知晓,所以硬生生地将这句疑问给憋了回去,开了口,问出来的却是:“这个世界的传说之中,那些不曾修炼过的凡人们……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这都是传说,所以,谁知道呢?毕竟那个久远的年代,根本就不会有像样的记录能够流传下来。”艳骨摊开双手,以一种无奈的姿势回答道,“坦白说,我根本想象不出来一个凡人该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一阵强点的风过去就能死上一堆,这活得是多艰难啊……大概都等不到天地大劫,那些弱小的凡人们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毕竟,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乃是天地大道。”   而后,艳骨看起来也并不想在这些毫无根据可言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便只是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黎凰,并且情不自禁地再度感叹了起来:“虽然同是听起来无由可考的传说,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师父告诉我的那所谓‘传说’居然是真的……我也从未料到,这句话和这支玉钗经过了那么多年的世代相传之后,居然真的就让我等到了交还给你的这一天……”   “不得不说,这天道,有时候还真是顽固得让人好生佩服啊。”   ……   这个时候,吃遍天在解释了一通之后,开始向他请来的那些宾客们展示了自己的手段。   只一抬手,吃遍天的身前便浮起了一条普普通通的金环鳝,一些毫不起眼的灰白蘑菇,一些还带着泥土芬芳的块茎,甚至还有一些漫山遍野都生长着的平凡野草——这些东西,就算是丢给这世上最穷苦的修士,他多半都会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表示轻蔑。   ——大抵只有传说中弱小的甚至连未开灵智的妖兽都打不过的凡人,才会觉得这些食材需要珍惜。   于是,当这些食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那一众自命不凡的饕客们,脸上都开始浮现出了尴尬和些微的愠怒,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可谅解的挑衅。   “难道你想告诉我们,你就是用这些东西,给我们制造出了所谓的龙肝?”有人厉声问道。   “正是。”吃遍天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对着那些食材打了一个响指,于是那些包裹在食材上的灵力立即作用了起来,转眼之间便将那些食材给拆分一空。   这拆分可不像是吃遍天之前拿着庖丁小刀片肉片鱼,而是一种更为深入本质的拆分,于是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后,吃遍天眼前的那些食材便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了各色的液体,油脂,粉末。   ——场中众人的修为境界都不比吃遍天低,于是自然将吃遍天的举动给看了个一清二楚,知道吃遍天在这个过程之中,并没有动什么多余的手脚。   那些被拆分出来的部分都有着各种不同的味道,其中有一些部分的味道是相当地一言难尽,于是众人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慎重了起来。   而后,吃遍天便开始混合起这些看起来一点都不会让人生出食欲的玩意儿了,当然,这混合的过程同样也不会让人生出什么食欲来。   片刻之后,一团黑乎乎的胶体浮现在了吃遍天的眼前,而后又是一团火焰燎过,黑色的外壳剥落,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一团看起来四四方方的暗红色的血块,其散发的味道却是货真价实的龙肝。   有人惊讶,有人觉得难以置信,有人却意识到了一些可能,惊恐地抬头盯住了吃遍天。   “事实上还有更毁的。”吃遍天摊开手,手上漂浮了几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灵力,这些灵力渐次来到了众人眼前,似乎正等着众人的品尝。   人们好奇地张开了口,任由那团灵力进入了自己口中。   灵力翻滚了起来,化为了一粒粒细碎的星子,撞在了众人的舌头牙齿甚至口腔壁上,继而,虽然众人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口中其实除了灵力之外空无一物,他们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种鲜美到难以言说的滋味。   “你这是毁了我们身为饕客的意义所在啊。”良久,终于有人对此作出了评价,“然而,你却让我们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是的。”另外有人附和道,看表情依然沉浸在回味之中,“利用这种方法,我们甚至可以超越食材的限制,自主地创造出更多的风味来——甚至可以是这人间无法存在的美味。”   “方才这种味道……可着实美妙啊……”余下众人感叹道,之前觉得吃遍天毁了自己人生意义的愤怒,也在吃遍天亮出来的这种惊世的美味中,化为了妥协之意。   “能得到诸位的认可,实在是让我安心不少。”吃遍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一直提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此刻终于落了地。   ——吃遍天是真的担心那些人在发现自己的人生意义被定义为虚无之后,会勃然大怒进而直接出手攻击自己,于是,虽然以吃遍天的实力未必不能成功逃走,但那必然也会是无比尴尬和狼狈的场面,更会注定从此以后他在这片大陆上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你方才弄出来的那种滋味,是不是又有什么来头?”有人已经开始想要向吃遍天讨教技巧了。   “呵呵,说来惭愧,方才那滋味,就是我在努力尝试还原之前那个天人的味道的时候,所试验出来的。”吃遍天憨笑着回答道,“是我吃了独食,所以眼下,我也只能以这种方法来补偿诸位了。”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其中甚至有人表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如此美味,难怪你会选择吃独食了。”   “但是,这滋味虽然鲜美……你这独食一吃就是十余年,居然也不曾厌烦?”另有人提出了质疑。   “呵呵,这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只能说,我虽然已经尽力还原了其基础的滋味……却没有办法还原出其魔性一般的诱惑。”吃遍天解释道,“他的血肉……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顶级的迷药,足以让人欲生欲死。”   “欲生欲死?”这四个字让周围人纷纷动容,“这种感觉……确实是许久都不曾体会了啊……”   ——毕竟,这是一群几乎永远都不会死的存在。   ……   单乌情不自禁地以灵力凝聚在指尖,同时在眼前画着一个个看起来毫无道理的圆圈。   ——一条笔直的线条,中间绕了一个圈,而后在重叠的点上打了一个活结,这个活结可以让这个圈顺着这条直线继续顺滑地前行。   “是这样吗?”单乌喃喃自问。   “我进入了这个圆圈的范围,她正在离开这个圆圈的范围——这节点存在的意义,就是重振太虚幻境第八百二十回最是无情时光转(上)   “如果有朝一日我和她分开了呢?或者说我去了别的时间独立的世界中……”单乌假设着,“这个节点是不是会消失,那么这条线是重新变成笔直的一条线……还是这个圆圈直接消失?”   “有趣。”沉吟许久,单乌喃喃地嘀咕了这么一句,“好想试试……”   ……   而蓬莱终于近在眼前。   在看到那熟悉无比的三座大山的时候,单乌的心里的感受颇有些一言难尽,毕竟这山里头有他目前还有些畏惧的存在,但同样也有他曾经的那些过往。   而知道单乌的到来,那些曾经的熟人们也都放下了自己事情,早早地等在了蓬莱之中,只是想看看单乌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其实这未必是感情如何深厚或者如何挂念单乌,更关键的是这些人心里的好奇之意。   而这好奇之意披上了故友旧情的伪装,单乌就不得不做出一副自己同样也对这些故人充满感情的模样来,于是在稍稍的交接之后,单乌在陈安的陪同之下,出现在了方丈山之中。   第一站便是当初众人居住的联排小屋,水塘,传送阵都是一如既往,不过楼里住着的人早不知换了几茬。   “其实当年我接你的那艘浮舟依然还在。”陈安看着眼前这似乎从蓬莱诞生开始就未曾改变过的场景如此说道,“就在仓库之中,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就能够拿出来拍卖了。”   “还早了点,卖不出好价钱。”单乌回答,“不过我可以替你将其念念咒语开下光,没准能有些庇佑驱邪的功效,摆在家中大堂,便可安居镇宅。”   陈安闻言,无声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而后带着单乌踏上了那水塘中央的传送阵。   接连几个地点,都是当初单乌身为蓬莱弟子所必须要来往的地方,坊市,试炼场,各色用以传授功法讲习精要的大殿,甚至还有当初单乌闭关的石壁……   ——叙旧也要有人。   当初与单乌有过关联的那些人也都等在了这些地方,元媛,路长风,孙夕容……等等等等,甚至还有当年与单乌前后脚进入蓬莱的那些人,有的人只是看上一眼,有的人却嘿嘿哈哈地上前套了近乎。   单乌在这些人当中见到了春兰,不过春兰只是远远地看着,对单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陈安之后,便转身离去,其中纠葛,难为外人所道。   陈安看着春兰的表情也有些复杂,似乎带着一股怨气,但又无可奈何。   单乌也懒得管这些细节,不过在发现春兰居然还是认定他这么个师父的时候,多少生出了一些唏嘘之感。   继而,出于扎堆的爱好,前来围观单乌的人越来越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想来看上一眼,这热闹瞅着似乎难以终结,直到赤灵子出现,对单乌说了一句:“书鬼在书楼之中等着你。”   ……   单乌来到了书楼深处那屏障之前,赤灵子陪在他的身旁,而陈安已经留在外间,指挥那群执法队的修士将围观之人驱散。   “你当年留下来的东西,我也已经送进了书楼。”赤灵子如此说道,正想使出令牌给单乌打开屏障,却没想单乌直接一步跨出,居然就毫无滞碍地穿了进去。   “咦?”赤灵子一惊,连忙跟上,过程中仍不忘检视一下这层屏障的完好程度。   “完好无损……”赤灵子在穿越那层屏障之后,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后想通了答案,“是了,他这小子,当年就已经得到了環星子的许可,宗门令牌上那些出入法阵都是现成的,以他现在这能耐,随手便能将其复原出来了。”   “不过他跑得这么快……”赤灵子抬头看向前方那些高耸的书架,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单乌抛开在了一边,于是叹了一口气,“也是,这蓬莱之中,他最为挂念的存在,应该就是这处书楼,以及楼中的人和鬼了吧。”   ……   “甩掉她有什么用?”单乌停在了一处书架面前,书鬼亦终于松开了他的手,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来。   “不喜欢看她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书鬼撇了撇嘴,“比较起来,还是当年来寻找你的那个小姑娘可爱多了。”   “这真是……”单乌一时之间也觉无语,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凝神感应——那位蓬莱宗主似乎并没有打算死盯着死而复生的单乌不放,又或者说,刻意给单乌留出了一些空间以表达己方的和缓之意,于是,至少现在在这书楼之中,单乌是感应不到什么被窥视的感觉的。   “你敢顶着如今的身份回来,便是知道不会真的发生些什么的吧?”书鬼看到单乌的小心谨慎,反问了一句,略略的有些担忧。   “到底有些心虚难免。”单乌低头承认。   书鬼释然,哈哈一笑,也没再说话,慈祥的视线依然落在单乌的身上,手却轻轻往边上一挥,拦在单乌身旁的那副书架便哗啦一声往边上移了开来,露出了书架后方一条窄窄的通道来。   “你走之后,这地儿经常会有人前来,甚至还有人不知道听说了一些什么,想要研究你留下的那些东西。”书鬼对着那条小道做了个手势,单乌会意,点了点头,便往那小道之中而去。   “虽然我知道你留下来保护你师父的那些封禁足够稳妥,但是我还是觉得那对你师父来说是一种冒犯……所以干脆将你师父给埋书堆里藏起来了,没有我的同意,谁也别想找到他。”书鬼继续解释着,发出了哼唧哼唧的声音,然后单乌就看到自己眼前那一面书架再度移开到了一边,并且,在他的眼前三尺左右的地方的书架格子中,正安放着那卷被如意金封住了的山水墨宝。   单乌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后躬身,下跪,对着那山水墨宝行了一个大礼,同时口中说着:“见过师父。”   而在单乌起身的下一刻,如意金直接带着那山水墨宝跳了起来,并且落进了单乌的手中。   单乌微微一笑,反手之间,那山水墨宝舒展开来,同时那如意金亦从山水墨宝上滚下,再度化成了一条小蛇,盘在了单乌的手腕上,同时以脑袋在单乌的手心轻轻地蹭着,似乎是在表达自己久别重逢的欣喜。   “虽然一直都有所联系,也清楚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是眼下真正看到你平安无事的时候,还是让人心生宽慰。”環星子那朦胧的身影浮现在了单乌的面前,对着单乌点头微笑。   单乌憨笑,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遭这些非人之物,或者纯粹的意识体中所散发出来的欣喜激动之情——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正回到原来的世界,体会到了“欢迎归来”这样的情绪,并且见到了真正的,记挂着自己同样也被自己一直记挂在心底的“故人”。   “是啊,是啊,虽然知道你这小子死不了,而且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但是亲眼见到,感觉还是颇为不同啊。“书鬼也在一旁附和着连连点头,点着点着就情绪上涌,明明是鬼身,却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而面对书鬼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单乌和環星子一时之间,竟只能尴尬沉默以对。   ……   当书鬼的情绪终于稳定,而单乌也宽慰了几句之后,转而看向環星子,略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虽然我知道师父一定会愿意长久地呆在这书楼之中,但是我有一个想法,却不知道师父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但说无妨。”環星子点头,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事实上,这段时间中的一些经历,让我想到……或许我能够护送着师父你投胎转世,重筑人身。”单乌认真地说道。   单乌没有明说,但是環星子已然露出了恍然之色——不管是那魔神的轮回之路,还是之前天极宗那群剑意以及小苍山的意愿,都给单乌指引了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   ——只要能够将環星子这缕意识重新投入轮回之中,他便有那个可能再度为人。   “不了。”環星子摇了摇头,干脆拒绝,“有人身太麻烦,而且我还要再浪费时间在修炼之上,否则的话也不过只能活个几十年,便得一切再度从头开始。”   “好吧。”单乌点了点头,显然是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答案,正想转换话题,书鬼却突然在一旁开了口。   “你是说,你可令他重新生而为人?”书鬼晃到了单乌的眼前,如此问道。   “有一些路数或可一试。”单乌有些意外书鬼的反应,不由心中暗道,“莫非这书鬼也曾希望转世为人?”   “那么你便带着他离开吧。”书鬼请求道。   “为何?”单乌和環星子都面露惊诧之色。   “因为我可能快要消失了。”书鬼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要交代后事一样。   “……我已经预感到了这书楼的毁灭之日第八百二十一回最是无情时光转(下)   单乌和環星子都是一惊,两人盯着书鬼,等着他的更进一步的解释。   “我的存在,和这书楼的空间是密切相连的。”书鬼如此说道,“所以我能够感受得到,这一处空间的寿命,已经剩不了多少了——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   “这些书籍可能会被移走到另外的空间之中继续存放,另外的空间之中也可能会诞生出新的书鬼,但是,你师父这样的存在,没有我的照看,或许是会被移到某些个人的收藏之中吧,甚至可能是蓬莱的藏宝阁,到那个时候,你再想要将你师父找回来的话,可就要费上一番功夫了。”书鬼继续说道,同时指了指那山水墨宝,还有那如意金,“这些都是上好的法宝,放在书楼之中太过怪异,必然是会有人眼红的。”   单乌和環星子同时沉默。   “我从没想过你会有消失的一天。”良久,環星子方才有些颤抖地开了口。   “我也一样……”单乌低声地附和了一句,心中却突然就明白了为何之前书鬼在看到自己归来后的反应那么大情绪那么激烈,毕竟数十年的时间对书鬼这样在书楼中生活了将近万年的存在来说,根本只是清风过耳般一眨眼的功夫。   只有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才会在看到曾经结交过的人的时候,生出“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的感慨,并因此而庆幸并且伤怀——于是,觉得自己还能长久存续下去的環星子在看到单乌后只是淡淡的感叹,而知道自己天时已至的书鬼却是难以自控地捂脸大哭。   “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吗?”单乌又急切地问了一句。   “这是天时,无法逆转。”书鬼摇头,叹了口气,“要将这么多的藏书给迁移到新的书楼之中可也是项大工程,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有人想要做的,可是这处空间的动荡,已经注定这书楼不是靠着修修补补便能继续存在下去的了。”   “这……”单乌还想再问有没有别的可能性,却被书鬼摆着手打断了。   “数万年的时间,对那些得道了的人来说,似乎只是眨眼一瞬,根本都来不及活够尽兴……可是这些时间之中,凡人世界中都不知道会经历几次生灭了,同样亦足够一个修真界的宗门由始而终,而多少曾经轰轰烈烈的大人物们亦都成为了故纸堆中的只言片语,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形容词都留不下来……”书鬼抬起手,虚虚地在单乌和環星子的肩膀上依次拍了拍,做出了抚慰的动作,“我跟你们说这些,只是想说,我觉得我自己存在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久了,或许,是时候该终结了。”   书鬼的话让单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黎凰如今所在的那个时间点——虽然单乌并不知道两者之间究竟相隔了多少岁月,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那个世界之中,地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茫茫大海上也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宗门,没有蓬莱,没有蓬莱宗主,自然也不会有书楼的存在。   甚至,连那修真之人不能涉足大陆的规矩也早已经不复存在——这意味着,那一位心系那片大陆的,能够威慑住如今这些修真之人的存在,多半也早已经湮没在了岁月的洪流之中。   “时间真的很可怕。”单乌的心底生出了如此感慨,“如今这世上,每一个觉得自己能够永生不灭的存在,又能有几个是真正超脱时间的呢?”   “如果真的达到了某种超卓的境界,甚至能够亲手开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千世界,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能够与这大千世界一样,永存不灭?”   “这大千世界是不是也会有终结的一天呢?”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吗?”   ……   听得书鬼的感慨,環星子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你与我们相处的时间却并不长久。”   “你与我相识相知也不过数百年,与单乌更是不过几十年……”環星子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激动地指了自己,又指向单乌。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书鬼看了一眼单乌,仿佛是看清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而后回应了这么一句。   单乌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书鬼便已经万般感慨地又说了一句:“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两个。”   “環星子你一心想要看尽这天底下所有书籍,为此甚至不惜抛却人身,而单乌你更不用说,眼睛早早地就盯住了九天之上的隐秘……像你们这样的存在,才算是活着的,如此,生死、时间……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对你们才有意义。”书鬼的脸上,那些波动的情绪正在渐渐地褪去,“但是我从诞生之日开始,便没有什么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管理这书楼之中的种种杂务。”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了这空间的不稳?”单乌突然开口问道,“这空间存在了数万年,几乎与蓬莱的年岁一样长久,是不会在临近崩溃只有数十年的时候才表现出迹象来的。”   “哈,的确是很早很早了,那甚至是在遇到你们之前……”书鬼坦白道,“不过那个时候,環星子还是这蓬莱之中名声卓绝的书呆子,如果这书楼要开始迁移的话,多半主事之人就是他了吧。”   “所以,那个时候,我在察觉到这空间开始不稳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既然这时间到了,那就到了吧。”书鬼向環星子和单乌坦白道,“然后我想,既然这时间差不多就要到头了,我不如就试着安排一下后事,来和进这书楼的人打打交道,看能不能挑出一个能够尽职尽责打理这书楼的管理者好了,这样一来,没准我消失了之后,还会有人能够记得我的存在呢,那样的话,岂不是比无声无息地消失掉要有趣一些?”   “所以你才会现身在我的眼前?”環星子似乎也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视线落在了有些空茫的远处,“我记得有人曾经告诉我,说书鬼前辈以前几乎从未表现出人性来,看起来与那些只有本能存在的书虫并无太大差距,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博学多才,更是能够与我结为挚友……”   “而我当年居然也只是个书呆子,除了看书,却并没有意识到你对我的态度的特殊之处。”環星子有些自责地说道,“我也只是与你相处的时间久了,这才生出了一丝……觉得你理所当然地应该成为我的至交好友的念头来。”   “不过,那个时候,也就只有你这个书呆子,是将我当做同伴看待的。”书鬼继续说道,面露微笑,“至少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够遇到你还有你这徒儿这么有趣的两个人——庆幸吧,总算我最后不会是带着满满的无聊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   環星子和单乌总算是接受了书鬼寿数将尽的现实,環星子也接受了书鬼的提议,决定随单乌离开,而后看单乌是不是能找到什么机会能够让他转世为人。   “其实我也准备了一个地方,可以让师父你暂时栖身。”单乌以意识向環星子说明道,“太虚幻境之中,我……我们也算是建立了一个书楼的雏形,只不过内里的藏书还远远比不上蓬莱这书楼而已。”   “不过,唯一的好处大概是,那里头有我这段时间搜集而来的,另外一个世界之中能够找到的书籍。”单乌又补充了一句。   “有劳了。”環星子感叹道,而后融入了那山水墨宝之中,那山水墨宝转眼便也消失在了单乌的手中,继而便已直接进入了太虚幻境——单乌与黎凰如今可算是切实地融合在了一起,对于太虚幻境的控制权,也是双方完全等同的,并且,那太虚幻境便也因此存在于两个世界的夹缝之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或许将来什么时候能够利用那太虚幻境将一些过于庞大的事物在两个世界之间传递?”单乌的心里忍不住就窜出了这么个念头。   当然这念头只是略略窜过,单乌的注意力便已经再度转移到了眼前的书鬼身上。   “看起来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书鬼微笑,已然看出了单乌的念头。   “这书楼之中……有有关时间的书籍么?”单乌提问道——在意识到自己眼下所在的世界可能是别人的过去的时候,单乌便对“时间”这两个念念不忘。   “有过一些,不过看起来全是呓语,你也要么?”书鬼飞快地筛选了一遍这书楼之中的书籍之后,将数枚玉简摆在了单乌的面前。   “有总比没有好。”玉简的数量比单乌预想的少了太多,而他只是以神识稍稍触及,其中的讯息便已经直接拓印在了他的识海之中,并在太虚幻境之中留下了一套备份。   “话说回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在你消亡之前,我找到了能够让你超脱于时间的方法,你愿意接受么?”单乌沉默良久,再度开口问道。   “如果有那样的方法,对環星子或许更有用一点。”书鬼微笑回应,“而我,已经够了第八百二十二回隐秘的交易   “如果你真的能够找到超脱于时间的方法的话,我很感兴趣,甚至愿意与你做上一笔交易。”对单乌说这句话的是蓬莱宗主,此时他幻化出了一个虚幻的人形,正依着那些客套的礼节接受单乌的参见。   单乌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知道自己之前与環星子书鬼那些人偷偷摸摸的小伎俩显然是瞒不过这位蓬莱宗主的,能够成行也是因为蓬莱宗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知道了自己之前暗自得意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就是一个笑话,于是单乌果断地放弃了一切侥幸之意,干笑了两声,拱手回应:“果然在蓬莱海域之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瞒不过前辈的。”   继而,单乌索性直接相询:“却不知前辈是否有所指教?”   “你这小子很有趣,不管是这天赋的体质,境遇,甚至连同那个与你融为一体的小姑娘……都很有趣。”那蓬莱宗主微笑说道,似乎和单乌之间一点芥蒂都没有的样子,“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如你之人。”   “所以我希望未来的日子里,你依然能够将自己的境遇以及感悟及时分享。”蓬莱宗主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做这件事的话,我甚至可以将蓬莱书楼整个儿赠送于你。”   “用蓬莱书楼,交换我未来……可能触及到的任何隐秘奇闻么?”单乌觉得自己的眼皮乱跳,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轻轻嗤笑了一声,“总觉得这交易是我亏了啊,蓬莱书楼里的大多数东西其实对其他修真之人来说都是无用的,你转赠于我,根本就算不得损失,而我若是应了你这交易,从此以后事无巨细,我都会在你的监视之下……我这岂不是成为了你的探路卒子了?”   “探路卒子?”蓬莱宗主哈哈一笑,“这词用得真好,但是我得承认,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你想让我探什么路?”单乌抬头,盯着眼前这虚影,继续追问。   “长生路。”蓬莱宗主回答,“各种各样的长生路,就好像你眼下所见识过的那些,佛门的,魔道的,王道的,剑道的,只留下一缕不灭意识的,魂魄进入轮回往复流转而不灭的,破碎虚空得道成仙大功告成的……种种种种……”   “你都修炼到这地步了,却还要我这么个小小后辈去探路?”单乌挑起了眉头,终于忍不住嘲讽出声,“我就算探出来了路,你还能倒回去重新修炼吗?”   “有何不可呢?”蓬莱宗主的脾气意料之外的好,“如果你真的能够找到什么超脱时间的方法,我大可以跳回到原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从头开始。”   “你的前路是出了什么问题?”单乌微微抬起了下颌,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虚影——蓬莱宗主这过于客套的表现,让他隐隐觉得有什么隐藏的便宜可以占上一二。   “你肯定很愿意听到我这样的回答。”蓬莱宗主坦然道,“四个字,死路一条。”   “哦?”单乌不置可否,依然盯着蓬莱宗主,等着他更进一步地解释。   “你一定也听说过我蓬莱背后的靠山乃是仙界之人,所以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修真宗门都得老老实实地敬我蓬莱三分,甚至将蓬莱视为领袖,对于我蓬莱发出的种种禁令,就算觉得再无稽之谈,也依然会选择顺从和遵守……”蓬莱宗主缓缓说着,长叹了一口气,继而负起手,在单乌的面前走动了起来,径直走到了一旁挂在墙壁上的巨大的师祖画像面前,并在脸上露出了怅然之色,“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那所谓的仙界其实早就已经消失了,所谓的仙界之人,也都一并灰飞烟灭。”   “仙界消失?”单乌意识到自己果然听到了某些个了不得的隐秘,心跳猛地加速,盯着那蓬莱宗主背影的视线也变得炽烈了起来。   “仙界的存在固然历时悠远,却同样也有其寿数存在,所以,时候到了,便自然会迎来终结。”蓬莱宗主长叹了一口气,“反而是我们眼下所在的这个大千世界,因其新生,所以才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你是在得道飞升的当儿,突然发现那所谓的仙界不存在了?”单乌轻声问道。   “修为境界越高,越能够察觉到另外一个世界的种种。”蓬莱宗主回答道。   “那么,如果这种感应与修为境界有关的话,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知道仙界的消失?蓬莱又怎么能够继续扯着仙界的大皮狐假虎威?”单乌继续追问。   “现在的话,因为我足够强,所以其他的那些人就算心中起疑,也无法百分百地确定,只能暗自揣测,旁敲侧击……就好像天极宗的那老家伙一样。”蓬莱宗主呵呵冷笑了一声。   “可你现在却将此事告知了我……”单乌皱眉,隐隐觉得这事儿像是个圈套。   “你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么?”蓬莱宗主回头,有些好笑地打量着单乌,“围观你这么久,至少有一件事我很确信——你不是大嘴巴的人,知道的隐秘越多,你就会本能地将其藏得越深。”   “好吧,我的确不会有那个闲心将此事直接大白天下——这种秘密不用来换点什么,我可是不会甘心的。”单乌点了点头,勾着嘴角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精妙绝伦的计划,又或者是感知到了这个隐秘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机会。   ……   “如果这世上的修道之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奋斗而来的未来依然是死路一条……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是不是去甘露寺当和尚会成为全新的突破之路?或者那魔神高喊一句信我者永生,就能让这些修道之人全数倒戈过去?”   “那魔神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做出这些动静来?”   “然而……如果在眼下这个时间点中,那所谓的仙界便已经消失,那么九龙的得道成仙……又是成就了什么仙?难道他身为人间帝王,会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么?”   “不,关键不在这个……”   “关键在于,那仙界的时间,怎么可能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时间……一一对应呢?”   “如果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时间都能够通过我和黎凰打上一个结,我可不觉得那所谓的仙界就会老老实实地循着一如既往的时间流逝往前面走下去……”   “更有甚者,像那神魔界那样,所谓的仙界与这个世界之间,同样会存在巨大的时间流速的差异……那样的话,又该怎么计算彼此的时间呢?”   “除非……那所谓的仙界,根本就不是完全独立的另成一界……”   “难道会是某位大能的小世界么?”   ……   一场会面,单乌从蓬莱宗主那儿得知的隐秘让他的思绪如浪涛般此起彼伏,各种大大小小的奇葩念头如烟花一样在他与黎凰共有的那个识海之中绽放熄灭,以至于黎凰差点就把持不住自己那点独立的意识,也想要沉浸到这漫天烟花之中了。   “天啊,要死了。”黎凰感叹道,而后她这一缕意识的外围覆盖上了一层铠甲,总算是千辛万苦地冷静了下来,可是她依然完全无法压制住单乌的激动。   “至于么,这么一个消息就让你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卖了?”黎凰自骂了一句——单乌已经与那位蓬莱宗主定下了契约,同意了那以书楼换取自己成为探路卒子的交易,任由那蓬莱宗主在自己的肉身上留下了一道意识封禁,如此一来,不管单乌走到哪里遇到了什么,那蓬莱宗主都可以凭此知晓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吃敬酒好过吃罚酒。”单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随即感叹道,“好奇怪啊,我居然还要自己给自己解释。”   “你就假装一下你我之间仍旧如同之前那样不好么?”黎凰提出了虚弱的抗议,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这种提议只是让她再一次意识到了这识海的融合并非说笑。   一切理由早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心底。   ——单乌知道自己如今在那蓬莱宗主的眼皮底下,别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了,就是自己的所思所想,都瞒不过那位蓬莱宗主,并且以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对比,那蓬莱宗主想要对单乌做些什么,单乌根本就无法反抗。   单乌干脆地在这种局面下选择了认命和积极配合:“大不了当他是第二个艳骨,这道意识就是我身上的第二团牵情丝。”   如此一来,单乌这趟回到蓬莱并且将来与蓬莱其他人等合作的时候,大家仍可以见面点头哈哈哈,好像真的是至交好友一样。   除此之外,单乌亦期待着——如果什么时候自己需要与黎凰再度更换肉身所在,那么,当自己回到有艳骨存在的世界,并且自己身上的牵情丝又一次浮现的时候,出于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蓬莱宗主留下的这缕意识没准真的能够起些什么作用第八百二十三回坎坷满地(上)   单乌在拜访蓬莱之后,蓬莱宗主便也装模作样地出了声,要求诸家宗门配合单乌的请求,往各个岛屿之中寻找那些身怀魔气而成的婴儿,并对他们进行标记和封印——事情未到生死关头,这些个宗门多少也还要维持个正气凛然的脸面,以免被对家宗门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所以现在这些人是不能直接动手杀死那些魔化的婴儿,但是这并不妨碍众多修士们埋下一些能够控制这些成长中的小魔物的手段,如此一来,待到未来某一天,其中某些人真正做出了什么违逆天道的魔修之事的时候,这些修道之人便有充足的理由通过那些暗手控制这些婴儿的生死了。   “我真是喜欢你们这群家伙一边勾心斗角,一边装腔作势妇人之仁的模样……”魔神于黑暗之中感应到了这些应对的举动,忍不住哈哈大笑,“很好,就这样做,当那些现在还是凡人们的小婴儿们开始懂事之后,他们就会意识到束缚住自己天赋的那些人都是谁,到那个时候,他们心中的怨气……嘿嘿嘿,那可就不是杀几个人就能打压下去的啊。”   “哈哈哈哈,其实这群家伙,要是真有魄力,索性就仗着自己的能耐把凡人们都杀个干净又会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会因此而崩溃么?那一位留下的禁令难道还真的有效?那些人会因为杀人太多而无缘天道吗?或者这些宗门会真的因此而遭遇天谴?”   “显然不会。”   “这群人就是互相牵制着,觉得只要对方走了邪道,自己就能以正义为名,扯起大旗将对方干翻在地。”   “然而,都修炼成那副非人的德行了,一天到晚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脚都不肯沾地,不是更应该将凡人视为蝼蚁么?为什么要去在乎一群蝼蚁的价值?为什么要在一群蝼蚁的身上表现自己的心怀天下?为什么要对着一群蝼蚁展示自己的仁爱慈悲?”   “真是可笑啊,一群目标是飞升成仙的修士,居然还要以对待凡人的态度来作为自己是否正义的判断。”   “简直就好像两个凡人为了一口吃食打架,却要以对方是不是有踢过流浪狗一脚来作为自己替天行道的借口,并以此来拉拢边上的围观者。”   “其实本来就应该坐地分赃,将那流浪狗也直接炖成一锅肉汤,才算皆大欢喜。”   “啧……这么想来,就这几十年里,那群装腔作势的宗门之间,多半还有好戏可看。”   那魔神想到了什么天下大乱的场面,又再度兴奋了起来,甚至因此而摩拳擦掌。   ……   而单乌在离开蓬莱之后,并没有折返甘露寺,而是直接往诸家宗门控制之外的海域而去,往那些零零星星的有散修或者有凡人的岛屿上装腔作势,寻找可能怀有魔气的婴儿,并且尝试着寻找那魔神的所在。   另一头,黎凰在被艳骨认作太虚幻境的复兴之人后,艳骨便开始无比热情地替黎凰思前想后,考虑该如何逐步让太虚幻境重现人间了——艳骨不但开始亲自调教起黎凰选中的那群女孩子,试图让她们的修为尽快地提升,甚至开始盯着黎凰昼夜修炼,似乎希望下一刻黎凰就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大修士,好扛起无心女的名号。   “她并不是真的认定我是无心女,但是她却是真的希望太虚幻境能够从她的手中复兴。”黎凰分析着艳骨那不自然的亢奋,也算是能揣测一二,“她是试图在以这件看起来会意义非凡的事情,来转移自己对另一件事情的念念不忘。”   而黎凰在面对这样亢奋到不讲道理的艳骨的时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做些什么,只能仿佛一个傀儡一样被推来推去,被艳骨带到那群饕客面前被隆重介绍,或者到处露面去向世人陈述什么叫做太虚幻境什么叫做天魔魅舞,甚至连她这无心女转世的说法,都被艳骨通过吃遍天珍荟楼的那些关系网传播了出去。   “因为识海融合,所以连境遇都会类似么?”黎凰感叹着,却觉得自己这状况比单乌那一头更无助。   ——至少单乌那头还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知道该怎么给自己铺路,几家宗门之间的互相牵制也能让他能够游刃有余地游走其间;黎凰这头却根本不可能在艳骨面前暴露自己手握太虚幻境这件事,自然也没有立场去说服那个执念到几近癫狂的艳骨,所以也就只能任由艳骨胡乱折腾。   这种奇葩迭起的混乱之中,黎凰甚至还要适当做出柔弱无助之态,以免被艳骨之外的那些顶尖的高人们投注来过多的关注——黎凰想要的关注只是对她的美貌的关注而已,至于其他,她希望那些人越瞎越好。   而艳骨的折腾说有效似乎有效,说没用也着实没用,虽然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叫做“太虚幻境”的所在,知道了之前自己等人见到的那场舞蹈便是那转世无心女的手笔,但是却将太虚幻境给默认成了一个类似于摘星楼的所在,甚至会很热情地问上一句:“什么时候开张,我一定会去捧场。”   艳骨察觉到自己的努力出了差错,于是越发地暴躁,这种暴躁甚至有迁移向黎凰的迹象。   然而艳骨和黎凰都没有预料到的是,最终出面将事情拖上一条看起来靠谱的道路的,居然是那迦黑月。   ……   那迦黑月出现在琉京附近的时候,艳骨颇有些意外,她可完全没想到这个小蘑菇居然有胆量进入自己的感知范围之中。   艳骨在折腾起太虚幻境之后,她的行踪便已不再是隐秘,而那迦黑月在明知艳骨所在的情况下还敢靠近,甚至都不做些什么手脚遮掩自己,摆明了是在召唤艳骨的出面一见。   “这小蘑菇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胆子?”艳骨诧异地抬头看向了那迦黑月所在的方向,“之前她可是东躲西藏的仿佛小耗子一样呢。”   黎凰听到艳骨的话语,心里咯噔了一下——那迦黑月可是直到自己是个节点,也知道节点另一端就是单乌的存在。   “她会想要卖了我投诚么?”黎凰的心中生出了忐忑之意。   好在艳骨此时却并没有关注黎凰心中都在想些什么,眉头反复地皱了又舒展,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吞咽唾液的声音,腹部也因此而剧烈地起伏。   “哼,既然她这么想要与我一见,那我就满足她好了。”终于,艳骨似乎平息下了自己那骤然生出的强烈的食欲,轻哼了一声,于是下一刻,她便已经带着黎凰出现在了那迦黑月的面前。   那迦黑月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信力稍稍地多了一些,在看到艳骨以及黎凰的出现之后,立即恭恭敬敬地对两人行了一礼。   “你这小蘑菇胆子还挺大啊。”艳骨上下打量着那迦黑月,半晌,抽着嘴角问了这么一句,“所以说,你是打算来向我投诚,顺便将单乌那小子的去向告诉我吗?”   “我的确是来投诚的,不过对象却不是你,而是无心女。”那迦黑月开口回答,同时双眼看向黎凰,意味深长地颔首说道。   “哦?是因为太虚幻境之事?”黎凰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随即端出了一副自己当真是无心女转世的架势并开口反问。   “正是。”那迦黑月点头,“我在云梦泽中也听说了太虚幻境宗门重开之事,心中突有所感,仿佛有什么正在召唤我一样……或许这才是我等待至今,真正的归属。”   “哦?”艳骨挑起了眉毛,带着审视的视线打量着那迦黑月。   那迦黑月却只是定定地看着黎凰,一副笃定黎凰一定会认出自己的模样,而艳骨注意到了那迦黑月的视线,于是回过头来,同样也开始等着黎凰的开口。   黎凰的表情似乎也很是复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努力想要抓住,但是偏偏又差了那么一点点。   四下里一片寂静,终于,黎凰抬起了头来,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迦黑月?”   “你居然真的知道她?”艳骨的惊诧地回道,在之前的话语之中,她一直称呼那迦黑月为小蘑菇,而那迦黑月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介绍,但是黎凰居然直接唤出了那迦黑月的名字——就算是那迦黑月的信众,也没有谁能够一口说出这个名字。   “我有一些记忆。”黎凰肯定地说道,“似乎是在一片黑暗的所在,有那么一团跳动的火焰,那火焰之中曾经展示过一张面孔,据说似乎是神明这一级别的存在。”   “那火焰之中,你是不是还看到了别的人?”艳骨追问道。   “是的,还有一些别的人影。”黎凰点头,“不过这位那迦黑月的容貌有些独特,所以让我记忆深刻。”   “哦?”艳骨半信半疑,但是她其实也没有立场否定黎凰的话语——毕竟她已经认定黎凰是无心女转世,必然是真的知道些什么的。   “其实,我还有这个可以作为凭证。”那迦黑月说着,摊开了手,手心之中是一尊小小的雕第八百二十四回坎坷满地(下)   那是一个小小的太虚幻境之中无心女的雕像的复制品,材质只是普通的玉石,面目也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身姿体态动作服饰等等却是一模一样。   “你怎么不做旧一些呢?那样拿出来的话还会像样一些。”艳骨看着那雕像,轻嗤了一声,并以不屑掩盖自己心中的惊诧——那无心女的雕像的模样艳骨其实也只是听闻而已,并不曾切实见过,然而此刻她看到那雕像的时候,几乎立即就认定那是无心女了,甚至丝毫都不带迟疑。   “做旧了反而显得假了,不是么?毕竟我诞生之时,只是一只毫无背景的小蘑菇,也不会有什么师门来百般嘱托,将来一定要光大太虚幻境之类……”那迦黑月微笑地解释着,“只是,在我一步一步,从那样弱小的原型,修炼成如今这神明之身的过程中,我的意识之中一直有这么一个身影在指引着我……这个雕像就是我将意识之中的那个身影复原了出来而已。”   “在听说太虚幻境这个名词之后,我突然就意识到这个身影是谁了。”那迦黑月继续说道,双手捧着那雕像,将其缓缓举到了艳骨的面前,“其实你也一样,不是吗?在看到这个身影的时候,瞬间就知道她是谁了。”   “是的……”艳骨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而后稍稍退开了一些,将黎凰给让到了那迦黑月的面前。   “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是有了新的同伴了,不是么?”黎凰开口说道,语气里有些微的颤抖。   “两位之间,如果曾有嫌隙的话,不如就此放下,大家同心协力,重新光复太虚幻境吧。”   ……   “这小蘑菇居然也学得这么狡猾了……”在看到那迦黑月与艳骨之前那不咸不淡的交流的时候,黎凰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了这么一句。   之前单乌在与那迦黑月合作应对艳骨和吃遍天的时候,多少也让那迦黑月知道了一些自己的底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太虚幻境的存在,以及无心女那雕像的模样。   于是那迦黑月在听到有关艳骨,无心女,太虚幻境之类词语的时候,立即就想到了之前的那些记忆,并且在听说艳骨与无心女之间是靠着一支玉钗而互相认定的之后,那迦黑月便改变了原先那些不知道该认为是谨慎还是冒险的打算,随便找了块玉石并折腾出来了一个无心女的雕像,而后鼓足了勇气,前来面见艳骨了。   ——凭着自己那些一知半解来招摇撞骗这种事情,对未曾玩过什么心机的那迦黑月来说仍是冒险,但是那迦黑月能够把握住一个关键,那就是黎凰一定会想办法在艳骨的面前认下那迦黑月。   对黎凰来说,那迦黑月知道得有点多,所以为了稳住这个小蘑菇,黎凰便必须得先顺着那迦黑月的意愿才行,除此之外,黎凰也很需要那迦黑月这样一个支援来牵制住越来越癫狂的艳骨——不说完全压制,但是希望至少能够蹦跶出一些别样的动静来。   而那迦黑月也不负黎凰的期待,很快便展示出了自己的价值。   那迦黑月毕竟是神明之身,对于如何控制他人心境,如何成就万人敬仰的形势,如何让太虚幻境这个词听起来和摘星楼珍荟楼有所区别……那迦黑月能够提供的主意比艳骨要可靠并且有效得多。   艳骨虽然有些觉得自己被抢了功劳,但是出于大局考虑,她还是默认了那迦黑月的一切行径,并且掉头专心研究起太虚幻境如果真的开宗立派之后,该往那里立起山头,那山头之上又该准备些什么,周围是不是需要布下什么法阵,等等等等了。   吃遍天也注意到了那迦黑月重新活跃的身影,好奇过问了两句是否与单乌有关,然后在知道那小蘑菇与且只与艳骨所执念的那“太虚幻境”有关之后,便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   “如果现在这个时候,单乌突然出现,说他才是复兴太虚幻境的关键人物,艳骨那疯婆子是不是也会忍下来,并且放弃吃他的肉?”吃遍天在观察到艳骨的状态之后,忍不住如此想着。   “然而,我却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吃遍天默默地坚定着自己的决心,“如果单乌再度出现,那么,就算需要和艳骨甚至其他人都再打上一场,我也一定会将单乌给收入自己手中,而后,再也不会让他有什么逃脱的机会!”   ……   两个世界都在兵荒马乱并且毫无价值地四处奔波。   这个过程之中,太虚幻境终于在那迦黑月和艳骨的共同努力下有了一个宗门的雏形——有一个固定的地盘,有一群软硬兼施坑蒙拐骗而来的需要接受教导的弟子,有前辈高人们提供的典籍收藏法宝,有成套成套事无巨细的规则法度……甚至还有一些游离在外不明真相的女修们对此心生向往。   琉国皇帝其实很不爽自己统率的陆地上出现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势力,但是鉴于那宗门之中都是各种看起来柔弱如花朵一样的小女子们,琉国皇帝就算再不爽,也没法下狠心命令帝国的军队将其碾平,更何况那迦黑月和艳骨都是难缠的女人,真的要争斗起来的话,这小皇帝未必真是对手。   这样在传说中花红柳绿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自然会有人觊觎,很多人都想要偷偷混进去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遍地桃花,不过这种事情在艳骨这种人的视线之下显然没那么容易得逞,于是在一些人迎来了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之后,这太虚幻境越来越成为了众多修士心目之中,最危险却又最诱人的所在了。   而黎凰置身于这样的太虚幻境之中,却并没有觉得这太虚幻境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艳骨那莫名其妙毫无理智的执念,还有那迦黑月谋求信力的别有用心,让这太虚幻境看起来仿佛一个随便搭起来的戏棚子,虽然台面上的戏子都十分地努力地将自身的美好表演给世人看了,但是在这么一个本质拙劣的剧本之中编排之下,这一切演绎都浮夸得无比装腔作势,甚至让知根知底的黎凰时不时地为此感觉到尴尬和难堪。   而那些被不分良莠地收拢进来的弟子们亦将这一处难得山清水秀的所在弄得有些乌烟瘴气。   不是每个人来到太虚幻境之后,就会本能地将太虚幻境视作自己的家园或者说归宿的,对大部分人来说,来的时候或许就有些莫名其妙和心不甘情不愿,后来发现这地儿或许是一个能够让自己将来离开之后狐假虎威的靠山,于是这才生出了认命的念头,后来发现原来在这里还可以学会些高明的魅术,并从中积累起一些日后针对于这天底下那些普通修士们的能够用来坑蒙拐骗的本钱……这些女子们便开始为此勾心斗角了。   于是,在这可能有些潜在的好处,但是总体和普通的修真者聚集区没什么大差别的地方,这群女子一如既往地会贪心,会算计,会想要争个高下,也会小心眼地记仇——或许只是因为发现别人的腰比自己的细了半寸。   而为了让自己在这太虚幻境之中能够得到更多的不需努力修炼便能到手的好处,她们会八卦,会挑拨离间,会议论着每个人背后的那点事情,会不顾事实地编排和夸张,会因为来历因为修为因为某些共同的经历而拉帮结派地成为一个个的小团体,进而在这些小团体中分出高下来。   这些小团体之间同样也会互相看不起,甚至在门规允许的范围内明争暗斗互有冲突,而这或许又在无形中验证了单乌的观点——只要世界上有两个不同的人存在,他们之间就必然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这还不如一个大戏台子呢。”黎凰的嫌弃埋在心里——这些私心浓厚却被硬捏在一起的女人们,对太虚幻境没有归属感,对无心女这种存在也没有认可之意,因此给她带来的观感甚至还不如当年围在自己身旁同心协力的那群散修们,让她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些女子继续自在地生活在太虚幻境之外的地方,不管悲欢喜乐,都自己独力面对。   “那么太虚幻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黎凰亦回想起了那太虚幻境之中隐隐约约的女子身影,却越发觉得迷惘了起来,“太虚幻境不该只是弱者的避风港,也不该是自以为出世却不曾破碎虚空者所捏造出来的世外桃源,当然,更不应该是如今这样一个只是人群聚集的熙熙攘攘的普通所在……”   “我根本无法想象现在这些人出现在真正的太虚幻境之中呢。”   “太虚幻境的光复,应该是自然而然的……有其顺理成章的过程,才能找到其存在的意义。”   于是,黎凰开始专注于编排天魔之舞,并从那群女子之中挑选资质能够胜任之人。   为了争取一个名额,这新生的宗门之中,便又是一场无形的腥风血第八百二十五回魔女之路(上)   单乌也隐隐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世道有些微妙了。   虽然单乌自己会选择隐匿身形低调行事,但是大多数人却将寻找那些婴儿并标记的行为做得无比地光明正大,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拯救天下苍生,所以这是需要被着意宣扬的善行,所以自己这么做,一定会让那些凡人们对自己感恩戴德,也可以让自家宗门的名号闪闪发光。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些修士们是抱着善意在做事的,所以这事态起初还很平和,甚至有人想当然地觉得自家孩儿其实是受到了那些修真之人的点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于是对那些修士礼遇有加——这些凡人们的反应让修士们的行为越发高调了起来。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与修真之人有所联络的家族或者坊市之中,开始有些消息灵通之人知道了那些修士们游走凡人岛屿的封印魔胎的行为的来龙去脉,知道那些魔胎其实只是被暂时的封印,传说中的惊天魔劫仍在发酵酝酿之中,魔劫爆发的关键多半就是那些胎儿,并且,那些魔物的威胁也在这些消息的传播之中被人得知,进而在各种途径的渲染之中,变得越来越恐怖越来越可怕了。   于是,在大多数人的一知半解和被害妄想中,那些被判定带有魔气的小婴儿以及他们的父母们开始被其他凡人们视为不祥之人洪水猛兽,成为了需要被驱逐出人群的所在。   这种驱逐起初还只是将人赶到岛屿上偏僻的角落,着意命其与世隔绝隔离,其他人也不会与其交谈与其交流——这或许更类似于一种软禁。   后来,这些驱逐便渐渐变得暴力了起来——往往是前脚有谁家孩子被做了标记,后脚这些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村子,而后那些觉得自己生命受到威胁了的村民便会操起菜刀榔头,一拥而上,将那魔胎碾成肉泥,甚至将那一家人给斩草除根……   事情就这样越演越烈,发展到了后来,甚至都不需有谁被明确认定是魔胎出世,只要坊间有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只要有人本着私心着意渲染,甚至只要有人看到乌鸦落在了谁家的枝头……那些害怕自己被牵连的凡人们便会毫无根由地怀疑起谁家的孩儿是漏网之鱼,又或者谁家孕妇怀的便是所谓的魔胎,于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些孩子还有那些孕妇便会被其身边的凡人们以替天行道之名,直接丢进火里或者沉进池塘……   新生命的诞生似乎不再是喜悦,却更是一场悲剧的开始,有父母失去孩儿,有幼儿失去父母,有人狼狈逃窜,有人索性自我了结,凡人世间,悲歌处处。   那些修士们也渐渐在凡人之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因为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有魔物存在于自己的周围,抑或自己本人就将是被斩尽杀绝的存在。   “你们凭什么断定我的孩子是魔物?”有为人父母者如此怒吼。   “不,只是你的孩子有魔气缠身,需要被封印一下而已。”修士们不得不如此解释。   “滚开,不要用你的手来碰我的孩儿!”为人父母者开始反抗,坚定地不让那些修士们给自己的孩子留下印记,甚至开始带着孩子不顾一切地离开,躲藏——这些父母虽然只是凡人之躯,不要命起来,却也让一群修士们一筹莫展。   同样也有人被逼无奈,开始反抗那些想要将自己的孩儿斩尽杀绝的周边凡人,甚至为此而大开杀戒——明明没有人入魔,到头来却依然必须以血肉相祭。   无形的怨气反复叠加,终于有人喊出了一句:“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不如就选择真正地入魔吧!”   “如果入魔可以变得强大,可以让我的孩儿活下去,那么我宁愿选择入魔。”   “你们这些人,逼得我妻离子散,我不入魔,又怎么对得起你们?”   ……   这些人当中,有的是那些长了岁数的半大不小的开始懂事了的孩子,也有为了自己的孩儿能够豁出去一切的母亲,同样也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孩子们与自己阴阳两隔的男子……   这些人或许在前一刻还不知道魔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但是当他们的决心下定之后,他们的意识之中便会出现那魔神的投影,得知那些魔道的修行功法,并且,那些源自于这些人身上的信力以及怨念,亦会成为让那魔神日渐壮大的养分。   并且,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魂魄意识,便会从这大千世界中脱离出来,并入那魔神特有的轮回之道中。   “买一送二,这生意做起来,可是稳赚不赔啊。”魔神嘿嘿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可惜却没人能够分享。   ……   “魔劫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那魔神果然是真的兢兢业业地想要魔化天下吗?”单乌在一个茶棚里,看着眼前奔涌过去的一群熙熙攘攘喊打喊杀的人群,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场面的铺垫已经足够了——凡人开始自相残杀,修士们便也可以备好理由挑着日子准备开杀了。”单乌沉吟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不过那些人肯定希望能有谁能挑个头。”   “要满足他们吗?”单乌摸着下巴,稍稍有些沉吟之意,“或者还会有别的解决办法?”   “不如先去看看究竟好了。”单乌起身,放了两粒贝珠在桌子上充作茶资,自己则往那一大群人涌过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单乌没用术法,只是一路小跑,没过一会儿便也追上了那群队伍——那群凡人已经围住了一处断崖,断崖的顶端,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丫头,两人都是灰头土脸衣衫破烂,女子的手脚膝盖上都是擦破的血痕,甚至还隐隐渗出血来。   “没想到你这魔女居然在我们村隐藏了这么多年,还好,还好,今天总算是将你给挖出来了!”那群拿着锄头铁锨的凡人们叫嚣着,眼看就想要将那母女二人给逼下悬崖。   “我们母女到底做错了什么?非得被你们如此斩尽杀绝?”那女子紧紧地将小女孩搂在怀里,抬头向那群凡人喝问道,眼里的泪珠打着转儿,却顽固地不肯落下。   “就凭你的女儿是魔女!就凭你生出了这个魔女!”众人叫嚣着。   同时另外一个半大小孩捂着半边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脸站了出来,伸手指着那个小姑娘高声怒斥:“就是她!她用妖术伤了我的脸!她绝对是魔女!”   “你们称她们为魔女,可她伤了你用的却是妖术?”一个声音从众人的身后响起,众人惊诧回头,发现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再度扭回头来,便看到了一个年轻书生正负着手站在那对母女的面前,看起来是打算仗义出手拦上一拦了。   这年轻书生自然便是伪装成了凡人的单乌。   “你……”那半大小孩被单乌用言语奚落了一下,顿时脸涨得通红,声音立即又拔高了一截,“总之就是那魔女用了些非人的手段!不然那种小女孩怎么能将我伤成这样?”   “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小胖子自己走路绊倒的呢?”单乌笑着回答,“出手欺负比你小这么多的孩子,得瑟跳跃间绊上了附近的门槛,摔了个头破血流,还掉了上下一共四颗牙,而后觉得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过于羞耻无法开口,便索性一口咬定人家这小女孩儿是魔女……这栽赃陷害的本事,莫非是家传渊源?”   “你……”那半大小子的脸色由青转红,一时之间竟是语塞——单乌随口所说的假设,显然正是现实。   周围的村民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并且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将那母女二人往死里逼。   一个老者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伸手按上了那半大小子的肩膀,示意他往后退去,而后那老者上前一步,越过众人,站在了单乌的面前,摆出了一副老前辈的架势来:“这位小哥你当知晓,站在你身后的那对母女,实实在在就是魔女。”   “哦?有何凭证?”单乌挑眉,冷哼了一声,“你总不会是说她来历不明孤身一人又带了个没有父亲年岁刚好的女儿,就可以认定她是魔女了吧?”   “自然不会如此轻率。”老者微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果老夫能够证明那女人是魔女的话,小哥你是否愿意让开呢?”   “你先证明给我看看。”单乌眨了下眼睛,却没将话说死。   老者皱了下眉,但还是胸有成竹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阵盘来——这阵盘显然就是单乌设计出来用来确定那魔气来源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在被大量炼制后似乎已经流落得到处都是,甚至连这些凡人都能弄一个到手。   继而,单乌眼前这老者掏出来了一枚光泽黯淡的灵石,并将其嵌在了阵盘中央。   单乌看着这老者的举动,不由自主地觉得眼角有些抽搐。   “我设计图纸的时候只考虑了修真之人,并没有预留使用灵石的路径,所以这玩意儿……竟是被人改进了第八百二十六回魔女之路(中)   “看来是有人想要趁着这魔劫的风头并以此牟利,所以竟是向这些凡人们兜售这些阵盘了?”单乌很快便想到了某些人做这种事情的动机,“看起来这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不光是那魔神兢兢业业的功劳啊。”   单乌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这些事上来。   那老者在将灵石嵌入阵盘之后,对着那阵盘念念有词,继而那枚灵石便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来,细微的灵力推动阵盘,在其上方呈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八卦方位图,图的中心之处,一团由魔气汇聚而成的小小墨滴正摇摇摆摆地往着某一个方向偏离而去,刚刚好就指向了这断崖尽处。   “这是我耗费重金从仙人处购来的罗盘,用来保佑我家宅平安,甚至守卫我们的村子,以免被魔物入侵。”老者将那动弹起来的阵盘往单乌的面前稍稍亮了一下,确定单乌已经看清那墨滴所指方向之后,立即手脚麻利地将那灵石抠了下来,小心收藏,同时在那张沧桑的面容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显然是知道这灵力之中灵力有限,这阵盘也是用一次少一次。   待到这灵石之中灵力耗尽之后,这些普通凡人们如果想要再弄到一块灵石,需要花费的可是几辈子才能积累下来的财富。   “呵呵,想来你也看出来了,这灵石珍贵,所以平常这罗盘也只是供在祖祠之中,小心祭拜,严加看管,不到关键时刻,并不会轻易动用。”老者将那阵盘也悉心收拾起来之后,方才回头指了指那个半大小子,继续说道,“今日我这孙儿受到重创,而他亦无比坚定地说自己是受到了魔女的攻击,所以才伤得如此之重……老夫虽然觉得这多半是孩童玩笑之语,但是念及魔之一物,便认为这些事情还小心谨慎为好,于是我便进入祖祠,请出了这面罗盘。”   老者说着说着,终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事实上,连我都没有想过,这罗盘一出,居然是真的指出了魔女的所在——与我这孙儿所言,分毫无差。”   “或许我这孙儿的确是有些小孩儿的顽劣之处,但是这对母女与那传说中的魔神有所关联,仍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容不得半分作假。”老者对单乌有些客套地拱了拱手,“所以,为了我们村落的安全,我们不得不选择替天行道了……还请这位小哥你让开一步。”   “就算我是魔女,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那女子在单乌的身后尖叫了起来,“我和我的女儿,我们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么多年来甚至都没有跟你们拌过一次嘴吵过一次架……除此之外,我还曾经帮你们照看孩儿,缝补衣物……我自问从未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过去没有,将来也断不会有,你们为何不肯信我,不肯放过我呢?”   “都说魔物附体之人,一旦身上的魔性爆发,便是六亲不认大开杀戒之举,我们这些凡人,便会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那老者叹了一口气,如此说道,“你敢保证自己不会突然失控,难道你连你女儿的份也有胆量一起保证了吗?”   “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不得不在你女儿的人性依然压制着魔性的时候,将一切都快刀斩乱麻般,做一个了结才好。”老者义正词严,继而抬起了手,似乎打算不管单乌是不是打算让开,都要将那堆母女给逼下悬崖。   那女子虽然被单乌挡在身后,却依然察觉到了这逼面而来的锋锐杀意,顿时整个人都绝望了起来,甚至扭头看向身后的悬崖,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一了百了。   然而那小女孩儿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揪着那女子的衣领,微弱的力量想要将她从那悬崖边上拽回来——这个小女孩可不想就此送命。   “我不想死,娘,我还不想死……”小女孩儿乞求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在那群村民向前动了一步的时候,单乌再度开了口:“魔这东西,不是你们这样逼死良民,便可斩尽杀绝的。”   “小哥此言何意?”老者的脸色微变。   “魔有附身之能,你们在这儿将她们母女逼下悬崖,看起来是成功地斩草除根,但是事实上,你们也只是杀了一对手无寸铁的无辜母女而已,然而……”单乌开口解释,并刻意用了重音以作强调,“然而,那附身在这小女孩儿身上的魔物,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转移到你们的身上,进而由你们带回各自的家中……”   “什么意思?”老者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跳动,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安。   “意思就是,如果你们杀了她,那么日后,你们自家的媳妇,以后所诞生的胎儿,都有可能是魔物附体之人——杀人造业之家,才是魔物们真正的挚爱。”单乌继续说道,同时反问了那老者一句,“所以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你家里那位新入的姨太所怀的孩儿,就是这魔物最好的附身目标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我……”老者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如果你真的想要防患于未然的话,就该将你那位姨太所坏的孩儿摁死在娘胎之中”单乌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讥嘲的笑意,“甚至,你可能需要盯紧这岛上每一个适龄的女子,只要她们一怀孕,便立即行那防患于未然之举。”   “这……”老者的舌头有些打结,虽然想要反驳,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这么说,我们是不能杀死她们了?”其他的村民领悟到了这个结论,纷纷叫嚷了起来。   “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不介意你们直接动手杀了她们,然后让你们这位村长再请出那方罗盘,找一找那魔气究竟投往了谁家的院子。”单乌两手一摊,甚至稍稍让开了一些,将那对母女给直接让到了那群气势汹汹的凡人们面前。   母女二人仍是那惊恐脆弱相依为命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可怜模样,而那群参与围攻的凡人们的身上气势,就这样渐渐地低落了下去。   没人敢去赌单乌所说的那个可能究竟是真实还是胡说八道,毕竟谁也不希望在这种时候拿自己的子孙后代来开玩笑。   于是良久的沉默之中,只有断崖下方浪涛拍击的声音,以及海风扯起众人的衣角,在这断崖上方烈烈作响的动静。   那老者到底是一村之长,终于在这样的沉默之中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我们不会要你们母女的性命。”老者如此说道,语气里带着种大发慈悲的调调,“只不过,为了我们这个村子着想,你最好还是离开吧。”   “离开?”那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继续觉得悲哀。   “我们会给你准备一艘船,一些干粮,甚至一张海图。”老者继续说着他那自以为慈悲为怀的决定,“希望你能带着你的女儿,远远地离开此地,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老者说完,便定定地看着那女子,可那女子依然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你难道不满意我这提议么?”老者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答,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我代我家囡儿,谢过村长不杀之恩。”那女子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松开了一直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小女孩儿,而后转向那村长以及他背后的村民们,跪地,弯腰,重重地叩首行礼,并以此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   “离开么?”单乌袖着手,站在码头边上,看着一群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地准备那一条能够将魔女送走的小船,口中却喃喃地将这个词念叨了两遍。   “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独自出海,又能够离开到什么地方去?”单乌偏头,看向一旁相依为命的母女——那小女孩儿正一言不发地用手绢沾着清水帮着自己的娘亲清理手上身上的创口,而那女子似乎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此刻终于松懈,竟就昏昏沉沉地靠在一旁的脚手架上睡了过去。   “这还是要她们死啊,只是说,不要死在这个岛上而已。”单乌盯着那昏睡女子手脚上的创口——那些创口里有几道尤其深刻,几可见骨,看起来是在奔逃过程中被那群村民以利器伤到了,并且这些创口的波及面积也相当的大,破损的血肉里面混杂了无数泥土渣滓,如果不能清理干净,并且以烈酒冲刷的话,以如今这湿热的天气,要不了两天,这些创口之中,便会长出蛆来了。   而那小女孩儿虽然细心孝顺,动作也很是轻柔,却并没有能够应对这些创口的能耐,顶多就是清理干净表面,然后用绷带扎住不再流血。   村里的大夫一直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想要上前插手的意图。   “我来帮你吧。”单乌终于没能忍住,上前走到了那小女孩儿的身边,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手第八百二十七回魔女之路(下)   船只离开了岛屿,岸上的凡人们欢呼庆幸,而那名女子拖着那小女孩,靠在船尾回望岛屿,却是一脸的哀伤。   “我做错了什么?”那女子低声喃喃地说道。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那女子的手,似乎想用自己这点小小的力量来让自己的母亲觉得这被驱逐的感觉好受一些。   单乌隐匿了身形,远远地跟在这艘小船后面,因为他想知道这艘小船最后到底会走到哪里。   而这小船就这样在茫茫大海上飘荡着。   那女子长年居住在岛屿上,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操持家务什么的其实是颇为能干,对于驾船以及识别海图之类技能也不算一无所知,再加上境况真到危急之时单乌会适时施予援手,所以这海上的行程还可算是有惊无险,但是,当她们停靠上那些用以补给的岛屿的时候,孤女寡母的组合实在太过容易让人生疑,于是几乎每到一处,只要有人烟,那些人都会有人怀疑这两人的背井离乡是不是与魔物有关。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那女子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即选择带着自己的女儿继续漂流。   如此,大半年过去了,那艘船已经来到了那女子手中海图所示意的尽头之处,再往前去,可就真的是茫茫大海不知归处了。   女子有些心力交瘁,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形,脸上的肌肉往下垮塌,头发也已经花白,更干枯得仿佛稻草一样,一双眼中时不时地闪过一丝死意,只有在那小女孩儿对她微笑的时候,她才能够显现出一丝振作之意。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手中那海图之上的时候,“不如索性葬身于此”的念头,依然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久久不散。   “不会再有转机了。”那女子看着眼前渐渐靠近的又一个陌生的岛屿,忍不住如此念叨着。   却没想转机居然真的就存在在这个岛屿之上。   ……   女子带着女儿偷偷摸摸地上了岛,打算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活路,却没想刚进村落没多久,便已经有人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了。   “果然还是一样。”女子心中哀叹,拖着自己的女儿低了头走得飞快,只想在被众人围攻之前先行退回船上,然后再去考虑该怎么乔装打扮,以便能够从这岛上交换些补给,最好再找到一张范围更大些的海图来。   却没想走了两步,那女子的前方便已经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汉子腰上别着一根旱烟杆,胸毛从衣领里暴出,站在那路中间仿佛铁塔一样,一只拳头似乎就有那女子的脑袋大了。   女子大吃一惊,也不敢抬头仔细打量那汉子的模样,直接就带着自己的女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声称自己立即便会离开,只求对方大发慈悲好饶恕自己一命,同时将之前单乌所说的,自己死后魔物会换一个人附身的说法给倒了出来。   “如果你死在了茫茫大海之上,那魔物又会附着到谁的身上呢?是凭空消散,还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那大汉的声音意外地温柔,让那女子在惊诧过后,竟生出了一丝小小的期待来。   “我不知道……”女子虽然还是没敢抬头,但是她扣在地上的指尖已经微微收紧,整个人都很紧张,似乎是在等待着一个宣判的到来。   “我们不是圣人,所以也是无法接受有魔物存在在我们周围的。”那大汉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我知道,我这就离开……”毫无意外的答案让女子的声音颤抖,肩背也一起颤抖,艰难地想要起身,却没想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胳膊上一托,就将她给托了起来。   “不过我可以指点给你一条生路。”那大汉稍稍弯腰,压低了声音,附在那女子的耳边继续说道,“你在离开之后,往西北方向一直走,八百里外,有一个无人荒岛,你在上岛之后,升一堆篝火,待到日落之后,便会知道生路何在了。”   女子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方想再度对那汉子拜倒,却被汉子一把扶住:“尽快离开,我可不想被人知道我对你们这些魔物附身之人有了什么恻隐之心。”   而后那汉子便板着脸,侧身让开到了一边,那女子千恩万谢,拖着那小女孩儿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   八百里的距离不算近——要知道,这女子在海上飘了大半年,经过了这么多的岛屿,直线距离也没超过千里。   所以,此时直接面对这一片什么多余的事物都看不到的茫茫大海,那女子的心中也是忐忑的——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豁出生死赌一场运气,然而更悲剧的是,不赌的话,她便是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这种没有海图的情况下,我这航向如果稍稍有些偏移的话,是不是就有可能看不到那座岛屿了?”   “万一一阵大点的风刮过来,是不是就可以决定我的生死了?”   “这片海域上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是不是只是想将我劝离岛屿,所以才故意随手指了一片无人海域给我?”   “难道他是想让我饮水食物全部耗尽后死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如此一来那魔物便也会被困在这沧海之上?”   “我不该听他一句话就相信了的……”   “可是我不相信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就在这样的忐忑期待到忐忑绝望的过度之中,那八百里的距离一点点地减少。   当太阳又一次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那女子突然发现了眼前出现了什么突兀在海面上的东西。   “真的有海岛?”巨大的幸福感猛地袭来,让那女子感到了一丝晕眩,这种晕眩一直持续到大半天之后她终于踏上这座岛屿,并看到了周围那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甚至还有一些好奇地探着头看着她们的小兽。   “其实,如果没有人迹的话,不如就在这岛屿上生存下去吧,至少比在人群中被赶来赶去要好一些。”女子心里想着,但是依然还是遵照那汉子的嘱咐,在沙滩上生起了一堆篝火来。   太阳渐渐沉没,火光温暖,让人安心,于是这女子在经历了早间的情绪激动以及如今卸下重担的一身轻松之后,渐渐就阖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那个小女孩更是早早就靠在了她的膝盖上,鼾声渐起。   “这些木材之中似乎有些安神的成分。”单乌隐身漂浮在这对母女的身旁,抽了抽鼻子,闻出了那木材之中的气味。   如此,月上中天,这一对母女都陷入了完全深沉的睡眠中之后,周围的灌木中悉悉索索地钻出了人来。   “如何?是不是真的是我们的同类?”这些人围到了女子的身旁,上下打量着两人,并且向某一位带队之人开口问道。   “是的。”那带队之人的手上居然也有一个镶着灵石的阵盘,那灵石的光芒居然比当初那村长手里的还要明亮一些。   “可怜,这孤女寡母的,能找到咱们这地儿,多半也是吃了很多苦吧。”有人感叹道,满是同情之意。   “从此以后她们就是我们的家人了。”带队之人点了点头,收起阵盘,一挥手,众人便簇拥而来,将那对母女给架了起来,同时还有人直接拍熄了火堆,将一切痕迹都打扫了个干净。   ……   女子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后升天了。   她躺在一处草棚子里,周围有人正在照料着自己,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而当她微微起身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片明净秀丽的山谷,有清泉瀑布也有小小的水潭,里面甚至还有数名女子正在梳洗沐浴。   “这儿是哪里?”女子问道,她同时也看到了自己身旁依然在沉睡着的女孩儿,心里顿时安心了不少,甚至充满了欣喜之意。   “这儿是你的新家,以后便是我们相依为命了。”照顾她的女子回答道。   “所以……你们是?”   “和你一样,我们都是魔女,我们的孩子都是魔物。”   ……   海中孤岛,隐匿的山谷,一群被放逐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们。   大家的来历大抵差不多——突然有一天自己的孩子被判定为魔物附身,周围的村民们立即翻脸相向,于是不得不流落海上,千辛万苦之后,方才找到了这一处世外桃源之处。   在这些经历之中,有人的丈夫努力反抗阻拦,拼死将自己的妻儿送出,也有的男人选择毫不留情的断绝关系,甚至冲在了喊打喊杀的第一线——因为对后者来说,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只要自己能够摆脱与魔物同流合污的命运,未来的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还有女人遭遇了更加奇葩之事——家族中的独苗幼子沾有魔气,当家之人心存侥幸,甚至想要带其拜访仙师以寻救治之法,却在同时迁怒于诞下这孩子的女人,认为是其本身的不祥,这才连累了孩子……   那些怀有魔气的女孩儿更是毫无生第八百二十八回人间狭道(上)   这岛屿其实也不是完全地与世隔绝。   海上的岛屿大小都极为有限,产物贫瘠,如果真的能够完全自给自足供人生存的话,早就会挤得人满为患了。   便如这海中孤岛,其上生长最多的就是那种树皮中带着宁神香味的植物,霸道得几乎将其他物种都挤兑得几乎灭绝;而动物也就是那种会以这些树叶为食的小兽,一旦被惊动或者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受到冒犯,立即便是哗啦啦一大片围拢而上,亮着牙齿眼底发光,看得人头皮发麻,也就是因为这些女人从未表现出太强的攻击性,所以双方才能够和睦相处;除此之外,岛上充斥的便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毒虫们,如果被咬却没有对应药物的话,少不得就要少掉半条腿一条胳膊之类的了……   因此,这也意味这群女子想要在这海中孤岛上顺顺利利地活下去,便需要同外界交换一些必须的药材,粮食,等等等等。   而用以交换的东西,最主要的就是从那些树木上收集而来的带着香味的油脂,那是其中宁神效力最强的部分,只是收集起来需要无比的耐心。   除此之外,这岛上之前还曾有过一个小小的灵石矿藏,不过早已差不多被挖空了,只剩下了些石头缝里的细碎渣渣,因此也没有谁想要觊觎,也就这些女人们为了生存而充满耐心,在那些渣滓中反复挑拣,方才能凑起一些能够用以与他人进行的碎块来。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支船队从附近经过,这些女子们便会改头换面,带着东西与那船队进行交易——那船队的老大似乎与这岛上的一名女子乃是旧识,所以交易的时候会稍稍优待一些,否则,光凭这海中孤岛的位置以及这群女人见不得人的属性,他就能够轻易地将价位压到低廉到无耻的地步。   当然,这些许的厚道并不妨碍他转头到了别的岛屿上之后,便将这些油脂以及灵石转手卖出天价来。   “这条航线可千万要保密,这岛上换来的东西可是我们最大的财富来源啊!”船上的水手们都有这样的共识,因此都特别着重于保密之事。   而除了这支别有用心的船队之外,之前在那个岛屿上给女子指路的壮汉其实也是这岛上一名女子曾经的夫婿,只是他无力拂逆众意将妻儿护在自己的身边,同时也抛不下族中老小,所以便一直想方设法地迂回着对这些孤岛上的女子们施予援手,并且在遇到一些无路可走之人的时候,好心开口指点一条明路出来。   如那壮汉之人还有一些,这些人无形之中便成为了岛中女子知晓外界动静的桥梁。   ……   “她们其实并不柔弱,但是她们所面对的世界实在太过残酷。”   “所以,她们就这样在这孤岛之上生存下去么?时不时的接收一些前来投奔之人?那么待到魔劫起时,她们会遭遇些什么呢?还是说,在此之前,这座岛屿便被一心除魔的修真之人碾平了?”单乌旁观着这岛屿以及其周边的种种,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太虚幻境之事,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些女子给收入太虚幻境之中,如此才能弥补自己成为转生佛子并挑衅起魔劫的罪过……   单乌突然意识到这似乎应该是黎凰的念头——黎凰才是眼下真正在意太虚幻境存在价值的人。   “你要过来么?”单乌于是向黎凰询问道。   “罢了,现在这个时机并不合适。”单乌仿佛没有经过黎凰的认可便如此自答道,而后摊开了手,手心里一团细碎的灵光。   这团灵光变换着,渐渐成就了一个圆滑的球体,而后这球体便被单乌丢到了下方的岛屿之上。   灵光“咻”地从那灵石矿的矿坑之中钻了进去,一直钻到深处,贴在了一面墙壁上,并渐次铺展开来。   墙壁上浮现了一副巨大的带着黎凰面孔的无心女的图像,组成这图像的是一些细碎的文字,上面写着的是天魔相关的一些入门功法,甚至还有一些祭拜无心女的说辞和经文,那些女人如果有幸能够看到这幅图像的话,便可以凭此修炼,并且试着改变一下信奉的神明,或许便可从那魔神的轮回之中跳脱出去。   ——那迦黑月身为一个神明的种种技能似乎比那魔神强大了不少,如果能够引动那迦黑月与那魔神之间互相竞争信力的话,单乌觉得这些凡人或可坐收渔翁之利。   做完了这些事情,单乌抬起了头,往天边看了一眼——那是寂空如今所在的方向。   “他看起来也快到极限了啊……”单乌喃喃地嘀咕了一句,继而身形缓缓消失在了这半空之中。   那岛屿之上,那个被单乌一路护送而来的小女孩儿突然抬起了头,看向天空,怔然半晌。   “看到什么了?”她的母亲注意到了这些异常,于是轻声问道。   “守护神离开了。”小女孩的神色有些黯然,但随即笑了起来,“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   寂空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凭借修真之人的肉身,他可以轻易地在凡人时间当一个高手,于是在他很快便有了自保之能,甚至还能够适当地揍上对方一顿。   而后在朱半贤某一次痛斥那些海盗对他的商船的打劫的行为,并且让寂空感受到了那岛上的一片哀声之后,寂空便主动离开了朱半贤的岛屿,试图去找到那些海盗,以劝其向善。   寂空很轻易地便靠着自己如今的身手以及“不死之身”镇住了那些海盗,并且逼得那群海盗们开始随他一起吃斋念佛,但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自己等人已经再度陷入了选择的困境——那些曾经被海盗打劫过的商家,在朱半贤的号召之下,聚集到了一起,打算将那群海盗们斩尽杀绝。   “他们已经改过向善了。”寂空拦在了那群海盗面前,如此说道。   “他们只是打不过你所以才哄你而已,难道你忘记那个小子在你面前装腔作势,结果却挟持你越狱的事情了么?”朱半贤旧事重提。   “他只是想要离开,无计可施之下,如此作为,却也无可厚非……”寂空感受到了朱半贤的决心,颇有些无奈。   “那么他们想要吃喝玩乐,打劫我的商船,也是无可厚非了?他们为了从我手中掠走货物,逼不得已杀了我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也是无可厚非了?”朱半贤继续责问,“所以,我想要讨回我的损失,想要为我那些手下报仇,反而是天大的罪过了?”   寂空夹在双方之间,无法调和双方矛盾,只能选择带着那群海盗匆匆忙忙地逃离。   而这逃离一路,虽然成功地避开了那些船队的围追堵截,但是也让之前那些海盗们积累下来的财富全数遗失——这一回,就算这些人想要吃斋念佛都不行了,毕竟饿着肚子没有水濒临死亡的条件下,是没有人能够有耐心继续听着寂空来说那些大道理的。   “要么放我们重操旧业,要么你想办法解决我们的困境。”那些还海盗们开始恳求起寂空来。   寂空此时终于想到了单乌之前给他留下的那个包裹,于是他带了一些人,偷偷摸摸地回到了朱半贤那个岛上,将那个装满财物的包裹给挖了出来。   打开之后,众人才知道这小小包裹里的财富惊人。   于是又有人动了歪心——在众人终于吃到了一顿饱饭之后,大家热切地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言辞之中更是将寂空给捧上了天,然后,趁着寂空的防范松懈,将寂空引到了一处海边断崖,突然就将寂空给推了下去,并且挑动了这断崖上松散的岩石,哗啦啦地就将寂空给埋在了那断崖之下。   那群海盗立即卷走了寂空的包裹,抛下了这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的寂空,扬帆出海,往远方去吃香喝辣去了。   寂空这一回的确是差点就死透了,但是那适时爆发的灵力依然能够让他从绝境之中活转过来,并且从那碎石堆里爬出来,然而当他重新回到那海滩之上的时候,他却只能感叹,自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同一件事上,果然是愚蠢的应该早些去死才对。   然而虽然觉得自己愚蠢,这路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于是寂空以这岛上树木扎了个小舢板,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漂流到了某一处有人存在的小小岛屿,并且被岛上那些淳朴的村民收留了。   这些淳朴的村民们再一次让寂空坚定了人心可向善而行的信心,他甚至觉得这个小小的有些穷苦的岛屿或许才是这世上真正的极乐之地,而这岛上居民其实都是天生慧根之人。   寂空就这样在这岛上生活了下去,并且开始对那些村民宣扬佛法,那些村民闲来无事也都很乐于听他的废话——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到有那么一名浮夸的修士降临到这座岛上,并且指着某两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儿,说那两个小孩儿身怀魔气,需要自己施法封第八百二十九回人间狭道(中)   “魔是什么东西?”那些村民们好奇追问。   “自然是不好的东西。”那浮夸的修士如此说道,然后宣扬了一番自己如此作为是如何地慈悲为怀如何地感天动地,并告知那些村民自己其实是拯救了他们全部人生命的大善人,那些村民们懵懵懂懂间,便也对这名修士感恩戴德。   寂空虽然觉得这修士有些浮夸,但是他也已经从那修士的话语之中推断出了如今修真界与那魔神之间默默胶着着的形势——一边是肆无忌惮地从婴儿入手魔化众生,一边却秉持着一分善念迟疑着杀与不杀。   “这岂不是和我的困境一模一样?”寂空瞬间联想到了自身境遇,越发觉得单乌这位佛子的安排颇具深意,甚至为此而心生感念。   然而这种感念并没有对他的处境有什么作用,该想不通的事情依然想不通,甚至连他眼前的太平日子都无法保住。   ……   在那浮夸修士炫耀完自己的功绩并且离开之后,那些居民虽然在心里对那两个被判断为身怀魔气的小孩子以及他们的家人们生出了芥蒂,但是表面上总还是和乐融融的,毕竟那浮夸修士说一切麻烦都已经解决,大家只要照常生活便好。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商船来到这岛屿停靠,有人多嘴,说出了岛上曾有修士光顾之事,结果便从那些来来往往的商人水手口中,得知了更多有关魔物的传言。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却是一个比一个可怕。   有的人说那些小孩子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突然发狂,大开杀戒,将一整个岛都给屠杀干净——说这个故事的人甚至连岛名以及那入魔之人的姓名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那样的小孩子,连刀都拿不动,该怎么杀人呢?”有村民提出质疑。   “笨,魔物杀人,难道还要用手拿刀么?他只要吼上一声,你的魂魄就会从身体里头飘出去了。”那说故事的人如此解释道。   还有的人会告诉那些村民,虽然有的魔物并不会直接亲自动手大开杀戒,但是他们的存在便已是不祥之兆——天灾人祸,海啸地震,火山瘟疫,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在未来会接二连三地发生,除非将那些魔物给远远地驱走。   “那些修士们说,他们已经给那些孩子们留下了封印,已经等于是将我们从未来的灾劫中拯救出来了。”大部分的村民们仍是心怀侥幸。   “呵呵,天真,那些修士们如此说,只是想让你们能够老老实实地替他们看着这些被魔物附身的小崽子,免得他们逃窜到茫茫大海之上,成为找不到抓不回的祸患——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们才不是真心在乎你们的死活呢。”   当然,还有人会拿一些村落驱除魔物的事迹来说服那些村民,让他们早日痛下决心,别等到日后追悔莫及。   甚至还有一些人拿出了一些阵盘兜售:“其实你们也应该备一个这样的阵盘,要知道,现在有好多魔物都在四处流窜,装成是普通人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之中,随时可能现出原形来掠取血肉……而有了这么一个阵盘,你们就能发现他们的伪装,并且早做防范。”   “买不起……”有村民问了价钱,讪讪而笑。   “这东西可是借债都要买一副的啊。”推销之人并不曾死心。   ……   如此,来来往往的讯息综合起来,终至人心惶惶——那些村民们虽然还没有真正对那些小孩以及他们的家人动手,但是行走注目之间,已经有了戒备疏远之意,只待一点风吹草动,这种戒备便会爆发成实实在在的冲突。   寂空察觉到了这种异样,忍不住想要劝说两句,但是就算是他,也无法十分肯定地向那些村民保证——在未来某个时候,魔劫生起之时,这些小孩子身上那简陋的封印真的能够起到镇压魔气的作用。   “那些封印顶多只是在这些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暂时压制一下而已,这些小修士也施展不出来什么特别精妙的法术,甚至连净化魔气的能力都没有。”寂空当然看得出那修士的水准,但是这种事情,显然也是不适合说出来的。   “所以,连你也知道‘魔’这种东西无比凶残可怕,会让我们遭受无妄之灾,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么?你也觉得那些魔物存在在村子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那些村民们注意到了寂空的迟疑和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将寂空之前的那些解释做了如此理解。   “魔劫生起之日,天上人间,概莫能外,又哪里是驱逐一两个人便能侥幸的?”寂空话到嘴边,却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因为这段时间在凡人世间的经历已经让寂空能够预料到,如果自己真的把这话撂了出去,那么这些凡人便会将其引申为末日将至,引申为自己的寿数将尽,而后因此做出让人无法想象的更加过激的事情来。   如此,终于在某一天,那两个身怀魔气的小孩子因为气不过自己被别的小孩子骂做邪魔甚至还编了歌谣嘲讽,一时冲动,抄起石头便将对方给砸了个头破血流。   众人顿时哗然,也没有人有那个心思去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追究到底谁对谁错,总之这事情的结果是“魔物”伤了“凡人”,所以,“魔物”必须受到惩罚,必须被撵出村落,撵出岛屿。   那群村民们终于躁动了起来,拿起家里能拿起的东西堵上了那两家人的门口——如果对方打算反抗的话,这些淳朴的村民们,也是能够下得了杀手的。   “他们被那魔神选中的确是无辜遭殃,而这些村民视魔物为仇敌也的确是应该的。”寂空不知道自己该坚定站往哪一边的立场上,左右摇摆,只能想方设法地让双方都放下手里的凶器。   那两家人不得不举家离开,而寂空在劝阻无效之后,选择了目前看起来更为弱势的一方——寂空决意护送那两家人,直到他们能够找到一个足够安宁的新的落脚之地。   寂空就这样再次开始在海上飘荡了起来——他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海上生活经验,完全能够媲美一个老练的水手了。   然后,寂空便同样体会到了那种走投无路的辛酸。   几乎每到一地,要不了多久,这两家人就会被人发现带有魔气缠身的孩儿,而后被当地的居民们围攻驱赶,而在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之后,不断开始有人提议抛弃那两个小孩,同样也有人选择了默默离开——没有了那两个小孩作为负累,这些人其实很快便能找到安身之所,毕竟海上交通不便,真选个地方改名换姓的话,也不会有家乡人追上来指着自己大喊“大家快来看就是这人的家里出了魔物”的。   “如果我没有跟着过来,他们会在半道上将那两个孩子扔进海里么?”寂空忍不住如此假设。   而当寂空眼睁睁地看着这假设一点点地逼近实现的时候,这群人所在的船只,遭遇了一群海盗。   这群海盗队伍可比之前单乌想要收服的那一群要庞大得多,但是其中参与的人却明显没有那么凶残——那些人在逼停寂空所在的这艘船的时候,居然客客气气地开始喊话了。   “船上的兄弟,是否是因为魔劫而遭驱逐之人?”那群海盗之中有人如此喊话。   “不要担心,我们将你们的兄弟!”海盗们继续高喊,有几个小孩子站上了船头,对着寂空这一头招着手——那群小孩子很明显都是魔气缠身之人,其中甚至有魔气还没有被封印压制的。   寂空警惕了起来,可同船之人却隐隐有些振奋——那两个这段时间已经完全不哭不笑如同木偶般的小孩子,此刻更是飞快地跳上了船头,向着对面热切地招起手来。   “这些海盗……难道都是被驱逐者?”船队汇合到了一起,寂空感受到了周围空气之中的躁动,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这么多身怀魔气之人聚集到了一起……他们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而寂空还没来得及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思考,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进了寂空的视线之中。   “是你?”寂空忍不住惊叫出声,因为他已经认出,那个人正是之前与他纠葛不断的小叫花子。   “还是那群海盗?”寂空瞪大了眼睛,开始往四周张望,意图找到更多熟悉的面孔。   那小叫花子——如今也已经成长成了一个颇为英气的年轻人,而且看起来仿佛已经成为了这一队海盗的首领——在发现了寂空之后,稍稍的惊诧稍稍的迟疑之后,果断挺起了胸膛,昂首阔步地迎了上去:“孔季公子,好久不见。”   “你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了……”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努力想要引领上正道的年轻人到底还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海盗,寂空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你怎么就能认定我走的这条路不对呢?”那年轻人——如今被人称为山老大——挑着眉毛看着寂空,一脸嘲讽之色,“我可认为我是这世界上最后的一分良心呢第八百三十回人间狭道(下)   山老大伸手往后一指:“如果没有我,这些无辜之人,全都会死。”   “是我救了他们,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让他们不至于因为他们‘未来’,‘可能’,‘也许’会做下的罪过,而早早地离开这个世界。”山老大刻意地强调了几个字眼,同时眯起了眼睛,“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这么多人,造了这么多佛塔,是不是该算是功德了?”   “可是……”寂空其实有些想要对山老大说“你救的都是未来的魔头”,并以此来否定山老大洋洋自得,但是寂空也知道,自己这话一但说出口,他便与那些愚昧狭隘的凡人们没有两样,同样会成为手持屠刀对这些“目前无辜”之人斩尽杀绝的侩子手。   “你总不会现在还想阻拦我带他们走吧?”山老大看得出寂空心里的不甘,也看得出寂空的无话可说,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会……”寂空叹气,摇了摇头,“希望你们能照料好他们。”   “你大可以问问其他人,遇到我之前,跟了我之后,过的日子有多么地天差地别。”山老大继续炫耀道,继而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又一次盯住了寂空,“是了,孔季公子,你应该不会打算向我追回那包裹你的东西吧,你可要知道,能让这么多人能够顺顺利利得生存下去,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呢——你的那些钱财,早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你肯拿它们救人,便是好事,我又怎么会追究呢?”寂空如此回答。   “好。”山老大点头微笑,继而指向了一边的船舷,“现在,那里有一艘船,虽然没有帆没有桨,但是现在洋流刚好,你只要顺流而下半个时辰,便能到达一处有人烟聚集的岛屿。”   “我并不希望我们的隐秘之地会被你知晓,然后你再带着一群如朱半贤那样的人来追杀我等——那地儿现在可还是有很多路都走不顺畅的小孩儿呢,要是再遭受一次围剿,可不见得都还能逃之夭夭。”山老大说着自己的担忧,对着寂空便弯下了要,深深一礼,做出了恳求的姿态,“我知道,们这儿所有人都不是公子你的对手,所以公子你想做什么我们亦无法阻拦,但是,为了我们能够安稳地再多活几年……孔季公子你还是离开吧。”   “我代我身后的这些人,恳求你了。”见寂空一时半会竟没有回应,山老大咬着牙,一狠心,便直接跪在了寂空的面前,甚至叩起头来。   寂空于是又有些心软了——事实上,在被山老大以及他的伙伴们坑了两次之后,寂空曾经觉得自己要是再相信这山老大的鬼话,自己这脑子还是直接扔进海里喂鱼比较好,而寂空甚至因此立誓从今往后决不再相信山老大的任何一句话。   “他的话或许不可信,但是他做的事……看起来是真的。”寂空的嘴角抽搐,看着周围那一群同样无声地盯着自己的凡人们——这些凡人们如今也正依次跪下,向着寂空连连叩首。   “这些人都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寂空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人头,同样也看到了隔壁船只上那些渐次下跪的水手们。   终于,寂空长叹了一口气,纵身跃起,跳上了那条小船,而后看着山老大命人转动绞盘,将那小船放置到海面之上——寂空眼中的情景,无形之中竟和当初自己被放在小舢板上丢回海里那一回的画面重叠了。   直到确定寂空已经顺水飘走很远之后,那一整支海盗船队方才确定了方向,往着海面上的某一处安乐窝而去。   ……   寂空再一次登上了一个陌生的岛屿,暂住的那一段时日,居然又遇上了一起因为“魔”而生出的人间惨剧。   ——一名女子生了个孩儿,因为一些莫名的人情纠葛,那小婴儿甚至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那女子的夫家判定为魔胎,直接丢进了门口的水井之中,那女子顿时受了刺激,便也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寂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而当他想要去调查个究竟的时候,那口井早已经被人直接以碎石填平,甚至上头还砌上了几层青砖。   更让寂空觉得心寒的是,两个月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死了老婆孩子的男人,入赘给了这岛上某一家大户的小姐。   “人心之恶,更胜魔胎。”寂空如此感叹道,愈发想要知道那一堆聚集在一起的为魔气沾染的凡人们如今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于是他再度想方设法地弄到了一艘小船,而后不带粮食不带水地就出发了。   这一回,寂空在海上漂流了大半年,方才捉摸到了一些海盗们行动的踪迹,通过反推这些踪迹的来处,寂空终于确定了那些海盗们的驻地所在。   而后,寂空便发现了这座安安静静地躺在海面上的环形岛屿。   寂空知道自己必然是不受欢迎之人,于是他远远地便弃了船,而后直接仗着自己的不死之身,奋力游了过去,距离越近,他的心里便越是惊诧。   ——这岛屿几乎是一座天然的堡垒,一圈子山头断崖在海面上勾出了一个带着缺口的圆环,圆环内外海水相通,圆环内部有一片地势平缓的新月状的沙滩,那些海盗们的船只便停靠在这内环的沙滩附近,不惧外界浪涛风雨,除此之外,那一截缺口之处也被修建了一道高高的闸门,仿佛是这堡垒要塞的门户一样。   并且,那群凡人们还依着周围的山势修建起了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房屋,竟隐隐有些构成一个成型的村落,乃至于城寨的模样来。   城寨的边缘,有一块石头被削平了,上面刻着“天弃谷”三个巨大的大字,似乎是这岛屿的名目,同时边上还有一行小字——“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此地能够成就如此规模,靠的是我留下来的财富?还是因为这些年中他们打家劫舍……哦,不对,是抢劫商船,积攒而来的?”寂空想要知道答案,于是小心翼翼地潜入了那城寨之中。   ……   城寨之中的确有很多女人和小孩,那些小孩当中有的是身怀魔气之人,也有的只是普通的孩子,不过是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起来到此处的——这些女人便是曾经被海盗们丢弃在各个岛屿之上的那些,当那些海盗们上岸,示意她们可以跟着走的时候,她们在稍作迟疑后,便当机立断地跟着一起离开了。   ——反正处境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至少在这城寨之中,她们不用永远留在那些城池中阴暗的角落,不用特意地对某些人卑躬屈膝百般讨好,也没有人会强迫她们一定要感恩自己所有的那明明很不怎么样的生活……周围的人大多与自己同病相怜,并且大家更是有着几乎同样的仇视目标,因此,她们会无比热情地经营起自己的新家。   同时,那些小孩子们,但凡能够走路的,也都被编排成了队伍,大家仿佛成人一样地操练着,希望让自己变得强大,而那些魔气未被压制的孩子们更是被鼓励好生修炼,以便早日能够拿着刀开始战斗。   之前寂空见到的那群海盗当中,年轻的大部分都在,岁数大的少了大半,活下来的也都对着那为首的山老大俯首帖耳战战兢兢,显然这海盗群体内部曾经有过那么一场内讧,结果,便是山老大夺了权。   于是,这天弃谷中的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如同那个山老大一样,生机勃勃。   ……   寂空找了一圈,在操练的队伍里找到了自己一路护送的那两个小孩,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家人。   “咦?就算那几个男丁会上船跟着出海,那两个女人也应该在这城寨之中才对啊……”寂空的心头生起了疑惑。   数天之后,寂空的疑惑便迎来了解答。   又有一支船队归来,船队的中央护送着一条小船,船上看起来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家庭的样子,三代七口人,带了十余名仆役下人水手等,其中,最小的那个还在喝奶的小男孩儿正是魔气缠身之人——这一家人显然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这才举家出海,大概是觉得以自己的身家,或可买出一条生路。   因此,这家人虽然跟着这群海盗来到了这天弃谷,但是大人们脸上的笑容显然很有些辛苦,似乎他们其实并不想要与这些海盗们同流合污,但是迫于形势,为了暂时保命,才不得不稍作迎合。   而当这一行人被请下船的时候,立即便有海盗跳上了载着他们的船只,一群人高声吆喝着,立即将那艘看起来还不错的船给拆得只剩了船只的主体,船舱里头装载着的财物粮食等等,亦全部都被拖了出来。   那家人的脸上露出了不舍之色,护在他们边上的海盗便开了口:   “进了天弃谷,一切私物皆归公家所有,大家公公平平,再无贫富之分第八百三十一回天弃者,人不弃(上)   “这,才叫众生平等。”这海盗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四个字,让旁观的寂空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四个字是寂空当初教育那小乞丐的时候,时不时便会挂在嘴边的词语,可寂空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四个字居然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   但是偏偏寂空又没有立场说这些人做错了,因为均贫富的确是众生平等的内容之一。   “我难道该高兴他的确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寂空不由地在心底喃喃,“可是他眼前的这些做法……难道不是在打劫?”   而后,在那家人的财富被搜刮一空成为了填充这城寨仓库的财物之后,那家人便被带去见了那年轻的海盗头领。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山老大指着城寨边上的石碑如此说道,“我们从此以后便是一家人,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之分,当然,我们也不会在乎你们是人是魔——众生平等,便是如此。”   这一家人便这样安顿了下来,初时还算安稳,家中老人因为受到惊吓又紧张大病了一场的时候那群海盗还派了那些女子前来照料,双方看起来相处和睦甚至可能继续和睦下去,然而渐渐的,情况就有些改变了。   那群跟着这家人的随从仆役们因为大多都是壮年的汉子,当然得跟着那群海盗们一起训练如何舞刀弄枪,混得久了,耳濡目染,便生出了一丝桀骜之气,此时再回头看到原来的主人,这些原本会卑躬屈膝的仆役便觉得自己应该挺起腰杆,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个义务一定要顺从主人的吩咐,做那些整理床铺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计,觉得这世上本就不该有谁是谁家的下人……   这家人受到了自家下人的嫌弃和排挤,日子虽然还能继续过下去但是显然已经大不如前,渐渐地就生出了怨气。   然而事情还没完——这家里的几个孩子,甚至包括那个还在喝奶的小男孩的养育工作,也被这岛上的女人接手了。   这些女人照料孩子的确是足够细心温柔,同时还能顺便照料一下老人家的起居住行,让那两个上了岁数没法去拿刀子的仆役终于能够在主人家的指手画脚中得到休息,甚至因此生出了可以在此安享晚年的念头来。   而这家人在接受了这些女子的看顾之后,开始觉得这岛上大概还是有些识相之人的,便没有特别地阻拦这些女子的行动,甚至觉得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然而只要一想起过往曾经有过的那些富贵日子,这家人便会越发坚定那离开此地的念头。   于是,直到某一天,这家人里的几个成年人背地在议论着如何夺取船只冲出闸门,甚至投奔到哪个岛屿来请求援兵之类的事情的时候,闭合着的房门突然就洞开了,他们的女儿们正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他们,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杀意。   “怎么回事?”这家人震惊到几乎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上前一步,朗声将自己这些人背地里讨论的计划全部倒了出来,最后甚至还加上了一句:“他们想要背叛天弃谷!”   “我绝对不会原谅想要背叛天弃谷的人,哪怕他们曾经给了我这条生命。”这两个女孩子大声说道,义正辞严,仿佛她们所代表的就是这天弃谷中的正义。   “我们对你们如此优待,你们却依然想着背叛,甚至还想带着别人来剿灭我等?”小女孩儿倒出来的计划让周围那群人的愤怒达到了最高点,“你们要毁掉我们的家园,我们就要让你们死无葬生之地。”   于是周围那圈人立即一拥而上——这些人里根本就没有那些能够挥得起刀砍得死人的海盗,几乎全是女人以及那些留在岛上早已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号,当然还混杂了这家人带来的两个老仆人。   结果没有意外。   几具被砸得稀烂的尸体被扔进了海水之中,立即便有一群嗜血的鱼儿蜂拥而上,转眼便将那些残骸给吞吃了个干净。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觉得自己又一次守护了属于自己的家园,继而有人抱起了那个依然沉睡的小男孩儿,又有人上前牵起了那两个小女孩儿的手,轻轻地擦去了她们脸上被溅到的血迹,而后,大家一如既往的其乐融融,好像死去的只是一条不够乖巧的看家狗。   ……   寂空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吓到只敢躲在阴暗之中——就算他现在身手卓绝,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了那样的一群人,虽然他们其实根本连刀都拿不稳。   “那两个女孩子是被蛊惑了么?”许久之后,寂空终于冷静了下来,“难道这些人已经在利用那些魔气做些什么了?”   寂空于是再度出现在了山老大的面前。   “怎么?又想来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山老大看到寂空的时候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以寂空的能耐一定能找到这天弃谷的所在。   “我想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寂空问道。   “咦?居然有兴致来听我的理由了么?”山老大挑起了眉头,“是因为看到外面这一幅大同的所在了么?”   寂空没有否认,山老大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起来,我可真的要感谢你说过的那些话啊——早些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叫花子的时候,想的只是如何从那些有钱人手中骗得钱来,好让自己能够不用着紧地去想下一顿饭该吃什么……然后我便当了海盗,从那些为富不仁之人的手中抢得钱财,来让自己能够衣食无忧,甚至能和那些有钱人一样吃香喝辣。”   “我本以为这样当个海盗便能够让我感到满足,毕竟我再也不用成天脏兮兮地饿着肚子跑来跑去了。”山老大继续说道,“但是我却发现,这样的日子,喂饱的只是我一个人……在不同的岛屿上,我遇到了更多与我几乎相同遭遇,但是却无力挣脱的人们。”   “然后我便想到了你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你描述的那个世界。”山老大的视线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寂空的身上:“是你告诉我所谓的极乐世界是什么模样,是你跟我说众生平等天下大同,是你说做善事拯救弱者是积德,并且在将来必然会收到福报,在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我从不指望下辈子,但是,我想在这一世,用自己的双手,来打造一个极乐世界。”山老大的眼里放着光,似乎对这样的未来充满期待,同时上前了数步,指着窗外那一片灯火点点依山而建的城寨,有些激动地对着寂空炫耀道,“看到了么?这就是我建立的极乐世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财富为所有人共有,每个人都当这儿是自己的家园,悉心守护,没有私心,没有贪欲,没有那些龌龊的勾心斗角……”   “我真的将这样的世界实现了呢。”山老大看着寂空,似乎是想要得到寂空口中的赞许。   “然而这个世界内外,依然杀戮不断。”寂空叹了一口气,如此说道。   “那是必要的杀戮。”山老大回答,“如你所言,一个人的修行想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都还需要时时斩断心中恶念,一日三省,更何况我这是将极乐世界呈现于人间?”   “那些人,便等于是想要破坏这个世界的恶念。”山老大摊手说道,“如果不能将他们早日斩灭,来日必成大祸。”   “那些在外面的世界迫害你们的人,也是怀着这样的念头的。”寂空反问,“你想让自己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么?”   “我与他们不同!”寂空的话音未落,山老大便已厉声反驳,“我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而他们,只是为了眼中的那一点蝇头小利。”   “不过,你既然来了,不如就在此地住下,好好看看我是如何将这个世界一点点地完善,甚至令其能够突破到这山谷之外的吧!”   “我相信,事实比言语,更能够让你信服。”   ……   寂空觉得山老大多半是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将这天弃谷的位置泄漏,这才一改之前的嫌弃,刻意做出了这般挽留的姿态。   寂空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是这山老大所表现出来的真诚,却让寂空想要信以为真。   然后寂空就留了下来,并且受到了城寨之中其他人的热切欢迎。   而寂空也曾几次三番地想要对那些人宣讲佛法,那些人也都是很认真地听着,甚至会无比真诚地对着寂空说“你说得对”,并且还会向寂空反问“除了食肉之外,我们有做错什么了吗”,“我们甚至连魔都一视同仁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呢”……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寂空的逻辑,在经过山老大的转手之后,已经成为了天弃谷这些居民所特有的逻辑,让本就立场混乱的寂空越发地不知所第八百三十二回天弃者,人不弃(中)   寂空挣扎在说服与被说服的地狱之中,那些小崽子们身上的魔气也随着他们的修炼而一日重过一日,佛魔不两立,这些魔气已经开始本能地针对起寂空来。   寂空有些警惕不安,甚至想要对那些身怀魔气的小崽子们动手,但是在看到那些小孩子们依然懵懂无知天真可爱的面庞,听到那些小孩子们围在自己身边问东问西的好学模样,寂空的心思便软化了下来。   “我或许可以度化这些小魔头。”寂空如此想着,然后他就记起了之前的那一位信澄尊者,以及其身死之后那仿佛笑话一样的评价。   “我有了这个念头,是不是意味着我也会像他那样成为笑话?”寂空有些迟疑,“或者,就是像那个年轻人所说的,成王败寇,只要成功了,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   “我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功利的念头?”寂空的思绪有些动荡,那些难以理得顺畅的善意恶念,让他甚至想要做些让自己能够停止思考的事情,好逃避眼前这让人困惑的局面。   “你们随我一起诵经吧。”寂空如此对那群魔气缠身的小孩子们说道。   小孩子们不明所以,便跟着念了一段经文,而后他们的脸上便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有人嘶吼,有人抓狂,有人的脸上身上浮现了青黑的瘢痕,甚至有人的瞳孔都因此变得一片漆黑——这些小孩子们同时向着寂空扑了过去,开始撕咬起他的肉来。   寂空本能地想要反抗,却发现那些小孩子们在咬下自己的血肉之后,身上的魔气急剧地淡化了下去,转眼之间便变得和普通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是了,虽然我的修为被封印,但是我的血肉之中依然还是有佛力存在的,自然可以净化这些孩子们身上的魔气。”寂空立即领悟了这一点,“难怪传说之中那所谓的魔劫需要我等佛门弟子以肉身相殉……”   “我可以将这些孩子们从那魔神手里拯救出来!”寂空的心里生出了期望——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混迹这凡人世间,在思考那一切想不通的问题之外的,最重要的意义。   可事情又怎么会真的如他所愿?   ……   因为山老大想要让自己所创造的这个极乐世界不再成为只有自己一人自娱自乐自我满足的存在,于是这天弃谷的海盗们在打劫商队甚至上岸掠夺的时候,也不忘对一些看起来穷苦之人宣扬一下天弃谷这么一个美妙的存在。   这些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之人其实也未必全是有那个意愿意志来改变世界的,很多人在听过了那些宣讲之后,直接将“天弃谷”这个名字以及相关的讯息上报给了当地那些富豪商家,以此换取了一笔不菲的赏金,便觉人生从此心满意足。   “这些海盗们居然有了立足之地,居然有了所谓的家园?”那些富豪们分析着这些讯息,顿时开心了起来。   “最怕的就是他们一无所有,百无禁忌。”有人哈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现在,他们既然给自己作出来了一份舍不下的基业,那就乖乖等着被剿灭吧!”   于是,那些苦恼于商队被频频打劫但是却抓不到罪魁祸首的富豪们顿时以惊人的速度集结了起来,采办了大量的武器,武装了自有的船只,从更远的海域中雇佣了大量凶悍的水手……某一天,数列气势汹汹的船队便从周边的几个岛屿出发,开始向着那天弃谷所在的岛屿进发。   海面上数次短兵交接,在那些商人豪掷千金砸出来的船队面前,那群海盗也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   事实上,这些海盗们所擅长的本就是打不过就跑跑完回来继续骚扰的无赖战术,这种战术在双方实力差距明显的时候非常有效,并且,这战术能够成立的基础,便是海盗们能够毫无滞碍地逃之夭夭,让那些商队们追之不及。   这一回,这样的战术却没法再起作用了,因为这群海盗们一直想要守护着的所在,已经被这些船队们知晓了——这些船队完全没有理会海盗们的骚扰,一心一意地往天弃谷的所在逼近,气势汹汹,杀意腾腾。   那群海盗们于是被逼得只能正面迎战,堵截那些船队,甚至不惜以船身对撞,两败俱伤,共同沉入海底……只求能够拦住对方前往天弃谷的举动。   短短的数天功夫,围绕在天弃谷周围的海域接连发生了数场激战,每一场都是天昏地暗,海面都被血水染红,甚至因此聚集了一群群嗜血的鲨鱼。   一个包围网已经逐渐形成。   ……   天弃谷内部的意见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分歧——一部分人想要坚守原处,毕竟这天弃谷的地势相当不错,值得一守,甚至可以试着反击;一部分人被之前海战的惨烈程度所震撼,心生怯意,提议要带上财富突围,最多再带上些个有培养价值的孩子,至于那些女人老人残废就将他们丢在这天弃谷中任其自生自灭。   “只要能保护好这些孩子们,我们就能在别的地方重建天弃谷,并且,我想,大家也不会愿意将我们的希望给赌在这一场生死之中吧。”后者的理由同样也很冠冕堂皇,因为他们需要拉拢足够多人数的支持,否则的话,自己这点人单枪匹马往外闯,和送死也没有什么两样。   “船只的数量有限,带不了所有人……所以,这该是你们为天弃谷的未来牺牲的机会。”这些人如此劝说道,将自我牺牲的意义说得无比伟大。   “不,天弃谷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大家的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抛下任何一个人,天弃谷都不再是天弃谷。”有人如此反驳,“天弃者,人不弃。”   争吵一时僵持,而包围圈越来越紧。   终于有人的私心压过了一切,想要抢夺船只独自奔逃,被人发现之后被直接剁了喂鱼,经这一番折腾之中,山老大终于下令——不放弃任何人,死守天弃谷。   “你要逃走随便你,你想帮哪一方也随便你。”山老大如此对寂空说道,“只能说,能够认识你这一场,我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我知道了我想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然后,战事便开始了。   寂空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惨烈的场景,火箭,桐油,毒物,各种手段在双方之间你来我往,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而那些因为吃了寂空的肉而压下了魔气的孩子们,正在以飞快地速度魔化着,甚至在眉心处浮现出一道道的魔纹来。   海盗,魔物,不管哪个理由,都足以让天弃谷外面那些进攻的船队打起替天行道的大旗。   而在天弃谷的内部,全部的理由就只有一个——“我们要活下去!”   双方都表现出了无比坚决的意志,于是往复的拉锯战中,周围那一圈小山头都被硬生生地削弱了一圈,分割内外的闸门也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看起来就差那么最后一次冲撞了。   对天弃谷中之人来说,死期已至。   终于,随着那扇闸门的轰然破碎,天弃谷终于暴露在了那一群全副武装的强悍水手们面前——连同里头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   杀烧抢掠——这似乎是每一场战事发展到终结之时所必须的犒赏。   那些水手们仿佛冲入了羊群了狼,嗷嗷嚎叫着发泄着自己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所承受的压力,杀,抢,追着女子便要扑倒……   寂空想要阻拦,然而蜂拥而上的狂乱人群转眼就将他撕扯成了碎片,好不容易修炼而来的凡人武学根本毫无作用,于是寂空就这样在半死,复活,半死,复活的循环中折腾了好几回,终于不得不放弃了挣扎。   女人们跳进了海里,宁愿以身喂鱼都不远在这人间炼狱停留刹那,孩子们被挑上了刀尖枪头,牲畜一样地被丢在路边,那些还有点反抗之力的男子们更是哗啦哗啦地被杀了个干净。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那些参与围攻天弃谷的船只们也都排着队伍停靠进了这环形的山谷之中,只留下了外层一些守望的小船,来回巡逻,以便在发现某些漏网之鱼的时候及时补刀。   天弃谷的深处,突然传出了一阵雷声。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迟疑地抬头,却只看见被烟火熏黑了的万里晴空。   然后,天弃谷中央的海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仿佛被煮熟了一样,这些水泡越来越剧烈,一下子就将停泊在水面上的船只给冲了个四分五裂。   地面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周围的山石出现裂痕,而后崩裂,而后大块大块地砸落。   滚石从山壁上滑落,那些正杀在兴头上的水手们避之不及,直接被碾出了一条条的血痕,港湾里的船只也无法避免,稀里哗啦地便被撞了个粉碎。   一道滚烫的水柱从天弃谷的正中央冲天而起,霎时间雾气升腾,遮天蔽日。   雾气之中,还带着一抹暗第八百三十三回天弃者,人不弃(下)   “是火山!”终于有人看出了端倪,高声尖叫着,想要遁逃,却是毫无生路。   巨大的火球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甚至连天弃谷周边那些游走的船只都来不及山壁,稀里哗啦地被砸穿了好几艘。   周围的山谷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直冲天际的炽红的岩浆,以及由这些岩浆堆积而起的新生地面。   所有的人,船只,都在这岩浆之中被焚烧一空,成为了天地间几无存在价值的尘埃,之前那些血腥惨烈,亦在这自然之威下,变成了海面上被抹平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点。   ……   天弃谷那个环形的山谷其实就是一座火山喷发之后遗留在海面上的部分,随着岁月流逝长出了植被崩塌了豁口海水倒灌这才形成了那缺口圆环的地貌。   那年轻在选中此地作为自己的根据地的时候,便已经发现这小小的山谷之中居然遍布温泉,泉水里还有硫磺的味道,而后他便在那山谷之中发现一条直通地底的裂缝。   山老大带人探索过那道缝隙,下到一定程度便觉热浪逼人,浑浊的气体更是让人难以呼吸——这说明这岛底下的火山依然还是很有活力。   继而,山老大便依着这条裂缝,在这岛屿的地底深处打了一堆的洞,并且埋下了一堆炸药。   ——可以说,从建立起这个根据地开始,这山老大就已经假设到了灭亡的那一天。   于是,当那一天如约而至的时候,山老大没有理会岛上那些人间炼狱之景,直接从暗道之中潜入了那地下缝隙,并且在对方的船只大半都已经进入了这火山口的范围之后,点火引爆了那些炸药。   岩层崩裂,海水渗入,高温瞬间便将那些海水蒸腾成气体,并因此而生出了巨大的压力,这些压力作用在了岩层以及下方的熔岩之上,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终于,覆盖于熔岩之上的岩层彻底崩断,海水倒灌,反冲,终于引得那安分多年的火山再度喷发,转眼之间,便将敌我双方全部湮没在了这片海域之上,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   玉石俱焚。   冲天的火焰,水汽,攀升至高空之后立即凝聚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乌云与喷发的烟气反复堆叠碰撞,竟将这一整片海面都遮蔽得仿佛黑夜,同时,那些水汽亦在急剧冲往高空中之后又飞速地凝结,压得那一层层黑云越发沉重。   就在那火山喷发的动静渐渐停息余温未散的时候,一道闪电哗啦啦地劈开了黑云,而后,黑色的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   这些黑色的雪花货真价实,虽然还没有落到海面便已经被残余的高温所消融,成为了哗啦啦的暴雨,配合着之前那火山喷发的动静,搅动得这海域之上风浪滔天,阴风怒号。   仿佛天地都在因为这一场同归于尽的惨剧而感伤。   ……   火山遗留的温度渐渐散去,大雪纷飞,并渐渐由黑转白,海水依然浑浊着翻滚着,却有一个人影缓缓地从海底浮了起来。   这人正是寂空,他的身上围绕着一圈金光灿灿的佛光,将他如同一个茧一样包裹在其中,不管是之前的火山爆发,还是如今这惊涛骇浪,都无法伤他分毫。   ——单乌已经在寂空被熔岩掩埋的前一刻,解除了对寂空修为的封禁,如此,这才及时地留住他的一条小命。   可寂空眼下看起来却仿佛并不需要这些修为——他如今这无知无觉的状态,其实正是源自于他从心底所散发出来的死意。   ——“如果死了,就可以不用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了,也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人间悲剧了。”   寂空在不断的无能为力和不知所措之后,选择了消极的等待,并且封闭自我的意识。   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上那些小怪物们其实是很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埋在寂空身体里的那些源自于牵情丝的封印仍旧对它们虎视眈眈,于是这些小怪物在叽里呱啦地活跃了一下之后,还是乖乖地潜伏了下来。   于是,寂空就这样带着一身的金光,被这翻滚的浪涛推来推去。   终于,大雪渐渐停止,有一些凡人小心翼翼地往着火山喷发的所在靠近,想要知道那一场大战的后果究竟如何,是不是还能够替人收下尸,或者,至少能弄清楚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寂空那一身耀眼的佛光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实在是太过显眼,于是很快便有凡人驾船靠近,并且出动人手将寂空给打捞了上来。   “这是……什么?”众人围着发光的寂空,一时之间竟不知这人是死是活,又或者到底是不是人。   “不过这么金光闪闪的,显然不是凡物。”佛光的卖相着实很好,于是这些凡人立即决定将这个人,或者说东西,给好好收好,只等带回城中,看看能不能找人鉴定一番价值,好换上一笔钱财。   ……   寂空被带回了凡人世界之中,因其不死不活,刀剑难伤,兼金光闪耀,很多人都默认其为某件了不得的宝物,于是虽然不知道用途,但还是认真地将其好生保管。   后来有人发现身怀魔气的孩子到他的身边摸摸他的手,那些孩子们身上的魔气便能淡去一些,于是寂空立即成为了炙手可热之物,不断被转手,不断有人想要偷窃,每个怀抱一线希望之人都希望从他的身上找到救赎——知道单乌找上了门来。   “愚昧凡人,竟不识神明真身。”单乌以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出现在那群凡人面前,拦下了他们想要将寂空给拆分开来的举动。   “你们需要赎罪。”单乌指指点点地说道,“需要盖一座大庙,将他安置于莲花宝座之上,每日里香火供奉,这神明真身方可显灵。”   “你问显什么灵?当然是心诚则灵。”面对那些凡人们的疑问,单乌高深莫测地压低了声音,“只要你们诚心供奉,你们的愿望便会实现,当然,不够诚心着,戏耍神明者,可就别抱怨求神无用了。”   于是,在单乌这一番装腔作势之后,一座大庙在这岛屿上矗立了起来,寂空身上披红挂彩,被安放在大殿正中的莲花座上,从此香火不绝,远近闻名。   ……   “我知道你能感受到这外界所发生的种种。”单乌靠坐在寂空的身旁,隐匿了身形,看着下头来来往往的前来上香的凡人们,开口说道。   “你真打算就这样装死下去吗?”单乌问道,“你想听我说一说这个世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吗?”   “那魔神,插手了这外海修真界的生死轮回,将他的信众们转生到了那些初生的婴儿们身上,同时还附带了一些魔气,所以,事情其实比你以为的要严重得多——那些小孩子们并不是无辜被魔气缠了身,而是因为,他们本质上就是那魔神的追随者,所以才能得到那魔神的恩赐。”   “然而就算如此,在他们真正觉醒或者说真正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前,他们也依然只是无辜的孩子——这一点,不管是谁,都无法否认。”   “这些孩子们不该被杀,但是也不能不管,所以诸家宗门派出了门下弟子,出没于各个海岛之上,意图找到这些孩子,并且在他们的身上留下记号,以作监视。”   “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没错,但是最终同意并执行的,是诸家宗门的老大……我想,他们应该是理解了我所暗示的意图,所以才会同意颁发这么无聊的命令。”   “是啊,以诸位老大的道行,宗门领域之中,有什么事情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的?他们只要愿意,抬抬手动动指头,就能让领域之中海浪翻覆让凡人们悉数死光……这正是所谓的斩草除根一了百了之计。”   “可是,身为一个正派的心怀天下苍生的宗门,身为一个道德为当世楷模的完人,身为一个样样都该与那魔神截然相反的伟光正的存在,又怎么可以直接动手行这等有伤天和之事呢?”   “这当然就需要一些小伎俩了,比如说,留下些蛛丝马迹,引导下人心所向,让一些原本并不会得到那些凡人们支持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众望所归……”   “所以啊,你看现在,那些凡人们已经自主地将那些身怀魔气的孩子们视作洪水猛兽了,甚至不用我们这些道士和尚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抄起长枪棍棒,来对那些魔种们行那斩尽杀绝之举。”   “当然,以他们的能耐,是无法从根源上剿灭那些魔种的,一个不慎,甚至还会让魔种的数量再翻上几番。”   “所以,他们会向神仙神明们祈求,祈求天心慈悲,祈求有神兵天降,来替他们除掉那些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存在……这些请求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便有了动手的理由。”   “你当佛像当了这么长时间,类似的愿望应该也听了不少了吧?有没有觉得耳朵生出茧来了?”   “你如今的感受如何呢?是不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动手,来替那些凡人们实现他们的愿望了第八百三十四回善恶   寂空身上的佛光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单乌的那些话,他是听了进去的。   单乌没再做声,只是安静等待,半晌之后,一个沙哑到仿佛砂纸摩擦过石头的声音开了口:“不,不该是这样的……”   “那么你说是怎样呢?”单乌挑下眉毛,继续问道,“对于魔物,斩尽杀绝不是最为省事的事情吗?就好像你之前动用那小怪物来吞噬你心中恶念那样。”   “把这个世界上阻拦的,碍眼的,肮脏丑恶的,罪孽滔天的……等等不符教条的存在,全都杀个干净之后,不就是你所期待的清净平和的极乐世界了吗?”单乌说话的速度比寂空要快上很多,“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你看,我连口号都帮你想好了,而且我觉得这个口号喊出来,应该还是很能撑住场面的。”   单乌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往寂空面前一指,一柄金光闪闪的朴刀便已经横在了寂空的面前,刀身轻颤,仿佛正召唤着寂空赶快握住刀柄,然后扛着这柄刀去斩业杀生。   “你在说什么?”寂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迟疑地看着眼前这柄朴刀,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手指尖传来的冲动,而后转头盯住了单乌,低声地问道。   “我只是在想,你或许可以做第一个执刀人。”单乌撑着下巴,打量着寂空缓缓说道,同时那把刀高度下降,直接横在了寂空的膝盖上。   “你在凡人世间的经历已经够多了,也该是看明白那些魔劫生起蔓延的来龙去脉了,所以,你是不是该拿起刀来,为眼下这一切纷扰,做出个明白的决断了呢?”   “拿起刀?”寂空怔怔地看着单乌,似乎是无意识地在重复着单乌话语里的某些关键词。   “你现在已经恢复修为了,又是神通广大的得道高僧了……莫非你还是觉得自己面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吗?”单乌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蛊惑之意,“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始想一想,你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避免之前那般惨剧的发生呢?”   “做些什么……”寂空低下头,看着膝头上那柄锋芒毕露的朴刀,看着自己那佛光缭绕的手掌,感知到了自己身体里重新开始满溢出来的强大力量……   ——现在的寂空,只要一抬手,便可将他眼下所在的这处大庙给彻底掀飞;一抬手,便可以拦下那些进逼天弃谷的船队;一抬手,便可以带着天弃谷里头的那些无力等死的人们逃出生天;一抬手,便可以镇住那些冲动的村民,驯服那些别有用心的海盗,拦下朱半贤对藤街放的那把火,制止隔壁老王的死,在那群小叫花子们第一次心生邪念的时候就让他们知道该怎样好好做人……   可是那样又能如何呢?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容不下另外一些人,总有一些人会威胁到另外一些人的生存,或者理念,或者意愿,或者利益,等等等等,于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与手握金山的大财主,不想逆来顺受的弱者与不愿意被当成冤大头的强者,没那么善良的只求自保的人与没那么邪恶的无辜的魔……甚至连众生平等这么美好的愿望,也会与如今理所当然地存在于这世间的这么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生出冲突来。   “什么是善恶?”寂空所纠结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于是他抬头看向单乌,如此问道。   “对自己好的就是善,对自己不好的就是恶。”单乌回答,“所以对乞丐来说,给他饭吃的就是善,给他拳脚的就是恶;对商人来说,会给自己更多钱财的就是善,会让自己破财的就是恶;对大多数人来说,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就是善,要自己搭上性命的,就是恶……对大多数修道之人而言,能够帮助他们得道飞升的事情就是善,会妨碍他们修行的事情就是恶;换到甘露寺的话,或许能够让自己圆满进入极乐世界的就是善,反之则为恶。”   “对佛祖来说,也许能让自己那极乐世界平和美满的事情便是善,而想要冲破那个极乐世界的一切动机,全部都是恶。”   “甚至,对那魔神来说,能让他挣脱束缚自由自在纵横世间的事情便是善,而硬生生地将其封印令其无法凭着心意为所欲为,便是天大的恶事。”   “这或许才是佛魔之争的关键也说不定啊。”单乌懒洋洋地挑着眉毛,打量着寂空脸上那含义无比丰富的表情,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当然地随便说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就算只是随便说说,单乌的话也依然是相当的大逆不道,如果被甘露寺别的人听到的话,一定会有人出面来质疑单乌这佛子转生的身份的。   但是此地只有寂空一人,并且寂空在这一时之间,本就是心生动摇——之前单乌对寂空坦白的,那各家宗门老大在应对魔劫之时表面上大仁大义慈悲为怀实际上却是在筹谋着斩尽杀绝之举的内幕,打碎了寂空心里的最后一丝依赖,让寂空意识到,自己就算自我封闭将一切都交给那些参透世事的高人们做决定,事情也依然不会发展到什么美妙的境地,因为就算是那些得道高人,也依然会有化不去的私心。   “那么对你来说呢,什么才是善恶?”寂空继续问道——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有个人为自己指点一个方向。   “我?我其实在想……善恶也许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单乌坦白说道,“因为这个词,一旦追究起了根源,就显得有些毫无意义了——根本没有谁会是真正按照既定的善恶标准来行事的。”   “利益才是一切。”   ……   第二天,前来上香之人突然惊悚地发现那庙中供奉的神像突然消失了,顿时整个岛,乃至周围的一大片海域,全都是人心惶惶一片大乱。   “完了完了,这是神明抛弃我们了吗?是不是谁对神明不敬了?”   “没有神明庇护,这座岛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有地震吗?会有海啸么?还是会有魔物从这岛上诞生,然后如同那些上仙们说的那样,所谓的魔劫就此席卷天下?”   “这难道是一种警示?意味这之前围剿海盗的时候那样的灾难还会再度发生?”   “不,想得好一点的话,是不是有谁听说了这神像的价值,所以盗走了这神像?想让我们的好运到头,又或者是因为能换大价钱?所以,如果好好追查的话,是不是就能够将那神像追回来?”   “然而,不管怎么说,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这神像失踪,都不是好兆头啊。”   “所以我们是不是也该想点办法了?”   于是一些疑神疑鬼的凡人开始筹谋着离开此地,而来往的船队在听说此事之后,也有些心生疑虑——未知灾难即将降临的压力让所有人都无法释怀,甚至因此精神紧张疑神疑鬼,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人们联想到某些很不好的事情,甚至会联想到让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地步。   而后,又有一些流言传出,说有谁家商船不信邪,进入了那片海域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那些因为怕翻船吃鱼都不翻身因为求顺遂连名字里的“沉”、“驻”之类谐音都要改掉的水手们,一个比一个更快地改变了航线,远远地绕过了这一片海域。   这片海域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些无力离开的贫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顽强地生活在这些海岛之上——这种情况下,就算原本没什么事,也会变得有什么事了。   “会不会……这是天弃谷之中的那些冤魂的报复?”   ……   而就在凡人世界之中一团混乱的时候,修真界中,那些修士也未必就能笑看纷扰悠然自得。   ——那魔神控制的转世轮回,可不仅仅只是针对那些凡人胎儿的,只不过这些修士们孕育后代之事本就稀少,而且大家似乎都默认了那魔劫主要影响的都是凡人,觉得自己修为高深那些魔物都该无比主动地退避三尺,所以也没有谁会在回到宗门之后还拿着阵盘到处溜达以作警戒,于是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都没人察觉此事。   然而,身为切身孕育胎儿的身为人母之人,说自己是完全不曾察觉其中异样,那也纯是无稽之谈。   春兰便是为此而忐忑之人。   这段时日之中,她因为修炼入了瓶颈,那英雄美人的剑意中所蕴含的刚柔并济阴阳调和之意让她难以靠着自己一个人完全掌控,于是在宝光道人满是私心的提议下,她终于同意为宝光道人孕育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如今就在她的怀里嗷嗷待哺,而她对这个孩子的情绪,却是一言难尽。   “真的是魔胎。”春兰又一次地确定了这一点,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我该听从他的建议,直接让你灰飞烟灭吗?”春兰想到了宝光的提议,手指轻轻地扣在了那婴儿的脖颈之上,刚刚想要收紧,那婴儿的哭泣之声便越发地大了起第八百三十五回斩妖除魔(上)   春兰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杀灭这个小婴儿,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当她这金丹修士的夫人,借着蓬莱的种种好处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另一个选择则是在魔劫爆发前带着这婴儿离开,那样或许能够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保下这小孩儿的性命,只是相应的,这蓬莱之中的种种好处,她可是享受不到了。   “下面的凡人世界已经乱了。”宝光道人如此说道,“那些凡人们都开始驱逐身怀魔气之人,我想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真正开始动手了吧——这种情况下,蓬莱之中,可是注定容不下他了。”   “所以不如早些动手,否则的话,养得越久,越舍不得。”宝光道人如此说道,将最后决定的权力交给了春兰,自己便选择了回避。   “是啊,这样一来,不管我最后的决定是什么,选择走的话,逃亡之苦我自己吃,选择杀的话,弑子之罪我自己担……而你自己便怎样都是无辜。”春兰完全明白宝光的意图,忍不住看着宝光的背影轻声冷哼,可是也只能哼上两声而已。   ……   十天之后,春兰离开了蓬莱,一去不回。   “你怎么又跑了一个老婆?”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如此嘲笑宝光道人,“上一回是你老树开花自己作死,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呵呵,人家年轻小姑娘,看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宝光摇头叹气,“想我一世顺遂,到得头来,妻不成妻,还遭孙儿嫌弃,竟是落得这么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你们要嘲笑,就嘲笑吧。”   宝光这样的姿态一出来,周围人反而收敛了嘲讽之意,言语间安抚了一下他,顺便还陪着一起责骂了一番那名为春兰的小修士的不识好歹。   于是很快的,春兰出走的消息便传到了陈安的耳朵里,于是他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一大截。   “所以,我现在……可以坦然面对春兰了吗?”陈安如此想着,却发现就算已经不用再思考春兰成为自己师娘这种事情,自己的心底却到底还是堵了一团疙瘩,于是纠结了半晌之后,方才喃喃自语,“如果我能找回师娘,劝她与师父重归于好,而春兰……就当她从不存在的话,事情是不是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呢?”   ——陈安认可的师娘自然指的是醋娘子。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让师娘知道这件事情才行,之后怎么样,还是让那两位自己折腾好了。”陈安下定了决心,于是开始循着当初醋娘子行过的方向追查而去,希望能够找到醋娘子的行踪。   然而,这一追查,陈安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因为在早些时候,这外海修真界虽然有黎凰璎珞两个女人互别苗头,但是还没有魔劫萌发的迹象,所以大家都觉得醋娘子离开蓬莱之后,顶多也就找个清静小岛隐居起来自己生闷气而已,并且以醋娘子的修为和名声,以及她身后蓬莱这座靠山,她只要不自己脑子犯浑招惹出什么麻烦,也不会有谁特意和她过不去的——所以一直以来,每个人,包括陈安和宝光道人,都觉得醋娘子的个人安全必然是无虞的。   但是,当陈安特意追查起醋娘子的踪迹之后,却发现醋娘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居然是那传说中的黑礁坊市附近——黑礁坊市与魔神有关,并且在魔劫闹出动静之后便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不会吧……”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陈安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立即便将讯息回传给了蓬莱。   没过多久,宝光道人便也出现在了黑礁坊市的附近,与陈安汇合——没有了春兰之后,两人之间终于少了那么一层尴尬。   ……   在这些琐碎事情一件件地发生的过程中,终于有那些凡人们终于开始请愿了。   最开始有动静的是蓬莱,因为蓬莱本就对自己海域之中的各个凡人岛屿控制严密,并且因为入门之试的关系,每个岛屿都有可能与蓬莱中的那些弟子们有些拖泥带水的关系,每个岛屿都会有上过天见识过神仙的人,于是,在那些岛屿之中,凡人们揪住了几乎每一个路过自家岛屿的修士,叩首,膜拜,希望那些修士们能够对传说中的魔物采取一些更加果决的措施,而不仅仅只是静观其变。   “仙长,你让我们包容他们我们也包容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仅仅是生吃血肉了,他们甚至开始主动攻击人了。”那些村民控诉着,虽然生吃血肉多半只是因为被驱赶出了人群之后无法找到食物充饥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个小子的头上已经长出角来了,再不处理,会不会真的长成什么怪物来?”当然也有确实已经开始修炼魔功之人,煞气腾腾,让那些村民心惊胆战。   “这附近往东一百里有一处魔岛,每到月圆之夜便是魔气滔天,难道你们还要继续观望下去吗?要知道,因为那座魔岛,我们如今的航线全部都要兜一个巨大的圈子,有些生意已经难以为继了……那样下去,对仙师的供奉也会困难啊……”有些人指着天边的乌云,坐立不安。   “你们不是说要斩妖除魔吗?不是说正邪不两立吗?你们真的能够容忍自己的地盘上有这么多不该存在的东西?并且任由他们对我们这些普通人造成威胁?仙长们神通广大,是不是应该关照一下外面的世界了?”还有人直接带着全部族人的心愿,来到了修士汇聚的坊市岛屿之上,拦在路口便开始喊冤,一直将头磕得鲜血淋漓,只希望能请回一个愿意动手的修士。   “恳请仙长斩妖除魔!”越来越多的凡人们开始有样学样,甚至有些岛屿摆开了祭坛,开始向自家那些数百年都不曾出现过的祖先请愿。   “恳请仙长出手,还天下一个太平清净。”   “仙长,我们可是您的后人啊,虽有蓬莱禁令,但是您就不能稍稍关照一下您的子孙后辈们吗?”   “隔壁的岛屿已经有仙师出手净化过了呢……”   这些叨叨叨的请求甚至打着血脉相连的旗号,于是终于有人憋不住,偷偷地就动了手,就算没有直接动手抹杀,但也偷偷地将那些魔化之人给丢到了蓬莱之外的海域之中。   然后便有人有样学样。   再然后,终于有人光明正大地动了手,不过这第一位挑头动手开杀之人的身份,竟让单乌都有些意外。   ——动手的人是路长风。   “居然等到最后是他先动了手……”单乌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颇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便觉得理所当然,会意外的原因只是自己之前一直都将路长风给忽略了而已。   ——路长风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脑子够好用,也很有野心,否则当初也就无法硬生生地煽动起方丈山与瀛洲山的对立了。   “是啊,魔劫将至这么大的一面旗帜,他如果不动点什么心思想在里头做些风浪,那可太对不起他那位先祖对他的栽培了。”单乌对着这个消息感叹道,“而且他这身份也相当合适——他出身于蓬莱之中的凡人岛屿,虽然有自家先祖作为后台但是他进入蓬莱的时间也并没有长到让他能够忽略凡人出身的身份,所以,为了凡人世界中生他养他的那些父母亲眷们的安危,他有太充足的理由动手了……并且,他还可以趁着这个势头,代那些凡人们请愿,将那请求诸位仙师拯救苍生的意愿传往浮山之上。”   “他在蓬莱之中的名声并不算低,人脉又着实强大,实在是请愿的绝佳人选。”单乌不由自主地摸起了下巴,“而且,如果是他的话,倒是不用我去替他铺垫怎样的理由了——他自己就能将一切都编排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   “那么……寂空你还是没有答案吗?”单乌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你要还是没有答案的话,这事情……可就要往我对你描述的方向发展下去了啊……”   “天道的确是无所谓善恶,但是人道……难道就真的只剩利益二字吗?”   ……   路长风现在被软禁在自己的住处,周围一圈执法队的人看管着,防备着他的外逃。   ——路长风以修士之身对身怀魔气的凡人们动了手,得自自家先祖的法宝让他能够直接杀得那些凡人身魂俱灭无法再入轮回,而这显然触犯了蓬莱那堆繁杂的规矩之中那条关于修士不得对凡人出手的禁令,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应该领罚,但是在领罚之前,一群凡人们哭着喊着誓死为他求情的姿态,依然还是成功地让他得到了一个申诉的机会。   只是在申诉之前,他得乖乖呆在自己的住处。   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妙,但是路长风自己的内心之中却是狂喜。   “我终于把握住了这个机会!”路长风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同时努力地压制着脸上的表情。   这种压制稍稍过头了一点,于是他起来竟仿佛是心事重重一第八百三十六回斩妖除魔(中)   “嘿嘿,单乌这小子,当了和尚之后居然如此天真如此优柔寡断么?”路长风心中暗笑,“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故意为之呢,结果事到如今一切时机都已经如此成熟,他却始终憋着没有动手……这时间可憋得着实有些久啊,难道他还真指望会有什么普度众生天下大同的奇迹不成?”   “反正,不管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头道汤,可是由我先品尝了。”路长风的两手缩在袖子里,难以自抑地握拳又放松,发出咔咔作响的骨节摩擦之声,“在拯救苍生这种事上,人们就只会记得第一个出手的人——那就是我。”   “修为高深有什么用,佛子转生又有什么用?这个世道上能够为世人所知并且敬仰的,可都是实实在在地在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大事的人……否则的话,怎么就没人会向往那些边边角角里隐居着的高人们呢?”   “得到了瀛洲山上,乃至蓬莱山上那些人的赞赏,想要提升修为还不是那些人一句话之间的事情?哪里需要千辛万苦地闭关苦修?”路长风甚至想到了之前单乌的那些经历,难免有些咬牙切齿,“当初如果被璎珞选为夫婿的人是我,我现在多半也已经可以开始指望着突破元婴了吧。”   “嘿,过去的就算了,反正这一回,我已经抓住了机会……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你那佛子的身份,便只是一个被人人嫌弃的身份而已。”路长风抬起了头,看向天边,眼底带着一丝渴求,仿佛饥肠辘辘之人看到山珍海味一样。   元媛在这个时候端着茶推门而入,在看到路长风的表情之后微微一愣,竟无端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意。   ……   “虚伪!”路长风重重地一甩衣袖,甚至跺了一下脚,用来强调他所要表达的愤怒。   “为了自己所谓的慈悲,就需要连那些魔物也纵容吗?为了自己所谓的仁爱,就要让这些无辜之人承受本不该他们承受的风险吗?”路长风的双手激烈地比划着,站在方丈山那大殿之中,对着周围前来听自己申述争辩的人们大声地说道,这些人当中有同为方丈山上的弟子,有特意被接到山上来的凡人们,也有执法队以及那些瀛洲山上那些主事之人。   “我认为,这是伪善。”路长风昂首挺胸,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视死如归的表情来,好像他是在为自己的信念抗争,也在为那一群凡人们的未来请命。   “坦白说,我的确是没有诸位的境界高,也不像诸位那样能够真正超脱凡俗,在我心中,我的那些凡间亲属,依然是比得道成仙还要重要的存在,为了他们的安然无恙……哪怕你现在告诉我要我立即以命换命,我也不会迟疑。”路长风仿佛是激情发泄得足够了,开始沉下声音,将自己心中所思缓缓道来,意图以自己的真情实感,来说服那些其实已经没有太当自己是人的家伙们。   “是的,我不知道所谓的天意在诸位眼中是什么样子,不知道魔劫生起的未来到底有多可怕,不知道我这些心切之下的举动是不是真的妨碍了诸位布下的大局……我能看到的只是眼前这一片小小围绕在我身边的天地,能救助的就只有与我血脉相连的这些人,当然,我真正在意的也就这些人,所以某种意义上而言,我的心态,仍可算是凡人……”路长风剖析着自己的目光浅短境界底下,却突然的话锋一转,“也正是因此,我觉得我比你们更有资格去判断凡人们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你们想要知道凡人们究竟是怎样看待魔劫之事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听我将这些事情从头讲起。”   “如果你们真的觉得凡人这种存在,对你们还有一些体现慈悲心之外的作用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解释一下,你们做出这些决定的真正理由……如果我能够理解的话,我想,那些凡人们也应该能够理解。”   “如果……真的是因为立场不同而有所冲突的话,那么还请诸位将我放回凡人世间,哪怕废除我的修为都可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和我的亲人们站在一起……只是那样的话,元媛姑娘,还有师父……对不起了……”   “这是我的良心,我不能辜负它。”路长风抬起手来,按在自己的胸前,将这么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路长风被郑重其事地请到了瀛洲山上,这一回他依然要站在凡人的立场上请愿,申辩,不过面对的对象可不仅仅只是蓬莱之中的人了。   单乌,王怀炅等等也都被特意地召集了起来,他们的意见虽然并非绝对,但是总归也算是个能推出去说话的人。   于是单乌等人就旁观着路长风的慷慨激昂,其中,王怀炅被说得有些意动,甚至想要回头就让天极宗的弟子们开杀了——他本就觉得直接斩草除根比什么都好,凡人意愿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只不过诸家宗门互相牵制,一些样子总是要做的。   天涯海阁和飞花楼的人看着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实质却不置可否,毕竟他们在魔劫这件事的立场上本就只是听命于人,真有必要的话,墙头草两边倒的事,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甘露寺的人一直盯着单乌,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留心那路长风都在说些什么——单乌一个人在外头奔波了这么多年,早就抛弃了那一身和尚打扮,眼下硬生生地换上了僧袍,看着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事实上,这种事情,我们还是想听听看佛子的意见。”主持会议的乃是朴元子,在路长风说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他便转向了单乌,做出了一副请示的姿态。   “是啊,毕竟佛子这段时间一直游走于凡人世间,想来是有些感悟吧。”甘露寺的僧人们附和着说道,他们也很好奇单乌死活不肯回甘露寺都是在做些什么——这群和尚曾经想要追踪单乌的行迹,但是根本整理不出什么条理,好像单乌就是随心所欲地往不同的岛屿之上观赏风景一样。   “如果用杀可以救更多人的话,那就杀吧。”单乌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似乎佛子还有言外之意。”朴元子听着单乌的语气,眉头微微一皱,开口追问。   “罪魁祸首仍是那魔神,那些身怀魔气之人不过是他埋布在我们眼皮底下的棋子——因为即将有魔劫生起,所以才有了这些棋子的存在,并不是因为有这些棋子,所以才有魔劫。”单乌继续说道,“这些棋子并不是真正决定魔劫是否会产生的关键。”   “那么……”朴元子虚心请教,而路长风在一旁垂手而立,斜着视线看向单乌,难以自抑地撇了一下嘴角。   “所以这是一场根本不知道结果的赌。”单乌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杀死这些身怀魔气之人是不是真的能够打击到那魔神,还是会刺激他做出更加凶残暴戾之事——杀人很容易,杀完之后可能会面对的事情,你们真的有考虑过么?”   “这……”众人低头,纷纷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路长风刚想开口反驳的时候,单乌已经继续开了口:“不过,我这段时间一直游走于凡人世间,我觉得,就目前看来,那魔神的确是在兢兢业业地魔化众神,暂时……还没有往各位的宗门之中动手脚的意图。”   “所以,我觉得,趁着现在开杀的话,或许真的能够拯救下那些凡人们,并且给魔神以沉重的打击。”单乌说着,抬头看向路长风,甚至是微笑地点了点头。   路长风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要做出在得知“自己的观点被重要人物接纳并支持了”之后,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之意。   而后,单乌又抛出了一番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话语来。   “并且,我认为,如果真的要动手的话,那就必须以雷霆之势,在那魔神反应过来之前,便一举奠定战果。”   “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我们这儿散会之后,诸位的宗门便立即下令动手,如此,方可真杀那魔神一个措手不及。”   “我敢保证,他现在肯定已经要开始防着我们动手开杀了,不过他也肯定知道我们这诸家宗门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同意的决定,折腾上月余都是十分正常的。”   “他现在一定还打算看我们的好戏,而不会急着安排后手。”   “所以,眼下的这个时间差,正是我们必须牢牢把握的。”   ……   半日之后,一道命令迅速地传遍了外海修真界的诸家宗门,甚至连散修联盟也同样被关照到了。   “除魔!”命令的核心只有这两个字。   “但凡身怀魔气之人,与魔物有染之人,有杀错无放过。”这是对那一道命令的本意的解读。   “杀生为护生。”这是贴在那道命令之上冠冕堂皇的口号。   而后,那些游走在外的宗门弟子们,便或犹豫或果决地执起了第八百三十七回斩妖除魔(下)   有的人很果断,接到命令立即就循着自己在凡人世间留下的那些标记一路追寻,将每一个魔气缠身的凡人都给绞杀了个身魂俱灭。   也有人提出质疑,觉得就算再理由充足,修真之人也不该直接以暴力的手段直接干涉凡人世间的各种形势——这种理由实在是太过迂腐死板,所以大多数人根本就没将这事儿挂在心上。   但是也有一些人,是实实在在地下不了手。   “都还只是孩子啊。”那些人如此说道,“真动手的话,该是多硬的心肠啊……那岂不是和所谓的魔没有什么差别了?”   然而,那些人虽然如此感叹着,却还是在稍稍的迟疑之后果断地下了杀手——虽然其中有些人甚至是一边哭着一边杀人。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机铺垫到现在也果然已经成熟,那些凡人们欢天喜地地庆祝魔物被除,甚至将那些修士们视作救命恩人,无数的恭维轻易就消解掉了那些修士们心中隐约的自责,于是他们便也开始觉得自己行的果然是正义之事——虽然看起来有些冷血无情,但是,为了造就一个天下太平朗朗乾坤,这些杀戮显然是十分必要的。   那些身怀魔气之人所聚集的一处处岛屿也被发现,而这更加激起了修士们的杀心。   “这些人都已经聚集起这般规模了,其中甚至都有人开始修炼了——所以,只有在这会儿杀了他们,才能阻止他们继续为祸苍生。”   “只要杀光了这些人,剿灭了这些人的魂魄,那魔神还能用什么手段来在这凡人世间作乱?”   “虽然那魔神的确是播撒了不少种子在这凡人世间,粗略估计总有百万之数,甚至还会源源不绝,但是只要坚持下去……那魔神难道真耗得起这样毫无价值的消磨?”   “难道那魔劫真的会就此平息?”人们的心中总是很容易生出侥幸来。   ……   “他们怎么突然就大着胆子不要脸面地动手了?难道他们不再需要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名目了么?”魔神对这突如其来的屠杀感到万分震惊——他在察觉到有修士动手的时候,还保持了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因为在他的推测中,那群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修士们一定会一边觉得“杀得好”一边觉得“完蛋了该怎么找补脸面呢”,然后为了解决这一桩个案,他们少不得要争吵个一段时间,而后当如此这般的个案再发生个几回,他们才会瞅着形势作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而等到他们真正开始大规模地动手的时候,那些身怀魔气的婴儿们,应当也都觉醒了大半了。   魔神其实是很有耐心耗费时间去陪那些修士们玩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场局才刚刚有了点气候,那些修士们便已经选择了掀桌子这般耍赖的手法来。   ——简直就是一桌好不容易做熟了的正等着人动筷子的菜肴,被人稀里哗啦地掀了桌。   “他们简直想要赶着去投胎一样……这完全不合常理啊!”魔神所化的火焰跳跃着,仿佛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那些凡人们居然没有反对?居然就没有谁跳出来标榜自己的仁慈来痛斥这些满手鲜血的修士?那些宗门之间就没有谁拿这等大开杀戒的举动来攻击对方挑动纷争?连甘露寺这个最死脑筋的存在都没有?”一连串的疑问,让那魔神自己都有些怔忪。   “这些宗门们居然能够联合一心?”魔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然后他就想到了单乌。   “总不成,那小子去诸家宗门走了这么一圈之后,就真的有本事成为那号令之人了?”魔神想到此节,而后发出了连声冷笑,“怎么可能?那些宗门诞生了多久,其间的矛盾就存在了多久,利益当头,他们难道还真会愿意听从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的指挥?”   “就算他真是佛祖转生都不可能!”魔神哼哼道,“那佛祖要真有能耐摆平这诸家宗门,也不至于躲得那么远去创立甘露寺了。”   “莫非……是有什么天大的利益在驱动着那些宗门行事?”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们这群臭和尚贼道士敢来坏了我节奏,就是该死!该死!”   “让你们好好尝尝看什么叫真正的魔化天下!”   ……   一名修士手里拿着法宝,法宝上发着光,光芒拢住了一个满身魔气的小孩子,那小孩子无法逃跑,满脸狰狞,对着那修士龇牙咧嘴,眼瞅着就要长出犄角来了。   “唉,虽然你也没做什么坏事,但是谁叫你的身上已经有魔神的意念了呢?”那修士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不舍却坚定的表情,正打算给那小孩子最后来上一击,一了百了。   那小孩子身上的魔气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了——一道道魔纹如活物一样在那小孩子的表皮上游走,最后汇集到面部,随着那小孩子一张口,一条紫黑色的由魔气凝练而成的蛇“咻”地一下就冲到了那修士的面门之处,那修士来不及反应,竟被那条蛇一口咬住了鼻子。   “啊!”那修士一声惨叫,下一刻,那条蛇便化成了两条烟气,“哧溜溜”地从那修士的鼻孔之中钻了进去。   那修士仿佛是被人扼住脖子一样,呼吸不畅,脸色青紫,咯咯地在喉咙里响动了两下之后,整个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手里的法宝也随之光泽黯淡。   那小孩子早已气绝身亡,只剩下了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又过了片刻,那修士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继而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早该如此了!”这修士的笑意颇为畅快,“总是幼儿身躯,想做什么都做不得,能用的武器只有哭和卖惨……这可真是够憋屈的。”   “如今这躯壳虽然是夺舍,发展潜力有限,但是好歹也是个积年修士,百骸畅通,修为可观——待到这躯壳无用之后,我也只需重入轮回便可。”   “诶哟,看看这面目,这修士居然还真是一身正气。”   “哈哈哈哈,这一身正气可真是不错——不管你睁着眼说什么瞎话,到头来都会有人努力帮你兜圆。”   “哎呀,有灵力能调用就是方便,这一道符文也确实有效——这么一来,我身上的魔气便可被遮掩干净,就算混迹于修士之中,应当也不会有人能够察觉。”   “好极了,就让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神仙的家伙好好享受一把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   在魔神布下的这场轮回之中,除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小骷髅外,还有很多当初的散修和魔修,这些人数量相对来讲并不多,但是意识觉醒得足够早,在身体被落下封印无法修炼的时候,几乎都转向了神识魂魄的淬炼之中,于是,在那小孩儿的身体濒临死亡的时候,那魔神留在每个人意识之中的夺舍之法便起了作用。   大部分对这些小孩儿动手的修士都没有太大的防范之心,觉得自己做这种事情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甚至还有那个闲心去心软去舍不得——正是因为这一丝心软,这些修士们在中招之后,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取而代之了。   ……   除了这些零零星星的杀戮和被夺舍之外,还有些修士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够好好干场大事了,所以直接往那些魔气缭绕的岛屿而去,希望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将那岛屿荡平,好亮出一个足够响亮的名号。   这些人无比顺利地进入了岛屿,无比顺利地在那岛屿之中找到了那群人聚集的场所,而后无比得意地亮起了屠刀,心生杀意。   却没想这杀心一起,周围那些汇聚的魔气便动荡了起来,一条条由魔气凝聚而成的紫黑的蛇“咻咻”地往那修士的身上钻去。   这些蛇并没有实体,但是转过那些修士肉身之后,却极大地煽动起了那修士心中的嗜血之意,甚至令那些修士的面目上纠结出魔纹来。   ——一个人的心思如果全部被杀意所控制的话,这个人的理智便也不剩下多少了,而当一个人的理智完全消弭之时,便是魔心大成之时。   于是这些修士因为大意,就那样成为了这些魔岛之中的看门狗,在魔岛的外沿四处游走,见人就杀——不管是路过的船队,还是同样前来出手除魔的修士们。   其他的修士们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立即纠结起了同伴,开始协同作战——在这种绝对优势的碾压下,那些岛屿自然是轻轻松松便被攻击得沉入了海底。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发现自己那被魔化了的同伴的凄惨模样,会不舍会不忍会痛苦会自责,更会坚决无比地将自己那被魔化了的同伴一起斩出个神魂俱灭,而后将这种悲哀的讯息传递回宗门,由宗门来宣扬这么些个人在面对魔物之时的无畏牺牲。   ——有死人,有损耗,才显得出己方拯救天下苍生的诚意,所以这种伟大的自我牺牲的事情,当然要让天下修士凡人们悉数知晓才第八百三十八回找茬的魔神(上)   这种关于自家宗门弟子自我牺牲的事迹的宣扬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变了味,甚至生出了隐隐的攀比之意。   “天极宗一个人都没死,是不是因为那群眼高于顶的剑修们根本就没有做什么活啊?”   “没看出来飞花楼那群商人居然一个个都还是个血性的,居然死了那么多……”   “蓬莱不是说大多数弟子都是出身凡人的么?当初也是他们率先开杀的,怎么这会儿就没动静了?杀了多少死了多少都没见吱声啊……”   “唉,对比一下散修联盟那片海域,似乎那些散修们才能够算是真正的出身凡人的啊,修为不高身家不厚,却一个个身先士卒,不计代价……”   “是啊,真是让人感动……”   ……   这种攀比忽略了各家宗门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忽略了各个宗门对名下弟子的约束之力。   对蓬莱这种宗门以及其控制的海域之中,一切事务都可安排得井井有条,众弟子们行事也不会贸然冲动,所以虽然因为某些时候的大意而有些伤亡,但是伤亡造成的原因很快便能传递给每个弟子知晓,让他们在后继的行动中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以求万无一失。   但是对于飞花楼和散修联盟这些松散的组织来说,想要具体控制到每一个人的行动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要听说杀灭魔物会有奖励,那么那些人便会一窝蜂地前往动手,甚至还会为了有限的功劳互相争夺一下,于是,哪怕是遇到了单独一人无法应对的场面的时候,这些人也很难组合成合作默契的队伍……除此之外,这其中甚至有人动了心思,偷偷地利用那些魔岛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给坑进去,而后做出一副故作悲痛的模样,以至交好友的身份,理直气壮地侵占了那人的全部财物和法宝。   于是,虽然说经过这一场全面的大杀特杀之后,那些凡人世界中遗留着的身怀魔气之人已经少之又少了,只留下了寥寥几个因为实在偏僻而存在于众人视线之外的孤岛,凡人们也终于可以重新回到自己所期待的平淡安然的生活,但是那些修士之中,却似乎生出了一些隐隐的动荡之意。   就在这个时候,那魔神似乎是不忿于自己布下的局面被打乱,于是他的分身居然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   那魔神似乎永远都知道单乌身在何方。   此时,单乌正与王怀炅等人前往散修联盟——之前散修联盟上报的伤亡数量着实有些多,于情于理于身份,单乌这个佛子都得前往关心一番,或许还要说些鼓励之语,这样才能够安抚下那些散修们浮躁的心思。   这魔神出现的时机,刚好就是单乌等人与散修联盟前来迎接的队伍迎面汇合的当儿,双方甚至连寒暄都没能交流几句,便有一道划破天际的尖利笑声在众人的身旁回荡,惊得每个人都是寒毛倒竖,左右张望。   然而周遭的一片空旷却让这些人就算想要防备都无从下手,继而只得一片灵光闪耀,每个人都将自己给护了个严严实实,同时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也拉开了架势,结出了一套伏魔阵法。   但这种防护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某个散修的护体灵光突然颤抖,而后如同被一大盆墨水从头浇下一样,整个儿变成了一团黑气腾腾的烟雾,然后那尖利的笑声终于归于一点。   黑雾稍稍收敛了一些,露出了那个散修苍白的面容——那散修的眼睛变成了两团鬼火,突突地跳跃着,几乎要跳出眼眶一样。   众人的脸色都微微有些改变,因为他们已经认出,这个被魔神分身附身的散修,正是这段时间里头立下功劳最多的,换句话说,也就是杀人最多的。   正是因为这人身上功劳足够丰厚,所以才特意让他也来组成了迎接佛子的队伍——这是对他的一种表彰,是他在日后可以用来炫耀的荣耀。   然而,也正是因为杀人太多,这散修的心境早已有了破绽,甚至隐隐有些以杀人为乐了,于是眼下,这些破绽轻易地被魔神拿住并且利用,成为了魔神现身所依附的一个实体。   “嘿嘿,你们这些人中,成魔的好苗子还真是不少啊,简直让我难以抉择。”那魔神嘻嘻哈哈地开了口两团鬼火如射出了实质性的视线一样,缓缓扫过了场中每一个人。   这样的对视让每个人都为此心惊胆战,因为他们发现,在被那魔神看过一眼之后,自己心底的那些嗜血杀意就开始难以自抑地翻滚了起来,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些无能为力的凡人们在自己手下化为灰烬的场面,又或者事后直接一把大火将整个聚集群落都给烧成一片焦土的场面——最美妙的是,这种场面意味着的不是他们的罪孽,而是他们的大功劳。   于是,他们都很有冲动让这种场面立即马上下一刻就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只是这眼下的情景显然并不允许他们轻举妄动,所以一个个都默默运转着静心地术法,好让自己能够冷静以对。   “你们会如同杀死那些凡人们一样,杀死现在的我吗?”魔神分身张开了双臂,做出了一副欢迎来战的架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人,还是除魔之战的大功臣啊。”   “啊,是了,为了避免你们说这是为了给他一个解脱才对他下手的,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们他自己的真实愿望。”魔神嘿嘿嘿嘿地笑着,突然眼眶里的两团鬼火就黯淡了下去,重新呈现出那人黑白分明略带血丝的双眼来。   “救救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那个人只是稍稍清醒了片刻,便立即挣扎着叫唤了起来,整个人都做出了一副努力前冲想要遁逃的姿态,可惜手脚都被魔气牢牢地束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没有一个人上前施以援手,于是那人眼里的情绪渐渐就呈现出绝望来。   然后这绝望就被那鬼火再度取代,同时那人的肉体也重新站直了身子,做出了气定神闲的姿态来。   “呵呵,我真想知道你会怎么做啊……如果你当真出手杀了这个人的话,这消息传出去,会让其他人心寒吗?”魔神死死地盯着单乌,似乎他突然现身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单乌。   那群散修察觉出了其中隐隐对峙的杀意,于是一个个都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后退缩而去,这种退缩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还好,这一群人同时动弹,竟直接就在单乌的身遭空出了一片区域来。   王怀炅察觉到了周遭的动静,回头张望了一下,随即脸上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来。   单乌倒是不以为意,双手合十,对着那魔神道了一声佛号,方才微笑着开口:“居然能将你逼得再度现身,甚至现身之后还如此虚张声势来向我等示威——看来我们这一场除魔之举所取得的战果,比我预想的要好上很多啊。”   “哈哈哈,是啊,你要是依然胸有成竹占据优势的话,要么是继续在暗地里给我们使绊子,要么就直接动手,闹一个实实在在的天下大乱了,又怎么会突然跑出来,随便占据一个散修的肉身,甚至以为用这种行为就能动摇我们除魔的决心呢?”王怀炅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同时附和着单乌的言论,面带嘲讽地对着那魔神分身指指点点,“你难道不知道,你这种现身人世的举动,只会让我们对你的存在越发地警惕,并且越发坚定要将你斩灭人间的决心吗?”   “色厉者必然内荏,其实你的心虚早就暴露啦。”王怀炅手里的剑光明明灭灭,似乎很想立即上前将那魔神分身再斩灭一次。   “嘿嘿,那又如何?我承认,我是没有想到,你们之前那些心慈手软居然是埋下了如此绵延多年的后手,发动之时的雷霆之势也的确是让我措手不及得有些震惊,甚至打乱了我在之后给你们准备的大餐……然而那又如何呢?我不过是稍稍浪费了十余年的时间而已,而你们……却是实实在在地激起了我的怒意。”魔神分身的气势的确在王怀炅的嘲笑下被削弱了一些,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做出更多的威胁,也不妨碍他伸手指向单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特别是你。”   “深感荣幸。”单乌颔首,他知道以那魔神的能耐,如果愿意动点心思,应当是能够想通这局面究竟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自然也会知道自己在这整件事中起了一个怎样的作用——所以单乌毫无愧疚地将那魔神分身的恨意当做奖赏接收了。   “你倒是得意起来了啊。”魔神有些磨牙,而后手中突然爆出了一柄魔气所化的长刀,遥遥地指向了单乌,“在得意之前,你还是先好好想想该怎么拯救你们的大功臣吧。”   下一刻,那魔神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刀尖直逼单乌的咽喉。   王怀炅想要插手,却发现自己已被扔在了战圈之第八百三十九回找茬的魔神(下)   王怀炅与单乌和那魔神之间隔了千山万水。甚至连那魔神与单乌在说些什么都听不清了。   但是王怀炅却依然能够看到单乌和魔神在短暂僵持的刹那,那种似乎是互相撂话的嘴唇动作,同时那魔神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不悦,于是王怀炅不免有些抓耳挠腮,仿佛一场好戏自己只能看见一半,另一半看不分明的部分便仿佛一根稻草,不断地在他的心底撩拨着。   “真想知道他说了什么让那魔神脸色那么糟糕。”王怀炅搓着手,“要是能学学就好了,到时候回头应对那群老家伙,可就不用再这么头大的。”   “不过那魔神虽然逼得很紧,但是看起来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单乌的命,反而是想要送出自己的命一样……”王怀炅观察着两人之间的争斗,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眉头微皱,转而醒悟,“是了,他是在逼着单乌下杀手。”   “他现在等于是拿捏着一个人质,这个人质还是之前除魔之战中的大功臣。”   “如果单乌没能将那人质从魔神控制之下救出来,抑或在这个过程之中伤到自己的话,他身为佛子的能耐也会受到质疑……”王怀炅考虑着自己站在单乌的立场上所能做的事情,不免觉得有些心惊,“只是,那魔神几乎是夺舍了那名修士,单乌又能用什么办法将那人从魔神分身的控制下拯救出来呢?”   “如果单乌在无能为力之下,选择不顾那人质性命,只求杀伤魔神的话……这种事情传出去多少会让人心寒的,毕竟大家奋力杀灭魔物,可不是为了给自己的未来挖坑,等着被自己同阵营的人围而杀之的——毕竟,听那魔神之前的话语,似乎除魔过多之人,都有可能被他轻易附身。”   “如果不能在这里压下那魔神的风头,可是后患无穷之事啊。”   “而我竟也不知该如何插手……”王怀炅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毛,“或者,佛子会需要一个能够替他执刀染血之人?”   “如果我杀了那被魔神附身之人,然后认错领罚,承认是我贸然出手,打断了佛子的计划,那散修之死罪过在我,再然后以天极宗的身份给予补偿……是不是可以解决掉这个局面?”王怀炅盘算着,却到底还是在这个主意之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这是饮鸩止渴之法,那魔神只要再来几次,情况依然无法改变……甚至可能会变得更坏。”   ……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子,要是我将你做的那些事都说出去,你还能端住这样的身份么?”魔神的声音如针尖一样往单乌的耳朵里钻,似乎是想将他的脑子也直接钻透一样。   “那你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封住我的嘴,然后,说服某些大能们放弃我这么个人。”单乌轻笑,指尖的阵纹明明灭灭,显然是在布置些什么。   魔神当然看得见单乌动得这些手脚,只是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单乌有没有能耐将他从这句身体之中驱赶出去并解决眼下的这个局面并不是重点,他真正关心的是,自己能够从单乌身上挖出什么隐秘来。   “这些年来,不管他往哪个宗门之中,他都只是一个外围之人,那些执掌宗门的主要人物在商讨事情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将他排除在外的,可以说他虽然有佛子的身份,但也只是一个摆着好看的存在……这十余年来,在我的关注下,他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魔神的心中的疑虑便由此而生。   “可是,与此相对的,他却能够轻易地说动那几家宗门之中,那些真正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他用那些无所事事不被重视的表现欺骗了我,让我以为自己面对的其实还是那堆废话一堆的糟老头子……”   “当然,在真正的各家宗主的命令面前,这些糟老头子们的意见,从来都不是问题。”   “可奇怪的是,蓬莱宗主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愿意因为他的存在……而插手我的事情的呢?而且还是利用了如此迂回的插手方法。”   “这个小子的身上一定还有什么隐秘,这隐秘,必然是指向了一个天大的利益。”   ……   “你真的见过佛祖吗?”魔神分身如此问道。   “我说见过你相信吗?”单乌反问,“其实我也很想问,你见过佛祖么?毕竟传说之中,佛魔不过一线之间呢。”   “嘿嘿嘿,传说是真的哦。”魔神怪笑,“你信奉的那佛祖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信仰崩塌了?”   单乌但笑不语,那魔神怪笑了两声之后觉得有些无趣:“好吧,你这小子本就是个装腔作势的假和尚。”   那魔神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单乌不怀好意地开了口:“你想不想见一见佛祖他老人家?”   下一刻,单乌的指尖往虚空之处轻轻一点,仿佛点在水面上一样,一圈圈涟漪扩散了开来,而后魔神与单乌便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魔神冷哼一声,方想动手直接扯开眼下这层遮蔽,却突然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向了单乌。   单乌脸上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嘴角亦挂着浅淡的笑意,甚至还维持着那个伸手前指点向虚空的动作。   单乌的指尖刚刚好久对着那魔神分身的额头,并且,在单乌的指尖之处,居然真的呈现出了一片虚空——一片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虚空。   周围有无形的灵力压逼过来,在魔神分身的手脚上收紧——这些压力相对魔神分身如今的力量来说,其实就好像一只猫挂在了他的胳膊和小腿上,只要甩动手脚便能轻易挣脱,但是不知为何,那魔神分身居然一时之间完全忘记了挣扎。   从单乌指尖的虚空之中传递过来了一股让那魔神感到熟悉的气息,可那魔神还没有分辨出那股气息究竟是何来历的时候,便有一股强大的掠夺意志冲了出来,如利剑一般,笔直地刺入了那魔神分身如今盘踞着的,原本属于那修士的识海之中。   这股意志的目标极其明确,甫一出现,便直冲这魔神分身之中蕴含的那点信力而去,而后仿佛毒蛇一样,张开大口,将那点信力给全数吞噬。   魔神附身之人双眼之中的鬼火黯淡了片刻,而后那光芒明明灭灭,似乎是想要抗争,但却有些无能为力,毕竟双方在神明之道上的领悟天差地别——一个是真正的人间神明,另一个却只是在魔化众生之后,方才生出来了一些神明的本能。   单乌的手指缓缓前推,于是那一团侵占了他人肉身的小小鬼火就这样一点点地从那被附身之人的后脑勺处被挤了出来,下一刻,那曾被魔物附身之人便被单乌调动阵法周转到了这处空间之外,场中便只剩下了单乌和那么一团鬼火。   小火团不安地颤抖着,仿佛被钉在了单乌的指尖之上,想要逃离又逃不开,只能吱吱怪叫着发出了求饶之声。   可是这显然无法让单乌指尖所传来的那股意识有所动摇,一颗全新的信力光点正在毫不留情地往那团鬼火之中钻去。   “不要逼人太甚!”那团鬼火猛地收紧,继而爆发,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单乌给掀飞了出去,甚至连单乌隔开的这一处无人窥探的空间也被撕了个粉碎。   与这一股力量一起扩散开来的,还有那魔神最后的叫嚣:   “你们真的想要魔劫停止吗?那就把这佛子的性命交出来吧!”   ……   单乌在这冲击之中少了一条胳膊,整个人也往后翻滚着飞去,好不容易才在半空之中稳下身形,再度抬眼望去的时候,天地之间已是一片清朗。   单乌当然感知到了那魔神的叫嚣,微微撇嘴,啧了一声,而后一团灵光汇聚,那条胳膊再度成型。   那一群守在一旁的修士们也被这股力量冲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互相搀扶着稳住身形,在意识到方才那魔神说了什么话之后,一个个脸上又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来。   而见到单乌回返,那群人一个个往脸上堆起了笑:“哈哈哈,这魔神还真是可笑,以为这么毫无凭据的一句话,就能让我们窝里反了吗?”   “是啊是啊,要是没有佛子,我们现在只怕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那魔神占据了肉身,死得不明不白了。”另外也有人附和道。   与此同时,那个之前被魔神附身,后来被单乌丢出去的修士也从搀扶者的怀中幽幽转醒,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立即上前向单乌表示感谢。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那修士如此说道,“那魔神居然如此阴损,这笔账,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他讨回来的。”   场面上看起来依然其乐融融,但是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一个疙瘩——魔神的那句话,很难不让人多想。   王怀炅察觉到了不妥,微微皱了眉,主动向单乌迎了过去,并且站在了一个护卫的位置上。   王怀炅当然没那个能耐保护单乌,但是这个站位,却是在向所有人说明他王怀炅以及天极宗的立第八百四十回循循善诱(上)   单乌在遭遇那魔神的时候,另一头的黎凰正在应对那迦黑月。   于是黎凰索性趁着这个时机对那迦黑月开了口:“你想不想继续从另外那个世界之中掠夺信力?”   那迦黑月原本是有些迟疑的,但是她转而想到了那叫佛祖的存在所拥有的,她根本都不敢想象的,庞大且强悍的信力,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有些为此心动。   “那个世界对我而言,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那迦黑月如此想着,“更何况,信力这种东西,从来不会嫌少。”   “我现在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地触及到一些其他世界的边缘了,可惜那些世界中与我有关的信力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早就差不多散光了,甚至连坐标的作用都起不到……想要突破世界的壁障,任重且道远。”   “更糟糕的是,现在的这个世界,或许是因为太过太平的缘故……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十分迫切地需要神明……”   “和神明相比他们更想要的是灵石,甚至连向我许愿,祈求的也都是灵石,灵石,和更多的灵石……”   “相反的,如果黎凰这小姑娘没有骗我的话,如今那小子所在的世界……可是大乱将起呢。”   “所以,如果我能够直接沟通那小子所在的世界,双管齐下,或许能尽快地弥补上这些缺口?”   于是,黎凰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口舌,便已经轻而易举地说服了那迦黑月,并且定下了一个尝试的计划。   首先,当然是那迦黑月出手,将自己与黎凰的所在遮蔽起来,以免被艳骨那个疯女人察觉到单乌的气息。   而后,另一头的单乌亦布下了一个困阵,用以遮蔽旁人视线,并且暂时地压制住那魔神附身之人。   再然后,便轮到那迦黑月这个货真价实的神明,冒充所谓的佛祖,通过单乌和黎凰这么一条连通两界的通道,尝试以信力去控制另外一头那魔神分身,好将那魔神分身给驯作神使,如此一来,那魔神如今累积下来的这些信力,便全都可以成为那迦黑月的囊中之物。   然而那迦黑月这侵入并控制的举动实在是太过简单粗暴,而那魔神因为长年的被封印被镇压,本就是对他人的控制之力极为敏感和反感的存在,于是,在强压之下,那魔神的本能之中立即便生出了剧烈的反抗,并且在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法在神明这个层面上胜过那迦黑月之后,当机立断,选择了分身自爆——这就好像章鱼断腕逃生一样,用那一团小小的分身当做牺牲品,以保证自己的本体能够安然无恙。   那迦黑月功败垂成,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并随即长叹了一口气。   “甚至连他的意识之中与我关联的那点信力都没有了。”那迦黑月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便是单乌。   “他现在毕竟是在佛门之中,有你的信力并不安全。”黎凰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想,你应该暂时还不想去招惹那位佛祖吧。”   那迦黑月长叹了一口气,摊开手,示意自己的无能为力,继而直接挥手散去了笼罩在两人外侧的屏障。   却没想到,两人这一回头,便已经看到了直愣愣地戳在附近屋檐上的艳骨——艳骨直勾勾地看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眼底几乎是烧出火来。   ……   艳骨仿佛游魂一样地飘了过来,从那迦黑月以及黎凰的中间穿了过去,然后又穿了回来,接着竟是绕着两人转起圈来,良久之后,定定地站在了两人中间,一脸凝重地发起呆来。   那迦黑月和黎凰都不怎么敢动弹——就算那迦黑月已经积累了相当可观的信力,这地儿修为最高深的存在依然是艳骨,所以,如果能不得罪的话,还是不得罪得好。   两人其实也都对艳骨失常的理由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艳骨的感知,究竟准确到了什么程度,自己等人是不是还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哈哈混过去。   “这女人是狗鼻子么,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动静就让她察觉到了?”黎凰心中暗道——方才那迦黑月在利用黎凰这个通道的时候,由于之前神识融合的关系,黎凰与单乌的肉身之间有了一些小小的紊乱,却没想这一点点的紊乱居然就惊动了艳骨,而那迦黑月落下的屏障却没有起到一丝半点的作用。   “没错啊……应该就是这里。”艳骨喃喃地念叨着,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让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不动了——空气之中的每一丝气息都被封禁住了,而后依照着她的意愿缓缓反向流转,显然是要依靠这些蛛丝马迹来反溯回一切发生的原点。   “如果真让她反推回去的话就不好解释了。”黎凰心中暗道,然后她就生出了一个有些冒险的主意。   于是黎凰轻轻地干咳了两声,打破了眼前的宁静,并在艳骨的视线瞪过来之前,及时地开了口:“我想我知道艳骨姑娘你想寻找的是什么东西。”   “哦?”艳骨的目光闪烁,原本的怒目而视,倏地就变成了一丝淡淡的期待。   “方才,那迦黑月姑娘告诉了我你和吃遍天所执着的那个人的……一些事情。”黎凰开口说道,那迦黑月听到这话语的内容有些紧张,但又不敢当着艳骨的面做出什么暗示,只能绷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黎凰。   “哦?这小蘑菇告诉你了?”艳骨回头看了一眼那迦黑月,有些不屑地轻哼一声,而后将视线转向了黎凰,“然后呢?”   “然后我就有些好奇,想要模仿一下他的气息,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之中那样无法复制。”黎凰回答道,“我方才只是小试了一下,却没想到居然就引动了艳骨姑娘……想来,我的这番尝试,还是很有希望成功的。”   “你……”艳骨的眼睛亮了起来,双手猛地抓住了黎凰的胳膊,几乎就想求着她重复一下之前所做的那些尝试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黎凰的胳膊几乎被艳骨捏断,但是她还是摆出了一副转世无心女的模样来,并在内心期待着艳骨的摇尾乞怜。   “而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做这些尝试?而且还是背着我?”艳骨却在下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周围的肌肉纠结,表情顿时狰狞了起来,看起来简直想要将黎凰给直接吞吃掉。   “想要做这些尝试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如今这太虚幻境最重要的人物,你的心情不好,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很不好受,所以,我想要找些能够让你心情变好的事情。”黎凰对艳骨的喜怒无常也是习以为常了,回答之时的语调甚至不带半点波动。   “至于为什么背着你,那就更好解释了。”黎凰说着,勉强抬起了手,想要将艳骨抓着自己胳膊的那铁钳一样的手拨开,只可惜她的力量太弱,艳骨的那双手依然纹丝不动。   “看吧,就是这样,我不过稍稍开始尝试一下,你的情绪便已经激动到了如此地步,甚至都有些失魂落魄了。”黎凰无奈地垂下手,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当着你的面做这些尝试的话,我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些什么——也许你一时激动,眼前出现错觉,而后直接扑上来将我吞吃了……也说不定啊。”   “这……”艳骨的眼角跳动了一下,想要反驳,但却不得不承认黎凰所言之事的确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卡住黎凰胳膊的双手,于是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将手松了开来。   黎凰立即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是对艳骨方才的举动心有余悸。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艳骨沉默良久,方才以一副请教的姿态在黎凰的面前躬身一礼。   “现在还没法说,因为我只是初步的尝试而已。”黎凰摇了摇头,“虽然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些基本的道理——就和吃遍天调理那些食材一样,追根溯源,再重新组合。”   “你以为我没试过么?”艳骨的表情有些颓然,很显然她的那些尝试,和吃遍天一样,是悉数失败了。   “那么你便将此事交给我好了。”黎凰微微抬起了下颌,露出了一丝有些自傲的表情来。   “你……凭什么?”艳骨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管是嗅觉,味觉,还是神识感知,你都不会有我强大,凭什么你可以,我却不可以?”   “因为我在人心一道上比你下的功夫更多。”黎凰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根据那迦黑月姑娘的描述,我认为,那个叫单乌的存在,真正让人欲罢不能的关键,其实根本就不是味道,气味,而是其与人心欲望之间的结合——当你心中最强烈的欲望被挑起,却又无法被完全满足的时候,你便会彻底地成为这欲望的奴隶。”   “你是想说,真正困扰我们的,不是他有多美味,而是因为我们对那种滋味生出来的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艳骨的表情有些痴茫,似乎是领悟了什么,又似乎是陷入了更加无措的境第八百四十一回循循善诱(下)   “你不如将此事完全交给我。”黎凰继续循循善诱。   “欲望的满足,只有在跳出自己的掌控,并且具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的时候,才能够真正达到完美的。”黎凰说着让艳骨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   这种事情,就好比别人锅里的饭更香一些,别人摘走的桃子更甜一些,或者别人家里的娘子更美貌一些——人总是会贪心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的,而真正意义上的心满意足,也就发生在刚刚到手的那个刹那。   所以,反过来说,不管是什么东西,如果这东西是从自己手里毫无意外地被创造出来的话,那便只会让人觉得乏味,无趣,枯燥,好像自己只是一个只会做苦工的大老粗,根本没有资格去享受这世间存在着的美妙风景。   对现在艳骨和吃遍天而言,这个没有单乌的世界就是一个没有意外存在的世界,所有东西的味道都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烹饪的方法也很难再推陈出新——而吃遍天如今所钻研的那将食物无限拆分的手段,在给他带来最后一线希望的同时,也同样让他觉得这个现实的世界实在是让人颇有些生无可恋。   “或许的确应该放手让她试试?”艳骨心中暗道,而她事实上已经被黎凰说服了,于是在稍稍的迟疑之后,她抬起头,再次开了口,“你并没有见过那个小子,又是从哪里领悟到这些的呢?”   黎凰没说话,只是以视线投注在了那迦黑月的身上,嘴角的笑意微微带着一丝暧昧。   艳骨回头打量了那迦黑月一眼,看到了那小蘑菇的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呵呵地笑了起来,语带嘲讽:“是啊,我们是吞吃了他的血肉,可他与你,却是真正灵肉合一的交情啊,难怪难怪……只怕你也是想着能回顾一番那等过往吧?”   那迦黑月的脸色有青有白,想要发怒却不敢,憋得也是着实辛苦。   好在艳骨也只是纠缠了这么最后一下,下一刻,艳骨便已经转向黎凰,一本正经地拜托了起来:“艳骨感念师祖关照之情,从今往后,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呵呵,这保证要是真有用就好了。”黎凰,同样也是单乌,心中暗暗地嘀咕了一句。   “不过艳骨居然这么好骗,还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是因为当初我受限于牵情丝,一切念头都有可能为她所察觉,躲躲藏藏成了习惯,所以才觉得这女人难以应付?还是因为她为食疯狂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饿坏了脑子,已经开始丧失思考能力了?”   “好吧,不管怎么样,将艳骨和吃遍天这两人喂养成看门狗这件大事,总算是迈出去了第一步,接下来……嘿嘿,等她什么时候再疯癫一些,我便可以稍稍地,局部地,调换一下我这两边的肉身。”   “那些沉迷于极乐散之中的人在嗅到久违的极乐散气味之后会怎么样,这曾经沉迷于我的血肉的艳骨和吃遍天便会怎么样。”   “哈,那种情况下,如果我只是转换了一根小脚趾的话……会不会我让他们舔我的脚,他们也会高呼万岁地跪倒我的脚下?”   “嘿嘿嘿,那场面只要想想就很美妙,若能实现,也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鸟气。”   “当然,这些事情还是要好好规划,否则的话,把两头的世界都一并搭进去……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大大不妙了。”   ……   魔神瑟缩在黑暗之中,良久,方才战战兢兢地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   “难道那小子真的召唤到佛祖降临了?”火苗的边缘依然有些细微的颤抖,不断有细碎的火星脱落,往周遭的黑暗之中跳去,转眼熄灭。   “不,仔细想来,似乎仍有细微的差别……”魔神渐渐冷静了下来,“如果真是佛祖的话,现在的我,多半已经被直接镇压了,又哪里还能想东想西?”   “是啊,虽然看起来架势差不多,但是真正的实力,还是天差地别。”   “难道又是单乌那个小子的本事?难道他竟连佛祖的路都敢走?哈哈哈哈,要是真的话那他可是自己找死啊——那自称与天地同寿的老和尚怎么可能允许这个世界上出现第二个如他一般的存在?”   “那老和尚……”魔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情绪突然从狂笑跌堕到冰点。   “未来的某一天,那老和尚会将单乌那小子……也发配到我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之中吗?”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一点?”魔神咕咕哝哝地自言自语。   “或者,是该尽快让他前来陪我?”   ……   然而那魔神就算在此时生出了一丝留手之意,他的分身在临走前撂下的那句话到底还是传开了。   不过,那句话的影响暂时还没有表现,毕竟佛子的生死本就不是那些普通修士们能够插手的事情,而忽略这句话的理由目前看来也是无比的理直气壮。   “那是魔神挑拨离间之语,就是希望我们窝里反,甚至自毁城池呢。”   “是啊,佛子与那魔神之间的几次遭遇,都是佛子占据了上风,特别是第二回,在那魔神附身他人的时候——那种大家都束手无措的情境下,也是佛子想办法将那人从魔神手里拯救出来的……可以说,如果没有佛子,们在那魔神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啊。”   “一个人跟你说,放下你手里那件凶残的法宝,我就可以大发慈悲不杀你——难道真的会有傻子选择放下武器么?”   “开什么玩笑呢,谁都不傻好吧?”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在那种情况下怎样也要奋力一搏啊,好歹身为一个修道之人,要是这点心气都没有的话,还修什么道求什么长生,随便找个小岛去打渔晒网过完这人生几十年吧。”   “其实换句话说,要是没有魔劫,我们的日子过得……和打渔晒网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悄悄告诉你们,当初那位佛子与魔神对峙的时候我可是在场的呢,不得不说,佛子就是佛子,在他的面前,那魔神就是个畏首畏尾扣扣索索的猥琐小人,甚至连脸面都不敢露,一上来就挟持了某个人作为人质,这才敢与佛子说话的呢……“   ……   “这些人会着意地提及这句话,其实也意味着这句话的因已经种下了,就在等什么时候开花结果了。”单乌没理会那些听起来仿佛又理智又冷静又对佛子推崇备至的言论,对王怀炅如此说道,轻易地就打击掉了王怀炅心中那些暗自的侥幸。   “你的意思是,最好所有人都忘记这句话?”王怀炅眉头微皱,“那么,我们其实是不是应该在那当场就控制住局面,将那群散修们的记忆全都抹去呢?”   “那更糟糕。”单乌回答,“如果我们抹去了他们的记忆,就等于是给那魔神留下了后门,日后稍有蛊惑,便有可能令他们重新记起此事,然后他们就会思考为何我们要抹去他们的记忆——不管什么缘由,人只要开始思考,对这事情的猜想……就会无可抑制地往着惊天大阴谋的方向而去。”   “比如?”王怀炅有些好奇单乌的用词——那惊天大阴谋听起来似乎颇为有趣的样子。   “比如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心虚所以才抹去他们的记忆,会联系起各家宗门的伤亡数字,然后就会觉得我们这些大宗门号召大家镇压魔劫是为了兵不血刃地将他们那群散修们坑一个死不瞑目,甚至还会觉得这其实是诸家宗门首脑串通魔神而布下的一个大局……他们甚至会觉得那魔神才是正义,毕竟他不过只是想要我一个人的命而已,而你们这些大宗门为了保下我一个人,居然舍得让他们那么多人去送死……”单乌随口说着。   王怀炅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来:“这种猜测……是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么?未免太过天马行空,不合条理了吧。”   “别说得好像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合情合理的念头一样。”单乌嗤笑道,“要是大家都能一直那么清醒理智,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   “打个比方的话,你觉得那些身怀魔气的凡人们,居住在凡人堆里的时候,真的就那么危机四伏,必须要远远驱逐甚至斩尽杀绝吗?”单乌见王怀炅依然不解,索性直接拿现成的事例来解释。   “咦?”王怀炅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单乌所言之事的因果,于是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就精彩了起来。   “这种事情……”王怀炅抽了抽嘴角,一时之间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报应”两个字卡在唇边,却不怎么想要说出来。   “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呢。”单乌轻笑着自己将话说了出来。   王怀炅默然,良久,方才用一种心怀侥幸的语气问道:“凡人与修士之间……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么?”   “我不觉得会有。”单乌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利第八百四十二回寂空的道理(上)   而对那些身怀魔气之人的围剿仍在继续。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发现,原来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就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魔物聚集地。   ……   那一片海域之前有过火山喷发的天灾,也有过民心紊乱的人祸,更因为有神像失踪的传闻,而被认定为是神明抛弃了的不祥之地,因此这海域中早些时候的热闹繁华都早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就只有几个零星孤岛上零星存在的小渔村。   于是在除魔之行开始之时,这片海域甚至连人口都没有多少,自然也不存在什么被标记过的魔物,自然而然便被人忽略了。   却没想到,随着除魔之举的如火如荼,关于这一片被神明抛弃的不祥之地的种种神奇的说法,通过了那些流窜到别地的普通人的口,开始流传了起来。   ——一同传开的,甚至还有“天弃谷”这么一个让“魔人”们觉得是为自己这一类人量身打造的地名。   于是,那些四处流窜奔逃的,普通的没有觉醒可能的,根本不知道活下去的希望被老天藏在何方的“魔人”们,因为这么一个有些哀怨的名字,竟就对那一片不祥之地生出向往来。   “不祥之地?我怕什么不祥之地?我本就是魔人了,本就是不祥的象征了……那片海域,莫不是特意地为我而生?或许那就是我最后的生路?”   人在绝望之时,是能抓住根稻草就拼命去抓住的,于是,一群群找不到活路的魔人们便抱持着怀中最后一线求生的希望,转而向那片海域汇聚而去,而后欣喜地发现,原来那海域之中,真的是另有玄机。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菩萨?”魔人们在看到那尊金光闪闪的会走路会说话的佛像的时候,在短暂的生理上的不适之后,竟是对那一片金光生出了向往之意,因而主动地向其叩首,祈求垂怜,慈爱,祈求能给自己一个短暂安稳的时光。   这一切,那金光闪闪的佛像都为他们做到了。   那个佛像,正是寂空。   ……   寂空以自己的力量努力看护着这片海域中央的几处物产还算丰饶的岛屿,并且替每一个前来投奔之人都抹去了他们身上的标记和封印——没有了这些标记,便不会有别地修士寻踪而来,发现这么一处庇佑魔人的所在。   这些岛上其实还有一些留守家园无法逃离的普通人,他们原本也是对魔人们心怀警惕的,只是碍于那重新出现的金光佛像的压迫而不敢轻举妄动,到得后来,这些普通人突然发现与魔人们相比,自己等人的数量反而是占了弱势,于是这些凡人们当即改变了立场,开始向那群魔人们示好,甚至开始以兄弟相称,看起来好像完全接受了这么一个自己与魔人和平共处的世界,并将所谓的魔劫的传说给抛掷在了脑后。   当然,为了不生事端,寂空在盯着那群普通人不让他们与魔人们起冲突的时候,他也会让那些魔人在自己的面前立下誓言,保证从此以后不再动手伤害他人,并且要一心向善,接受佛祖的度化——这样一来,就算那些魔人身上魔气无法完全摒除,那些魔人们或许仍可一如既往地当一个好人。   大多数人其实对佛魔之争并没有什么太过明确的概念,不过是因为有人肯收留自己,自己不用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那么便什么都可以应承,做牛做马也不会反抗——这些人的意识虽然没有觉醒,但是他们在那魔神的轮回道中,本就是以自身作为踏脚石的存在,所以转生为人之后,依然会是那么一副对主人家忠心耿耿毫不反抗的脾性。   寂空很满意这些魔人的乖巧,于是每天的早中晚,他都会在其中某处岛屿的上空开始诵经,诵经之声在术法的加持下恍如天音,能够清晰地传到这岛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魔人们在听到这些经文之后或许会觉得有些不适,有的反应激烈的甚至会满地打滚,但是与真正的死亡相比,这种不适还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中的,久而久之,竟就真的有人开始接受了度化,开始主动地吃斋念佛。   寂空因此而生出了一丝欣慰。   ……   然而,眼下,寂空所看顾的这么一片海域已经被其他的修士们发现了。   “那片海域里有一座岛,岛上全是魔人!”这个消息飞快地传开,立即便有人摩拳擦掌。   “大功劳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跟我抢!”有人如此叫嚣着,而后一头扎进了那些岛屿之中,没有半刻,便已经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这岛上的魔物厉害,看起来找些人来帮忙才行。”看到那些被放在小舢板上,顺着洋流飘到那片海域之外的修士们的尸骸之后,便有人依着惯例开始组织队伍了。   于是很快便有成型的小队从附近的坊市集结,并开始向着那岛屿进发,大家都觉得这一回应该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半个月之后,那只小队居然仍未归来。   “音讯全无?”有人警惕了起来,“难道那所谓的不祥之地,真的有什么玄机不成?”   “需要上报吗?”有人比较谨慎,如此提议。   “啧,才遇到一点麻烦就上报,你是没想要功劳了么?”另有人反驳,依然是义无返顾地往那不祥之地而去,只是这一回,这些人选择了无比低调的偷偷潜入。   继而一转眼,又是音讯全无的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就在众人觉得大概这一批潜入者又已经失败了的时候,最初消失的那些人突然又再度出现在了那些坊市之中,并且找到了那散修联盟的驻地了。   只是这些人在出现的时候都已经没有了头发,甚至连说话都开始阿弥陀佛起来,要不是他们自己开口介绍,根本就没有人会将他们与之前的那些人联系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的好奇之意越发深重,迫切地想要向那群莫名变成和尚了的修士们将那不祥之地之中的情景打听清楚,然而不管他们怎么问,得到的回答都是反反复复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些人脑子坏了?”众人无奈,“不过,既然他们都变成和尚了,是不是该让甘露寺的大师们前来看看?”   终于,在短暂的无果的盘问之后,甘露寺组成了一支队伍,开始往那不祥之地进发。   ……   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海面,海面的尽头若隐若现着无比普通的小岛。   甘露寺这群僧人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来的。   “感受到了么?”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方向……”   “是佛气,而且还是无比精纯的那种。”很快便有人接口,“但是那佛气笼罩之下,却又的确是魔气氤氲。”   “佛魔不两立,那佛气和魔气是怎么能够同时存在的?而且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针锋相对之意,甚至……无比平和呢……”   “这周围的一些阵法……是不是还隐隐有些甘露寺的影子?”   “等等,你们听到了什么?”海面上隐隐有些异样的波动传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肃,有的人甚至差一点就双手合十,一起跟着念念叨叨了。   有人在诵经,其声音在术法的加持下如天音一样笼罩着那些岛屿,同样的,在那天音之下,岛屿上的那些凡人们也都开始应和地念诵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经文,好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之景。   那经文之中蕴含的功力波动亦让这群和尚们神色凝重,于是,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这群和尚里的领头之人上前一步,冲着那岛屿的方向高声叫唤了一句:“贫僧乃甘露寺门下,不知岛中是哪一位前辈,可否出面一见?”   “甘露寺?”这个名字似乎是引起了那诵经之人的兴趣,于是下一刻,众人只觉得眼前的虚空突然荡漾起了一圈圈涟漪一样的波纹,而后一个一身金光的仿佛黄金浇筑而成的佛像便就此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俱是一愣,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出现在自己等人眼前的竟是活人,而那一身金光,竟是源自于那人修炼而出的不灭金刚体。   “这可真的是大前辈啊。”这群小和尚们一惊,立即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和尚高喊了一声:“寂空大师!”   “真的是寂空大师!”这群甘露寺的僧人当然知道寂空是何等人物,也知道寂空在多年之前便选择入世修行去了,却没想到会在此时,在一座满是魔人的岛屿上,重新遭遇寂空。   “寂空大师怎么会在这里修行?”那群和尚们在震惊之后,慌忙问道。   “寂空大师为什么会与这些魔人们呆在一起?难道不该动手斩妖除魔,还天下一个太平才对么?”另有一人如此问道。   “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护生吗?”寂空沉默了片刻,轻声地念叨了这么两句话第八百四十三回寂空的道理(中)   “这句话有问题么?”小和尚们察觉到寂空神态之中的凝重之意,于是一句话问得是小心翼翼。   “没问题,这句话太对了。”寂空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这群小和尚们,“所以你们正是依照这句话来做的么?”   “是……是啊……”小和尚们隐隐觉得情景有些不妙。   “那么,你们能告诉我,你们斩的都是什么业,杀的都是什么生吗?”寂空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反而让那群小和尚们越发地心里发毛。   “斩的是魔业,杀的是魔……人……”半晌,终于有个小和尚声音颤抖着回答道,同时察言观色地补充了一句,“这是甘露寺诸位长老下的命令,所以,寂空大师……我们有做错什么吗?”   “唉。”寂空长叹了一口气,“事情果然还是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来个人指点一下?”一群小和尚紧张兮兮地盯着寂空,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将此刻自己等人遭遇寂空的事情回报给甘露寺知晓。   ……   这群小和尚们当然是没法在寂空的眼皮底下做些什么的,于是这些人都被寂空一股脑儿地带回了岛上,甚至直接带到了那群魔人们中间。   那群魔人们当寂空是拯救自己的神明,于是寂空一出现,那些人便立即拜倒,口中发出赞美的言辞,几乎将寂空给吹捧成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的大善人。   小和尚们在看到这么多魔人的时候很有些紧张,本能的就想要出手,但这个念头只是一动,便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制在了众人的身上,逼得他们不得不乖乖地认了怂。   “你们是初来乍到,所以我会给你们一次机会,但是,如果你们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的话,就别怪我出手,斩去你们身上的业力了。”寂空如此说道,言语之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于是,小和尚们在吃惊之外,已经是有些隐隐的愤怒了,当即便有一人叫唤了起来:“寂空大师,我敬你是前辈,这才一直没有质疑你的行为,甚至告诉自己大师如此作为必然是另有深意,但是我却没有想到,大师你居然会为了护住这些魔人,而将我等视作业障?”   “大师你难道已经入魔了吗?”那小和尚高声叫嚷道,周围人对着他连使眼色,却并没有什么用,那小和尚依然是憋得满脸通红,甚至摆出了一副打算以身殉道的架势了。   “你觉得,除了魔气之外,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么?”寂空的脾气倒是很好,只是抬手指了指周围那些因为那小和尚的叫嚷而惊恐得仿佛小兔子一样的魔人,开口问道。   “有魔气,就说明他们将来会被魔化,会丧失理智,会肆意伤人,会搅得天下大乱……”那小和尚义正词严地说道。   “但是他们现在伤人了吗?”寂空打断了那小和尚的义正词严,“那些一定要他们死的普通人……难道是真有理智存在的么?”   “呃……”小和尚一愣,还待反驳,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袖口被拽了两下,于是他疑惑地低下了头,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身形瘦小,头发干枯,衣服也有些破烂,但是不管是头发还是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和那些普通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并无两样。   小女孩拉着那小和尚的袖子,抬着头直视那小和尚的双眼:“小师傅不要生气,戒嗔,戒怒。”   小女孩的额头上虽然有一道淡淡的魔纹,但是她的眼睛却依然清澈通透,无辜得仿佛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小奶猫,看得小和尚一时之间竟真的有些心软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猛地一甩衣袖,将那小女孩给推搡了出去,同时扭头看向寂空:“寂空大师!这是那些魔人的蛊惑之术,你可千万不能被她们欺骗了!这种时候,你应该想想信澄尊者的,他就是着了那天魔女的道儿,最后竟落得神魂俱灭肉身魔化的下场啊!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忘记呢?就算普度众生,也要看那生灵是不是真的可度啊!”   那小和尚的举动让寂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所以,不可度的人就不去度化么?那么谁给你的权力,来判断一个人,或者一个生命能不能够被度化呢?还不都是试过才知?”   “可是,如魔物这种,天然站在一切善念的对立面的存在,本来就是不可度化的啊。”小和尚依然不死心。   “所以,因为知道一人之力不能救天下人,就索性袖手旁观,看世间众人沉沦苦海,而我独善其身吗?”寂空继续反驳。   “可是……魔人怎能算人?”小和尚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   “那么你觉得,人是什么?”寂空步步紧逼,“又或者说,众生是什么?”   这个时候,那被甩开的小姑娘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周围一圈人围着她轻声地安慰着,转而以一种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小和尚,似乎这人虽然是个佛门弟子,但仍身在贪嗔痴的人生大苦之中,看不透想不开悟不穿——似乎这小和尚,才是真正需要被度化的愚昧之人。   那群魔人的视线让小和尚很是不爽,在那小和尚的预料之中,那些魔人在看到自己这么一群和尚之后,早就应该爆发魔气变身纯粹的魔物来大打出手来要自己等人的性命了。   “哼,你们这些乖顺的模样一定都是伪装,只要我能打破你们的这些伪装,寂空大师便能够醒悟过来了!”那小和尚没有正面回答寂空的问题,而是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那群魔人,同时他的脸上面颊抽搐着,甚至身上的战意也越发高涨了起来,骇得那群魔人连连后退,而那小姑娘甚至都因此被吓得哭了出来。   而就在那小和尚即将出手的前一刻,他的面前突然亮起了一面水镜,其中倒映着的是他的面容——咬牙切齿,眉眼狰狞,竟是比他杀过的那些魔人们都还要可怖一些。   那小和尚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自己,手里捏着佛珠,直接一拳就冲着自己的那张脸攻了过去。   进攻的力量被那面水镜反弹,小和尚一时之间竟被抽得有些七荤八素,脑子竟是越发不清楚了,嗷嗷地怪叫了一声,身上佛力猛地爆开,双手掐诀,一颗颗金光闪闪的梵文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显然正在酝酿足以清场的大招。   “哼。”寂空皱眉,轻轻哼了一声,抬手虚虚地按向那小和尚的方向,而后仿佛要将那小和尚捏碎一样,缓缓握紧了拳头。   那小和尚身遭凝出的梵文顿时被压制了下去,仿佛整个儿都被冻住了一样,而后那些梵文开始倒转,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了他的体内。   小和尚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下一刻,他的眼球突出,七窍流血,舌头也挂到了下巴上,一根根青筋暴突在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甚至撑得那层头皮闪闪发亮。   寂空的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握拳的手往回一缩,便将那小和尚给拽到了自己面前,并且一个指印便按在了那小和尚的眉心之处。   小和尚的肉身顿时失去了一切生命的迹象,呼吸停止,心跳消失,血液流转也渐渐凝滞,继而缓缓地软倒在地,仿佛一副失去了支撑的皮囊。   与此同时,那小和尚的魂魄却依然停留在寂空的指尖,被人按住了额头定着一动不动,看起来暂时还不会消散,甚至还能用那一双眼死死地看着寂空,并在脸上呈现出一副怎么也想不通的难以理解的表情来。   “我这里的规矩,谁率先动手,谁该死去轮回好好反省。”寂空一字一句地说道,见那小和尚依旧不平,便又再度补充了一句,“你还记得你方才在水镜里看到的画面么?”   小和尚的表情微微一僵,他的视线之中便又再度出现了那面水镜,镜中映照的是他这虚幻的魂体模样,但是在这个魂体的一侧,却是另一个面目狰狞仿佛恶鬼一样的自己。   小和尚惊恐地往旁边闪躲了一下,方才发现自己的身旁原来空无一人,而那张狰狞恶鬼一样的人,居然真的就是自己方才的表情。   “你觉得,方才的你,还有那些魔人……哪一个更像魔?哪一个更凶残?哪一个更没理智?哪一个才是真正不该容于人世的恶?”寂空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而那小和尚脸上的表情,渐渐就由茫然陷入了沉思。   “往生去吧,重新再入人世活上一回,也许你会想明白更多事情。”寂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慈悲之意,缓缓收回了手,而后口唇翕动,对着那小和尚的魂魄颂起了往生咒。   小和尚的眉目也平和了下来,对着寂空双手合十,行了最后一礼,而后在一片佛光闪耀之中渐渐消失,重往轮回而去。   而那一副人间皮囊,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承接着其他那些和尚们惊恐的目第八百四十四回寂空的道理(下)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在进入不祥之地后便也没了声息,于是这种事情再也没法继续打马虎眼了,立即便有人将此事回报给了甘露寺,而后这消息迅速传开,其他几家宗门也都派人飞快地赶到了这附近的坊市之中。   就好像当初围剿天弃谷的那些商家一样,这群宗门弟子也飞快地集结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队伍,往那不祥之地的中央进发。   虽然人数不过百余人,但是这种程度对修士们来说,其实已经算是大军压境了。   众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佛气与魔气混杂的岛屿,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位已经修成金身的天弃谷的守护神明,寂空。   寂空的身份让很多人都是大吃一惊,立即便有人回报,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单乌便已经收到了甘露寺传来的命令,要他迅速赶往现场,弄清楚那寂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单乌开始慢条斯理地动身赶路的时候,寂空已经和围攻天弃谷之人交起手来。   “你居然真的可以为了维护那些魔人,而对自己的同伴们痛下杀手?”修士这一边,诸如此类的控诉此起彼伏。   另一侧,寂空的话语不紧不慢,但却是无比坚决:“做错事之人,丧失理智之人,理当受到惩罚。”   “现在,真正丧失理智的人,其实是你们自己。”寂空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佛门天音当头棒喝之术,仿佛浪涛一样冲刷着所有人的识海,撞得好些人的脑子里都是一团七荤八素,有些人甚至因此而生出了动摇之意,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觉得之前那种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魔人们一通滥杀实在是满手血腥充满罪孽之举。   当然也有些人想要反驳,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寂空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逻辑,寻常并非佛门修士之人根本无法理解到他那个逻辑之中所蕴含的深意,于是也无法真正将寂空给说出一个心服口服来。   “暂时认输,等甘露寺那位佛子前来解决吧。”很多人的心里由此生出了退意,但是此刻时机已晚。   寂空一招手,场中这百余人,除了之前一句话不说直接对下方岛屿丢法术故而被寂空直接送去往生了的存在之外,所有人都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在这些人的感知之中,寂空的一只手突然之间就变得无比庞大,大到足以遮天蔽日,大到仿佛一座足以和蓬莱浮山所媲美的巨大石板正从天而降,大到场中的这些人觉得自己就算是御使起法器飞速遁逃也不可能逃出那手掌的笼罩范围。   这只手掌全部是由一个个冒着金光的梵文字符组成,当人们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字符上的时候,这些人的脑内便会本能地嗡鸣一声,随即那个字符的发音便会被硬生生地塞进那些修士的识海之中,成为忘不掉抹不去的顽固印记,而当人们的视线扫过了那密布排列着的一连串字符的时候,一连串的声音便会带着回音在这些人的神识之中响过,于是那些人的识海之中便开始回荡起成句成句的经文,甚至还伴随着这些经文的释意。   于是,在这巨大的手掌降临,并且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庞大的讯息量的冲刷的瞬间,这前来围攻天弃谷的修士们竟是齐刷刷地全部都呆愣在了当场——时间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想逃走这回事,压力让他们根本不敢去想逃走这事,识海所受到的冲击更让他们挤不出一丝还能自我控制的意识。   于是这手掌毫不意外地将那群修士全部抓握在了手中——过程之中,没有遇到一丝半点的反抗。   而当这群修士们醒悟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带到了一处小山头之上的庙宇之中,庙宇颇为宏伟,这么多人同时站在那大殿之中都不觉拥挤——这庙宇正是当年寂空被人当做神明雕像的时候,那些凡人们为了供奉寂空修建的,因为这岛上在寂空消失之后基本就是人去楼空,所以那些曾经存在于这庙宇之中的幡旗,长明灯,香炉,木鱼,供奉箱……等等等等,都早已被掠夺一空,可以说只剩下啊了这么一个空架子,虽然如今被那些魔人们收拾得足够整洁,但在人的观感之中,仍旧逃不了残破苍凉之类字眼。   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一条缺了角的供桌背后,那一尊应当是出自寂空之手的面目慈悲的佛祖雕像竟是如此的精细,摆在这简陋的环境之中,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他们也注意到了摆在自己脚边的那一个个蒲团——这些蒲团有新有旧,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魔气缠绕。   “编织这些蒲团的是魔人,甚至使用这些蒲团的也是魔人,这才能够留下如此顽固的魔气。”众修士们心中暗道,不由地就警惕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到了。”寂空喃喃地嘀咕了一句,抬手往下一按,那群修士们齐刷刷地跌坐在地,刚刚好就歪在了那一个个的蒲团之上。   然后寂空便开始诵经,声音传出,众人方才发现原来这大殿之外居然同样有应和之声——那些魔人们正整整齐齐地跪坐在大殿之外,随着寂空的引领一起,念诵着那些能够让他们宁心静气的经文们。   “这个疯和尚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修士们心里盘桓的全是此类念头,但是却不敢表露出来,毕竟他们与寂空之间的修为差距大得也着实令人无望,于是他们只好先做出这逆来顺受之态,以等待他人救援的到来。   “据说那位佛子已经在赶来的路途之中了。”那些人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以及即将看到好戏的暗喜,“真想知道甘露寺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叫嚣着佛魔不两立的口号,结果却是第一个出现了叛徒,出现了投魔之人的宗门……这世界上,能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多少了。”   “哈哈哈,你就姑且装着这绝世高人吧,等到其他人都围过来的时候,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不过,话说回来,这寂空的修为……如今是到了什么地步了?”   ……   “寂空发疯了?”王怀炅在听到有关寂空之事的汇报之后,忍不住叫出声来,“因为他接受不了这除魔之行背后的那丁点儿顺势而为的谋算吗?可只要稍稍想想长远,便该知道这些事情……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我觉得他疯倒是没疯,不过是有点自不量力而已。”单乌回答,并为此解释了一句,“他想试着用自己设定的规则来取代这个世界上的……他认为不好的规则。”   “哦?”王怀炅露出了请教的表情来。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弱肉强食,而他所期待成型的规则是众生平等。”单乌回答道,嘴角的笑意竟有一丝说不清的欣慰,“用后者在这个大千世界中取代前者,以人心反抗天意——这可是某位菩萨发下大愿都没能完成的事情呢。”   “你似乎很乐于看到这一点?”王怀炅也察觉到了单乌那种暧昧的表情。   “我只希望我看重的人……多少能给我带来一点惊喜。”单乌如此回答,说不上是冷血的等待,还是充满了人情味的祈愿。   ……   单乌见到寂空的时候,他正盘膝坐在一处海边礁石上,对着下方那一群跪坐着的魔人,还有那海中好奇冒出脑袋来的小鱼儿讲道,那些修士们亦满面尴尬地混在那群魔人之中,坐立不安,但却一点也不敢妄动。   然后单乌突然就一步跨出虚空,走到了寂空的面前。   寂空见到单乌,微微一愣,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让不想呆在这儿的人先走吧。”单乌的视线扫过那群修士,如此开口,那群修士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来。   寂空没有反对,只是对那群修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随意,于是那群修士立即高兴了起来,一个个飞快地掏出法宝,有的人甚至连向单乌见礼并道谢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哧溜溜地消失在了天边。   这些人里头,当然包括了之前那些甘露寺的小和尚们——他们也无法理解寂空的意图,只是觉得这样的寂空极其可怕。   下方沙滩上跪坐的那群魔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而看向单乌的视线之中便也生出了戒备之意——他们已经看出来了,在这个新来的和尚面前,自己等人一直信赖倚仗着的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也已经无法掌控住眼下的局面了。   然而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想要离开,相反的,一个个抬起眼,无比认真无比坚定地看着单乌,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将站在寂空的身旁,不离不弃。   单乌甚至因此而感受到了寂空身上的那点滴转瞬即逝的信力的波动——那些魔人们信奉的从来不是佛祖,而是寂空。   只是双方都还没有意识到该怎么造就真正的神明而第八百四十五回与世隔绝(上)   “你给我的刀,我在用了,可是我顶多也就只能护住这么几个岛屿而已。”寂空叹着气,向单乌说道,“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将我的想法说明白给别人听。”   “继承山老大的遗志吗?”单乌轻轻勾了下嘴角,觉得现在的寂空,看起来和当初那个一手建起天弃谷,最终又利用天弃谷与对手玉石俱焚的年轻人一模一样,都是天真里带着一丝癫狂。   “是的。”寂空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否认,反而以一种唏嘘的语气开始回顾起往事,“当初我拼了命的想要度化他,结果到得头来,竟是我被他说服了。”   “这又没什么错。”单乌看起来完全是站在寂空的立场上,“度化天下人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度化自己,如果自己都蒙昧无知,辨不清楚真正的对错,又有什么资格去度化别人?”   寂空没有回答,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单乌在这个时候回过身来,直直地看向寂空:“不如跟我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如今这一步的?”   ……   “我想了很多事,甚至开始怀疑起我这么多年坚持的戒律,坚持的极乐世界,难道都只是浮沙之上虚幻的城堡,是不是丝毫没有存在的价值……而如果这些都没有价值的话,又有什么才是我应该去追求的?难道我该向那魔神去祈求指点吗?”   “我想了很久,这个过程之中,山老大那个年轻人的模样,总是在我的脑海之中浮现,我甚至都于幻觉中看到了满身是血的他爬往那地底缝隙之中,撑着最后一口气点燃了那些炸药的场面,于是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死不瞑目地遗留在这人间的意识附在了我的身上,开始影响起我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个新生的念头。”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我的意识。”   “你能理解这种宿命一样的感觉吗?可以说,我从进入这个凡人世界一开始,就与他的命运一直纠缠在了一起,我见证了他的每一步改变,知道那些改变发生的前因后果,甚至参与进了对他的人生的塑造之中……他的一切不甘,一切不满,一切渴求,一切坚持,都可以说是我心中矛盾在这个时间最现实的投影……”   “当然,他比我活得更清醒明白。”   “后来,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到甘露寺的时候,我重新路过了当初那天弃谷的所在,并在那片海域的附近,发现了一群抱团飘在海面上的绝望的魔人们。”   “是的,他们在默默无声地哭泣,他们看不到生的希望,他们从未做过有悖于人性之事,他们就好像当初藤街那些懵懂无知的小叫花子一样,从一出生就被打上了不可更改的标签。”   “不是天弃,而是人为——只是太多人以此为理所当然,便将自己的私心置于了真正的天意之上。”   “事实上,正如你所言,对这个世界本身而言,或许本就无所谓善恶。”   “但是,对人而言,却要有人心,亦是仁心。”   “否则的话,和那些毫无智慧的兽类又有什么两样?”   “兽类会为了安危为了温饱为了后代繁衍而毫无顾忌地主动地攻击别的活物,人类却会试图用言语来沟通来商讨来和平地解决问题,我相信这就是人心的体现。”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那些戒律,都是有意义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遵从那些戒律,不伤人,不害人,不贪婪,不疯魔,不失去理智……何处不可成为极乐?”   “可惜,想让那些普通人,甚至其他的那些修士们完全接受那些严苛的戒律是不可能的,我的能耐也很有限,所以这种事情,只能循序渐进。”   “那么,便从人与人之间的不互相伤害开始吧。”   ……   “所以,你定下了伤人者死的规矩,而后拿着我的刀,成为了执法人?”单乌在寂空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之后,开口问道。   “以人心抵抗天意,最终的结论却是以杀止杀么?这倒是与那个鲛人走上了不同的方向啊。”单乌心里暗暗嘀咕着——虽然他一直有关注着寂空的状况,但是这段时间内的那一切心境变化由寂空自己亲口总结着说出来,明显会更有条理,更方便单乌找到重点。   “是的。”寂空点了点头,“不管伤人者是魔人还是普通凡人,抑或修士,在这一片海域之中,谁先动了杀手,谁就是罪人。”   “适当的杀戮很有效?”单乌挑眉反问。   “是的,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是死亡更令他们感到害怕,而只有在生死之间,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寂空点头,“而如果没有那几条性命的震慑,我不觉得这些凡人或者魔人们能听从我的吩咐,和平共处。”   ——很显然,之前在那些凡人岛屿上无能为力的经验,让寂空对这些可能的情况早已经了解得无比地透彻。   “你觉得自己能够护他们多久?”单乌继续问道,“未来某一天你离开之后,会将刀留给他们么?”   寂空微微一愣,似乎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方才回应了一句:“我不会离开的,我对他们承诺过,不论生死,不离不弃。”   ……   在远处忐忑张望着的修士们突然看到了一颗直直地往着半空之中飞射而去的流星,这流星在攀升到了一定高度的时候,突然就如同烟花一样爆裂了开来,流窜的灵光构建出了一张渔网一样的屏障,这屏障不断向着四面八方扩展着,而后向着下方垂落,将那几座佛气和魔气混杂的岛屿给完全笼罩了起来。   周遭海面上的灵力开始动荡,一道道的灵光交织着,让那个罩子逐渐凝实,看起来仿佛一个实实在在的金属铸就的实体,上面甚至还凸起浮现了一颗颗巨大的金光闪闪的梵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却是一篇完整的镇魔经文,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甚至让周围的海水水面都硬生生地下降了三尺。   “那玩意看起来有点像九龙神火罩啊。”有人看着那一层屏障的模样,喃喃说道。   “真是孤陋寡闻,那分明就是一口钟,传说中的镇魔钟。”另外一人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咦?难道佛子真的将那入魔了的和尚给镇压了下去?”又有人表达出了自己的惊诧,“我看那两人一副打算叙旧的样子,还以为最后会不了了之呢……反正以他那佛子的身份,说什么都没人反驳,他就算真代表甘露寺护短耍赖了,我们也就只能默默认了,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是啊,现在各家宗门基本上都是拿他的话当最高的命令,他一句吩咐就要我们跑前跑后……啧,不得不说,有佛子这身份的确是很爽啊。”有人顺着这个话题在撇嘴,“其实仔细想想看,当初说要与魔神对抗的是他,跟我们说魔物有多可怖的是他,说动各家宗门发布命令,让我们这些小弟子们奔走于凡人世界的是他,现在让我们直接动手屠戮魔人造下杀孽的也是他……”   “打住,打住,你这再说下去,可就要让人质疑起那魔劫的源头了。”有人立即摆手,打断了之前那人一连串的抱怨,并且双方亦是互相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显然是同时想到了之前有关那魔神撂话的传闻。   “不管怎样,这佛子说要抵抗魔劫,于他自己也可算是说到做到——他这不是直接动用了镇魔钟镇压入魔的同门,毫不徇私么?”   “啧,这些和尚……还真是不能以常理揣度。”   “只不过,之前似乎一直没有什么争斗的动静传来,难道佛子的实力有那么碾压么?”有人好奇地想要靠近一些看个究竟,然而他只是稍稍移动,便感觉到了周遭的天地灵气正在拼命地将他往那口中的方向挤压着推搡着。似乎打算将人给卷进那镇魔钟中一样,于是那人立即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地滚回了原处,再不敢妄动。   “那镇魔钟中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动静……”有人动用起了法宝开始仔细观察远方的动静,半晌之后回应了这么一句,“难道那些魔人还有那入魔和尚竟是束手就擒了?这可能么?就在不久之前那和尚还是个为了那些魔人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呢。”   “不知道那佛子会不会解释呢。”   “解释也不是给我们听的。”   ……   那被认为是镇魔钟的存在缓缓旋转着,往海水之中压下,那被笼罩的岛屿渐渐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最终,只能看得见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碗倒扣在海面上,而那大碗的顶上,依稀有一个人形正来回飘动,施法掐诀,看起来颇为辛苦的样子。   天地间的灵力波动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那口碗上散发出来的金光便也就此黯淡,甚至透露出了一些岁月沧桑的意味来,也许过段时间之后,便会变成一副铜绿斑驳的模样。   一道细细的水线突然切开了众人眼前的海第八百四十五回与世隔绝(上)   “你给我的刀,我在用了,可是我顶多也就只能护住这么几个岛屿而已。”寂空叹着气,向单乌说道,“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将我的想法说明白给别人听。”   “继承山老大的遗志吗?”单乌轻轻勾了下嘴角,觉得现在的寂空,看起来和当初那个一手建起天弃谷,最终又利用天弃谷与对手玉石俱焚的年轻人一模一样,都是天真里带着一丝癫狂。   “是的。”寂空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否认,反而以一种唏嘘的语气开始回顾起往事,“当初我拼了命的想要度化他,结果到得头来,竟是我被他说服了。”   “这又没什么错。”单乌看起来完全是站在寂空的立场上,“度化天下人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度化自己,如果自己都蒙昧无知,辨不清楚真正的对错,又有什么资格去度化别人?”   寂空没有回答,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单乌在这个时候回过身来,直直地看向寂空:“不如跟我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如今这一步的?”   ……   “我想了很多事,甚至开始怀疑起我这么多年坚持的戒律,坚持的极乐世界,难道都只是浮沙之上虚幻的城堡,是不是丝毫没有存在的价值……而如果这些都没有价值的话,又有什么才是我应该去追求的?难道我该向那魔神去祈求指点吗?”   “我想了很久,这个过程之中,山老大那个年轻人的模样,总是在我的脑海之中浮现,我甚至都于幻觉中看到了满身是血的他爬往那地底缝隙之中,撑着最后一口气点燃了那些炸药的场面,于是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死不瞑目地遗留在这人间的意识附在了我的身上,开始影响起我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个新生的念头。”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我的意识。”   “你能理解这种宿命一样的感觉吗?可以说,我从进入这个凡人世界一开始,就与他的命运一直纠缠在了一起,我见证了他的每一步改变,知道那些改变发生的前因后果,甚至参与进了对他的人生的塑造之中……他的一切不甘,一切不满,一切渴求,一切坚持,都可以说是我心中矛盾在这个时间最现实的投影……”   “当然,他比我活得更清醒明白。”   “后来,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到甘露寺的时候,我重新路过了当初那天弃谷的所在,并在那片海域的附近,发现了一群抱团飘在海面上的绝望的魔人们。”   “是的,他们在默默无声地哭泣,他们看不到生的希望,他们从未做过有悖于人性之事,他们就好像当初藤街那些懵懂无知的小叫花子一样,从一出生就被打上了不可更改的标签。”   “不是天弃,而是人为——只是太多人以此为理所当然,便将自己的私心置于了真正的天意之上。”   “事实上,正如你所言,对这个世界本身而言,或许本就无所谓善恶。”   “但是,对人而言,却要有人心,亦是仁心。”   “否则的话,和那些毫无智慧的兽类又有什么两样?”   “兽类会为了安危为了温饱为了后代繁衍而毫无顾忌地主动地攻击别的活物,人类却会试图用言语来沟通来商讨来和平地解决问题,我相信这就是人心的体现。”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那些戒律,都是有意义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遵从那些戒律,不伤人,不害人,不贪婪,不疯魔,不失去理智……何处不可成为极乐?”   “可惜,想让那些普通人,甚至其他的那些修士们完全接受那些严苛的戒律是不可能的,我的能耐也很有限,所以这种事情,只能循序渐进。”   “那么,便从人与人之间的不互相伤害开始吧。”   ……   “所以,你定下了伤人者死的规矩,而后拿着我的刀,成为了执法人?”单乌在寂空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之后,开口问道。   “以人心抵抗天意,最终的结论却是以杀止杀么?这倒是与那个鲛人走上了不同的方向啊。”单乌心里暗暗嘀咕着——虽然他一直有关注着寂空的状况,但是这段时间内的那一切心境变化由寂空自己亲口总结着说出来,明显会更有条理,更方便单乌找到重点。   “是的。”寂空点了点头,“不管伤人者是魔人还是普通凡人,抑或修士,在这一片海域之中,谁先动了杀手,谁就是罪人。”   “适当的杀戮很有效?”单乌挑眉反问。   “是的,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是死亡更令他们感到害怕,而只有在生死之间,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寂空点头,“而如果没有那几条性命的震慑,我不觉得这些凡人或者魔人们能听从我的吩咐,和平共处。”   ——很显然,之前在那些凡人岛屿上无能为力的经验,让寂空对这些可能的情况早已经了解得无比地透彻。   “你觉得自己能够护他们多久?”单乌继续问道,“未来某一天你离开之后,会将刀留给他们么?”   寂空微微一愣,似乎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方才回应了一句:“我不会离开的,我对他们承诺过,不论生死,不离不弃。”   ……   在远处忐忑张望着的修士们突然看到了一颗直直地往着半空之中飞射而去的流星,这流星在攀升到了一定高度的时候,突然就如同烟花一样爆裂了开来,流窜的灵光构建出了一张渔一样的屏障,这屏障不断向着四面八方扩展着,而后向着下方垂落,将那几座佛气和魔气混杂的岛屿给完全笼罩了起来。   周遭海面上的灵力开始动荡,一道道的灵光交织着,让那个罩子逐渐凝实,看起来仿佛一个实实在在的金属铸就的实体,上面甚至还凸起浮现了一颗颗巨大的金光闪闪的梵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却是一篇完整的镇魔经文,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甚至让周围的海水水面都硬生生地下降了三尺。   “那玩意看起来有点像九龙神火罩啊。”有人看着那一层屏障的模样,喃喃说道。   “真是孤陋寡闻,那分明就是一口钟,传说中的镇魔钟。”另外一人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咦?难道佛子真的将那入魔了的和尚给镇压了下去?”又有人表达出了自己的惊诧,“我看那两人一副打算叙旧的样子,还以为最后会不了了之呢……反正以他那佛子的身份,说什么都没人反驳,他就算真代表甘露寺护短耍赖了,我们也就只能默默认了,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是啊,现在各家宗门基本上都是拿他的话当最高的命令,他一句吩咐就要我们跑前跑后……啧,不得不说,有佛子这身份的确是很爽啊。”有人顺着这个话题在撇嘴,“其实仔细想想看,当初说要与魔神对抗的是他,跟我们说魔物有多可怖的是他,说动各家宗门发布命令,让我们这些小弟子们奔走于凡人世界的是他,现在让我们直接动手屠戮魔人造下杀孽的也是他……”   “打住,打住,你这再说下去,可就要让人质疑起那魔劫的源头了。”有人立即摆手,打断了之前那人一连串的抱怨,并且双方亦是互相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显然是同时想到了之前有关那魔神撂话的传闻。   “不管怎样,这佛子说要抵抗魔劫,于他自己也可算是说到做到——他这不是直接动用了镇魔钟镇压入魔的同门,毫不徇私么?”   “啧,这些和尚……还真是不能以常理揣度。”   “只不过,之前似乎一直没有什么争斗的动静传来,难道佛子的实力有那么碾压么?”有人好奇地想要靠近一些看个究竟,然而他只是稍稍移动,便感觉到了周遭的天地灵气正在拼命地将他往那口中的方向挤压着推搡着。似乎打算将人给卷进那镇魔钟中一样,于是那人立即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地滚回了原处,再不敢妄动。   “那镇魔钟中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动静……”有人动用起了法宝开始仔细观察远方的动静,半晌之后回应了这么一句,“难道那些魔人还有那入魔和尚竟是束手就擒了?这可能么?就在不久之前那和尚还是个为了那些魔人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呢。”   “不知道那佛子会不会解释呢。”   “解释也不是给我们听的。”   ……   那被认为是镇魔钟的存在缓缓旋转着,往海水之中压下,那被笼罩的岛屿渐渐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最终,只能看得见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碗倒扣在海面上,而那大碗的顶上,依稀有一个人形正来回飘动,施法掐诀,看起来颇为辛苦的样子。   天地间的灵力波动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那口碗上散发出来的金光便也就此黯淡,甚至透露出了一些岁月沧桑的意味来,也许过段时间之后,便会变成一副铜绿斑驳的模样。   一道细细的水线突然切开了众人眼前的海面。   第八百四十六回与世隔绝(中)   众人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条水线的产生居然是因为这海域内外两侧的空间发生了错位而生出的光影折射,下一刻,这条水线便以中央那倒扣的金碗为中心急剧收缩,转眼之间,便将其中圈起来的那一切景物都化成了一个小点,这个小点如星子一样在单乌的指尖轻轻跳跃了一下,便就此消失不见。   整片海域看起来空无一物,并且恢复了平静,只是颜色比周围的海域要暗沉上了不少,似乎底下正潜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更神奇的是,在两种不同颜色的海面的交接处,一颗颗佛力凝就的梵文字符的光团如同一串念珠一样嵌在那条线上,贴着水面不断地变形并且上下起伏,等于是在这片海域的外围标注了一个无比显眼的记号。   “此线之内,皆为禁域,但有过界,后果自负。”单乌的声音在海面上传递开来,那一圈梵文亦随着他的话语亮起了一下,仿佛是在向众人昭告着自己的存在。   “诶?不是已经将那魔岛封禁了么?为何还画出禁域来了?”人们的心中生出疑惑,一时之间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禁域”这两个字还是挑动起了一些人天生反骨跃跃欲试的鲁莽冲动来。   而这些人当然没资格等到佛子的亲自解释,下一刻,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佛子从那海面上消失了。   没过多久,他们各自的传讯玉符之中便出现了一条来自于宗门的禁令,声称那魔岛以及入魔的和尚已经被佛子出手镇压了,但是由于那入魔和尚的身上另有玄机,似乎同那魔神一样能够不死不灭,所以在找到真正的应对方法之前,这一片海域都将被划为禁地,如果贸然闯入,便只能陪着那入魔和尚还有那群魔人一起,忍受那与世隔绝的万年孤独了。   “咦?居然不算彻底消灭么?”有人心里生出疑惑,“却不知这借口到底是真是假……也许那佛子只是一时心软没有斩尽杀绝,便回头来随便编造了一个哗众取宠的理由呢。”   “这世上真有不死不灭之人?”也有人注意力摆放的重点起了偏差,“入魔,和尚,这两条……哪一个才是不死不灭的关键?”   “总觉得……这片海域如此布局……是在诱惑着我们前去啊。”亦有人盯着那条如同波光一样闪闪发亮的界限,心底痒痒,胆气不足。   ……   “他真的不死不灭?”王怀炅挑着眉毛说道,他当然不会随意就相信单乌那样的说辞,比较而言,他宁愿去相信那是单乌出于不忍心而手下留情之后,所随意找出的一个用以搪塞的借口。   “如果他真的是不死不灭,连我都有那个心思想进去找他讨教一番了。”稍稍的沉默之后,王怀炅嗤笑道,毫无遮掩地表达了自己的心痒难耐。   下一刻,王怀炅的眼睛一亮:“莫非这是一个陷阱?”   “你想用这个陷阱来诱捕什么?难道你能以此将那魔神本体引诱出来吗?”王怀炅双眼发光,紧紧地抓住了单乌的胳膊,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来。   而单乌只是微笑,并且闭口不言,似乎只要一开口,一切的安排便会付诸东流。   “哼,你不说,我就回去问我爹去。”王怀炅闹起了脾气,做出一副想要甩手走人的样子,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单乌的挽留,终于还是灰溜溜地回头认输,“算了,反正我爹也是不会告诉我答案的。”   “你爹肯定会为你这个儿子自豪的。”单乌直到此时才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算是默认了王怀炅之前的猜测。   “哼。”王怀炅有些嫌弃单乌这毫无诚意的安慰,但转眼便喜笑颜开,“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越发想要留在你身边将事情都看个究竟了……而且我有预感,那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   春兰一直很辛苦地东躲西藏——自从寂空的事情被传播开来之后,那些四处搜寻的修士们变得越发小心谨慎,一旦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便是成群结队一拥而上,就算寻常的搜寻也是不少于两个人结伴同行,这使得春兰连望风而逃都变得有些困难重重了。   “难道我也要往那天弃之地而去?”春兰心中有些惨然地想着,“可是看起来,那完全就是一个囚牢,等着这天底下身怀魔气之人自主地自投罗啊……”   “活下去重要,还是放弃一辈子的自由重要?”春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一时之间,竟在这茫茫大海上悬空而立,怔怔地发起呆来。   一阵海风卷过,风中似乎有些莫名的气息,让春兰心生感念,不由自主地就往那个方向而去。   行至半截,春兰方才恍然醒悟:“这气息……不正是所谓的天魔魅舞吗?也就是伊伊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醒悟到了这点,春兰立即拼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往那个方向而去,在她的眼前,一座孤零零的小岛正若隐若现。   “不光是伊伊的气息,更是师父留下来的印记!”离得越近,春兰便愈发能够确定,于是一转眼,她便已经落到了那岛屿之上,甚至直直地落在了岛上那灵石矿坑之中。   春兰落地,停在了矿坑通道的分岔之处,然后,她,以及那灵石矿坑之中生活着的人,在同一时间,全部被惊吓得几近失声。   “终于有修士找到我们了么?”那群站在春兰面前的女人们在短暂的惊惧之后,终于生出了一丝认命的释然——她们早就通过各自的渠道知道了那些修士们四处寻找如她们这般的魔人并开杀的事情,于是那支一直与她们有所交易的商队在最后留下了一些食物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而她们亦毁去了地面上的一切,并带着孩子们躲进了矿坑之中,希望这矿坑之中残留的灵力能够遮掩住她们存在的痕迹,让她们能够再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这日子还没过去多久,便有一名修士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了她们的面前。   春兰一时之间也是心惊肉跳,她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迹,而在这段时间的潜逃的过程之中,她已经本能地对人这种存在生出来恐惧了。   好在,短暂的僵持之后,春兰已经看出自己眼前的这些女人都只是普通的凡人,其中甚至还有些身怀魔气封印之人,于是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和你们是同一类人。”春兰开了口,长久没有出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砂砾磨过金属一样。   春兰解开了身上的大氅,露出了被自己固定在身前的小小襁褓,那身怀魔气的小婴儿一出现,便彻底化解了那群女人们的戒备之意。   “你也是母亲?”其中一个女人开口问道。   “是的。”春兰点了点头。   “原来修士也能生孩子么?”有人惊诧地说道,“而且还会生出魔胎来?”   “是的……”对于这样的疑问,春兰一时之间也有些无语。   就在这个时候,那群人从后面渐次往两边分开,走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岁数并不大的少女,而一见到那少女,春兰便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天魔魅舞?”春兰已经认出了那少女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混杂了魔气的成分,但其本质却是明明白白。   “你能看得出来?”那少女微微一愣,转而沉声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少女的手里抖开了一张画卷,虽然寥寥几笔,却是形神兼备。   “师父?”春兰的称呼脱口而出,没带半点迟疑——这种本能的反应,根本做不了假。   那少女身上些微的戒备之意瞬间散去,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颇为灿烂的微笑:“小女子怀恩,画中之人乃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而怀恩这个名字便也是由此而来……如今能够得见仙长,也算是此生有缘,所以,小女子斗胆,请教这位仙长高姓大名?”   “春兰。”春兰长舒了一口气,如此回答,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眼前景物豁然开朗的错觉,虽然实际上,她眼前所有的,只有那一群高矮胖瘦的正迟疑地盯着自己的女子,以及那黑乎乎的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矿道。   矿道的深处,细微的灵力波动,让春兰觉得有些陌生,却又无比地熟悉。   “师父一直没有给我明确的指引,让我茫然且不知所措,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他抛弃了。”春兰的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竟是一种由衷的欣慰,“师父从未抛弃我,他只是默默地为我铺路,将我引导向他所期待的方向而已。”   “他留下了天魔魅舞的印记,将我引导到此处,就是为了让我能够看顾这群女子。”   “他一直在看着我。”   “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春兰同样微笑着,对那个叫做怀恩的女孩子说道:“我想,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   “这儿,应当就是我的归宿。”   第八百四十七回与世隔绝(下)   有了春兰这么个货真价实的修士的出手,一道封在那灵石矿坑出口处的屏障成功地开始运转,将矿坑之中从那些魔人身上散发并汇聚而起的魔气给捂了个严严实实,甚至那些小孩子身上会被追踪的标记以及封印也在春兰的帮助下被抹去——虽然在后面这个过程中,春兰也曾经想过没有这封印的压制,万一这些魔人有朝一日真正入了魔,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但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春兰便理所当然地释然了。   “是啊,这是我的孩子——就算入了魔,也是我的孩子。”春兰如此想着,“此事于我是如此,于她们,当然也是同样。”   然后,这个岛屿便进入了一种真正的与世隔绝的状态。   那船队留下的粮食还有不少,并且由于残余灵力的关系,坑洞里面还有一些可以食用的蘑菇在蓬勃生长,只要好好培育,一茬接一茬地收割似乎也不是难事,除此之外,石头缝里还有一些无毒的色泽鲜红的甲虫,有以这些甲虫为食的嗅觉灵敏却没有眼睛的小蛇,而那岩石缝隙中渗出的小溪,其溪水的虽然味道有些苦涩,却也并非完全无法饮用。   虽然药材依然短缺,但是在春兰到来之后,这便再也不是一个致命的问题里——修道之人的灵力,对凡人来说,包治百病,神通广大,足以媲美世间一切灵药。   那个叫做怀恩的小姑娘其实也已经开始修炼,只是她记忆里的那些魔修的功法与她在这矿坑深处墙壁上看到的天魔魅舞的功法有些冲突,让她难以两全。   虽然怀恩的感情之中因为单乌的缘故而比较倾向于天魔魅舞,但是,她记忆里的魔修功法是完整的,其从练气直至化神的每一步都有详细解说,似乎是生怕修炼之人会因为无法理解而卡在瓶颈;而那墙壁之上留下的天魔魅舞的功法却只有一些起步之时的修炼手段,点明了一些最基础的精要,后继的一切都是空白——理智与情感的矛盾,使得怀恩一时之间难以取舍。   而这一点,在春兰到来之后,便也迎刃而解。   “我不知道你那魔修的功法到底在修些什么,修成之后会有怎样的威力,我只知道……我的师父对于天魔魅舞之术,是相当推崇的,甚至认为这是一个可能会触及到这个世界核心本质的功法。”春兰如此说道,“后继功法不全其实算不了什么障碍,据师父所言,开始修行这功法之后,便可以通过自己的感悟,来自主地推演出其后继修炼的方法,其推演因人而异,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衍生出真正适合自己的功法,所以,虽然我并不适合修行魅术,但是师父还是将天魔魅舞的基础传授给了我……”   “授人予鱼,不若授人予渔么?”怀恩理解了这天魔魅舞的关键之处,决心已经渐渐坚定。   “正是如此。”春兰点头表示赞许,继而长叹了一声,“可惜,我当初并没有理解师父的苦心,甚至觉得既然眼前有更加现成的功法,那我又何必去在那些有可能卡住我一辈子的瓶颈上下赌注?甚至觉得,反正我这个人的脑子根本不可能有师父那么好使,修炼这天魔魅舞,大概只有死路一条吧……”   “那么,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脑子好不好使呢?”怀恩反问。   “因为我这段时间重新冷静下来之后,觉得我似乎是被人坑了。”春兰有些咬牙切齿,“我在蓬莱之中还有个便宜师父,叫宝光,自从识得他的那天开始,他建议我选择的修行之路……便全是轻松易行的。”   “肯定会有代价?”怀恩从春兰的描述之中意识到了不妥。   “是的。”春兰点头,“这种事情,就好像将人泡在温泉之中一样,初始之时只觉得全身轻松,久而久之,便会生出昏昏欲睡之感,到得最后,全身懈怠,这个时候,就算有人举着刀杀过来,你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乖乖受死——我差点就被他在这温泉之中泡熟了。”   “我的修行到了瓶颈,悟不透阴阳和转之理,他没有指点我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甚至也不让我去书楼之中寻找答案,反而哄着我为他生了这个孩子……说这才是真正的阴阳和转之道……”春兰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小孩子身上,嫌弃之后,却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爱之意,“不过,如果不是他要我自己动手抹杀这个孩子的话,我也不会选择离开,也不会想这么多,更不会意识到这些年里受到他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修真之道,容不得投机取巧。”怀恩露出了恍然之色,“该迎难而上之处,哪怕是死,也不该轻易放弃。”   “正是如此。”春兰点头,“事实上,虽然难走的路未必就一定是走向巅峰之路,但是当一个人开始想要走一条比较轻松的道路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在修真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资格——那种时候,与其念念不忘长生久视,还不如就此放弃修道,好好享受余下的人生吧。”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怀恩的眼底生出一丝振奋之意。   ……   时不时的,仍有修士会从这处岛屿附近的海域路过,察觉到一丝不妥之后,这些人便落入岛中调查。   而后,呈现在这些修士们眼前的,便会是一片早已被摧毁化为废墟了的凡人聚集地,在这些聚集地的阴暗角落之中依然会有些许的魔气缭绕,但是却根本找不到一个活人。   “看来此地曾经是个魔岛,不过是早就被人完全摧毁了。”那些残破的场景向那些修士们传达的正是这样的讯息,于是大部分人在草草视察了一圈之后便会选择离开。   当然也有比较执着的——这一类人通常是从附近那些凡人聚集的岛屿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而后顺藤摸瓜寻了过来的,于是便会秉持一种总要查出点什么的态度,将这小小的岛屿给翻来覆去搜上一通。   然后,这些人便会发现这岛上的那群成群结队的小动物中,会有一两个魔化种出现,这些魔化种经常会主动地攻击那些修士,而待到这魔化种被斩灭之后,这些修士便会觉得自己果然是发现了什么没有白跑一趟,而后开开心心地收起那魔化种,就此一去不回——那些魔化种的兽皮会比普通的妖兽皮毛要更加稀罕一些,因此在世面上喊出来的价钱,也足以让这些四处奔波的小修士们感到满足。   ——这些魔化的小兽,对居住在这岛上矿坑之中的魔人们来说,大抵类似于一种向那些修士们缴纳的贡品,并且,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收了贡品的修士们,有意无意地,都贯彻了拿人手短的基本礼节。   于是,在这小心翼翼的安宁之中,每个躲在矿坑之中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祈祷许愿:   “希望这一场魔劫能够快些过去,希望我们这些寿数有限之人,还能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至于祈祷的对象,自然便是矿井深处那一副巨大的天魔图案。   ……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会只有这么几座魔岛,只是,随着这除魔之行的持续发酵,想要找到魔岛的存在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很多人都在心里想:“莫非这魔劫这就可以算是即将到达尾声了吗?那位魔神已经决意向我们人类修士的众志成城投降认输了嘛?然后呢,是不是又会恢复之前那种太平无事的境况?”   “这太平日子可真是来之不易。”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念头。   “然而,不能奉旨杀人的话,这该是多么无趣的一个世界啊。”有些人其实已经从屠杀之中感受到畅快之意——他们的心中是满满的“杀”字,甚至毫不介意在捕杀魔人的过程中顺手干掉些个无辜之人。   “所以,我是应该在一切都可宣告终结之前先杀一场大的满足一下自己,还是应该继续留那么一些人……让这所谓的魔劫继续存在下去?”这些满是杀心的修士们甚至开始动起了一些龌蹉心思。   “哈,是了,这世上不是还存在一个最大的魔岛吗?就是被佛子封印起来的那个……”不管是怀抱什么样念头的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挑战目标——对一些人来说这将成为这一场除魔之行的完美的句点,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最后的可以大杀特杀的狂欢盛宴。   “那个魔岛之中,据说还有一个不死不灭的入魔和尚?”   “如果能得到那不死不灭之术……就算化身为魔,我也愿意啊……”   “是了,那被封禁的海域内部的玄机,我们或许可以设个局,诱使那些魔人当做探路卒子,前往一探究竟。”   “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于是,在众多人心照不宣的默认下,一个暗搓搓的针对那被封印的佛魔岛的计划就渐渐地呈现出了雏形。   第八百四十八回希望   一个消息开始地传播。   不管是普通凡人们居住的岛屿,还是修士们扎堆的坊市,都时不时地会有人暗搓搓地交头接耳。   “知道么?那天弃之地,其实是佛子为了那群魔人们留下的最后一处栖身之地,那片禁域被设定为只进不出,其实就是为了阻拦我们对那些魔人们的斩尽杀绝,而相应的,那些魔人们却能够逃窜进那封禁之中,以这一辈子的自由之身,来换取那一线难得的生机。”   “啊?那不是为了镇压一个入了魔的和尚才被特意划出来的区域么?怎么突然就成了魔人们的栖身之地……或者说囚禁之地了?”   “那和尚和佛子当年可是至交好友呢,又有同门之情,你觉得佛子那么容易心软的人,会不手下留情?”   “话虽如此,又关魔人们什么事?”   “你怎么还不懂呢?那魔岛就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囚笼,关押着的是佛子那已经入魔了的至交好友,而那位入魔之人,可是会为了那些魔人的性命,对所有人都大开杀戒的呢——想要那魔头乖乖就范,少不得就得做出一些让步,比如说,免了这世上还活着的那些魔人们的死罪……”   “那些魔人们是以自由换生命,而佛子则是以这些魔人的性命,来换取那魔头的乖乖让步?”   “正是如此,否则的话,那佛子在封禁佛魔岛之时怎么会一点都没有遭受到反抗?佛子虽然也差不多是元婴境界,但是那是那魔头的修为亦同样足以媲美元婴了,又怎么可能会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弱?”   “你这说法,似乎显得佛子很没用啊……甚至还可以说上一句私心严重表里不一装腔作势。”   “呵呵,这世上私心严重表里不一装腔作势之人那是满大街都是,你倒是给我找出一个反例来啊?”   ……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断地响起,并反复变换着各种各样的细节,好像每个人都是亲眼目睹过一样。   于是,最终的结果,是每个人都知道了魔人们想要逃出一条生路便只能逃往天弃之地,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真正地享受安宁。   而与这个消息一起传播开来的,便是佛子那每况愈下的名声——徇私,不公,亲疏有别,满口大公无私众生平等结果却平等到了敌人那儿去,修为低下只能靠耍诈……甚至还有编得像模像样的完整故事,严厉控诉了佛子姑息养奸等于通敌叛教等种种罪名。   这些流言甚至还发展出了各种不同的版本,有的是说佛子这种私心已经让那些佛祖宗主们失去了耐心,佛子已经成为了被所有人嫌弃的佛子,很快便会有人出手将那不顶用的佛子给碾碎了;有的是说佛子眼红那魔头的不死不灭只能,于是特意将其软禁了起来,设下了那么一层屏障,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对那魔头严刑拷打逼问修行秘籍,所以那只能进不能出的屏障很可能就是一个幌子;此外,甚至还有人开始揣测那佛子是不是刻意地想通过此举来挑衅并激怒那魔神,好伺机报复那魔神分身在自爆前撂下了的那一句赌气一样的狠话……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那些已经成功夺舍了的转世魔修们,纷纷打了鸡血一样地上串下跳,不断地将话题往佛子有罪的方向上引,毫不在意自己等人编造的故事是不是漏洞百出逻辑崩溃——反正这种故事不论真假,只要够颠覆够惊悚,说故事的人口才够好,那么,听故事的人们便会听得无比地津津有味,就算开始不信,听得多了,潜移默化间,很容易便会有人将鬼扯的故事当了真。   “这佛子私心满满地做了这么多事,又凭什么要我们对他言听计从呢?”一些人的心里已经埋下了这样的不满。   ……   “这魔劫还没怎么开始呢,一个个就已经在想着如何狡兔死走狗烹了啊。”单乌当然有途径能知道这些边边角角的议论纷纷,不由勾着嘴角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   “你真的不打算管管?”王怀炅好奇地问道,有些惊讶于单乌的胸有成竹。   “为什么要管?”单乌反问,“这些人可是斗志满满地打算大干一场,好毕其功于一役呢。”   “你真的期待他们能够成功?”王怀炅目光闪烁。   单乌颔首微笑:“成不成功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总之,我这个佛子的呼风唤雨的好日子,大概是要到头了。”   ……   那些东躲西藏到现在依然还活着的魔人们,多少都已经有了点自保的本事,于是在听说了有关那天弃之地的传闻之后,很多人的心思便开始活络了起来。   ——哪怕那个地方与世隔绝,哪怕那个地方其实是一座囚笼,都不能抹杀那是一个不用东躲西藏担心受怕的世外之地的现实。   “我们想活下去。”   “所以,哪怕那些修士们是想用那天弃之地将我们圈养起来呢?哪怕未来我们会成为仿佛那些鲛人们一样的存在呢?那到底也是活下去了啊——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如果能够活下去的话,哪怕让我抛弃手脚终身残疾我都愿意,又何况只是失去自由而已?”   “活下去才有希望……”   于是这些魔人们都开始在暗地里活动开来,开始用各种手段向着那一处天弃之地进发——这样所有人都向着一个目标进发的情景让他们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似乎自己等人曾几何时经历过。   继而那些埋藏在他们前身的记忆开始翻涌了起来,渐渐地就压过了身而为人之后的记忆——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一副副残缺不全的小骷髅,一路走一路拼凑着身躯,眼前是一片茫茫的荒原,就和如今眼前这一片茫茫大海一样,而前行的终点,便是那转世为人的契机。   他们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在漫长的前行之后渐渐生起的迟疑,甚至记起了自己成为某些白骨城堡的砖石台阶的种种,同样也记起了最后那种终于在强烈的感召之意下奔往新生的所有细节。   “这一次的尽处,会让我们重新回到那片荒原么?”有人开始如此思考,而后竟是越发地向往——记忆总是会有一定程度的美化的,在这些人的回忆中,那荒原上的日子,安静,平稳,从来不需畏惧死亡……   于是这种万众一心奔向一个目标的场面让那些修士们也不由地有些震惊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魔人存在?那么我们之前都在杀什么啊?我们怎么会觉得这魔劫已经快要终结了?”   “这些魔人们怎么好像有人指挥一样,虽然是凡人,虽然大多数岁数不大,但是不管这路线还是速度,他们都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卒一样。”   “他们已经觉醒了吗?所以现在,这些存在已经不再是魔人,而是魔了吗?”   “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开始动手?否则的话,当这些魔人真的汇集到一起之后,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别样的灾难?”   “可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毕其功于一役的局面啊,比之前四处搜寻要好得多了,如果贸然出手打断,是不是会破坏大局?”   “那佛子呢?他有什么意见?这个时候怎么不出来蹦跶了?”   只是,虽然那魔人汇聚的场面让有些人暗自心惊,甚至开始怀疑这样作为的必要性和成功的可能性,但也有些人信心满满,甚至想要亲自控制这些魔人们奔逃的场面。   ……   戏要做满,才不会让那些魔人们意识到这是陷阱,于是一些修士一路撵着那些魔人追往禁域的所在,时不时地杀上一些人促使他们逃得更快,当这一群魔人被撵入禁域自后,他们便会停留在附近,并往海水之中埋下一道道的陷阱,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这样一来,每当有魔人经过之时,这些陷阱便会被触发,而后那些魔人们哀嚎惨叫,死伤大半,剩下的一些历经千辛万苦侥幸逃脱,最终连滚带爬地越过那一条金光闪闪的海域分界线,高声喊着“老天有眼”,并如同泡沫一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随着人数的越来越多——不光是修士,魔人的数量也开始可观了起来——双方的冲突便日益剧烈了。   魔人们成群结队,胆气更壮,而那些修士们对这片禁域的封锁堵截亦让魔人们血性上涌,也让他们越发坚信那是一条能够让自己逃出生天的道路,于是一时之间,那片禁域周围每一天都在爆发着剧烈的冲突,死伤的魔人的血液染得那海水竟是微微有些发红,海面上时不时跃起一些嗜血食肉的鱼儿,空气中血腥味浓厚,并且还飘着淡淡的黑色魔气,看起来满是不祥。   而那些成功越过了那条界限的魔人们,其身上多多少少也都沾上了那些修士们落下的手脚——他们希望通过这些魔人,让自己等人能够知道那封禁之中的魔岛,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第八百五十一回秋奎的心愿(下)   秋奎确实有努力让自己习惯这毫无意义的清贫生活,享受这安贫乐道的氛围,体会这种无趣生活之中的超脱之味……   但是没过多久,他的心思便已经再度蠢蠢欲动了——   那井水和饭粒虽然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其中蕴含的灵力却可以媲美秋奎身上所携带着那些修炼用的丹药,而且更美妙的是,这些东西之中并没有那些劣等丹药中蕴含的丹毒,这也就意味着秋奎可以在自己身体承受的灵力极限之下肆意地以这两样东西来帮助自己修炼,来让自己尽快地提升修为。   除此之外,秋奎亦发现,原来那纺车也不是凡物——摇动纺车之人的心中想着蚕纱出来的就是蚕纱,想着棉纱出来的就是棉纱,想着金线出来的就是金线,哪怕是想着某些稀罕的用以炼制法宝的灵物,那纺车也会吱呀吱呀地将那些东西展示在人们的面前。   “这地方有这么多了不得的东西,为何他们还要过这样清苦无趣的日子?”秋奎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于是他用这个问题问了那些村民。   “因为,我们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啊。”那些村民如此回答道,“一碗水三粒米便能活下去,那么其他的食物自然就是多余,粗衣草履能够遮蔽身体能够让我们顺畅地走路,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丝绸华服,也不需要什么金丝登云靴……甚至你所言的强大的修为,在这么一个安宁的永远不会有争斗发生的地方,又有什么用途呢?”   秋奎撇嘴,他当然不会认为强大是一件无用的事情,于是在老实过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抹去了那一层老实忠厚的表象。   ……   村子里所有人都被秋奎召集到了村中广场之上,众人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却没防备秋奎直接照脸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几个村民立即跌坐到了地上,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挂血,甚至有人还吐出了两颗牙齿。   场面顿时安静,村民们睁大了眼睛,瑟缩着肩膀,仿佛秋奎突然变成了一个食人怪物一样。   秋奎很满意眼下的场景,得意洋洋地负着手从村民面前走过,用视线扫过那些仍敢与他对视之人,并在看到那些人纷纷低下头的时候,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今天开始,我要改变一些这儿的规矩。”秋奎干咳了两声,开始宣布起自己的决定。   “这井里的水,每天都得由我先行取用,我喝得满足了,剩下的,才轮到你们。”   “庙里的那一碗米饭,从今往后,你们一天就只有一粒米,剩下的……当然是归我。”   “还有,也是从今天开始,你们这些个人,给我去日夜摇动那纺车,按照我的要求去摇取纱线,要是摇得货不对版,要是有一时半点松懈,又或者速度让我不满意了……那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至于理由?我比你们强大,便是理由。”秋奎哈哈大笑道,“在我的拳头下,你们如果不想挨揍,那就乖乖听话。”   “又或者,你们会愿意我将你们丢进那断崖之中?”   “啊,是了,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死呢,要不我先动手杀上一个试试看?”   秋奎的威胁让那些村民们胆战心惊,继而立即一个个双膝跪地,五体投地,连连叩首,只求秋奎能够饶过自己。   “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的话,那不如就去干正事吧。”秋奎满意地享受了一下这样一群人跪在自己面前的场面,而后懒洋洋地抬起了手,往那纺车的方向指了一下,“这第一天,我的要求也不高,就给我去纺金丝吧。”   “是,是……”那群人立即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爬起,而后列着队伍往那纺车处走去。   这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欺凌弱者的感受让秋奎难以自控地仰天大笑,继而他转过身,直接从身后的那井中捞起了一桶水,咕嘟咕嘟地就喝了个干净。   一股灵力从他的腹中直冲上头,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了喝醉酒后的熏熏然之感。   ……   没过多久,秋奎便已经换上了一身华贵非常甚至还有一定防御功效的全新行头,同时,有那些井水以及米粒的帮助,秋奎的修为也地增长着,身上的魔气也越来越重,拆房子揍人都越发轻松,然而,正如那些村民们所言,这些变化,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秋奎还是无法彻底地改变这个身体普通到糟糕的资质,无法协调夺舍之后肉身和魂魄之间的那丝不谐,无法从这小小的与世隔绝的村庄中走出去——那些断崖绝壁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可以一跃而过的普通的断崖,但是当秋奎打算涉足其中的时候,却分明能够感受到从那断崖深处翻涌而出的死亡的气息。   秋奎当即便抓了一个村民,在他身上拍上了一枚飞天符箓,于是那村民的背上便生出了一对羽翼,而后这村民便被秋奎带到了断崖边,直接推了出去。   那村民有飞天符箓加持,也算是平稳地飞行了一段距离,然而,就在他即将到达对面的山壁的时候,突然一阵妖风从悬崖下方翻卷上来,轻易就将他给卷下了那根本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突如其来且毫无意外的死亡让秋奎和其他那些村民都看得目瞪口呆,以至于秋奎在日后的时间里,就算御空而行,也只敢在这村子的范围里打转,根本不敢越过那条界限。   随即,在后来的日子里,秋奎发现那井里能打上来的水少了一碗,而那一碗米里头的米粒也少了三粒。   换而言之,如果秋奎想保证自己能够有充足的修炼资源,最好还是别太不拿这些村民们的性命不当回事。   “可是,就算我继续拥有这些修炼的资源,又有什么用呢?”终于有一天,秋奎在面对那水井和那一碗饭的时候,心里头莫名生出了一丝怅然。   “我的这些力量能干些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呢?难道就这样每天找着茬儿去修理那些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么?甚至还要留着手,以防自己一时手滑就又摁死了一个……”   “多么无趣的人生啊……”   “那么这些村民们呢?他们每天这样半饥不饱地昼夜不休的纺纱,难道就觉得有趣了么?甚至有趣到愿意一直活下去?”   “不,他们也并不觉得有趣,只是本能的不想死而已——他们这群人,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秋奎突然有些怀念起当初那些村民们热情地接纳了自己的场景,于是他挑选了其中一个年岁最幼,看起来精神最为疲惫的村民,每天给他半碗的水,并且也多给他了一颗米粒。   那村民立即向秋奎表达了自己心中澎湃如火山爆发一样的感激之意,似乎秋奎这小小的举动于他来说是再造之恩,秋奎这个人是应该是被供上神坛取代那佛祖雕像的存在——这村民显然完全忘记了,如果不是秋奎挥着拳头抢走这村子里那井水和米粒的分配权的话,他本来就应该享有这些的,甚至还可以拥有得更多。   而秋奎在接受那人的感激的时候,莫名生出了一丝满足之意。   “咦?难道我每天听那些佛经已经听出了菩萨心肠来了?居然会觉得做这些善事会心情愉悦?”秋奎心中暗想,隐隐觉得这种体会不应该存在,但是却又完全无法抗拒,甚至于心里生出了向往。   于是他下意识地又点中了两个人,将他们能够享受的水和米粒的分量稍稍上调了一下,而后接受着他们的感恩戴德,并为此心满意足。   然而,秋奎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当他结束了例行的修炼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他悚然发现那三个被他赏赐过的人,居然突然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秋奎怒吼,立即掉头去检视了一番那井水和那碗米粒,发现这些东西果然是少了对应的数量——这说明那三个人是真的已经死了。   “谁干的?”秋奎召集来了全部村民,厉声责问。   没人回答。   “谁主动揭发谁便是有功之人,今后每一天都可以喝一碗水,吃三粒米,并且可以休息三天不参与摇纺车。”秋奎当然知道利诱有的时候会比威逼有效。   然而让秋奎失望的是,他这话说出来后许久,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应声。   “咦?我每天看着你们对着这些米粒眼红,怎么事到临头,一个个居然都大方起来了?”秋奎轻嗤了一声,正想要继续嘲笑,但是随即,他便想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有些心惊肉跳的可能。   “一个告密的人都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儿所有的人……都是凶手。”秋奎的心中暗道——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比接近真相了。   但是这个答案显然不应该被说出来。   于是秋奎换了主意:“好,既然你们讲义气,不肯互相告发,那就一起受罚吧——从今天开始,你们一粒米都不会有,直到你们当中有谁决定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第八百五十二回自掘坟墓(上)   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所有人都是苦兮兮的被秋奎欺压的阶层的时候,大家依然能够维持住一个互相帮助的平和氛围,然而,当其中的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受到了秋奎的打赏之后,其他人便于心中生出了不满了。   这种不满一部分是因为“凭什么是那三个人”,另一部分是因为“我这么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   当然与此同时开始滋生于众人心中的,是一种忐忑不安:“这三个人就这样被收买了吗?他们会成为那人欺压我们的帮手吗?或者说……那三个人是什么时候背叛了我们,投向了那个人?”   “我们的日子会更难过吗?”村民们的心中生出了担忧,而后他们便开始紧紧地盯住了那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而那三个人还沉浸在得到奖赏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察觉到周遭的这些动荡——这三个人凑成堆,以一种无比喜悦的姿态,互相庆贺,而后将那半碗水两粒米给喝了干净吃了干净,完全没有表现出想要与其他人共享的意图。   于是,下半夜,秋奎例行开始修炼的时候,这村子里的其他人全部动作了起来,直接冲进那三人的屋子里,将尚在沉睡之中的那三个人堵住了口鼻五花大绑,而后架到了那断崖边缘,在所有人注目之下,狠狠地丢了出去。   这个过程之中,秋奎一直将自己给封在自己那间尤其高大些的茅草屋中安静修炼,努力寻找突破瓶颈的方法,完全无法分心去关照外头的那些动静。   ……   秋奎想明白了这其中关节,却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同时追究这么多人的责任——米和水都是靠人头数的,如果他真的因此而大开杀戒,最后自己就会只剩下自己以及那可怜兮兮的三粒米一碗水。   但是,不追究责任的话,他便等于是向这么一群村民认了输服了软,也意味着以后这些村民们可以抱成团以性命为本钱来向自己提出种种要求,而自己亦不得不屈辱地应承——这是秋奎绝对不想看到的场面。   所以秋奎选择了不说破,但是相应的,那些村民们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只要他们推出个替罪羊来,大家就可以和和气气地再坐下来谈了。   “跟我玩花样,一群小崽子,还太嫩了。”秋奎的心中暗自得意。   ……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这些人靠着那水中的灵力还勉强能够支撑,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便已经有人支撑不住,在摇那纺车的时候突然昏倒了。   于是,夜晚,当秋奎再一次进入入定状态的时候,这些村民们不得不凑到一起开始商议了。   “怎么办?我觉得那个人的意志实在是太坚决了,再撑下去的话,大家都会死的。”   “你不是说他舍不得那些米粒那些水,所以一定不会舍得看我们所有人一起死的么?”   “他现在是在刻意表现出了坚决的不在乎我们生死的模样,而我们如果也能以坚定不移毫不畏死的姿态对抗,争一个势均力敌的话,那还有一线生机——现在这境况就是我们双方意志力的对决,关键就是看我们谁先认输……”   “要怎样表现出毫不畏死?是不是一定要有人死?”   “是的……”   “所以,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两条路,要么,我们推选出一个人出来,由他承担起谋杀那三个人的责任,接受那人的处罚——这处罚可能会是死亡;另一条路,就是大家一起死捱,等到饿死的人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必然也不会继续坚持。”   “两条路各有利弊。”   “选择前者的话……除了那单独的一个人要牺牲性命之外,大家所遭的罪都会小一些,至于结果,便是一切都回到最初的状态。”   “而选择了后者,活下来的人日后便有了与他谈判的资本,但是,且不说饿着肚子等死的感觉好不好受,又或者我们可以改用跳崖威胁……这一条路的关键是,我们如果想要让他服软,那么死掉的人,必然不可能只是一个,甚至可能需要在座的半数……有就死的觉悟。”   “那么,这两条路,怎么选?怎么赌?”   村民们面面相觑,与其说不好拿定主意倒不如说是不好意思曝露出自己的怯懦,于是最后,每个人都用一张小纸写下了自己的决定,而后团起这小纸条,并将其扔进了一个小小的陶罐之中。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这陶罐之中的纸条被一个个打开,有人念出了那纸条上标作示意的数字,另有一人在边上用石子计数。   结果显然毫无意外地一边倒。   大半的人都选择了妥协,选择推出去一个替罪羊了结此事,而后大家继续享受那仅仅比快要饿死好上一点点的生活——且不说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抗争之心,更因为死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可能不是自己,死一半人,多半就会轮到自己的头上了。   那些还想要努力一把的人有些失望,但也只好服从大多数人的决定,于是问题现在就剩下了——谁愿意去死。   漫长的沉默之后,依然还是抽签。   当写着“死”字的纸条缓缓在其中一人的手中展开的时候,那人脸上的表情,霎时间便也和死差不了多少了。   ……   秋奎踏着第二天的阳光出现在那群村民面前的时候,抽签抽中的那个人已经面色惨白地被人五花大绑地押在了村中空地上,周围的村民们跪了一圈,向秋奎展示着自己的顺从。   “啧。”秋奎得意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玩弄人心真是一把好手,“如果魔神看到我做的这些事情,一定会给我一个不错的地位的。”   然后,他便做了一件让村民们更加惊恐和暗自庆幸的事情——他用那些村民们纺出来的金丝编制成了一个眼细密的渔,将那村民给罩在其中,而后悬挂在了一根柱子的顶端,并将其悬在了那断崖的上空。   金丝纤细,也足够锋利,于是那村民一被悬空,便由于自身的重量往下方一坠,那金丝几乎是立即就割破了他的衣裳和皮肤——伴随着那村民的惨叫,那渔的下方立即就开始淅沥沥地滴起血来。   那悬崖下方翻卷而上的妖风等于是在火上浇油——那人吊在渔之中本就不敢轻举妄动,那妖风还反复不断地将那渔给吹得左摇右摆,每甩动一次,那渔便会将那村民束缚得更紧一些,于是除了血之外,那村民的皮肉竟也开始如同秋风之中的落叶一样,在那狂风之中翻卷着远去了。   那村民痛苦地哀嚎,一心只求速死,偏偏秋奎在这个时候大方了起来,给了他充足的水和米粒,硬生生地吊起了他的那一口气。   于是,那村民硬生生地在那悬崖上方哀嚎了三天三夜方才渐渐没了声音,又过了两天之后,居然硬生生地就被甩成了那金丝渔里一副还挂着些碎肉的骷髅骨架。   “如果你们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的话,我本来打算从你们当中随意挑出三个人来享受一下这金丝渔的。”秋奎的声音阴测测地让人心底发寒,“所以现在,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吧?”   那一副骨头就那样吊在了悬崖边上,以作警示。   而后,秋奎发现,这个小村子里头的气氛,越来越像是一座坟墓了。   ……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村子大概会这样继续死寂下去的时候,那一直横行霸道仿佛万事万物尽在掌握的秋奎,突然就发了狂。   ——秋奎终于不得不承认,再充足的灵力都无法帮助他突破自身的界限,就像他无法突破这个小小的村庄一样。   然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苗头吊在前方,却怎么也不可能触及到的感觉,亦仿佛一把钝刀子在反反复复地割着他的肉将他凌迟一样。   秋奎甚至恍惚自己是不是也是被捆缚在了那金丝渔之中,正被妖风来来回回地翻卷着。   “这***还不如之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封禁!”秋奎状若疯魔,从自己那大房子里冲了出来,而后一阵飓风一样地将这村子里所有的房屋都推倒,并将拆下来的那些木头茅草全部堆到了村子中央,随即一把火便熊熊地烧了起来,映照得头顶上那朗朗晴空上的璀璨日头都黯然失色,周围的村民们被惊吓得四处躲藏,却躲不过秋奎的速度,于是他们一个个都被秋奎揪住了脑袋,而后一把丢进了那火堆之中。   有的人直接装在那燃烧的木柱上的时候就已经脑浆崩裂一命呜呼了,有的人断了胳膊瘸了腿,满身着了火还想努力挣扎,拼命地往火堆之外爬去,看起来仿佛从地狱业火之中复生的魔物。   “你们这些垃圾,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那群仍在挣扎的村民让秋奎越发不满,于是他顿时一个闪身上前。   那些村民的脑袋顿时便如西瓜一样,啪啦啪啦地碎裂了。   第八百五十三回自掘坟墓(下)   “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秋奎发泄一样地踩碎了那些村民们的脑袋之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着。   秋奎的脑海之中开始出现了一些过往的记忆——他想起了当年一无所有一事无成之时被一个人丢了一本魔修功法的狂喜,想起了自己跋山涉水地找到那黑礁坊市之时那种仿佛终于找到家园一样的感慨,想到了自己祭拜魔神的时候那种向往与感激,想起了自己在柳轲的激励下热血沸腾的种种种种,而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亦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识海深处,就算某一天突然天塌地陷了自己不得不重新转世投胎,这样的感觉亦时时刻刻地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   秋奎想起了自己重新经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年,想到了那些被凡人驱逐而东躲西藏的童年,想到了自己那个时候满心的不甘——正是这种不甘,让他在被眼下这个身体的主人堵在墙角的时候,几乎不假思索地就选择了夺舍。   这一时冲动的夺舍让秋奎后悔过,但是当他真正混入那些修士们当中,这点点后悔再不算什么了——没有修为,他依然可以为了魔劫的到来尽上自己的一份力,同时他的心中亦有满满的期待,期待某一天这世界被彻底地魔化,期待着魔修们能够成就一个如蓬莱那样庞大的资源丰厚地位卓绝的宗门,期待如他这般的魔修们能够如蓬莱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修士一样,大摇大摆地纵横来去,就好像那个一直指挥自己做这做那的队长一样。   秋奎曾经以为自己冒险闯入那禁域界限的举动,所带来的结果哪怕是死,这个决定都是很有价值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对那魔神的一腔向往之意,他相信魔神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执念。   然而秋奎却没有想到,自己需要面对的,居然是这样真实的一个封禁——似乎是专门让他这种魔修觉得不好过的封禁。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这与当初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什么区别?”秋奎往周围丢了一圈子术法,在那已经被夷为平地的村子上又砸出了一圈子的大坑。   下一刻,秋奎一头往那火堆之中跳了进去,一边狂吼着一边将手指反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哗啦”一下,居然硬生生地就将自己的胸膛给硬生生地撕开了,肋骨抻着皮肉翻转过来,仿佛在他的胸口上开了一朵大红花一样,心肝肺等内脏呼啦啦地往外喷溅而出,压得他周围的那些火焰都黯淡了一些,随即,那些火焰便以更加炽烈的热度反卷回来,将秋奎彻头彻尾地吞没。   秋奎的嘶吼飘荡在这已经不复存在的村庄的上空,似乎还带着一丝死不瞑目的不甘。   然而,一阵大雨毫无预兆地哗啦啦地从天而降,三下两下就将秋奎所置身的火堆给浇熄了,雨水灌进秋奎的口腔,顺便就将他的嘶吼也给堵到噤声。   秋奎狼狈不堪,在一片焦黑的灰烬上翻滚了片刻,瞅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股灵力从那已经挂在他身体外面的胃袋上迸发了出来,修复着他的身体——那胃袋里头,还装着那些未及消化干净的米粒。   “我有件事想不通。”一个声音在秋奎的耳边响起,“为何你觉得这日子没继续下去的意义,同时亦是满心的不甘不愿,甚至能够跳进这火堆之中撕裂自己的胸膛自取灭亡,也不肯去试试看能不能越过那道断崖,找到一条新的出路呢?”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那些水米不可能让你真正突破那修为瓶颈,你也一定要将它们抓在手中,而不肯公平分享呢?为何你明明知道欺压这群普普通通的村民毫无意义,明明知道他们织就的那些华服法器除了重量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作用,明明知道穿上那衣服的你连一句‘一表人才’的赞赏都得不到,你却仍然要在这件事上将他们压榨到极致呢?为何你明明希望有人能够与你交谈,喜欢有人能够夸奖你的仁慈,期待有人能听你的牢骚帮你派遣心中的郁气,甚至都开始怀念最初时候那和乐融融的村庄……你却一定要以杀戮来将其他人给推得更远,来将双方之间的鸿沟撕裂得更深呢?”   “为什么你明明一直在后悔,却一定要给自己加上一个勇往直前绝不回头的枷锁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秋奎头脑发炸,于是他坐在雨里,恶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脑子给撬开,好找出这莫名的声音的来源一样。   ……   单乌给那佛魔岛落下的封禁,其主体构型,内部细节,等等等等,正是源自于他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太虚幻境——甘露寺对他这个佛子的优待之一就是完全不限制他使用那些库房之中的材料,这样的特权后来他在天涯海阁以及蓬莱也同样享有,在天极宗的话由王怀炅过一下手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情,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这等修为境界也不可能真搞出什么要倾尽全部宗门收藏的大工程,故而单乌当然乐得将那些放着也是放着的原材料拿来练手了,而他最想要炼制出来的无上法宝,正是太虚幻境。   所以这层封禁的最外围的一层,几乎是完全照抄太虚幻境那一层云雾屏障,这一层云雾屏障不但能够起到一种迷阵的作用,亦等于是重新构建起这整个法宝内部的世界——一个能够随心所欲地折腾各种空间细节的并且让活物生存的世界。   如此,第二层的时候,单乌自我发挥了一下,结合了那蚁巢以及那庭院的特性,辅以万华镜空,构建出了一层真假莫变的幻阵。   秋奎感受到的就是那幻阵的一个小小角落,那些村民当然都不是切实存在的人物,那纺纱纺出的丝线自然也全是幻像——当一个人期待着看到什么而这些场景果然就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本能地便会对自己的所见所闻信以为真,不掺一丝半点的怀疑。   相应的,那些米粒和水也都只是一些足够凝练的纯粹的灵力,所以才会让秋奎感受到仿佛修炼丹药一样作用,但是这点滴灵力对修为能起到作用或许还不如找一处灵力充沛之地闭关。   然而这幻阵却也并非完全虚假——决定那些人行动的心境和思维,是单乌直接从寂空收留在岛上的那些魔人们的意识投影而来的,换而言之,这些人会有的表现,就是那些魔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所会做出的反应。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人心是真的。   设下这样一层幻境是寂空的提议,因为单乌在给他分析了未来可能会有大量前来投奔之人带来乱象,直接动手杀可能力不能逮的时候,寂空表示或许可以像蓬莱那入门之试那样设一个测试的门槛。   “如果他们能想明白,能与周围那些人和睦共处,那么他们自然便可以进入,但是,如果是冥顽不灵的那一类……便让他们永远留在那困境之中吧。”寂空如此说道,继而有些为难之色,“却不知我这想法,对佛子来说是不是太苛刻了?”   “只要你有明确的想法,那么不管多苛刻,其实花费一些心思,最终都是能够达到的,就怕你自己都茫然无措,举一把刀却不知该斩往何方。”单乌笑道,“不光构建法阵是如此,修行之道,甚至创世之道……俱是如此。”   “受教了。”寂空知道单乌指的是他之前那摇摆不定故而想要回避现实的所作所为,脸上亦浮现了一丝感激之意。   于是这第二层的目的便由此定下——能够在这幻境之中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的人,才有资格从幻境之中离开;但凡有一丝疑虑,就只能永远留在原地。   而如果村中居民全部死在此人手中,那么等待着他的,立即便是身魂俱灭。   “其实这种幻境之中,也可看尽人心百态。”单乌如此说道,并将整个阵法的中枢部分交给了寂空,通过这阵法中枢,寂空可以知道幻境之中发生的一切,也可以试着对其作出一些改变。   于是秋奎的一举一动,寂空其实都从头到尾看了个齐全,那些问题,自然也是他问的。   ……   如秋奎这样抱着各种奇怪的期待闯进这禁域的人其实还有一些。   这些人里有的几乎是一落地,发现那些村民很好杀的时候,立即就嗷嗷怪叫着大开杀戒,杀得爽了,自己也就告别了这个人世;有的人耐心惊人,一直小心翼翼地试着与周围的人和睦相处,希望能够套出这么个封闭空间的隐秘,对待这些人,寂空的耐心也很是惊人,一直通过那些虚幻的村民循循善诱,希望他们能够真正放下心里的屠刀选择立地成佛;当然还有一部分人,便如秋奎那样在那小小的空间里作威作福起来,指挥着那些村民做这做那。   只是作威作福着最终作到发狂之人,秋奎还真是第一个。   第八百五十四回奇葩   等不到秋奎的答案,寂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一弹,秋奎立即便在那村中空地上化为了一团袅袅散尽的青烟——村民死尽,身魂俱灭,这规矩既然定下,就不容更改。   相应的,在这禁域之外,那对秋奎寄以重望的队长在感应到秋奎的生死之后,一时半会而竟是完全傻了,良久,方才叹着气认了命。   而在禁域之内,寂空的注意力已经投注到了另外一人身上。   那也是一个奇葩。   ……   晁江也是转世的魔修,不过他并没有夺舍他人,一直默默地躲着自己修炼,只是在听说这天弃之地是魔人的家园的时候,便如其他的魔人那样,生出了向往之意,并且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如愿以偿地冲过了那条界限。   而晁江在穿过那层云雾,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个和乐融融与世隔绝的小村庄的时候,的确也是傻了一阵,继而,在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是无法离开之后,他便开始生出了种种不安分的念头。   “这儿的人真的是无欲无求能有口吃的能有衣服蔽体便满足了吗?”晁江非常好奇,于是忍不住就想要试着勾引起这些村民们的**。   “喂,我说,你们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吗?”晁江如此问道,而后便开始向那些人宣讲起自己就算没经历过也听说的种种传说来——托柳轲的福,类似的传说,几乎每个转世魔修都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堆。   而晁江当年更是深得柳轲真传,游走人世的时候不知道忽悠了多少人头脑发热地跟着他转修了魔道,于是根据黑礁坊市之中的规矩,他虽然花在修行上的时间不多,但是地位却是相当不低,甚至早早地接受了魔神的魔气灌体,成为了足以让众多魔修们向往的存在,亦是柳轲最喜欢拿来激励后来者的正面例子。   晁江说的故事实在精彩,描绘的场面也美妙非常,那些村民们不知不觉地就听得入了神——虽然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从头到尾都是东躲西藏朝不保夕无比黑暗的存在。   而在说这些故事之外,晁江还切了一截木头削出了骰子和骰盅来。   “这日子反正也不需要做什么正事,不如来玩些有趣的游戏好了。”晁江揪住了一些村民,和他们开了赌局,赌注就是每人每天的那三粒米和一碗水。,大家以石子或草杆计数,累积到一定数量之后,便对应着可以兑换一粒米或者半碗水之类。   “大赌的确不好,但是小赌怡情这话,却也的确是没有骗人。”晁江诱哄道,“更何况,归根结底,这也不过只是一种有输赢的游戏而已啊,难道你们过了这么久的清静日子,读了这么多的经书之后,还会因为一个游戏而丧失理智吗?”   正如晁江所言,这参与热闹所需要花费的赌注看起来的确非常少,于是那些村民们因为好奇,便也陪着晁江玩了起来。   渐渐的,就有人体会到了这小小骰子之中的乐趣了——那种骰盅掀开之前的未知,以及人心之中对未知的期待,还有最后看到答案的时候那种或激动或懊丧的情绪,轻易就打破了这些村民们心中被寂空硬生生调教出来的古井无波。   而晁江当然不会就只有这点花样,于是没过多久,他索性就教会了每个人如何推牌九打麻将,如此,有输赢有胜负,其中刺激很快便让这些村民们投入得废寝忘食。   虽然大家每一轮的投入都不多,但是世间之事,最怕就是积少成多,于是经常就有人一开赌就将自己当天的米粒和水全部都输了的干净,但是依然不肯放弃,于是便开始借债,打白条,从好友的手中再换取一些筹码,或者直接支取了第二天的水米份额——其中最多的人居然已经预支出了一个月的量。   这些人都觉得自己只要再一把就能翻盘,就可以不用再饿肚子,却没想这世事又怎么可能尽如人意——押上自己手中一切所能换来的结果,大多数仍是两手空空,以及肩膀上更多的债务,还有更长时间的忍饥挨饿。   当然,其中也有些运气特别好的,一次翻本便解决了所有问题,甚至还有了大量的盈余,这样的例子让其他人眼红万分,拼命想要重复,可偏偏老天从不曾对自己开眼。   于是这些人在对着那庙中佛像祈祷的时候,所祈求的愿望已经不再是继续这样安稳宁静的生活了,而是如何在下一次的赌局中大赚一笔,而为了想佛祖表现自己的诚意和迫切,这些人甚至还想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祭祀之法,有人直接长跪不起,有人叩首叩得额头青紫,有人放了自己的血来供奉佛像,有人甚至直接切了自己的小指……   而村民之间的冲突也越发剧烈了起来,时不时就有人猛地掀翻牌桌,然后指着某人大喊一声“你出千”,然后两人便就此纠结打成一团——出千这种词语,自然也是晁江曾经教过他们的。   而除了这些赌具之外,晁江还向那群村民们传授了一个诀窍——如果一次性地将十粒以上的米和适量的水混合,再经过他的一些术法加工之后,那么这一碗清水便会成为凡人世间名声赫赫的叫做“酒”的存在,这东西虽然入口辛辣,但是喝下去了之后,会让人生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这是一个奢侈的做法,初时根本没人舍得,而在这赌局已经成了风气之后,其中一些运气比较好赢得比较多的村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尝试了一番,立即便有些欲罢不能了,于是如何用更多的米粒来换取这叫做“酒”的东西,便成为了这些人毕生的追求——这些人的狂热也带动了其他人,于是一些原本并不想浪费的人也忍不住奢侈了一把。   可以说,当一些事情经历过之后,想要再遗忘或者当做从未发生,可就太困难了。   晁江很满意自己眼前的这些有些乱糟糟的景象,这让他回想起当年黑礁坊市里头那说热闹也好说乌烟瘴气也好的氛围。   “现在可惜的就是还差了些女人,否则的话就齐全了。”   “这样多好啊,多热闹啊。”晁溪面带微笑,“比之前那死气沉沉大家都假模假样微笑的样子好多了。”   然后,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村子,居然也就神奇地存活了下去——除了一些时不时的无伤大雅的小冲突之外,一直都没有闹出人命来。   ……   寂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置晁江这么个人。   寂空觉得晁江干的都是糟糕透顶的事情,亦认为晁江是在诱使那些村民堕落,会让那些村民们离成佛越来越远,并且最终会让那些村民们开始自相残杀,并且自取灭亡。   但是他也能感受得到,晁江对那些村民们没有恶意,甚至是满怀好心——他其实是在按照他自己的理念,在对那些村民做一些他认为正确的引导,想要将那些村民们从无所事事的无聊之中解救出来,想要帮助那些村民释放被各种经文教条束缚住的人之本性,想要让那村民们活得像个活人样子。   “他的确是在这幻阵之中拥有了发自内心的欣喜,毫无一丝的忧虑,所以,如果根据我之前定下的规矩的话……他应该是可以离开那里的。”寂空忍不住喃喃,“但是……他改变了那幻境之中的一切,那规矩,还能照常行使么?”   “他与我的理念截然不同。”寂空皱起了眉头,“让他来到此地的话,会破坏掉眼下这个现有的世界么?”   寂空的视线往窗外看去,窗外本该是天空的部分是一片散发着蒙蒙白光的幕布,那是将这个世界与外界隔离开来的屏障,幕布的下方,是一片连绵无尽的青山绿水,山坳里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小村庄,村庄里生活着的正是那些在寂空庇护之下的魔人和普通凡人们。   ……   晁江如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巡视过那群热火朝天吆三喝四的村民们,正打算随便找个桌子来练练手,突然发现这村头多出来了一个人——一个看起来颇为俊俏的小和尚。   “咦?”晁江一愣,揉了揉眼睛,然后又飞快地清点了一下身边的人头,终于确定这村子里的确是多出来的一个人。   于是晁江理了理衣服,向着那个人便迎了上去。   “在下晁江,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啊?”晁江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大师莫非也是如我一样误入此间么?坦白说,我可真是许久没见过生人了,看到大师,居然一时之间还有些忐忑呢。”   “贫僧,寂空,乃是此间主人。”寂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寂空这句话一出来,晁江的脸色就有些改变了,于是他倒退了两步,仔细看了看寂空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那群已经仿佛被施了静止术法,停在各种奇形怪状的姿态表情上的村民们,良久,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一场梦么?”   第八百五十五回乞命粥(上)   “无欲无求,天下太平;清心寡欲,方证菩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惜……”晁江摇了摇头,同时往身后那堆被冻住的村民一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世界。”   “那么你现在有何决定呢?”寂空在发现自己无法劝服晁江之后,便也不再勉强——对于晁江这种摆明没有什么恶意和杀意的人,寂空总是相对宽容的。   “我先确定几个事儿,第一,是不是我在这儿之后,就没有办法回去原来的世界了?”晁江认真问道。   “是的。”寂空点头,“除非什么时候这个法阵被彻底打破,换句话说就是——除非我死。”   “好吧。”晁江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么,第二个问题,你让我跟你去的那个现实世界,那里头的人……是不是都和他们之前那样?”   “他们之前的心境,就是现实世界里那些魔人和普通凡人们的心境投影。”寂空当然知道晁江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村民。   “而你肯定不会乐意看到我将那些真实存在的人也变成这般模样?而且,显然我也远远不是你的对手?”晁江无比有自知之明。   “没有错。”寂空点头,“那个现实的世界,我才是做主之人。”   “那么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在这个法阵被打破之前。”晁江干脆利落地下定了决心,“我并不想要完全听从你的话,也不想过你规定的那种生活,所以你不如让我继续呆在这个幻阵之中好了,至少这儿……我影响不到你,而且我还能自己找乐子。”   “你不后悔?”寂空再度确定了一遍,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身形便缓缓地消失在了晁江的面前,晁江盯着眼前的那片空白,默默地发了会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他的身后传来了那些村民的招呼声。   “晁江大哥,不来玩一把么?”那些村民高声叫唤着。   “来咧!”晁江回过头,脸上已经挂上了灿烂如花的表情,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过一样。   ……   “我终于可以开始期待所谓‘然后’了吗?”单乌感知着寂空的所见所闻所感,同时翻阅着眼前那些关于禁域外围种种混乱的汇报,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单乌在替寂空造就那一处与世隔绝的禁域之前,就已经了解了寂空所想要构建的世界,那是一种简单并且清贫得多的极乐世界的翻版。   一听寂空的打算,单乌就知道这样的世界最终一定会走到那种一成不变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状态之中,而寂空多半还会很享受这样的世界。   然而,同样是永恒的一成不变,那剑士骷髅的所在是在那根本没有活物没有异类的死寂荒野之上,根本不会有外力去打扰去改变,但是寂空这佛魔岛的所在,正处于这除魔之行的风口浪尖,不管是魔修还是除魔的修士,最终都会将视线投注到这样一个所在上。   有碰撞,有冲突,就一定会有意外发生,也就会有各种情愿或者不情愿的改变,换句话说,正是因为那几乎是注定的种种危机,这么一个清贫安宁的世界,才有希望能够迎来故事里的“然后”。   于是单乌决意帮寂空炼制了那么一道看起来仿佛封禁一样的防御法阵,让那佛魔岛真正地与世隔绝,好方便寂空以最快的速度成就他所期待的极乐世界,以做好准备迎接未来的改变。   寂空当然没有辜负单乌的期待,随着进入那封禁之中的人口急剧增加,数量已经过数万,并且仍在增长,于是那一片青山绿水中的村落越来越多,甚至村与村之间都已经开始连缀出纵横交错的道路来了。   “救下了这么多的魔人,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算是功德无量。”单乌稍稍清点了一下那些村落的数量,估算出了一个大致的数值,略略有些咋舌。   如果此时此刻佛魔岛那外层封禁剥落,将内里的魔人数量展示出来的话,那群修士们只怕又会连声惊叹,并且开始质疑自己现在每天杀得天昏地暗的究竟是在杀个啥。   “只是,虽然他是一片好意,但是我还是觉得他这行为是在圈养宠物……”单乌的眉头微微皱起,“简直就好像那些无聊之人养些猫猫狗狗一样,只要那小动物无害并且模样可爱,就愿意将其圈在家里,好吃好喝供着,也不指望它们能做些除了玩耍睡觉之外的事情。”   “真是越想越觉得那甘露寺有些可怕了。”单乌摸着下巴——他的确一直都不怎么敢回甘露寺,所畏惧者,并非那堆脑筋死板但是修为高高在上的得道高僧,而是那一尊巨大的,在外人看起来似乎是死物一样的佛祖雕像。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或许是一种同类相斥的本能——单乌毕竟也曾经是货真价实的人间神明。   ……   外围的魔人们逐渐减少,已经开始变得稀稀拉拉不成气候了,可是那些潜入禁域之中的修士们依然没有音讯传回,于是,在不知所措的等待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往那一层封禁动手了。   这样毫无依据的动手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唯一的结论就是这一层封禁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小修士们能够看透的。   “我们不行的话,难道我们的师尊们也不行吗?”围着这禁域的那些修士们依然觉得有些不满足,甚至想要开始求援——他们在这儿驻扎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这么平淡的一个不了了之的终局的。   “不会隔天那佛子跑过来说,魔劫已经暂告一个段落,我们可以各自回家了吧?”有人想到这一点,越想越觉得十有**就是这样的结局。   与此同时,一个满是阴谋的流言开始在人群之中传播了开来。   “佛子比我们清楚局势得多,他当然知道没有魔劫的话,他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才特意在外海留下了这么一片封禁了魔王的禁域。”   “还记得那些进入了禁域的魔人吗?还能估算出那些魔人们的数量吗?那些魔人如果全部都开始修炼,要不了多久,便会成就一只足以魔化天下的战力——我们不知道这封禁之中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个威胁只要一日不引爆,那便等于永远都在,亦意味着我们要一直为此提心吊胆。”   “目前看来,唯一一个可以知道这封禁之中发生了些什么的人,就只有佛子了。”   “这是他继续身为佛子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所在。”   “他可不会希望魔劫真正消泯呢。”终于有人提及了当初魔神撂下的话,“如果他真的想要为了天下太平可以不惜牺牲一切的话,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死来与那魔神做交易呢?”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那魔神开始活跃,开始宣称即将有魔劫降世,正是从那佛子转生之后。”   “到底是因为有魔劫降世所以才有佛子转生,还是因为有佛子转生所以才有魔劫降世?”   ——又是旧事重提。   “啧,其实最奇葩的一件事,不正是我们各自的宗门……对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佛子言听计从吗?”   “他到底……凭什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已经不再只是那些小修士们了,而是各个宗门之中修为高超地位卓绝之人了。   ——这些论地位可以称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家伙们,想不通自家宗主的意图,感受不到魔劫的威胁,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各自宗门库房之中消失的那些稀世奇珍。   “这样毫无道理的规矩,难道还要持续下去吗?”   ……   “终于有人开始想要你死了。”王怀炅对单乌如此说道,“我已经收到了天极宗里头几个长老的来讯,向我打探你的底细。”   “你怎么回答?”单乌并不意外,不过仍有些好奇王怀炅的选择。   “不死不灭。”王怀炅嘿嘿地笑着,“虽然我这样的回答主要是想吓吓他们,但是说真的,我觉得你上一回死得那么彻底如今都能转生成佛子了,那么那些普通的身魂俱灭对你来说,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吧——就算着了道儿,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你大概就能再一次转世为人,到了那个时候,希望那群老家伙们不要害怕你的报复才好。”   “为什么被你形容得好像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单乌撇了一下嘴,方才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你的确也应该回去天极宗了。”   “为何?”王怀炅有些诧异,“这魔劫难不成真就这样完了?”   “完不了。”单乌摇头,“只是大概是要换一个方向了。”   “就是如你之前所言,修士之中,已有入魔之人了?”王怀炅会意地眨了眨眼睛。   ……   只是,单乌和王怀炅都没想到,那些来自于背后的攻击,居然来的那么快。   就在单乌送王怀炅离开之后,那位一直死皮赖脸地想要凑到在单乌身旁献殷勤的飞花楼管事——金瓮——向单乌端上了一盘乞命粥。   第八百五十六回乞命粥(中)   乞命粥,顾名思义,就是有些人想要从别人那儿乞求一条命来的时候,便会端上来的一碗粥。   这种粥最初是在凡人之间流行——在那些岛屿遭遇了天灾**以至于众人没水没食只能惨然等死的时候,这些人便会派人直接前往临近的岛屿和路过的船只上去求救,普通的求救如果没有结果的话,那些船主和岛主往往就会收到一碗乞命粥。   最标准的乞命粥,是用初生的活生生的婴儿,辅以那婴儿母亲的乳汁,以及所谓的最后一把粟米炖煮而成的肉粥。   这种粥是在向对方示意——我们已经悲惨到需要易子而食的地步了,你却依然能够维持住那么一颗铁石心肠吗?   一些接到粥的船主岛主们都会被这种惨状所震撼而心生同情,但大部分船主岛主则会将接到乞命粥这件事当做“全家被杀满门被灭”这一个等级的天灾**。   因为,如果被送粥之人见死不救,或者救得不够诚心不够尽力,没有为那些难民们倾家荡产呕心沥血——譬如没有让出自家宅院给难民们遮风挡雨,没有将自家的钱库掏空,没有将自家小孩儿的新衣服贡献给难民们保暖御寒,又或者在给难民们施粥的时候还偷偷给自己留了一块肉……粥中那枉死婴儿便会化为难缠的小鬼,日日夜夜纠缠在其人身边。   婴儿所化恶灵,一向是所有恶灵之中最凶悍的,甚至寻常的修真之人都未必能镇服,而被这样的恶灵缠身的话,其人眼中所见将是各种疯疯癫癫的鬼怪场景,余生之中也必然会灾劫不断,甚至家人亲朋都会受到牵连,于是,最终,所有被婴灵牵连之人,都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惨状一命呜呼。   ——以命换命,这正是乞命的真正含义。   而凡人要是没有门路找不对靠山的话,是没有办法降服这婴灵的,更要命的是,对于大多数的修真之人而言,这些因为冷血而拒绝救助所以才被婴灵缠上的奸商土豪们,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当然,这乞命粥后来就渐渐变了意味,甚至成了一种类似于诅咒的妖术——有些人会人为地制造一场天灾,将一群人给逼到生死边缘,而后拿其中的新生婴儿制成乞命粥,直接送给自己看不顺眼想要除掉之人。   这种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终于有人出手,将与乞命粥有关的种种全部抹去了。   而单乌在看着金瓮端着那一碗粥来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如果他不是因为好奇而多问了一句環星子,他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乞命粥的来头。   ……   那碗是一个非常简陋的陶土碗,甚至连釉层都只有一半,碗里装着白花花黏糊糊的粥,上面飘着几点暗红,似乎是凝固的血块,而在这碗粥的正中间,一个已经被炮制成紫黑色的婴儿的小手直愣愣地树立着,手掌摊平,五指张开,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讨要小糖或者红包的姿势。   单乌能够感应到那只手的确真的是凡人婴儿的手,甚至能够感应到那只手上萦绕的怨气——显然这小婴儿在临死之前,遭受的罪过可不止那当头一刀。   换而言之,这碗粥的诅咒可不会仅仅只对凡人们有用。   单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方才有人送来了这碗乞命粥,我无法不收。”金瓮看到单乌的举动,脸上顿时露出了愁眉苦脸灰心丧气的神色来,“连佛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碗中的婴灵诅咒吗?不能想办法超度这婴灵吗?”   “有人送来的?”单乌挑眉,他其实觉得这碗粥的来历完全就是金瓮的自导自演,但是现下他还不会说破,只是顺口问了一句,“那人还在么?”   “其实我都不知道是谁,总之这碗粥,突然就出现在了厨房的灶台之上,之前之后,都没有任何迹象。”金瓮长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是冲我来的?否则的话,你肯定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单乌轻嗤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难道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   “这实在是我的疏忽。”金瓮干笑了两声,而后他手里的那碗乞命粥便被单乌接了过去。   “我会超度这个小孩子的。”单乌回答,“金老板你暂且还是离开吧,万一有什么事情,可就不妙了。”   “好,好……”金瓮点着头,作势转身欲走。   金瓮的身形都还没有完全转过去的时候,单乌手里那碗乞命粥突然就暴动了起来,那只紫黑的小手猛地化成了一团黑色的魔气,冲着单乌的面门直抓而去,似乎是想将单乌整个人都一口吞下。   同时,单乌所在的这间仓房也迅速变形,周围的墙板喀拉喀拉地落下了一层层的铜墙铁壁,甚至那些隐藏在各种装饰背后的阵纹也都明亮了起来,死死地钳制住了周遭的灵力波动。   金瓮的身形亦消失在了这仓房之中,好像两个重叠的空间在这一刹那被撕开了一样。   而如果在外面的话,则会更直观地看到这艘楼船的变形——原本流畅的船体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拆分组合之后,居然成就了一颗巨大的圆球,圆球之上阵纹一道道明亮得有些刺眼,并且这些阵纹正在努力地将这颗球体给挤压得更加紧实一些。   “就算你是元婴自爆,也别想从这颗球里面挣脱出来。”金瓮的身形出现在了那颗球之外,满脸得意之色,“而那一碗乞命粥的滋味,你可要好好品尝一二啊。”   ……   周围的墙壁依然有继续向内压逼的趋势,却被单乌早些时候布置在这舱房之中的法阵给反向支撑住了。   那婴灵距离单乌还有一指左右的距离,那一张黑黝黝的大口刚好就罩在单乌的脑袋上,而顶在那婴灵面前的,正是那一柄往生剑。   单乌的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的是往生咒,念了一会,发现效果似乎有限,便换成了伏魔咒。   那婴灵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倏地倒退,并迅速膨胀成了一团毫无定型的黑色烟雾,迅速充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并且吞噬了一切光源,让单乌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一片茫茫黑暗之中。   周遭鬼哭狼嚎之声渐次响起,不断有冷飕飕的阴风试图突破单乌的防线,单乌不得不利用往生剑在自己的身边落下了一圈剑阵,同时单乌亦发现,自己意图反攻之时挥洒而出的佛力,几乎是毫无意外地被那些魔气所污染吞噬,并反过来成为了压逼自己的力量。   “这是魔胎?而且……还不是普通凡人生出来的魔胎。”单乌意识到了这婴灵的强悍,不由咋舌,亦在自己的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   “是某些修士的孩子?”   “他这是从哪儿搞来的?”   ……   然而此间的场景还轮不到单乌来想些多余的事情——那婴灵的仇怨完全是针对单乌这个个体,一切安抚净化的咒文都没有什么用途,并且,虽然单乌能够成功地将那婴灵的主体给隔绝在自己身体之外,但是其中蕴含的诅咒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却是无孔不入,一点一点地往单乌的身体里钻去,似乎是想要将他直接给封冻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单乌摊开手,手心里一团金乌火——这本该金光灿灿让人温暖入春的火焰,此刻在周围阴寒的压逼下,也苍白得隐隐有些发蓝,当然更感受不到些微热度。   “已经开始影响我的知觉了吗?”单乌虽然也感觉到了棘手,却依然觉得自己能够找到办法从这婴灵的控场之下逃脱。   而就在单乌收回那团火焰的时候,一股阴气突然一跳,紧紧纠缠着那团火焰,仿佛抓住了一根牵引绳索一样,哧溜一声就钻进了单乌的手心之中。   那股阴冷如蛇一样在单乌的身体内游走,所过之处皆是冰霜,而且看起来,竟是想将单乌的五脏六腑全数魔化一样——这似乎就是那诅咒的本体。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吗?”单乌没有阻拦那道寒气,甚至是有些期待地看着那道寒气一头冲入了自己的心脏之中。   胸腔之中猛地一沉,带得单乌的身形都狠狠摇晃了一下,心脏敲在了同样被冻成石头的其他内脏之上,撞得叮铃哐啷一阵乱想,让单乌觉得自己好像是挂在窗口的风铃一样。   继而他便感受到了那诅咒的内容,那是无比干脆利落果断明确的一个巨大的“死”字。   “如果是别人,或许真的就无计可施地中招了呢。”单乌勾着嘴角笑了起来,而后,他便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些化冻之时,让人莫名舒爽的细微瘙痒——就好像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的路之后,安安稳稳地泡进了一池温度刚好的热水之中一样。   “如果下的诅咒是些别的事情的话,比如说让我一辈子穷苦难当运气糟糕桃花绝迹……或许还会起点作用呢。”单乌轻声地开了口,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口气对那个婴灵说道。   第八百五十七回乞命粥(下)   婴灵虽然是为了承载诅咒而生,但是其也算是有一定自我意识的,特别是在诅咒的效力被压下之后。   于是在单乌出声之后没多久,周围的魔气渐渐收拢,重新出现了那已经完全被压成球形了的小小船舱,而那些魔气也在单乌的面前凝聚成团,片刻之后,成就出了一个遍体都是符文的色泽黑紫的小小婴儿。   婴儿看不出性别,没有毛发,没有瞳孔,双眼是满满的赤红之色,眼眶下方挂着两道干涸的血痕,皮肤上一块一块毫无规律的是蛇皮一样的瘢痕,牙齿一颗颗尖尖得仿佛鲨鱼牙齿,额头上还有两团凸起,似乎是要生出角来。   那些符文似乎是刻在婴儿的皮肤上的,每一道都是深深的凹痕,并且边缘是翻卷的血肉,时不时地有魔气从血肉之中溢出,好像这副皮囊随时会爆炸一样。   婴儿的心口之处,有一团火焰的标识——那正是魔神的象征。   婴儿用那赤红的双眼看向单乌,并且对着单乌示威性地伸出了舌头,那舌头的尖端似乎是被人用剪刀剪开了一样,分作了双叉,看起来如同蛇信子一样。   这婴儿的模样让单乌觉得有些心惊,因为他完全能够看出,这婴儿身上的一切痕迹,都是他还活着的时候,被人弄上去的。   ……   这婴儿最初的时候可能只是因为身怀魔气而显得有些皮肤黑紫,但是在炮制那乞命粥的时候,显然又有大量的魔气被灌注进了那小婴儿的身体之中,这才使得他的表皮变得如此怪异,额头上的凸起显然也是因为这些手法。   原来的眼睛被挖去,而后填入了赤焰血眼,舌头被切成两半,身上被刻下符文,性别也被抹去,而且看起来还要承受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咒言洗礼,好将那诅咒之意深深地刻在这婴儿的魂魄之中,直到一切时机成熟,方才将这活生生的婴儿送入了锅中,炖煮成了那么一碗乞命粥。   于是单乌开口问了那么一句:“你想不想让我替你报仇?”   婴儿的五官纠结了起来,看起来是越显狰狞,同时眼眶之中的血液又开始向外渗出,张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捱不过身上那些符文的压制,于是最后喉咙里发出来的,依然是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   单乌皱了皱眉头,撤下了身遭的防御,进而向那小婴儿伸出手来——反正他已经确定那婴儿身上所带的诅咒对他无用,那么这婴儿就算再有什么能耐,也无法真正对他造成伤害。   “大不了死一回就是了。”单乌的心里就是这样的打算。   那婴儿却有些迟疑,似乎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完成他存在于世的意义,豁出全力对单乌下杀手,还是该接纳单乌的好意,放过单乌,也放过自己。   这迟疑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下一刻,这婴儿身上的符文便明亮得仿佛炽热的铁水在他身上的伤痕里流动,激发起一团团的黑色烟雾,亦激得这婴儿那点可怜的理智和自我意识全数丧失。   婴儿张开了口,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冲着单乌放在他面前的手咬了下去,明明是恶灵此时却仿佛有了实体,居然一口就将单乌的手给咬了个对穿,血液“噗”地一声就溅到了那婴儿的面目上,那婴儿的咽喉处亦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是在大口吞咽着单乌的血液。   “原来如此,这是将那婴儿的肉身保留了下来啊,需要的时候,便可由虚化实……”单乌暗暗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亦生出了好奇之意,“所以,这肉身……在吞吃了我的血肉之后,会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当然不会什么事情都没有——目前为止除了吃遍天艳骨这样的存在,还有沼泽地里那些黑泥,单乌的血肉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那婴儿又“咕噜”了两声之后,猛地松开了口,后退,抬头,仰天张口,立即一股黑臭粘稠的液体就那样“噗”地一声从那婴儿的口中窜了出来,婴儿的身体立即就瘪了下去。   单乌轻松地让开了那一团黑臭的脓血。   那婴儿吐完血,似乎还茫然了一段时间,但是身上的皮肉便已经开始往下垂坠,并且一些脓血亦从那些表皮上破开的符文中淅淅沥沥地滴落了。   单乌上前一步,一团佛光直接点上了那婴儿的眉心之处,魔气在遇到佛光之后纷纷退散,婴儿的身体亦仿佛在火焰中被煅烧的法宝一样,发出了哔哔啵啵的声影,没过多久,那婴儿便只剩下了一颗小小的莹白发亮的骷髅脑袋,以及那脑袋上附着着的纯粹的意识——多余的肉身,以及这婴儿那饱经折磨的魂魄,都已经被单乌直接抹灭了。   “如果还是恶灵状态的话,似乎还做不到这样啊……”单乌默默地嘀咕着——恶灵状态的话,这无法被超度的灵体因其聚散由心,就算以术法困束,亦难免会有疏漏,并且这婴儿的灵体显然经过了特别的炮制,其中预设的种种手段,亦足以让人防不胜防。   而眼下,那些预设的手段都因为婴儿肉身的崩坏而来不及被引发,那些符文更是因为被脓血覆盖而暗淡无光,于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轻而易举地被单乌尽数毁去了。   随即,单乌感受到了那小骷髅上传来的仿佛是解脱一样的欣喜之意,以及伴随那感激之意而来的,有关一切的前因后果。   ……   飞花楼中,有一名修为高深地位卓绝的长老,自号某某神君,按亲缘关系应该算是金瓮的姐夫,不过金瓮的姐姐只是那人的众多妻妾中的一个而已。   那些妻妾之间互相争宠,各展手段,金瓮的姐姐因为用了秘法怀上了那长老的孩子,得到了一段时间的专宠,金瓮也正是因此才争取到了代替飞花楼前来与佛子结交示好的任务的。   然而这专宠在那孩子诞生的时候便结束了——那个孩子毫无意外是个魔胎。   “从来没有听说过修士诞生的孩子还会被魔物附体,这说明她当初施展的那秘法就有问题,多半就是打着想要坑害神君的主意呢。”那群妻妾们自然不会放弃这落井下石的机会,立即纷纷开始诋毁那个女人的一切作为。   于是那女人理所当然地失了宠,被打入了冷宫,再也没那资格见到那神君的面目。   那女人满心不甘,觉得是那孩子害了自己,然后开始恨天恨地恨身边的一切,在诅咒过魔神痛骂过那群诬陷排挤自己的小人之后,她的恨意,在九曲十八弯的扭转之后,因为那觉醒魔胎有意无意的引导,终于投注向了佛子单乌这么个存在。   “如果不是他,魔神就不会愤怒,那么就不会有魔劫,而我就可以凭着这个孩子,彻底地稳下地位……”那女人因为憎恨而变得有些不人不鬼,更因为憎恨而毫无底线。   然后,她就想到了乞命粥这么个玩意,并早早地就联系了金瓮,让他将那楼船做了种种改装,以求万无一失,而金瓮对他这个姐姐可是言听计从,根本连原因都没有问,便依言而行了。   与此同时,被拿来做为乞命粥的基础材料于是饱经折磨的,正是诱导那女人的思维走到如今这一步的魔胎。   ……   “这可真是自作自受啊。”单乌把玩着那个小骷髅头,依稀仿佛听见了那小骷髅头发出的满是悔恨的呜呜呜的哭声,不由地哑然失笑。   “不过,居然这么平淡地就开始了吗?”单乌意识到了即将面对的局面,轻轻地撇了一下嘴,依然对这么个开局有些不满。   “女人,还有婴儿……”单乌轻哼了一声,“这一群老家伙们,还真是够正义够仁慈的啊。”   那小骷髅头从单乌的手上消失,被单乌转移进了太虚幻境,而后单乌便开始打量起周围那已经是球形的船舱。   一道道的阵纹努力地压制着单乌的神识,但是这种层次的阵纹又怎么可能让单乌感到阻碍?于是稍稍推算了一下之后,单乌便已经动手,直接以自己的灵力介入了那阵纹之中。   随即,单乌便感知到了这船体之中的种种细节,亦知道了这船体如今早已经被一只看不清楚模样的巨兽拖拽着潜入深海,并且之前这船上的人——包括飞花楼的那些侍从以及甘露寺那些陪伴佛子的和尚们,都已经在船体变形的过程之中被碾成了肉泥,这些人的血肉魂魄亦融入了这船体身上的诅咒之中,让这船体变得越发地坚不可摧。   “准备得相当充分啊……然而还是低估我了。”单乌暗赞了一句,下一刻,这船体的外壳便喀拉喀拉地响了起来,惊得那深海巨兽一个停顿,并随即掉过头来,严阵以待。   船板一块块地剥落,如同一朵绽开的莲花一般。   佛子便在这层层绽放的莲花中心处出现,然后被一股强大的水流裹挟着,冲入了那深海巨兽的口中。   第八百五十八回小心噎死(上)   这世界上什么都能吃,就是单乌不能吃。   那深海巨兽不知道这一点,于是没过多久,他就化成了深海之中一团浑浊的血浆,招来了一堆小鱼小虾和各色奇怪的海洋生物——这海兽庞大的身躯所分解出来的养分,足以让这些海洋生物在这这一团血浆波及的范围内繁衍生息数十年之久。   单乌冲出了那团血浆,亦一路反冲打算重新回到了海面之上,然后毫不意外地遇到了那群严阵以待的修士们,以及他们布下的天罗地。   “你一定不知道,那乞命粥的诅咒之中,还带有追踪之能。”那群用术法遮掩住自己容貌的人如此说道,“你没有第一时间躲藏起来并向甘露寺寻求帮助,可实在是下策——果然佛子就是自信吗?觉得自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是啊,我毕竟算是有神明保佑之人呢。”单乌笑着回答,同时放出了剑阵,举动之间完全表明了自己那胸有成竹的自信。   那一群蒙面修士冷哼了一声之后,一个个手里也执起了阵盘,环绕着单乌布下了一道大阵——他们当然知道佛子长于阵道长于炼器长于剑道,是能够单挑魔神分身的存在,于是少不得得针对着佛子的各项能耐做上一些准备。   “如今的外海修真界能凑出你们这么多人,也着实是不易了。”单乌看着这阵势,赞扬了一句,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道道剑光纵横穿梭,看起来是打算就此大干一场。   众人严阵以待,竭尽全力地运转着诸人合体的这套大阵,围绕着那些剑影分光做出了种种足以致命的碾压一样的攻击,几次三番,甚至将这一片区域之中的海水都已经完全化为了虚无之后,那剑光居然就如同落在温水中的浮冰,渐渐消失在了原地。   “咦?”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妥,停下了进攻,开始以神识细细地搜索起周遭的动静来。   “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众人大惊,立即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单乌最后消失的位置。   一颗小小的水晶球暗暗静静地漂浮在当场——在众人竭尽全力的围攻之下,这小小的水晶球上除了两道裂纹之外,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这是……”有人好奇地上前,将意识投注在了那颗水晶球上。   水晶球反馈出了让那群修士们无奈愤怒,且心惊肉跳的解答——原来他们所感知到了单乌身上的诅咒,其实早已经被单乌转移到了这颗水晶球之上,他们之前所感知到的单乌的实体,还有那些看起来威力巨大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剑阵,其实全部都是由这颗水晶球所化出的幻像,至于真正的单乌,早就已经逃之夭夭,甚至可能已经将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回报给了诸家宗门了。   修士们面面相觑,收起了阵势,周遭的海水猛地倒灌,瞬间便填充了这一圈子的空白,没有让这群呆愣了的修士们移动半步,同样也没有撼动那颗水晶球一丝半点。   海水倒灌碰撞所带来的内部震荡亦无声无息地以那个水晶球为中心开始荡漾并扩展,一直待到传播至海面上之后,方才以惊涛骇浪的模样展示出来。   终于,在确信眼前的敌人是真的不见了之后,有人摔了阵盘破口大骂:“不是说这套阵势万无一失的吗?***到头来这么一点小小的伎俩就将我们给糊弄过去了?”   “不是说那碗乞命粥里埋藏的暗手他就算发现了也无法破解的吗?”   “你们好歹都是积年的元婴,以你们的修为和经验,谁都没有发现其中异常,难道还要怪我没有按住他的脑袋来给你们杀?”   “要不是你们说此举可以一劳永逸……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走明面上的煽动路线,让他身败名裂,自绝于苍生。”   “这样一来,我们反而陷入了被动啊……”   “罢了,现在抱怨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想想该怎么让事情重新回到轨道上来……”   ……   那群修士们一时半会商讨不出什么结论,于是其中有人抬起了手,对着那颗碍眼的水晶球砸出了一道术法,似乎是想要将那欺骗自己等人的玩意儿碾成粉碎,以发泄一下自己等人准备良久却扑了个空的满腔郁气。   那水晶球被灵力碾压,吱吱呀呀地尴尬地响着,却突然从中心处跳出了一团火焰来,而后“噗”地一声,这团火焰冲破了那层水晶外壳的压制,地席卷,将那几名修士一股脑儿地都卷了进去。   那几名修士原本以为单乌已经远离,自然是早就松懈了下来,如今被这团火焰一卷,虽然自己等人是及时撑起了防御,但还是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这些人的站位立即就乱了,那些阵盘就算还拿在他们手上也无法重新撑起阵势,更何况其中一人因为愤怒,早就已经将那阵盘甩到一旁用以泄愤。   下一刻,蒙蒙的白雾取代了无处不在的海水——那些人就算再迟钝,也该知道自己等人是中了计,如今是反向落入了单乌的阵法之中了。   有人的脸上是一片惨然,知道只等人到底还是低估了单乌,也有人却因为这几次三番的耍弄而怒火爆发,甚至都无法维持住这么一个伪装出来的人形。   “我可以问一句,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才决定要我的命吗?”单乌的声音响起,用一种特别无辜的语气问道,虽然在他自己,其实对一切理由都早已心知肚明。   ——突然冒出来的毫无跟脚的小子,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魔劫成为了各家宗门的座上宾,不管什么地位的人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佛子,更糟糕的是他还直接挂住了几家宗门那些几乎不问世事的宗主们当做靠山,而且他说的话还会被那些宗主们下令必须毫不拖延毫不打折地不计代价地实行……   单乌有时候回想一下自己的作为,都觉得那群老家伙们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居然真的能容忍自己到如今这个地步。   “或者得说,蓬莱那位宗主的威势,在这外海修真界,果然是首屈一指的么……”单乌忍不住感叹。   单乌其实很清楚自己地位发生改变的转折点——在见过蓬莱宗主之前,他还只是一个被架空的被众人当做吉祥物一样的存在,真正的大事都是由各家宗门的长老们决定,甘露寺也只是顾忌着魔劫的传说和自家宗门的脸面,于表面上给了单乌佛子身份的各种优待而已,但是,在蓬莱宗主发话之后,单乌所说的话便被自动镀上了一层金光,成为了那些大人物们不得不谨慎考虑的存在。   “啧,还回报甘露寺呢,我觉得现在甘露寺的那群老和尚们,没准会希望我早点往生去往极乐呢。”单乌想到了之前那群围攻自己的修士们的言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单乌可不认为在蓬莱宗主如此着意地为自己撑腰的前提下,甘露寺里头的那群老和尚们会觉得愉快。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能闹多大……也就看这群人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了。”   ……   魔神亦察觉到了一丝有些不妥的气息——佛魔岛的存在感在各种作用下突然变强,寂空对那群魔人们的教化之举亦使得信力发生了转移,让魔神察觉到了一丝自己手中士卒被人打劫了的不爽感。   “咦?又有一个走神明之道的?”魔神终于注意到了寂空,“哟,这回又是个和尚。”   “怎么最近的和尚们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安分,每个人都想着要将那老和尚取而代之了?”魔神啧啧称奇,亦随即想到了之前的单乌,下一刻,他心里那一直摇摆不定的立场“唰”地一声就立得笔直,仿佛一杆旗帜一样,为他指引着光辉的前路。   “嘿嘿,算你这个小子好运。”魔神喃喃自语,仿佛单乌正站在他的眼前一样,“毕竟和你这碍眼的小子相比,我更讨厌那个老和尚,所以,一切能够让那老和尚不爽的事情,都将是我的毕生所求。”   “既然你对那老和尚也不怀好意,那么我们姑且可以算作是同一战线。”魔神想到振奋之处,嘿嘿哈哈地就笑了起来,“这局势真是太美妙了,一个表面上冠冕堂皇的佛子,应该要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居然和那天下人人唾弃的魔神是同一立场,而且还耍弄得这天下人都跟着他团团乱转……”   “哎呀哎呀,这么想来我可真是迟钝呢,居然到现在才想通这一点,嗯,一定是因为那小子长得实在是面目可憎的缘故。”   “当然,还因为他的出现,让黎凰那个可人的小姑娘烟消云散……”   “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就这样化为飞灰——那群和尚们简直是毫无人性!”   “不过,这事儿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是有些微妙,毕竟那个小子出现的时机也实在是太巧了。”   “所以,黎凰那个小姑娘,是真的死了吗?”   第八百五十九回小心噎死(下)   被魔神挂念的黎凰莫名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痒,于是难耐地扭动了一下,但是很快便调整好了仪态,迎上了对面而来的艳骨。   黎凰客客气气地请艳骨坐在了一张桌子前,而后恭恭敬敬地向艳骨提出了要求。   “艳骨姑娘你能否自封修为?不说完全将自己封禁到凡人的境界,至少也要与我齐平才好。”黎凰拱手说道,“如此,我施展的幻阵,才有可能真正起到作用,而不至于被姑娘你一眼看穿。”   “变戏法的时候要是随便就被人看出小伎俩了,那还有什么趣味呢?”黎凰稍稍后退了一步,手里亮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阵盘,一双眼盯着艳骨,似乎笃定了她会按照自己的请求来照做。   艳骨的确是迟疑了一下,毕竟自封修为这种事情不管对谁都是有些冒险的,特别是她如今这种境界的人——如果艳骨想要将自己的修为境界实实在在地压低到比黎凰还低的程度,那么在恢复的时候也是颇为需要经历一番折腾,是不可能一念之间就将一切封禁解除的,而这个过程之中,不管是黎凰还是那迦黑月,都有能力将自己重创。   艳骨其实并不怀疑黎凰对自己的心意,也明白黎凰要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但是她并不信任那迦黑月,于是她的眉头微微地就皱了起来。   “艳骨姑娘有决定了么?”看到艳骨的迟疑,黎凰又问了一句。   “稍等。”艳骨应声道,而后一抬手,先将自己与黎凰所在的这处房间与外界割裂了开来,另成一界,随即又落下了各种不同的法阵,力求将这一处空间给护一个万无一失。   黎凰微笑地看着艳骨施为,并不曾出手阻止。   终于,艳骨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地足够了,方才屏息凝神,以两手同时勾勒出了一道繁复的符文——这符文正是当初她用来压制单乌修为的那一套。   那符文硬生生地被织成了一件衣服的模样,随着艳骨手指的牵引,轻飘飘地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而后隐没,下一刻,黎凰便觉得周遭的空气都为此一轻。   艳骨居然无比实诚地将自己的修为给压制到了差不多筑基境界的修为——对这个灵力充沛的世界的人来说,筑基境界就已经差不多就可以等同于凡人了。   黎凰微微一笑,她手里托着的阵盘一层一层地铺展了开来,最后展开成了一副托盘,盘子正中是一只莲花碗,碗中承载着一滩清水,看起来毫无特色。   艳骨的双眼立即如钩子一样盯住了黎凰手里那玩意儿。   黎凰款步上前,如一名训练有素的侍女一样,将那莲花碗放在了那张桌子上,而后摆开了餐具,对艳骨做出了一个请的姿态。   艳骨几乎是痴癫一般颤抖着上前,捏起了那柄小小的黄金汤勺,从那莲花碗中舀起了一勺清水。   “一模一样的气味。”艳骨的声音颤抖,身体颤抖,甚至全身的灵力都在颤抖,但是捏着那勺子的一只手,却如铁铸一样,纹丝不动。   “还请姑娘品尝。”黎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这一碗水是她用单乌拿自己肉身提炼出来的那些粉末液体之类还原出来的,货真价实地就是单乌身上的气味,同样也有足以让活物肉身化为脓血的效用,只是毕竟不是原版,效果虽然差不多,尝起来的味道却总归是会有些差距——黎凰和那迦黑月都没有那个找死的觉悟去品尝单乌的血肉滋味。   只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境之下,这些微的差距才会让黎凰对艳骨鬼扯的那些理论显得更为可信——信赖他人,才能感受到惊喜。   ……   那勺子里的清水转眼消失,而后艳骨那只铁铸的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甚至连勺子都拿捏不住,叮当一声便落在了桌面之上,而后艳骨以手撑着那桌子的边缘,摇摇晃晃地靠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而后身体就整个儿瘫软了下来。   黎凰看起来是在为自己的成果得意,但是实际上却一直关注这艳骨身上的每一丝变化:“她现在已经自封修为,会不会连这肉身都倒退到筑基境界的状态?会不会真的就这样自取灭亡?”   下一刻,黎凰便看到了答案:“好吧,不可能……”   虽然艳骨这些人在化神境界依然保留了自己的肉身,但是这肉身的本质与凡人的肉身早已经是天差地别,意识和神魂的力量亦强大到能够独立存在,甚至反过来影响肉身,换而言之,对艳骨这等修为的人来说,身魂识这三者只要保留了一个,这人就有再生的可能——而单乌的血肉最大的作用其实正是将人之意识永恒保留。   “总算是想明白他们为何会撑得住你那血肉了……毒死他们的梦看起来是不用再做了。”黎凰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思维却忍不住跳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上,“所以,这是不是可能意味着……他们的意识,已经经由你的血肉,而永远地留在了这具肉身之上?他们难道可以就此永生不灭了么?”   “好像真的是亏本生意……”另一头的单乌忍不住嘀咕出声,随即就骂了一句脏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将他们训练成看门狗,我这辈子都会憋着这口气啊!”单乌和黎凰共有的识海之中,这么一道决心哗啦啦地化成了一块石碑,“嘭”地一声从天而降,而后就这样高高地树立在了那已经越来越宽广了的城池之中。   ……   艳骨在椅子上靠了许久,许久,许久……   直到黎凰上前敲了敲桌子,方才唤回了她那恍惚的意识。   “我说……这时间该够了吧……”黎凰说道,“虽然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也觉得打断你的回味是不太好的事情,但是你总不能一直将我困在这儿陪着你发呆吧。”   “……好吧。”艳骨看着黎凰,半晌,方才长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应承道,而后她那瘫软的肉身便再度变得血肉饱满了起来,那一层封禁自身修为的符箓也仿佛蛇蜕皮一样从艳骨的身上的剥落,大约半天的时间过去之后,艳骨方才重新恢复到了原样。   “其实味道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而且其中极乐散的分量也太重了。”艳骨一边解着封禁这处空间的种种手段,一边向黎凰提着意见,“但是,这吃下去的感受,却是一般无二……这一点,很了不起。”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么?”艳骨似乎又开始回味起那种欲生欲死的感受,迟疑了许久之后,方才回头向黎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这正是幻术的绝妙之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不用大动干戈,却可以让人有无比真实的体验。”黎凰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坦白说,有些隐秘,你一旦知道了,可能就再也无法感知到其中乐趣了——你确定你想要再亲手毁掉一次方才那种享受吗?”   艳骨死死地盯着黎凰,又是良久,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黎凰的说法,随即便发誓日后将不再追问黎凰,并且要求黎凰千万不要将其中秘诀告知他人——因为这种隐秘如果被别人宣扬了出去,将来再有什么人当着艳骨的面将这秘诀大声说出,很有可能就会将艳骨再一次地从天堂拽进地狱。   ——艳骨实在是太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欲生欲死的感受了,她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于是,哪怕艳骨的确对黎凰所施展的手段有些疑虑,甚至隐隐觉得那种感受的出现并非全部都是幻术的作用,她也不敢去追问,生怕这一追问,梦就醒了。   ……   “比我想象得要顺利得多了。”黎凰在目送艳骨游魂一样地离开之后,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主动去提醒艳骨回神,实质是非常暴露真相的一件事。   因为如果艳骨感知到的一切全都是黎凰控制下的幻觉的话,那么艳骨根本就不会有这么长的时间能够容她如此慢慢回味——黎凰只要想离开,只要撤除加在艳骨身上的幻境,艳骨便不得不回过神来,而后开始哀求黎凰再来一次。   但是黎凰却是通过敲桌子这样的举动唤回艳骨的神智,这意味着黎凰其实根本没法控制住艳骨的感知,那么,艳骨所体会到的究竟是什么,就很值得推敲了。   而艳骨没有追问。   “她果然和我想象得一样疯癫了。”黎凰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对她和单乌来说,也只有在证实艳骨的确为这一口肉疯魔到这等程度的时候,才能证明单乌的血肉的确是有钳制艳骨行动的作用和价值的,才能证明那块肉并不仅仅只是吃遍天艳骨那两人难以割舍的一丝人间牵挂,如此,单乌那将这两人驯服成看门狗的大计,才有真正实现的可能。   “要抓紧时间了呢。”单乌默默嘀咕着,“这两头的时间差可不要太大才好啊。”   !! 第八百六十回顺势而为的变故   单乌在那一日遇袭之后,很是销声匿迹了一阵。   虽然事实上,单乌是在照看另一头的黎凰,等着她验证艳骨的状态,好谋划如何更进一步将吃遍天也给圈养进来,当然,吃遍天的那些自称是世界顶端的饕客朋友们要是也能够拉扯几个进来的话,那就更好了。   而在单乌目前所在的这个世界之中,自从那遇袭之事被人发现之后,整个外海修真界的事情也开始一日三变地波澜诡谲了起来。   ……   和单乌同在那楼船之上的还有甘露寺的一堆和尚,当那楼船变形之时这些和尚一命呜呼,他们留在甘露寺中的长明灯自然也随之熄灭,于是立即便有人意识到了不妥,并立即派人往出事海域探查,同时亦开始试图联络单乌。   单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一直没有回音,与此同时,其他的几个宗门之中,也都陆续传来了有宗门长老遇害的消息。   这些长老的修为身份地位对诸家宗门来说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决策级人物,他们的死当然不能随意糊弄过去。   于是,在一番齐心协力却毫无效果的调查之后,这一群长老的死亡,便被有心人与所谓的魔劫联系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魔劫么?”有人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听到那样的猜测之后以惊疑的姿态问道,但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似乎才有点传说中的惊天魔劫的架势——毕竟在那些底层修士和凡人之间折腾的动静闹得再大,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撼动这外海修真界根基的事情,也实在配不上那位传说中的魔神的身份。   因此,这种不负责任的猜测流传开来之后,迅速地就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毕竟除了传说中的魔劫,这世道上也没有什么天灾人祸能让那一群长老突然之间就死得无声无息尸骨不存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毕竟,这是一直以来天下太平,秩序井然,连残暴点的异兽都找不到的外海修真界啊。   “连天机之中的痕迹都被抹去了,说这不是魔神所为,谁会相信?”有些因为功法的缘故对天意感应较为敏锐之人如此说道,天意显然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提示。   而后更多让这些笑看世界风云变幻的修士感到不安的事实被暴露了出来。   那些由修真之人诞下的一出生就有自我意识甚至能够反向影响自己这肉身父母的魔胎,那些通过夺舍之术混进修真人当中并肆意散播各种谣言的转世魔修,还有那根本无法一一排查的早已为了魔神的画饼而背叛自己所在阵营投往魔神麾下的各等修士……   “凡人世间闹得太狠,以至于我们一时之间竟没有注意到我们内部的问题……”各家宗门的长老们都纷纷露出了震惊之色,并且无比顺畅地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那个总在凡人世间折腾,着意于凡人生死和存续的佛子,而忽略了自己等人在面对“魔劫将至”这个警告之时的轻慢和各怀私心。   而这些修士们在面对魔劫的威胁之时,其反应并不比普通凡人们要好上多少。   那些凡人们多少还是因为修士们出手认定那是魔物附身后,才生出了排挤之意,这些修士们却是因为知道大家其实都可以找到术法掩藏自己的底细,于是在“或许”,“可能”,“大概”之类的形容词语无形中都变成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种种猜忌,顿时就引得暗潮汹涌。   “那个佛子呢?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有人在无计可施之下想到了单乌这个一直被他们觉得碍眼的存在,“难道现在魔劫真正开始了的时候,他反而是怕了?”   ……   终于有切实的冲突爆发——那些诞生在修真宗门内部的魔胎正是种种矛盾一刻引发的最棒的借口。   那些有闲心成双成对有闲心在自己修炼之外考虑繁衍后代的修士,其本身地位家底一般都不低,于是那魔胎便可以成为他人理直气壮得掠取那些人地位利益的理由。   而利益永远是让人为其疯狂做出无数匪夷所思之事的最本源的动力。   于是,当那些孕育出魔胎之人发现自己等人就算依着众人的意愿直接亲手将那魔胎碾得身魂俱灭,那些外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时候,一些人追悔莫及,一些人因愤怒而狂暴,并由此大开杀戒,反出宗门,引得背后一队队的追兵——修士们真正开始决定驱逐魔物的时候,可比那些只有铁锨锄头的凡人们能干得多了。   一时间,那些反出宗门之人,只觉得这茫茫沧海天下之大却不知自己能往何处而去,于是到得后来,其中的大多数人,竟是做了与那些魔人们同样的选择——佛魔岛。   事实上,因为那些普通魔人的数量已经开始减少,再加上对佛魔岛内部动静的试探的毫无进展,已经有人生出了打道回府的念头了,结果,就在那群小修士们犹犹豫豫拖拖延延的时候,那些他们平常只能仰望着的前辈高人们,居然一个接一个地就冲到了佛魔岛的附近。   于是,追杀了魔人这么久,都没怎么受过伤送过命的小修士们,稀里哗啦地就在高人们的争斗之中死伤了一堆,而其中侥幸逃脱的,竟都是慌不择路间冲进了那禁域屏障之中的小家伙们。   “佛魔岛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些人的选择让佛魔岛的存在再度变得高涨了起来,而佛魔岛最初的成因,亦早已在种种传闻之中被人忘得几乎一干二净了。   “那佛子当年顶多就是像我们给那些魔人们做标记那样,给这佛魔岛画了个印记吧。”   “啥?你说那佛魔岛是佛子设下的封禁?那佛子自己才什么修为啊,顶多也就是个初入元婴的层次,怎么可能设下这么一个影响波及天下所有魔人的大阵来?”说这些话的人很显然已经忘记了当初自己等人的四处煽动的种种。   而就算有人记得那些前因并提出质疑,他们也可以指着那些冲入佛魔岛的据说是入魔了的金丹甚至元婴境界的修士们,并以此来为自己辩解:“当初的那些煽动,就算真的煽动了那些凡人,难道还真能煽动那些前辈不成?莫非你真的以为,那些前辈是会听到我们这些小修士们的话的吗?”   “不管那佛魔岛的屏障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的前辈们都冲了进去……难道他们还会看不出底细吗?如果不是其中真有魔神的指引,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那些前辈们的举动是不是意味着魔神已经铺垫完了凡人的棋子,开始对修士们下手了?我们之前以为的可见的终点,其实只是一个布局发酵的节点?”   “真正的魔劫莫非才刚刚要开始?”   于是到了最后,众人只依稀记得佛魔岛与佛子大概是有那么点关联,但是除此之外,那佛魔岛更是这世上魔人们一心所向之地,未来多半也是真正的魔劫开始爆发的源头。   没有人知道那佛魔岛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层屏障所承受的压力,显然是越来越大了。   于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终于有人发现了佛魔岛附近的灵力异变。   似乎是因为实在有太多人——特别是修为高深至金丹以上境界的修士们——冲入了禁域的界限,于是那一层分割两界的屏障渐渐地就有些不堪重负了,而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完好无缺,这一层屏障竟开始主动地吸纳外界的灵力。   于是,围绕着这么一片海域,周遭的灵力洄转着,竟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挤压得周围的空间都有些变形——那气旋甚至如同龙卷风一样高高地扬到天空,仿佛一条尾巴被钉在地上的张牙舞爪的巨龙,一旦有谁蹭到了那巨龙的攻击范围,立即便会被那龙卷风抓住,而后一股脑儿地塞进佛魔岛中,不知生死。   这一下,再不需任何警告,佛魔岛的所在,是真正成为了这外海之中的禁域所在。   ……   除了投奔佛魔岛的那些人之外,还有一些人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存活机会更大的出路。   ——那些人偷偷摸摸地开始往那片大陆的方向潜行而去。   “虽然宗门之中一直有禁令,禁止修真之人往那大陆而去,但是现在我们都已经反出宗门了,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坚持当初的那些规矩?”   “是啊,私自前往那片大陆的修士们是会被蓬莱派出的执法队追捕捉拿甚至投入九渊之海封禁的,但是这威胁对如今被追杀的我来说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更何况,以眼下的境况来说,蓬莱的那群执法队,大概是要倾尽全力来应对那真正的魔劫吧,多半是无法分心来追究我这么个小人物的。”   “反正我总归是要东躲西藏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藏一个远点的地儿第八百六十一回借机发难(上)   单乌抬起头,看着天边嗖嗖而过的几点流星,不由地挑起了眉梢。   “这群修士们这段时间里折腾出来的动静,比之前数万年累计起来的都要多了吧?”单乌默默嘀咕着,然后勾起了嘴角,“我还可以让这天底下更乱一些。”   而后单乌手边一些传讯符文亮起又熄灭,将他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时机刚好,一名甘露寺的菩萨级别的人物正在附近盘桓,接到了单乌的传讯之后,立即便带人前来了。   “不知佛子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那位守善菩萨客客气气地问道,表面上礼节一丝不苟。   “一时不慎,被魔神坑了一下。”单乌回答,而后将飞花楼金瓮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   在听到“乞命粥”三个字的时候,那守善菩萨的脸色已经极不好看了,而在单乌提及此事居然涉及到飞花楼的某位大长老的时候,守善菩萨的脸顿时就皱缩了起来,只是在皱缩之中,依然有些许小小的期待。   “或许可以借此事打压掉飞花楼?”守善菩萨忍不住由“飞花楼”这个名字开始发散——自从甘露寺参与到世事之中之后,飞花楼觉得自己得到了机会,一直想要在甘露寺的附近发展势力,早已经引起了甘露寺中诸多僧人的不满,只是一直没有特别合适的理由来处理此事,毕竟诸家宗门之间在面对魔劫的时候本就应该协同一心,同舟共济,互相帮衬,等等等等……   但是现在,单乌遭遇到飞花楼中某位管事的突然攻击,攻击采取的手段还是乞命粥这么阴损的诅咒之物,而且刚好,被炼制成乞命粥的那个小婴儿还颇有来头……   “这简直是摆在眼前的机会,不把握住的话天理不容。”于是在单乌详加叙述的过程中,守善菩萨的思维里只是这么小小地盘算了一下之后,便已经决定要好好借着此事发挥一下,“这一定是因为那群奸商在甘露寺附近的作为惹怒了佛祖,所以……不,这就是因为他们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居然能弄出来乞命粥这样邪祟恶毒的东西,这就是罪无可赦之事!我们甘露寺必须要替天行道!”   于是守善菩萨脸上的表情渐渐就变得义愤填膺了起来,抬头看向单乌,沉声问道:“所以,佛子你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有。”单乌点了点头,一反手,那洁白莹润的小骷髅脑袋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那个婴灵?”守善菩萨露出了惊诧之色。   “嗯,我花了一些时间,为他斩断了魔缘并且超度了他。”单乌回答,“在往生之前,他最后留下了这缕意识,我觉得应当可以作为证据。”   “还是少了一些……”守善菩萨的脸色有些凝重。   “金瓮现在在哪里?找到他的话,他身上应该也有很多的证据可以被追究出来。”单乌看出了守善真人的不知所措,于是挑了一下眉梢,开口提示道。   “你是想说……他还没死?”守善菩萨眼睛一亮,但是随即又摇了摇头,“按理来说的话,他做下了这些事,难道不是早就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未必。”单乌摇了摇头,“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关键是干净利落,一切的拖延都有可能在事后成为破绽,所以,如果那一位主使之人真的有杀人灭口的念头的话,金瓮就应该和那楼船,还有我,一起沉入海底——那样才是真正的毫无痕迹,并且如此一来,我就算脱身而出并找上门去兴师问罪,他们也可以将事情全部推给那一个死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然而金瓮并没有死在那变形的楼船之中,而是早早地就给自己预备好了后路。”单乌想守善菩萨分析道,“换而言之,不管是金瓮,还是那位大长老,都认为我在那婴灵的诅咒之下,必死无疑——他们才没有思考什么毁尸灭迹之事呢。”   “的确如此……”守善菩萨其实不太能理解单乌所分析的因果,但是既然单乌认为那个叫金瓮的修士没有死,那么那修士多半就的确还活着,并且即将成为一个最为有力的证人。   ……   单乌当然没有告诉守善菩萨那楼船沉底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那一群追着婴灵诅咒而来的围攻他的修士们足以说明那些人并不认为金瓮的作为是万无一失,那些人坚信的是作为后手的他们自己的万无一失。   只不过,当一群人觉得某些事情做成功是十拿九稳了之后,他们多半并不会特别去在意善后的工作,也不会特别在意打扫干净事情留下的蛛丝马迹,至于金瓮这种底层的只知干活却什么内幕都不知道的小修士,逃走了就逃走了吧,反正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对此,单乌觉得自己大概都能学出那些人一脸高高在上的不屑的模样,并且模拟出那些人临场之时的心理活动来了——“对这种蝼蚁小辈出手实在是污了我的手,何况这儿还有别人盯着,啧,要是被他们看到我居然连这等不顾身份之事都会做的话……虽然是蒙着脸,但这脸面也是丢得大了。”   “所以,这么一群人来围攻我,就不觉得丢脸了么?”单乌在确定那些人当时居然真的就放金瓮离开之后,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好吧,姑且认为佛子这个身份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好了。”单乌自我安慰道。   此外,单乌也在追究那些人的意识的过程中认识到——与杀人灭口这种事比较起来,对那群修士而言,别被其他人察觉到自己等人突然毫无缘由地聚集行动才是更为紧要之事。   也正是为此,那些人才主动出手抹去了各自身后的天机,并努力制造了一种自己从未离开宗门的假象,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事后追究佛子的突然失踪,也不会怀疑到他们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身上。   “做得真漂亮,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要你们的命了。”单乌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无比地开心,立即就引动了那困住诸人的法阵,一个接一个地了结了那些人的性命。   ……   “你们来此的时候有被人注意到么?”单乌继续向守善菩萨问道。   “应当没有。”守善菩萨领会了单乌的意图,知道自己等人如果还想找到金瓮就不能将佛子活着归来的事情宣扬出去,同时守善菩萨亦回头看了一圈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人,特意又向单乌强调了一句,“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是可以被信赖的。”   “如此甚好。”单乌点了点头,而后抬手一道术法,便将自己换了身行头,变成了一个面目普通的小和尚,“这段时间,就麻烦菩萨你的照顾了。”   “这是我的荣幸。”守善菩萨双手合十,对着单乌一礼,而后单乌便融入了守善菩萨身后的那群小光头之中,一群人稍稍滞留了片刻之后,便再度离开。   对金瓮的追寻,自然从当初佛子遇袭的海面开始,而在各种追踪乃至占卜等手段的联合作用下,金瓮的踪迹并不难寻,毕竟这人的修为不高,还没有那个本事抹去天机。   于是金瓮虽然的确很小心谨慎地躲藏在了某处坊市之中,甚至改变了容貌以及身材,以一种毫不起眼的路人模样躲避着一切路过的甘露寺僧人,但是当一切蛛丝马迹都汇聚于一点的时候,金瓮还是毫无意外地被揪了出来。   “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金瓮……”单乌虽然觉得事情不会复杂,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如此简单。   毕竟之前在单乌还未现身的时候,他也曾经看到过那些甘露寺的僧人们在那楼船出事的所在地搜寻——然后单乌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在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后,直接就两手空空地就离开了。   “果然是没人希望我能平安归来的。”单乌纵然早有自知之明,也还是难免有些唏嘘。   ……   金瓮在看到守善菩萨的时候,依然还是嘴硬非常,完全不承认自己与佛子的失踪有关。   “我当初察觉到楼船之外有些莫名的人影,为了安全着想,我便离船查探,没想到一追就追得远了,待到归来之时,那艘楼船都已经不见了。”金瓮无比坚定地说道。   “你要是没做什么,为何要隐姓埋名躲在此地,甚至看到我们就跑呢?”守善菩萨如此问道。   “虽然我什么都没做,可是我丢了一艘楼船,还弄丢了佛子……如果我就这样跑回飞花楼汇报这一行的损失的话,等待我的可不仅仅只是革职查办那么简单了。”金瓮苦着脸说道,看起来无比真诚可信,“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这才跑到这坊市之中隐姓埋名,生怕被人发现,带回飞花楼……唉,我其实是希望飞花楼能够当我和那楼船以及佛子一起,葬生鱼腹了才好。”   “你去追踪那可疑身影的时候,就没有带上一个手下么?”守善菩萨身边的一个年轻和尚突然笑嘻嘻地开口问道。 第八百六十二回借机发难(中)   “那人影转眼即逝,我来不及叫人,便只能孤身一人追了出去。”金瓮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如此说道。   “听起来那人似乎是专门想要将你引出去的呢。”那年轻和尚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要对那楼船以及佛子下手,却在之前短短的一时半刻及时地将你这么个船主给特地引了出来——我该认为,谋划此事那人,对你这个船主,是情深意重吗?”   “这……”金瓮的表情有些抽搐,他没想到这群和尚的审问居然会逼得这么紧。   “那么我们便可以从他的亲属好友身上追究起来了——谁会特别在意他的死活,谋划此事的人便是谁。”年轻和尚对守善菩萨说道,“我们可以去飞花楼中好好打听一下此人的人际关系,再做排查。”   “言之有理。”守善菩萨点了点头,手里的玉佩亮了一下,眼见就要开始联络他人了。   金瓮一下子着急了起来——他做这件事情为的是他的姐姐,那乞命粥的原料也是他的姐姐交给他的,如果眼前甘露寺的这些和尚们是铁了心的要追究的话,肯定能将他姐姐的这条关系线给找出来,而他那姐姐为了护下自己这个弟弟,一定会一口咬定一切事情都是她一人所为。   如果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就意味着金瓮不但没能成功地完成他那姐姐的嘱托,甚至还因为自己的无能将祸水给牵引到了自己的亲人身上。   “绝对不能让他们去追究我的姐姐!”金瓮一咬牙,眼底突然就变得一片赤红,继而身上竟爆出了一丝丝的魔气了,同时身形一闪,就冲着那笑嘻嘻的年轻和尚出了手——金瓮看得出守善菩萨对那年轻和尚的看重之意,也看得出这年轻和尚的脑子比大多数甘露寺的僧人都要好使,同时也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守善菩萨的对手,因此他这暴露底牌的奋起一搏,所选择的目标就着落在了那不知名的和尚身上。   “就算不能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守善这老和尚,也要赌上我这一条命将你这等心思阴损的人物给扼杀在当场。”这电光火石间金瓮已经意识到场中谁会是将来威胁最大之人,“如果甘露寺剩下的只是一群蠢和尚的话,谁还能撼动我姐姐的地位?”   而看到金瓮的出手,那年轻和尚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诧之意,甚至略略地有些赞许——这种奇怪的表情让金瓮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其实早就被天罗地网牢牢包围住了的错觉。   金瓮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惜遗憾的是,等待着他的,确确实实就是一层天罗地网。   那年轻和尚的面前突然亮起了一层金光闪耀的各色符文拼合而出的屏障,这屏障一出现,便仿佛一面包袱皮一样,直接对着金瓮兜头罩去。   金瓮连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都被裹了个严严实实,而就在金瓮试图引动金丹自爆,以拼死冲破这层屏障并让对方吃口大亏的时候,那些组成屏障的符文已经触及到了金瓮的肉身。   金瓮只觉得自己身上激荡的力量一瞬间全部倒卷而回,并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既没能引爆金丹,也没有感觉到灵力倒灌所带来的种种不适,因为他现在完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只有肉身力量的凡人,因为挥出的一圈落了空,而有些站立不稳,于是踉跄地想要向前方跌掉而已。   那年轻和尚甚至友好地伸出了手,刚刚好扶住了踉跄前扑的金瓮,甚至将他搀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并顺手替他理了理衣服。   “身怀魔气之人……”守善菩萨的表情很是阴沉,盯着金瓮,半晌才挤出来了这么一句,“看来如今这外海修真界的情景……着实不妙了啊。”   “飞花楼中,如他这般身怀魔气之人必然不少。”年轻和尚的一只手按在金瓮的肩膀上,人却背着守善菩萨对金瓮使了一个眼色,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金瓮却在突然之间领会到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这群和尚们真正的目的是整个飞花楼,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引子,一个借口……”金瓮瞬间意识到了甘露寺的野心,同时心里亦飞速地盘算了起来,“他们如果在我这里找不到对飞花楼动手的理由,我对他们来说便毫无存在的价值,成为可以随手抹杀的魔物——反正除了我姐姐之外,也不会真有人为我的生死追究什么。”   “但是相应的,如果我能够替他们提供足够的对飞花楼动手的理由,他们便必须得保下我的性命……甚至可能将我姐姐也一同保下。”   “这是一个交易……”金瓮的眼神闪烁了起来,“我要不要接受?”   ……   “如今这个世道,魔焰嚣张,时不时的总有修士入魔的消息传来,好像入魔完全是防无可防之事,并且一旦入魔便此生无望,就只能去投奔魔神,干干脆脆地堕入魔道……”那年轻和尚没有再理会纠结中的金瓮,反而转头向守善菩萨进言道,“这种事情多了,会让众人除魔的决心受到打击的。”   “确实如此。”守善菩萨点了点头,“现在这大势所向……确实不容乐观。”   “更糟糕的是,就算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还有人怀着私心,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向那魔神出卖灵魂。”年轻和尚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欲除魔劫,需得先整肃人心才行。”   “是的。”守善菩萨继续点头,好像他就只有点头这一个能力一样,“所谓魔劫,其实更是这世上众生之心劫。”   “佛度众生,如果那些入魔之人仍有向善之心,我们便该努力帮他们一把,将他们从泥潭之中拖拽出来……不过对于那些自甘堕落之人,少不得得用些极端手段了。”年轻和尚仍在循循善诱,继而转过了头,看向了金瓮,嘴角的微笑之中,有诱惑,有威胁。   守善菩萨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在品味那年轻和尚话语里所包含的讯息,趁着这个当儿,那年轻和尚再度走到了金瓮的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你的入魔程度并不深,如果你有心的话,还是有希望摆脱那魔神的影响的——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生生世世都成为那魔神的手中玩物吧,所以,不知道友是否愿意随我们一起,为其他那些被魔化的修士们做一个榜样,告诉他们,就算已经深陷魔海,但是只要有向善之心,放下屠刀之后,仍可立地成佛。”   “反正飞花楼对我也就那样,那位大长老对我姐姐更是冷血无情,所以我为什么要为飞花楼搭上这条命?”金瓮咂摸着那年轻和尚的话语,知道所谓的“立地成佛”之类话语等于是那和尚在向自己承诺可以在事后保留自己一条命,并且还自己一个清白的身份,于是只是转念间,金瓮已然默默地下定了决心,“这种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继而金瓮抬头与那年轻和尚对视,刚想要掐着这机会再谈一些条件,却突然从那年轻和尚的眼神之中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整张脸都崩裂了开来,露出了一个无比复杂的表情来。   “佛……佛子……”金瓮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我就说这世上除了单乌,哪里还有这么狡猾的和尚?”金瓮的脑海中顿时翻江倒海,“他居然真的没死?那种处境下他还能逃出来?难道王怀炅开玩笑说的不死不灭,竟是真的?”   “咦?”那年轻和尚——也就是改变了容貌的单乌——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居然能认出我来?”   “阿弥陀佛,看来道友是有佛缘之人。”单乌随即双手合十,无比诚挚地对着金瓮行了一礼,“所以,道友你真的不愿意弃魔从佛么?”   “我……我愿意……”金瓮颤抖着嘴唇回答着——眼下的情景,他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   金瓮也是个识趣的人,如今既然决定为了自己的小命将飞花楼卖掉,那便索性卖个干净。   “飞花楼的底细……其实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了,是的,其跟脚与那魔神多少有些关系,当初更是与那黑礁坊市有些私下里的交易……”   “当初那个天魔女啊……她虽然是散修联盟之人,但是和飞花楼中某几位的关系也好得很啊……”   “是的,我姐姐与那神尊诞下了一个魔胎,而后她便被那神尊打入了冷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姐姐的身上才开始有魔气生出,我因为疼惜我那姐姐,心志动摇之间,便也被那魔气侵入,这才一时糊涂,对佛子做下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我现在怀疑的是——我姐姐诞下魔胎,是不是与那为神尊也有关系?他将我姐姐软禁起来,并且拒绝与我的姐姐见面,是不是就是因为害怕被我姐姐看穿底细?”   “飞花楼从上到下都已经没救了,所以,还请诸位高僧为我主持公道。” 第八百六十三回借机发难(下)   “那乞命粥的制作方法都是从哪里来的?”单乌很满意金瓮那竹筒倒豆子的态度,又多问了一句。   “这……或许需要问我的姐姐了。”金瓮趁机就提出了条件,“你们能够帮忙救救我的姐姐么?我相信有我这个弟弟在,她也会选择弃魔从佛的,而且她曾为神尊亲近之人,手里的证据必然更多。”   “那乞命粥用的婴儿是你姐姐的孩子……她身为一个母亲,真的能够狠心下得了那般手?”单乌继续问道,一脸对于人间惨剧不忍猝听的表情。   “我是被我姐姐养育大的,我知道我姐姐曾经是多么温柔的一个姑娘……”金瓮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着苦情的往事,“但是当我姐姐嫁给那位神尊之后,她就开始改变了……”   金瓮的故事实在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单乌终于听得满意了,回头就对守善菩萨,以及由守善菩萨招来的甘露寺的其他人等说道,“这可能会是一场硬仗,诸位真的有觉悟了么?”   “如此毒瘤不除,难道要等着有朝一日那飞花楼的驻地彻底化为魔窟,而后对我们这些同盟们出手吗?”那群老和尚们的脸上露出了义愤填膺之色——他们在来此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等人会听到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那么,诸位是决定出手了?”单乌一字一句地重音问着。   “替天行道,我辈之责。”老和尚们点着头,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并不如之前那般客套虚伪。   “看这群老和尚们的表现,应该是真的想要给飞花楼一些颜色看看了……多半也不会再将我架空当个吉祥物了。”单乌打量着那群老和尚们的表情,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微微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我就代这天下苍生,先行谢过诸位大师了。”   “不过,飞花楼结构松散,驻地到处都是,一些关键人物更是行踪不定,所以这动手的时机以及方位,都需要好好安排一番。”单乌随即便摆出了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来,并没有给那群老和尚留下太多置喙的余地,而那群老和尚们一时半会竟也没有察觉到不妥。   单乌时刻注意着场中的气氛,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得意了起来,为免在那群老和尚面前暴露自己心中的得瑟,单乌再度转过了身,以一种和颜悦色的表情向金瓮询问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有关飞花楼各处驻地的所在,进入方法,以及那几位重点人物的脾性……之类讯息了吗?”   “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瓮擦干了脸上方才因为动情表演而纵横的泪水,拍着胸脯,做出了一副为了除掉飞花楼内的毒瘤而视死如归的表情来。   ……   甘露寺的行动基本都是单乌依据金瓮提供的讯息而规划着,那群老和尚们也提不出太好的建议,最终只能选择将单乌的计划全盘接收,照单履行。   于是先是某位甘露寺的长老以追查佛子踪迹为由,向飞花楼要求追踪一下那楼船的去向,而后更是直接与飞花楼的诸位掌事见了面,其中当然包括了那名神尊。   随即,甘露寺的长老们便理直气壮地去拜访了那位神尊的驻地,并由此确认了那神尊驻地的种种机关。   “那神尊驻地之中的确曾经有过一个魔胎。”那甘露寺长老回来之后如此汇报,“我甚至还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怨气盘踞在他那后宫之中——死去的婴儿绝对不止那一个。”   而在再次确定那些法阵和建筑方位之后,单乌直接带了金瓮以及另外两个人,趁着某个神尊离开驻地外出巡视的时机,一路破开了那些守护法阵,将金瓮的姐姐给带了出来,同时带出来的,还有那堆炮制婴灵的法器。   “我是受害者。”金瓮的姐姐名为雪华,被带出来的一路都有些疯疯癫癫,但是在单乌对着她念了半天的经之后,居然精神好转了不少,同时也能够说出完整的话来了。   那堆老和尚对此啧啧称奇,他们当然理解不了单乌那利用幻术引导人心的本事——如今单乌想让雪华说什么,那女人便会依着单乌的意愿说什么。   于是,在那神尊巡视归来,甚至还带着三五好友一路谈天说笑,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自己那冷宫之中少了一个人的时候,守善菩萨便已经亲自出面,带着金瓮雪华这一对姐弟气势汹汹大大方方地找上了门来了。   “有人向我们汇报,说神尊你与佛子的失踪之事有关。”守善菩萨如此说道,语气却笃定地仿佛已经宣判了那神尊的罪过。   “开什么玩笑?”神尊勃然大怒,他身后那几个好友的好奇审视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大丢了面子,于是他立即指着雪华那个女人怒骂开来,“你这个疯婆子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没我的允许你居然敢离开冷宫?”   “我是个有手有脚有修为的修士,为何还不能依着自己的意愿出门呢?”雪华看起来无比冷静,甚至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哀而不伤的神色,一下子就衬托得那神尊有些气急败坏了。   “你是我的妻妾,自然该守妇道。”神尊冷哼了一声。   “可是在成为你的妻妾之前,我首先得是个人,而不是魔。”雪华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意思?”神尊的脸色一变,随即偏头唾了一声,“啧,你这个女人,使用妖法生了个魔胎之后,现在竟是想要栽赃我其实是魔化身为人了么?”   “难道不是吗?”雪华说着,脸上突然就落下泪来,“我与他的儿子,的确是个魔胎,眼下已经死了,被做成乞命粥而死的。”   “乞命粥”三个字一出来,就算是那神尊的朋友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善,而那神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雪华便已经哭泣着将那婴儿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被做成“乞命粥”的过程给说了出来,话语之中虽然没有明指,但是字里行间,却都是在暗示这灭绝人性之事是那神尊做下的——就算不是亲手,也是有各种引导暗示存在的。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冷宫之中做些什么。”神尊冷哼了一声,正想要将那乞命粥其实从头到尾都是雪华这个女子的自导自演的事实说出来,却没想雪华抬了眼,死盯着那神尊,竟露出了一副仿佛恶鬼索命的表情来。   神尊的话语被一声有些破音的尖锐指控打断了。   “我知道你是想说,说我在那冷宫之中亲手将自己的孩儿做成了乞命粥——然而,你知道一切,却从不曾出手阻止,甚至还旁观得兴趣盎然,觉得我们这毒母噬子之景无比美妙是么?”雪华一边说,身躯一边剧烈地颤抖着,看起来仿佛是想要出手将那神尊撕成粉碎才能发泄心头之恨。   雪华的这段话其实没有掺假,但是配合上之前的铺垫,竟使得这件事怎么看都是那神尊的阴谋,更糟糕的是,面对雪华的指控,那神尊根本无法逐条反驳。   神尊的手指有些烦躁地颤抖了两下,似乎想要通过直接动手来解决问题,却没想下一刻,那名叫雪华的女子便因为情绪着实太过激动,身躯一软,竟是整个儿脱力昏阙了过去。   金瓮大惊,立即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姐姐,同时对那神尊怒目而视。   于是,眼下,一边是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飞花楼神尊,另一边是心碎的哭泣的柔弱的无助的甚至连靠山都没有的女子——这样的场景,本能地就会让人倾向于去相信雪华那一方。   毕竟,不论是谁,都不会认为“一个母亲亲手将自己的孩儿做成乞命粥”这种惨剧的切实发生是毫无缘由的——哪怕那孩子本质上是个魔胎。   “阿弥陀佛,不知道神尊是否打算为此事解释些什么?”见场中情景一触即发,守善菩萨上前了一步,将金瓮与雪华给护在了身后。   “特别是,这乞命粥会被送给佛子这件事。”守善菩萨手里的念珠微微闪烁着光芒,似乎那神尊只要说出一句不中听的,这老和尚立即便会大打出手。   那神尊此时反而是冷静了下来,斜眼看着那叫雪华的女子以及搂着那女子正演着姐弟情深的金瓮,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看起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啊,打算利用这些阴损伎俩就让我身败名裂一败涂地吗?”那神尊连声冷笑,同时冲着眼前那群和尚们摊开了手,周围的空间顿时一紧。   “不管是谁,想要用什么方法对我动手,最好都还是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那神尊一字一句地说道,“否则的话,可就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了。”   “就凭你们这群心思不纯的阴损和尚,想要扳倒我,还是等下辈子的轮回吧。”神尊终于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继而两手奋力一张,似乎是撕开了眼前的一层屏障。   乾坤倒转,双方大打出手,一时之间,竟是地动山摇。 第八百六十四回后宫起火(上)   在神尊来说,既然对方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还准备了金瓮雪华这两个能哭能闹的苦主,那就绝对不是能够善了的事情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以切实的武力镇住了眼前这些人之后,再以这些人的小命为筹码,大家好好坐下来商讨商讨分析分析,看看到底是谁冤枉了谁,谁冷血无情谁清白无辜,又或者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阴谋诡计……   当然,想要让一切都按照自己意愿发展的前提,就是先打赢这场仗。   神尊的修为其实比对面那群和尚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要高出不少,但是那群和尚在守善菩萨的率领下,结成了一个浑然一体滴水不漏的防御阵势,看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有着坚硬外壳的缩头乌龟,因此神尊的攻击虽然犀利,但也没能真正伤及那群人本身。   神尊也不着急,毕竟这儿是他的地盘,一切阵法防御陷阱都是他精心安排过的,哪怕真有比自己修为高深之人想要在此地闹事,那神尊也觉得自己敢于一战。   “这一战的损失,总归是会向你们这群和尚们要回来的。”神尊的嘴角挂着冷笑,心里打着算盘,“嘿,要是我出面指控甘露寺野心勃勃,不甘于困守一隅之地,于是为了扩张势力,便向我飞花楼下手,构陷虚假证据冤枉飞花楼的神尊……如此一来,诸家宗门必会警醒,并对甘露寺生出戒备来,而甘露寺也必会声誉扫地,那所谓的除魔大计,多半也再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了。”   “如此,甘露寺想要摆平我的这番指控,不大出血怎么可能呢?”神尊有些暗自得意,“这群蠢和尚啊,居然在我的面前玩弄这些小心眼……你们难道不知道,神尊我当年是怎么混出头的吗?”   下一刻,双方对战的这个场所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周围房屋破碎的范围再一次膨胀了起来,眼见着竟有席卷之势,无数潜藏在隐蔽之处的阵纹亮起,水火冰霜里混着看得见看不见的刀子,死死地逼住了那群和尚,以及被那群和尚们护在正中间的金瓮和雪华。   看到那神尊如此豁的出去,就连被神尊护在身后的那群宾客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守善菩萨的脸色也非常不好,因为他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等人有备而来居然还能被那神尊逼到如此境地,于是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临行之前放了大话并且拒绝了其他人等的帮助——那个时候,甚至连佛子所说的“万一”、“可能”等等词,都让他给强硬地打断了。   然后他想到了单乌在几次三番被打断后,无可奈何的嘱托:“如果你们打不过的话那就死守,能将那位神尊拖延在那驻地之中也是好的。”   “难道他早就料到我不是对手,所以才着意强调让我们练习这乌龟阵?”守善菩萨意识到自己等人无力反击之时,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觉得是自己小心眼,却觉得自己果然是被单乌这个小子玩弄了。   “罢了,这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如果不能撑过这一轮的攻击,以后的事情,便也休提了……”守善菩萨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此,飞花楼神尊与甘露寺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十余日。   这个过程之中,那神尊驻地的亭台楼阁被摧毁了大半,那群后宫之中的女子全都远远地躲开了,生怕会被争斗波及以至于无辜受死,而那神尊的朋友在看了许久的戏后也终于动手相助,希望能够尽快解决这群和尚,省得这事情继续这样没完没了。   但是那护住守善菩萨的乌龟阵却是意外的顽强,每每看起来再加一把劲就能碾碎了,但是偏偏就那一口气吊着,死活不见松动。   “甘露寺的支援是不是快要到了?”那神尊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想到了可能的后继,越发有些不悦。   “难道我也需要召唤一些支援来吗?”神尊的视线瞥过自己身旁的那些个宾客,只觉得自己这个想要求援的念头着实是有些丢脸有些怂,“哼,飞花楼里那堆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修为还不如我呢,召来又有什么用?让人看笑话么?”   ——飞花楼的结构松散,利益关系纷杂,几大巨头之间互有竞争,本就互相看不上眼,而这位神尊又还是个足够高傲的性子,是死活不肯再其他人的面前示弱的。   “哼,以为自己是乌龟壳,我就没办法了吗?”在这样的情景下,神尊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了新的主意,立即往回一招手,示意他的那些同伴暂时停手,而在众人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时候,一层看起来更加坚固的屏障开始顺着那群和尚们支起的乌龟壳蔓延了开来。   “既然你们喜欢躲在这乌龟壳里不出来,那我就帮你们把这个乌龟壳砌得更加结实一些吧!”那神尊哈哈大笑道,他身后的朋友们理会了其中意图,一个个也笑得是前仰后合。   守善菩萨越发觉得自己是被耍了,但是悲哀的是,他根本无计可施——如果现在他们放弃乌龟壳的防御并开始突围,还是可以在那外层封禁完成之前重新夺回自由的,但是那样一来,没了这乌龟壳的防御,他们这群和尚便轻易地成为那神尊手里的玩物,并且连最后一丝可以依靠的倚仗都不复存在。   于是最终,守善菩萨只能冲着那神尊怒目而视,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层封禁在自己眼前合上了最后一块拼图——他到底还是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   “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带着这乌龟壳去找甘露寺算账去?”神尊得意洋洋地向自己那堆朋友们炫耀。   “我觉得,你还是先给我一个交代比较好。”一个听起来颇为年轻的声音从驻地之外传来,而后一道剑光突然笔直地从天而降,直接就将这驻地上空的防御法阵给撕裂成了两半。   这道剑光如闪电一般劈在了那被封禁的乌龟壳上,剧烈的恰到好处的撞击让那封禁的几个节点同时爆发,于是伴随着一团耀眼的光芒,保护着守善菩萨等人的乌龟壳再度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守善菩萨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间,只看到了对面神尊那群人抬着头一脸目瞪口呆大祸临头的表情。   “抱歉,我来晚了。”一道身形闪过,如一片落叶一样拦在了神尊与守善菩萨等人之间——正是单乌。   “可他一个人,怎么会让那神尊露出那等表情?”守善菩萨还在发愣,随即,一个两个,又有一些人影站在了单乌的身后。   那些人看服饰,有蓬莱有天极宗有天涯海阁,甚至还有飞花楼的另外两个人——这外海修真界中的宗门居然此刻全数到齐了。   “你这魔人,还不服罪?”飞花楼的那两人率先开口,指着那神尊破口大骂。   “我有什么罪?”那神尊象征性地反驳了一句。   单乌没有说话,却是从衣袖中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骷髅脑袋:“这是攻击我的那道婴灵,我将其超度了一番,只留下了这缕意识……”   单乌的话音未落,他的身后便已经传来了一声有些尖利的女子哭喊声,正是那雪华突然拼死拼活地冲出了那群人的保护圈,一脸涕泪横流地向着单乌的手中抓去,同时口中不断重复地喊着:“我的孩儿……我那苦命的孩儿……”   “你的孩儿已经往生去了,走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痛苦,也没有怨恨你这个母亲。”单乌叹了一口气,将那个小骷髅头交在了那女子手中,同时双手合十,诵经安抚着,一道道淡金色的佛光将那女子包裹了起来,不但让她身上的魔气淡化了下去,更让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甚至在脸上露出了那种虽然悲戚但仍有欣慰的表情来。   神尊看着眼前这些场景,忍不住地嘴角抽搐,同时却心有忌惮——且不说眼前这各家宗门的见证人都齐全了,单说方才单乌出手一道剑光就劈开了这驻地的防御法阵并顺便劈开了乌龟壳上的封禁放出了守善菩萨的这一系列的作为,已足以说明,单乌真实的修为,似乎比那神尊都还要高上一线。   “他怎么会这么强?”神尊的视线一直盯在单乌身上,怎么看都觉得难以置信,“怎么看他的修为都不过如此啊。”   “他一定是使诈了!”神尊缓缓地调整的呼吸,渐渐冷静了下来,“据说这佛子长于阵法,如果他早就在外面将我那防御法阵破坏得差不多了的话,如此一击得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防御法阵多年以来也就是威慑之用,也没有谁会不开眼地直接就在外头便动手想要强攻,一个个玩的都是先礼后兵的把戏,所以我也就对那外层防御法阵……疏于防护了……”   “啧,倒是让你这小子钻了空子。”神尊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疏忽。 第八百六十五回后宫起火(中)   “其实你如果当真看我不顺眼的话,大可以直接对我动手,以消心头之恨;如果你是因为入魔才做下了这些事的话,我还是希望神尊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单乌对那神尊如此说道,话语里基本算是咬定了那神尊是乞命粥这件事的幕后之人。   “看起来你是一定要将此事栽给我了?”神尊有些恼怒。   “或者神尊对此事另有解释?”单乌反问,同时伸手往那神尊身后一指。   众人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个个都变得惊恐了起来,神尊不明所以,但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似乎突然出现了什么不祥之物。   然而,在那神尊的神识感应之中只有一地的狼藉和各种东躲西藏的侍从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那神尊不得不回转过身,亲自去看个究竟。   初时还没看出什么异样,目光所及,只是一片亭台楼阁的废墟而已,顶多那些个花圃药园的崩坏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然后神尊就注意到了更远处他的那些妻妾们——那些女子瑟缩在一起,全身颤抖,死死地盯着废墟之中的某一处,好像那里即将爬出来什么索命的妖物一样。   于是那神尊的视线终于找到了落点——那是一个有些偏僻的井口,处在后宫范围里的某个小院子的角落,周围的建筑都已经崩塌,甚至还有半面墙壁斜斜地搭在那井沿之上,将那井口给封了差不多一半。   另一半曝露在外的井口之中,正有一团黑气蠢蠢欲动,努力地想要从中挣脱,但却又被那井沿上刻下的阵纹死死压制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场风波导致那井沿阵纹受创,那黑气眼下大概还是会继续沉默在那口井的深处,无人觉察。   “这……这是魔气?”众人如今对所谓的魔气已经十分熟悉了,立即便看出了那团黑气的跟脚,同时众人亦发现,那团魔气很明显与寻常魔人身上那种只是让人略觉不适的魔气截然不同——这一股魔气之中,含有十分明确的怨念和杀意,似乎只要得到机会,就一定会挣脱出去,让这个世界都化为一片血海滔天。   众人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鼓荡的魔气所不断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意念,那是反反复复重重叠叠的一个“恨”字——如果这种意念能够变成让人看得见的存在的话,那大概会是飘在井口上方一棵由密密麻麻的血手印所组成茁壮的参天大树。   于是众人看着那神尊的眼神就有些变化了,其中更是有很多人掏出了法器,将自己眼前所见记录了下来,并且转手就回传给了各家的消息渠道——如此一来,就算那神尊想要杀人灭口,那也已经无法挽回什么了。   “这可绝对不是栽赃陷害了,这是实实在在的物证啊……”众人心里皆是如此想法。   事实上,对众人来说,雪华和金瓮那姐弟两的表现固然可以说一句触目惊心,但是仍可算是空口白牙在自说自话,一些事情如果想要认真反驳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无计可施的。   然而眼下,众人亲眼看到了那神尊后宫妻妾所居之处的那一口魔井,井里头的魔气和怨念的浓度亦绝非短时间内就能积累下来的——这种情况如果还是栽赃的话,那非得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布局才有可能。   那神尊一时之间竟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家的后宫之中居然还有这么凶厉的一口井。   就在这个时候,那井口窜动的魔气突然猛地往上顶了一下,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想要冲出那一层碍事的薄膜——那一股突然冲出井口的魔气,在那层扯不破的薄膜上印出了一个长着大口并且口中满是尖利牙齿的婴儿面孔。   “是魔化的婴灵!”终于有人高声叫了起来,“和佛子形容得一模一样,那就是乞命粥中魔化的婴灵!”   众人顿时警觉了起来,虽然知道自己的修为在那神尊面前派不上什么大用,但是依然纷纷执起了法宝,冲那神尊摆出了誓死一战的架势来。   神尊的那几个朋友原本是切实地信任神尊的清白的,但是在看到那井中婴灵出现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稍稍往远处避让了一些,甚至目光闪烁着,开始思考自己等人是不是应该躲得更远点,或者直接倒戈相向,大义灭亲。   场中的形势明显对神尊不利,而那神尊亦在此时终于想通了那婴灵的来历,于是想要杀人的视线远远地就盯住了他的那些妻妾。   那群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妻妾们在那神尊凶狠的视线盯过来的时候,猛地开始尖叫了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开始出声控诉。   “那些婴灵都是他的手笔!那些魔气也全是他带来的!他甚至想要通过那口井来将我们全部引入魔道!”   “我们想要逃走根本无法逃,因为他甚至都不允许我们离开这后宫的范围!”   “他根本就不是神尊,而是魔头!”   “我的孩子是被他吃了的……是的,被他放上了蒸笼,做成了菜肴,然后一口一口地吃掉的!”   “他曾经当着我的面,将我的孩子给扔进了那口井中——就是那口魔井!”   ……   这种控诉之声接连不断,在她们的描述之中,那神尊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大魔头,以折磨她们这些女子甚至那些婴儿为乐,更为了向魔神表达自己的效忠之意,而随意地就将她们当中的一些人作为了祭品,从那井口之中供奉给了魔神。   有几名女子张着口想要辩驳一二,但是很快便被周围人的指责压了下去,甚至也被戴上了一顶顶助纣为虐的帽子。   “呵呵,你这个女人,与他正是共犯。”   “你的手上,也是无数无辜的人命——这一点,我们都可以作证。”   这一群女人异口同声,义正词严,甚至往后又退了一段距离,将那几个想要为神尊辩解的女子们给孤立了出来,甚至一个个手中掐诀,似乎是随时准备动手一样。   而那一群女子毫无预兆的厉声指控,让那神尊的脸色不断地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只能颤抖着声音指着那群女子,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来一句:“你们……好,很好……我待你们不薄的!”   “所谓不薄,就是让我们失去自由,永远困于这一隅之地,永远看着你的脸色做人吗?”那群女子冷笑着反驳道。   “呵呵,没想到我自负风流,到头来居然栽在了你们这群女人身上。”那神尊感应到自己身后那些修士们那一阵阵的传讯术法的波动,甚至听到了其中一些只言片语,很显然,那几家宗门在这附近的援军也正在赶来的途中,甚至这神尊驻地之中的一切,也早已经通过各家的渠道传递得天下皆知了——这一回,他是真的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了。   “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得给我殉葬!”神尊咆哮了一声,身形突然消失在了原地,而后一团巨大的灵力碰撞的光芒在那群女人的头顶上亮起,那群女人的身形在光芒的照耀之下淡化消失,继而单乌和那神尊的身形在那光团之中渐渐凝实清晰——单乌的那柄往生剑正硬生生地架住了神尊砸下来的那一柄流星锤。   “呵,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那神尊冷笑道,流星锤上暴起雷光,转眼便化成了一片雷海,将单乌给完全吞没。   那雷海甚至往着四面八方不断蔓延,似乎是打算将所有场中之人全部吞噬。   “呵呵,既然你们容不下我,那我便去投奔魔神,将来某日,定然会给你们好看!”神尊撂下了一句狠话,哈哈大笑着,正要趁着这众人都为雷光所困的当儿极速遁走,却没想刚刚转身冲出了自己这驻地的屏障之外,便觉眼前一花,而后自己便置身于一处虚幻的世界之中,身前身后,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纵横交错的犀利剑光。   “呃……”神尊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他身上那一层护身屏障便已在扑面而来的剑雨之中稀里哗啦地粉碎了。   “退散!”神尊大吼,流星锤挥出,将那些连绵不绝的剑光给阻挡在外,但是让他惊恐的是,那一对陪伴了他将近万年的流星锤,居然真的就在那剑光之中被一点点地消磨,最后竟只剩下了他手心里那两根光秃秃的锤柄。   “真是天要亡我?”这是那神尊意识之中最后的念头。   ……   雷光正盛,一道剑光却骤然于这雷海之中反冲而上。   下一刻,雷海之中传来了一阵崩裂的闷响,而后整团雷云四分五裂,渐渐淡去。   一具已经失去了魂魄和意识的肉身缓缓地从高空之中落了下来,一边下落一边如风中砂岩一样层层剥落着灵力碎屑,而那句尸体的心口位置,一道大概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透明空洞的边缘,丝丝缕缕的佛光与魔气互相纠缠着,难分难解。 第八百六十六回后宫起火(下)   那神尊尸骸上的异状终于证实了这神尊早已入魔的事实——佛光来源于单乌的往生剑,那魔气自然便源自于神尊自身的功法。   单乌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这一片已经稀烂了的驻地的上空,随后他的身旁,神尊的那一群妻妾们东倒西歪地现身而出,一个个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迷惘之色,似乎在方才消失的那一段时间里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下方那群被单乌请来作为见证的修士们一个个也狼狈不堪地收拾着自身,在向单乌表达过感激之后,立即围上了那神尊的尸骸,将一切细节全数记录了下来。   如此,证据确凿,无可更改。   而单乌在回落地面之前,亦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女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之意,那群女人在看到那神尊的下场之后,对这眼神之中的含义心领神会,顿时一个个也都露出了乖顺的模样来,对单乌以及甘露寺的诸位僧人们表示感谢,并且请求他们超度一下那井中的婴灵,以让她们这些做母亲的能够安心。   “那井中魔气太过深重,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单乌拦住了准备开始念经的守善菩萨等人,“你们有更应该做的事情。”   “是。”守善菩萨等人领命,而后安排清点那些遗迹残骸,与其他几位宗门的见证人解释着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派人护送金瓮雪华等人,由他们带领着去接手那些原本属于神尊的产业,并以“追根溯源,探查其他可能的入魔修士的踪迹”作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单乌则带着那群女子围绕着那口井做了足足七天七夜的法事,方才将那井中婴灵度尽,那群女子在告辞之前,亦向单乌允诺,不论何时,只要佛子有所吩咐,她们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至此,一代神尊,终于落幕。   ……   那神尊当然不是魔修。   单乌有收集过魔气,自身也修炼出了佛光,于是很久之前,他便已经参考着自己在佛魔岛上见到的那佛光魔气共存的场景,开始试着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并于偶然中炼制成了一种鸡蛋大小的具有黑金亮色的雷珠类别的法宝,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性的威力,但是单乌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会是一种栽赃陷害的绝佳手段。   于是,在那神尊转身欲逃的时候,单乌直接借着神尊释放出来的那雷云的遮掩,直接放出了太虚幻阵,将那神尊给困进了其中的诛仙剑阵,靠着那剑阵威力压制其遁逃之意,更以往生剑融入其中,碾碎了那神尊的元婴,抽去了那神尊肉身上的全部生气,并且顺利地将那颗佛魔雷珠塞进了创口之中,造就了那佛光魔气混杂纠缠的现象。   并且,因为那诛仙剑阵的杀伤之力,那神尊的尸骸虽然一时半会还能维持个完整,但是其中蕴含的灵力却会不断消逝——大约只需半个时辰,这一具尸骸便会完全地散化为天地之间无害的灵力,而当这尸骸都不复存在的时候,谁还有那个本事去追究他到底是不是有修炼过魔功呢?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那群被单乌请来作为帮手的修士们也是单乌特意选中的。   那些修士们的修为虽然不高,可以说完全不能作为应对神尊的战力,但是这些人的风评基本上都是忠厚老实可靠可信,换而言之,就是单乌认知中的“好骗”两个字。   用这样的人来作为这整件事情的见证,不但方便单乌做手脚,日后作为人证,还能让外人无比信服。   当然,事情稍稍有些让单乌意外的地方,就是神尊那群妻妾的临阵倒戈。   “这群女人真是可怕,难怪那么点大的地方,不用喊打喊杀都能斗出个血雨腥风的感觉来。”单乌回想起自己在雪华记忆之中看到的那些往事,再与那群女子表现出来的应变相对照,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心惊了。   ——在雪华的记忆之中,她和那群女子们或者是为了自己身后家族的利益,又或者只是想从神尊的手里换取更多的修行资源,可以说一个个是处心积虑地想要争取那神尊的宠爱,表面上姐姐妹妹相亲相爱,背地里揭发捅刀合纵连横,谁受宠了就想办法打压排挤,谁失势了就立即落井下石斩草除根,甚至连孩子生和死也都是筹码……   在这样的情境之中,单乌只觉得那神尊居然还能一直安安稳稳地活着,大概因为他实在是足够蠢足够迟钝吧。   当然,这群女子既然已经勾心斗角到了如此地步,就不可能真的一点人命都没有损伤,于是,未及足月便夭折的胎儿,出生后被人下手暗算了的婴儿,一发现身怀魔气便立即被暗地里处理掉了的魔胎,甚至还有那些因为失宠背叛结盟失败等等原因而香消玉殒了的女子……这些人的终局基本都是在那口井中。   谁也不知道那口井上面的封禁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总之,只要下了那口井,那么不管尸身还是魂魄意识等等都完全无法穿透那层封禁,那神尊就算察觉到不妥也找不到缘由所在,于是这些女子无师自通地,将这口井作为了毁尸灭迹的绝佳场所,甚至她们在起誓之时,都会以“堕入深井”之类词句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于是,单乌立即意识到自己可以拿那口井来大做文章。   “如果他一口咬定自己清白,那么我的第二剑便可指向那井口了”——单乌之前是如此计划着,而他甚至觉得自己未必需要用得上这一部分的计划。   却没想到那神尊自己拆了自己的房子,甚至还弄塌了墙砸豁了井,让那井里头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怨气婴灵之类如此主动地就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由此可见他果然是蠢到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否则的话他怎么会那么肆无忌惮地拆自己的房子呢?”单乌评价着那神尊的作为,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他一向不会拒绝这种送上门的惊喜。   于是单乌理所当然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导到了那口井的上面,正打算借此继续发难的时候,那群做了坏事心虚的女人们,在意识到神尊这一回很有可能熬不过去之后,居然抢先一步,就将那井中所有的人命所有的罪恶都推到了那神尊的身上。   而她们自己,依然还是柔弱清白可怜无辜的好姑娘。   ……   “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我没打过他的话……你们这临阵倒戈会有怎样的遭遇呢?”单乌在超度那群婴灵的时候,顺便就偷偷地问了一下那群女人们的想法,“那个时候胜负还不是很分明,为了稳妥的话,你们应该在我跟他切实动过手后再决定站在哪一方的。”   “你相不相信女人的直觉这种事?”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女子开了口。   “事实上,从你那一剑破开外层法阵,并且直接破开那层封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必然会胜利了。”另有一人如此说道,“胜负这种事情,有的时候,看气势就能看出来——你那一剑之后,神尊的气势明显就被压了下去。”   “我只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有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赧的神色,显然她那个时候根本没空去想“时机”这两个字。   “那个时候你大概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吧……说起来,我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为了争得那一丝恩宠处心积虑,早已经能够从他那脸上的表情查探出他的内心深处的每一丝细微的波动,哪怕他只是转动一下眼珠,我也会知道那是意味着他想要喝酒了还是想要吃灵果了……所以,他的那眼神我一看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对我们动了杀心。”又有人回答,指出了被单乌忽略掉的部分,“所以,就算他真的有本事捱过此劫,回头他还是会找我们算账,会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入轮回……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选择先下手为强,由我们自己来掌握主动?”   “原来如此,是我观察不够入微。”这些女子的解释让单乌恍然大悟,继而微微颔首,表示受教,并且因此而想到了黎凰那一套调教人的理论,于是单乌的心里便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该给这群女人们留下些什么引子了。   然而让单乌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某一个一直沉默着的女子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口:“我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当我看清楚你长什么模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赢了。”   “你懂得看面相?觉得我印堂发光大富大贵?”单乌顺口开了句玩笑,同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想说是不是因为这光头的反光,才显得自己印堂发亮。   “不,我只是知道……我甚至愿意为你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那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单乌闻言,沉默了片刻,方才有些尴尬地回应:“而你甚至还没有好好看过那万丈红尘呢。” 第八百六十七回借力打力(上)   那群女子同样也对单乌身上的隐秘感到好奇——她们都清楚地记得,在那神尊的攻击压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自己等人是被收入了一个神奇的空间之中,而那个空间,显然是属于眼前的这位佛子单乌。   那是云海中央的一座孤岛,岛上繁花时时开谢,似乎每时每刻都要以最华美的姿态绽放,那些亭台楼阁看起来也都精致得让人心惊,更要命的是,当她们置身在那风景之中的时候,她们突然有了一种仿佛回到家一样的感觉。   “我本就该属于这里。”那群女子的心底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她们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等人该沿着哪条路走过去,同样也知道哪一处的屋檐会是自己的牵挂,然而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来过此等地方。   “这莫非就是前世轮回的宿命之缘?”那群女子们方想往那些吸引着她们的所在前去,她们便已经被单乌重新丢到了这现实的世界之中,刚刚回过神来,就收到了单乌那警告的视线。   她们配合着单乌将一场戏演了完整,一方面是因为那井中冤魂之事与单乌有那心照不宣的互相成全完美配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放不下那一片繁花似锦的风景。   “那儿便是传说中的极乐之境么?”那个被单乌劝说该去看看万丈红尘的女子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再度问道。   “未来可能会是。”单乌注意到了其他人的眼神,也领悟到这些女人话语中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个所在,于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如此回答道。   “若真的能光复太虚幻境的话,对这些女子而言,似乎真的可以算作是极乐之境吧。”单乌心中暗想,却是站在了黎凰的立场上,“只是,她们在那神尊的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了如此之久,留下了那么多的陈年恩怨……她们真的能放下那些往事,互相将对方视作同门视作真正的姐妹么?”   “总要看看她们之后的表现才好。”单乌盘算了片刻,心中已有了些许谋划。   ……   那口井中的一堆冤魂总算是被超度了个干净,而在看着那些通透纯净的魂魄从井口渐渐散开的时候,那些女子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脸,真心实意地跪在地上痛哭了一场,其中情绪之复杂,都足以将那井口的封禁再加固上一番了。   单乌默默地退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唏嘘——他能感受到其中一些女人对那些死去的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愧疚,但是事情如果重来一遍的话,她们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就好像当初的我那样。”单乌想着些许往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片刻之后,他的手心之中凝出了一团小小的灵力,灵力之中水火交融,阴阳并济,互相之间看起来似乎有规律,但是细看又觉得无比纷杂。   这一团水火灵力在单乌的手中跳跃了许久之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化为了一团琥珀色的仿佛酒水一样的东西,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让人沉迷的醇香。   但是就在那团琥珀色的灵力即将完全成型的时候,单乌突然一握拳,将其在手心之中捏成了粉碎,就只得一丝馥郁醉人的香味逸散开来,甚至引起了那些正在不远处打扫战场的和尚们的关注。   “佛子方才在做什么?”一个老和尚嗅到了那丝气味——他当然闻得出来那是酒味,于是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便往单乌的所在靠近,并作此一问。   “想到了一个术法,叫做忘忧水。”单乌回答道,“我方才是想这或许可以让她们忘记不愿意记起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么佛子为何又突然收手了?”那老和尚追问道,两人的对话甚至引得那群女子抬起头来,默默地注视着两人。   “你们愿意遗忘这些事情吗?”单乌没有理会那老和尚,反而向那群女子问道。   那群女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一个接一个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而那淡淡的已经即将消散在空气之中的酒味,依然不舍不弃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她们的嗅觉之中。   ……   单乌其实只是借着那所谓忘忧水释放出来的灵力以及些许迷醉之效,在那群女子的意识之中留下了一些印记——忘忧水的本质其实就是极乐散,的确是能够抹去人的一部分记忆的,但是如果用得好的话,亦同样可以凭空在目标的识海之中造就出一些记忆来。   那是关于一个海中孤岛的记忆——在那岛上,有一群艰难生存着的身为人母之人,她们当初在诞下魔胎之后,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孩儿,于是带着那些孩子漂洋过海地终于来到了这一处可以作为归宿的地方。   与这群神尊的妻妾比较起来,那群女子似乎可以作为鲜明的对比,但是单乌莫名地就觉得这两种女人其实是同一类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人,以及可以为了这么一个目的而毫无顾忌地走下去的人。   于是单乌就利用这手段偷偷地给这样的两群人结了缘——当初他就是这样将春兰给引导到那座岛上去的,所以他知道这群女子将来总有一天会碰到一起,会见面,会交谈,会知道对方的经历,或许还会感叹对方曾经的作为……   至于最终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单乌有能力控制的了。   而在黎凰的畅想之中,也许太虚幻境光复的机缘就在这种会面与碰撞之中呢。   ……   那神尊身亡,驻地被摧毁,一群妻妾们临阵倒戈后四散游离——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骤变让旁观者忍不住感叹世事难料,风云莫测,甚至还有些许暗暗的窃喜。   “嘿,那人一天到晚觉得自己那么了不起,甚至觉得自己该在这外海修真界立地称王了呢,结果还不是被人随便打打就一命呜呼了?”   “诶,当初还羡慕他的那群妻妾呢,又温柔又体贴还一个个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争风吃醋都那么热闹……如今看来,还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阴损手段啊。”   “那群妻妾真的一个愿意留下来守寡的都没有?”   “何止,甚至连他的那堆后人,似乎也没听说有谁冒出头来说想要为自家老子报仇的……”   “一代神尊死后居然也是如此光景,真的还不如下头那些岛上的凡人们啊。”   “强大得可以以一挑百了又怎么样?寿数堪比天地了又怎么样?财富滔天了又怎么样?娇妻美眷在怀又怎么样……”   “贪嗔痴妄皆是空,不如早些看破,四大皆空,早归极乐……”话题不知怎么地就转向了那群和尚们所喜欢念念叨叨的话语上了。   “说起来,那群和尚们最近很是活跃啊……就是不知道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有那个义务度尽天下人,还是眼红飞花楼的那些产业,而别有用心了。”   ……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在那神尊被抹杀之后,便趁着这个势头,以搜寻魔气根源为借口,不断地向飞花楼的那些其他掌事们发起挑衅,要求进入那群掌事们的驻地搜查,要求飞花楼的所有人都开始吃斋念佛,要求他们放下一切会妨碍他们心神宁静的执念,譬如说财富,美人,美酒,美食,修为,甚至修为的提升……   “难道我们每天跟着你们叨叨叨念佛,就不会被所谓魔气入侵了吗?”终于有人觉得厌烦,提出了如此反问。   “正是。”那群和尚们看起来仿佛是设身处地地在为对方着想。   “如果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干脆入魔,如此,还能活得更加肆意一些。”终于有些人察觉到了这些和尚们似乎是想要将这整个天下都变成他甘露寺的极乐净土,于是生出了反抗之意,并对那群和尚们动了手。   这一动手就更让和尚们找到了理由,于是一座座镇魔塔开始取代了原来的会仙楼,那些动手反抗的修士们也没被怎么样,就是被请进了镇魔塔中,好好的清心寡欲诵经念佛,如此一番折腾之后,当那群飞花楼的修士终于被确定已经不再受到魔神影响,对佛祖虔诚无比了之后,方才能够从那镇魔塔中离开。   可这离开仍不是终结——有的人一获得自由便立即逃了个无影无踪,另有一批人却开始高调地站在了甘露寺的立场上,也做出了一副得道高僧要普度众生的架势,逮到谁就跟谁宣讲一番佛祖拯救苍生的种种事迹,劝说对方与自己一样也来皈依我佛,如此才能以清净通透的魂魄历经世间轮回,最终超脱生死,往生极乐,永享安宁,等等等等……   这群飞花楼的修士们别的功夫不说,嘴皮子上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平常卖一壶掺水的灵酒都能说出个天花乱坠,此时直接推销起甘露寺那位传说中的无所不能的佛祖,轻易就动摇了一大批的人。   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么一句:“这群和尚们的普度众生,与传说中那所谓的魔化天下……真的有区别么?”   给读者的话:   存货快没了,所以这个月开始一天两更 第八百六十八回借力打力(下)   在甘露寺的这番折腾之中,倒霉的主要是飞花楼还有那些散修——黑礁坊市当年的底细被金瓮等人和盘托出,种种细枝末节上的牵绊,让甘露寺的这番行事充满了一种理直气壮的气派。   其他的几个宗门对甘露寺的这番行为都还抱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甚至乐于插手对飞花楼的那些驻点趁火打劫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后,飞花楼剩下的那些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的掌事长老索性望风先降——先一步主动地交出自己手里的财富和基业,向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投诚,并以这些财富买下甘露寺和尚们一个“此人一心向佛,未曾入魔”的评价,从此小心翼翼低调做人。   于是最终,这结构松散,没有一个足以镇场的人物存在的飞花楼,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泯灭于这个外海修真界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甘露寺中的那些小和尚们的心境开始变得如同当初那些肃清凡人世界的小修士们一样了——他们是真心地觉得不管是杀戮还是驯化,他们那些针对魔人魔物的行为都是在积德行善,并因此而觉得应该让整个天下都铭记住自己等人的功劳。   于是有人开始不满足于只对散修和飞花楼的人们下手了。   “那些宗门之中同样有魔气存在,我能感觉得到。”那些僧人们手里拿着单乌设计出来的那副阵盘,在各个不同的宗门驻地间来回游荡,光秃秃的脑袋看得所有人都是心生厌烦。   “除魔之事,本就应当一视同仁。”在这种念头的驱动下,终于有僧人找上了其他宗门的那些人,开始劝说其如何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于是,第一个和甘露寺那群和尚们起冲突的便是天极宗了。   “他妈的我一个剑修要放下执念了还修个屁的道?你们这群和尚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别人所以想要让别人先自断双臂吗?”那群剑修的怒火和他们的剑一样干脆利落,直接就指向了那堆和尚们的光脑壳儿——有的稍微手下留情,只削掉了一些头皮,有的根本没考虑收手,直接就将对方的脑袋给切了下来。   “我一心向剑,入什么魔道?你们这群和尚空口白牙也不能见人就咬啊。”双方的纠葛很快便由少数几个人之间的冲突变成了拉帮结伙的对骂,天极宗的人一聚集起来便越发地气势汹汹,“剑修不易入魔这种话还是你们的佛子亲口说的呢。”   “那佛子和我家少宗主私交那么好,对我们也极讲道理,而你们这群脑子不清楚的秃驴却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找死?”有人觉得大家毕竟还有个同盟合作进行那除魔大计的情谊,于是抬出了单乌与王怀炅的关系想要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关系,“话说回来,你们的佛子呢?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佛子的去向,岂能随意为外人知晓?”甘露寺的僧人们冷笑着回应,“难道要让佛子遇袭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吗?”   ……   “他这是又一次地被架空了?是不是还顺便就被软禁了?”王怀炅听到了手下人的汇报,立即明了单乌又遭遇了什么,于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呵呵,我劝了他那么多次,让他随我来这天极宗,保证比在甘露寺那和尚堆里过得顺心……难道应对那魔神,还非得要那佛门功法不成?”   “可他确实也曾说过,我天极宗一心向剑,那些剑修们心思之纯粹坚定甚至更胜那堆和尚——他这话说的似乎并不像是为了哄我开心而故意说的……”王怀炅的眉头皱了起来,“有时候觉得他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聪明人,有时候却又觉得他的坚持愚不可及,这里头,是不是真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王怀炅纠结着这些疑点陷入沉思,那天极宗的下属又回报了一句:“蓬莱已经决定和甘露寺联合了。”   “嗯?不是本来就联合着吗?”王怀炅反问了一句,随即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有些惊怒,抬手一拍桌子便骂了一句粗话。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蓬莱一脸正气凛然仿佛天下正道宗门领袖的模样,居然也他妈的是个墙头草啊——偌大一个宗门如此作为,与飞花楼那堆见风就倒的软骨头有什么区别?”王怀炅恨恨地骂了一句,想到了蓬莱与甘露寺联合之后天极宗可能需要应对的压力,想到了单乌这个应该处于诸家宗门之间平衡点的位置存在,复又问道,“我爹对我有什么指示没有?”   “没有。”那下属汇报,继而又补充了一句,“宗主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并且已经与天涯海阁有过约定——可以说,宗主早就等着蓬莱按捺不住下场呢。”   “咦?”王怀炅瞪大了眼睛,“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父亲已经将事情筹备到如此地步了吗?”   ……   蓬莱与甘露寺联合,以除魔为理由,要求另外两家宗门配合行动——财力,资源,打手,工匠……等等等等,都要听命与人。   天涯海阁和天极宗当然不愿意俯首听命,这两家也不肯和那群讲不通的和尚们纠缠,直接就将矛头指向了蓬莱,直斥蓬莱私心之重野心之大,居然趁着这魔劫纷乱之时想要行这一统外海修真界之行,以奠定其不但是天下第一更是天下唯一的宗门地位——这意图之狂妄霸道,让人只能奋起反抗。   “我们一直知道蓬莱有野心,却没想到居然如此有野心。”天极宗和天涯海阁之人在与蓬莱宣战的公告书上如此控诉着,那公告书上甚至还附上了种种证据,那些证据来源足以追溯到数万年前——天极宗和天涯海阁其实也是早就开始觊觎蓬莱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于是种种眼线牵连等等亦是早早埋下,只待有朝一日能够生根发芽。   可以说,双方其实都有些隐隐期盼着这样的一个天下大乱,如此方可理直气壮地撕开画皮,用赤裸裸的干脆利落的一个“抢”字,来取代那些纠缠不清虚以委蛇难以决断耗费心力浪费时间的一个“骗”字。   甘露寺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贼船,但是此时联盟已成,双方对峙的局面也已经定下,甘露寺纵然想要脱身,也已是无能为力。   “是不是应该再去求教佛子?”甘露寺的那群老和尚们醒悟过来,想起了单乌,隐隐觉得老脸微红。   ……   王怀炅没有领到自己父亲的指令,于是他依着自己的意愿离开了天极宗,想要试着去将单乌给找出来,然后逼着单乌将眼下这外海修真界的局面好好地解释给自己听上一听。   ——王怀炅知道眼下这局势的形成不能归结于单乌的责任,但是他也不觉得单乌就完全无辜。   “他肯定在哪里看好戏看得开心呢。”在找过了一些两人曾经路过的地方,并且切实地旁观了几场不同阵营之间修士的互相争斗之后,王怀炅默默地说了这么一句论断。   “可是他会被那群甘露寺的和尚们塞到哪里去呢?难道已经被送回甘露寺中了?”   “不会的,以那群和尚们死要面子的性格,单乌一定是被安排了某些看起来无比繁重正义非他不可的任务,这才能理直气壮地将单乌给架空并且支开。”王怀炅分析着那群和尚们的心态,“是了,那地儿肯定还不好联系——要是那群和尚们能够联系上单乌的话,由他去应对场面,现在也不至于会被蓬莱挟持得完全只能俯首听命了。”   “这么分析一下,他的所在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有危机亟需应对的,但是又很适合看热闹的地方……他难道也进了佛魔岛?”王怀炅想到了这个所在,不由地微微一愣。   “是啊,这可真是一个太合适的地方了,难道他就是为了这么个目的,才早早地就将那块地方给划为了禁域?”王怀炅喃喃道,“那法阵全是他一手构建,可以说是困得住谁也困不住他;那禁域之中如今收留了那么多的魔人,的确是需要好生净化安抚一番的,所以不管是他还是那群别有用心的和尚,都会觉得他有充足的理由长久地滞留其中,以佛身亲入地狱,好度化那所谓的魔头;而且还有别人不怎么知道但是我知道的事实——那阵中主持之人乃是寂空,是一个对单乌言听计从死心塌地的小和尚……”   “并且,那法阵只进不出的说法,也使得其他人——甚至是甘露寺之人——都不敢大着胆子轻易涉足其中……”   “好吧,这一下,是连我都不怎么敢贸然涉足了。”王怀炅的心中盘算了半晌,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万一他说的只进不出是真的该怎么办,万一我猜错了他其实不在那佛魔岛上该怎么办?”   “我要是就这样贸然闯了进去,那可是连一丝半点求救的讯息都传不出来了啊……” 第八百六十九回已知未知(上)   “好好看看这些光景,你还打算回到甘露寺么?”单乌整理完了手里收到的那些讯息,微微一笑,转而向寂空问道。   王怀炅猜得没错,单乌的确呆在佛魔岛中,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度化那些魔人——推动寂空彻底完成他那条神明之道,才是单乌来到此间的真正目的。   而单乌在进入这佛魔岛之前也是仔细做了一些安排的——不管是凡人世间还是修真界的各家宗门之中,都被单乌趁着游走之机安排下了一些小小的监控法阵,这些法阵虽然无法探查到更远处的人的动静,但是因为位置多半都在歇脚亭子这种适合谈天说地的所在,所以总是会有些人在阵法能够触及到的范围内随意地议论一些自己的所见所闻,继而这些收集而来的散碎凌乱的只言片语在单乌的识海之中通过那些看起来活生生的小人一一还原,很容易就可以让单乌整理出则整个外海修真界的局势变化的脉络来。   单乌懒得长篇大论耗费唇舌地向寂空这样的人一一分析,同时也想锻炼一下寂空在分析局势这些事情上面的能力,于是直接将自己识海之中整理出来的景象刻在了一枚玉简之上,反手便丢给了寂空,寂空便也乖乖地执起了玉简,而后钻研起其中蕴含的那些讯息了。   那其中蕴含的讯息量差点就把寂空给撞得仰面向后倒去,亦使得寂空匆匆忙忙地就收回了自己的神识,而后整个人恍惚了许久,方才再度试探着以神识触碰那枚玉简。   有了准备,便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措手不及,于是下一刻,寂空的脸上便浮现出来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寂空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是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中一样,这个世界里被分割成了一个个的小房间,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如同蜂巢一般。小房间里的景色有的很眼熟大部分很陌生,似乎是各个宗门甚至凡人世间的一些场所——这些景色有大有小,有酒楼角落有林荫小道,有看起来乱哄哄的坊市也有清幽得似乎无人会造访的风景佳处,甚至还有一些能看到凡人来来往往的街头巷陌,或者只有一角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小小屋檐……   时不时的便有各色人等在这些小房间里出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仿佛漫不经心的话,或者讨论下今天的天气,或者议论下谁家的姑娘。   “这是大千世界的各种角落的缩影?”寂空心里有些疑惑,但仍小心翼翼地开始探索——他可没法向单乌那样同时关注这么多的据点,只能一个个地慢慢研究,最多同时兼顾十来个而已。   于是渐渐的,那些房间里来来往往的人所说的话开始变得实在了起来,甚至连那些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听说了么?甘露寺又拔掉了一处魔窟。”   “说是魔窟,但是谁知道真相如何呢?我总觉得那群和尚完全就是盯上了飞花楼的财,而刚好飞花楼又没什么能够镇场子的当家之人,于是便被那群和尚仗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处处清剿了。”   “是啊,其实他们若是只拔除几个据点的话,那些废话还算可以信上一信,但是现在这几乎将飞花楼整个儿连根拔起的架势,若说只是为了除魔大计……呵呵,真当其他人是傻子呢。”   这些对于甘露寺的编排之语让寂空有些不悦,毕竟不管怎么说,甘露寺也曾是他的出身之地,再多不满,也抵不过这教养之恩。   但是寂空在经过这么多年凡人世界的经历之后,又在这佛魔岛苦思如此之久,已经是非常能沉得住气了,于是他在稍稍地皱了一下眉头之后,便继续将那玉简之中的情景看了下去。   然后,在那些陌生人的交谈之中,不安分的人越来越多了。   “甘露寺和蓬莱联合了呢,据说要协同一心,来整治混迹在修士之中的魔人们了。”   “怎么听着感觉我们的日子会更难过了?你想想看,蓬莱的那些条条框框事无巨细的门规,还有甘露寺那堆吃斋念佛的清规戒律……谁他妈的能熬得住啊?”   “是啊,谁能熬得住?但是之前熬不住的飞花楼弟子们全都被送进镇魔塔了……唉,你我要是还想能够看得到这日头的模样,那是熬不住也得熬啊。”   “听说可以从那些和尚们手里买一种叫做驱魔香的玩意,带在身边,便可让魔气退散了?”   “呵呵,那么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甚至直接将飞花楼那几名元婴境界的掌事全部撂倒的凶残魔气,居然靠着一个由三流小和尚们念过经开过光的小小的香囊就能驱散?唉,这群和尚们,真是连贪心都贪得那么蠢。”   “可你别说,还真有人乖乖掏灵石的,说是什么买个心安……”   ——其实那些人谈论的内容并不只是甘露寺的种种,甚至还发散到了甘露寺与蓬莱联合之后,天极宗与天涯海阁之间的联手,以及双方势力之间那几乎绷紧到了极限的气氛,但是因为寂空过于在意甘露寺的种种,这才只盯着了一些关键部分,并因此耿耿于怀。   “甘露寺到底在做什么?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寂空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因为那群从未见识过诱惑为何的和尚们,一旦真正被引动了贪婪之心,几乎毫无例外地都会变得无比的愚蠢且不自知——他们的清心寡欲,不是因为看破,而是因为无知,就好像当初你那界限分明的善恶,不是因为道行深厚,而是因为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善恶。”单乌接口回答道,顺便就以寂空自身的境遇举了一个例子,而寂空怔然半晌,亦只能默默叹息。   而单乌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住口,而是说起了甘露寺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他知道寂空对甘露寺的感情,亦知道这份感情如果不能妥善处置,那么寂空的眼界便会使得他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人间神明。   “我推了他们一把。”单乌承认,“围攻我的人其实各家宗门都有,证据只要我想造就总能造出来的,但是最后我还是选定了关系最直接的飞花楼先下手——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固然是因为飞花楼实力最弱,那群老家伙们拼下命能够应对,重点更在于飞花楼的那些……拥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人给重新说活的跑堂小二们。”   “你是说会仙楼里的那些小修士们?”寂空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之意。   “这群店小二们最了不起的本事,就用舌头将灵石从你的腰包中掏出来。”单乌勾着嘴角,用一种有些夸张的比喻赞美着那群店小二们的本事。   “甘露寺的和尚们大多数都很自信,觉得这世界上,只有自己度化别人的份,却没有别人说服自己的理——他们的状态,大概就相当于第一次遇见那位山老大的你。”单乌继续以寂空为例,让寂空不断的反思着自己的作为,并因此而频频点头,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来。   “他们不会是那群店小二们的对手的。”寂空点着头感叹着,“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凡人,如果愿意说,都能让甘露寺的僧人们陷入困惑之中——因为他们过去的日子,都实在是太简单了。”   “而这,其实正是甘露寺最大的弱点。”寂空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建立在无知之上的单纯,其实只是一个虚幻的泡沫,一戳即破——我只是有幸托佛子你的福,才能被一步步地引导至如今的境界,而侥幸没有偏离正道。”   “看起来你是深有感触。”单乌要的就是寂空这种设身处地的效果,于是他点着头继续说道,“并且,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旦和灵石挂上了勾,那些邪念贪欲便会在人心之中此起彼伏——为了喂饱这些邪念,那群本就意志不坚的和尚们便只有一条条地打破戒律,开始做些不那么地道的事情了。”   “他们已经忘记了佛祖……这实在是太过不该。”寂空的脸色很不好看。   “所以,虽然我的确是安排了一些什么,但是他们如今沦为蓬莱的掌中玩物,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单乌摊手,露出了一副有些无辜的表情来。   寂空默默地看着单乌,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半晌,方才轻声地问了一句:“你是在点醒我吗?”   “我虽然努力地让这些村民们诵经,让他们拥有平和无争的心境,但是一旦我疏于防备,让他们接触到可能的诱惑,他们立即便会像甘露寺的那些和尚们那样,飞快地堕落,而我甚至根本无法挽回……却也无法抛弃……”寂空的视线转向了窗外青山绿水间的村落,“纷扰红尘,连甘露寺中的那些同门们都无法控制住的心境,对他们来说,会更艰难的吧……”   寂空突然就想到了那个至今仍存在于幻阵之中的,每日里都在饮酒赌博好不热闹的晁江。 第八百七十回已知未知(下)   寂空继续在研究那玉简之中的种种讯息的时候,单乌来到了幻阵之中,见到了那个仍在与一群幻象们玩得开心的晁江。   晁江察觉到了有人到来,原本有些欣喜,回头一看发现又是个不认识的和尚,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我说,你又是来要我好好念经立地成佛的吗?”晁江撇了撇嘴问道,“如果是的话,那还是死心为好。”   “并不是。”单乌摇了摇头,走到了晁江的对面,那正赌得双眼赤红的村民在看到单乌的时候突然有些羞惭之色,立即扒拉过了桌上的筹码,低着头让到一边,给单乌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单乌就这样在晁江的对面坐下,拨弄了一下眼前那骰盅,勾起了嘴角:“玩一把?”   “不干。”晁江摇头,“你这种修士,有太多的本事可以出老千了,玩起来输赢早已注定,又有什么玩头?”   “我不用任何修真之人的本事,而且你可以让个凡人来摇骰子。”单乌许诺道,如此换来晁江的勉强点头。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随便赌一下大小吧。”晁江伸手,随便就往一旁拍了一个“大”。   单乌随意地掏了一枚灵石,放在了另外一边,而后示意那摇骰子的人可以开始。   晁江起初还死死盯着单乌,但是后来在发现单乌其实并没有真的特别在意这输赢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的确是没有动手出千,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理由,但是,既然你根本不在意输赢,这赌局,又有什么趣味在呢?”   “和你们这些前辈们在一起,果然总是身上不舒服。”晁江一抬手,按在了那正准备被摇起的骰盅之上,同时以眼神示意那一旁的凡人退下,摆明了已经不想再和对胜负毫无执念对游戏毫无激情的单乌再玩下去了。   而就在晁江收回骰盅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掀开那骰盅看一眼结果,却没想盅盖还没掀开,单乌就一道封禁落了上去,不但令那骰盅完全无法被打开,甚至连晁江的神识都无法渗透进去了。   “咦?”晁江一愣,晃了晃那骰盅,听得里面骰子撞得啪啪作响似乎毫无异样,心下瞬时了然,于是抬起头来看向了单乌,顶着一张苦瓜脸,以一种满是无可奈何的模样等着眼前这和尚的进一步解释,“我有预感,你就要开始对我讲道了,而且我还不能选择不听。”   “你的预感没出错。”单乌笑了起来,觉得这晁江也的确是个妙人,于是顺口安慰了一句,“放心,我不是要让你念经,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你问吧,我听着呢。”晁江将那骰盅往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一放,而后整个人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做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我先问你,你现在觉得这骰盅里头展示出来的点数,是大还是小呢?”   “咦?”晁江微微一愣,“你这会儿还要赌大小?”   “并不是,我只是问你这个问题而已。”单乌似乎很是坚持。   “搞不懂你们这群和尚,一个个神神叨叨的就喜欢打机锋。”晁江撇了撇嘴,随即挑了一下眉毛,“这回我还是猜大,怎么,是不是该打开来看一眼了?”   “那我也继续猜小吧。”单乌回答,却并没有动手去撤除那骰盅上的封印,“所以现在,这里头的点数,有可能是大,也有可能是小,对不对?”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晁江的脚已经在桌子下面开始抖了,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个骰盅内部的状态,其实是一种大小共存的状态?而我一旦打开了这骰盅,这大或者小,就会固定在某一个切实的数字上了?”单乌没有去开骰盅,反而继续提问道。   这问题似乎有些意思,晁江抖着的脚也停了下来,一只手摸着下巴,同时不断着翻着白眼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未知有无数可能,而落到我们可见之处的已知,却只会展示出一个答案。”单乌继续解释着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们该怎么理解这种未知呢?又该怎么寻找其他的答案呢?”   “亲自进入骰盅里?”晁江反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又觉得自己这话接得有点傻,于是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或许骰盅里的那些答案们也在争先恐后地想要往外冲呢。”单乌继续说道,好像在他的眼里,这骰盅里的骰子已经不是一个个小小的木块,而是某种蕴含了天地至理的神奇法宝。   单乌的态度显然也影响到了晁江,于是晁江也稍稍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开始盯住了那个骰盅。   半晌,晁江突然抬眼,看着单乌反问了一句:“这佛魔岛,是不是就是你安排下来的骰盅,而我们这些人就是被塞进来的骰子?”   “哈,你看出来了啊。”单乌哑然失笑,“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也没告诉你这佛魔岛的幻阵是我的手笔呢。”   “就是因为你这骰子骰盅的说法,我这才想起来当初在佛魔岛外头的时候我那种心情……那种往前一步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心情。”晁江见单乌承认,便也开始坦白了自己方才脑子里转过的想法,“当时我想着的,就是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总归是进来看上一眼才能知道答案啊……”   “如此,如果这佛魔岛就是一个被封闭着的骰盅,对我们这些魔人来说,想知道的答案是生死,而对外头那些正气凛然的修士们来说……他们想要知道的答案,就是‘佛’和‘魔’了。”晁江冲着单乌眨了一下眼睛,压低了声音,“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佛魔一线间?”   “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单乌点了点头。   “那么设下这个骰盅的你,所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佛魔相争会有一个什么结果——你只是想要知道在答案未曾揭晓的时候,这骰盅内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而已,是不是仍会有什么冥冥之中的事情,来主导着一切的结局?”晁江的领悟能力比单乌想象得要好得多,他的这一番猜测,竟是让单乌也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并露出了赞许之意。   “不过,这种骰盅的假设,似乎仍有问题……”晁江的眉头纠结了起来,“你设下一切细节想要隔绝天意的时候,谁知道你的这些设想,就不是由天意而来的?”   “我没想到你居然能领悟到这一点,在我见过的人里,你的悟性足以算是拔尖的了。”单乌点着头,认可了晁江的分析,并发出了由衷的赞赏——晁江提及的那天意人心的悖论,正是单乌一直以来的纠结。   “不过,这能算是我的运气吗?还是因为我搀和进来了,所以这所谓的佛魔之争,才会由寂空这一个个体,转变成了寂空和晁江这样两个对立统一的存在?”单乌的心底亦有些茫然——这种事情,想得越多,越没有答案。   不过在单乌的识海之中,寂空和晁江这么两个人,已经被单乌投影出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人来,安放在了那无尽城池的一个角落庭院之中。   而晁江在听到了单乌赞许之后,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呵呵,如果不是被关在这儿,我也不会有那个闲心想那么多。”   “虽然每天这样吃吃喝喝顺便赌两把的小日子也的确有些意思,但是,到底还是有些无趣啊。”晁江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单乌做出了一副祈求的姿势来,“既然这层屏障是大师您设下的,那么大师您一定也有办法将这屏障打开一个小门,将我放出去吧?”   单乌但笑不语,只是袖着手,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你……唉……”晁江有些颓然地低下了头,但是片刻之后,眼珠子便已经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呵呵,是啊,如果这是个骰盅的话,那么这个世界里应该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规矩的才对。”   “如果这是个没有规矩的世界……那么那所谓的只有吃斋念佛当和尚才能置身于真实空间的规矩便应当也是不存在的,对吧?”晁江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单乌的眉眼表情,想要发现些蛛丝马迹来。   单乌纹丝不动,晁江却越发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得有些谱了,于是他的表情越发眉飞色舞了起来:“所以,其实我所在的这处空间,也是很有可能成为所谓的真实……是吧?”   “我懂了,难怪我说这村里的人怎么能那么鲜活那么自然,一个个喜怒哀乐哭喊打闹都好像是真的活人一样,遇到突发意外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卡壳掉链子的……我还在想这幻阵可真了不得啊居然能把人的心态行为弄得如此逼真……”晁江拍着大腿感叹道。   “真亦假来假亦真,假做真时真还假……这传说中幻阵的至高境界,我这辈子竟是有缘得见,实是三生有幸啊。” 第八百七十一回道路(上)   晁江的表现让单乌的念头有些改变,于是单乌在离开之前,抬手往晁江的额头上按了一下,那事关人间神明的一些朦胧概念便已经进入了晁江的识海之中,而晁江亦满脸惊喜地接纳了。   另一头,寂空终于整理清楚了自己的念头——“既然那些凡人们在受到蛊惑后很容易便走上堕落之路,那么我便时时刻刻盯紧他们的心性修行好了。   “既然我有这个能力,那么就该想方设法尽心尽力地为他们负责。”寂空暗暗下着决定,“我当初立誓对这些人不离不弃,允诺他们一生平安,说到便要做到。”   “他们这并不是无知,而是原生的单纯——这种单纯是一种善,是脆弱并且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寂空对单乌之前那种略带挑衅的说法有了些许的不满——他已经不再是单乌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了。   “所以,就好像每个人生来其实都是无罪的,但是偏偏就有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偏见,来将人划分群体划分高下,来逼得一些人对另一些人动手——这些罪过对很多人来说可以说是身不由己,如果他们能有别的选择,他们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他们愿意忏悔愿意改过,我便应该给他们机会,并且更应该对这个逼得他们不得不借助恶的力量行事的世界进行改变。”   “我给他们保护让他们有那个选择可以不用去行恶,这件看起来普通的事如果推及到更为本源的层次,那正是——我要保护他们天性之中的纯善之意,不让他们被这扭曲的世界所污染,让他们可以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一世清白,一世无辜。”   “那么,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会变成如今这种光景,是因为他们遗忘了佛祖,还是因为佛祖遗忘了他们呢?”   “唉,佛祖如果有识,应当也不忍看那魔神祸乱天下的吧。”   “我这是在质疑佛祖的全知全能吗?”寂空突然警醒了一下,但是随即这个念头便被自己低声的“阿弥陀佛”给掩盖了过去。   “是了,这是佛祖给我们这些信众的考验,就好像我考验那些初入佛魔岛的修士一样。”寂空不知不觉地就将自己的意识代入了那虚无缥缈的佛祖立场,并给眼下的这世间乱象找到了解释——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认知有多么可怕。   “我等僧人既然是佛祖在这人世间的使者,那么自然也该承担起一些责任来才行啊。”寂空的决心已下,几乎是同时,他识海之中那些朦朦胧胧的信力猛地跳动了一下,开始变得清晰分明,而他便也随即感受到了那些信徒们心中那纷杂的所思所想。   寂空终于真正踏上了这神明之道,虽然这个过程看起来好像只是平平常常的起身,走到门边,而后推开眼前的那扇木门。   但是随即展示在他眼前的,却是门后那一片开阔明朗的全新世界。   寂空终于感受到了那些人心中细微的每一丝波动,感受到了他们那真诚得毫不掺假的感激,感受到了他们那些朴实的祈愿,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那一丝可以称得上是虔诚的感情……   不再孤独,责任感,强大,不离不弃,更多的神通,众志成城……等等等等之类感触在寂空的识海之中波澜起伏,让寂空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晌之后,方才重新稳住了身形,起身,向着那一片青山绿水间的层层村落,双手合十,躬身一礼。   下一刻,他身上的佛光开始隐隐地变得有些异样,似乎更复杂,却又似乎更纯粹,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让寂空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   “为了保护眼前的这一切,变得强大是应该的。”寂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紧紧握紧了拳头,“如果当初我就有这力量的话,天弃谷便不会湮灭于世了。”   ……   单乌此刻正在除晁江之外其他的那些还有人存在的幻阵之中查看那些人的表现,察觉到了寂空的变化,以及其身上的力量对这个佛魔岛中所有一切的影响,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个响指,并在心里生出一种大功告成的喜悦来。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站到了那佛祖的立场上,接受了这神明之道。”单乌有些窃喜,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暗戳戳的引导此刻终于是成就了一个美妙的结果,于是下一刻,他便已经来到了寂空的身后——有些事情在此刻说出来的话,能让寂空更加坚定这人间神明的道路,并且更加地心怀天下,更加地执念于普度众生这种事。   “不过,可不能让他生出当一个神明太过辛劳非人力能及的念头来。”单乌的心中嘀咕着,他早已经通过黎凰从那迦黑月那儿得知了桑刚的境况——在听到自己好不容易煽动出来的一个人间神明的种子因为太过疲累因为觉得自己担不了那么重的责任因为不想思考人生,所以轻易地就将一切都交付给了那迦黑月之后,单乌的表情是各种意义上的难以言说。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单乌觉得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自己的措辞,他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将寂空给引上了神明之道之后,他再因为什么莫名的软弱的理由,被魔神佛祖之类的一忽悠,便又再度选择了投诚并成为神使的道路。   当然,眼下的寂空还不知道单乌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他只是知道单乌一定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了,于是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单乌微微一礼。   ……   “我现在除了那些花哨的手段之外,大概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单乌上下打量着寂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我知道,如果我真与佛子动手,最后输的人,一定还是我。”寂空并没有被自己身上突然多出来的力量以及单乌的恭维冲昏头脑,依然十分冷静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地位。   “我觉得你到了这个境界,应该是可以知道一些事情的了。”单乌没有纠缠实际的强弱这种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我转世重生之后,虽然一直在质疑甘露寺的那些和尚们的行动,却一直在权衡着甘露寺的利益,到底没有倒戈投向蓬莱或者天极宗吗?”   “因为佛祖的安排?”寂空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此刻联想到了自己在那玉简之中看到听到的种种,方才察觉到了单乌这个尴尬的立场。   “他出身蓬莱,与天极宗的少宗主亦是情同兄弟,可现在蓬莱与甘露寺结盟与天极宗不谐……他是因为无法置身其中,所以才来到这佛魔岛中,以便眼不见为净的吗?”寂空忍不住想着,随即自我否定,“不,他可不是这么样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   “是了,眼下这局面,甘露寺虽然是挑起了一个头,但是现在真正针锋相对的是天极宗和蓬莱这两个外海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宗门,甘露寺与其说是与蓬莱结盟,还不是说是依附在蓬莱的羽翼之下,为蓬莱提供一个能够公然出手的借口。”   “两强相遇,必有一伤……蓬莱固然实力强横,但是天极宗的功法却是别具特色,并且又有天涯海阁这个帮手,所以双方要争个高下出来,未必有那么容易。”   “佛子说他一直在权衡甘露寺的利益……莫非,他是计划等到蓬莱和天极宗两败俱伤之时,再推动甘露寺来收拾残局?那么那个时候,甘露寺又会起到什么作用呢?甘露寺真的能够将这乱糟糟的外海修真界重新整肃,以应对那魔劫之事吗?”寂空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态发展可能性非常大,于是忍不住在心中唏嘘感叹,“佛子的行事果然不能只看表面……甚至不能以简单的善恶来评判,因为你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这些安排,最后会通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放弃了一直对他各种支持的蓬莱和天极宗,而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甘露寺呢?”   问题回到原点,寂空思索着无解,终于对单乌行了一礼:“还请佛子继续指点我这驽钝之人。”   “看起来你也意识到了——如果只是平定魔劫封禁魔神以求天下靖平的话,其实未必一定需要甘露寺出头。”单乌点了点头,开始向寂空细细解释。   “事实上,天极宗的剑道,蓬莱之中那么多的偏门的术法,都可以找到应对魔劫之法,甚至连由天魔之术衍生而来的天涯海阁的那些功法之中,同样也有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功法……比较而言,甘露寺的佛门之道,在应对魔劫的时候,似乎顶多也就是比其他宗门多了一些命中注定的对立而已。”   “这些对立其实只是意味着那魔神想要动手开杀的话首先杀的就是你我这种修佛之人——这种对立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而仅仅只是谁先受死的关键。”   “但是,真正能迎战魔劫的,还是只有修佛之人。” 第八百七十二回道路(下)   “想到什么了吗?”单乌打量着寂空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反问了一句,随即便自己给出了答案,“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佛门之道在应对魔劫上有多大的优势,而是因为其他几家宗门的功法……有致命的缺陷。”   寂空的脸上露出了好奇和追问之意:“如果他们的功法有致命缺陷的话,为何能够在外海修真界挺立如此之久,而相对的,我甘露寺就只能在边缘的海域?”   “因为这种缺陷不到一定的修为境界,是无法察觉的,而我也是因为经历比较神奇,所以才有那个机会可以窥探一二。”单乌回答道。   “你游走于诸家宗门之间行那游说之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寂空立即想到了之前单乌的作为。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差距,但是确实是在那一圈走完之后,才有了具体的认知。”单乌继续说道,“那几家宗门所修行的功法,在化神之后,很有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然后?什么意思?”寂空微微一愣,露出了更加不解的神情来。   “身与剑合,最终的结局是剑断人亡,徒留一道惊世剑意盘桓人世,这样的结局你想不想要?”单乌开始假设着反问,“大多数人显然是不想要这样的结局的,甚至连天极宗之中那些真正的剑修都未必有这个觉悟。”   “又或者如蓬莱或者天涯海阁那样,一本正经或者邪门歪道地修道,修炼到尽处的目标是破碎虚空飞升仙界?但是若你发现你在千辛万苦数万年的持续修行之后,到得头来,竟只能迎来一个仙界已然消亡的回答,那个时候,你又得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够接受这么一个现实?”   “当然,更多人其实根本都没想过自己的修行的目标是什么,觉得自己能够突破元婴又或者突破到金丹便足以此生无憾,但是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其实没有未来的话……他们多半会比那些已经触及到终点的前辈们还要容易崩溃失控,甚至自暴自弃。”   “那个时候,魔修之道,这种将现世的享受看得无比重要的一条路,便会轻而易举地占据那些人的视线,并动摇着他们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力,让他们放弃追逐那已经明确了的没有希望的未来,转而投奔到最直接的强大,最真实的杀戮,最直白的享乐,最干脆的快感,最现实的利益……诸如此类的怀抱之中。”   “到了那种时候,真正的魔劫,将无人可挡。”单乌下着论断。   寂空长大了嘴瞪大了眼,半晌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么,佛门之道呢?”   “值得庆幸的是——佛门之道,是眼下唯一还有可能给芸芸众生指点出一个未来的道路。”单乌回答,“至少我的转世为人证实了这一点——往生极乐,并非虚妄。”   单乌的回答让寂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着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原来如此,看来,这应对魔劫之事,仍旧只有甘露寺能够承担了。”   ……   “往生极乐,现世享乐——这便是佛魔之间的不同吗?”晁江回味着自己识海之中多出来的那些意识碎片,也顾不上掷骰子推牌九之类活动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单乌封禁了的骰盅,脸上的表情气象万千。   “我如果想要离开此地的话,是不是必须得与那位寂空正面撞上才行?是要杀死他,还是抢走他那些信众们的信力呢?”晁江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两条路对他来说都是难如登天,但是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挑战一二,并为此而战意高涨。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晁江开始调教起了自己能够见到的那些村民们,使得他们为了赌桌上的事情开始背地里偷偷地祭拜魔神,篡改那些人念诵的佛门经文,甚至时不时地释放出一些魔气想要污染一二……不过他自己也才是个刚刚开始重新修炼没多久的小修士,所能带来的影响着实有限。   但是晁江也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丝转机。   随着晁江的修为的一点点增加,他识海之中被魔神塞进来的那一团意识在释放魔气改造他的肉身并且展示修炼方法之外,亦有了些许响应的迹象。   ——一个小小的漩涡就那样出现在了晁江的识海之中,漩涡的原点似乎是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于是虽然搅得晁江这一头有些翻江倒海,晁江也一直没有办法直接追溯到那另一头的根源之中,只能隐隐地感受到涌入自己身体里的魔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   这对晁江来说是好事,他眼下最缺的就是修为,于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他的修为已经迅速地攀升到了金丹的门槛边上,似乎就差着那临门一脚了。   “我在这儿能结丹么?结丹时候的天劫会打破这层封禁打碎这片幻境吗?”晁江心里正盘算着,想要努力往更高的境界冲上一冲,没想到只是身上的魔气稍稍有些凝聚的迹象,他的识海之中便又再度跳出了一个额外的意识出来了。   那是一团小小的火苗,一出现就颇有些耀武扬威,左右张望了一圈之后,竟是大爷一样地在晁江的识海中央赖着不走了。   “喂,你……”晁江的脸颊抽搐,想要试着捕捉住这一团突然冒出来的气息颇有些熟悉的小火苗。   “喂什么呢?怎的,认不出我来了?”那火苗跳跃着,传递出了一波波让晁江的身体几乎本能地就要下跪的意识波动。   “魔……魔神?”晁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差点就想要叫出声来,但是那道来自于魔神的意识早已经控制住了他的身体,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艰于呼吸,更不要说发出声音来了。   当然,他的手脚也被固定在了一个有些怪异的走路姿势上,摇摇欲坠,但到底没有直接跪下。   “嘘,干坏事要低调点,别这么大惊小怪。”魔神似乎很高兴自己能够找到晁江这么个似乎可堪大用的棋子,于是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丝玩笑的意味。   “这,不知魔神有何指点?”晁江虽然算是接受过魔气灌体之人,但是也不曾距离魔神如此之近,更没有体会过魔神开玩笑的模样,于是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我来帮你一统天下。”魔神嘿嘿嘿地笑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表现出来的是难以掩饰的开心。   ……   寂空渐渐的就开始习惯于通过那些信力感知信众们的祈祷,而后通过那点点信力将自己的回答反馈回去,如此一来一往之间,双方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越来越深。   与此同时,寂空也变得越来越享受这些信力带给自己的力量——这力量甚至让他能够触碰到一定的天机。   于是,在天机感应中,他恍惚看到了佛魔岛封禁崩溃的那一天,亦看到了甘露寺众僧人乃至整个天下的修士们向自己请求救赎的那一天,而自己的对面,那魔神嚣张的狂笑依然清晰得让人想要挥刀上前,斩它一个一了百了。   寂空同样也看到了在天顶上恍惚出现的巨大的佛像,看起来仿佛是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看过来一样,那温柔慈悲的眼神扫过这天底下的众生,一切罪恶于此终焉,至于寂空自己,更是生出了一种飘飘然之感,似乎下一刻就会离地而起,追随那位佛祖前往另外的世界。   “那就是我的往生之日吗?”寂空的心中如此揣测,亦生出了一丝窃喜之感,好像自己一直以来所期待的未来,已经渐渐变得可以伸手去触碰了。   单乌冷眼旁观,并没有出口提醒寂空那往生背后可能的陷阱,亦没有提醒寂空他如今所走的这神明之道与往生之路之间的冲突之处。   单乌现在可还另有一桩麻烦事情要解决呢。   ……   吃遍天疯魔的程度比艳骨要轻了不少,虽然艳骨再三劝告,让他千万不可多问相关的问题,并且撂下狠话说吃遍天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话,那就得踩着她的尸体过去等等之后,吃遍天在打量着黎凰的时候依然是一副审视的神色,并且,完全没有丧失正常的思维和推理能力。   “在他的眼前混不过去,他一定会察觉到其中关窍的。”吃遍天的这种表现让黎凰有些心惊肉跳,甚至想要再找点借口推诿一番,但是艳骨的热情与执着,以及她拍着胸脯的百般保证,让黎凰到底还是决定赌上一赌。   “就算被他察觉到什么破绽,让艳骨蛮不讲理地闹上一闹,事情多半就可以忽悠过去了……事后,再想些点子将事情兜回来吧。”黎凰手里托着阵盘,心存侥幸。   而吃遍天在微笑着入座了之后,突然转头看向艳骨,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了一句:“说起来,当年单乌那个小子,可曾经是野心勃勃地想要将你我二人驯成他的狗呢。” 第八百七十三回虚张声势(上)   “那他的想象力可真是够丰富的。”艳骨还是有些痴愣,黎凰于是面带微笑地接了口。   “你不觉得这小子充满勇气,富有野心,将来必成大器吗?”吃遍天见艳骨并不想要理会自己,不免有了一种头撞在墙上磕了个包的感觉,于是撇了撇嘴,开始和眼前这个可人得多的小姑娘说话了。   “我只觉得他在痴心妄想。”黎凰摇了摇头,“这么巨大的实力差距,又哪里是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伎俩能够弥补的?”   “可惜他的确就是用那些小伎俩从我们两的手里逃了出去,而我至今没能想通他到底是怎么折腾出了这么一条生路的。”吃遍天回忆着往事,不由地啧啧称奇,并且总结着教训,“这件事告诉我,绝对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啊。”   “呵呵,是吗。”黎凰越发觉得事情不妙,连着另一头的单乌也有些紧张——自顾不暇中,单乌已经没有那个心思再去管寂空如何晁溪如何了。   “罢了,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你不是要上菜了么?可以开始了。”吃遍天示意黎凰可以开始动手了。   “唔,艳骨姑娘没有告诉你吗?”见吃遍天一脸似乎并不打算自封修为的模样,黎凰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艳骨,生怕艳骨会受到影响,也想到其中的一些破绽之处。   “我的修为已经不是这些小伎俩能够压得住的了。”吃遍天摇了摇头,“就算勉强收敛一二,其效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一点,艳骨也是知道的,所以,我能不能体会到姑娘你那神乎其神的幻术……这种事情可就只能看老天爷对我到底如何了。”   “原来如此。”黎凰颔首微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一叠声的“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没那么糟糕。”单乌暗自嘀咕着,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实实在在地取代了黎凰的意识,正通过那具美貌可人的肉身,观察着艳骨和吃遍天的行为。   这是单乌在识海与黎凰融合之后,第一次以一种主控的立场来使用黎凰的这具肉身——这种主控包括了与这具肉身相关的,黎凰的一切修为,功法,灵力,神识模式……甚至好像还包括了黎凰那足以傲视天下的关于阵道的领悟能力。   “我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黎凰那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一抹独立意识在单乌的识海城池之中找了个茶馆施施然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我一直在想我这意识完全与你融为一体了之后会怎么样,是不是即将由你来亲自主导我那具肉身?那么那个时候,你的意识是我的意识,我的意识也是你的意识……所以,我到底应该是我,还是应该是你?”   “所以,我现在是在你的身体里,用我的意识来控制你的意识……又或者是,将我的意识变化成你的意识?”单乌也觉得这种感觉极为微妙,同时黎凰那种普通的神识模式亦让单乌很不习惯,但是当着吃遍天的面,他暂时还不好做更多的动作,于是只能无比乖巧地款步上前,将那两副正一层层打开的阵盘依次放在了吃遍天和艳骨的面前。   艳骨早已经无比配合着将自己的修为给封印了,并在看到那阵盘之中的一碗清水的时候,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而后整个人靠在那椅子上,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些飘飘然了。   吃遍天的脸上也有些许的激动,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碗水中散发出来的诱惑之意。   这一丝诱惑生硬,淡薄,装腔作势,不够纯粹,甚至还被一堆极乐散的味道压了下去,但却是切实地存在并且切实地让吃遍天怦然心动了。   这感觉,就好像是一个未来必然倾国倾城但是现在才刚刚长成个花骨朵儿的小小舞女,在随意地练过了半个月的舞后,便披红挂绿地穿上了层层叠叠几乎让她无法动弹的繁复舞衣,被人硬生生地推上了舞台,而那小女孩虽然慌乱并且手足无措,但那一举一动间的稚拙可爱,以及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天生媚骨,还是能够让人轻易地原谅她的不成熟,并且开始欣赏起这种不成熟来。   吃遍天于是稍稍坐直了身体,甚至努力地吸了下肚子,好让自己的鼻子能够离那一碗清水更近一些,同时神识亦在那碗水上纠结了起来,竟是想要分析出那水中的成分。   少顷,吃遍天用边上的勺子小小地舀了一勺清水并抿进了自己的口中,下一刻眉眼舒展,仿佛真的品尝到了人间极致的美味一样。   “是真的。”吃遍天的咽喉里咕噜咕噜了两声,似乎是将化开了的脓血都吞咽了下去,而后喜笑颜开地评价了这么一句,“就是这个。”   “看起来你有话想对我说?”黎凰眉头一挑。   “是的。”吃遍天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小世界舒展了开来,一下就将黎凰给拢了进去,而艳骨则被隔离在外,就算艳骨不满地想要敲打进入,都是无能为力。   “你果然是知道单乌这个小子的吧?”吃遍天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管是你出现的时机,还是你在阵道之上的修为,都很难不让我想起他……特别是阵法一道上,他与你几乎是一脉相承的路数,这路数在这个世界里,着实罕见。”   “你是很早便挂心此事了?”黎凰干笑了两声,如此反问。   “你与单乌都是那种让人不得不在意的人。”吃遍天笑了起来,“而眼下,你端出这东西来,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认识单乌,并且知道单乌在哪里的。”   “怎么,他想要将我和艳骨驯做看门狗的念头,依然没有断绝吗?自己无能为力了之后,换了你前来再度尝试一番?”吃遍天的表情渐渐就严肃了起来,一双眼盯着黎凰,似有威胁之意。   “确实呢。”黎凰此时反而释然一笑,“我的确就是这样的念头。”   “你在自称‘我’?”吃遍天闻言,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黎凰抓到了自己的手里,而后神识在黎凰的肉身之中反复地搜寻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异样,“魂魄和肉身都没有异样……你不是夺舍。”   “当然不是。”黎凰的脸上露出了让吃遍天无比熟悉的属于单乌的那种让人想要揍上一顿的表情,“这就是我的肉身。”   “你……”吃遍天看着那露出单乌表情的黎凰,一时之间竟有些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而后往后退了一点距离,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安全一些,“你这是什么妖术?”   “怎么,你一直那么辛苦地想要寻找我的踪迹,如今终于找到了,怎么反而放开了手呢?”黎凰继续说着,不怕死一般地上前了一步,“你不是应该先将我捆缚起来么?然后将那堆神奇的封禁都使出来,再将我给困一个无力挣脱,如此,方才对得起你之前耗费的那些心机啊。”   “不……你这是……”吃遍天有些惊恐,竟被黎凰逼着又退了一步,一个词卡在他的舌尖,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这是天魔重生。”黎凰也没有继续进逼,反而驻足而立,摆出了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来,“那单乌不过是我重生过程中的一个暂时的身份而已。”   “啊?”吃遍天被黎凰吐出来的名词弄得又是一愣,虽然觉得这解释与他理解的似乎不同,但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出什么特别合适的反驳。   “你应该听艳骨说过我的身份,我是太虚幻境的创始人——无心女——的转世。”黎凰笑着说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过这转世是什么意思吗?”   “难道便是如你这般的转世?”吃遍天上下打量着黎凰,满脸不可思议却又混杂着惊恐的表情,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心虚之意。   “若只是普通的魂魄轮回,每一次的人死之时都会消散一些魂魄,然后重生之时都要混杂一些别样的魂魄,在这么多个世代过去之后,又哪里还能算是原来的那个人?”黎凰的手负在身后,开始在吃遍天的面前踱起了步子,“而我,一缕本我的意识,炼化为天魔,蛰伏于世间人心之中,只要愿意,随时可以重新现身于这个世间。”   “我本以为所谓无心女的转世……只是艳骨的痴妄之语。”吃遍天尴尬地笑了两声。   “呵呵,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的修为够高,就什么都知道了。”黎凰笑了起来,“更何况,修为这种东西,本就没有什么确切的可以衡量的道理。”   “就好像现在,我这肉身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换个角度来说,你却也不可能真正杀死我。”黎凰回过头,突然又恢复了那美貌女子又自得又娇俏的笑意,看得吃遍天又连退两步,并在脸上露出了胆战心惊的表情来。 第八百七十四回虚张声势(中)   黎凰一只手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同时斜着眼睛瞟着吃遍天:“想要我死的话,除非你有本事能杀死这天底下所有的人……不过,那个时候,我或许可以重生在艳骨的身体里,又或者重生在你的身体里呢。”   “呵呵……”吃遍天干笑着,他不知道黎凰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传说中的天魔的确是有这般能耐的,并且,黎凰的表现,以及她所修炼的功法,显然和天魔这种东西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我现在是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吃遍天心中暗道,半晌,磨着牙再度问道,“你既然有如此能耐,为何还只是附身于这些修为低下的小修士身上?要是附身一个如我或者艳骨这般境界的人,想要驯服我们这两个得罪了你的老家伙们,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那样还有什么乐趣?”黎凰抬着下颌,冲着吃遍天露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来,“修为太高,可是会让这人生乐趣变得寥寥无几的。”   “就好像你和艳骨这些饕客,修为够高了是吧?吃的东西也够多了是吧?可惜却再也找不到当初修为低下时,好不容易历经艰险搞到一块肉一颗灵果之后,那种想吃又舍不得吃,纠纠结结犹犹豫豫,一口滋味能咂摸上年许的感觉了吧?”黎凰的连串反问里带着嘲讽,“所以到得后来,你们将全部的人生乐趣都投注在单乌的那具肉身之上,还不就是因为他能够让你们重新回味一下当初这种难以割舍的滋味?”   “这种滋味,其实才是真正让你们念念不忘的关键吧。”黎凰说着,哈哈大笑,“可惜这种关系到你们人生乐趣的滋味,已经稀罕到只剩那么一个人了,更要命的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死了?”吃遍天大惊。   “当然是死了,不然我怎么会活?”黎凰毫不客气地回应。   “你……”吃遍天有些恼怒,但是想到自己似乎已经被黎凰拿捏住了把柄的现实,还是乖乖地低下了头,唉声叹气。   “人生在世,如果没有值得自己开怀的乐趣,没有能够让自己好好享受的欢愉,那么修为高深有什么用?永生不死有什么用?掌握天地至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当个普通人,吃吃喝喝,看看美人美景,听些坊间八卦,再往那些没头没脑的热闹里掺和一下,没准还会觉得这人生趣味十足,恨不得能够长长久久地如此这般下去呢。”黎凰继续用一连串的反问来衬托着自己的气势,于是虽然她的修为在吃遍天的眼里依然是完全的不够看,但是两人之间,一个得意洋洋一个萎靡不振,硬生生的竟是整出了颇为强烈的高下之差来。   “就好像我现在的修为的确是比你弱了不少,根本无法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好像你如果真的想要将我封禁在不死不活的状态之中的话我也毫无反抗之力……但是,如果我能用我眼下这么低下的修为,来将你们两位高人给驯化成看门狗呢?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觉得这等场面,会比我直接出手镇压尔等,更加让人觉得满足一些愉悦一些?”黎凰款步走到了吃遍天的身边,抬手在他的脖颈上捏了一把,似乎是在衡量要多大的项圈才能将吃遍天的那个脖子给刚好圈住。   “你真有信心啊……”吃遍天脸上的肥肉颤动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黎凰的表现——是该认为她在虚张声势呢?还是该认为她果然是活了数万年的老妖怪,见识够广经验够多,所以才如此自信满满?   吃遍天于是想到了单乌那破碎凌乱的识海——那识海之中显然有太多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当初被吃遍天认为是天人生而知之的那些内容   于是眼下,吃遍天突然意识到,那些破碎的意识碎片似乎应该被认为是天魔不断重生的过程中所积累起来的各种意识——因为吃遍天在那些意识碎片之中,亲眼目睹了无数次的死亡的场景。   “他确实是死过很多次的……那种场景……”吃遍天渐渐回忆起来了一些细节——他曾经试着拼凑过某两段看起来有所关联的记忆,前一段的记忆的碎片终止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而后一段的记忆碎片亦是重新开始得莫名其妙,这两端之间的缺失,如今想来,似乎只有用死后重生这一点来进行解释了。   “那么,她现在的识海也会是这样吗?我可以找到之前单乌死去以及她在现在这个肉身之中转生为人的记忆碎片吗?”吃遍天心念一动,突然控制着这周遭的小世界,重新定住了黎凰的举动,而后指尖掐住了一个小小的符文,就这样按上了无法动弹的黎凰的眉心。   ——吃遍天意图以同样的方法来验证黎凰的识海,以求找到能够互相关联的证据。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片城池,看到了里头那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冲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甚至有人上前拖拽着吃遍天的这缕神识,让他在这城池之中常驻下来,甚至成为这城中的一员。   吃遍天本就因为“天魔”这种存在而心虚胆颤,于是这突然迎上来的一堆笑意盎然的面孔,顿时吓得他不敢上前,于是几乎是立即的,吃遍天的这缕探究的神识便已经哧溜溜地退了出去,吃遍天的手指也离开了黎凰的额头,人更是一退数十丈,方才稳下了身形开始闯着粗气。   “那么美妙的世界,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黎凰的身形没法移动,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口说话。   “呵呵,前辈息怒,是我冒犯了,我这就道歉,还望前辈原谅我的莽撞……”吃遍天点头哈腰,一叠声地求饶。   吃遍天的求饶让黎凰——或者说单乌——心中暗喜,但是黎凰的面上却是懒洋洋地将吃遍天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撇着嘴说道:“你这人可真没意思,才这么一吓唬,立即就认怂了……不好玩,真不好玩……”   “呵呵,前辈神通广大,又拿捏住了小的这辈子最后的那点人生趣味,小的不是对手,认怂不是应该的么?从今往后前辈要小的做什么,小的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吃遍天弓着腰低着头,重新凑了回来,其能屈能伸的程度让黎凰不由咋舌。   “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现在是在装腔作势诓你的可能性吗?毕竟我修炼这天魔魅术,想要装出什么模样,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啊……”黎凰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似乎玩得好好的游戏突然对方甩手撂摊子了,剩下她一个人对着必胜的残局无计可施,以至于她都想要抓着吃遍天的胳膊撒娇喊着“陪我玩下去”了。   “呵呵……”吃遍天干笑,“可是现在艳骨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我也已经认了命了——换句话说,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主人了,你还需要继续下去么?”   “没意思,早知道就不跟你说实话了。”黎凰撇着嘴,“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经吓的人,也就你这么一个了。”   “呵呵,是啊,是啊,我天生的胆小如鼠啊。”吃遍天继续赔笑。   “那么……不如你把你那几个饕客朋友也都贡献出来让我玩玩?”黎凰摸着下巴,露出了一副如若有所思的表情,想到了激动处,竟掩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啊?这……”吃遍天面露尴尬之色,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接话。   ……   单乌的识海之中。   “喂喂喂,你给我适可而止啊,要是真搞来了那一堆老怪物,你这装腔作势未必真能撑得住啊。”黎凰敲着桌子,提醒着单乌,“谁知道那群人里会不会有哪个火眼金睛的能看出来你的底细?”   “而且所谓的天魔转生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至今都没想清楚,天魔转生之后我还会不会是我这件事呢。”黎凰继续说道,“怎么到你口中就说得好像无所不能了,甚至连所谓的修为都变得无关紧要了?既然修为无关紧要我之前那么辛苦想要突破元婴境界的作为又该怎么解释啊?你鬼扯的时候稍微悠着点啊,我这副肉身虽然暂时交给你用了但是我还是很稀罕她的!你可千万别给我整坏了!”   “如果你真的让我那肉身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当不成男人的!”黎凰叫嚣了起来。   “不,我现在是真的觉得,此事可行。”就在黎凰的手几乎就要拍穿桌面的时候,一个单乌如此说道,并且化出了身形,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顺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可行吗?”黎凰的脸上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来。   “可行。”单乌点头,“吃遍天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痴痴癫癫,但是事实上这个人很冷静,很谨慎。”   “我觉得他这滞留人间之举,除了美食之外,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缘由。” 第八百七十五回虚张声势(下)   “你是想说,仙界已死之事?”黎凰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之前单乌从蓬莱宗主那儿知道的事情。   “嗯。”单乌点了点头,开始继续点评起吃遍天来,“你看他现在,在知道了可以重新找到我这食材的时候,虽然很是激动,但显然完全没有像艳骨那样陷入痴狂的境地,甚至都没有好好享受那水中滋味,便已经从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出手将你这肉身圈走,同时还有耐心逼问你种种细节,在知道你认识我的时候也能够静下心来听我的解释,如今这哀求也哀求得极有分寸,甚至完全没有提及血肉供给之事……对比一下艳骨,他简直理智得简直好像完全不在乎我那肉身一样。”   “确实如此。”黎凰点了点头,“这其中固然有他本性的影响,但是某种程度上而言,更是因为他心中的轻重排序——食物固然重要,但是还是没有办法扰乱他的理智。”   “这吃遍天可真是名不副实啊。”黎凰在仔细对比了两者之后,啧啧地感叹道,“该不会是因为我诱使他分析食物之后,将他心中的那丝理智无限放大了吧?”   “那不至于。”单乌摇了摇头,“当一个厨子,要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和什么混合起来会是什么滋味,那也太过失败了——而他目前看来,是这众多饕客中唯一一个真正自己动手烹饪的。”   黎凰想了想吃遍天在珍荟楼里试菜时候的表情,赞同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吃遍天在对待食物之时的挑剔和理智与生俱来,但是仍有些疑惑:“或者说,是因为你那血肉经过了我那一道转手之后,又被极乐散盖住了本味,所以对他的诱惑力减弱了呢?”   “我没觉得我那血肉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味道,若说重点,应该还是对他们意识的影响比较大。”单乌摇了摇头说道,“他的理智存在的根基,就是因为他并没有像艳骨那样将我的血肉视作人生唯一的乐趣——这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好分析的。”   “但是他对我的血肉又充满了莫名的执念……”单乌下着断言,“我觉得,他其实是需要靠着这份执念,才能够长长久久地留在这个世界上,而不至于就此得道飞升——得道飞升的尽头,必然是他不愿意前往的所在。”   “你不如向他确定一下?”黎凰细细想来,也觉得此事有些微妙。   “我已经问了。”单乌咧嘴一笑。   ……   “你对单乌那个小子的执念,难道只是因为他的美味吗?”黎凰继续以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来应对着吃遍天,而吃遍天亦在黎凰的视线下止不住地冷汗直冒。   “以及,你的修为都攀升到如此境地了,怎么还没有得道成仙呢?真是为了这口腹之欲?”黎凰又问了一句,顺手戳了一下吃遍天的肚子,好像对吃遍天滞留人世的理由无比清楚。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你应该在品尝到单乌那小子的第一口的时候,就哗啦啦地感应到天上开洞的场面了。”黎凰抬手指了指天空,好像那上头正有一双眼默默地注视着两人一样。   “呵呵……看起来真的是瞒不过前辈啊。”吃遍天抬手擦着冷汗,这一回他是真的有些心惊肉跳了。   吃遍天也曾对艳骨等饕客解释过自己一直没有得道成仙的理由,也正是因为那个理由,那群饕客们才将吃遍天给视作了众人之中的核心人物领袖人物,并且很乐意与吃遍天维持住这个吃吃喝喝的友谊——这种事情,艳骨自然早就告知过黎凰。   但是吃遍天却没有想到,黎凰居然能意识到这个理由背后所掩盖的那些事实——那些就算是艳骨也不可能知道的事实,那些只有真正触及过得道飞升这条界线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的事实。   “唉,我现在是真的相信前辈是高人了。”吃遍天在黎凰的视线下嗫嚅了半晌,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坦白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之前我还怀疑前辈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所以想着先应付前辈一番,待得我探究出前辈的真实底细之后再做打算……不过,眼下看来,前辈果然也是触及过那条界限,却到底没有贸然越过的人——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不会意识到我那解释之中的矛盾之处的。”   “前辈莫非就是因为不想越过那条界限,所以才重新转世到这些普通人的身上,悠然度日呢?”吃遍天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呵呵。”黎凰笑得高深莫测,显然已是默认。   “前辈不愧是前辈,断得起,舍得下,抛却一身修为,换得一个进退自如潇洒人间……又哪像我,折腾了如此之久,却只能抓住那一根飘飘渺渺的救命蛛丝,才算是勉强滞留于此……”吃遍天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自从单乌那个小子消失之后,天上那个窟窿,可一直在召唤着我呢。”   ……   “果然如此。”单乌的识海之中,单乌与黎凰对视了一眼,同时发出了如此感叹。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的血肉对他的真正价值,不是美味,而是因为那些血肉能够将他的意识捆绑在了他那肉身之上,所以才勉强将他滞留在这世间呢?”单乌又有了新的猜测,“只是我这血肉的捆绑之力有限,所以随着时间推移,还是会失效?所以他才会念念不忘?而他其实还没有察觉到这些关窍,只以为这是执念减弱之故?”   “你觉得自己能救他的命?”黎凰撇嘴笑道,“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对他的价值,可就比单纯的食材要重要得多了,那倒是真的可以试试多开一些条件,玩一把大的了。”   “正是如此。”单乌点了点头,“那样的话他的顾忌就会更多,那么,就算我之前的鬼扯被他发现了异常,我们也可以压着他好好地谈条件,谈出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方案来——他那么理智,应当不会拒绝。”   “呵呵,没想到,一个疯癫到魔怔的,一个理智到冷漠的——这么天差地别的两种状态,我们居然还都能应付得来,而且看起来效果不错……”黎凰忍不住笑了起来,有自得有自嘲——自得是为眼下这暂时由己方掌控主动的大好局面,自嘲则是为了自己之前那堆看起来毫无必要的担心。   “我之前也没发现他们各自居然能这么极端,因为吃遍天一直在我面前装着痴痴癫癫,而艳骨偶尔也会有冷静理智的时候……”单乌摸着下巴说道,突然眼睛一亮,“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将另外一部分的性格……在斩三尸的时候就斩去了?”   “因为斩三尸斩出了个不完全的自己,所以这两人才以同为饕客为理由,勾搭在了一起,以互为补充?”黎凰由此联想到了吃遍天和艳骨之间那说亲密不亲密说生疏不生疏的莫名关系,亦有所猜测。   “真的有可能呢。”黎凰和单乌对视,彼此都有了认可之意。   ……   “我来帮你一统天下吧?”黎凰眼睛发亮着对着吃遍天说道。   “我……我对这天下没有什么兴趣……”吃遍天尴尬地抬手擦汗。   “我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你这么快就认怂了……我总得找一些更有价值更有难度的事情继续玩儿下去,不是么?”黎凰反问,冲着吃遍天抛了一个媚眼,“我要真当了这所谓天下的女王,是不是也很有趣?”   “这……我觉得你去找琉国那个小皇帝,会比较容易一点。”吃遍天虚虚地指了个方向,也不知道那个方向到底是哪里。   “那个小皇帝对你还是念念不忘呢,经常一个人乔装打扮跑到摘星楼里伤春悲秋,甚至还留下了好多的墨宝呢。”吃遍天向黎凰汇报着那小皇帝的作为,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小皇帝……可真是性情中人。”   “那有什么挑战性?”黎凰反问,“更何况,他手里那江山……还只是半吊子的货色而已呢。”   “你……”吃遍天目光闪烁,想到了自己手里的珍荟楼,还有那遍布全境的传送阵,不由地面颊抽搐。   “舍不得?”黎凰斜眼看了一下吃遍天,随口问道。   “呵呵,如果前辈想要……”吃遍天刚想示好,便被黎凰摆手打断了。   “好好留着,这可是你的根基呢。”黎凰抬手,拍了拍吃遍天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高高在上的架势,而这架势却又仿佛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刻意。   “她果然是在高位呆过的。”吃遍天有些心惊肉跳,只觉得自己居然在黎凰这细微的举动之下,变成了一个胆战心惊的宫中宦官,正伺候着喜怒无常的正宫娘娘,生怕那姑奶奶一个不开心,就将自己给拖出去再切掉一个头了。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商讨一下,你的那些朋友们……都能干些什么事情了。”黎凰负手踱步,而她的面前,已经展开了一片山河图景。 第八百七十六回躲避无用(上)   吃遍天没作什么妖,黎凰在打探清楚了那堆饕客们的喜好脾性后,一时半会也还没整理出什么主意,反而是那迦黑月有些不安分了起来,因为她分明能够感受到黎凰所联通的另一侧的世界之中,那越来越明确越来越壮大的神明之力——距离越近,她越能感受到那种同行相斥的情绪。   “那一头有一个新生的神明?”那迦黑月终于找到机会逼住了黎凰,如此问道。   “唔,的确是有一个,搞不好还是两个……不过这一时半会儿,我还不会让你动他,因为那两个人,是我所准备的鱼饵。”黎凰如此回答,笑眯眯地看着那迦黑月,似乎将她当做一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许久的好友,甚至还透着一点将她当做普通女孩子哄的意味——这与之前黎凰对那迦黑月那些微的戒备之感完全不同。   “咦?”那迦黑月察觉到了异样,稍稍退开了一些,上下打量着黎凰,半晌,迟疑着问了一句:“单乌?”   “你也能感觉出来?看来我这装得的确是不怎么像。”这个看起来应该是黎凰的女子笑道,承认了那迦黑月的猜测。   “你……你这是只以意识沟通两界?”那迦黑月知道单乌和黎凰的能耐,本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但是在仔细查探过单乌的状态之后,那迦黑月的脸色便有些怪异了,“你还能确定自己是谁吗?”   “似乎并不难。”黎凰笑道,“好像只要认定了‘我’是‘我’,那么其他一切用以依附的存在,全部都是可以替换的呢。”   黎凰正这样说着,那迦黑月突然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多出来的那点信力——那正是当初单乌给予她的那丝信仰,而她正是靠着这一点信力方才勉力在吃遍天和艳骨的压制下抱持住了那一丝未曾熄灭的希望。   “你……”那迦黑月瞪着眼睛看着黎凰,脸上的表情越发地难以言说。   “现在这个,才是当初你所熟悉的单乌,也就是你最真诚的信徒单乌。”黎凰继续说道,同时弯腰,冲着那迦黑月行了一礼,口中的称呼亦变成了“我的女神”   那迦黑月被吓得连连倒退,半晌之后,方才纠结着回应了一句:“你的这点信力,我可不敢再要了。”   而就在那迦黑月想要将单乌给予的那点信力从自己所有的信力之中剔除出去的时候,黎凰突然上前了一步,抬手按住了那迦黑月的举动:“你真的不想接纳另外一个世界的信力了?”   “我……”那迦黑月迟疑了起来,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交易,或者说是一个赌局——单乌意图用另一个世界中可能存在的强大信力,来挽留那迦黑月识海之中的那点特殊的信力。   “他的信力,是有可能反过来影响到我的思维脾性等等等等的……”那迦黑月的心中有些忐忑,“难道我也能像他那样,始终坚持住‘我’即是‘我’吗?我真的能够如他那样,排除掉一切干扰,在任何情况下,都坚持住那一点本源吗?”   “如果我被他控制了的话,要那么强大的信力有什么用?”那迦黑月一念及此,刚想开口拒绝单乌的提议,她的思维便已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不,这种退缩逃避是不应该的——如果我连自己的本心都没有信心坚持下去的话,我何必还要走这神明之道?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贪求那么多的信力?”   “每一点信力,都是可能对我造成影响的——我终究会成为一个众人心目中的神明。”那迦黑月想到此处,一时之间竟有些怔然,怔然到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开口问上一番“我是谁”,“谁是我”了。   “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黎凰察觉到了那迦黑月的迟疑,于是再度开口蛊惑,“因为害怕改变,而放弃最初的目标,这何尝不是一种失去自我的过程?”   “言之有理。”那迦黑月回过神来,将黎凰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叨了数遍,终于咬牙切齿地应承了,“未来,那个世界里头的信力,全部都是我的。”   “好。”黎凰点了点头,反正这种承诺,最后要紧的仍是各自的实力。   ……   两头的世界都在默默地改变着。   在黎凰的那一头,那些普通修士们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片大陆之上的风雨欲来,开始往那无尽海洋探索了起来。   事实上,在当日黎凰于琉京上空一舞之后,最后留下的那点余韵便已经煽动了不少人的追随之意——当时很多人往着四面八方奔走而去,其中的一部分人,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   这些人去到了更遥远的海域,在一些孤零零的小岛上发现了多年以前修士经过所留下的痕迹,更有甚者索性直接遇上了活的“本地人”,而后更是在这些海岛之上集结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坊市。   海中的妖兽和各种特产让这些大陆上过来的修士们感到新鲜,而这些修士们带来的大陆上的讯息和资源更是让这些“本地人”欣喜莫名,于是很快便开始有人来往于大陆和那些海岛之间,倒手各种特产货物,几番折腾之间,轻易便赚取了一身丰厚的身家。   这些“开拓者”几乎可以媲美一夜暴富的经历极大地吸引了他们身旁的人,而后这么一条致富的路径立即一传十十传百地蔓延了开来,于是开始出海给自己寻找财富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如蝗虫一样成群结队。   一个个崭新的临时坊市开始在那些岛屿上诞生,这些热闹逐渐蔓延,渐渐地就开始影响到千鹤明泽等人所在的虹霞岛了。   “人越来越多了。”明月冒出水面,对明泽如此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对你们会不会有恶意,但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当中便很有可能会有人发现你们所在的这个岛屿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驯服了一些海中妖兽,可以靠着那些妖兽的指引来寻找某些特定的岛屿——这虹霞岛上有这么多的人,本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明月继续汇报着,明泽的眉头亦在此时越皱越紧。   明月似乎是不忍明泽如此纠结,忍不住就提议了一句:“如果你和你的家人想要避难的话,其实我可以带你们躲避到海底的……我的别宫之中的——海底之下的风景并不比这些岛屿差上多少,而我的别宫位置精妙防护森严,那群修士根本别想找到,就算找到了,也别想进去。”   “不,其实我并不是担心安全的问题,你要知道,我那田冲叔叔在这虹霞岛上这么多年,早就把虹霞岛的内部打造成了一个可以让我们全部住进去的牢固堡垒了……所以,我真正纠结的……”明泽摇了摇头,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向明月坦诚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那些修士们一眼呢?毕竟我自出生之后,便一直都不曾看到过别的新鲜的面孔,所以我现在每天听你说有关我的那些同类的种种,着实是有些心痒难耐了。”   明泽如此说着,同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露出了一副胸腔之中兔子乱蹦坐立不安的激动表情来。   “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说话走路的,是不是也说着与我一样的语言,我想看看他们都穿些啥吃些啥,我想问问他们那片大陆上到底是什么光景,我想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更有效率的方法可以让我到达陆地,可以让我往自己的同类之中凑凑热闹……”   “可是我又害怕自己这么莽撞行事会误事,又或者打乱了了田冲叔叔的什么计划,又或者根本就是送上门去,成为他们的盘中餐。”明泽越说,表情越发地沮丧。   明月打量着明泽,半晌之后,迟疑着问了一句:“要不你易容后,先试着过去看一眼呢?”   “易容?真是好主意……”明泽摸着下巴想着,似乎隐隐有了决断。   而在这个时候,明月突然沉入了海水,半晌之后方才浮出水面,将手中一个小小的只有核桃大小的海螺丢进了明泽的手中:“万一你被那些凡人们追得走投无路,你就可以对着那螺口大喊,到时候这海螺发出的声音便会引怒那岛屿附近的海中妖兽,而待到那些妖兽冲撞岛屿并与那些人类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便可以趁乱逃走了,嗯……你身上沾上了我的气味,那些妖兽们便绝对不会攻击你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当然,如果你直接以那乐器……对我喊救命的话,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足够的力量来救助你的,甚至附近的鲛人也会热情地相助于你。”明月抿嘴微笑,居然显出了一抹娇羞之色来,“这片海洋都是你的后盾,所以,你不会有事的,你的家人们,也都不会有事的。”   “你真是替我考虑得周全。”明泽盯着明月,满脸的感激之色。   “我真希望我未来的妻子也能够如你这般……那样的话,我就此生无憾了。” 第八百七十七回躲避无用(中)   明泽带着忐忑带着兴奋开始尝试如何偷偷摸摸地离开虹霞岛,以及如何到达最近的那处坊市混进人群,而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千鹤和田冲居然意料之外地没有阻拦。   “那处坊市我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暂时没有什么异样,而明泽此行足够低调,同时有那条小鱼护着呢,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你也不可能将他在这个岛上守上一辈子啊。”田冲如此劝说着千鹤,“而且我们这个岛屿,亦不可能永远都不被人发现。”   “我在想,万一我们的踪迹被发现后,会怎么样呢?”千鹤依然忐忑,她本就是高高在上不怎么与普通人打交道的公主,眼下更是远避外海如此之久,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其他的那些人了。   “待我仔细打探一下大陆上的事情之后,才能给出回答。”田冲回答道,“反正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可以回到大陆上去;二是这些凡人本来就是为了将我们寻找出来所以才来到这外海之上的,那样的话……我们或许就只能指望明泽结识的那个小鲛人了。”   “那个小鲛人真的能帮助我们?”千鹤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明泽与明月结识没有多久的时候,田冲便已经发现了自家小侯爷那鬼鬼祟祟的行动,自然也就知道了那鲛人的存在,不过在念及自家小侯爷多年以来也没有个年岁相近的玩伴之后,田冲选择了袖手旁观,并且劝说千鹤不要对明泽太过管束。   直到后来,当田冲发现那小鲛人的背后似乎是一个颇为壮大的鲛人群落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将那些鲛人们纳入了虹霞岛的兵力之中。   “如果能够得到那些鲛人们的帮助,或许就算是那片大陆上的人全部都冲过来,我们也不是不能一战。”田冲相对来说还是相当乐观的。   “难道你真打算让我的儿子娶了那条小鱼?”千鹤微微皱眉,她能理解田冲的想法,知道如果情势危急的话和那群鲛人结亲也是必然之举,但是心里总还是有些疙瘩,觉得自己的儿子应该能配得上更好的。   ……   明泽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母亲在背后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现在正振奋于踏上这一处新鲜的坊市,见识到那些来自于大陆的修士,听到他们说那些有关于大陆的种种传说。   “云梦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老皇帝得道飞升之后他就下落不明了,就你现在还搬出来说,生怕让人不知道你过气了吗?”某人正洋洋得意地向众人宣讲着自己当初在云梦侯手下效力之时经历的种种,却被另外的人开口打断了,“现在大陆上,最了不得的名字,叫做无心女。”   “无心女?”明泽其实很想继续将云梦侯的故事听下去,至少要知道那个所谓的“下落不明”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在听到一些新鲜的名字之后,他的兴趣还是飞快地转移了,“这无心女也开辟了什么新个疆域吗?”   “并没有,不过,这无心女出手建立起了一个叫做太虚幻境的宗门。”那回话之人刻意压低了语调,而后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窃笑了起来。   “那可是一个里面全是美女的宗门呢。”那些人感叹道,“那光景,真是想想就让人血脉贲张……可惜,咱们这些人,也只能随便想想,实质上却是连那太虚幻境的边都摸不着。”   一片唉声叹气,顿时便有人抱怨:“这种忧伤的话题咱能不提吗?”   顿时便有人插科打诨,一场尴尬瞬时消失,明泽依然兴致盎然地听着其他人的那些高谈阔论,却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其实还有个同样也是易容过的家伙——那家伙正是田冲的手下,此刻不但要关照着明泽的安全,同时还要在那些人的谈话之中筛选出有用的讯息,并及时地回报田冲。   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千鹤田冲等人在搜集的讯息中发现那些人搜寻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那片大陆上的动荡早已经尘埃落定了之后,这么一行人就开始动着心思想要重回陆地了。   特别是千鹤,在知道了自己父皇得道飞升而单乌下落不明的消息之后,越发地有些坐立不安,只想立即回到大陆上,好求自己的那位皇帝哥哥发动人手,寻找单乌的踪迹,甚至还要好好问一问吃遍天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至于明泽这么个长在海洋上的孩子,也该让他认识认识自己真正的家乡了。   这些准备工作小心翼翼地进行着,而明泽亦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那群暗卫们守护着,往更多更远更接近于大陆方向的有人烟有坊市的岛屿而去,他并不知道等在自己前方的是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前去看上一看。   ……   天极宗和蓬莱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后来有人突然发现了留驻在佛魔岛附近的王怀炅,顿时各种埋伏攻击都接踵而至,而在天极宗援军到来之前,王怀炅一人单挑不落下风,居然也硬生生地打出了自己的名气来。   于是在眼下这局势之中,天极宗和蓬莱那些零零星星的战事,渐渐地就全部汇集到了佛魔岛的附近,双方人马依次排开,分踞佛魔岛两侧,乌压压的人群甚至可以说上一句遮天蔽日,下方一些留驻着的凡人们自然争先恐后地地仓皇逃窜,偌大的一片海面,除了阴风怒号海水翻涌之外,一片死寂。   似乎只要有谁点个火,这局面就会立即分崩离析,然后陷入一团混战。   “居然真的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王怀炅被人护在阵中,忍不住暗想——王怀炅毕竟是天极宗的少宗主,让他出出风头大杀一场还可以,真在这种两军对垒之时放他出去当先锋,那可是能够让天极宗就此分崩离析的大威胁啊。   “如果单乌在佛魔岛中,他是不是应该出面了?”王怀炅的注意力仍未离开佛魔岛,“他虽然需要搅得天下大乱,但是应该也没有想要让这天底下的修士死伤惨重就此一蹶不振吧。”   “所以,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王怀炅正谋划着是不是该派人在大战开始之前先进往佛魔岛一探,他的眼前突然就蹿出了一团火焰。   这团火焰如此熟悉,让王怀炅立即如临大敌,甚至唤出了自己的剑意,但是让他奇怪的是,他身边的那些护卫,居然一个个都是双眼空茫着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根本就没看到那团火焰,也没有看到王怀炅的那夸张的举动一样。   “嘿,你堂堂一个少宗主,护卫也不选点能用的?这么一群小家伙除了给你当肉盾炮灰之外还能有什么用?”那团火焰绕着王怀炅转了一圈,似乎在因为周围人根本无法察觉到他这件事而洋洋得意。   “你这是……”王怀炅认出这是那魔神所特有的化身火焰,于是他有些警张地往周围张望了一圈,终于发现自己与那火焰所在的空间似乎已经和周围人等分裂开来了——或许在周围人的眼里,自己依然在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所以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才是那般的百无聊赖。   “他们看不到我,也不会听到你我在说些什么。”那小火焰晃到了王怀炅的面前,“你们天极宗这底蕴,相当地不行啊。”   “你在蓬莱那头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吗?”王怀炅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此问道。   “当然不敢,我甚至连甘露寺那群和尚们面前……都不敢如此。”火苗回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王怀炅越发地尴尬。   “但是你也没法魔化我等。”王怀炅突然意识到了双方之间的差别——天极宗的确没有刻意地去炼制法宝或者阵盘之类来应对魔神,因为那些剑修们几乎对所谓剑道的执着,其实已然让那些修士们带上了一股邪魔不侵的气场,所以这魔神固然能够随意地潜入,但是也不代表他就真的能够做些什么。   “呵呵,有没有的魔化并不重要,反正你们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未来好说。”魔神嘿嘿地笑着,“我来此,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于是,下一刻,王怀炅手中的剑意斜斜一指,眼见着就要刺出。   “单乌确实在佛魔岛中。”魔神一边仓促着说道,一边闪开了王怀炅的攻击。   王怀炅听到单乌的名字后,微微愣了一下。   “嘿嘿,虽然我知道单乌如今的境况,但是我要说的事,却和那小子无关。”见王怀炅停了手,魔神也无比无赖地转换了话题——他方才刻意提及单乌的名字,就是为了让王怀炅住手。   王怀炅越发恼怒,然后他就听到了那魔神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仿佛诅咒一样的话语:   “你们这些剑修,一心向剑,看起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好不威风,但是事实上,这条路走到最后,统统都是剑断人亡死路一条……”   “没有例外。” 第八百七十八回躲避无用(下)   王怀炅没有接话,直接就是一剑削去,那团火焰被削成了两半之后,抽搐着再度合拢,却发出了有些嚣狂的大笑来。   “你这一剑可没有之前那杀气了呢,看起来你的心中也是有数的啊。”魔神嘿嘿嘿地说道,“如何?想不想听我将此事细细道来?”   “用不着你的废话。”王怀炅重重地哼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古怪。   魔神蛊惑的那句话,王怀炅其实早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他是天极宗的少宗主,修炼的也是天极宗里头最顶级的剑意,当然知道所谓的剑修要想磨砺出锋芒来,必须是在生死之间走上几个轮回,方才能够大放光芒的,但是,因为他的身份,他一直是被天极宗里头各色人等从上到下好生呵护着的,有危机潜伏在前自然会有别人先行探路,有大概会应付不了的麻烦也会有人及时顶上前充作掩护或者施以援手,平时身旁更是始终都会有那么一群人看护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好像在这佛魔岛之外的对峙之时——起初王怀炅与对面那些蓬莱的修士们争斗,自觉还是颇有胜算的,然而这刚刚打得兴起,便被人一把护在了身后,推到了这层层保护着的阵势中央,同样也不需他再去做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   “堂堂天极宗少宗主,却从来没有像个真正的剑修那样舍命搏杀过一场——这事儿说起来简直都跟个笑话一样。”王怀炅忍不住如此想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还有那个能耐去接手这天极宗吗?或者,我索性一辈子都仰仗我爹算了?”   “所以,这其实是因为,他们害怕我这柄剑……断了?”王怀炅此刻的思维跳到了自己的前路上,于是愈发忐忑了起来。   “单乌知道这一点。”王怀炅很快又想起了单乌,亦想到了单乌几次三番地拒绝修行剑道之时的表现,越发觉得此事微妙,“他一直在跟我强调,剑道于他只是一个用以克敌制胜的手段,为了能有效地杀人,但是剑道真正的目标,却不该只有生死,就好像人活于世,也不该只执着于生死……他这种说法,莫非是在委婉地提醒于我?”   “是了,我行我的剑道,是因为我愿意执着于此,并且愿意为此而不惜性命,既然如此,最终的结果是不是死路,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这魔神如此说法,其实只是为了动摇我的决心,进而蛊惑我入魔吧?”王怀炅的神色一肃,抬眼再度看向魔神那火焰,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方才我是手滑,这一剑可再不会粗心大意了。”   又一道剑光闪现,实实在在地劈在了那团火焰之上,于是那团火焰的笑声瞬间转变成了一句戛然而止的惊呼,而后周遭的空间微微晃动了一下,众人方才察觉到场中王怀炅的异样,顿时生出了警觉之色。   “魔神并没有放弃对我天极宗弟子进行蛊惑。”王怀炅厉声说道,“立即整队肃查,有嫌疑者,不要放过。”   ……   与此同时,独处于私人楼船之中的璎珞,也看到了自己眼前跳出来的那么一团火焰。   “哼。”璎珞冷哼了一声,抬手便放出自己的灵兽,同时口中亦轻蔑地说了一句,“怎么?你这魔神竟是打算走一个个单对单的当面传教的路线了吗?”   “有何不可呢?”那魔神的语气居然还挺温和,“至少我的诚意你感受到了,而你也没有立即放狗咬我。”   “堂堂魔神居然说这种低三下四的讨饶话,可真是让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呢。”璎珞打量着这团火焰,确信自己的确没有感受到那火焰之中蕴含的杀意,并且这火焰分身怎么看都只具有一个小小的传声筒的能耐之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那也只是因为对象是你。”那火焰乖巧地燃烧着,同时提起了一个人名,“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当初梦华女看重的人啊。”   “是吗?”璎珞的表情沉了下来,盯着那团火焰,似乎想要知道那火焰到底对两人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   那火焰却没有在这层关系上继续纠结,只是继续说道:“梦华女和黎凰的分别,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你甚至可以将她们视为一体……所以,你知道她为什么转而修习魔道吗?”   “嗯?”璎珞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隐隐觉得魔神的这句话里蕴含了什么了不得的讯息,可惜的是,这种讯息如今也根本没有可能找到实证了。   “因为仙界已经没有了。”魔神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们蓬莱的宗主在这人世间挺了如此之久都没有飞升,并不是因为他挂念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晚辈,而是因为他实际上已经无路可去了!哈哈哈哈哈……外海修真界最大一家宗门的宗主,一心一意想要得道成仙,想要投奔头顶上那所谓仙界之中的蓬莱,甚至靠着那传说之中与仙界的联系让这宗门能够称霸这外海修真界,结果到头来,‘嘭’地一声撞在了一堵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心伤欲死却还得顾全大局无处可以诉苦,独自一人默默地守了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只怕早已经疯魔癫狂了吧?哈哈哈哈哈……这事儿可真是太好笑了,哎哟……”   魔神笑得实在是过于放肆,黎凰终于放出灵兽,“啊呜”一口就将魔神给吞了个干净,这舱房之中,亦终于清静。   然而璎珞的心思却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仙界没有了?”璎珞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被魔神爆出来的大隐密,“数万年没人飞升,是因为前方已经无路可走?”   “这是那魔神的蛊惑之语,还是……确有其事?”璎珞的心里盘桓着这么一句疑问,而她也知道,当自己心中生出了这些疑问的时候,她的内心便已经开始对自己所行的这条修仙之路生出质疑了。   ……   佛魔岛的内部,如今已经真的形成了佛魔双分天下的局面了。   属于寂空的那一片青山绿水被压缩,而属于晁江的那小小村落却显而易见地壮大了起来,甚至连人数也多了不少——在魔神的帮助下,晁江的修为几乎是被硬生生地拔了起来,如今已经相当于金丹中期境界的修为了,虽然在面对寂空之时仍不够用,但是晁江早已经用话语逼住了寂空动手的可能。   “我没有想要伤人,没有想要祸害他们,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新的选择而已——你看,我没有动手,没有用武力逼迫,也没有随时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在面对寂空的威胁之时,晁江如此说道,“如果你因为我抱持着与你不同的信念,便打算置我于死地的话,你与那些因为对方是魔修所以就率先动手大开杀戒的所谓正道修士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你还有底气继续坚持自己定下的规矩吗?”晁江踩着寂空那“不许伤人”的底线,甚至以寂空自己定下的这条规矩来反制寂空。   “所以,我们各凭本事,让那些人自己选择不好吗?”晁江步步紧逼,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他们毕竟是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喜好……他们是独立自主的人,并不是你圈养的猫猫狗狗,或者后院山桃……”   “并且,你其实并不知道你所抱持的信念是不是绝对的正确,不是吗?”晁江甚至站在了寂空的立场上,“验证一条道路是不是正确的关键,其实只需要看看老天爷最后将谁留下来就知道了——所以,我们为何不能让两条路同时存在,而后将一切都交给老天爷,有它来验证一番呢?”   “如果你的佛祖最终胜过了我的魔神,那么这天下魔劫,亦会就此消弭。”晁江亦以魔神的立场,向寂空开出了赌局,“如果你我能在此间决出胜负,岂不比外间杀个血流成河最终死出个尘埃落定要好得多?”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在单乌没有插手的情况下,这佛魔岛的法阵之中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两个世界,一边是佛光璀璨,一边是魔气氤氲,看着一明一暗,一阴一阳,竟隐隐有些太极流转之意,但是双方的立场却都是无比的坚决,互相之间不曾有过一丝半点的混淆。   在这样的局面成型之时,寂空也曾经问过单乌的意思,旁敲侧击,想要知道这形势是不是他故意为之,而单乌的回答却和那晁江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能在此地解决魔劫,于天下苍生来说,可是莫大的幸事。”   寂空由此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原先只是想要证实一番自己信念在这个世间其实可行的那点坚持,已经变成了想要证实自己信念绝对正确的坚持。   于是,寂空开始通过那点点信力反向控制那些乖顺的村民们,让他们开始全心全意地供奉自己这么个佛祖于人世间的使者。 第八百七十九回拼命无用(上)   那些村民们全心全意对寂空的信仰之意,让他们几乎完全可以屏退魔神在身侧所散发出来的诱惑,在这种情况之下,晁江再能折腾,也不过只是穷折腾而已。   寂空有些自得,晁江愁眉苦脸,而这样的情况下单乌袖手旁观,一边满意于事情正在朝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一边又觉得这种理所当然让人难以生出什么振奋之意来。   “还是脱不开这种你争我夺你死我活的死循环么?就算一方是不杀生的和尚,另一方是不嗜血的魔修……都不行吗?”单乌看着眼前那明暗分明的界限,如此感叹了一声,“我居然真的对他们能做出的改变怀抱过希望,如今看来,似乎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呢。”   “反正这是你所期待的局面,又何必做出如此无奈之色呢?”一团小火苗从单乌的脑袋后面绕了出来,“你真的不打算感激我吗?”   “多谢你如此费心,将这佛魔岛内部的局面推进到如此地步,当然,同样也要多谢你将消息传了出去。”单乌笑了一下,对那小火苗,也就是魔神的传声筒,表达了感谢。   “嘻嘻嘻嘻,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能让那老和尚感到不爽的事情,我都不会反对,甚至会亲自出手帮上一把。”魔神透过那无害的小火苗向单乌坦白着自己的目的。   “也就是说,哪怕我是利用你,想要将你给推到与那一位正面抗衡的地步……你也不会对我如何如何吗?”单乌勾着嘴角,开始试探那魔神的底线。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呢。”魔神回答道,“我想与他正面交手很久了——哪怕正面相对之后就是一个死字,也好过我如今困于封禁之中,拿捏着别人的轮回,可自己却是生死不能。”   “听起来很惨的样子。”单乌顺口回了这么一句。   “所以你不考虑将我的希望放出来吗?”魔神又发出了那种怪异的笑声,同时围着单乌转来转去,“不要藏了,我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里黎凰那小姑娘还活得好好的……那个空间是太虚幻境,对不对?你将黎凰藏在了太虚幻境之中,是不是?”   “不对,不是。”单乌干脆地回答,同时明显地看到了那团火焰在听到这番回答之后的颓然一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真的挺关心她的。”   “但是她还活着,是不是?我之前的确是感受到她的气息了。”那火焰在颓然中,依然不肯放弃希望。   “嗯,这一点倒是没有错。”单乌笑着点了点头,那小火苗立即重新鼓舞了起来,亮度也高了几个层次,好像人生重新充满了希望一样。   “你在意她,到底是因为她未来有可能成为你脱困的关键……还是其他?”单乌继续追问,他觉得这魔神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执着于黎凰的存在,以及黎凰的未来。   “预感。”魔神沉默了许久,似乎觉得单乌这小子虽然讨厌,但是的确是个可以交换一下真实想法的存在,“我活了这么久,对于天道,多少是有些感应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不会发生什么……在事前,我就会感受到一些轮廓,只是这些轮廓并不清晰,还不足以我对此作出改变。”   “你有没有觉得这天道其实是个固定的套子,将我们装在其中,不管我们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其实都是早已经注定的?”单乌继续问道——对于魔神这样一个能够跨越一小段时间体悟到一些未来的存在,理当对所谓的天意有更深的感悟。   “我只知道我现在就被塞在一个套子里,而这个套子,正拿捏在那老和尚的手里。”魔神显然并不想关心过于玄虚的事情,他所念念不忘的,不过只是自己的自由而已。   “呵……”单乌哑然失笑,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你有想过,自由之后,要做些什么吗?”   ……   “我不想再受到那和尚的控制了,我想要按着自己的喜好去哭去笑,我想要自主地选择我自己的喜好,而不是只能吃着和大家一样的饭喝着一样的水念着一样的经……我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所以,请给我自由吧!”在寂空控制下的一些村民似乎终于觉悟,如此仰天高声喊叫着,然后就消失在了那些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之中,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寂空识海之中的那点点信力。   当然,信力这种事情也并非是只出不进——那些在接触到晁江所构建的世界之后,被其中存在的戾气以及各种随心所欲的放肆所惊骇到的人们,又或者是看透了这些喧嚣吵闹所以开始想要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价值的人们,在各种无所适从之中,仍旧会记起自己应该可以寻求寂空的帮助,于是开始祈祷开始诵经,因为这样才能稍稍化解他们在面对未知世界之时的恐惧,然后,他们当然会心想事成。   更有甚者,夹在这样的两种选择之中无所适从,居然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来回,让寂空和晁江几乎同时生出了“果然还是应该把这家伙给直接摁死”的念头,不过到得后来,两个人还是坚定地没有破开“动手杀人”这么一条底线。   而就在双方之间的拉锯战僵持不下的时候,佛魔岛外界对峙的双方修士们,亦终于开始动手了。   攻击是由一直被层层保护着的王怀炅率先发起的。   王怀炅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就在某一个黎明将至的时分,一剑破开天际,从那一方阵势之中冲了出来,而后一头扎进了蓬莱弟子的驻地之中,打开杀戒。   不管是天极宗一方还是蓬莱一方都没有料到这般变故,但是这并不妨碍双方的修士们迅速地集结出牢靠的阵型来,并以这些阵型互相冲击。   ——双方都有各自的兵阵之道。   天极宗一方的修士们几乎是从一开始修行剑道开始,一举一动便开始向着某种一本正经的方向发展,在群体合作组成剑阵之后,更是能够完成种种令出即行的完美合作,可以说是这诸家宗门之中,弟子之间彼此的协同性最为强大的一家。   蓬莱其实除了执法队中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一直以来都是各行其道,并没有特别在兵阵之道上下过功夫,但是眼下,这群修士们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等人竟仿佛天才一样,完全不需要过多的磨合,便可以组成能够拦下那天极宗青冥剑阵的阵势来,并且进退自如,攻防协调,好像在此之前早已经不知道在一起辛苦训练了多久一样。   蓬莱弟子们的表现不但让天极宗的那些人感到惊诧,连蓬莱自己人也都有些莫名惊讶,但是很快蓬莱的这些弟子们便接受了这个现实,觉得是自己等人天资卓绝天赋异禀一点就通,觉得可能蓬莱这些形形色色的功法之中本就有些冥冥之中的关联,又或者觉得这是关键时刻大家齐心协力所创造出来的奇迹……总之,对这些本就有些自命不凡的小弟子来说,自身的强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不需要多做怀疑的。   于是,天极宗的这柄剑就纠缠进了蓬莱的这张网中,双方你进我退,互相消耗着对方的灵力法宝甚至一些倒霉人的生命,而王怀炅则在这么一个一团混乱的大泥潭之中,奋力地想要试出自己手中这柄剑的极限来。   “如果这剑道的尽头真的是死路一条,那么我也要亲眼见过,才可确定。”王怀炅的心里如此想着,带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一心一意地往前厮杀,虽然行进得越发艰难,但是他也已经渐渐感知到了关于自身能力巅峰的种种讯息——换句话说,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是他这柄剑在眼下这个时候,怎么斩都斩不断,怎么战都战不过的了。   “然而,现在仍不是退却的时候。”王怀炅喃喃地念叨着,“因为这只是表面上的界限而已,如果我现在就认了这个界限,那么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从这条界线之中穿过去了……所以,我现在所怀抱的念头,不该是如何在到达这条界线之前保护好自己的这条小命,而是应该是下定决心,豁出这条命来,来看看那界限另一头是怎样的光景。”   “希望在达成这一点之前,那些人还来不及将我给团团围住,而后再度将我给带回本家那营地……”王怀炅感受到了后侧渐渐逼近的天极宗大军,于是他进攻进攻再进攻的举动也由此变得更加放肆起来,于是那些原本拦在他面前的蓬莱修士们纷纷向着两侧退去,在他的面前让开了一条路来。   王怀炅察觉到了自己眼前那压力减轻的感觉,越发觉得不爽,甚至想要驻足大吼一声“谁敢来战”了。   然后他就被自己眼前突然冒出来的毛茸茸的一团给撅了个跟头。 第八百八十回拼命无用(下)   拦下王怀炅的是璎珞。   此刻璎珞的身旁,大大小小悬浮着一圈妖兽,对着王怀炅龇牙咧嘴,但是都被璎珞压制着不敢妄动,而璎珞皱着眉头看着王怀炅,冷声就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发了狂?”   “我没发狂。”王怀炅摇头,“我只是很想找人打上一架而已……你难道不觉得,双方对峙这局面才是真正让人发狂的存在吗?”   “好吧,既然你如此想要找死,我就成全你。”璎珞嘴角一勾,“你可千万别打不过应付不来了就掉头逃跑啊。”   “哈哈哈,我从不逃跑。”王怀炅大笑着,身旁的剑意瞬间凝聚成了一条金龙,冲着璎珞直冲而去。   璎珞以及她身旁的妖兽立即分散了开来,那些妖兽属性各异,居然也结成了一个流转的阵势,将速度惊人的王怀炅给包围了起来,那条金龙也被其中一条蟒蛇奋不顾身地缠住,而后收缩扭转,绞成了点点碎屑。   王怀炅并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他的剑意再一次地凝实,而后变得更快,更锋利,似乎是将璎珞的这些举动当做了磨刀石,又或者是对自己这么一柄剑的一场千锤百炼。   双方的战事有些僵持,你来我往间,大家都豁出命来,璎珞损失了不少妖兽,王怀炅的剑光也渐渐有些黯淡,但是两人却都没有生出退意,甚至根本没有允许旁人来插手两人的争执——他们其实都分了一丝心思在佛魔岛上,希望双方的死活,能够召唤出一个人来。   “如果召唤不出来的话……莫非他真的就不在那佛魔岛中?”璎珞和王怀炅的心中都是如此念头。   “他如果不在佛魔岛中,那么那魔神的话就可以不必当真了。”璎珞和王怀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见到那张脸,当然,他们更担心的是,那个人就这样默默地隐藏在佛魔岛中,安静地看着双方两败俱伤却并不插手,因为这个局面,本就是那个人所乐于见到的。   “又或者,他认为我们两人的相争,不可能是真正的豁出命来?”璎珞和王怀炅都显出了疲态,似乎在分出胜负之前,这两人便会力竭而退。   “如此说来,我确实从来没有认真地拼过命……特别是和他相比。”王怀炅和璎珞越发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双方在交错之时的视线碰撞,让两人突然生出了一丝心领神会的意味。   王怀炅倏忽退开,同时闭眼,屏息,剑意凝成了他手心之中一柄实实在在的长剑,遥遥地指向了璎珞,周身气势收敛,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只有那凡人肉身所具有的种种秉性——王怀炅开始模仿起单乌那所谓的杀人剑。   璎珞也认真了起来,一只看起来仿佛一团火焰的妖兽突然扑到了她的背上,与她融为一体,随即她的肉身开始改变,表皮上浮现出熔岩一般流转的纹路,额角高起,双眼突出,嘴角裂开直至耳垂,牙齿也变得尖利如同锯齿,同时身上的骨节也开始膨胀,双手指甲暴涨,转眼便变化得仿佛一双鸟爪。   似乎那剑意的感觉终于正确,王怀炅的肉身亦渐渐就淡了下去,化成了散碎的星星点点,流转吸附到了那柄剑身之上,而在这个时候,璎珞的背上已经出现了两扇巨大的火焰组成的羽翼,轻轻扇动间,巨大的热量足以将周围的修士全部烤成焦炭。   双方就这样再度冲撞到了一起,那柄剑以各种刁钻古怪的阴损角度进行攻击,招招直指要害,但是璎珞所化身的那具妖身亦是强悍莫名,不光周身炽热,力大无穷,甚至连外层的防御也都强硬了不少,几次与王怀炅所化剑意擦身而过,也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却连血液都没洒出一滴——当然,王怀炅也不知道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璎珞,究竟还有没有血液存在于身体之上了。   又或者说,如今已没人知道璎珞的肉身究竟还有没有多少部分是人了。   ……   王怀炅和璎珞本以为自己这么豁出去,就算功败垂成也能轰轰烈烈打上一场,但是下一刻,两人所在的空间突然就割裂了开来,似乎是处于两个世界一样——这两个世界互相重叠,却又互不相干。   众人本想要上前救援,但是眼下这情景亦让两边的人马都是大吃一惊,而王怀炅和璎珞各自停住,呆愣了片刻,并收敛了攻势之后,居然一同向着那佛魔岛的禁域之中冲了过去。   璎珞和王怀炅其实都是不能伤着的人,于是立即便有人上前,在那禁域面前站成了一堵人墙,将两人给拦在外侧——这种时候,双方人马同心协力,倒是一点争执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璎珞和王怀炅那拼死一搏的气势已弱,同时也无法再向自己人下手,于是焦躁地转了两圈之后,一个个开始对着那佛魔岛喊话了:“单乌,我知道你在里头!我知道方才是你分开了我们!你出来啊!”   佛魔岛没有动静,那些阻拦之人面面相觑,却并未迟疑多久,便已经上前将璎珞和王怀炅各自分开,且战且退地,将两人给推回了各自的阵营之中。   而在清点过后众人方才发现,因为王怀炅这一时发狂,双方损失掉的弟子,居然足以千计。   “你是天极宗的少宗主,难道可以为了自己一时放肆,就让我们的弟子们白白受死吗?”王怀炅被一群长老们按头教训,而他也只能乖乖地垂首站立,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会突然发狂?”终于有人开始追问原因。   “你们的剑道,曾经有触及过极限吗?”王怀炅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道,“极限过后,会是另有天地吗?”   众人迟疑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王怀炅便已经又补充了一句话:“又或者,是所谓的……剑断人亡?”   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半晌,终于有人干咳了一声:“少宗主在修行上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或许应该将他送回天极宗,让宗主大人来好好指点一番了。”   “没错,没错,能够指点少宗主的也就宗主大人了,我们胡乱置喙,很有可能会让少宗主无所适从的。”另外有人如此接话,然后很快便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护卫,楼船,等等等等,趁着这依然有些兵荒马乱的当儿,将王怀炅直接当做一个囚犯一样塞了进去,并且往天极宗的方向送去。   王怀炅无法反抗,只能乖乖认命。   与此同时,璎珞也面临着其他人的质询:“你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拼命?王怀炅身份特殊,如果真的受到了什么伤害,蓬莱和天极宗就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难道本来就不是不死不休吗?你们对下面那些小弟子们,不正是如此说的?”璎珞不屑地撇了下嘴,明知故问。   “此不死不休,和彼不死不休却是不同的……”那些人劝说道,“所谓的不死不休,只是为了压逼到天极宗低头,而不是为了让他们选择玉石俱焚——这道理,你应该是懂的。”   “啧。”璎珞轻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方才坦白,“我能感受到王怀炅那一刻的求死之意,或者说……他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求死之中杀出生路,所以我想要成全他。”   “可那也轮不到你来拼命。”那些人继续劝道,“你一向是惜命的,那么多的灵兽也是足够护你周全的,可是今天你怎么突然就想起使用附灵变身之术,自己上前去拼了呢?”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是被王怀炅那小子激起了战意。”璎珞摸着下巴说道,还没等到身边人再说什么,她便已经下了定论,“我这一回损失的灵兽太多,后继的争斗中我未必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所以我需要回蓬莱一趟,同时,我也需要闭关静一静心……毕竟,这么容易就被王怀炅激起了战意,而做出如此冲动之事,也着实是有些异常,或许我的心境修为已经在这些打打杀杀的过程之中被浸染,并因此倒退了。”   璎珞的理由无比充足,其他人也无法拒绝,只能应允,于是稍稍交接一番之后,璎珞亦同样离开了这佛魔岛的阵营。   ……   璎珞和王怀炅的离开并没有让对峙的双方冷静下来,相反的,这些人因为没了来自于上层的最直接的控制,竟是越发放肆了起来,争斗的频率和规模都在不断扩大,到底还是混战成了一锅乱粥。   这一锅乱粥同样也影响到了佛魔岛的内部——单乌和魔神的存在,足以让寂空和晁江完全清楚禁域之外都在发生些什么。   寂空和晁江的争执都需要信力,而信力的多寡取决于人数,那禁域内部的人数固然不少,相对外界却依然不成气候,于是,双方的主意,都开始打到了外界那混战之局上。   “如果能够抢走这些人,让他们成为我的信众,我便能够轻易地压倒他了。”寂空和晁江都是如此想着。 第八百八十一回修行无用(上)   争斗是很容易让人执着于胜负的事情,而对于胜负的执着亦会激发起人心之中的欲望,这些欲望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便会成为野心。   就好像寂空,原本已经认定自己只需要管好佛魔岛内部的那些魔人即可,亦决定不再去费力分心去关心佛魔岛之外的那些纷纷扰扰,然而,在佛魔岛内部出现了一个无法驯服也没理由抹杀的晁江之后,寂空突然发现自己的能耐或许连护下个佛魔岛都很困难,于是他的斗志就这样被激发了起来,并为了求胜,而想到了这佛魔岛内外的种种关联。   寂空向单乌提出了请求,要求他打开佛魔岛,好让更多的人能够感受到由他所带来的来自于佛祖的关爱。   晁江同样也动过这样的心思,早早地就请求过魔神,魔神却只是但笑不语,亦将决定的权力推到了单乌的手上。   ……   “我知道你能够打开这佛魔岛的。”寂空恳求单乌。   “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吗?”单乌反问。   单乌当然能够打开佛魔岛,之前王怀炅和璎珞突然以死相拼的时候,就是他出手调动佛魔岛外层的法阵,将两个人给硬生生地分开在两个空间之中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佛魔岛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开启闭合。   “当初我设下这佛魔岛的法阵,是为了替你在这混乱世间守护好这一隅之地,你也表示你将独立于这世界纷扰之外,只专注佛魔岛中这些人的生死,可是现在,你却对我说,你决定突破这么一层封禁了吗?”单乌向寂空再三确定,“这一层封禁打开之后,便不可能再重新合上了,那个时候,虽然防守的法阵依然还在,也依然能够对这片区域形成守护之效,但是你需要面临的,可能是其他更多人的侵入,或者原有住民的被迫离开,甚至可能会有更多像晁江那样拥有千奇百怪的脾性和信念的修士们……总之一句话,你决定好要带着这些人一同入世了么?”   寂空沉默,而单乌却继续劝道:“其实仍有方法——我杀了他,一了百了,这佛魔岛重新恢复原样,与世隔绝。”   “不,我决定了。”良久,寂空终于给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选择带这么多人一同入世,其实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随我们一同出世。”   “晁江有句话说得很对,如果我坚信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就应该相信这件事是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就不该害怕挑战,害怕各种实证,就不该只是局限于这一隅之地……”寂空无比坚定地说道,“当初的山老大,他的目标,也并不仅仅只是天弃谷那么小的一片地方——他是希望能够让这个世界都依着他的信念运转的,如此,才能拥有真正长久的太平安宁。”   “现在围在佛魔岛外层的还只是些金丹境界的修士,佛子你落下的法阵完全可以轻易地吓阻住他们,但是,当他们的上层,蓬莱天极宗的那些元婴长老们,因为这战事的愈演愈烈而汇聚于此的时候,这佛魔岛,还能继续安稳地存在下去吗?”寂空的想法涉及了一些长远些的局势,让单乌稍稍有些诧异,但随即却微笑了起来。   “所以,你是打算先下手为强了。”单乌反问。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涉及到佛子的考量,涉及到甘露寺未来的打算了……”寂空说着,顺势就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够阻拦住那些人的争斗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如果你当真有这个觉悟……我没有意见。”单乌点了点头,示意寂空摊开手,寂空不明所以,但是下一刻,他的手心之中便多出了一个印记,而后这整个佛魔岛的阵法都清清楚楚地刻在了他的识海之中,只要他心念一动,这法阵便会随心流转。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寂空才发现原来这法阵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只进不出的乌龟壳,而是隐藏了各种攻击的手段,试炼人心的手段,防御,隐蔽……等等等等,足以轻松应对元婴境界的修士,竟完全不比一个宗门的护山法阵要弱上多少。   “这套法阵居然全是你一人之力完成的?”寂空看着单乌,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他知道单乌的手段繁多且高超,但是没想到居然能够卓绝到如此地步。   “我这段时间又加工了一下,不过,如果你真的能够好好利用这套法阵,佛魔岛不但不会亡,甚至还会成为未来……每一个修士们心中的圣地。”单乌微笑回应,“山老大的愿望,你能够替他实现。”   ……   于是,佛魔岛外层的海域上突然就起了雾,起初众人以为那些水雾只是因为下方的海水被众人的种种术法撞击激发后所产生的自然反应,但是渐渐的,这雾气越来越弄,竟已经蔓延到了众人的脚下。   几乎是同时,水汽升腾,凝聚,天顶上亦有乌云渐渐压下,看起来即将会有一场足够壮观的暴风雨。   只是,这自然的风暴固然看起来来势汹汹,但是还不至于让众人心中生出退意,对这些修士们而言,如果连这区区暴风雨都扛不过去的话,还有什么底气去面对对方的种种攻势?   于是双方如同卯上劲一般,谁也不肯稍作退却,于是转眼之间,浓厚的云雾便将每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咦?其他人呢?这儿是哪里?”终于,众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当他们想要重新找回大部队的时候,却发现这茫茫云雾之中,居然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然后,这些人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叨叨叨的光头和尚,和尚是虚影,打不散躲不了,说出来的话更是直入神识,避无可避,于是这些修士们就只能咬牙切齿地听着这人的念念叨叨,进而惊骇于那和尚话语之中的种种内幕。   “什么?你说我这剑道修行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你说仙界已亡,我就算修行到了化神境界也不过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你居然在否定我修道的意义?”   “你这个和尚妖言惑众,究竟是何居心?”   “其实你正是那所谓的魔神化身吧,不过装出了这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就是想要瓦解我们的戒备之意,听你说这些狂言妄语。”   “滚蛋,去死吧!”   如此种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安静沉稳地接受这样的隐秘,对大多数人来说,知道这些事情,和要了自己的命差不了多少。   “嘻嘻嘻,其实他说得都是真实的哦。”另外一团小火焰开始在众人的识海之中荡漾了起来——这么长的时间,那魔神并不是什么都没做的,也并没有将所有的指望都堆在晁江那么个脑子尚可修为普通的魔修身上。   “其实,那所谓的前路,对你们来说有意义吗?反正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会触碰到那些顶端的境界。”   “如果不是因为魔劫的存在,需要你们这些小修士们当炮灰当跑腿,你们的境况,大概就是在各家宗门之中扫扫兽圈炼炼符箓卖一身力气赚点可怜的灵石和宗门贡献点数着日子熬到寿数尽头吧……哎呀,这种日子似乎连凡人们都不如呢,至少凡人当中,漂亮姑娘还是不少的,生一窝小崽子然后看着他们长大也是充满希望之事……”   “那些能够触摸到所谓终点的人,又都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你们难道就没有仔细想过?”   “蓬莱,如璎珞,如瀛洲山上四大家族;天极宗,则有一个明晃晃的少宗主就在那放着,为了他,甚至可以压上全部宗门之力。”   “这些人有什么特长呢?特别美貌?特别聪明?还是修炼的资质特别好?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们的出身。”   “不管是资质还是其他,只要你的出身够好,那么一切都是可以在后天进行改变的,就好像天极宗那个少宗主,当年的时候他是多么不情愿修剑啊,结果这几十年的时间已过,他修行的是最好的剑道,受到的是最仔细的呵护,甚至都不需往生死之间搏杀,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你们所执念的一切……”   “一个剑修,却连生命危险都不需要冒,你说这公平吗?”   “至于蓬莱那个小姑娘,大家同样是驯兽之道,她是想要什么妖兽,都会有人将那妖兽眼巴巴地送上门,还生怕那妖兽资质不好入不了她的眼,可是你们呢,拼死拼活上天入地,又能捞到几个够顺眼的货色?”   “所以她在与人争斗之时,可以完全地仰仗妖兽之威,而你们,却只能让那些妖兽化为兽灵并以身相和,弄出来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来……”   “你们曾经想过,被兽灵融合后的肉身,还是你们原有的肉身吗?你们,本质上还算是人吗?”   “差距啊,这就是差距。” 第八百八十二回修行无用(下)   同样是在告知那些修士们他们的前路断绝,同样是在提醒他们其实人生命数从开始便已经有了高下之分,同样是在为这些不知所措之人指点迷津……寂空与魔神,配合得居然意外地默契。   于是,在知道了那些起点远远高过自己的天才修士们眼前同样是一条绝路的时候,这些小修士们的心中莫名就生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窃喜之意:“天道虽然不公,但是某种意义上却也挺公平的。”   与此同时,亦有两条路摆在了这些小修士们的面前。   一方是那个唠唠叨叨的和尚:“跟我前往极乐世界吧,这是眼下你们前方唯一一条能够走得通的路,只要你诚心诚意地将佛祖供在心上,便可以感知到那条光辉大道,甚至,只要你愿意放下手中进攻的法宝,你就会意识到,原来此身所在,早已是极乐。”   另一方则是那些人心中跳动的火焰:“所以,人活于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倒不如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杀就杀,想做些什么就去做些什么,活得尽兴玩得痛快,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上一遭。”   两种意念互相冲撞,一条路看着光辉敞亮,但是走上去之后那显而易见的无趣和无聊依然让人心生惧意,另一条路看着着实是热闹非凡,可是却根本看不到未来何在,甚至无法去指望一个稍稍长远一些的梦想。   所有人都开始犹豫,开始左右摇摆,开始权衡利弊,大多数的人贪心地想要同时踏上两条船,但是到头来却难免被双方同时抛弃,陷落于无可依凭的夹缝之中,方才生出一丝后悔之意。   “我相信你们既然踏上了修道之路,就没有想过再回头去过仿佛凡人一样的日子,所以,为什么你们不往光明的方向鼓起勇气走下去呢?”寂空的劝说依然没有停止,而伴随着这些劝说的,是魔神附着在那神魔岛幻阵之中,着意幻化出来的种种人间红尘的幻象——这些幻象之中,有美貌女子歌舞不休,有江山万里气势恢宏,有金银财富堆积如山,有一剑光寒血流漂杵……每一样,都在勾动着那些修士们最原始的本能。   贪婪,懒惰,色欲,暴食,嫉妒,傲慢,残忍……人性之中最为本源的那一部分恶意在这些幻象之中被放大,几乎成为了支配这些人行动的唯一动力,于是寂空那念念叨叨的经文开始变得更加聒噪了起来,这种聒噪对一些人有用,却也让另一些人暴怒并开始大打出手。   这些修士们动手的力量足以碾平一座岛屿,可惜的是,这些力量对发生在意识层面上的侵袭毫无作用——这些修士们只能被动承受着寂空和魔神的轮流进击,并从中选择出一条自己勉强能够认可的道路,如此,才能将那种几乎要将自己割裂成两半的混乱彻底平息。   如此,这些被卷入迷雾之中的小修士们在做出了种种选择之后,他们那沸腾得如同滚粥一样的识海,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   这一团笼罩在佛魔岛上空的雾气存在了许久许久,其中大多数的人终于熬不过这种折磨,被迫决定了自己的道路,并在这道路明确的那一个刹那,被倏地移动到那迷雾之外,重新获得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虽然在这个时候,在所谓的意识层面上,他们其实早就已经丧失了真正的自由。   这些修士们在重获自由的那一个刹那,想到的事情首先就是赶快离开这佛魔岛,重新回到能让自己感觉安全的地方去,但是当这些人真的回到了人烟繁华之地,开始接受其他人的盘问和追究的时候,他们便不得不开始努力地回想起那些已经深深刻在自己识海之中的有关不同选择的记忆,亦回想起那两条摆在自己面前必须得二选一的难题——那些叨叨叨的经文教义,在这种时候就会自发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跪地祈祷,并且这祈祷居然还是面相那佛魔岛的方向。   这些经文教义是如此熟悉,于是很多追查此事之人都开始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同样会念经会祈祷的甘露寺僧人身上,可惜的是,不管他们怎么盘问,这些僧人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在听到有人说前往极乐乃是这世间修士们唯一出路的时候,露出种种暗自窃喜的表情来。   于是,流言传得飞快,人心浮动,和尚们各种无辜,更要命的是,几家宗门的高层,在这个时候,集体失去了声响。   “那些随便有个什么事就喜欢跳出来指手画脚的老头子们怎么这个时候不出声了?难道那些流言居然是真的吗?”有人开始暗自猜测。   “或许的确是真的……回想一下,咱这外海修真界数万年来,是不是一个得道成仙破碎虚空的人都没有?反而是和尚那边,据说是出了几个立地成佛的……”有人开始追溯起各家宗门的历史,“按理来说,没理由蓬莱天极宗这些宗门之中的能人……比不过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的啊。”   “特别是蓬莱宗主,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外海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存在,一直都说他的修为距离得道成仙只差一步,可是这一步他却始终没有跨出去——这种事情,总不能把原因归结于他就是想要当这下届宗门的宗主,而不肯去那仙界追寻更宽广的大道吧?”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真的有人见过那蓬莱宗主的真身么?”   “别说蓬莱宗主了,其他几家宗门的头头们,又有几个是曾经真身现于人前的?”   “那些人,从不曾离开过宗门,从不曾真身现于人前……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那些人一旦真身离开了某些禁锢之所,立即就会感应到天地之间的召唤,不得不前往那不知生死的所谓仙界?换而言之,出关之日,就是他们的死期?”   ——如此种种。   这些小修士们的想象力丰富,其中一些猜想其实已经非常地接近于现实,同样也有一些人开始将猜想化为行动,意图试探出那些宗门高层的隐秘来,可惜这些小修士们的修为地位实在是太低,很多事情,何止是有心无力,简直是连摸着点边都几无可能。   但是这并不妨碍种种猜想的传播,或者说,正是因为查无实据,所以这些小修士们的猜想,才开始肆无忌惮地传播开来。   一时之间,蓬莱和天极宗之间的纠葛也都被这群小修士们放到了一边,并且有更多的人,在那些从佛魔岛脱身而出的修士们的蛊惑下,一个两个居然也就围到了佛魔岛周围的迷雾旁,试探性地想要从中攫取些什么了。   于是,不知不觉间,佛魔岛周围的那团迷雾,便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每一个对自己的修行之道心生怀疑的修士们拽进去,待到他们彻底抛弃过往选择了某一条光辉璀璨的道路之后再让他们离开,并驱使他们去向其他更多人宣传那立地成佛即往极乐的理念……   如此,生生不息,无尽蔓延,竟隐隐生出了烈火燎原之势。   ……   寂空感到很欣慰,因为他在开放佛魔岛,并且意识到那魔神的存在之后,便卯足了劲儿要与那魔神争一个高下,而如今的结果,亦足以让寂空在头顶上写出一个硕大无比的“胜”字了。   ——魔神被激起斗志之后整个天下都被魔化的危机并没有实现,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这天下修士心中隐隐开始生根发芽的向佛之意。   “我的信念果然是正确的,这样的局面已经足以说明什么叫做放诸四海皆准了。”寂空有些暗自窃喜——他所感应到的信力的飞速增长,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一个不输于当初桑刚的人间神明了。   “他要是知道自己这人间神明的成长过程中,我这魔神给他暗地里出了多少力……他还会如此得意洋洋么?还是会直接信念崩溃,落一个半死不活的下场?”魔神蹦跶在单乌的身旁,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他只会认为自己果然是正义的正确的,因为你这个与佛祖完全站在对立面上的家伙都已经开始被他所感化了。”单乌回答,随即暗暗地笑了一下,“事实上,我现在也开始怀疑,他如今走的这条道到底是佛道还是魔道了,又或者,可以称之为以魔心行佛道?”   “嘿嘿嘿,你怎么不说这才叫真正的佛魔一线间呢?”魔神怪笑着,“魔者如我,甚至还能心怀菩提,舍己为人,将那小子给捧出个人间神明呢。”   “的确,当魔神当到你这种份上的,也的确是独一份儿的了。”单乌点了点头,偏过了头,甚至伸手逗弄了一番那团火焰,“所以,你觉得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面唱上一场白花脸了呢?”   “等到那会儿,我们捧出来的这位人间神明,就可以拿你开刀,并以此立威了呢。” 第八百八十三回佛子无用(上)   璎珞跪在自家的长辈面前,剖析着自己之前突然想要和王怀炅拼命之时的心境,并坦诚着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修行到了这个境界,下一步就是斩三尸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什么该斩,什么不该斩。”璎珞如此说道,“前辈们的经验我越看越糊涂,我不知道哪一些部分才是真正的本我,亦不知道这一具肉身是不是该算作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证据,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真切地触碰一下生死之间的界限,试图在那种……退无可退的境地中,抛却一切杂念,以寻找到真正的自我意识……”   “你的举动太冒险了。”璎珞的长辈们如此说道,却并没有直接否定她那冲动的价值。   “我不该做这些令人担忧之事。”璎珞及时地表示了自己认错的诚意。   那些长辈们在璎珞认错之后,颔首点头,让璎珞就此退了下去——双方之间其实都有些欲言又止,但是却没有谁打算真正开口,将某些隐藏在深处的隐秘翻上表面,因为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说出了口,很有可能就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自欺欺人——对王怀炅而言,一些事情他如果无法弄个清楚,他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将纠结在这么些事情之上。   于是王怀炅冲着自己眼前那天极宗宗主的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将自己的疑问给问出了口:“剑之一道,是不是真的有其终点的存在?”   “你期望的终点是什么模样呢?”天极宗的宗主如此反问,“或者说,你希望自己所化生的剑意,所指向的目标究竟为何呢?”   “我并不期待终点。”王怀炅摇了摇头,莫名想起了单乌那些说起来甚至有些狂妄的念头,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期待的是无尽的可能。”   “无尽的可能?”天极宗宗主闻言,轻轻地笑了起来,而后往前跨了一步,下一刻,他这道恍如生人一般的虚影便已经带着王怀炅来到了天极宗的后山,也就是贴近那将这个世界都劈斩开来的断层的一侧。   山腰上一座孤零零的小小的观景台,平常只有天极宗的宗主才有资格来此,而眼下,王怀炅这么个少宗主居然也享受了一番如此待遇。   “其实这层屏障的另一侧,那一片看不出生机的无人敢于涉足的混沌,所意味着的正是无尽的可能。”天极宗宗主抬起手来,遥遥指着眼前那一片混沌,喃喃地说着,“混沌未开之时,你甚至连这片混沌之中在孕育着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都不知道,而那世界诞生之后,你也不会知道那世界之中会存在什么样的风景——你不知道那个世界里会不会有人这种活物的诞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会不会认定人类是世上最可怕的活物而死活都不敢触碰,不知道那个世界中会不会是草木成精化灵而动物们只能苟延残喘艰难度日……是的,你面对这一片混沌一无所知,但是,你会想要进入混沌探个究竟吗?”   王怀炅默默地沉思了起来,开始梳理着自己在面对这问题之时可能的回答。   “我的确是不曾想过要往那混沌之中探个究竟,可是,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从小到大,都被你们反反复复地教导说不可对那片风暴产生好奇心,因为进入那风暴之人都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我才对那片混沌充满了戒备之意?”   “不对,如果我真的对那片混沌充满了兴趣,那么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都只会更加地想要冲进去看个究竟,甚至可能别人越劝阻我便越发逆反……”王怀炅自我反省着,“是啊,那么多前辈,明知道往这混沌之中可能会有去无回,但是他们还是冲了进去——这样的故事,我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可是,这却并没有激起我的战意,甚至成为了我退避谨慎的借口。”   “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自身的秉性……因为这些话如果说给单乌听的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在搜集好资料做好各种准备之后,找到机会就往里头冲的。”王怀炅默默地想着,“在天涯海阁那神魔界的时候,他跟我说只是出手攻击了一下,但是实际上……他是不是就已经冲过一次?只是那一次并没有成功而已。”   就在王怀炅默然无声的时候,天极宗宗主再一次地开了口:“无尽的可能,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却意味着无数种你想都想不出来的死法——每一种可能都是一种终结,除非你能跳出在所有可能之上。”   “嗯?”王怀炅微微一愣,意识到天极宗宗主这话语里蕴含有深意,但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以为剑道的终点是永生不死,那佛道魔道就没有终点了吗?”天极宗宗主轻声笑道,“你错了,他们的终点依然存在——极乐世界和魔化人间,这些玩意儿……似乎也没有比所谓的剑断人亡好到哪里去。”   “只要选择了一条道路,就必然要面对那条道路的终点?”王怀炅稍稍有些领悟,然后再一次想起了单乌,“所以……甘露寺的那个佛子……”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跟他成为交心的好友,因为,若说无限可能之路……搞不好就只有他能走得出来。”天极宗宗主回过头,拍了拍王怀炅的肩膀,一副慈父正在关爱自己那争气儿子的欣慰模样,“看来跟他在一起果然有用,至少,你也已经意识到了‘无尽可能’这种事情的价值了。”   “是吗?”王怀炅难得听到自己父亲对好友的评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所以说……他当完道士当和尚,修完阵道修剑道,这种路数是走得对了?”   “对不对不知道,但是他那的确是没人走过的一条路,值得关注一二。”天极宗宗主如此说道,“而且他那不光是和尚道士阵道剑道的问题,他是连天魔道神明道都掺和了一脚,甚至,如果严格区分一下的话……他甚至是将那早已经失传了儒道,都走过一遭了。”   “诶?”王怀炅的表情变得无比精彩,“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天天跟在他的身边也没看出来他有这么多才能啊……”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只长眼睛不长心吗?”天极宗宗主嗤笑了一声,继而又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所以,你现在对剑道,又是如何看法了呢?”   “唔……我不是单乌那样什么都能插一脚的人物,剑道是我立身之本,是我怎样也无法丢弃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重新思考下何谓‘无尽可能’了,在想通这件事之前,我不会再去做那些无谓的送死之举。”王怀炅迟疑了片刻,低着头回答道,如同在向老师汇报课业的学子,心中忐忑,却又隐隐期待着老师的赞赏。   “嗯。”天极宗宗主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王怀炅的自我剖析。   王怀炅见到了天极宗宗主的认可,嘿嘿傻笑了两声,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底窜出来的小小念头:“我真的有必要每一步都征询父亲的意见吗?他所指点的道路,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还有,父亲对单乌……他莫非是在将单乌视作探路的卒子吗?单乌的实力比父亲低下那么多,他真的有能耐探索出那么一条所谓的‘无尽可能’之路吗?”   “我也需要……将他视为探路卒子吗?”   ……   在众人的观感中,佛魔岛似乎是生怕自己被人遗忘,总是三不五时地出现些颇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   于是,在一些人正迟疑着要不要组织一些宗门长老去试探一下佛魔岛的时候,佛魔岛周遭那茫茫白雾的上空,风云再变。   魔神突然现出了火焰真身,大肆叫嚣着要单乌出来受死,并言及单乌如果不肯受死,就会让现在被困在佛魔岛内部的那些修士全部魔化。   “我知道你在里头,嘿嘿嘿嘿,而且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堪重负了,怎么样,是不是该感到绝望了啊?”魔神以火焰的形貌跳跃着叫嚣着,好像生怕这天底下的人都不肯看他一样。   “你的慈悲心可是会害死你的。”魔神继续哈哈大笑,“你居然想度化那些魔人——你将他们困在这小岛上,甚至亲自陪着他们让他们吃斋念佛,以为这样就可以换这天地之间一片清明了?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他们吃斋念佛了,就是真的一心向佛了?做梦去吧,然后,现在,你这美梦也该醒了。”   下一刻,佛魔岛外层的那片云雾瞬间变成了一团团的如同墨水一样翻滚的烟云,其中种种动静让人很难往好的方向去想。   没过多久,一个个浑身魔气的修士们就从那云雾之中窜了出来,并在那魔神火焰周围围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竟如蝗虫一般。 第八百八十四回佛子无用(中)   那些魔修的外观上也都已经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魔化的现象,瞳孔赤红,骨节粗大,手指尖锐,表皮上出现鳞片,背后出现魔气汇聚而出的肉刺,甚至连额头上也隐隐有犄角生出。   魔修们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的意识,对那魔神顶礼膜拜,言听计从,好像只是那魔神指掌间拿捏的傀儡一般——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魔修的强大。   可以说,如果排除掉魔神这个级别的战力的话,这群魔修的队伍已经足以在这外海修真界上成就一方势力,甚至可以取代原本的飞花楼又或者是如今的散修联盟了。   魔神为此得意洋洋,狂放的笑声在这海面上席卷开来,惊得周围的那些修士四下飞遁,还生怕自己等人飞遁得不够迅速,被那魔神追上。   然而,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飞遁是多么无用的一件事情了——在魔神的笑声响起的时候,这外海修真界中,每个有人聚集的地方,每个有人烟存在的角落,都升腾出了一股滔天魔气,那些隐匿着的魔修们终于爆发,开始大开杀戒,并以周遭无辜之人的血液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一些修士们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就被身旁暴起的魔气卷了进去,而后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很多坊市都开始大乱,因为发狂的魔修往往并不只是一人;同时,那些凡人岛屿上也是血流成河——那些初始之时还只是一副凡人身躯的魔人们,在杀光了自己身边数百人之后,居然也就生出了肉翅,能够腾空而起,前往临近姑且还算太平的岛屿,继续大开杀戒,而其中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向着修士们动手了。   “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魔人?而且那些突然爆发的修士们……他们都是积年的修士啊,一直奋战在除魔卫道第一线的,怎么突然就入了魔了?”这样的爆发让人们措手不及,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同伴们都心生戒备,生怕自己背后那个原本可以替自己做掩护的好友突然魔化,那样的话自己可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这种修士之间的戒备让这些惶恐的人们互相避让,各自为战,如此局面,反而让那些魔修们找到了机会,得以大杀特杀。   很快便有人察觉到,那些突然入魔之人,有剑修有和尚也有各种道士,这些人都是在之前的除魔之战中表现卓越的,在魔气爆发之前,他们甚至还是众人们心中最可靠最可倚仗的存在。   “难道是在除魔的过程之中,他们因为杀戮而生出了心魔,所以才被那魔神趁机控制住了?”有人做出了如此推测,并且很快得到了认可。   “好像那些入魔的人中……不存在蓬莱之人?”在一群修士被魔物们撵得东奔西跑四下里逃窜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破绽,“难道蓬莱真的没有中招之人?”   “真的没有!蓬莱的海域之中,一片清明!”各色讯息在修士们之中飞快地传递,猜测转眼便得到了证实。   很多人惊诧于这个结果,但也来不及询问原因,便往蓬莱的方向奔逃而去,似乎只要逃进了那片海域,便不用担心身后追逐着的那一群群的魔物了。   ——这些奔逃的人其实根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会儿是天下大乱,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自己逃得够不够快了。   ……   “嘿嘿嘿嘿,快出来啊,再不出来,这天底下可就死光死透啦。”魔神在佛魔岛上空叫嚣着,他的意念通过那些四处追杀修士们的魔人传递了开来,于是在离佛魔岛十万八千里的地方,那些修士们也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佛魔岛都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性命难道取决于佛魔岛的上方的胜负了吗?”一些人心里想着,人却是仓促逃窜,根本不敢往佛魔岛的方向看上一眼。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你手底下那点屁用都没有的普通魔人们,就算能够扛过我的引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不能打打杀杀甚至连开口说话都不利索……他们就算真心实意地认了你那佛祖,难道就能够说明你与我之间的胜负了?”魔神继续嘿嘿哈哈地说着,这个时候,如果佛魔岛附近还有外人的话,便可以看到那几座岛周围的雾气已经全数散开,岛上幻化出来的青山绿水也已经呈现于众人眼前,其上空之中,大半的佛气压制着大约四分之一的魔气,而这些正被罩在一个碗状的屏障之中,散发着一种似乎是极为艰难的抵抗之意。   “嘿嘿嘿嘿,我的乖徒儿,是时候该出来了。”魔神幻化的火焰猛地一缩,而后一溜火光便如流星一样冲入了佛魔岛屏障上所展示出来的那一点魔气最盛的所在,下一刻,整个屏障都晃动了起来,带着内里青山碧水的风景也错乱不堪,而那被攻击之处,甚至出现了一个漩涡。   一道黑影猛地从那漩涡之中冲了出来,正是晁江。   晁江哈哈大笑着冲天而起,带着种好不容易重得自由的狂喜,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一群紧紧追随着他的魔人们——晁江和这些魔人们一出来,那佛魔岛内部的佛光便立即填满了那一部分消散了的魔气存在的空间,也顺势就补全了那一个被魔神砸出来的漩涡,令佛魔岛的屏障重归完整,然而就算是这样,那些瑟缩于佛魔岛中之人也还是面露惶恐之色,一个个抬着头死死地盯着那魔神的所在,生怕下一个刹那,那魔神就会将死亡播撒在他们这些人的头顶上。   而那晁江行至半空中的时候,甚至回过头来,对着下方岛屿上那应该是寂空所在的方向做了个侮辱性的动作,似乎是为了报复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被寂空软禁了的这件事,而后,晁江方才心满意足地来到了魔神的身边,并且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向魔神表示感激。   魔神又是嘿嘿一笑,下一刻,那一团火焰突然就扑到了晁江的身上,噼里啪啦灼烧了半晌之后,大团的火焰黯淡了下去,晁江的身躯出现明显的魔化,同时他的双眼之中亦还是跳动着小小的火苗——很显然,晁江的这具身躯,已经成为了那魔神暂时性的栖身之所。   “现在,我可以彻底地摧毁你这么一片小小的‘极乐世界了’——嘿嘿嘿嘿,你知道吗,这正是这身躯的主人最后的愿望。”晁江的脖子被扭动得咔咔作响,话语里也带上了一丝怨气,“你辛辛苦苦度化了这么久,却也根本度化不了什么啊。”   而就在“晁江”抬起手,似乎要对身后那一群蝗虫一样的魔修们下达进攻的指令的时候,一个人影飘忽一闪,出现在了“晁江”的面前——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单乌。   “嘿嘿嘿,你终于不当这缩头乌龟了?”“晁江”——也就是魔神——仰头大笑了起来,下一刻突然就变得咬牙切齿,“我还是那句话,你死之后,我便放过这天下苍生。”   “你是因为看到佛魔岛中那些魔人已经切切实实地皈依我佛,担心这事态发展下去普天之下皆为净土,所以才决定在这个时候,逼我出来受死吗?”单乌一字一句地,将那魔神心中的忐忑给摊开在了台面之上。   单乌的话语之中同样也有意识之力,这意识之力甚至轻松地借用了那魔神遍布了整个外海的渠道,并就此宣扬了开来。   那些曾经在佛魔岛的幻境之中选择了所谓佛道的修士们,此刻竟突然生出了心悸之意,似乎自己等人不该这样没头没尾地四下逃窜,而是应该重新折回佛魔岛,站在那所谓佛祖的一侧,跟随着这佛子一同对抗这席卷天下的魔劫——如此,才是大功德,才会有大福报。   “我其实还远远不是你的对手。”单乌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度化了的魔人还是只有这么一点,但是你却早已经侵入了那么多的修士识海之中……”   “你明知道自己这作为没啥用途,却还要耗费如此巨大的心力吗?你看,正是因为你专注于此,这天底下的局势,便已经完全落进我的掌控之中了——魔化众生,指日可待。”魔神摊开了双手,一副即将将整个天下都揽入自己怀中的架势,“你看到如今这局面,有没有后悔自己那错误的决定呢?”   “没有。”单乌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这才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如果只是以杀止杀的话,杀人者心中必然会有破绽,这些破绽便等于是给你提供了一道可以来去自如的门户,换而言之,当我们在清剿那些魔人的时候,当我们在这混乱的局势中盘算着自己的私心的时候……我们自己也在渐渐地变成真正的魔人。”单乌继续解释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杀的越多,入魔的修士便也越多……”   “你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第八百八十五回佛子无用(下)   “所以,想要应对魔劫,或许只有另一条更加困难的路可以走……而这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单乌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若说后悔,我只后悔当初顺着大势,同意了以杀止杀这件事——在那一步上,我是输给你了。”   “哦?”魔神不屑地撇了撇嘴,同时啧啧了两声,似乎对单乌这么一副“天下人性命都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好累好辛苦好艰难好想撂挑子但是不行我一定要坚持扛下去因为我是有责任感有慈悲心的佛子”的模样有些手痒,只想将这小子按倒在地狠狠地揍上一顿。   不过魔神到底还是忍下了这么一口气,嘿嘿哈哈地继续怪笑了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好主意,非常简单,非常无害——只要你乖乖受死,我自然就会让这魔劫终止于此,这样便不用你再如何费心去选择以杀止杀还是佛度众生了。”   “是么?”单乌反问,却是有些意动的模样。   “当然是真的。”魔神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我已经活了数万年了,这数万年间,如果我想要将这个世界变成魔者的天下可以说有无数的方法,这一点,你看我如今施展的手段就该知晓了——这世上的修士们,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被魔化的迹象,他们只会以为自己心中的执念变得有些顽固,或者自己的修为似乎有些配不上自己的野心,又或者因为种种不公而心生毫无价值却无处可以抒发的愤懑……他们会认为这种事情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我虽然被封禁在深渊之中,却依然能够轻易地利用人心之中的缺口来魔化众生,但是我却从未想要如此作为,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有兴趣。”   “然而,你,还有你背后那佛祖,却是实实在在地挑衅起了我的愤怒。”魔神面色一沉,说话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斩尽杀绝,有这么好玩吗?”   “那么我就让你们体会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斩尽杀绝。”魔神的手捏成了拳头,他身后的魔修们亦是蓄势待发,下方佛魔岛上一心向佛的魔人们惶恐失措,只能低着头不断地祷告,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寂空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神明之力变得越来越强。   ……   “恐惧会将那些人越发地推到寂空的那一侧的。”单乌曾如此与那魔神商讨着,“所以,那个时候,你这么多年铺开的摊子,差不多就可以交出来了。”   “啧,总觉得我这是在白白为人做嫁衣裳了。”魔神表现得对单乌的主意嗤之以鼻,然而实际上,却是依言照做了。   于是眼下,寂空盯着自己的双手,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终于感受到了背后那些信众们能够给予他的力量。   这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因为那些信众们强大的意愿而凭空出现在了寂空的身上,甚至远远地超越了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所能够理解能够掌控的境地,使得他依稀觉得自己举手投足之间就能重开一片天地了——当然,这是一种错觉,但是这种错觉却无比有效地点燃了寂空心中的那丝战意,那丝为了维护这佛魔岛上的魔人,与那魔神誓死一战的战意。   “当初山老大决定与那些围攻天弃谷的人决战,并在最后引动天弃谷底部火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境?”寂空依稀觉得那山老大的面目漂浮在自己眼前,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唇齿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鼓励之语。   “不离不弃,同生共死。”寂空的视线于是偏转开来,看着那片山水之中成片成片跪倒在地喃喃诵经祈祷着的魔人们,在自己的心中反复地念叨起了这么一句话。   而就在他准备着调动这佛魔岛外层的阵法与那魔神大军抗衡的时候,上空之中,再度出现了让寂空目瞪口呆的场面。   ——单乌在面对那一触即发的局面之时,无比坦然地开了口:“既然你这么执着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好了。”   ……   “咦?”魔神,寂空,甚至无数通过各种手段关注着这佛魔岛上空动静的人,全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并且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如果我的死真的能够让你心平气和重回封印之下,如果我的死真的能够换回一片没有魔氛的朗朗晴空,如果我的死真的能够救下这么多不管是入魔还是没有入魔的修士甚至凡人们的性命……我并不介意交付出我的这条命。”单乌坦然说道,身上简直是圣光弥漫。   “哦?你竟真舍得就死?”魔神反问道,这句话其实也正是所有人都想要问的一句话。   “如果你真舍得就死,那就死给我看啊。”魔神在稍稍停顿之后,又满是挑衅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自己也在怀疑,我这人是不是真的就会有真正死亡的一天呢,也许十几二十年后我就又回来了也说不准啊,毕竟,我也算是真正死过一回的人了。”单乌回答,“所以,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不如亲自动手,如此才好确定我的生死,甚至包括我死后去向吧?”   “呵呵,是吗?”魔神盯着单乌,目光闪烁,而后身上魔气氤氲,酝酿起了杀意,语气却反而温柔了起来,“既然如此,你可就得遵守承诺,乖乖受死啊。”   “好。”单乌点头,摊开了双手于半空之中站定,甚至连最基本的那层防御灵光都彻底散开了。   魔神借着晁江的肉身绕着单乌转了两圈,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下手,并且,以一种只有单乌和他能够感应到的手段,明明白白地向单乌表达了自己那实实在在的杀意:“我有些不想在这件事上面演戏了呢,因为我觉得你这个碍眼的小子,还是真死了比较好。”   “也许你死透了之后,黎凰那个小姑娘就可以归来了。”魔神咬牙切齿地说道,化身的火焰倏忽一下从晁江的身上脱离,饿狼扑食一样直接扑在了单乌的身上,噼里啪啦地就开始灼烧了起来。   晁江的肉身失去了魂魄意识,空荡荡的一副皮囊就那样飘荡而下,在半空中便已被风卷了几个转儿,最终“啪”的一下落在了佛魔岛的那层屏障之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而单乌则处在了那魔神所化的火焰之中,手脚被压制,周身的灵力被点燃,肉身从里到外,识海从里到外,全部都被那魔火肆虐着席卷开来,转眼便被炼得里外通透,整个儿仿佛一个水晶雕就的人形一样,倒是无愧于他那明净琉璃体的天赋之名。   “他难道真的就这样就死?这难道不是他的计策之一?”寂空抬着头,看着那一团漂浮在空中散发着阵阵寒意的如同被魔气侵蚀了的太阳一样的光团,心中的震惊之意让他完全不知所措。   “不会的,佛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乖乖受死?这一定是他的计策,不用怀疑。”寂空喃喃地自言自语,但是却根本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惶恐,因为他分明记得不久之前单乌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   “这佛魔岛现在已经有些气候了,你的信念也已经坚定,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了。”单乌曾经拍着寂空的肩膀如此笑着说道,“嘿,回答我,如果现在我不再在你身边给予你帮助和指点,你仍会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应当是知道的。”寂空当时在细细思索之后,如此回应道,“这条路或许艰难,然而不管发生什么,我应当都会坚持走下去的。”   “很好,你有这个决心就好,那么我们再来研究些更细节的事情……”单乌当然不会因为这么无凭无据只靠直觉的保证就相信什么,他需要明确的是更多的细节,并由这些细节来判断寂空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心理准备。   “那么,那魔神会做些什么姑且放在一边,反正他是我们所必须面对的敌人,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是对立一方的存在。”单乌首先就在寂空的面前将魔神的位置定了下来,而寂空也依言点头,表示认可。   “虽然魔神是我们的对立面,但是因为你度化的那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魔人,换句话说,那几家宗门,甚至包括甘露寺,都会认为你这种行为是在抹杀他们之前的努力,甚至会想要将你也给划为魔神的走狗,一并抹杀。”单乌继续分析道,“那个时候,你也依然能够坚持得下去吗?”   “自然可以。”寂空承诺,“我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自然早就已经悟透了什么是真正的善恶——虽然很多事情是我目前能力所不能及的存在,但是我还是会坚持将这条路走下去的。”   “我相信,就算我如同山老大那样,陪同这些魔人们一起葬身于此处海底,也并不意味着我走的道路就是错的。” 第八百八十六回魔神无用(上)   “如果,有一天,佛祖出现并且对你说,你走的这条路是错误的呢?”单乌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寂空。   “不会的,我这种做法,是为了让这纷乱人间也成为极乐净土,而这必然是佛祖心中所愿。”寂空并没有察觉到单乌某些不为人知的意图,“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场景,多半是那魔神刻意作来蛊惑我的吧——要知道,这样的假设那晁江已经在我面前说过无数次了,我是不会因此而动摇的。”   “之前我所经历的一切悲剧,都是因为我的摇摆不定意志不坚,成就所谓的佛心也是倚仗外物……可以说,如果不是佛子一直在照看在引导,我或许早已入魔了也说不定。”寂空顺势就向单乌表达着感激之意,“所以,现在开始,我的意志将不会再有任何改变,直至我这条性命的终结,又或者这个世间终于能够容下这么一片净土。”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单乌微笑颔首,“我想,如果你真能坚持住这一点的话,未来的日子,没有我,你也能够独当一面,并成就出一番气候的。”   “佛子要做什么?”寂空察觉到了单乌话语里些微的颓丧之意。   “我做错了一些事,走错了一步棋,自然要付出代价。”单乌那个时候如此对寂空说道,而这么一个场景,此刻竟通过了寂空的识海中的那些信力,传递到了那些对寂空死心塌地的信众们的识海之中。   “我这人怕麻烦,所以总觉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能够及时地斩草除根就不会让麻烦做大,但是我却忽略了一件事——对于人心这种东西来说,杀戮只会让一切都变得更加黑暗……”在寂空的回忆中,单乌那仿佛自我剖析的话语渐渐的带了一丝嘱托之意,一番情深意重使得寂空的心神空落落地难受了起来,而后,单乌的声音就这样一点点地在寂空的识海之中淡了下去,直至细不可闻。   而当寂空重新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已然是泪流满面。   ……   那一团半空之中的火焰渐渐地就通透了起来,里面包裹着的那团人影亦如同罡风之中砂砾堆积而成的雕像一般,从四肢的末端开始化为了一团团燃烧着的星子,渐渐地就没了人形,化为了一颗浑圆通透的珠子,这珠子上不断有梵文字符飘起,但是都被那魔火一一碾碎。   最终,这么一颗似乎应该是舍利子的珠子也彻底消失在了魔火之中。   整个天地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什么,突然就显得空旷了起来,而这种空旷亦使得众人不知所措,于是,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   单乌似乎就这样毫无波澜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杀死这个魔神分身,也没有以元婴自爆屠灭那一群包围着佛魔岛的魔修们,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与魔神誓死不休的豪言壮语——仿佛只是为了求得那魔神的一个承诺,所以为了送死而送死一般。   片刻之后,半空之中那团魔神的火焰似乎是终于确定了单乌的生死,开始嚣狂地大笑了起来,上下左右地翻滚着,仿佛是终于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哈哈哈哈,佛子,佛子算个啥?还不是在魔火之下化为无形了?连一颗舍利子都没有留下,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死了个清爽啊,一丝一毫,骨灰渣渣,魂魄意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呢——就算那老和尚有那个能耐能让你重入轮回,可如今你这是什么都没有了,又能拿什么来入轮回啊?十几二十年后?哈哈哈哈难道十几二十年后你会无中生有地跳出来吗?”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狂喜,魔神那团火焰索性凝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融化了一般的人形,在那半空之中手舞足蹈。   继而那魔神突然扭过身体,对着那甘露寺的方向放声叫骂:“佛祖你这个老秃驴,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找出来个有前途的小苗子就这样死在了我的手上,有没有觉得愤怒啊?有没有想要将我的封禁再加上几层啊?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就无法驱逐这世人心中的恶念,而只要有一丝恶念存于人间,我就依然可以兴风作浪!哈哈哈哈,这佛子已经认了栽,现在,我可要大开杀戒,来让你看看挑衅我是怎样的下场了……”   “哈哈哈哈,这佛子也是蠢得可爱,他怎么会相信自己死了我就会收手呢?托他的福,我好不容易才将这天下的局面经营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就此拱手放弃?”   “真正的魔劫,这个时候才算是开始了啊!”   “愚蠢的人类,是不是准备好来迎接本魔神的统治了呢?哈哈哈哈,放心吧,等在你们前方的,一定是一个更加美妙的世界!”   “所以,是时候该放弃你们那些无谓的挣扎了!除了依附于我,你们根本就没有前路好走!”   ……   “如果能够人人心怀善意,世道重回清明,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呢?”整个世界都在因为佛子的突然死亡而噤声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直接就打断了那魔神得意洋洋语无伦次的种种叫嚣。   “啧,突然忘记了你这么个小子,怎么?你这点能耐,还想跟我作对吗?”魔神低头,不屑地冲着寂空嘻嘻哈哈地笑着,“既然如此,我就先碾碎你们这群小蚂蚁好了。”   “你不该轻视人心之中的善念的。”寂空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下一刻,他的身体上开始散发出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属于神明的光芒,这种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佛魔岛,而后整齐到甚至有些雄壮的诵经之声就这样响了起来——这声音甚至引得佛魔岛周围的海面都开始有节奏地颤抖着,并且化为了一圈圈的涟漪,在海面上扩展开来。   与此同时,佛魔岛中,那些正在诵经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魔人身上,亦都亮起了货真价实的佛光,将那些人身上最后残留的一点魔气,以及那些魔气与魔神相连接的节点,全都摧枯拉朽般地彻底碾碎了。   魔神感应到了这些魔气节点的消散,整团火焰也是因此而颤动连连,甚至连这个分身的光芒都黯淡了不少,凝出的人形也以动作表现出了一丝惶恐之意,似乎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有如此发展。   “怎么回事?”魔神惊叫了起来,身形不由自主地往后飞退,与此同时,那些漂浮在佛魔岛上空的魔修们也开始嘶吼嚎叫,痛苦地用双手抱住脑袋抑或撕扯着胸口,好像身体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要冲出去一样。   那些魔修们甚至连悬空这种小事都做不到,接二连三地跌落,噼里啪啦地摔在那佛魔岛的外层屏障上,而后被那穿透屏障照耀出来的佛光所笼罩,于是那些人身上那几乎浸入肉身每一个细碎角落里的魔气,开始如同水滴落到烧的赤红的铁上一般,沸腾蒸发,升腾而起,并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些人的肉身就这样渐渐地向那佛魔岛的屏障之中陷了进去,其中,穿透那层隔膜的那部分肉身,其上的魔气都已经被驱除得一干二净,重新变回了普通人的手脚躯干乃至面孔,而被隔离在隔膜之外的那些部分,却依旧是顽固的魔身——这些人就这样半人半魔地卡在那层屏障之上,如同被人以外力拼接起来的畸形怪物。   那佛魔岛屏障所笼罩的范围有限,于是除了卡在那屏障上的魔修之外,大多数的魔修在身形晃动由高空中跌落之后,是直接落尽了茫茫大海之中,在那海浪之中此起彼伏,同样也有人几乎毫不反抗地就直接往海底之下沉去——这些人身上的魔气同样也不安分,四下逸散着,将这片海域之中那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游鱼或者其他海底生物都一同魔化了,于是鱼儿长出了四肢,贝壳生出了骨刺,珊瑚也呼啦啦地变成了一片漆黑,将这片海域上方翻滚的乌云衬托得越发阴森了起来。   佛魔岛中散发出来的那神圣的光芒却是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甚至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这整个外海修真界中,那些受到寂空的劝说,并向寂空交付出信力的存在,此刻全都跪在了地上,垂首闭目,念念有词,他们诚心诚意的祷告同样反馈到了寂空的身上,让他身上的神明之力再度攀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同时,寂空对自己的这些信众们的支持也有一些反馈的举动——这些信众们的身上开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法轮,法轮浮现在这些人的心口位置,散发着耀眼的佛光,将那些人身前弥漫的魔气给灼烧一空,更逼得那些围攻而来的魔修满脸痛苦地向着后方退却。   “这方法可以击退那些魔修!”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为了活命,他们也都加入了那信奉寂空的祈祷大军之中。 第八百八十七回魔神无用(下)   “这事情可还没完呢!你以为你能嚣张多久?”那魔神叫嚣道,一团火焰四下崩散,而后这天地之间的魔氛就一点一点地淡化了下去,那些魔化的修士们挣扎着从海水上扑腾而起,身上的魔气也渐渐收敛,现出了人形来。   这些魔修突然被那魔神抛弃,正不知所措,那佛魔岛中便有声音传来:“若有向善之心,纵是魔者,亦可立地成佛。”   那些嗡嗡嗡的诵经声依然未停,但是此刻却带了一丝诱导之意,似乎在向那群魔修们招着手,让他们往这佛魔岛中而来。   “只要进入这佛魔岛,参与到这些诵经的人群之中,就可以从那魔神的控制之下挣脱出来,同时这佛魔岛还会为你们提供庇护,以免你们受到其他人的追杀……”这佛魔岛散发出来的气息正在向这些魔修们无声地传达着这些讯息,于是一些魔修们心思有些动摇,想要往那佛魔岛中而去,但是大多数人仍是心有疑虑,觉得这么一个看起来光辉灿烂的所在多半是一个诱人深入的陷阱,自己等人一旦进入,所面对的必然是比死还要痛苦上一万倍的事情。   “我们可是魔修啊——就算之前不是现在也是了——都说自古佛魔不两立,甘露寺在应对魔劫的立场上那么坚定,那和尚又怎么可能对我们有什么好脸色,怎么会承诺保护我们这些魔修们的性命呢?”那些魔修们如此想着,始终不肯放下戒备,又或者是不肯放弃自己对那魔神的追随——方才魔气缠身之时他们所感知到的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以及其背后那似乎轻而易举的境界晋升之路,对他们来说亦是无上的诱惑。   于是,最终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魔修选择了进入佛魔岛,其他的魔修们则是躲躲藏藏地四散离开——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将佛魔岛如何如何,关键是佛魔岛内部散发出来的佛光让他们身上的魔气虚弱到随时会彻底消散,这种属性上的压制让他们觉得无能为力,所以,除非魔神再次出面并带来足以压制这些佛光的魔气,这些魔修们对佛魔岛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那些在各个坊市或者修士聚集地发狂了的魔修们也一个个都清醒了过来,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之后,这些人或者惊骇,或者恐惧,或者不知所措,或者悔恨万端……然而不管这些人的情绪究竟复杂到了一个什么地步,这些人全都无比干脆地选择了隐匿行迹并消失于人前,至于这一躲就躲去了哪里,那就不是其他人所会知道的秘密了。   而后,这外海修真界的修士们突然发现,这几家大头势力之间的局面对比,又出现了难以忽略的变化。   ——散修联盟的气势突然就弱得几近完全消失了,相对的,蓬莱却隐隐有了将这外海第一牢牢坐实的迹象。   ……   散修们本就没有太严密的组织,各自为战不说,各自的修行也都多少有些随心所欲,也不会有人时时刻刻提点着让你注意心境修为,在之前的除魔之举中更是奉旨杀人杀了个爽,于是在那一波的魔气爆发之后,散修之中,入魔的人数竟是远远压过了没入魔的那些人。   而在一夜之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之前人人喊打的那一波人之后,大多数散修们的本能反应都是先找个老鼠洞躲起来,免得被别人发现行迹并展开围攻,而躲进地洞里的人一多,这散修联盟便立即仿佛消失于这外海修真界一样,只留下了个联盟的本部驻地还傻乎乎地漂浮在海面上,看着竟透出一股凄凉之感来。   需要花时间来接受自己入魔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天极宗天涯海阁甚至甘露寺那些外派的弟子当中都有,唯一的例外却是蓬莱——蓬莱上下,十余万的修士,居然没有一个入魔之人,与此同时,蓬莱海域之中,那些凡人岛屿上,也是干干净净一清二白。   “蓬莱这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人都在震惊这一点,“难道蓬莱当中那些规矩法令,能够将其弟子的心境约束到如此地步,以至于那魔神都无从下手?”   “又或者是蓬莱那些狡猾的老狐狸和魔神做了什么背地里的交易不成?呵呵,是啊,那群老狐狸是最能做出这些事情的,否则蓬莱怎么从一个小山头会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下好了,这蓬莱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拿下其他宗门,完成其针对这外海修真界的大一统——这种事情,蓬莱可是肖想了许久的啊。”   “天极宗和天涯海阁可要头疼了,这会儿这蓬莱的气势可没有那么好压下去了啊……”   “然而蓬莱这么嚣张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没法得到成仙?那所谓仙界的靠山还不是一场虚妄?那数十万人就算横行人间界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终老于此?”在感受到蓬莱所带来的压力之后,为了诋毁蓬莱顺便给自家宗门壮胆,那些源自佛魔岛的一直默默流传却没人敢于确定的流言就这样爆发了开来,几乎成了蓬莱之外每个人都会主动大肆宣扬一番的言论——这个时候,蓬莱甚至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然而不管做不做,都不会妨碍其他人在早已经预设好的立场上咬牙切齿:“身为一个修真之人,若是连得道成仙这条路都走不下去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独霸天下又有何价值?我们所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了,就能让他破碎虚空飞升到那已经都不存在了的仙界吗?就能……”   这些人痛心疾首地斥骂着蓬莱,好像蓬莱已经是这外海修真界的毒瘤,只有推翻这个毒瘤,其他人等才能得到一个飞升成仙的机缘。   只是这些人都刻意地忽略了当蓬莱真正挟着眼下这威势压逼过来的时候,自己等人十有八九就往蓬莱倒戈的可能;此外,他们同样也忘记了,在眼下这个境况之中他们最该做的,就是放下之前的嫌隙,重新整合同盟,然后请蓬莱将那能够置身于魔劫之外的方法传授出来,好让大家都能够从那魔气缠身的阴影之中挣脱,让这个外海修真界能够从那魔神的爪牙之下逃出生天。   ——当然,就算事情如此发展,蓬莱也不会公布那真正的隐秘就是了,毕竟那是关系到蓬莱宗主的私心,以及那小苍山之乱的事情。   ……   仍旧是同时,佛子心甘情愿就死的消息也由佛魔岛传到了甘露寺,其中内容,大抵就是佛子对当初下令开始追杀魔人开始除魔之行的命令表示后悔,认为这样的举动不但造下了层层杀孽,更是被魔神利用,以至于这整个外海修真界都被那魔神利用,导致了如今这被魔化之人如此众多的局面,而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并尝试向那魔神争取一些时间以作反击,那佛子方才接受了那魔神的无礼要求,甘愿受死……云云。   其他人谁知道单乌一直暗搓搓的都在做什么?毕竟单乌脑子里盘算的事情就算是甘露寺之人和寂空都没法说得清楚,所以这些理由的细节和因果条理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理由被寂空说得无比地情真意切,而后又经过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的加工,待到真正宣扬到天下皆知的时候,已经在层层叠叠的溢美之词的叠加下,将那佛子单乌塑造得既有佛心又慈悲,同时还很能舍己为人并敢于承担责任,种种种种,总之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如同传说中发下大愿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某位高僧那让人惊叹唏嘘感慨万千的壮烈感来,甚至还因为这悲剧的结局让人对那魔神更生出了一丝仇视之意来。   那些外人们当然就更不清楚了,只觉得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为了驱逐魔神这个很了不得的目的做下了一些安排之后很了不得地死了——虽然这个人生前的确风光,各家宗门都要将其视为座上宾,并且对其一切意见都无比重视对其一切命令都好不打折地完成,甚至可以说是这外海修真界中万人之上的存在,但是,这人死了就是死了,他的影响力便也不复存在,而单乌这个名字,便也可以当做过往的历史,被一页翻过了。   所以,虽然寂空宣称,自己这佛魔岛是佛子单乌在意识到一些决定性的错误之后,所埋下的用以挽回那全盘溃败的形势的后手,是真正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上被魔劫所苦之人的所在,是佛子的遗愿,是应该受到众人全心全力支持的,是所有人都必须前来参拜并领受教诲的圣地……等等等等,可惜,对外人来说,这些与佛子攀亲带故的话语,也不过只是寂空一个人的叫嚣而已。   “身为佛子,怎么可能会容许这些魔人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这是甘露寺那一方的态度。 第八百八十八回伪佛(上)   “所以,有关这佛魔岛与佛子之间的种种渊源,必然是那寂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生拉硬拽的理由。”甘露寺的和尚们如此认定,并且将这样的认定给宣扬了开来,同时继续经营着自家与蓬莱的关系,希望能借着蓬莱的势力来碾碎佛魔岛那样一个魔人扎堆的所在。   蓬莱却在这种混乱之中意外地低调了起来,似乎有关仙界消亡的流言很深刻地打击到了蓬莱的战意,竟使得蓬莱中人一个个都显现出了颓然之态——于是本该大张旗鼓如魔神一般趁势侵袭天下一统外海修真界的蓬莱,此刻竟小心谨慎到就差封山闭门了。   “蓬莱……这是承认了?果然仙界是已经彻底消亡了?蓬莱已经没有未来了?”众人惊诧于蓬莱的反应,随即狂喜了起来,“哈哈哈哈,居然这就怂了吗?不是一天到晚叫嚣着修道之人要逆天改命吗?不是站在甘露寺的立场上宣布要与魔劫不死不休吗?怎么这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是啊是啊,这会儿这蓬莱若是仍想要耀武扬威,也没可能收拾得了人心啊,毕竟,身为修真之人,谁会想要去走那么一条没有未来的道路呢?”   “蓬莱的仙界如果是消亡殆尽了的,那么其他的宗门,还有出路吗?”同样也有人着意其这样的疑问来。   “天极宗的剑道,到得尽头唯我唯剑,这似乎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天涯海阁,那传说中的神魔界,会是一条出路吗?”有人开始思索起得道成仙之外的道路,而在排除了佛魔两道的纠缠之后,天涯海阁的神魔界开始成为了众人心中所在意的存在——虽然事实上,以这些人的修为而言,修行到需要在意这些问题的时间,至少还需要个百八十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凭空想象出美妙的远景来。   同样的,那些被自己入魔之事吓得东躲西藏的修士们直到此刻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试着封禁自己身上的魔气,开始偷偷摸摸地装作无事人一样在那些坊市聚集地中冒头,并在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之后,其中有那么一部分人,开始对佛魔岛生出了一丝向往之意。   佛魔岛的身份在此刻其实依然不明——虽然已经掀去了外层的屏障并直白地展示在众人眼前,但是这地儿却不知道该被认为是魔人聚集的混乱之地,还是度魔成佛的人间净土,由此,总而言之因为所以,佛魔岛在眼下的这个境况之中,再一次迎来了一大波品性各异的投奔之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批想不开的人,觉得自己既然是因为领了上层修士们的命令,因为除魔而入魔,所以那些发布命令的家伙们便必须为自己等人承担责任——这些人的心境因为怨恨而变得更加阴暗,于是他们的识海也由此被那魔神浸染得更加透彻了,再加上那些存在于意识之中的看起来无比轻松就能让自己攀升到更高境界的魔修功法,于是,魔修之道,就这样成为了他们眼前最光辉平坦的一条大道。   这些人没再躲藏在地洞里,也没有去往佛魔岛,而是往各地的修士聚集地凡人聚集地潜伏而去——他们决定以毫无理由毫无目的性的杀戮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同时更要以他人的性命来帮助自己修为更快地提升。   真正的,发生在修士层面上的魔劫,就这样席卷了天下,天极宗和天涯海阁自顾不暇,统领的海域之中时不时地开始冒火反水,而在那些宗门势力未及之处,也就是之前散修联盟见缝插针所占据的那些海域之中,更是直接就成就了好几位有名有姓的大魔王。   在这样的情况下,蓬莱的谨慎自守和闭关自保反而成为了一个足够正确和充满远见的举措,至少这些意图潜行反水暗杀之人,在还没混进蓬莱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并且接二连三地处理了。   ……   佛魔岛散发出来的佛光早已经突破了那么一层屏障界限,将周围的海面都照了个通透,仿佛是一轮小太阳漂浮在海面上一样,每一个逼近佛魔岛之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岛上的召唤之意,以及自己身上那些微魔气的涣散之态,于是有人在靠近之后选择了退避,有人却在迟疑许久之后,咬牙切齿地一头钻了进去。   那些身上被魔气缠绕了的甘露寺弟子们更是仿佛终于见到了归宿之地一般,哭着喊着就投奔而去,行进的过程中便已经开始大声地诵经,而后他们的身形便会与那团佛光彻底地融为一体,而他们的意识也会就此沉浸到一个温暖舒适放松仿佛重新回到母体怀抱之中的所在,身上所背负的罪恶和业力在一阵阵仿佛海浪一般的神明意念的冲刷下渐渐淡去,同时他们的心中亦会生出一丝无比虔诚的信力——这信力的对象,是一个看起来仿佛佛祖一样的存在,但是却又与甘露寺中的那尊佛像有着微妙的不同。   没有人会去追究这种微妙的不同究竟从何而来,总而言之,在这种不知该往何处投奔的心境的驱使下,只要有一处愿意接纳这些丧家之犬,有一处愿意承诺保证这些天赋罪人的平安与长生,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   于是,在那一团有些异变了的佛光之中,一个足以顶天立地的全新的佛像正在众人的意念之中渐渐成型,这佛像低眉顺眼,面目慈悲,但是眉心之处却生出了一只竖眼,眼中赤瞳环顾天下,却平白生出了一丝戾气来。   与此同时,佛像的身后亦虚虚地出现了几条仿佛手臂一样的光带来,这些光带曲折着,末端牵系着一些佛门法宝,金刚杵莲花灯之类,飘摇不定,却散发着一股足以让人感受到安心的强大的庇护之意。   这佛像的身前同样也有一双手,这双手捧着一个法轮,法轮一直在缓缓地转动,那上面展示出来的,是种种戒律条规——在晁江死在了魔神自己手中之后,寂空便似乎已经确信了自己的无比正确,所以那些规矩已经不再只是“动手伤人者须得往生”之类试探性的留有太多转圜余地的说辞了,人心之中的种种会引动魔神侵入的负面的情绪都被一一列出,甚至以一种类似于警告的语气来告知世人,如果放不下改不了这些罪孽之心,那么通过往生来消除掉这一世的记忆并重新开始以赤子之心感悟人世,便是摆放在这些人面前唯一的一条坦途。   ——在这么多信力的加持之下,又有单乌给予的有关神明的种种隐秘讯息,寂空已经能够构建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轮回体系了,而这种轮回体系的建立,亦可证明寂空这人间神明,已经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这个人世间了。   甘露寺中,终于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   老和尚们在向着那佛像祈祷的时候,佛像之上隐隐散发出了一丝仿佛窥探一样的动静,似乎是一个沉睡了许久的人,正在艰难地睁开僵硬沉重的仿佛被千钧巨石所压住的眼皮,打算重新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与自己做那些争夺信力,甚至另立轮回之事。   这一眼并没有完全睁开,但是也已经于刹那之间横过了这茫茫沧海,直接就与佛魔岛那尊佛像的眉心竖瞳撞在了一起。   强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地涌来,佛魔岛的那尊佛像开始摇晃不定,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劲便会向着后方撅倒,甚至连那佛像的眉心竖瞳之中都因此而迸出血来——这些血液顺着那佛像的鼻梁直直落下,而后在他的脸上分作了两股,竟隐隐成就了一个大写的“人”字。   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外力支撑在了这尊佛像的背后,令其重新站稳了身形,这使得甘露寺的那尊佛像稍稍有了些意外之意,想要再做些什么,却抵不过自己那想要再度合拢的眼皮,于是最终,一声轻叹,一切都重归寂静。   甘露寺的僧人们当然感受到了这些动静,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这短短的刹那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但是他们还是很快地召集起人来,而后不断地讨论分析,并用种种通灵之术意图解读方才那丝波动中蕴含的深意,良久,终于有人做出了结论——佛魔岛中,有伪佛诞生,须得将其铲除消灭,否则未来势必天下大乱。   当然,这天下已经魔劫而彻底大乱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再度强调了——事有轻重缓急,伪佛之事,引发了佛祖响应,显然更为着紧。   ……   感受到这甘露寺中佛祖动静的当然不止那群和尚们。   天极宗,蓬莱,甚至天涯海阁的深处,那些非人非神的存在,亦都在此时发出了或惊讶或唏嘘的感叹来了。   “那个存在……真的苏醒了吗?”   “它真的意味着前方有路吗?” 第八百八十九回伪佛(下)   单乌的眼前,有一群人——艳骨,那迦黑月,吃遍天,甚至还有其他几个有名有姓的饕客。   单乌在黎凰的身体里,面对这些随随便便就能改天换地的存在,沟通着另外一个世界之中虽然复生但是已经再度不成人形的自己,微妙地平衡着两边的力量对比。   力量抗衡的一方是这个有饕客存在的世界中的几名顶尖的存在,那迦黑月这个货真价实的神明,与佛祖同源而出不死不灭但是却被封印了大半力量的同样也可称之为神明的魔神,以及寂空这么个被单乌一手打造出来的伪佛。   另一方的力量来源则单一得多——甘露寺中的那尊佛像所代表的,佛祖在那个世界之中的分身。   除此之外,还有几方选择了旁观但是依然让人不由警惕的力量,那是来源于天极宗和蓬莱宗主们的窥探,其中蓬莱宗主更是直接一缕意识停驻在这交锋中心处的边缘,盯得除了那佛祖分身之外的所有参与之人都有些心中发毛。   好在这种对峙只是短短的一瞬,如果再持续下去,单乌觉得自己大概会被这双方冲撞的力量直接给推挤出一个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吃遍天艳骨等人同样也是一副虚脱的姿态,同时亦以一种无比惊恐的视线盯住了“黎凰”,仿佛她的背后正站着一个巨大的难以抵御的巨人,这个巨人一抬手就能开天辟地,一跺脚就能将一个世界给彻底地毁灭。   那迦黑月比其他人少了一份惊诧,但是依然是一脸的情绪复杂——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某个可恶的小子给利用了。   ……   黎凰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这个沉默的过程中,她的肉身一直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不知道被混进了些什么,同样也不知道被剥离了一些什么,总之当她这肉身重新稳定下来,并且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众人只依稀觉得她的面目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似乎混进去了很多人很多张全新的面孔,虽然还是明艳非常,但是却少了一分能够让人清晰记起的特征——当面看着的时候,还能够认出这人正是黎凰,但是一旦闭上眼扭过头,想要在识海中重新还原出黎凰模样的时候,便会觉得困难重重,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于是那些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死盯着黎凰的这副肉身,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凭借自己的修为境界却完全无法记住其容貌的人的存在,并且更要命的是,拥有这容貌的,看起来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元婴境界的小修士。   “你果然还是拖累了我的肉身。”黎凰那残留的意识在两人共有的识海之中哼哼了两声,继而又陷入了沉思,“不过,如此容貌……就算不看那些人的表情,我也能察觉到,这似乎是有些玄机了……”   “非凡之颜。”单乌回答了一句,“那些庸俗世人自然是无法于识海之中还原的——所以,你该高兴你这副皮囊的境界又提升了呢。”   “是么?我怎么觉得这是你在找借口推脱责任?”黎凰嗤笑道,“难道你想说,我现在的这副容貌,就是所谓的天人之貌,神明之颜,普通凡人如果敢于摹画贪恋便是冒犯?甚至可以说,以他们的识海,根本不配留下我这副容貌的倒影?”   “正是如此。”单乌回答得一本正经,一时之间黎凰竟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鬼扯还是真有其事,只能默不作声,以一个仿佛旁观者的立场,来重新打量起这么一副可以说是全新的肉身了,一些属于单乌的意识陪在了黎凰的身旁,甚至乖巧地听从了她的种种调动安排,以共同探索这么一波改变的所可能带来的影响,而另外一部分单乌的意识却展露在了这具肉身的表层,应对起眼前那几个正渐渐从脱力以及茫然中回过神来的了不得的大人物们。   ……   在魔神爆发,单乌冲出去受死这些事发生之前的那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中,黎凰早就已经开始借着吃遍天的关系经营起自己的人脉来了——她手里握着单乌的血肉,人也是娇俏可人极会讨人欢心的那种存在,于是轻而易举地就让那几名饕客成为了追随在自己身旁的鞍前马后之人,其过程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便是连吃遍天都有些不可思议,只觉得这女人如果当真有心的话,搞不好轻易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她哪里还需要帮我一统天下啊?她自己出去跳个舞,这天下整个儿都趴倒在她面前了。”对此,吃遍天做出了如此评价,而他当然也意识到了之前黎凰所言的一统天下是多么无稽的一个笑话,“所以,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光复太虚幻境,似乎根本不需要如此作为啊?”   于是,出于好奇,吃遍天一直对黎凰的种种要求有求必应,所以在黎凰暗示自己可以弄到实实在在的单乌的肉身来提供给吃遍天烹饪,而吃遍天亦得同意以此开宴之后,吃遍天虽然满心都是想要将黎凰直接扣住并且追究一番那些血肉来源的念头,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以一种无比理智的姿态,与黎凰完成了这么一个交易——当这个交易成型之时,单乌和黎凰亦能够确定,这吃遍天未来可能的行为趋向,已经因为吃遍天这个人的理智和冷静,成为了可以被两人操纵和诱导的存在。   可控之人便不再可怕——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单乌那一头,才真正开始与那魔神串通一气,计划着真正的造神之举。   “人间神明的诞生必有一劫——虽然那多半只是一个试探,但是如果挺不过去的话,那便一切免谈了。”魔神如此说道,他毕竟是与那佛祖同源而生之物,对于那佛祖可能会有的反应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我猜也是如此。”单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早有预料,“不管怎么样,都是该未雨绸缪的。”   于是,虽然那魔神说那一劫可能只是一场试探,但是单乌还是按照直接开打的预计来做起准备来了,只是这准备再充分,也难免心中忐忑:“这个世界里的这么些顶尖人物……应该不至于真的那么没用吧?”   而后,佛子就死,寂空和那佛魔岛则被强行推上前台,并在种种诱因和帮助之下,成就为真正的人间神明。   当然,这其中仍有一些意外,比如说那魔神突然对单乌动起来的实实在在的杀心,以及那魔神抽取了晁江的一部分意识并趁着寂空因为单乌身死而心境动摇的当儿将其反向融入了寂空的识海之中——晁江的这抹意识后来便化成了寂空那佛像的眉心竖眼,并且引导着寂空往那不知道是佛是魔的方向又前进了一步。   单乌当然是做好了重生的准备——他虽然已经将佛魔岛的阵法中枢完全地交给了寂空,但这并不妨碍他在那阵法之中再留上一个暗门,并留下自己死而复生的契机。   并且,因为有了这些安排,单乌在复生之后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熟悉自己所在地这件事上——单乌在稍稍有了一些意识之后,便立即崩散了自己的肉身,心肝脾肺亦都熟门熟路地成为了灵力包裹的光团,而主要的意识则以灵体的状态融入了那佛魔岛的阵法之中,并借助着阵法之力,无声无息地与寂空所化身而出的那尊佛像发生了关联,由此,单乌才有那个能耐给这新生的人间神明借来奇兵,并用以迎接未来甘露寺那一位的“试探”。   奇兵来自于黎凰的肉身所在的世界,与此同时,那魔神也意识到单乌未死,于是哼唧哼唧地回头来继续履行之前与单乌约定好的造神的承诺,并厚着脸皮当一切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单乌也懒得计较,反正那两个小小的意外还不至于就让他觉得如何,于是,在那魔神预警,声称感应到了那佛祖分身将醒未醒的迹象的时候,单乌便借着黎凰的身份将那么一群人给悉数召集了起来,甚至以单乌的一部分肉身作为场面上的东西,进一步麻痹了众人的警觉。   而这些人当中,除了那迦黑月是因为单乌的信力而与单乌的某一道意识之间有所关联之外,其他人与黎凰之间,因为这段时间欣赏过那由黎凰精心排演过的天魔之舞的关系,多少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牵挂之意,这牵挂之意随即就被黎凰通过天魔魅术进一步地巩固,并成为了黎凰能够在短时间内引导那些人意念的倚仗。   于是,在那佛祖分身的意念与寂空这新生神明相碰撞的时候,黎凰和单乌这么一条连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就这么公然开启在了众人的面前。   另一个世界传达过来的强大的力量,立即就引动了场中众人的本能反应。 第八百九十回狐假虎威(上)   面对强大的存在,这些同样也很强大的人们最直接的反应便是奋起反抗,于是,虽然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也不知道为何这个存在突然就要对自己等人发难,但是他们还是非常坚定地调动起了自己的一切能耐,修为,神识,等等手段,以抵挡那扑面而来的险些就要将自己等人置于死地的强大压力,众志成城之下,居然硬生生地就这么挺住了。   另一头的压力消散一空,迎战的众人吐血的吐血倒地的倒地,这才有那个精力去回味方才自己等人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通道亦在此时重新稳定了下来,并再度隐匿成了黎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虽然这个小修士看起来在那强大力量的冲撞之下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什么怪异的难以解释的变化。   “方才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有人从地上跳起,死死地盯着黎凰,而后有些茫然地上前,抬手似乎就要往黎凰的胸口按去,看那模样似乎是想要知道自己这只手是不是能够从黎凰心口处那突然出现的洞口之中穿越过去,并触及到另外一侧的那些隐秘。   黎凰小退了一步,让开了这只明显位置不太对的手,而后微笑颔首:“不好意思,有些失控,让诸位受惊了。”   “这……莫非才是无心女前辈转世为人的真相?莫非才是你……真正的能耐?”其他人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艳骨便已经抢先一步冲了上来,想要抓住黎凰看个究竟,却又担心自己如此的举动是对无心女的冒犯,于是手脚僵硬地停在了黎凰面前两尺左右的距离,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黎凰,渴求着一个能够让自己真正死心塌地的答案。   “看起来她果然是没有察觉到另一头的气息。”那共有识海之中,某一个“单乌”在看到艳骨的表现之后,如此分析道,“她这种狗鼻子都没察觉出来的话,其他人应当更没有感应了。”   ——单乌在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当然是认真考虑的过一切可能的麻烦的,这其中,不被眼前这些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便是一切问题的重中之重了。   所以单乌做出了将自己的肉身给完全融入那佛魔岛的阵法之中的举动,并且借由那阵法的运转彻底地掩藏了自己那一具肉身的存在——就算寂空有了神明之能,也无法轻易地从那时时变换的法阵之中感受到“单乌未死”这么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除此之外,为了以防万一,单乌还祭出了自己一大半的的肉身血骨,由黎凰交托给吃遍天料理,因为这些来源于自己身上的血肉在摆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其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味,其实可以轻易地掩盖掉另一个世界之中属于自己的那些信息,如此一来,这一系列的安排勉强也可称上一句万无一失。   “现在,就看吃遍天是不是能从种种细节中推断出一些什么来了。”又有一个“单乌”如此说道,“希望他也什么都没看出来才好。”   “但愿如此。”另外的“单乌”如此说道,而后他们继续忙忙碌碌地研究着这识海之中的种种细节,甚至凭空创造出一些什么,来让这些细节变得更加完美一些。   ……   艳骨的迟疑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就已经用自己那有些疯癫的意识将一切事情都找到了完美的答案,并且丝毫也不拖泥带水地向着黎凰跪了下来,口中称呼着师祖,其理所当然的虔诚之意,让其他人一时之间竟都觉得自己等人着实不该对黎凰升起哪怕一丝疑虑。   “这是非凡之颜。”艳骨小心翼翼地用手虚托着黎凰面颊,以一种惊叹的语气说道,“这是凡人,哪怕是有修为的凡人,都没有资格将其挽留在自己记忆之中的容貌,传说中,无心女前辈正是此等容貌,所以虽然她的姿容绝世,但是后世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有关她容貌的描述遗留下来,甚至连那些雕像……顶多也只是还原一个身形而已。”   “无心女前辈的修为之高深,足以另辟天地。”在感叹完黎凰的容貌之后,艳骨稍稍停顿了片刻,回过头来,继续说道,以一种无比自豪的与有荣焉的语气向周围人炫耀着,“方才诸位所感受到的那强大的力量,应当就是无心女前辈本尊力量的些微泄露,呵呵,只是这么一点点的动静,就足以让我们如此狼狈了……真不知道无心女前辈真正觉醒之日,你我这个天地,还有没有那个资格来成为前辈的落脚之处啊。”   “哦……”众人——特别是吃遍天——虽然心有疑虑,但仍只能顺着艳骨的说法连连点头表示领悟到了这其中玄妙,毕竟方才黎凰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力量是货真价实的,并且,那是一种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强大力量。   黎凰沉默,没有反驳,只是一双眼满是好奇地盯着艳骨,希望她能够再将事情给解释得清楚明白一些——眼下这种情况,想要打消掉众人对自己的怀疑以及追究,单乌借着黎凰的肉身自己解释一百句,将前因后果编造得再万无一失,都没有艳骨这个疯婆子解释一句来得有用。   单乌甚至暗搓搓地开始盘算着,想要用些小伎俩引导一番艳骨的思维,好趁着这个机会让艳骨彻底放下自我,成为无心女最忠实的信徒。   “坦白说……”艳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回过身面对黎凰,这动作吓得“黎凰”身形都是微微一抖。   “我要向前辈表示道歉,之前的一段时间之中,我一直在怀疑前辈给我们的那些血肉究竟是纯粹的幻术还是真有其事——如果是幻术,那这幻术也未免太过奇妙,但是如果是真有那些血肉的存在,那么前辈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与那个人是不是有关?诸如此类……”艳骨没有理会“黎凰”的惊诧,依然顺着自己的思维逻辑说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的这些怀疑,都是因为我的见识浅短——一个人如果强大到连开辟一个世界都只在一念之间的话,那么创造出如单乌那样的小子来,岂不是随意可为的事情?”   “你想成为这样强大的存在吗?”“黎凰”索性开口问道,同时视线扫向了其他人,“你们呢?”   “是不是拜你为师,认你为主,就可以成为这样的存在了?”吃遍天的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接了这么一句话。   “唔,我其实是很想点头说是的,但是事实上……却也没那么容易。”“黎凰”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色,“只能说,同样的事情,我也是没有能力再来一遍了呢——方才那种感应转瞬即逝,着实难以捕捉。”   “哦?”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审视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就将事情想深了一层。   ——吃遍天是听“黎凰”鬼扯过那所谓天魔转生的人,并且因为不知道“黎凰”的底细,以及自己不想破碎虚空得道成仙要害之处被“黎凰”拿捏住了,所以才选择了与“黎凰”合作并替“无心女”保守秘密这么一条路,所以在他看来,“黎凰”方才爆发出的那股力量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那“无心女”的着意安排,就是为了在自己这些人的眼前示威,让她这么个女人在这些饕客人眼里不再只是个单纯的人肉供应商,而是一个可以与众人在各种层面上都平起平坐的存在。   “若说是她刻意安排,这件事也的的确确透露着刻意安排的影子,毕竟,从之前她让我约起其他的那些饕客,一点点地拿出那些血肉,等等等等,每一步都是清晰可见……但是,这么精心的安排,特别是针对这个世界上顶尖之人的如此精心的安排,并且最终选择的方法还是如此赤裸裸的武力威慑……这似乎与她之前所言的那游戏人间的态度,颇为不谐啊。”吃遍天在心中默默分析着黎凰这些举动的前后矛盾之处。   先是声称自己永生不灭转生到这么个普通小修士身上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游戏人间,现在却又步步为营地动用起了如此惊人的力量来对场中的这些人进行威慑,意图勾引起这些人心中的敬畏之意——这种前一刻笑嘻嘻的故作大方下一刻龇牙咧嘴地将财富全往自己怀里搂,转过身便是一张脸的行为,实在是让吃遍天觉得有些难以捉摸。   “所以,她这么苦心的安排,是为了让事情好玩而给自己设的限呢?还是……我只是被她之前那淡定自如的模样唬住了?”吃遍天忍不住做着全新的假设,“如果她在面临那得道成仙的关卡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大魄力而主动放弃了自身的修为,只是因为逼不得已呢?”   “她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恢复原来的修为——这样事情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了第八百九十一回狐假虎威(下)   “她或许是真的天魔转生,也的确是不会死,并且也确实是拥有过实实在在的力量——但是她并不是主动选择自己眼下的这个境况的,并且,她现在是心急着想要摆脱这种境况。”吃遍天的心中已有如此论断,“如此说来,她也必然会有弱点等待着我去发现,只要拿住了这些弱点,就可以反制于她了。”   “但是,这同样也有可能是她特地为我留下的破绽……”吃遍天的理智让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多想一些,“如果她意识到我仍有反制之心,而她只是想将我这人给彻底驯服呢?”   “虽然她只要一亮修为我立即就会认命,但是……啊,真是可恶的但是——她之前也曾表示出对我立即俯首认怂这件事的不满,所以,她也的确是可能故意露出破绽,好让我再度心怀希望的。”吃遍天的内心顿时纠结成了一团乱麻,脸上却不敢稍作表示,依然顺着艳骨的表现,对黎凰这突然爆发的力量表示惊艳,赞叹,向往,并且期待其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掌控住这样的力量,好让自己等人也可以随之鸡犬升天。   而让吃遍天感到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在如此的情景之下,自己在理智地客套地附和了一番艳骨以及其他人对黎凰真正觉醒为无心女的期望之后,他的心中,居然真的就对黎凰生出了一丝期盼来了。   ——不管什么事情,重复的次数多了,又没有人反驳,便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这或许是真的”的心态来,并因此而诚惶诚恐自我怀疑。   “如果她真的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她是不是有那个能耐真正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仙界,或者将原来的那个仙界再度光复呢?艳骨念念叨叨的那预言之中所言的,她将会光复太虚幻境之事……会不会是真有其事?只是这太虚幻境指的并不是那早已湮没在岁月之中的宗门,而是另外一处境界更加高远的世界?毕竟,方才那一丝力量,如果只是用来统御这个世界或者光复一个仿佛女儿国一样的宗门,似乎都显得太过儿戏了一些。”吃遍天打量着依然一脸懵懂之色的黎凰,只觉得这人的一切表情的背后都有着一层层的深意,提醒着自己万万不能大意。   “如果真的能有新的仙界出现就好了,只是……我心中这丝期待的产生,到底是因为我觉得黎凰这小姑娘是真的有那个能耐,还是因为我实在是太期待会新仙界诞生,期待自己不用再被束缚在此方世界了的未来呢?”吃遍天的理智让他对自己的一切念头都恨不得再三剖析,好寻找出其中可能被人动手脚的痕迹。   “她会不会是预料到我会如此想法,所以故意做了引导暗示呢?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应该自我检视一番?”   “但是以她眼下的修为,这些引导暗示真的会如此毫无痕迹吗?她总不能直接控制住艳骨的脑子吧,当然更别说其他人的意识了……然而他们,似乎都没有丝毫怀疑?”   “是我想得太多了?”   ……   单乌乘着这个机会在艳骨吃遍天等人面前大肆狐假虎威了一番,压得那群人也不怎么敢于质疑,也算是解决了一定程度上的后顾之忧——毕竟只靠艳骨一个人的坚持,未必是能够压住其他人等的好奇之心,并且更进一步地让人对自己言听计从的。   “不得不说,有实力就是轻松。”单乌和黎凰都是这样的感觉,“可惜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想要获得如此的实力,到底有什么路数好走。”   “这些前辈大能们可真是够不靠谱的啊,一个两个的,要么懵懂无觉,要么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都不敢尝试,只会那样闷声不响地忍或者等,好像坚持下去就会有救世主来拯救他们一样……”黎凰在那识海城池之中懒洋洋地说道——如今黎凰这意识所化的人形,也已经贴合了那肉身的容貌,这一点让她颇为安心,因为这至少能够证明那肉身还是自己的而不是单乌的,只不过这一时半会儿,单乌的意识还没有让出控制权来而已。   “其实我想知道,如果让他们看到升仙道另一头的那些东西,他们会不会有所感应呢?”单乌自言自语,这一道意识化身的周边依然漂浮着无数天上繁星一样的讯息,有些已经整理出了个条理,大部分还是一团混乱,只是单纯的记录。   “话说回来,升仙道根本也就是只是被起了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叫升仙道而已吧,但是其本质似乎和所谓的破碎虚空得道成仙都完全是不同的呢。”黎凰继续嘀咕着。   “反正对于当初大陆上的那些修士而言,能够突破到另外一个世界,不管那个世界是哪一头,应该都可以称之为得道成仙吧?”单乌回答,“眼下,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升仙道那一头的境界,根本不是依循着现有世界就能假想出来的存在——不是单纯的灵力更充沛道藏更多,不是那所谓能够一念之间贯通诸界通道的能耐,不是开创出如此这般的大千世界的强大力量,当然更不是简单地改变这大千世界的规则来求一个天下大同……我们都能切实地感受到那种仿佛在玩弄你我命运一样的存在,并且将其与所谓天意结合在了一起,认为如果想要破局,那就必须打破一切你我有生以来从这个世界中得到的任何固有思维……”   “可是,不管是蓬莱的宗主,还是这头的吃遍天等等,他们活了数万年,有强大的力量和无数的时间可以去尝试去寻找,却似乎从来不曾想要去试着完全抛弃现有世界的规则呢。”   “他们是认定了破碎虚空得道成仙这条路——这条路走不通那就立地成佛,立地成魔,立地成为其他的什么什么东西,他们会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心伤于仙界的消失和沮丧于自己的无处可去其实也是因为他们认定这条路的缘故。”   “那么,他们心目中的得道成仙到底是怎样的呢?他们为此构建的种种世界——所谓美妙的仙界,西天极乐,地狱盛景,等等之类——都是一个依然是由很多同类之人组成的来来往往互相纠结的世界啊,这些世界或许是有更多灵气有更多道藏有更多华丽非凡的亭台楼阁有更极致的人间享受,往深远里说的话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轻松更无限的力量提升的空间,有无数更便捷更强大的术法神通的和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不灭,并且,能够在这个世界之中控制住更多的懵懂凡人享受更为彻底的一手遮天万人之上……”   “但是,这些世界的构想,似乎全都是立足于现有的凡人世界之上的呢,就好像所谓的西天极乐和阴曹地府,这两者显然就是将眼下这个凡人世界分门别类的拆分重组——简直就好像如今吃遍天钻研出来的那些不知道算不算烹饪艺术的烹饪方法一样。”   “他们是真的只有如此能耐只有这点领悟力,还是因为他们打算以这种假想来忽悠误导其他后来之人的思维,以维护自己等人现有的利益?”   “他们想要去的世界当真如此简单吗?他们真的没有感应到所谓天意的存在吗?”   “如果他们追求的只是那样的世界,那么,那神魔界与他们所想象的仙界又有何不同?为何没有人会想要突破到那神魔界之中?”   “当年的昊天帝,到底是知道了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才那般执念地否决了几乎所有的修炼路数,转而想要往升仙道而去?”   “那么,文先生呢?”   ……   这个世界充满了种种难以解答疑问,单乌和黎凰以如今的修为境界和眼界还根本找不到答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去借用一些他山之玉。   黎凰终于取回了自己肉身的所有权,在稳住现有的这些人的前提下,仍在试图通过这些人各自的人脉关系,寻找并联系上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的隐世高人,这些高人们未必都是饕客,但是也都有着相当的实力,并且,对所谓的得道成仙,仍有向往。   为了应对这些人,黎凰借用了单乌的血肉为礼,同样也借用了单乌那一部分包含有升仙道之中讯息的神识以作试探,可惜,让黎凰和单乌都有些失望的是,这些人虽然对升仙道另一端的种种充满了兴趣,但是他们的领悟能力,依然只停留在眼下的这个已知的世界之中。   “你想过真正的天意会是什么情况吗?”黎凰甚至回头去向那迦黑月请教,毕竟那迦黑月是有过沟通数个世界的经历的,某种意义上而言,眼界也稍微宽广一些。   “创世”,这就是那迦黑月给出的答案。   并且在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那迦黑月完全是一副“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为什么还要继续问这个问题呢”的模第八百九十二回蓬莱之困(上)   “创什么世呢?照着眼前这大千世界,创造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存在?又或者稍稍改动些时间空间的规则?然后就觉得自己可以化身天意了?”黎凰如此反问。   “又或者说,虽然你这神明之道看起来似乎就是为了化身天意,但是很明显你这神明也是受到信众们那人心意愿的影响的……所以,神明与信众之间,又该怎么认定这种上层与下层的关系呢?而定下这种关系决定这种规则的,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黎凰继续追问,问得那迦黑月一脸尴尬。   半晌,那迦黑月终于挤出来了一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还没触及到门槛,什么修为见解的底子都没有的情况下便做出如此多的猜测,只会让你的修炼懈怠而已……莫非你是打算在想通之前,就一直滞留在如今这个修为境界上了吗?”   “有何不可呢?”黎凰笑着反问,“我看那些一路修炼到头的前辈大能们——包括你——似乎都没弄清楚过自己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以及这条路有什么走下去的价值呢,所以自作主张地就认为这条路已经到头,然后,便数万年都不再去想‘然后’这种事情了?”   “我总觉得你们这些消极的态度,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走错了路,但是又不情愿承认,更没有勇气将一切推翻重来,所以在无人关注的地方,直接就独自一人这般那般地纠结了数万年呢。”黎凰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挑衅。   “你……”那迦黑月其实真的很想要反驳黎凰的这些说法,但转眼便摆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个世界始终还是实力说话的,你玩弄这些小聪明来借着别人的势狐假虎威,试图用你这么一只小耗子的实力靠着坑蒙拐骗去控制那么一群豺狼虎豹……如此危险的平衡,总有一天会玩过界的。”   “并且,你借势的这个别人还是佛祖这种层次的存在……你真的不怕被他将你如同那魔神一样直接封禁在地底深处吗?你的实力,可是连那魔神本尊都不如得多啊。”那迦黑月是眼下唯一一个知道那佛祖,并且切实体验过那佛祖威能的存在,虽然自身的身份立场的尴尬让她不会在黎凰狐假虎威的时候跳出来揭发,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以此为例来让黎凰认清现实。   可以说,那迦黑月的本心之中虽然对那些属于佛祖的信力无比贪婪,但是她也比谁都清楚那佛祖的能耐,并且比谁都害怕那佛祖的苏醒,所以她才想要警告黎凰——或者说单乌——这么一个修为不足但是敢想敢做野心勃勃的小辈,免得她因为自不量力的想太多做太多,而让那佛祖察觉到这个额外的世界,并因此而连累自己这么个同样也是神明的存在。   “她的这些想法太过危险——以她和单乌那种喜欢找死的性格,他们一定会去试着继续撩拨那佛祖的,甚至可能意图拉上我来作为对比,以此来验证那神明之道以及所谓‘创世’的真意……就好像她眼下向我逼问这些问题一样。”那迦黑月的心中暗自嘀咕着,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子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像一个随时会被引爆弄得这个大千世界一片死寂的可怕存在。   于是那迦黑月继续柔声劝导:“你眼下的作为,等于是在悬崖边上舞蹈……你总不会认为,以那佛祖的实力,想要封禁你和单乌的时候,还会放过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你吧?”   “你得清楚这个现实——佛祖如果真正苏醒,他能够对你做的事情肯定比艳骨吃遍天等人多得多,搞不好能直接剥夺你这不死之身,毕竟,那佛祖可能是目前我们已知的那些顶级修士当中唯一一个,能够进入到‘创世’这个境界的人,其他人等,顶多也只能营造出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抑或独立的不完整的轮回而已。”那迦黑月见黎凰的表情似乎颇为不以为意,脸色便也沉了下来,“就好像艳骨说的那样,一个连世界都能创造出来的人,创造一个你或者毁灭一个你,只在一念之间。”   “那样可就太好了。”那迦黑月的劝导显然没用,因为黎凰在听到这些话后竟是摆明了自己越发期待的态度,“那样的话,或许就可以将那位……将我们这种怪物造就出来的存在,给引动出来了。”   “如果能知道这个答案的话,就算真的死透了……我应当也是能够瞑目的。”   ……   如今这外海修真界的情况,佛魔岛如今已经闹成了一锅粥——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一心想要惩治“伪佛”,以前所未有的高昂战意向佛魔岛挺进,双方从辩道辩理到直接动手的时间并没有多久,早就已经实实在在地开始交锋,谁是谁非显然只有等着最后尘埃落定才能由胜者来开口决定。   与此同时,天极宗和天涯海阁联手,彻底撕破了脸,大肆向着蓬莱进逼,蓬莱的功法没有出路无法得道成仙的消息也被他们大肆宣扬,并且为了能够悚人听闻达到最佳的煽动效果,天极宗和天涯海阁甚至都不去在意自家的功法是不是真的就有那么个前路的存在,也不在乎这种宣扬是不是会让自家的弟子也对自己的修炼心生疑虑破绽因而被魔神趁虚而入,因为真正让这两家宗门的决策者如此疯狂的理由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其实是——蓬莱背后的所谓仙界之中的靠山已倒。   换而言之,如今的蓬莱,再强大也不过是这外海修真界的一个普通宗门,是完全可以被这两家联手碾压和抹杀的,并且是完全不需要担心会突然天降责罚的一件事。   蓬莱明智地早早选择了封山自保,护山大阵的灵光终日不熄,如今面对这两家宗门疯狗一样的攻击算得上是以逸待劳,但是明显也看不出什么能够成功反击的迹象。   于是这蓬莱外围的气氛便诡异了起来,一方面是两家宗门联手,宁愿全部人马都因为这越来越盛的杀心入魔失控也要攻破那层防御碾灭蓬莱,另一方面则是蓬莱那几座浮山之中安稳宁静的日常——那些弟子们依然维持着正常的作息,每日里修炼,上课,偶尔去试炼场比划一番,要么就是去坊市之中做些买卖,那些坊市里头也依然热闹非常,种种资源不缺,甚至那些酒楼里头每天还都会有些宴席,伴随着彻夜笙歌……   也不知道那些蓬莱本门中的生意人都是从哪儿搞来的各色货物,总之这外层两个宗门联手的封锁根本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同时这些情景隔着半透明的灵光四溅的护山法阵,始终都清清楚楚地映在那众多围攻之人的眼中。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直通外界的传送阵,所以才能够如此淡定地无视我等?”蓬莱的淡定让两个宗门的高层难以释怀,于是他们施展了种种手段,开始探查蓬莱那护山法阵的种种细节,希望能够找出破绽——毕竟,如果能够找到那个直通蓬莱内部的传送阵的话,也是能够突破这铜墙铁壁一样的护山法阵,来达成那大肆进袭蓬莱的目的的。   “或者试着将这些人给激出来也可。”另有人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不是说这些岛上的凡人有很多都是蓬莱众人的亲属吗?不是说蓬莱之中这些修士凡心深重吗?当初不就是蓬莱之中那些修士想要为自家后人的岛屿肃清魔劫威胁才率先动手斩杀魔人的吗?那么我们便如魔人一般杀光这些凡人好了,那样一来,他们一定会按捺不住出手的。”提出这馊主意的修士面目狰狞意念躁动,似乎与引出蓬莱修士相比,能够大开杀戒才是他们真正的心中所愿。   于是这馊主意得到了认可,立即便有那么一队人马——一队足够厚颜无耻的修士——落进了下方的那些岛屿之中,对那些普普通通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们大开杀戒。   这些凡人们之前一直被蓬莱很好地看顾着,并没有在前段时间那魔劫之中受到什么无法承受的创伤,此时却突然迎来了灭顶之灾,于是在根本就没人能够反应得过来的情况下,那一座座的岛屿,就这样在围剿之下成为了死域。   而随着杀戮的进行,那些参与屠杀的修士们也都开始有所改变——他们身上的魔气一点点地汇集,修为也在急剧地提升,已经越来越不打算隐瞒自己已经入魔或者早被魔修夺舍的身份了。   而确实也已经不再有人会去追究这点,甚至,这些人修为的急剧提升,也让一些原本对魔神心怀警惕之人,情不自禁地也想要尝试一二。   “这魔道可以杀戮晋级,所以是不是刚好可以和我这剑道结合在一起?毕竟剑之一道,归根结底……”   “这天涯海阁的功法之中本就有魔道的印记,如今不过是恢复本源,所以…第八百九十三回探路(上)   “反正只要能变得强大,是不是入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唔……似乎当初佛子说过入魔之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你们谁还记得那是些什么事情?”   “好像无非也就是心境容易失控或者修为攀升到一定境界后会驻足不前之类的吧?不过,和蓬莱那毫无前路的修行功法相比,入魔之后的这点小障碍,又算得了什么呢?”   “事实上,与未来可能的瓶颈或者限制相比,你们难道不觉得,抓住眼下这能够在短时间内变得强大的机会,才是真正脚踏实地的想法吗?”   这般那般,如此种种。   有类似念头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果然眼力非凡,勇气卓绝,机智清醒,一点都没有被那些遥远到数百年后的画饼所欺骗,而是实实在在地拿住了手里这个可以立地飞升的机会——如此一来,开始对凡人们动手的无耻修士就这样变得越来越多了,其中甚至还混杂了许多一直游荡在外意图向那些落单修士们报复的散修们。   这些杀戮渐渐就波及到了蓬莱那些边边角角的区域,其中,就包括了虹霞岛。   ……   “我怎么觉得这边这个小岛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啊。”有人在靠近虹霞岛的时候,稍稍感觉到了一丝不妥——这是一种心中杀性减退,并且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凡人小岛似乎有些玄机,不如上去看个究竟?”有人杀得兴起,更是觉得这凡人世界中再多的不妥都不会真正伤害到自己这么一个修为高深手段犀利的厉害修士,“话说回来,这些异象,或许意味着那蓬莱之中的传送阵……会通向此处呢?”   “言之有理。”这样的猜测瞬间让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毕竟之前那些个一直在研究蓬莱护山法阵的长老们都已宣布,如果能发现蓬莱传送阵的出口,立即便是平地飞升的大功劳。   于是这群修士们立即向着虹霞岛蜂拥而去,不过让他们觉得失望的是,这虹霞岛上众人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会有此一劫,居然早就已经逃了一个人去楼空——那些房屋之中仓皇散乱的景象完全能够让人想象出当初这些凡人离开之时都是如何的匆忙仓促,而与这岛上的一片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附近那南华岛上的火光冲天和万众哭号。   “这些凡人们已经开始遁逃了?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在什么时候逃出去的?”这样的疑问在众人心头稍稍一盘算,便再度推向了某个猜测——这个岛上必然是有直通蓬莱的传送阵的,否则的话,这些凡人们不会在船只仍停靠在港口的情况下,遁逃得如此彻底。   “搜!”不用谁特别下令,这些修士们便已经四散开来,开始动用种种手段,想要将这么个虹霞岛给掘地三尺。   而后他们便惊讶地发现,原来组成这虹霞岛的那些珊瑚残骸们,居然是由各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特殊的加固手段处理过的。   ——虹霞岛靠近珠场的那一侧明显已经被海浪狂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甚至还加上了各种人工挖凿的痕迹,如果这些都是存在于寻常的礁石质地之上的话,那些修士们随便一个攻击术法下去,都能让这虹霞岛垮塌一片。   然而现实是,那些修士们就算联手围攻,也没能让那些坑坑洞洞有崩落哪怕一块碎石。   “既然如此,进去搜吧。”在发现各种法宝和神识能够探索的深度有限的时候,那些修士们想都没想,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来。   ……   “你不如回虹霞岛等着我吧。”明泽对海水里那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鲛人小姑娘说道,“田冲叔叔和我娘亲,已经决定回去大陆了,我也必须跟着——他们有楼船,速度比我这么一个岛一个岛地飞要快得多了,不是你现在的修为就能追得上的。”   “你还会回来吗?你也是属于大陆的人吧。”明月抬着头,满脸恋恋不舍。   “我一定会回来的。”明泽说道,“我和我娘他们不一样,我是在这片海洋上长大的,并且,我对这片海洋……有牵挂……”   “因为我?”明月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是啊。”明泽点头,“所以,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如果我不回来……那么你将来修炼出通天彻地的修为之后,就发大水将那片陆地给淹了吧。”   “这等有伤天和之事,我是不会做的。”明月摇了摇头,在明泽还想要开口之前便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让我在你的身上留下印记吧,将来你只要想回来这片海洋……不管你在哪里呼唤我,只要附近有能够通往这片海洋的河流,我都会想方设法地去迎接你。”   明月的视线落在了明泽腰上那奇形怪状的乐器之上,明泽稍稍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将那乐器交到了明月的手中。   明月双手捧着那乐器,口中喃喃,念诵了一段古怪的经文,那乐器亦在明月的手中缓缓改变着颜色大小,由最初时候那种白骨象牙的质感,变成了金丝镶嵌的体积仿佛只是一枚普通玉佩大小的玩意来——这一段短暂的过程中,这普普通通的乐器已经变成了足以媲美法宝的存在。   “甚至,如果你遇到了凶悍的妖兽,也可以用它来让对方平静下来。”明月向明泽做着最后的交代,“至于这东西对其他如你这般的人类是不是有效……我就不是太清楚了。”   “就算真的对人类有效我也不会用的。”明泽笑着接过了那乐器,稍稍祭炼之后,便吹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这可是我用来对你说悄悄话的东西呢。”   “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明泽再次以鲛人的语言承诺了这么一句话。   ……   而在外海修真界如今愈演愈烈的混乱中,单乌从佛魔岛的阵法之中重新凝出人形之后,一时之间竟生出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来。   “黎凰那一头,在那一场狐假虎威的震慑之后,无心女的身份已经足够好用,所以她如果有什么疑虑,那个世界中的顶尖之人都会乐于替她去寻找解答,换句话说,在那个世界之中,我和黎凰,完全可以算作是手眼通天的存在。”   “而在这头这个世界之中,虽然我也算是结识了一堆顶尖人物,譬如蓬莱宗主之流,但是这些人可都指望着我跑前跑后去当个探路卒子呢……”   “有时候想想我与黎凰这两个身份在这两个世界之中的待遇……还真的一直都很不公平啊。”单乌默默回顾了一遍,情不自禁地就有些唏嘘。   “所以现在,我这个探路卒子该往哪里去呢?神魔界?那片凡人大陆?北冥真人的洞府?又或者该去试着努力去寻找一下文先生的踪迹?”单乌自顾自地喃喃自语,没想到竟召唤出来了那一团魔神分身所化的小火焰。   “你不如去甘露寺走一趟,摸一摸那老和尚的底吧。”魔神分身如此提议。   “理由呢?”单乌眉头都没抬,直接开口反问。   “那老和尚刚刚醒过一次,为的是试探那伪佛的实力,并且让甘露寺那些属于自己的信众去解决这伪佛的问题,所以其分身雕像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静,换句话说,在寂空那小子真正将这天底下的信力——特别是甘露寺那群和尚们的信力掠夺过去之前,甘露寺对你来说,完全等于空城一座,你大可以来去自如。”魔神如此对单乌解释道,“所以,你难道不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那老和尚的雕像脚下埋些坑吗?”   “我能埋什么坑?”单乌反问,“他的实力那么强大,动动手指就能开天辟地呢,我在他面前不过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而已。”   “呵呵,别人不可以,你一定可以。”魔神倒是对单乌颇有信心的样子,“因为你可以无数次地去死,而后复活。”   “哦?听起来你似乎是有什么现成的主意。”单乌追问。   “哈哈哈,那么简单的主意你居然想不出来吗?”魔神化身的那个小火团居然伸出一只肥嘟嘟的火焰小手来,指着单乌哈哈大笑,“你可以无数次地去死,所以,你可以在那老和尚雕像的脚下,用自己的性命无数次地去触碰那老和尚所掌控的生死轮回,死得次数多了,那所谓西天极乐便也近在眼前,而后,你甚至有机会通过你这血肉之躯,将他所掌控的那生死轮回路搅出个天下大乱来。”   “是吗?”单乌挑眉,觉得那魔神所出的主意着实有些扯淡——在单乌看来,那魔神如今怎么看都是一副想要让单乌多死几次死出花儿来,然后自己好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肯定没有特别注意过自己身死之后可能会看到的景象。”魔神继续劝说道,“相信我,当你死在那雕像的光芒之中的时候,你一定会看到很多超出你想象的东西第八百九十四回探路(下)   “而见识过那些东西之后,我相信,以你的领悟力,一定能推断出更多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魔神如此承诺。   “好吧,姑且就信你一次。”于是,单乌终于接受了那魔神的提议,没有在任何一片混乱之中滞留,一路绕过了那些前往围攻佛魔岛的甘露寺僧人们,直往如今后方空虚的甘露寺而去。   这一路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对眼下的单乌来说,只要这世界上那几个通天之人不出手不掺和,他几乎是不会遇到任何一件以他一人之力而无法解决的事情。   只是这久违的甘露寺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愉悦或者振奋,甚至可以说,一进入那甘露寺的海域,他就觉得自己的头上被压上了铅块,不但眉眼沉重,甚至连脖子都有些抬不起来的感觉。   “要命啊。”单乌皱着眉头嘀咕道,“我是不是真的又被那魔神给忽悠了?”   话虽如此,单乌还是毫不停顿地继续前行,而后借着之前对甘露寺法阵的了解,无声无息地就潜了进去,整个过程之中,并没有惊动哪怕一人。   单乌熟门熟路地就来到了自己在那剃度仪式之前抄写经文的所在——那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子,却是距离那佛像最近的所在。   单乌之前也就是在这屋子之中,在抄写经文的过程中,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佛像之中神明意志的存在,并因此而心生顾忌,随便选了个理由便逃之夭夭。   而如今,当单乌的视线再度落到了那桌案之上的笔墨纸砚以及一旁仍未抄写完全的经文之时,不由自主就是心头一跳——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召唤着他继续去执起笔来,将那些经文给继续下去。   “或许可以不用再三找死,便可以通过这些经文之中的感应之力,以全部身心进入到那佛祖的世界之中。”单乌心念一动,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沉静了下来,低眉顺眼,面目慈悲,同时身板挺直,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鬼鬼祟祟——现在的单乌,可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如假包换的真和尚,只是还差那么一点信力交付给眼前这佛祖雕像而已。   ——这是之前单乌为了应付那抄写经文的礼仪步骤,而硬生生造就出来的一个自我意识。   “阿弥陀佛。”单乌喃喃地念了一声佛号,而后盘膝在那桌案之前坐下,同时抬手执起了那杆羊毫。   经文一字一字地在纸面落下,单乌渐渐就感受到了那些经文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之力,好像一棵妖藤正从他的笔尖生出,顺着他的手指,手腕,手臂,一路蔓延而上——妖藤上甚至还有尖利的倒刺,深深地嵌进了单乌的皮肤之中,咕嘟咕嘟地就开始吸起血来,似乎不将单乌这人身上的血肉给吸个干净,不将单乌给彻底地变成非人,这事儿就不算完。   当然,这所谓的吸血妖藤,全部都是单乌的幻觉。   单乌稍稍有些紧张,心跳也因此加快,但是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地举动,反而彻底放松着自身,似乎是要安心享受这吸血藤蔓的束缚一样。   而这些吸血藤蔓在攀附满单乌这肉身之后,竟就顺势开始入侵单乌的识海——当然,单乌那种通透宽广如无边城池的识海并不是这些藤蔓能够吞得下去的,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些藤蔓化身为一颗颗金光四射的梵文字符,将单乌如今控制了自己这个肉身的意识牢牢地控制住了。   单乌的身魂识就这样被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一刻也无法分开。   “难道我的血肉对他人的意识与肉身起作用的时候……也会是这般感受吗?”单乌另外的意识在旁观的过程之中忍不住感叹,与此同时,黎凰的那部分意识却突然惊叫了起来。   “我们两个肉身之间的关系有被割裂的迹象!”黎凰冲着识海之中那无数单乌的意识分身说道,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于是那个小小的意识虚影的表情可以说是无比复杂——如果她与单乌的肉身之间真正割裂开来的话,好处是单乌那具肉身主动去找死之后,那找死的后果将不会影响到她这头的无心女的肉身,而坏处则是,她将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可能与单乌的肉身发生联系,从而将自己的退路给保留到另外一个世界之中,并且在两个世界的互相联系之中,寻找更多有关所谓天意的蛛丝马迹。   “应不应该打断这个过程?”不光是黎凰,单乌的那些意识分身也都露出了一脸凝重的神色——他们同样也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那个被梵文符纹包裹起来的意识正伴随着单乌的肉身渐渐地离开,而他们这些个袖手旁观的意识与这个无边的城池却依然遗留在原地,不知道是会流落在这个两个世界的狭缝之中,还是会归属于黎凰的肉身。   “试一试吧。”片刻之后,就在那被梵文包裹住的单乌意识已经通透到如同一抹青烟的时候,其他的那些单乌意识终于达成了共识。   “你真的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被一同绑架过去?”黎凰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的不担心……我们这个节点就这样被斩成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   “这对你来说,除了不太方便借那佛祖之势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啊。”某个单乌分身向黎凰解释道,“甚至……我们依然在陪伴着你。”   “呃……”黎凰一时之间有些无语,思考了片刻,只能承认单乌的说法毫无差错,于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那么,我是不是有希望成为统治你们这些散碎意识的王者?”   这句话让那一群单乌情不自禁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纷纷露出了善意的不计较的微笑:“归根到底,我们也不过只是缺少了一个人而已。”   “也是……”黎凰抬头看了一眼这几乎毫无改变的识海城池,意识虚影的面上也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自己可以赌一下?”   “因为我们想知道,我们是不是也有那个可能,生出一个个能够各自独立的肉身来。”那群单乌如此回答,并将自己的想法解释地更直白了一些,“既然我们这些意识始终没有找到融合的方法,那么我们不如将事情反过来思考一下——我这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肉身,难道也必须是唯一的吗?”   “什么意思?”黎凰在这些解释之中反而变得越发迷糊了起来。   “起初,我觉得我似乎是这种模样。”其中一个单乌说着,同时在半空中比划了出来——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水晶罐子,罐子里头装上了各种奇形怪状石头。   “我的肉身是这个罐子,而我们就是其中的石头。”另外一个单乌也靠了过来,指着那个水晶罐子比划着说道,下一刻,那个罐子便发生了改变——罐子里头的石头全部被清空了出来,装在了另外一个透明盒子之中,那罐子里头就只留下了一颗石头,并且那石头上面还拴着一根红线连到了那盒子之中,很显然那红线只要一抽,那罐子里的石头就会跳到盒子之中,同时那盒子里另外一个栓了绳子的石头就会取代原来罐子里那块石头的位置。   “在我们的识海融合了之后,我开始觉得我们与肉身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样。”那个单乌解释道,“当然,我暂时没有将你的存在纳入这些考虑之中。”   那个单乌的补充让黎凰满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而后她便继续追问道:“然后呢,你这假设似乎仍未到尽头。”   “的确,我们还有更多的设想。”又有一个单乌站了出来,改变着那些罐子和石头的模样——那些石头被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每个石头都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罐子之中,这些罐子瞬间便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了那人的周围。   如此稍作展示之后,那些罐子便在这个单乌的指挥下,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重叠了起来。   “我的假设中,一具肉身对应着一道意识,这样的组合……这样的我,存在于各个不同的世界之中,这些世界以各种不同的我为节点而互相重叠着——就好像当初我以为你我互为表里,但是实际上我们却是分处于两个不同世界一样。”那个单乌说着,同时抬手一捏,其中一个装着石头的透明罐子便啪地一声崩裂了,但是因为那一处被重叠了无数的罐子,所以在旁人看来,那些罐子和石头竟是没有丝毫变化。   “也许我每死一次,就这样消失一个罐子;也许我们每一个意识,其实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罐子。”   “只是……就好像当初我想不到原来互为表里可以是两个世界那样,我们也暂时都还没有找到把握住自己不同世界中各自肉身的途径。”   “又或者,其实我们这些意识现在所在的识海世界,才是真正的广阔天地呢第八百九十五回分离   “难道你想说,你在甘露寺这头有一个肉身,在吃遍天这头也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肉身?那么你一个肉身彻底死了的话……岂不是该复活在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吗?那么按照这理论……我呢?我又是怎样的存在呢?”黎凰瞪大了眼睛,她其实并没有弄明白单乌都在说些什么,“而且,我们通过那迦黑月还有那佛祖的信力所在而感知到的不同世界,似乎与你这形容也不太一样啊,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们所沟通的世界……更仿佛是一片星空吧?”   “唔,那我们先把这个世界拍扁好了。”一个单乌回答,同时抬手一压,那一堆重叠得几乎都成为了一体的罐子立即扁平了下去,成为了一张布上面画着的同心圆——这张布竟是由这罐子周边的世界一起扁平化而来的,那种仿佛突然将眼前的世界折成一张纸的效果让黎凰不由大吃一惊。   “我觉得,这样子的才是不同的世界……”单乌比划着说道,那一张布随即一层层地分离了开来,只在中间留下了一个将所有布都压在了一点的同心圆,“我之前思考身魂识的关系时用过这样的比喻,而现在,我觉得这个比喻还可以更加拓展一些。”   “你看,我们现在大概就等于是存在在这么一层布面上。”单乌举手一点,其最上层的一层布面脱离了开来,而后,在那个示意为罐子的同心圆的周边,出现了一圈圈大大小小的随意的圆圈,“而这些圆圈,就是那迦黑月或者佛祖所能掌控到的世界,也的确如你所说,这些世界仿佛是一片星空,星子之间是那会让人迷失且不知归路的无间缝隙,而如果能够得到其他世界的坐标,便可以在不同的世界之中来回穿梭,或许,就好像当初北冥真人洞府之中看到的那面镜子的道理一样。”   “你还有‘但是’?”黎凰已经能察觉到单乌的语气了。   “是的,但是,这些所谓的不同世界,依然是存在于同一层布面之上,互相之间有着相同的时间流速,并且每个世界之间的构造都是大差不差,譬如说这个是那魔神的死后轮回,这是那迦黑月的,而这个则是那佛祖的极乐世界,等等等等,而你我之间,大概就相当于这层布面上打了个褶,如此,重叠在了一起。”   那层布面随意地被折叠了一下,而后重叠起来的那个部分被单乌按了一下,便粘合在了一起。   “但是,不管是那迦黑月,还是那佛祖,他们都只是存在于这一层布面上的人。”另外的那些布面呼啦啦地叠加到了这一层被打过褶的布面的上下,并且弯曲了起来,以那同心圆的一点为中心,层层接合,与此同时,那一层层的布面上,出现了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各种画面来,甚至连那个褶都打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如此,我在这个世界之中死了,这个世界于我来说就是彻底消失了。”最初的那一层布面在单乌的控制之下唰啦一声地完全消失,但是留下的那层层叠叠,却也没法看出不同来,“但是,我却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继续以完整的姿态存在……”   “你认为,这种一层一层的,才能算做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你想要做的,是跳出这单层布面上?”黎凰勉强追及单乌的思路,却越发觉得头大了起来,“这些奇怪的概念你都是从哪里来的?那升仙道的那堆东西吗?”   “有点关系,升仙道,神魔界,等等等等……”单乌点头回答,“并且,我认为,真正跳出来这层布面,才能算作是一个我所期望看到的所谓‘然后’,也是如今我们这么多各自独立的意识们……能够真正统一的关键。”   “所以……我们再将话题拉回来好了,你如今放任自己的那一部分意识合着肉身一同离开自己,又是想试出什……”黎凰的疑问尚未彻底出口,她便已经看到单乌伸出了手,缓缓地将眼前的那最上层的布面给拉扯了平整,与此同时,那下方的布面却依然维持着那么一个皱褶。   “你看,那佛祖如果有能耐控制着这么一层布面变得平整的话,这不同的世界之间就有可能有分歧出现了。”单乌指着那一层被拉开的布面上,孤零零的飘荡着的一个点,“能理解我想要探究的答案么?”   黎凰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一叠如海浪一样起伏荡漾的布层,看着那单独存在于某一层布面上的孤单单的同心圆,嘴角抽搐了一下,方才勉强挤出来了三个字:“不理解。”   ……   然而不管黎凰理解不理解,都改变不了这既定的现实,当单乌的某一道意识连同肉身与这片识海世界的联系彻底消失之后,那识海城池之中的各色单乌开始往着四面八方流窜而去,甚至不断地做些咚咚锵锵的尝试,让黎凰越发地尴尬了起来。   “现在这感觉……”现实世界中的黎凰抬着手扶起了自己的额头,“简直就好像自己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在敲锣打鼓一样,如此下去……我这修为大概真的只能停滞不前了。”   “不过……如今似乎真的无法将这肉身翻转回去了呢……”黎凰怔然了片刻,突然翻起了白眼,“要命,这会儿我该从哪去搞那些血肉出来稳住那群嗷嗷叫要吃肉的家伙们?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就应该让他多留点血肉下来的啊,他突然这么一弄,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到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啊?”   黎凰虽然喃喃抱怨着,但是也明白方才那种时机其实根本容不得单乌去思考太多,只能轻重权衡并舍弃一些细枝末节,而黎凰这一头的麻烦和这个世界的隐秘比较起来,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哼,既然如此,我便也稍稍离开一下,去走些别的道路好了……”黎凰的心中盘算着,已经隐隐有了主意。   ……   单乌如今是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佛祖雕像了。   单乌几乎是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孤零零的境况,好像自己是被全世界所抛弃了一样——没法联系黎凰也就算了,单乌这一回是连自己的其他意识也都消散一空,好像自己被封禁了一样,正孤身一人漂浮在茫茫的黑暗之中,看不到光,看不到地面,看不到其他的种种……   而这感觉甚至让单乌觉得自己脑子的运转都有些迟钝了。   在平常的时候,单乌自问一句话的时候,便会有另外一个意识立即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而后一群人互相争执着讨论着并且迅速地达成同一个建议而后执行,这整个过程在习以为常之后简直是行云流水,并且会让单乌有一种背后有无数人正在支持着自己的错觉,虽然那无数人其实全部都是他自己分裂出来的意识。   可现在,单乌的自问却不会等到回答,只能努力顺着自己如今的思维模式盘算着,甚至还要时不时地反省一下自己这思路时不时走到了死巷子里,如果换其他的意识来是不是会做得更好一些。   然而,这些仍不是让单乌感到别扭的关键。   “现在的我,真的有能力在那佛祖意识的侵袭下继续保持清醒吗?”单乌忍不住想着,“或者说,我现在心里的念头,还有希望瞒过那佛祖的探查吗?”   单乌的忐忑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那些捆缚住他这意识的梵文字符便已经轻而易举地与他这意识融合在了一起,那重重经文奥义突然就变得无比有道理起来,甚至让单乌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应该按照这些经文的指点,好好念经,好好修行,好好祷告,好好遵守戒律……好好地变强,并去铲除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伪佛。   “伪佛是谁?”单乌这意识只来得及稍稍地挣扎,并回忆一下寂空的那张面目之后,这些念头便已经被山呼海啸涌入单乌意识之中的经文们所湮灭了。   单乌于是低下了头,跪坐在那椅子上,以一种他自己都没法预料到的速度,行云流水地誊写着那卷经文。   墨水很快便见了低,但是单乌的举动却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单乌捏着那杆羊毫的指尖自主地崩裂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这个口子之中缓缓地渗出了饱含灵力的血液,血液顺着这笔杆子汇聚到了笔尖,而后由笔尖在纸面上拖拽出各种蜿蜒流转的笔画来。   这些失去控制放肆流转灵力的波动到底还是惊动了这甘露寺中留守着的其他僧人,毕竟这处于佛像脚下的房屋怎么说也是宗门重地,于是很快便有人小心翼翼地调集了一队人马,缓缓地包抄了过来,甚至直接落下了这甘露寺之中的防御囚禁的法阵之后,方才有人鼓起了勇气,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而在看到那房中景象的时候,这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惊第八百九十六回入佛(上)   房中飘荡着一张张泛着佛光的普通宣纸,在有些凌厉的旋风中呼啦啦地响动着,这些纸本该是一触即碎,但是事实上却表现出了仿佛利刃一样无坚不摧的特性,将一切拦在它们前进路上的家具灯台等等等等都切了个粉碎,甚至连墙壁和地面上也都是深深的沟壑。   ——如果不是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至于会让这些甘露寺的留守僧人们如临大敌。   众人在惊诧过后定睛看去,方才发现了那些纸张上闪亮着的一颗颗文字,那些文字摆明了是非常普通的经文,与他们日常背诵默写的那些毫无差别,但是却在那些纸张上大放异彩,好像这经文附着之处,哪怕是豆腐,都能直接将一座山给砸穿。   在这些飘飞的纸张背后,人们自然而然地便看到了那在房中桌案前盘膝而坐的单乌——佛子的形貌他们早就看得熟悉了,于是只这一眼,这些僧人们便已经辨认了出来。   “佛子?佛子居然再度转生了吗?而且还是转生在这誊经堂之中?”僧人们大吃一惊,联系到了之前单乌死在魔神火焰之中而后伪佛出世的消息,于是单乌身上所笼罩的那层佛光,越发有了一种如同济世明光的质感。   “天啊,佛子!”有人大声地喊出了声,这举动显然有些莽撞,声波传递,轻易就触动了屋里那些飘飞的纸张所形成的漩涡,于是其中一张纸颤动了一下,居然呼啦一声从原有的轨道上脱离了开来,冲着那个和尚的面门就扑了过去。   那和尚大吃一惊,来不及后退,甚至来不及支起防御,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和尚会和那些屋子里的家具一样被切个头颅绽开的后果的时候,那纸张竟突然柔软了下来,而后如同一片云彩一样,轻轻覆盖在了那小和尚的面目上,直接糊了他一脸。   这变故让旁观之人屏息凝神,生怕一不小心,便又再生出什么异样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事儿的结局显然不会是那小和尚的血溅三尺——那张纸上的佛光渐渐黯淡了下来,而后还原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宣纸,“扑啦啦”地四分五裂,如雪花一样散落了一地,与此同时,那纸张上的经文却拓印到了那小和尚的脸上,密密麻麻一行行的文字仿佛混了金漆的纹身一样在那小和尚脸上闪闪发光。   随着那小和尚从惊恐之中渐渐平定下来的呼吸,那些经文如同化在水中一样,从那小和尚的面目上消失,而后,小和尚的身上,便浮现起了一层仿佛金刚不灭体所特有的金光。   “咦?”那小和尚惊诧着,低头看着自己那散发着微微的金色毫光的双手,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这……这真的是金刚不灭体?”   “什么?”旁人大吃一惊,想要惊呼,又害怕自己的声音如方才那小和尚一样惊动这房屋之中的漩涡,于是这一声几乎都是以气音出口,但就算是这样,也引得那房中漩涡轻轻一颤。   “真的是金刚不灭之体!”小和尚终于确信这奇迹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高呼着对着房中单乌那奋笔疾书的背影跪地叩首,表示着自己的感激之意。   而在确定这小和尚确实是得到了好处之后,终于又有人试着冲那房屋之中高喊了一声“佛子”,而如这些人所愿,那些泛着金光的纸张立即如同蝴蝶一样扑腾了出来,往这些小和尚们的脸上盖去,带来的改变让这些人欣喜若狂,于是下一刻,这些人再也无法维持住那防御禁锢的阵法,密密麻麻地在那房屋的门口跪下了一片。   那房屋之中的纸张成群结队地飞舞而出,转眼便席卷了整个甘露寺的范围,与甘露寺当中的全部留守和尚们一一对应,居然一个都没有漏过——这使得那些听到动静后生怕自己得不到佛子赐福于是急忙忙赶往誊经阁的小和尚们全都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想过这突如其来的好处在领受之后会有什么不妥,当然,短时间内,也的确是看不出什么不妥。   而更让人们惊讶的是,虽然从这誊经阁中飞旋而出的带着经文的纸张已经普济到了甘露寺全部的留守和尚,但是那房屋之中飞旋啊的纸张却并未减少,依旧密密麻麻地带着刀锋一样犀利的杀意,散发着擅闯者死的气息。   这些刚刚领受到好处的小和尚们对单乌这个佛子充满敬意,在感受到这样的气息之后自然不敢冒犯,而那些留守的长老们在得到好处后虽然有些多余的念头,但是也没那个勇气去拿自己的性命试探一番。   这是无声的威逼利诱,于是这群留守和尚们在稍稍地商量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这誊经阁的大门,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佛子既然转生,又有如此动作,说明佛祖必然对一切早有安排,我们还是不要随意忤逆和试探得好,要是激怒了佛祖,或许是这天下之灾劫呢。”那群老和尚们找着理由,将佛子再度转生的事情以及这普济了整个甘露寺僧人的奇迹一并传达给了那些正与佛魔岛纠缠的前线长老们,好商量一番是不是需要利用这佛子的再度转生做些什么,同时,这些留守长老们还安排下了种种布置,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佛子的转生,定然会让那魔神再度变得不安分,甚至有可能会挟裹着一腔激愤,又一次杀到甘露寺的门口来。   “上一次我们是让佛子一人压下了那魔神的气焰,所以,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们可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那群和尚们如此说道。   于是,这甘露寺之中的种种防备,便变得越发地严厉了起来。   ……   单乌眼下其实根本就管不到外头那群和尚们都在做些什么——他现在完全是一副身不由己的状态,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自己的指尖流去,似乎下一刻自己这个人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成为人干,而那些血液也在经文的转变之下,变得有些异样了。   “这是要我做什么?”单乌的念头只是稍稍窜动了一下,立即包裹住他意识的那些梵文符纹便仿佛掐着他的脑子狠狠地往地上撞了一下,硬是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剧痛造就了单乌意识的短暂空白,而后单乌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笔下的经文已经又蔓延了长长的一段了。   与此同时,单乌的意识之中有那么一道金光正在缓缓地成型,耳中亦出现了渺渺茫茫的天音,仿佛有一个慈悲的老人在单乌的面前替他指点了一道光明之路——只要他抛弃一切胡思乱想,顺着那条路径直走下去,轻易便可以看到一片璀璨的未来。   “不要多想。”那天音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么一句,“我是为你好。”   “是的……”单乌心中默默地应和着,同时他心中的那道金光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赫然便是这誊经阁的外头,那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   “我以鲜血写完这些经文,便可前往西天极乐了吗?”单乌喃喃地开了口——他的意识虽然已经被拿捏住了,但是的本能依然让他保持了不肯吃亏的本性,在面对眼前的蛊惑之时,无比自然地就开了口,想要谈一番条件,并且换取一个不会更改的承诺。   “是的。”那声音顺着单乌的意愿继续回答,“那个时候,你的一切意愿都会得到满足。”   “真好。”单乌感叹了一声,而后便不再生出反抗之心,于是,随着他写下的文字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同时周边的灵力佛力亦咕噜咕噜地开始向着他这肉身倒灌而来——那种干涸沙漠上突然降下甘霖的感觉让单乌稍稍清醒了片刻。   “啊!我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单乌的眼睛突然一亮,在那束缚着他的符纹被触发之前,他的身上便已经突然爆出了无数细碎的创口,这些创口之中争先恐后地飘动出绿豆大小的血滴来,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片血雾,与此同时,那些摆放在桌案上的,仿佛永远也用不完的纸张漂浮了起来,一片一片如同膏药一般“啪啪”地贴上了单乌身遭的那层血雾之上,而再度离开的时候,便仿佛在石碑上拓印过一般,在上面出现了完完整整的大段大段的经文来。   这样的做法自然使得单乌的誊写经文的速度快了不少,当然也让这个地方的灵力和佛力波动变得越发剧烈——而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捆缚在单乌意识上的那圈子梵文,仿佛死了一样,又或者是真的不知所措,竟是安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于是,渐渐的,单乌整个人便被包裹在了一颗血液凝就的球体之中,周围那些纸张呼啦啦地聚而复散,似乎只要单乌愿意的话,让他为天底下每个人都弄出这么一张加持的经文,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种变化,竟让甘露寺的那尊巨大的佛像,也轻轻颤抖了起第八百九十七回入佛(中)   那佛像的颤抖无比轻微,顶多也就是让甘露寺中僧人们稍稍地觉得有些心悸,但是转眼这些症状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让众人觉得佛祖正在温柔地主注视着自己等人的,平和丰沛并且正一丝一缕地渗入他们肉身的,如同温暖阳光一般的佛力——正是这些佛力,在缓缓地打造着这些人的金刚不灭体。   捆缚在单乌意识上的那颗颗梵文字符随着单乌如今的状态忽明忽暗——单乌状态平稳的时候,这些梵文字符并没有什么妄动,但是单乌一旦生出了那种豁出去不要命的心态来,这些梵文字符便会发光,并试图将单乌身上那些沸腾澎湃的灵力给压制下来,而这种压制却不能粗暴,因为那可能会彻底打破单乌如今肉身内外的平衡,让他彻底地死无葬身之地。   ——单乌的本能意识之中并没有怕死这回事,相反的,一旦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本能地就会想要往不要命的方向发展,而这种本能,就算在那些梵文字符的压制下,也是蠢蠢欲动。   但是那梵文字符显然不希望单乌这么个神奇的血罐子出现什么问题——不管单乌是死了还是彻底变成人干了,都不是这梵文字符背后的存在所乐意见到的,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梵文字符背后的存在,是充满了远见的。   而更神奇的是,随着单乌拓印出来的那些纸张越来越多,单乌的心口之处,竟突然窜起了一团黑红相间的火焰来,这缕火焰混合在单乌的血液之中,转眼便溜遍全身,并且从单乌身体上那细密的豁口之中窜了出来,混杂在那些血雾之中,于是那些被用来拓印经文的纸张上,所凝聚而起的佛光便就此变得暗淡了起来。   那梵文背后的存在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景发生,刚刚想要阻止单乌,却没想那团黑红的火焰突然就爆发了开来,呼啦啦地就要将单乌给烧成灰烬。   而就在单乌这肉身最后似乎还剩下了那么一点舍利子的时候,一道佛光突然从单乌面前空白墙壁上悬挂的那幅一直在漩涡飞舞中完好无损的佛祖画像之上亮了起来,而后呼啦一声,便将单乌残留的那颗舍利子给兜了进去。   下一刻,那魔神哈哈大笑着从单乌消失的地方跳了出来,冲着单乌消失的所在放肆地喊叫着:“哈哈哈哈你以为我这魔火只会在佛魔岛上空烧那么一次吗?你以为我失败了一次就不会再做任何尝试了吗?不把你这么个麻烦小子送进西天,我怎么可能完全安心?现在,你就好好地去享受那西天极乐吧,千万别回来了!”   “现在,我有寂空那么个又乖巧听话又没有啥多余心眼的小子作为傀儡,不需要你这个碍眼的佛子夹在中间碍事啦,你只要专心致志地在那西天极乐之中念经祈祷就够啦……真是的,看我多好,这么看不顺眼你这小子,却到底还是给你安排了一个足够美妙的归宿。”   那魔神还想要继续叫嚣,那些由单乌鲜血写过经文的纸张突然呼啦啦地对着那团魔火扑了过来,这小小的反抗让那团魔火一时失措,稍稍挣动了两下之后便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阵嚣狂的大笑——这团魔火来此的作用就是为了表达一下那魔神对自己这种种安排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机智的自得,根本就没想与那佛祖分身做什么太多的纠缠,所以这被灭掉也就被灭掉了,仿佛一颗石子丢进池塘,涟漪轻泛,转眼便恢复了平静。   于是,当那群在佛魔岛与寂空开战的长老们重新折回甘露寺,并打算参见一下那再度转生的佛子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满室狂乱飞舞着的纸张——至于单乌的存在,则早就已经成为了众人意识之中残留着的那不知真假的幻觉了。   ……   单乌再度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是从一团黑红相间的火焰之中重生的,而重生的所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绝对不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并且没有丝毫的灵力或者佛力能够让人调用。   但是偏偏,单乌的身边还有着无数的人,这些人都和单乌一样,身上窜着火焰,盘膝坐在这凌厉如刀的罡风之中,肉身不断地在这罡风之中崩解,而后又因为那团火焰而重生。   若说单乌与这些人的区别的话,或许就是单乌的面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来——虽然他的肉身也在被罡风不断地凌迟,但是这种感受对单乌来说其实不过只是一种淡淡的瘙痒,会觉得不适,却到底还是稀松平常。   单乌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人,迟疑了片刻之后,带着这一身的火焰,用这一副不断被消磨又不断重生的肉身站了起来,并且开始举目往远处看了过去。   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样。   单乌于是试着想要从那些人群之中穿行而过,看看远处是不是有可能会找到有关此地的种种解答,但是当他的肉身稍稍一动的时候,脑子里头便有一根仿佛是直接连接在这地面上的筋狠狠地绷直了,这根绷直的筋轻易地就拽着单乌的脑袋往地面砸去,让他直接就摔了一个狗啃泥,同时这具肉身之上还存有的血肉立即混合着黑红的火焰,如同从高空直接扔下来的肉团一样,四下飞溅——单乌几乎是立即便失去了全部的知觉意识,又或者说,一命呜呼。   但是那些附着在单乌这肉身之上的火焰却并没有停息,依然细细地燃烧着,每流淌过一个角落,便有一部分的肉体重新生成,于是渐渐地,单乌那被摔碎的头盖骨再度拼合了起来,折断的肋骨重新完整,散落一地的内脏蠕动着回归,继而这白骨之上开始覆盖起血肉,以及那一层似乎永远也别想在这罡风之中保持完整的皮囊。   单乌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而后艰难无比地撑起了自己的眼皮,继而是自己的上半身,同时往自己脚尖的方向看去,似乎是希望能够看到那根牵住自己脑袋的筋究竟是连接到了什么地方。   单乌当然不会真的看到什么,于是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尖,想要将自己的脚从那原地抽离开来——在他的猜测中,他脑子里的那根筋所起的作用,应该就是要将他给牢牢地捆在原地,不得动弹。   “果然。”单乌喃喃地低估了一句——他的脚尖一动,脑子里的那根筋便开始抽紧,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的脑袋给狠狠拉扯回原来的位置之上。   但是这种钳制显然还不至于让单乌打退堂鼓,于是虽然他一直捂着脑袋满脸痛苦不堪,手脚用不上力,身上那好不容易复生而出的血肉也在稀里哗啦地掉落……单乌到底还是成功地将自己的脚尖离开了原地一寸有余的所在。   而后,仿佛这千辛万苦终于突破了极限,那钳制住单乌意识的力量突然就消失殆尽,于是,就好像一直拖拽着的人突然放手一般,单乌毫无防备地又是全身往前一扑——第二次的狗啃泥,并且这一次,还带倒了这条路上正在艰难咬牙承受痛苦的一堆人,于是霎时间,场面一片骚动。   “真是糟糕。”单乌咧着嘴爬了起来,新生的牙齿在罡风之中似乎有些摇摇欲坠,使得单乌立即就闭上了嘴,但是下一刻,他的鼻子便已经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还没落到地面,便已被罡风绞成了一团碎屑,随风而散。   “这地儿会是西天极乐吗?”单乌终于能够从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将眼前这景色与自己心目之中光辉璀璨的极乐世界做了比较,同时亦生出了想要将这群挤挤挨挨的人头给全部清理出去的欲望。   可是这欲望也只是想想而已,单乌眼下如同凡人一般的实力境界,根本就没法应对起那么一大群人的蜂拥而上。   于是单乌开始再度尝试举步离开——这个时候,虽然他头脑里的那根筋似乎仍没有松弛,但是却已经没法影响到他的步伐,因为,接下来的将是比那一根筋的牵绊还要痛苦的经历。   这个世界就是不想让单乌能够好好地离开,于是单乌每走一步,他的脚下都会突然出现一根锋利的尖刺,每一次都要实实在在地穿透单乌落下的脚掌,而后这尖刺便会变成一团火焰,呼啦啦地将单乌迈出去的那一条腿烧成光秃秃的一截骨头。   这些异种火焰显然更为犀利,因为单乌在这举步维艰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疼痛,并且,如果这落脚之时的姿势有所偏移,那么当那条腿上的血肉被焚烧殆尽之后,骨骼失去了支撑便会垮塌,单乌亦会随之难以自控地摔倒下去。   单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摔过这么多的跤,并且摔的这些跤,居然真的就让他对前进这种事情心生惧意第八百九十八回入佛(下)   单乌连滚带爬地前进——既然不能好好走路那索性就直接用滚的爬的,虽然这滚地仿佛在滚钉板爬行的时候更是手脚都一起遭殃。   但是不管怎么说,单乌好歹是在这人群之中开始移动了起来,而这样的动静很快便让周围那些屏息凝神咬牙切齿承受着自己身上痛楚的人们察觉到了,于是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嘴角抽搐,觉得单乌这个人如此行为完全是在穷折腾,但是与此同时,他们的意识之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你们让那小子离开了,你们这些人便再也无法重生。   这个念头让人们迟疑了一下,毕竟这不断地凌迟不断地重生而且看起来距离终结之日遥遥无期的境况,似乎并不比死个干净一了百了好到哪里去。   单乌同样也感知到了这个念头,于是他警觉地回头看了一圈周围的那些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试探着说了一句:“我想,你们应该会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没人回答,而在这短暂的沉默之后,那群人突然哭号着挣动着往单乌扑了过来,乌压压的一群一下子就将单乌给扑倒在地,并且直接压在了最底层,随即这些身上冒火的人在单乌的上面一个接一个的堆叠而起,立即便形成了一座小山,而且还是一座火焰山。   单乌被压得彻底没法动弹,只能暂时放弃了反抗,同时在心底盘算起眼前这局势来了。   “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单乌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似乎嵌进了某个人的胸腔之中,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有些眼前发黑,但是他依然还是坚定地想要维持住自己清醒的意识。   然后单乌就在这一片难捱的黑暗之中感应到了自己心底那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虽然那佛像的周围燃烧着黑红的火焰,上面也被溅得血迹斑驳,但是还是给了单乌一种安心的感觉。   “阿弥陀佛。”单乌不由自主地念了声佛号,同时嘴唇翕动,开始喃喃地念起经文来。   这些经文仿佛化作了天降的甘霖,落进了单乌那漆黑一片只有佛像存在的意识之中,一遍遍地冲刷,不但将周围那些黑红火焰给浇熄了,更是将佛像上沾着的那些干涸了的血液都冲刷了个干干净净——那尊佛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变得光洁如新了。   那佛像上面散发出来的光芒就这样一点点地从单乌的身体里往外渗出,将他身上的那些黑红火焰给逼退了出去,甚至开始撼动起压在单乌身上的那座人和人都快融合到一起的小小的火山来,于是,一次冲撞,两次冲撞,那座高高堆起的小山突然就从顶端“噼里啪啦”地裂开了一条缝隙,这条缝隙顺着山体蔓延,竟将这座小山给齐齐整整地分作了八瓣。   终于,这被切成八瓣的小山如平地开花一样,“夸啦啦”地摊了一圈,围着中间那一颗被金光包裹住了的小小的人形——那人形之上的金光就这样席卷开来,轻而易举地就将周围的场面给推平了。   黑红的火焰熄灭,罡风暂时的停息,那些已经因为压力和火焰煅烧之力而结合在了一起的人们在破碎之后各自分散,有气无力地在地上缓缓蠕动着。   单乌爬起身来,他的肉身就这样和那金光小人结合在了一起,明净琉璃体的特性似乎越发明显了一些——如今的单乌,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内里发光的透明的人形水晶灯笼。   “佛祖……”单乌喃喃自语,抬头看天,而后也不再强求着离开,竟是直接跪在了原地,双手合十,念念叨叨。   他的身上泛起了一颗颗金光灿烂的梵文字符,这些字符如雪花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开了,竟隐隐有照亮这一片黑乎乎的所在的趋势。   单乌的头顶上空,隐隐约约地浮现了一张面孔,那面孔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方才赞许地点了点头,于是下一刻,单乌的所在似乎没变,但是他周围的环境却突然发生了改变。   依然是满坑满谷的蠕动的人头,不过这些人头似乎就只剩下了个头,一个个死不瞑目地争大着眼睛张大着嘴,喀拉喀拉地咬合着空气,在发现到单乌这么个四肢完整血肉丰满的存在出现的时候,这些人头便立即围了上去,从地上弹跳起来,“啊呜”一口,便咬上了单乌的肩膀,并扯下了一团血肉来。   佛光在那创口处微微流转,肉身便已经恢复圆满,当然这点恢复速度根本比不上周围那些脑袋接二连三的撕咬,于是没过多久,单乌已经又被啃了一些鲜血淋漓。   单乌却是眉头都没抬动一下,似乎周围的这些情景根本不会让他感觉到有何不妥,而眼见这整个场面似乎会就这样持续下去了的时候,围绕着单乌的环境已经再度变化了一圈。   这一回出现在单乌身边的乃是各种各样的动物,猪马牛羊,小猫小狗,这些动物仿佛行尸走肉一样,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吃喝拉撒,身上的臭味互相融合,简直让人有置身粪堆之感。   单乌稍稍停下了诵念经文的动作,抬眼看了一圈周围那些懒惰又贪吃的牲畜,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变成了蹄子,满是泥浆的又粗又短的猪蹄子,由此可以推断,单乌现今的模样,或许并不比周围那些牲畜们要好到哪里去。   单乌的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六道轮回我这就已经过了三道了?”   “所以,最开始那些黑红的火焰便是传说中的业火吧——我杀的人造的业,所生出的业火,足以让我受千刀万剐而不死,如此,以身受无间痛苦而赎罪,并且,心中无佛生,业火燃不尽,我若不曾念及佛祖,便永远无法脱离地狱道……接下来,便是以身受饿鬼吞噬,又或者化身为牲畜?”单乌觉得自己的猜测应当是正确的,并且渐渐找回了自己在来到这怪异地点之前的记忆,“我似乎是在誊写经文,然后突然一阵大火从心而生——那火便是业火。”   “那业火烧灼的是我对佛祖不敬的念头?”单乌默默反省,“似乎是这样,在誊写经文那会儿,虽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是似乎能感应到那中被压制下的不安分的本能,正是这种本能让我遭受到了这业火之苦,以及这六道轮回之中的三恶道。”   “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期待自己能够回到三善道上呢,还是就这样被囚禁在这甘露寺底下,等到我接下来的罪过都化为烟云之后,才能重回人间?”   “然而不管怎样,这些境遇都是我应得的。”单乌用猪蹄子双手合十,喃喃念道了这么一句,“我身上这罪孽深重,如不得洗净,亦无理由跳出这六道轮回,进入那极乐世界之中。”   于是单乌所化的这只小猪就这样乖乖地箕坐在地,等待着自身罪孽消失殆尽的那一天的尽快到来——猪腿太肥且短,单乌还没那个本事用猪腿盘膝而坐。   而这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月,也或许只是短短刹那,单乌以及他身边的牲畜们突然就来到了一条长长的桌案之上,同时亦有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从远方围了过来,大家分工合作,一些人将这些牲畜给绑在了案台之上,另一些人则是磨刀霍霍,手里提着血迹斑斓的屠刀,稀里哗啦地就将那些猪啊羊啊的给割了脖子扒了皮片了肉,效率之高手法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面罩,或者说那面罩本就是属于这些人的脸面,总之看起来一个个都是青面獠牙,状若鬼神。   这些人的身后同时还跟着一群扛着巨鼎的壮汉,那些被片下来的肉立即一团团地被扔进了那巨鼎之中,建起一些小小的水花,同时散发出了浓郁的肉汤的香味。   单乌这么特立独行的猪当然不会逃过这些人逼近的屠刀,虽然那堆执刀之人在看到单乌的时候疑惑了片刻,似乎不知道为何这只小猪会像人一样屁股着地坐着,但是他手里的刀却没有丝毫留情,“噗呲”一声便已经从单乌的颈边动脉扎了下去,拔出来的时候,一溜热血飞溅而出。   “所以说生为牲畜,为的就是到这案板上来挨这一刀吗?”单乌的心里嘀咕着,却并没有放弃对那佛祖的呼唤,于是下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就变得轻松了,好像卸下了千钧的重担,并因此生出了一种难以自控地向上飘升的感觉。   然后单乌就这样毫无意外地飘升了起来,并且在感知之中——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他也已经重新化为了人形。   那只曾经是单乌肉身的小猪就这样软塌塌地瘫倒在那案板之上,被那屠夫无比熟练地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挨这一刀,便算赎罪了吗?”单乌不由自主地如此想第八百九十九回必然的意外(上)   好像挨了这么一刀之后,真的就赎罪了。   单乌现在仿佛一块通透的人形水晶一样,站立在一泓凭空而现的清泉之下,泉水从他的头上浇下,而后源源不绝地汇聚到脚下的溪流之中,溪流入海,不远处更是一片茫茫水面。   单乌上前了一步,从那浇头的泉水下方走了出来,足尖踏在了水面上,如同一片落叶飘下,轻巧无声。   而后,单乌便发现自己这通透的不知道还算不算肉身的身体已经有了三头六臂的姿态——三张脸,足以同时看向四面八方,六条胳膊,亦足以同时操纵足够数量的法宝。   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着,无数的神通术法从心底流淌而过——这一回,似乎是真正的生而知之。   单乌的眼前出现了其他与自己一模一样仿佛倒影一般的人来,这些面目模糊的人似乎长着自己的脸,同样也是三头六臂,而且看修为等种种也与自己分毫无差,换句话说,眼下单乌这所谓的强大,根本没有丝毫价值——既不能让他战胜眼前这些人得到一个高高在上,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些可能会牵连到他人的事情。   “这些人……真的只是我的投影吗?”单乌的视线往下方已经渐渐平息了的仿佛镜面一般的水面上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些身体通透的怪人们迎了上来,给单乌带上了各种珠光宝气的璎珞配饰,更以明黄朱红的细纱包裹全身,看起来竟是想要将他也打扮得如同庙中供奉的那些菩萨罗汉一样。   “是时候回归圣佛之位了。”天空之中邈邈的声音传来,这些怪人闻言便退下消失,同时单乌的脚下的水面下方,一座莲台缓缓浮起,将他托举而起。   高空之中,是蓝天白云,这样的背景之下,一个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出现了半身——这半身巨大得如同蓬莱浮山一样,此刻正低垂着眼,温和慈悲地盯住了单乌的所在。   单乌的身后,一片白云散开,澎湃而出的佛光顿时如海浪一般将他淹没,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站满了一片与他一般打扮的人物来,这些人的面目虽然有美有丑有老有少有奇有怪,但是只需一眼,单乌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未来的日子里,他将会与这些人长长久久地相处在一起,和睦和谐,共享永生。   这些人微笑地接纳了他,并让他的莲台带着他填补进去了这队列之中的一处空白里,而当单乌彻底融入这队列的时候,他亦终于感受到了眼前那老和尚无所不能的神通。   “汝本为琉璃明光佛,发愿入世,历经万劫,此刻该当归位了。”那天音如此说道,而单乌亦对这么一句话毫不迟疑地信以为真——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来了种种自己曾经为这琉璃明光佛的种种记忆——自己如何不忍见众生苦困,发愿入世,想以一己之力令众生无忧患不安恐惧,享安乐长生太平,最终选择入得人世,历经万千苦痛,以寻觅良方……诸如此类,等等等等,简直伟大到让单乌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这些心愿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在这种极致的自我满足之中,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随即他便想起了一个名字——寂空。   一念极乐,一念地狱。   寂空的名字一出现,单乌就觉得自己突然间又回到了最初那被业火焚烧的地狱道之中,周围那些原本佛光璀璨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菩萨们全部化作了那些在业火之中龇牙咧嘴的凡人们,好像自己这一路从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回归圣佛本体的过程中所受的苦难全都是白白承受了——这种变故让单乌大吃一惊,于是寂空这个名字立即被他抛诸意识之外,同时心中亦本能地便向佛祖寻求了帮助,于是下一刻,单乌再度出现在了那漫天佛光之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方才那一切都只是单乌一念之间的错觉而已。   单乌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场景,终于低下了头,喃喃地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   单乌那识海城池的空间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和河流,但是这些变化除了让风景变得好看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那一群单乌的意识体根本无法找到离开这么一处空间的路径,也无法证实这么一处空间有成为真实世界的能耐。   “你还有什么方法是没有尝试的呢?”黎凰靠在这城池之中一座仿佛摘星楼一样的高楼的屋顶上,懒洋洋地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某一个单乌,幸灾乐祸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这副模样有些像小苍山?”其中一个意识在纠结了许久之后,如此反问,“当初遭遇小苍山的时候,我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完全没有受到其影响吗?”   “有点像,但还是不太一样,毕竟小苍山那些意识全都只是碎片,只有单一一个个体的话,其根本无法有连贯的思考。”黎凰还没回答,另一道单乌的意识便已经回答,同时提出了新的主意,“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路径的话,为何不试着去走现有的路径呢?”   “什么意思?”黎凰闻言顿时警觉——如今这片识海与外界世界相连的唯一现有的路径,就是黎凰的肉身。   “去沼泽地里,去胥中,去试试看……我能不能借那些黑泥来回转人间,毕竟那些黑泥与人之神识之间会有莫名的共振,所以我觉得我这种做法,或可一试。”某道意识如此回答,“并且,你如果去了胥中,我相信吃遍天那些人……应当是不敢追上去的。”   黎凰暂时是不置可否,不过在沉吟了许久之后,到底还是表示了同意,毕竟单乌的血肉如今断货,她要想找个清静地方避开吃遍天等人的骚扰,那被黑泥围绕着的胥中,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于是黎凰很快便通过自己所在这仿冒的太虚幻境之中那些传送阵一路转往胥中,速度之快,不管是吃遍天还是艳骨抑或那迦黑月……都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胥中就这样出现在了黎凰的面前,那些黑泥依旧如同浪涛一样起伏拍打着这海中孤岛的岸边,城中那些怪异的荒废了的建筑在斜阳下竟显得有些面目狰狞,而当中那玉米棒子一样的巨大高塔,亦如同一座丰碑一样,召唤着黎凰前往。   ……   与此同时,千鹤带着明泽,也已经回到了大陆之上,在知道如今这琉国是一统天下天下太平,并且那琉国皇帝正是当初的福王之后,千鹤等人便开始尝试着曝露了自己等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宣扬起回归之事了。   那小皇帝当然不会直接对千鹤等人做出什么不满的姿态——他甚至安排下了一堆仪仗,以实实在在毫不打折的公主之礼将千鹤给迎进了宫中,甚至还直接给明泽封了侯,命其接任了当初单乌那云梦侯的名号。   “你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那小皇帝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私下里向千鹤问道,“父皇抹去的天机还没有恢复原样,你们却如此公然现身,会不会招来让父皇所不安的那些祸患?”   “现在往外海的人那么多,就算父皇抹去的天机未复,我们也还是迟早会被人发现踪迹,所以那种情况,我想……就算要死,我也想要死在这片陆地之上。”千鹤如此回答,“茫茫大海,只会让人觉得度日如年……而且,明泽这个孩子,也该是时候凝丹了。”   “确实,那些修士们突然开始往外海探索,也的确是难以预料之事,又或者,这便是父皇抹去天机之后所带来的……必然的意外?”那小皇帝喃喃地嘀咕了两句,只觉得千鹤等人的回归有些不妥,但是具体哪里不妥,一时之间竟也说不上来。   ……   吃遍天在通过种种掐算之后发现黎凰已经跑进了沼泽地深处那一片黑泥环绕的所在,本有些想要将黎凰给挖出来,却依然对那些根本打不死碾不碎的黑泥心有余悸,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千鹤等人回归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   “咦?这怎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她会终老海外呢……看起来,那九龙并没有向千鹤挑明我当初的别有用心啊。”吃遍天同样也有些疑惑,掐指一算,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九龙啊九龙,当初你抹去天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些微的改变会影响到这么多吧——如果不是你动那些手脚的话,或许至少得过百年,那小皇帝才会有那个心思开始分派修士们往外海探索,并将那些海域纳入自己的所有,建立起全新的基业……”   “不过,既然千鹤等人就这样回来了,我是不是该去打一个招呼呢?”吃遍天摸着下巴,咧嘴微第九百回必然的意外(下)   千鹤对吃遍天的来访很是惊喜,甚至让明泽出面相见,而吃遍天亦终于确定,明泽这个小子,除了资质着实不错之外,其肉身与单乌那属性根本毫不相干。   “可惜啊,孤品还是孤品。”吃遍天默默感叹,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鼓足勇气往那胥中走上一趟,但是想到了单乌与黎凰之间那似假还真的诡异关联的时候,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暗搓搓的有些好笑的念头,“那无心女会将这个叫明泽的小子认作自己的后人吗?还是就此毫无干系了?”   “哈哈,这可真是奇怪的牵连。”吃遍天心底喃喃道,“反正这个小子继任了云梦侯,我就唆使他往那沼泽地深处而去好了,以他为先锋,我就不信那无心女依然会默不作声地守在那片黑泥的中央。”   “我可真是机智啊,居然能想到利用如此曲折的关系。”吃遍天想着想着,便已经盘算好了一个念头,并开口说了出来,“单乌那小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似乎是在云梦泽的深处。”   “啊?”千鹤大吃一惊,立即一把抓住了吃遍天的衣袖,而明泽被千鹤的举动惊吓了一番,呆愣着眨了眨眼,方才想起来单乌这个名字所指的似乎是自己那下落不明的亲爹。   “当年你父亲得道成仙,破碎虚空而去,单乌却是下落不明,至今无人知晓他在何方。”吃遍天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我看到的那个人……不,或许那根本就是个人形的幻影是不是就是单乌,总之那段时间我在云梦泽外围游弋,的确是看到了那么一个和他有七八成相似的幻影,但是我一想要靠近,那幻影便消失不见了——简直就好像是存在在另外一个世界中一样。”   “鬼魂?”明泽有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吃遍天点了点头,“当然,你也可以认为他其实未死,只是被困在了这个大千世界之外,无法回归而已。”   “与父皇的破碎虚空有关?”千鹤的眉头微微皱起。   “多半有关。”吃遍天点头,“破碎虚空,其实说到底,也是从一界前往另一界,如果还没到达那个境界的话,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是吗?”千鹤喃喃了两声,转头便吩咐明泽,“你留在琉京之中结丹,我……去云梦泽看上一看。”   “诶?”明泽甚至来不及接话,千鹤便已经召唤了田冲,噼里啪啦一通吩咐之后,与吃遍天一同出发了。   明泽被抛下,茫然了许久,而后宫中那小皇帝传来旨意,让明泽进入宫中灵穴,尝试结丹,明泽无奈,只能依言而行,心里却对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生出了一丝不屑之意。   当然,明泽也没有听出来那琉国的小皇帝在与自己寒暄之时,询问自己这姓名究竟是“明泽”还是有那么一个“单”姓究竟有什么玄机——明泽只是依着自己那些微不屑的心境,斩钉截铁地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我的名字只有‘明泽’二字,并没有跟着谁姓。”   “是么?”小皇帝的表情露出了些微的古怪,“看来父皇果真是一切安排都自有深意啊……”   “何解?”明泽好奇地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小皇帝不肯回答,自然也没人能够让他回答。   ……   “明泽,没有姓,只有名……这是皇室之人才有的待遇,可是,他明明是云梦侯的儿子。”小皇帝远远地看着明泽闭关的所在,无声地在心底念叨着这么一句话,“父皇啊父皇,你只是将我当做一个姑且用来过渡的棋子吗?你对天人血脉……到底是有多执着?”   小皇帝的心里盘算着九龙可能会有的打算,越发地觉得心神不宁,甚至想要为此而砸碎眼前的一切以作发泄,但是最终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换做面颊之上云淡风轻的一笑:“其实从你抹去天机开始,事情的发展,便已经不再遵循你的种种安排了呢。”   “换句话说,我……还有希望。”小皇帝施施然地走到了桌案边缘,以灵力在桌子下方的一处法阵上轻轻滑过,于是这整个宫中的灵力分布便都有了微妙的改变——明泽闭关的灵穴之中,灵力的变化可以说是最为剧烈。   ——这种剧烈程度,完全可以影响到明泽结丹的成败。   “就让我看看你的运气,是不是也是被父皇所一一安排好的。”小皇帝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   黎凰站在胥中那孤岛的岸边,她的眼前,一团黑泥正在无比艰难地成就出一个人形——长出躯干脑袋四肢,并且那脑袋上还要开出五官来。   这人形正在不断地接近于完成,但是下一刻,这人形的中心之处,一股强烈的震颤爆发开来,轻易就将这一团黑泥给化为乌有——不是崩散,而是真正的消失一空——这样的场景让周围的那些黑泥往着后方一缩,似乎不再敢与黎凰打交道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单乌可从来不曾找到过能够成功地把这黑泥如何如何的手段。   “是这个世界在排斥你的现身呢,就好像之前艳骨拿出来的那支玉钗无法传递到蓬莱所在的世界之中一样。”黎凰开口说道,“我和你,也是无法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之中的,如果强行逆反,要么你我完全崩溃,要么这个世界随即崩溃。”   “有趣。”那一群单乌在识海之中感叹着,同时有些郁闷地泄了气,似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不满,“难道我的这些意识,必须要找回原来的那具肉身,才有可能重现人间吗?”   “其实可能还有一个尝试的方法。”另外的单乌似乎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我们还可以试一试那迦黑月的途径。”   “让那迦黑月重新将那被截断的通道打通么?对面那一头可是佛祖那老怪物呢。”黎凰闻言,生出了兴趣,毕竟现在对她来说,如果能重新联系上单乌的肉身,备下些存货,她才算是觉得足够轻松自在。   “不是,是通过她那些信力,打通一个通往寂空的通道。”那个单乌继续说道,“我那肉身现在的处境必然微妙,就算真的求那迦黑月动手她也不会愿意的,比较而言,反而是寂空那个伪佛的存在,更容易被操控——或许可以试着利用他来找一条路。”   “让那迦黑月过来吗?”黎凰继续问道,“还是亲自回去找她?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和艳骨动过手呢……”   “我们回去,这个地儿……我不怎么想让无关之人知道。”单乌下了决定,于是黎凰立即起身,意图通过这孤岛之上的传送阵重新回去,却在触碰到那传送阵的时候,先收到了从云梦泽中传来的讯息——单乌留在云梦泽的那些人,至今依然留守在那些城池之中,并且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黎凰的控制。   “千鹤居然回来了?还跟着吃遍天一起?”黎凰看着那条讯息,微微一愣,瞬间便想了很多,“千鹤不是被九龙送出海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并且……她这是完全不曾知道吃遍天的心机?不……关键是,她这种人,居然真的能从那片海面之上活着回来——这种事情,似乎比她回归这件事,还要让人难以置信啊。”   “九龙给她安排的真是心腹。”单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回顾了一遍之后,忍不住如此断言,“否则的话,她早就会被那群恶奴围攻而亡了。”   “因为当初我那一场的天魔舞,激励了一群人出海探险;又因为这么一大群人弥漫到那片汪洋之上,寻找到她的藏身之处也是轻易,所以……她在打探清楚了这琉国境况之后,就这样大喇喇地直接回来了?”黎凰也是一脸震惊,为的却是这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因果。   “要不要去见她?”黎凰向单乌问道,却半晌没有回答,回头往识海中一张望,一群单乌正纠结成团,吵闹厮打,似乎这一时半会儿的很难下定决心。   “说你这人糟糕……还真是够糟糕的……”黎凰轻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在了一旁,当起了旁观者。   ……   这种尴尬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琉京之中传来消息,明泽结丹失败,似乎修为也倒退了不少,于是千鹤急忙忙地又赶了回去,而吃遍天作为好友的立场,自然也随着千鹤一同回转。   在琉国皇宫的别院之中,千鹤看到了精神萎靡不振的明泽——结丹不成让明泽的识海几乎崩溃,甚至短时间内,还都看不出什么好转的迹象。   “诶,要是单乌那小子在就好了。”吃遍天在检视过明泽的状况之后如此说道,“他那么紊乱的识海都能活得好好的还照常修炼,必然是有什么诀窍的,要是能传授给这小子……啧啧,可惜……”   吃遍天的话故意说得一字一顿,似乎是生怕别人听不清楚一第九百零一回自疑(上)   吃遍天这话当然是说给黎凰听的。   吃遍天在收到消息准备从云梦泽离开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那不知通往何方的传送阵的动静,而后他的身上便被那些打理传送阵的小兵们贴上了一道传讯符箓——那符箓摆明是黎凰的手笔,一方面表示她的确对明泽和千鹤的状况充满好奇并且希望能够借着吃遍天的身份关注一二,另一方面亦摆明了她坚决不肯与那两人见面的尴尬心境。   “哈,这小子遭遇如此变故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是这么一来,我便也轻易就试出了那无心女对自己这……儿子?哈哈哈哈,这种事情细想起来还是有趣,总之,黎凰那小姑娘,看起来是不会完全地将这个叫明泽的小子置之不理了。”吃遍天好不容易才压住了自己心中的笑意,没让其浮现在自己的脸上。   并且,因为黎凰那种出于尴尬想要回避的表现,让吃遍天一时半会儿找到了新的乐趣,竟暂时就忘记了要向黎凰追究单乌血肉之事,反而着急着想要令黎凰与明泽这个小子见上一面,好看看是不是还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让吃遍天觉得遗憾的是,当他带着那道符箓从琉国皇宫之中离开的时候,那道符箓居然就仿佛完成任务一样,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团灰烬,消失在了风中。   “还是决定不露面吗?”吃遍天有些诧异,继而他以那一副好人模样在明泽的身旁守候关照了好些日子,就想看看黎凰是不是真的狠心拒不相见,当然,这似乎理所当然的结果一点也没让他满意。   “果然是无心之人吗?”吃遍天不由暗自嘀咕。   同时,吃遍天在关照明泽的这段时间内,也努力将单乌那怪异的识海还原了一番,让明泽好生体会,明泽的状态没好没坏,但是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一丝逆反之意。   “这些人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只是想让我成为我那亲爹的替身?”明泽的心底暗暗想着——他已经学会如何在他人面前隐藏起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了。   ……   “还是不打算见见他们吗?我可以将我这肉身暂时让给你使用的。”黎凰向着面前的那群单乌说道。   “我现在需要的是尽快将我自己的肉身先找回来。”其中一个单乌如此回答,而这个答案看起来是这么多的单乌争执了如此之久后,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共同意见。   “哦?我以为你还会慢条斯理地继续拖延着时间看我一个人头疼呢。”黎凰挑了下眉毛,似乎早就料到单乌会因为此事而慌乱,“看起来,老婆孩子这种存在,到底还是会让你牵挂难解的。”   “这种血缘之事毕竟还是难解。”单乌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我其实也已经将他们的存在给淡忘了不少,但是……还是……”   “你也确实是个奇怪的人。”黎凰看着眼前那个尴尬的单乌,微微撇了下嘴角,“想想看,你其实都已经开始试着接触这些个世界的本源部分了,未来的日子——如你吹嘘的那样——不管是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还是将现有的这些世界如何折叠玩弄,总之当你对这些个世界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些什么了的时候,像千鹤或者明泽,甚至是像我这样的人,岂不都是可以随着你的心意而转眼生灭的?我们甚至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意愿而行动思考,我们的一生完全可以成为你指掌之间牵连的天机的一部分……那样的情况之下,这所谓的点滴血缘联系,这谈情说爱的过程中所谓的亏欠负疚,甚至所谓的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天长地久之类的俗人梦想……真的能够让你觉得如此难以释怀并且为此而尴尬头疼吗?”   “只有一部分是这样胸无大志的而已。”另外的单乌冷着脸回答,斜着眼看着那几个死活不肯忽略千鹤和明泽的“自己”。   “这都是人之常情而已——冷血冷心者,如何可称之为人?纵然化身天意,也一样挣脱不了如今这天意的窠臼……”另一部分如此反驳,眼见着就要开始长篇大论。   “你难道不觉得如此这般着重人心,并纵容这些优柔寡断的家伙们如此嚣张……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些失之于刻意了吗?”又有一个单乌站出,站在双方之间,以一种似乎是想要协调双方立场,但是实质上却带着些挑拨离间意味的态度,开始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黎凰觉得有热闹可看,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这些不同的单乌之间会发生什么程度的争执呢?他们会不会合纵连横,互相征伐,最后决选出一个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存在来呢?”   “这些个不安分的人格并立于一处,居然能够和平共处这么久,也的确是太过神奇了……所以,如今,这肉身暂时离开之后,这些人格是终于开始要失控了?”黎凰心中暗道,已经完全做好了看一场大热闹的的准备。   “不过,这些矛盾是因为肉身的遗失而激化,还是因为千鹤等人的归来而被诱发?如果是前者的话,肉身与意识之间……莫非并不是简单的组合关系?”黎凰同时在思考着这些短时间内无解的边边角角的问题,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片阴云缓缓地拢在了自己这么个正在看热闹的意识人形之上。   黎凰猛地抬头,一团阴影从天而降,带着浓厚的杀意,几乎要在这一击之间将黎凰置于死地,黎凰还没来得及挣扎,便有一个单乌从后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狠狠往后一拖,勉强将她从杀意最盛之处给拖拽了出来。   黎凰的面前,一个单乌手中执剑,正缓缓地站直身子,嘴角撇着一丝冷漠的笑意,毫无感情地看着黎凰,似乎在遗憾自己方才那一击没有得手。   “你要做什么?”黎凰缓了口气,冲着面前那个执剑的单乌怒气冲冲地喊出声来。   “想剥了你这层皮而已。”执剑单乌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方才出手伤人之举是多么泯灭人性的行为。   “剥了我这层皮?”黎凰稍稍的惊讶,而后脸上的表情越发难以自控,“难道剥了我如今的这层皮……我就会变成你们吗?”   “或者说,你是想通过扒皮拆骨,而后动用你那些改头换面的本事,对我这神识硬生生地动手,好将我给变成你们的模样?”黎凰的表情变得越发地凝重——黎凰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自身境况的危机所在。   “其实已经不需要如何大动干戈了。”那个执剑单乌如此说道,同时在黎凰这道神识的前方凭空冒出了一面铜镜,铜镜之中映出了黎凰如今这神识所化人形的容貌,同样还倒映出了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的另一个单乌。   黎凰的容貌依然明艳,单乌的面目依旧清秀,看着仍是截然不同的俩个人,但是多看几眼之后,黎凰只觉得自己的眼中所见突然之间竟朦胧了不少,然后,她居然就看出了自己这副容貌与单乌之间的类似来——这是一种并不局限于具体的五官形状脸型比例,而存在于神韵之上的类似。   “和他那一刹的融合,带来的后果并没有那么简单……”黎凰有些震惊,而她还没来得及从这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眼前的铜镜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执剑单乌依然执着的杀意。   两个单乌就这样在黎凰的面前争斗了起来,双方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片刻之后,被挤在一旁的黎凰终于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开了口:“你是想成为这些分散意识的领袖,所以才决定对我出手,好先行一步抢夺到我这具肉身的所有权!”   “咦?”那执剑单乌停下了动作,斜眼看向黎凰,啧啧感叹了两声之后,干脆承认,“没错,有肉身依凭的意识似乎是有些别样的能耐,这些微的异样足以成为我称霸于此的关键——而你既然也能领悟到这一点,似乎可以认为你我的关系已经愈发融洽,想来要不了多久,彼此之间便再无隔阂存在,到那个时候,我心中所想,便将是你心中所想……”   “开什么玩笑?”黎凰有些恼怒,“你这么疯癫,其他人会同意吗?”   “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这其中关窍。”执剑单乌如此说道,“在这儿,似乎你才是弱势的一方呢——你根本无法分辨这么多的‘我’当中,究竟有多少是对你这肉身怀有企图的,甚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现在是连你自己也无法确定,你眼下这缕凝成人形的意识……真的就是你这肉身的本源意识吗?”   “还需要我来提醒,你我如今是有多么相像吗?”执剑单乌又上前了一步,身上的气势咄咄逼人,让那维护黎凰的单乌情不自禁地往后方瑟缩了一下。   “也许你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呢第九百零二回自疑(下)   “也许不存在的其实是你们呢。”黎凰虽然忐忑无措,却并不愿意认输,“至少现在,这肉身还是我的——我的容貌,我的性别,我的体格,我的修为……而你们的肉身,早已经抛下了你们,所以,你为什么不认为其实并不是我变得像你们,而是你们开始变得像我了?”   “真要计较起来,你们该向我表示顺从才是。”黎凰微微抬起了下颌,表示出自己那绝不认输的立场,“我并不介意让我这具肉身死上几次的,在解开了与你那具肉身的捆绑之后,我的这条性命或许就要按照我的路数来重生了——天魔重生之时,还会有你们能够作祟的环节吗?”   那执剑单乌在黎凰的接连反问之下并没有出言反驳,甚至连脸上那轻蔑的笑意都没有消失,但是却抖手收起了手里的长剑,身形一转,便消失在了众多的单乌之中——或者说,混进了那些一模一样的人群之中,再难分辨。   “这就逃了?”黎凰撇了撇嘴,心中警惕却是更甚——黎凰分不清这些单乌,不知道谁对自己心怀杀意,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不是除了方才那个执剑单乌之外,其他人依然能够对自己顾念一分旧情。   “或者说,他只是想来让我纠结,让我怀疑我还是不是我?”黎凰确实是纠结了起来,她不断地回忆自己的过往,希望能够通过自己这些明确到毫不掺假的记忆来让自己认定自己,但是很快她便发现这样的做法带来的结论或许更糟糕——黎凰知道单乌的那段记忆,同样的,黎凰所有的那些记忆,周遭的单乌“们”,也同样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虽然单乌和黎凰原本拥有的是两端记忆,但是如今这两条路线已经完全地合二为一的,想要凭此区分,并不可靠。   “难道现在我与他的差别,就只有外貌和性别了?”黎凰回神,感知着自己这切切实实的能够随心所欲操纵的肉身,嘴角接连抽搐,“或者说,他已经无所谓这些差别了?”   “不过,就算是外貌和性别……也未必就是一成不变……”黎凰联想到了自己这天魔魅舞重塑肉身的种种手段,以及单乌那种能够轻易将一个凡人改头换面的种种伎俩,当即情不自禁地唤出了一面水镜,开始仔仔细细地检视起自己的这副肉身,在确定自己这肉身目前为止还没有变得不男不女的迹象之后,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黎凰才准备放松一下心情,猛地又警醒了起来,因为她的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清瑶和同舟那两者共居一体的畸形病态的模样来了。   ——清瑶和同舟,是最最直观的一个共生的模板,此刻忆起,更是仿佛冥冥之中早已存在的预兆一般,让黎凰心头一阵阵地抽紧。   “现在我与他……是不是可以认为,正是这般模样?”黎凰皱着眉头,再度解开了衣服,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线条完美的躯体,生怕那上面某处空白的地方突然冒出张人脸或者其他,如此提心吊胆了半晌,黎凰方才咬牙切齿地发誓道,“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情况……我一定会直接出手将其削去!”   “我这肉身,绝不容许拥有任何瑕疵。”   “至于我到底还是不是我……或许,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另一个世界之中的单乌并不知道黎凰如今所面对的自我认知的困境,如果他知道的话,或许仍会感叹一句冥冥之中,因为,眼下的他,同样也不知此身何处。   单乌如今的记忆里已然出现了一大段各种细节都无比具体的,有关于自己在成为单乌之前的,身为琉璃明光佛的那些生死轮回周而复始间的记忆,这些记忆的情节丰富跌宕,精彩纷呈,一方面让单乌觉得仿佛在看一场大戏,另一方面却又似在对着单乌百般强调其归属——那每一世经历的主人公,都是单乌。   单乌细细感悟着这每一世生而为人的经历,从中总结着世间种种苦痛人心纠结纷扰,一一追索着化解的方法,并在这专注于完成拯救世道人心的宏伟愿望的过程之中,生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小疑问:“这些不同的我,性格不同,容貌不同,见识不同……是的,每一世的我都仿佛一个全新的人物一样,完全没有留下与前一世有关的蛛丝马迹,甚至父母亲缘诸如此类的种种关联也都整个儿更换了一批,可以说,如果不是如今这些记忆同时存在于我的意识之中,我只会认为这些人是这时间随意挑选出来的,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我是转世成为了这些人并用以感悟世间悲欢,还是……我其实只是借用了这些人的肉身躯壳以及这些人的立场经历,来试着将我的心境带入凡俗人世呢?”这些小小的旁支念头始终无法挥散,无声无息地就在单乌的意识之中扎下了根,并渐渐开始生长出枝枝蔓蔓来了。   “我是怎么认定……这些人都是我的呢?”这些枝蔓不但捆缚住了单乌的各种念头,更是一把将单乌给拖拽进了迷惘之中。   这种迷惘直接化成了无比现实的外在风景和切身所在——单乌身上的佛光之中又开始混杂起了黑红的火焰,周围的同伴开始远离,蓝天白云这种让人心胸开阔的场景顿时变得一片死寂,身前佛祖那微笑慈悲的表情渐渐变得冷厉不屑,似乎很是不满单乌的这些胡思乱想,而这种来源于自己所信仰的神明的直接否定更是让单乌情不自禁地跪伏下身体并瑟瑟发抖。   单乌知道情况不妙,自主地想要剪除意识之中的那些胡思乱想,但是那些胡思乱想在此时显然已经成了气候,张牙舞爪地,甚至想要煽动单乌去挑衅眼前的这一尊无比清晰的佛祖的虚像——而那佛祖虚像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似乎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单乌给重新打落凡间。   单乌对自己的意识无能为力,并因此在那佛祖的注视下生出了一丝慌乱,结果这慌乱在触及到某个界限的时候,反而让单乌的心底直接绷出了一股咬牙切齿把心一横的无赖气派:“就算重新落入轮回,过那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又如何呢?”   于是,仿佛是听到了单乌心里那自我诅咒一样的话语,佛祖轻轻地哼了一声,于是单乌漂浮在空中的身体便猛地一沉,而后向着下方的那一片茫茫水面狠狠撞去。   单乌毫无意外地撞在了水面上,身体几近四分五裂的感受让他想起了当初进入新世界的时候,从远离地面的高空之中落进了一片汪洋之时的种种细节,这些细节让他艰难地从那些突然多出来的繁杂记忆之中,重新找回了距离眼下最近的那一部分署名为“单乌”的记忆。   一连串的念头就此蹿了出来,却又转眼消失,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如今的单乌,甚至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意识。   下一刻,他那撞在水面四分五裂的似乎并非实体的身体在水面之下再度融合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在这个过程之中,原本的水面飘上了头顶,而原本是水的地方,也都空荡荡得仿佛只有白云的天空。   恢复了人形的单乌仍在缓缓下落,又或者是在另一个层面上逐渐飘升,而就在单乌疑惑自己到底是在向上飘升还是在向下坠落的时候,单乌的眼前,在一团遮蔽视线的云絮散开之后,一片看起来颇为荒芜的地面铺展了开来。   单乌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这种荒芜苍凉的场面让单乌觉得有些眼熟,情不自禁地就开始想要在记忆之中寻找一些能够参照对应的东西,然后,他便想起了那魔神的白骨荒原。   “有些类似,却并不相同……”单乌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经过的一个人形的身上——这人形虽然看着只是一道虚影,但是却是手足俱全容貌清晰,除了那痴痴呆呆仿佛泥塑木雕一样的双眼,其他部分看起来都如同实实在在的活人一般。   单乌冲上前去,伸手往那人形的胳膊上轻轻一揽,而后单乌的手便从那胳膊上横穿了过去。   “真的是魂魄?”手背上传来的些微阴气,让单乌心中有了论断,“他要去往轮回之处?”   这个猜测几乎是刚刚生出,单乌眼前的荒原便已经出现了尽头——一条细窄的独木桥横在一片汪洋水面上,独木桥前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影,这些人影正是不同的魂魄。   挤挤挨挨的等着过桥的魂魄们并没有影响到这河岸上盛开着的遍地红花,又或者,这些人其实早就已经与那些红花融为一体了。   而那独木桥的前头,正堵着一个小小的老太婆,气势汹汹地给每一个过路的魂魄灌下一碗汤水。   而魂魄喝了汤,便会开始蜕第九百零三回孟婆(上)   就好像外层的油彩被水冲刷下去一样,那些魂魄外面清晰的面目服饰等等全都开始变形,并顺着那魂魄的外层轮廓滑落了下去,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转眼便只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暗色痕迹,而那些魂魄一个个也都变得混沌起来,没有身躯手脚,只留下了一个圆滚滚的仿佛是脑袋一样的轮廓,以及这脑袋下方拖拽着的仿佛流星尾巴一样长长的逸散痕迹。   魂魄们在甩脱了各自的外表之后,便绕过了那个小老太婆,顺着那条细窄的独木桥往前飘了过去,渐渐就消失在了茫茫的水雾之中。   “孟婆汤?奈何桥?彼岸花?”单乌看着眼前的这些场面,情不自禁地就挑起了眉梢,露出了一副“这些东西居然是真的”的半是惊诧半是狐疑的表情来了。   “这算是解答我的疑惑,关于为何那些转世的过程之中,我仍是我?”单乌抬头看了看天顶上那一片仿佛水面一样的暗沉但却通透的天空,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   而就在单乌迟疑着想要上前往那独木桥上走上一遭的时候,单乌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边有些凉飕飕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撩拨,于是低了头,而后单乌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婴孩正在努力地想要引起自己的主意,于是一直在用手尝试抓住自己的脚踝。   这个婴孩在感知到单乌的视线之后,抬起头来,对着单乌咧嘴一笑,咧开的口腔之中看不到牙齿舌头等等等等,只有一片黑乎乎的空洞,仿佛这层人皮只是随意地覆盖在这婴孩魂魄的表层,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一个人身体内部的种种——这种情景,倒是与那些过路魂魄喝汤后蜕皮的表现完美对应。   “我认识你?”单乌盯着那婴孩,眨了眨眼睛,那婴孩也冲着单乌一直笑着,很是熟稔的模样。   于是关于“单乌”这个身份的记忆再一次被从那些陈年往事之中翻了出来,单乌终于想起了自己与婴孩这种存在有过交集的场所——飞花楼的那位神尊在覆灭之后,单乌曾经带着那群女子将那井中婴灵们给超度了一番,这婴孩,很显然正是当初的那些婴灵之一,所以才对单乌有如此的亲近之意。   并且,正是因为当初单乌在超度这些婴灵之时,动用的是佛门的经文和术法,所以这小婴孩才会在眼下的这个轮回之中出现,并且在勾起单乌的相关记忆之后,单乌的那部分思维没有被某些强大的力量抹杀或者强硬地遏止,也就是说,单乌可以顺着这些片段的记忆继续正常地思考。   “原来是你啊。”单乌在小小的惊喜之后,蹲下了身子,如同逗弄小猫小狗一般,在那小婴孩的面前摊开了一只手,那婴孩无声笑着,虚虚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单乌的手心,双方之间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但是这样的交流依然让那小婴孩情不自禁地想要手舞足蹈。   “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呢?”单乌继续问道。   小婴孩的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在说话,却更仿佛鬼哭,单乌稍稍皱了下眉头之后想起了一些能够让人鬼之间互相沟通的术法,于是他另一只手画下了一道符箓,并轻轻地贴在了小婴孩和他自己相叠的那两只手上。   “要过那座桥,就要忘记前生的一切记忆——我并不想那样。”那小婴孩呜呜的声音变成了清晰无比的诉说。   “你前生的记忆……不就是在那深井之中渐渐死去的过程么?那么痛苦的记忆,忘记也就忘记了,会有何遗憾?”单乌稍稍有些诧异。   “还有更多,在成为这副模样之前……”小婴孩话说到一半,突然警惕地左右张望,甚至开始对单乌生出了戒备之意。   单乌一愣,随即恍然——在转生成为这样的小婴孩之前,这家伙原本是那魔神座下卒子,是拥有更早些的时候自己身为魔修的那些记忆的,如今虽然其身上的魔气已经被涤荡了干净,相关的功法也被悉数抹除,本体也被硬生生地塞进了这佛道轮回之中,但是那些曾经放肆过逍遥过的记忆却是依然存在的,并且让他念念不忘,更想找到一条能够重新令这些记忆化为现实的道路来。   这小婴孩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处的轮回与之前魔神那道轮回有所不同,最要命的一点的便是——一旦他开始回忆起那些魔道功法,便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音轰隆轰隆地充塞进他的意识之中,将他整个儿都给敲得晕眩了,甚至可能下一步就是魂飞魄散了,此外这处世界更是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迫性地想要将他给拖拽到那桥边,用那一碗洗刷魂魄的汤水,将他心里那些多余无用且狂妄的念头洗刷干净,还他一个纯洁无辜无意识的灵魂。   小婴孩知道自己是受了多少折腾依靠了多么顽强的意志方才留下了自己这么一道还算清醒的魂魄,为此他不得不让自己真正成为一个婴儿,无知无觉不思不想,所以他在看到单乌的时候,瞬间就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人身上感知到的莫名惬意的气场来,并且发现自己能够回忆起一些多余的过往并且这回忆的过程没有被天音搅乱,于是心中顿时生出亲近之意,所以立即就穿过了这围在河岸边的重重魂魄,贴到了看起来茫然不知去处的单乌身边。   但是现在,当这被度化了的前魔修终于从小婴孩的状态中收拾起一些记忆的细节之后,他猛地想起自己正是托了单乌的福,才被度化到了这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怪异轮回之中,于是顿时就生出了警惕之意。   这种警惕只是刚刚出现,那久违了的天音便猛地撞进了他这道小小的脆弱的意识之中,猛地就将他给撞了个趔趄,甚至直接压倒在地,摊成了一副画皮。   单乌没有料到这些变故,那道维系两者之间联系的符箓噼里啪啦地化成一簇火星四下飞溅,只留下了一些残余的不甘之意,让单乌短暂地有些错愕。   错愕过后,单乌当然不会眼睁睁地就看着这个自己难得相熟的小小魂魄就此灰飞烟灭,于是他的双手再度结印,而后一道佛光轻轻地笼罩在了那地面上的画皮之上,这层佛光渗进了那画皮之中,交织穿插,仿佛竹篾一样,硬生生地在那画皮内壁编织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形,重新将那小婴孩的模样给支撑了起来,那小小的魂魄也终于稳固了下来。   当然,这魂魄内里的改变,也同样难以逆转——回过神来的小婴孩,其拥有的记忆已经又散去了一大片,对单乌的戒备也由此烟消云散。   小婴孩对单乌表达了真诚的感激之意,为了那所谓救命之恩——小婴孩并不知道,如果此刻他还有记忆的话,多半是会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地扑向单乌,并将单乌表达的这些好意狠狠地砸回单乌的脸上,因为单乌的这丝好意,已经完成了那些天音在这么长的时间之中都没有对那小婴孩完成的净化驯服之事,甚至连那孟婆汤的作用都取代了大半。   于是那小婴孩突然就有了愿意去排队喝汤过桥的心情了,于是在单乌惊讶的目光之中,那小人儿在笑呵呵地同单乌道别了之后,摇摇摆摆地就往那些等着过河的人群里挤了过去。   单乌察觉到了一丝不妥——那小婴孩的确是失去了那一部分记忆没错,但是单乌可一直清醒着旁观呢,于是在单乌看来,这小婴孩之前之后的举动充满了矛盾,同时,单乌亦立即反应过来,在方才那小小的混乱之中,这小婴孩的意识之中,是失去了一些什么了。   于是单乌连忙跟在了那小婴孩的身后,想要将他重新捞回来,阻拦他那喝汤过桥的举动,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魂魄之间互相穿行毫无滞碍,小婴孩几乎生死转眼之间便已经湮没进入了芸芸魂魄之中,而单乌却不知道自己该依靠什么才能从这么多的魂魄之中分辨出那小婴孩的所在。   “这些魂魄太过类似。”单乌默默嘀咕了一句,他又一次意识到了如今自己这孤立神识的有限,因为如果是之前那种直接凝出周围世界的识海铺展开来的话,这些魂魄的数量就算再多上百倍,也不会让单乌觉得头疼。   所以,单乌选择了一个更为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   单乌的身形在原地一晃,然后“咻”的一声便已经来到了那座桥的桥头,直接一道定法符就拍在了那熬汤老太婆的身上,那老太婆立即便如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而后单乌抬手,挥袖,顿时一片哗啦啦的声音,那些装着汤水的碗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洒落了一地,同时那一锅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汤水亦在转眼间被冻成了一坨结结实实的冰块,别说从中舀起汤水了,就算是砸,也砸不出什么印子来。   河岸上猛地一第九百零四回孟婆(中)   那些魂魄仿佛也被单乌的术法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双空茫的眼睛转向单乌的方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真实视线的存在。   “诶?”单乌也是一愣,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对那些魂魄做些什么,于是眼前这场面让他默默地有些心里发憷。   就这样,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单乌终于缓过劲来,开始试图在这密密麻麻的魂魄之中重新将那小婴儿给找出来,虽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找到这小婴孩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种静止的局面中找人还是相对容易的,就算没有那种足以事无巨细地将一切都掌控住的神识,光靠自己的视觉,单乌也一样能够锁定那小婴孩的所在——那个小小的人儿正在某个胖子魂魄的脚边,大半个身子与那个胖子重叠在了一起,看起来好像就是那胖子粗壮的腿上多出来的一块肉一样。   单乌口中念念有辞,指尖凝聚的佛光化为了一条细细的丝线,蔓延出去,与那支撑起小婴孩身体的佛光支架相勾连,轻易就将那小婴孩如同鱼儿一般,从那堆魂魄之中钓了出来。   小婴孩的魂魄向单乌飞过来的时候,单乌只觉得自己现有的神识似乎被谁狠狠地撞了一下,好像有人在对自己说:“让开一下,腾点位置,让我也来挤一挤。”   然而如今单乌这身魂识结合得是如此紧密,又哪里有那多余的空间让给这外来的意识,于是这样的冲撞在那小婴孩挂着一根线飘浮到单乌眼前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无痕了,只留下单乌默然无声地回味良久,甚至想要将那小婴孩再扔出去拽回来一次,好试一试能否将方才那感应复制出来。   而这种转瞬即逝的感悟当然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了——那仿佛玩偶一样的小婴孩在单乌的面前打了个来回,并没有让单乌有更多的领悟,却让单乌莫名地有些恐惧了起来。   “是因为这种感应注定只有一次,还是因为某些力量察觉到了这种感应会让我发生不可控的变化,所以才硬生生地将其抹杀了?”单乌有些惊恐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小婴孩僵硬着的傻笑的脸——单乌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小婴孩的魂魄之中,又比方才少掉了一些什么。   “有什么东西想要阻止我的思考。”单乌如此警惕的念头方才生起,那小婴孩就在单乌的面前“啪”地一声四分五裂消散一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单乌挥洒出去的佛光化成星星点点,四下里飞散。   单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知道方才发生了一件似乎很可怕的事情,但是却偏偏又记不起到底可怕在哪里,再一转念之间,便是连方才见过那小婴孩的记忆都消失了。   “等等,我刚才是在做什么?”单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环顾着看了看河岸边僵直着的魂魄们,还有身旁那被自己的定法符定住的老太婆——如果不是他能够认得出那定法符是他的手笔,他几乎就要完全记不起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了。   而那道定法符此刻也已经到了时限,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化成了点点滴滴的灵力消散在了虚空之中,那老太婆浑浊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着,翻起了一个白眼,死鱼一样地盯住了单乌,仿佛两根钢针直直地扎进了单乌身上要害,将他给牢牢地钉在了当场。   “你爹妈没教你该对老人家恭敬一些吗?”老太婆显然不是单乌之前想象的那种麻木僵硬只会如同傀儡人一样重复做着一件事情的无知觉的存在,相反地,这老太婆明显有着无比清晰的自我思维,对外界的环境和事件有很好的感知性,并且在长久的重复动作之中,积累下来了大量的怨气,此刻,这些怨气正打算冲着单乌而来。   单乌张了张口,想要向那老太婆求情,却突然完完全全地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这个老太婆,于是只能露出了一副满脸无辜和不知所措的表情来,好像之前的一切冲动都不是他所做下的。   “啊,不过看你这面相,注定的孤寡一生,多半也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不知道尊老这种事,也算是情有可原……”老太婆已经完全从那定法符的作用下恢复了过来,活动着手脚,若无其事地检查着那一锅重新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那些之前被单乌打翻在地的汤碗也已经恢复了原样,魂魄们再度开始骚动,反而是单乌僵直着身体一动也无法动弹——场中的形势已然逆转。   “你这样的小子,就应该打回重来。”老太婆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巨大的海碗,舀了满满一碗的汤水,端到了单乌的面前,汤水那难以言说的气味向上窜动,直直地钻进了单乌的鼻孔,让他的意识再度恍惚了一下,于是他于顷刻之间突然就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为何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完全化为了一片空白。   “是这汤水作祟!”单乌心里无声地惊叫道,“因为我离这汤水太近了,所以才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儿!”   这种因为惊惧愤怒而生出的力量猛地爆发,让单乌猛地挣脱了那老太婆的莫名压制,于是单乌的双手猛地一挥,狠狠地将那一碗已经凑到了自己唇边的大海碗给掀翻了,碗中的汤水向一旁泼洒而去,浇在了那一些挤挤挨挨地凑过来的魂魄之上,转眼便将那些魂魄的外表给冲刷成了一滩彩色的泥泞,露出了内里说纯净不纯净说混乱也不混乱的本源来。   这些没有了人形的魂魄显然也受了惊吓,嗷嗷怪叫了两声,卷起了一阵冲着单乌而来的阴风,而单乌此刻已经借着这一争之力飞快地后退——单乌现在只想离那老太婆和那锅汤水越远越好。   可是那老太婆既然已经有了反应,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单乌,于是单乌只听得耳边一阵阴风掠过,然后那些挤在河岸边的魂魄们呼啦啦地就围成了一圈环状的风墙,将单乌直接给笼罩在了其中——龙卷风的风眼之中,就只有单乌和那个老太婆在面面相觑。   单乌一步步地想要后退,靠近风墙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似乎要被那阴寒刺骨削去后背一样,甚至连站立的姿势都不太稳当,与此同时,那老太婆一步步地进逼,手里的汤碗稳稳当当,碗中的汤水依然满溢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溢出。   “乖,不要让老太婆我动粗。”老太婆呵呵呵地说道,语气挺慈悲,但是配上那小小的三角眼,怎么看都是不坏好意。   单乌虽然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本能此刻正在他的脑子里匡匡铛铛地敲着警钟,让他的眼前明明白白地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逃”字,于是单乌甚至都没有去想自己是不是可以试着反抗那老太婆的步步进逼,是不是可以努力一把再在这老太婆的头上贴那么一个定法符——单乌转过了身,咬牙切齿地向着那些魂魄组成的阴冷的风墙撞了过去。   单乌只是跨出了一步,然后他整个人便仿佛遭受重击一样,横向斜飘了起来,脚尖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横了过去,然后就仿佛是被卷进了漩涡之中的一条鱼,除了随波逐流,再没有一丝半点能够挣扎的余地——撞在单乌身上并将他卷带而起的并不仅仅只是那些魂魄,其中还掺杂了被那些魂魄们牵引到空中的河水。   那河水仿佛一种能够包容万物的媒介,让单乌与魂魄之间有了切实的交叠,于是单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不断撞在他身上的人头,不断蹭过他身边的冰冷僵硬的肢体躯干,甚至还有那些皮肤以及布料与自己紧紧相贴的触感……   单乌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泡进了一条湍急的被塞满了死尸的河流,他的脑海之中甚至浮现出了一些画面,譬如某场发生在河面上的惨烈的战事之后,河面上堆满了死透了的或者重伤了没法动弹的士卒们,河水都被这些人的血液染得赤红一片,空气里满是死亡的气息,而此时一波洪水从上游涌下,呼啦啦地就将这么一堆几乎将河道给堵塞了的尸身们给推往下游而去,将这些惨烈残忍给赤裸裸地展示给这河道两岸的人们,而在这洪水过后,竟又一切都开始欣欣向荣,并且,因为那些在这条河流之中渐渐分散开来的尸身,河中那些食肉的鱼类开始大量地繁衍,一时之间,这一场战事,对这河道两岸渔民来说,竟可算是一桩大丰收的喜讯。   “吃过人肉的鱼,味道会比较好一些吗?”单乌一边在努力地适应着这周遭的环境,一边努力地整理着自己那错乱成碎片的记忆。   恍惚之中,单乌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就这样变成了湍急河水中的一条鱼——一条白色的,身负细鳞的,牙齿尖利的,食人之第九百零五回孟婆(下)   渔网哗啦一声落进了水里,刚刚好就拦在了单乌的前方,单乌避无可避,一头撞进了渔网之中,下一刻便被死死纠缠得仿佛蚕茧一样,除了徒劳地扭动一下之外,根本就没法动弹。   然后单乌就仿佛一条鱼一样,被从那河水之中提溜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单乌方才发现,原来自己置身于湍急河流之中的感知并非错觉——那风墙的形状早已发生了改变,一边在卷起河水,另一边则重新回归到了那条河水之中,所以单乌便顺着这风墙的走向顺畅地落进了河道之中。   被扔到岸上的感觉让单乌莫名地有些熟悉,于是他不安地扭动了两下,然后他的脑海之中终于出现了对应的画面——单乌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吃过的那道大餐,白水煮白鱼。   而现在,单乌就仿佛那被捞出水的白鱼,正等着被人炮制一番,制成美味佳肴。   这种不久之后可能会被吃掉的感觉终于彻底激发起了单乌的恐惧,种种记忆反复叠加,于是那端着汤水一步一步向单乌走过来的老太婆在单乌的眼睛里,瞬间便长了一张吃遍天那臃肿肥圆的脸,下一刻这张大脸又衔接上了艳骨那摇曳的身姿,反差之生硬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同时单乌身上那些纠缠的渔网亦让他回忆起了被牵情丝压制住的那些要死不活的,生死都无法由自己掌控的绝望的日子。   单乌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开始变得滚烫了起来,那些牵情丝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在消失多年之后,竟又再度丝丝分明了起来——蜿蜒的线条一根根仿佛烧红的铁丝在他的皮下穿行一样,所过之处带着皮下脂肪被烧焦的兹兹作响之声,更有让如今的单乌都几乎昏阙的剧痛,同时,那些被填充在线条之中的色块亦化成了一团团跳动的火焰,如那无尽的红莲业火一样,将单乌背后的衣物给烧了个干净,甚至让他的皮肉都如同沸腾的熔岩一样,咕嘟咕嘟地开始冒起泡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怪物正打算从那熔岩之中蹿出来一样。   那端着汤的老太婆也是微微一愣,脚下就那样顿住了,呆呆地看着单乌,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对单乌做些什么,是不是还要继续灌汤之举。   单乌亦因为背后的剧变以及那难以言说的剧痛而难耐地扭动着身子,甚至用头撞击着地面,似乎想要将自己撞至真正晕厥,如此才可无视这仿佛刻进魂魄的难捱痛楚,可惜的是,和背上传来的剧痛相比,脑袋撞地这种动静,对单乌来说,简直就和羽毛刷过额头一样,几不可查。   单乌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于是他开始向着莫名的存在祈祷,起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祈祷的对象是心中那一直光芒万丈的佛祖,但是,随着他背上那些痕迹的逐渐分明,另外一张面孔另外一个身影,渐渐地竟取代了那大和尚的模样。   “那迦……黑月……”单乌记起了这么个名字,这个名字是他当初在生死不能的境地的时候,唯一能够用来念叨和向往的存在,并且,这个存在,曾经给过他无比切实的回应,可以说,与所谓的佛祖相比,那迦黑月在单乌身上留下的烙印更深刻,更接近于单乌的本源。   而随着单乌这喃喃的念叨,单乌背后那翻滚着的火焰与熔岩一样的血肉亦终于平息了下来,荆棘花丛再度出现,不过这一次却是硬生生地扯起了皮肉,形成了一片仿佛是彩色的人皮被撑起而形成的凹凸起伏的沟壑,更有一根根仿佛是白骨质地的尖刺在那些荆棘条上真实无比地挺立着,一眼望去,仿佛单乌只是一个拜访在地上的人形花盆,而他的背上,活生生的草木正在努力地蓬勃生长,甚至想要冲破那渔网的束缚。   花丛之中,那个沉睡着的闇人小女孩儿的面目亦再度浮现——那小女孩此时已经转向了正面低头的模样,双手在胸前合成了一个祈祷的姿态,层层叠叠的荆棘将她的胳膊双手都捆缚了起来,看起来并不比如今被渔网包裹的单乌好到哪里,同时,那小女孩儿的下半身依旧埋在单乌身体内某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空间之中。   又或者这小女孩儿根本就只有这半截身体,如今寄生在单乌的身体之上,就好像当初的清瑶与同舟一样。   并且,随着这个小女孩儿的面目的出现,单乌口中喃喃念叨着的支离破碎的祈祷经文已经渐渐从那些佛经变成了闇人们常用的祈祷之语,而除了这些含混的声音以及那偶尔抽动一下的手指之外,单乌看起来已经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   与单乌那要死不活的状态相对的,则是单乌背上那些荆棘上所散发出来的生机——一朵朵红到灿烂的花朵在那些无叶的荆棘之上绽开,初时那些花朵此起彼伏,有些像那些血肉岩浆的后续,于是看着还仿佛是单乌的血肉所构建,但是当这些堆叠的花朵在单乌的背上几乎就要满溢出来的时候,那种纯粹的生机使得其中那血肉的质感到底还是淡化了下去。   闇人小女孩儿的那张脸就这样被掩埋在荆棘上摇落的花瓣之中,一点一点,好像正在与这世界进行一场漫长的恋恋不舍的告别。   而在这一切变化发生的时候,那老太婆就这样端着一碗汤驻足旁观,皱着眉头不知所措,直到一阵含混如雷鸣的天音撞进了她的意识之中,给她指引了下一步的举动。   于是这老太婆端着汤上前了两步,走到了单乌的身旁,那些花朵如今就在这老太婆的脚边绽放着并且摇曳生姿,同时那碗汤亦悬在了那小女孩面孔的上方——那满溢的海碗只要稍稍倾斜,那碗中之水就会浇在那小女孩的面孔上,而在那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就让人忍不住往更糟糕的地方猜想了。   ……   那迦黑月突然感应到了一丝心悸,猛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方才发现让自己心悸的居然是那一颗自己曾经以为大概永远不会再对自己有所祈求的信力。   “单乌?而他居然在向我祈祷,这祈祷的内容……是在求救?”那迦黑月感应到了这信力之中蕴含的细节,并且无比明晰地察觉到这丝信力的所在其实是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那个自己需要借助黎凰和单乌这个节点才能够接触到的世界。   “这信力是在实实在在地召唤我,从另一个世界之中召唤我。”那信力之中强烈的祈求之意让那迦黑月无比震惊,甚至想要立即施法,以那点信力为标记,开始尝试那贯通不同世界之事,但是这念头还只是刚刚冒出了个苗头,那迦黑月便已是满脸惊恐地盯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艳骨。   艳骨的脸上又是那种巨大的诱惑当前于是整个意识失控的带着满满的疯狂的表情,同时她身上所有的能够用来感知的神识和器官等等都被她催发到了极限,显然,单乌传播到这个世界之中的动静,已经让艳骨又一次的开始发狂了。   “单乌在哪里?”艳骨的声音尖利,几乎是从她的天灵盖中刺出来一样——方才她已经动用各种手段环顾了一圈,可惜是毫无所获,所以只能以神识反反复复地检视着那迦黑月,想要从这小蘑菇的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你又在发什么疯?”那迦黑月顺势摆出了一副被惊吓到了的柔弱模样,并以一种无辜无奈的视线看向了艳骨,想要将她先行劝回,而后自己才好偷偷摸摸地去寻找黎凰的所在,向她将这整个事儿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难道这又是单乌那小子想要坑我才想出来的主意?”那迦黑月的心中不无疑虑。   可惜让那迦黑月感到不安的是,单乌那点信力之中所传达出来祈求意愿正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强烈,似乎就要在这个世界之中化为实体一般。   这些变化当然不会瞒过艳骨的感应,虽然就算是艳骨本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生出了这些感应,但是她就是能够确定,有些与单乌有关的东西,正在这个世界之中生长着蓬勃着,并且,这一回,绝对不是黎凰弄出来的那些用来安抚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血肉——那些血肉所能带来的安抚不过是隔靴搔痒,始终还是无法让艳骨真切地感受到身魂识都得到大解脱以至于平地飞升都比不上的那般程度的畅快之感。   同时,艳骨亦能够确定,这些变化与眼前的这个小蘑菇密切相关,于是艳骨盯着那迦黑月的视线变得越来越阴沉,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嗜血之意。   “这小蘑菇看起来是不肯实话实说了,好吧……那么我便只能直接将其拿下,再动用些手段好好拷问一番了。”艳骨的手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如就让这个小蘑菇也尝尝看牵情丝的滋味好了第九百零六回那迦黑月的危机(上)   “是了,这种感应,是我的牵情丝!”艳骨终于确定了她那莫名感应的真正根源,“牵情丝在,单乌那小子肯定也还是在的。”   “难道黎凰弄出来的那些安慰的汤剂……其实是因为她和这小蘑菇早就知道了单乌的所在?”艳骨如此想着,于是拿下那迦黑月并逼问单乌来源的念头变得越发明晰了起来。   就在艳骨如此这般的念头刚刚成型的时候,那迦黑月的身形突然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她原先的那立足之地的下方猛地窜出了一丛张牙舞爪的藤蔓,如同扭曲的怪物一样,往着四面八方延展着枝条,短短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掀开了房屋,成长得顶天立地。   那迦黑月没有被这些藤蔓缠住,闪在了一旁,满心的后怕之感。   而当那迦黑月的视线落向了地面上那正抬着头看着自己的艳骨,以及这一处所谓的“太虚幻境”里头那些被惊吓到了于是四处乱窜惊慌失措的女子们的时候,一个颇有野心的念头猛地冲进了那迦黑月的意识之中。   “黎凰在构建这太虚幻境的时候,埋下了不少的手段,其中一些,就算是我,看着也颇为心惊。”那迦黑月的神识瞬间扫过了这一整个太虚幻境,并且拿住了一些之前自己在旁观黎凰动作之时记下来的节点,而后,随着她这些神识的渗透和拿捏,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笼罩着这太虚幻境的大阵之中的种种。   “咦?她知道我会动用她的这套阵法?所以这些节点竟是特意留给我的?”如此顺利的过程让那迦黑月心中生出了一些警惕之感,而后她立即想到了黎凰突然离开之时心中可能打着的算盘,“之前我与艳骨之间,一直是通过她的存在来勉强和平共处,现在她不但早早地躲了起来,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来引动我手中所有的那点由单乌而来的信力,激起了艳骨的狂意——她就是想要我与艳骨之间打上一场,或者说……希望我能够操纵着她留下来的这套法阵,驯服艳骨?”   一念至此,那迦黑月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将整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想了个明白:“从我终于下定决心接受单乌的信力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布局想要将我引至眼下这个境地了吧?”   “我能够拿下艳骨吗?这套法阵真的能起作用吗?还有,虽然如今我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力,但是与我当初巅峰时期相比还是差了不少……这一战之后,我就算侥幸获胜,我又该如何面对吃遍天呢?他难道不会为艳骨出这口气吗?”那迦黑月的心中仍有无数忐忑,但是眼下这局面显然已经不会再允许她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艳骨此刻已经来到了那迦黑月的面前,属于她的那个小世界也已经渐渐铺展了开来。   艳骨的小世界中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仿佛那是属于盲人的世界一样——艳骨在铺展开来这个小世界之后,也已经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给完全融入那一片黑暗之中。   那迦黑月稍稍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地有了反应。   笼罩在这太虚幻境之上的法阵先是一暗,仿佛一层帘幕呼啦一下就将这一处所在给遮掩得严严实实,而后这黑色的帘幕之上开始出现了一颗颗的星子,星子以某种复杂但恒定的轨迹转动着,让那迦黑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些信力,于是不知不觉之间,那迦黑月所有的那些信力,也开始弥漫在她的身遭,与那帘幕上的星子一起同步洄转,那迦黑月的小世界与那法阵之间,就这样有了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密切关联。   那些原本在地面上四处窜动不知所措的女子们,在这星子出现的时候,不知道被这法阵牵引到了意识之中的哪根弦,居然在转眼之间便冷静了下来,并且开始有规律有秩序地往各个不同的角落里汇聚而去——那些角落之中埋布了各种大大小小互相关联的法阵,足以将这些女子们的力量汇聚一处,并且化为让人难以抵挡的进攻。   整个法阵都对艳骨的小世界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之力,让那小世界膨胀的速度受到了牵制,而在这法阵之中的一系列的变化完成之后,那迦黑月如今便也真正成为了这太虚幻境的主人,同时,这太虚幻境所具有的威力所能够施展的进攻手段,亦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了那迦黑月的识海之中。   那迦黑月面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而后她的视线转向了那几乎已经是完全地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并融入黑暗小世界之中的艳骨,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了一句:“似乎这些准备好的手段,都还没施展过呢,就已经被眼前这女人所破解了。”   ——黎凰一心想要重现天魔魅舞的场面,所以这法阵以及调教的这些弟子们都是往这个方面努力的,但是如今的艳骨那一派自我封闭的表现,显然是提前一步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感知之外。   那迦黑月无法确定那天魔魅舞之术对这样一个断绝了一切感知的存在是不是依然有用。   “不过,她既然想要拿下我,就不可能真的完全不感知外界动静,所以……”那迦黑月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侥幸,于是那些让人眼花缭乱耳朵轰鸣的种种光彩声乐,便在她的心念转动之下,猛地爆发了开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于是,原本变成星空的帷幕上,七彩流霞如同一刻不停的潮汐一样开始反复冲刷,如果此刻有人抬头看上一眼,下一刻他便再也无法分辨出各种色彩之间的差别。   又有渺渺天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短暂的轰鸣之后,这些声音彻底地融合到了一起,反而寂静得让人不安——与一般人修炼之时所热爱的万籁俱寂不同,此刻的寂静,如同风雨欲来,让人心烦意乱,只恨不得摔些什么砸些什么来将自己感受到的压力发泄出去,又或者求一个快刀斩乱麻般的自我毁灭,也好过这样惶惶不安的继续等待。   虚空之中亦有无数破碎的意识开始流转,这些意识依附在大大小小的各色魇兽之上,漫无目的地四下流窜,虽然没有一只敢于冲进艳骨的小世界之中,但是仍让这周围的空处出现了各种形形色色的幻想虚影,每一道影迹对应的都是人心之中种种的欲望,每一道影迹之中,都充满了让人颓然萎靡安享现状纵情享乐不思进取等等等等的牵引,这些牵引如同陷阱之上美味的诱饵,勾引着每一个人心中懒惰贪婪的本能——如果没有不得不承担的生存竞争等等压力,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其实都会向着这样的一种状态一路飞奔而去。   同时,那迦黑月的身上亦发生着让她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变化——那一点与单乌有关的信力,其所带来的种种动静,通过了其他信力的加持和放大,关联上了这一整个“太虚幻境”的法阵,于是,这法阵之中,单乌的存在感,竟是变得越来越清晰明白了,甚至隐隐约约地在那迦黑月和艳骨的中间形成了一团含混的人形虚影。   那迦黑月知道单乌这个存在对艳骨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影响的似乎不光是艳骨的食欲,更是她生而为人的存在价值,所以在那团人形虚影出现的时候,那迦黑月心中的警惕之意亦攀至了顶峰——那迦黑月觉得自己已经为“应对发狂的艳骨”这种事情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又或者,这个诱饵,真的能够引动艳骨的心魔,让我不战而胜?”绷紧的神经并不会让那迦黑月放弃心中那点滴的侥幸之感,而那迦黑月所具有的神明之力,亦顺着她的心意,努力地想要将天意往这样的方面牵引——在应敌之时变动天意好让自己立足于不败之地,才是那由万千信力汇聚而出的神明之力的最有效的用途。   ——就算是神明,有的时候也是不得不向那莫名的无所不在的天意低头的。   ……   艳骨已经将自己完全地融入了那自己构建的小世界之中。   艳骨的小世界,在外人看来是一片漆黑,但是在她自己的眼中,这个小世界却是最为接近于这个大千世界本质的存在。   “其实天意这种玩意,就是不听不看,不管不问,无情无义,冷血冷心。”这是艳骨这小世界存在的最本源的规则,亦是艳骨对大千世界的感悟。   “天意其实就是一个旁观者,根本不存在特意地偏袒谁,也根本不会因为你贡献了某些祭品祈求了某些心愿就让你心想事成。”   “我们总以为自己窥透了某些天意的倾向,但是事实上,那些倾向本就是存在在那里,等待着你去发现。”   “而那些觉得自己能够安排天意改变天意违逆天意的人,其实都只是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第九百零七回那迦黑月的危机(中)   艳骨知道的最后一个试图改变天意的人正是九龙——九龙为了安排自己飞升之后这世界之中的种种事宜,几乎将天意之中的朦胧指引几全部重新梳理了一遍,就连艳骨也都在那混乱的天机之中迷失了许久,结果到头来,那被九龙送去外海的千鹤没过多久就想方设法无比自主地重回了陆地,重新回到了吃遍天的面前,并且轻而易举地再度落入了那胖子的掌控之中。   “所以说,天意这种东西,就算改变了其中的一部分,后继的发展,仍会无情地超过所有的人心算计。”艳骨之前在听到吃遍天提及此事的时候,心中如此评价,甚至因此而略有感悟,不过这感悟还没完全成型,她便已经察觉到了那迦黑月身上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并顿时为此发了狂。   并且,在艳骨施展出自己的手段的时候,那些尚未形成条理的感悟点点滴滴地就渗入了自己构建的这个小世界之中,一点点地将她往那种她所以为的“天地不仁”的境界之中引导而去——她的一些意识与她所构建的小世界之间互相影响,其中因果,早已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明的了。   因此,当她真正成为了那样一个默然无情的旁观者之后,围绕在她这个小世界之外的种种让人迷乱的景象,便再也难以影响到她了——甚至连那个单乌的虚影,对如今的艳骨都无法产生什么像样的吸引力了。   按理来说,艳骨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因为这种状况足以说明,如今的她,已经不会被任何类型的心魔所影响了,在这太虚幻境的法阵之中,她已经成为了足够无敌的存在,能够轻易地就破开眼前的一切纷乱,将那迦黑月给拿捏到手中。   然而艳骨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有些茫然的状态之中:“如果我已经不再执念于单乌这个小子,如果单乌对我而言和那些芸芸众生并无差别,我又为什么要和那迦黑月过不去呢?”   “这么一场争执,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   于是,在那迦黑月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艳骨铺展开来的那个小世界如心脏般跳动了起来,收缩膨胀之间,显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犹疑。   那迦黑月还没能靠着这些蛛丝马迹判断出如今艳骨的状态,那黑乎乎的小世界便已经转眼消失,艳骨再度出现在了这五彩缤纷的半空之中。   艳骨的外表没有改变,但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仿佛一座万年不曾融化的冰山,一个能够吞噬一切泯灭一切的黑洞,一个似乎已经死了许久,久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记起的死人。   这种感觉让那迦黑月的心中生出了一丝退避之意,因为她已经隐隐察觉,自己所能够感知到的天意,正在一点一点地与艳骨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相融合,而这种融合亦意味着那迦黑月之前对天意所作出的种种努力都已经付诸于流水,变得毫无意义了。   “难道我真的只能束手就擒吗?”那迦黑月的心中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力,和单乌一起被艳骨吃遍天控制住的那些日子里的记忆再次浮现在了她的意识之中——那迦黑月始终是对艳骨吃遍天有那么一丝畏惧之意的,于是拼死一搏争一口气和拼死逃之夭夭这两个念头在她的心中此起彼伏,难分难解,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在如此可怕的艳骨面前做些什么。   艳骨的可怕仍在增长,那一直包裹在她脸上的面纱松动了起来,一层层地开始剥落,虽然仍未完全被摘除,但是那迦黑月此刻已经能够感知到那面纱之下的空无一物——艳骨那黑洞一样的带着死寂意味的下半张脸,似乎才是艳骨这肉身之上,真正的属于艳骨的本体。   周围那些纷乱的光影,声乐,以及那些四处窜动的魇兽,此刻都仿佛有了归宿一样,开始呼啦啦地往艳骨下半张脸上的黑洞涌了过去,每涌入一些什么,艳骨的身上便会有一道灵光闪过,而后一切重归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变化让那迦黑月心惊肉跳,人更是往后倒退了许多,准备着见机不妙就立即遁逃,但是当她继续观察下去之后,心里的那些侥幸竟又再度翻涌了起来。   “她同样也是不知所措,似乎是在些许的突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么个崭新的境界?”那迦黑月感受到了艳骨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茫然之意,而艳骨如今这吞噬天地的举动与其说是在破解这一处太虚幻境,还不如说她是在无措地四下里抓着能够救命的稻草,希望能抓到什么东西将她指引出那一片越来越死寂的黑暗。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如今这肉身,也会被她脸上那黑洞所吞噬吗?”那迦黑月已经看出了这么一丝的苗头——艳骨脸上那解开了的面纱已经呼啦啦地从那黑洞之中钻了进去,甚至连她身后飞散的发丝也隐隐有了调转方向往那黑洞之中涌去的迹象。   那黑洞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大,没过多久,艳骨的上半张脸便已经被这黑洞给挤到了头顶,似乎下一刻她身上这人皮就会被彻底地撕扯开来,而这吞噬一切的黑洞亦会由此轻而易举地铺满整个天地。   整个太虚幻境都在这黑洞的吸引之下摇摇欲坠,这吸引力甚至波及到了远远的几乎就要消失在天边的那迦黑月,而那迦黑月在一边抵抗着这黑洞的吸引力的同时,一边对这黑洞的本质生出了一丝感悟。   “她想要利用自己的小世界还原这么一个大千世界,并且让自己成为那大千世界之中的天意,可是她那小世界并不完整,或者说……对那种小世界而言,根本不需要有什么真正的天意。”那迦黑月其实本以为自己是感知不出什么的,亦抱定了见势不妙立即飞遁的心思,但是在这短暂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接触的过程之中,那迦黑月突然发现艳骨如今的状态,竟是无比地似曾相识——那迦黑月曾经见过这样的神明。   ——那些被凡人们认为已经死去的神明,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中彻底消散于天地的。   ……   对神明而言,接受世人的祷告和信仰,适时地做出回应,本是应有之义,也是这些神明们逐渐变得强大的修炼手段。   但是,当神明们收拢到的信力庞大到一定的程度,这样的神明之路亦走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神明,便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多想了。   “我既然能够控制这天地之间这么多人或者动物的生死轮回以及心愿意念,那么我能够真正地掌控这个天地吗?”   “我可以动用这些信力来影响天意的变化,那么我这么个单独个体的意愿可以成为真正的天意吗?”   “这大千世界的天意又该是什么模样呢?如果我这个神明亦受到天意的影响的话,我向它们祈祷,膜拜,甚至给出祭品的话,我能够得到真正的天意眷顾,从而进入那传说之中的神明之地吗?”   “还有这些供给信力的人们,这些纷杂烦乱的人心……我该怎么平衡他们之间各异的矛盾立场阶层等等分野呢?我该怎么判断所谓的对错和价值呢?或者说,我真的需要事无巨细地关照他们的每一桩心愿么?那些庸俗的低等的,毫无追求的,源于本能之中的种种无聊欲望……”   “为什么真正的天意从来不曾关照过这些人们呢?”   “为什么成为神明的人是我呢?”   这些念头纷沓至来,让很多已经成就气候的神明们陷入混乱,他们会不断地纠结于自己与天意之间的关系,一会儿会觉得自己其实只是那些普通人们捧起来的傀儡,一会儿又会觉得自己其实是真正的天意在这人间的使者,他们有时候会追求成为那些纷杂人心的表率,有时候也会想要成为真正的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天意,于是在这样的茫然探索之中,他们的视线会越来越多地投向那渺茫冷漠的漫漫苍天,而后,因为神明们的日渐冷漠,那些曾经认真祭拜他们的信众们的信力和耐心也会渐渐消失。   然后,无所谓先后因果,这些神明会在追求彻底化身天意天道天理的过程之中,如愿以偿般,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没人会知道这些神明到底是心甘情愿失去自我化为了天意的一部分,还是进入了某个梦寐以求的不为人知的神明世界,又或者是融入了茫茫山川河海天地之中,安静且冷漠地继续注视着这大千世界之中的每一场变故,每一轮生死……却再也不觉得这些生命与自己有何关联。   而不管事实如何,对那些曾经供奉过这些神明的人而言,这样的局面,最终都化成了四个惨淡的血字——神明已第九百零八回那迦黑月的危机(下)   那迦黑月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人间神明,知道不少普通人所不知道的有关神明的秘辛,而那些消失了的神明们的经历,亦让她时刻警醒,于是在一切变故发生之前,她是专心致志地当着那些闇人们的神明,悉心经营着那些能够被自己握在手里的信力,潜伏在漆黑地下,与世隔绝,而并没有像朱紫国的兽神那样去追求更高远的目标更广阔的天地,以至于最终迷失了自己。   当然,那迦黑月在如今这境界之中,也的确会有很多想要探究的疑问,而最让她耿耿于怀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世界上为何会需要神明?”   当那些闇人们被吃遍天和单乌带着那些修士们屠戮一空,自己亦被吃遍天斩断了与其他世界之间的关联之后,那迦黑月失去了所有能够被自己调用的信力,亦切实地陷入深沉的绝望之中——那个时候,她是真切地担忧过,自己是不是会因为信力的消失而持续地衰弱下去,直至彻底消亡。   然而让那迦黑月惊讶的是,失去信力的她其实就仿佛一个普通的修为被压制了的修士,不但没有消亡,甚至连原型都没有爆出。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处境实在太过恶劣的话,那迦黑月也许会选择以这样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游走人世,甚至去试试看那些人类们所擅长的种种功法,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去修炼去得道成仙——那迦黑月其实本身就不是攻击性特别强的存在,同时对人类充满了好感,并且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她才能兢兢业业安安稳稳地当这么久的人间神明,而没有生出各种会让她自取灭亡的不合时宜的野心与妄想。   当然,后来发生的种种,以及为了平息自己那些个满是私心的怨念,那迦黑月还是重新回到了疯狂聚敛信力的神明之道上。   并且,那迦黑月亦从单乌和黎凰那里,知道了他们那“以人心应对天意”的雄心壮志,并且默默地就将这么一种信念贯穿到了自己这神明之道上,因为能够无限接近于天意的那迦黑月其实已经隐隐有所感知,单乌和黎凰这两个小辈们的志愿,似乎正是让这神明之道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关键。   ……   如今,那迦黑月看着眼前那几乎就要与天意融为一体的艳骨,想到了曾经风光过然后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间神明们,心中竟生出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念头来。   “这个世界需要神明,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心需要一个能够向天意发起质问的媒介。”那迦黑月的心中无声地念叨着自己的那些感悟,“如果没有人心世情乍暖还寒,这个世界也未免会太过冷漠……冷漠到了极致,这世间万物便会如同一块块丑陋冰凉坚硬的石头,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神明之道需要的正是人心。”那迦黑月的念头洄转着,同时她的手亦无声地抬起,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仿佛想要感受一下自己胸腔之中那颗跳动的心脏——那迦黑月这化身的人形无可挑剔,呼吸,心跳,等等等等,都与普通人一模一样。   “眼下这艳骨即将化身天意,那么,我这么一个世道人心的汇合体,是不是可以试着去驯服那一丝半吊子的天意?”那迦黑月的手从心脏的位置移开,手心之中一团濛濛的信力光芒,仿佛是月亮从天而降,被她拿捏在了手中一样,而与天上那轮亘古不变的冷冰冰的月亮不同的是,这轮被那迦黑月护在心口的月亮,其所散发的光芒,明显更为柔和,而由这光芒所传递出来的讯息,亦是充满了慈悲为怀抚慰世间万物的意图。   那迦黑月顺着那艳骨吞噬的吸引力开始缓缓上前,她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冒险,因为如果她这些盘算无法成功的话,等待着她的,多半就是落入那艳骨的黑洞大口之中,并化为与天意相融合的诡异存在——这种存在的方式,说是死亡也没有什么不妥。   但是那迦黑月还是想要赌上一次,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可能是她此生之中唯一一次能够拿捏住艳骨身上破绽的机会,并且,亦是她唯一一次有勇气与艳骨照面并进行较量的机会。   ——如果那迦黑月在眼下这个时候依然选择了放弃和逃跑,那么下一回,下下一回,当各种现成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依然会心生胆怯,瞻前顾后,掉头逃跑,直至彻底放弃如今她心中还盘桓着的想要从艳骨等人身上讨回账来的打算。   “我现在逃了的话,我之前所努力的一切,便都全部付诸东流了。”那迦黑月一边靠近艳骨,一边用这样的话语来打消自己心底生出的丝丝缕缕的斩不断理还乱的怯意,“如果我当真做出了那样的选择的话,还不如早些时候直接放弃一切野望,乖乖地混在人群之中当一个普通人,直至某年某月归于天命。”   然后,下一刻,那迦黑月手中的月光弥漫开来,将她与眼前的艳骨一同笼罩了进去,同时这太虚幻境中的种种幻象,亦在那迦黑月的引导之下,生出了一丝针对的意味来。   ……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艳骨的意识之中轻轻地问着:“你所掌控的大千世界之中,不需要有活人吗?”   “没有活人驻于此间的话,又算得上是什么大千世界呢?”艳骨的意识本能地就做出了如此的回应,而后,便有一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凡人们成群结队地走进了她的意识之中,向艳骨展示着自己等人生而为人的种种细节,甚至还包括了各种喜怒哀乐的微妙情绪。   艳骨依然不动声色地当着旁观者,看着那些小人互相厮打又互相和好,互相帮助又互相捅刀,互相爱互相恨互相伤害互相陌路……如此种种,就好像真的是在旁观这世间人的种种作为一样。   这些小人的经历被演绎得热火朝天,但是对艳骨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帮助,于是在一段并不算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之后,艳骨开始对这些小人周而复始一般的举动生出了厌弃,直接就想让这些小人彻底消散于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这些小人们突然集合在了一起,冲着隐没在这一片黑暗深处的艳骨大声喊了起来,喊出来的话语之中带着恳求之意,大意不过只是希望艳骨能够手下留情,不要将他们的生路断绝——这些小人们一边喊话一边跪地叩首,其中言行,如同祈祷。   这些小人们甚至开始修建祭坛,并且想当然地在那祭坛之上进行着总总祭祀之举,只希望这些仿佛自残一样的举动能够让这黑暗之中的神明感知并且为此而感动,从而出手来替他们实现各种繁杂的心愿。   这些举动艳骨当然看在眼里,不过对于这些小人们做出的似乎应该贴上“愚昧”这种标签的举动,艳骨已经是连冷笑都懒得奉献了。   而后,让艳骨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那些小人们不断的祈祷祈求,那些被小人们祭拜的雕像石头山水精怪等等等等,一个个都开了灵智,自认神明,并开始帮那些小人们实现各种愿望。   这些神明们在初始诞生之时,偶尔还会为了普通人之间的种种充满矛盾的祈求而互相厮打,但是当神明们成长到一定程度了之后,那些创造出他们的普通人,就渐渐地被他们抛弃了。   ——神明们开始追寻真正的天意,他们却不知道,在眼下这个残缺的世界之中,所谓的天意其实正是艳骨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然后,这些神明们就一路冲向了隐没在黑暗深处的艳骨,仿佛艳骨的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记一样,能够让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等人的真切的归宿。   “飞蛾扑火。”这样的场面使得艳骨的耐心终于耗尽,无边的黑暗亦如潮汐一样,向着那些神明和小人的所在叠宕而去。“。   没有人甘心乖乖受死,哪怕只是这些看起来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小人,以及由那些小人们所创造出来的神明。   于是,这些侵入了艳骨意识之中的存在,居然靠着“想要活下去”这么一个最本源最根本的欲望,结合出了一个众志成城万众一心。   并且,正是这种齐心协力的坚持,让这些小人们能够在神明的帮助下撑起了能够抵挡住黑暗冲刷的屏障,并且就这样在艳骨的意识之中扎下了根来。   “发生了什么?”一直冷眼旁观种种变故的艳骨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妥,并且开始慌乱了起来,“这些玩意儿居然能抵挡得住我的意念?我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之中的天意象征么?天意不是应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吗?所以,这该是怎么样强大的存在才能够违逆我这天意?”   “可是,他们,这些人和神明……不管怎么看,都并不强大啊…第九百零九回感化艳骨   艳骨毕竟不是完满的天意,而那迦黑月在单乌等人的影响下,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动用人心对这大千世界真正的天意做些什么,两者之间,可以说是存在有一种注定的生克关系,相遇之时,必有高下。   “如果她不是突然想不开要化身为天意,我也不可能得到这么一个完美的反击机会。”那迦黑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对真正天意的那些勉强生硬的影响是真的起了作用了,又或者,这大千世界似乎也不乐意看到有另外一个模仿自己的伪天意存在——如今的那迦黑月,或许正是这大千世界真正天意所眷顾的存在,而她正可凭此横扫天下无往而不利。   于是,那迦黑月与艳骨双方之间的形势就这样尘埃落定——那些看起来并不强大的小人们抛下了一切成见同心协力,创建出了一个足够强大的神明,而这神明抬手便是一拳,居然硬生生地就将艳骨所化身的伪天意给击了个粉碎。   自己千辛万苦构建出来的足以媲美这大千世界的小世界就这样消散了,这样的结果让艳骨整个儿都傻住了——艳骨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她的肉身在短暂的僵直之后,竟就失去了浮空之能,直直地往地面上跌堕而去。   那迦黑月见此情况心中狂喜,却仍然抱持着小心谨慎的心态追了上去,动用这太虚幻境之中的法阵将僵直的艳骨层层包裹,并施以封印之术。   同时,那迦黑月亦在想方设法地想要让自己在艳骨那破碎的小世界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就算不能彻底控制住对方的意念,也要在对方的意识之中留下烙印,让对方在思考起有关天意人心以及修炼未来之类的问题的时候,怎么也绕不过自己这么一个人间神明。   于是在艳骨的感知之中,自己那崩裂成漫天黑水晶碎屑一样的小世界就这样被一团柔和的带着种慈悲母性的月光所笼罩住了——这道月光充斥于碎屑与碎屑之间的虚空之中,层层深入,直到触及了被埋在深处的,那虚妄天意之外的,属于艳骨这个人的本源意识。   艳骨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那迦黑月已经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来。   在那迦黑月的感知之中,她所看到的艳骨,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其貌不扬的瘦小丫头,枯黄的头发,尖削的脸,黑黄的皮肤,有些刻薄的嘴唇,以及一双看起来总是很疲累的眼睛——这个小女孩的模样和如今的艳骨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而且一点也看不出这张脸会长成如今艳骨模样的可能性。   “天魔魅术能够改变人的容貌……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那迦黑月心中暗道,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身魂识的协调,一般都是在一个人的诞生之际便已经稳定下来了,后期就算有人夺舍,或者动用些术法改变自己的肉身容貌,魂魄和意识也依然会留下种种的蛛丝马迹,来时刻提醒他人这些不谐之处,这些不谐之处会影响到一个人未来的修行,有时候甚至会随着修为的日渐增长而变得越来越难以回避。   但是艳骨一直以来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这些异样来,甚至连她这下半张脸的缺失都仿佛是天然生出,于是,直到那迦黑月通过种种手段触及到了艳骨的本源意识之后,那迦黑月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艳骨在成为如今这副模样之前,的确曾经是个人啊。”   “如果当初我修炼的也是这天魔之术,是不是能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化身为人呢?”那迦黑月心头隐隐有些意动——就算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人间神明,她这本体依然没有改变,依然不是人,依然还只是一棵蘑菇,最直观的证明,就是她根本不可能和单乌这样的人类结合并诞生出什么人形的后代,她如果想要繁衍后代的话,只需要四处播撒孢子就足够了。   那迦黑月莫名就想到了最初与单乌照面的时候,单乌声称自己与她有一个女儿的不知真假的轻佻话语,于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而她同样也想到了黎凰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些天魔之术的关键,最直接的一条就是需要保持住自己本源的肉身,因为未来的一切改变都将是在自己本源肉身的基础上发生的。   “或许就是因为是本源肉身之上发生的改变,所以就算容貌变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存在自我认知的障碍,依然拥有完美的身魂识的融合,不会觉得自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那迦黑月揣测着这些关键之处可能带来的影响,暗暗地啧啧了两声,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了眼前这艳骨的身上——那迦黑月已有预感,这一回她不但能够将曾经遭过折辱的账讨回来,或许还能够多出来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新的神使。   于是,那些已经覆盖在艳骨本源意识上的月光变得越发地温柔了起来,似乎可以包容那干瘦女孩儿的一切缺点一切不足,不在乎她的容貌,不在乎她的修为出身,甚至都不在乎她心中那些悖逆狂妄的想要让整个世界都血流成河的念头。   那小女孩儿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于是她本能地开始抗拒躲避,挥舞着无力的小拳头,扑打撕咬,而她的这些攻击全都理所当然地落了空,除了让自己精疲力竭直至不得不放弃之外,毫无作用。   于是小女孩儿认了输,开始任凭这月光之中的抚慰之意往她的内里渗入,于是渐渐的,那些原本环绕在她周围的,破碎的黑暗小世界全部都消融在了这月光之中,她这么一道本源的意识也被这月光照得通透,甚至开始从内里发出光来。   ——那一点光芒,正是信力。   小女孩儿终于感受到了天意之外更为强大的一种力量,然后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了高高低低的朦胧身影,这些身影渐渐清晰,赫然正是方才通过祷告通过祈求创造出神明并让这神明击碎了那伪天意的,看起来根本就柔弱不堪的小人们。   这些人如今并不小,也并不弱——相对这个干瘦的黄毛丫头而言,这些人身材高大,四肢有力,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安全感,让人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忐忑,放下一切不安,全身心地倚靠其上。   这些人对小女孩儿伸出了手,小女孩儿有些迷惘地抬头看向了更高的地方,那一片朦胧的光芒之中,依稀有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身影,正以慈悲的视线注视着她,这个女人的面目难以言说,但是天然就有一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意味。   “那儿是我的来处,也将是我的去处吗?”小女孩儿的心中生出了这样的念头,然后她就伸出了手去,轻轻地搭在了那些向自己伸出的手中,那些从手心之中传来的热力竟让那小女孩儿莫名地眼圈微红,而后,便有泪水滚滚而下。   这些本源意识的改变显然也影响到了艳骨的外表,于是在那迦黑月的注视之下,那开在艳骨脸上的黑洞渐渐消失,当然艳骨的面目也没有恢复原样——那些被挤得扭曲了的容貌开始重新生长,有了新的下颚骨,新的舌头和牙床,新的嘴巴鼻子……   当那张脸重新有了人形之后,那迦黑月方才看出,那张脸显然正是那黄毛小女孩儿所能够长成的模样,普通,有些刻薄,带着些微的阴沉之意,好在那一头乌发和雪白的肌肤仍是一如既往,而这两点也很是给眼下这艳骨的模样加了不少的分,至少乍看起来,还能算是个不错的女修。   而这样的容貌一出现,那迦黑月就知道自己已经稳稳地拿下了艳骨了——那迦黑月已经驯服了艳骨的本源意识,而艳骨的本源意识此刻已经来到了表层,接掌了艳骨的肉身,而那些意图化身为伪天意的种种纷杂念头,此刻早已经不知去向。   ……   艳骨低眉顺眼地跪在那迦黑月的面前,看起来似乎与那些普通的太虚幻境之中的其他女子们并无二样,她身上的气质仍有些疯狂,只是这疯狂却不是因为渴求单乌的血肉,而是因为对那迦黑月的依恋。   那迦黑月有些得意,然而她这得意之中仍带着满满的忐忑——那迦黑月不知道吃遍天发现艳骨变成这般模样之后会做些什么,同时,她所拥有的那一点来自于单乌的信力,依然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   “如果他只是想要引动我与艳骨之间的争斗,此刻也已经大功告成了,完全不需要再折腾如此动静了啊……”那迦黑月感知着那些求救的讯息,心中的不安和无能为力一起,搅得她根本无法好好享受拿下艳骨之后的欣喜与舒畅。   “难道他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困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只能再度向我求救了?”   “就好像当初他陷入吃遍天和艳骨的手中……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况一样?”   “我真的要管他吗第九百一十回外困内忧(上)   “可我也管不了他啊。”那迦黑月小小地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并不能通过那点信力找到单乌的所在,甚至,她已经隐隐感受到了从单乌那一侧传来的巨大压力,“别说我现在根本无法插手到别的世界了,单是那一头传来的压力,就已经比吃遍天和艳骨加起来……还要沉重数倍了……”   那迦黑月心生怯意,并因此想要对单乌的求救置之不理,于是在这番纠结摇摆之中,那迦黑月甚至开始回想起当初单乌带人将黑月国灭国的种种事宜,希望能够以此来说服自己:“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投注太多的同情心。”   “这件事还是太过蹊跷,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随着回忆的逐渐具体,单乌身上那种种难以解释的不合常理之处,到底还是勾起了那迦黑月心中的种种感触,“就算最后我依然决定置之不理,我也应当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清楚才能安心,更何况……现在我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暂时避开吃遍天的地方。”   “我得将黎凰给找出来。”   ……   那迦黑月已经知道了黎凰的所在,可是她却没有勇气直接找上门去,于是依旧惴惴不安地滞留在太虚幻境之中。   因为那迦黑月在发现黎凰似乎是在胥中这个鬼地方的同时,千鹤和明泽在吃遍天死皮赖脸的纠缠下重新回到了第一城——第一城是距离胥中最近的地方,亦是通往胥中那传送阵的安置之所,吃遍天想要将黎凰又或单乌给揪出来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驻守在这城池之中,卡住黎凰来往于那片沼泽的关键节点。   正是因为吃遍天的存在,所以那迦黑月在迟疑了许久之后,依然不想亲自上去触霉头,于是只能默默地准备着别的手段,而这些手段的成型还需要时间。   好在吃遍天如今全身心地挂记在黎凰单乌以及千鹤等人的纠葛之上,并没有察觉到艳骨这一头的异常。   而第一城这么个地儿,在这多方牵挂之下,竟也引动了一丝别样的天机。   ……   第一城的周围也是一片茫茫,这种风景让明泽多少生出了些许熟悉感,然而这些铺盖在淤泥之上的甚至都淹不过人头的水面和那汪洋大海到底还是不同,于是这些风景看得越熟,明泽就越怀念自己曾经在那海面之上与明月玩耍嬉闹的日子。   “我或许不应该回来的,毕竟,那片大海才是我真正应该存在的地方。”诸如此类的念头,与寂寞,与无聊,与自身神识受到的创伤,与难以寸进的修为,等等等等,混杂在了一起,让明泽的心境越发消沉了起来,只是明泽意识之中还写了个硕大无比的“孝”字——于是,因为顾虑着自己母亲那似乎永远也不会被化解掉的脆弱无助,明泽虽然在内心里咬牙切齿,表面却依然在众人的面前摆出了一副自信满满天不怕地不怕,对自己受到的挫折毫不在意的姿态,只想让那些时刻关注着自己的人们感到安心。   这样强撑的姿态让明泽确实觉得很有些疲累,更糟糕的是,在这种时候,吃遍天还在对明泽说着单乌当年如何整治这片沼泽地的种种,话语之间是满满的赞叹,好像天上地下这数万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骨骼清奇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一般。   于是,明泽对单乌的心态,便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一方面,明泽同样也惊叹于单乌那完全超出自身修为极限的所作所为,惊叹于那么一个金丹修士居然就能带着人做到吃遍天这种化神境界的修士都不怎么敢贸然尝试的事情,并因此生出了些微的自豪感,觉得自己的母亲会对这么个人念念不忘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情;另一方面,单乌的存在却仿佛一座大山般的阴云,狠狠地压在了明泽的头上,用各种细节来告诉明泽:“你这小子,永远也不可能追得上你爹的成就。”   明泽不喜欢这种被比较并且自己被压了一头的感觉,于是他在这难以纾解的郁闷之中,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能在什么事情上超越自己的父亲。   “他击退了那些黑泥一样的怪物,将这么一大片的沼泽变成了修士们的新乐园,更以环环布局为琉国的一统天下打下了基础……然后,他就消失在了人世……”明泽心里,单乌的经历已经凑齐了前因后果,构建出了一个完整轨迹,“如果他没有消失的话,接下来,他会做些什么呢?”   “他为琉国白白做了这么多事情,只是为了迎娶我的母亲吗?”明泽开始试着将自己代入当初单乌的境地,“如果只是为了母亲,似乎在开辟这么一片沼泽地之后,这笔账……便该扯平了。”   “单乌……我爹这人……算账还是很精明的。”从吃遍天的描述之中,明泽已经能够确定这一点,“他是不会不计回报地做太多多余的事情的。”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在帮助琉国一统天下之后……他想要得到的,其实正是琉国这片大陆吧?”   “他想要成为这片大陆,甚至可能包括那片海洋的主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那种主人。”明泽的心底突然激动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样的目标对当初的单乌来说,似乎并不是完全的痴心妄想,“如果没有意外,在统一了这片大陆之后,他多半会想方设法地让九龙飞升,让吃遍天交出珍荟楼和传送阵,让那些可能会对他造成压制的隐世高人们彻底消失,让这天底下的修士们,都只认可他一个王者,认可他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人间神明。”   “是的,他就是这种打算,我能感受得到。”明泽突然觉得自己潜意识中有什么东西开始苏醒,“我与他毕竟是血脉相连,这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别人都不会有我这么了解他的。”   “那么,我可以做些什么来超越他呢?”明泽的念头重新回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些不平之意上,“不如,将他那些未竟的事情……给完成了?”   于是,明泽为了自己立下的志向而振奋莫名:“他失败了事情,我能成功。”   于是,对如今的明泽而言,单乌的那些功绩再不是压力,而是单乌遗留给他的丰厚财富,让他可以踏着这些积累一步登天——为此,明泽开始主动地向着各色人等请教着当初单乌的作为,甚至找到了一些曾经与单乌一同深入过沼泽并成功折返的修士们。   于是,识海的破碎以及修为的寸步难进都再不是会让明泽觉得苦恼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有些事情其实与修为无关——单乌能以金丹境界掺和进这天下大势,那么明泽作为单乌的儿子,也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是,明泽开始利用起那传送阵的便利,不断地在琉国的土地上来回穿梭,甚至三天两头地折返琉京,向那琉国的小皇帝套着近乎,寻找着能够让他做些什么的机会。   于是,没过多久,那小皇帝被明泽说动,发出了一道旨意,任命明泽为天子使臣,允许明泽带人往那海洋之上而去——琉国需要有人治理那些荒蛮之地无法无天的岛屿;需要抢在吃遍天之前拿捏住那些岛屿与大陆之间的沟通途径;需要在那些岛屿之上修建起真正属于琉国自己的传送阵;需要与那些居住在深海之中的智慧生物,展开一系列的交易,并且开始迈出那邪恶被平等交易所包裹住的,所谓征服的步伐。   ……   明泽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得到了那琉国小皇帝毫不迟疑的支持——这两人的选择和决定干脆得让千鹤和吃遍天颇有些诧异,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等人是不是应该插手阻拦。   “可是,好像我也没有什么阻拦的立场呢,孩子总会成长,也总归是该为琉国做些什么的……难道我还要将他永远护在我的羽翼之下吗?”千鹤在稍稍的失落之后,生出了一丝自豪之感,“没想到明泽居然是这么有主意的孩子……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啊。”   而吃遍天却有些不爽:“我对他说了那么多有关这沼泽地的事情,可是希望他能往那沼泽地中深入,将黎凰给逼出来的啊,他怎么反而掉头往海里回去了?他就那么喜欢那片大海吗?”   “难道我还是要从千鹤这儿下手,才有可能逼出黎凰吗?”吃遍天的念头转了几转,却生出了一丝挫败之感,“血脉亲缘都没能成功的话,这恩爱夫妻的情分还有希望吗?毕竟,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她就只有明泽出事那会有了点动静,之后就再也没有冒头的迹象了……”   “不过这天机之中有关于她的线索,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少了呢。”吃遍天若有所思,手指拢在袖子里反复掐算着,却算不出那些让自己心底不安的莫名异变。   “要不,我还是冒下险,往那胥中探上一探第九百一十一回外困内忧(中)   黎凰的状态并不好,那识海之中留下的单乌的意识们一直在暗暗地躁动,而这种躁动影响到了黎凰,甚至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我是黎凰”这件事的坚持是一种需要被改正的错误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黎凰并不是会乖乖束手待毙之人,“如果我继续忍耐下去,那么不管另一头的那个单乌最终能做到些什么,这一头的我……都会彻底丧失对于自我的认定和感知。”   “我的确是愿意追随单乌在这条修真之道上走下去,却并不意味着我愿意完全放弃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他。”   “我做出的妥协已经足够的多了,这片人间城池本来就是我所构建的识海,如今却被单乌的这些意识占据……某种意义上而言,现在的我是处于被他夺舍的状态才对。”   “我已经不可能再关照他所遭遇的各种境况了,也不可能为了维持住与他之间的关系而继续忍耐了——现在,我首先应该保证的,是我自己的存在。”   “我得将单乌的这些破碎意识驱逐出去,如此才能真正确定我对我这识海以及这具肉身的主导权力,才有可能以完整的姿态存在于这世间……才有可能继续将这天魔魅舞修炼下去,真正成为能够掌控住这世间天魔的那种强大存在……”   “所以……单乌,虽然我曾经立誓要追随你直至九霄,我也很喜欢你这么一个会找死的小子,感激你在之前给予我的各种帮助和指点,并且觉得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确实是足够精彩有趣会让人永生难忘,那些情谊同样会令我永生难忘,但是,我还是得对这些个你下手了。”   “哈,你当初杀死那个叫碧桃的小女孩的时候,正是我如今的这种心境吧……那么我如今解决掉这些个你之后,如果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的你真的就再也不会与我产生关联的话,我会像你一样将这么一件事念念不忘,直至最终生出心魔来吗?”   “可是区区心魔又算什么?归根结底,你我都是自私的人啊。”黎凰的意愿终于定下,她的肉身也就此渐渐进入了一种似实还虚的状态之中,并且,因为她与单乌共有的这片识海之中并无隐秘可以留存,所以那些个单乌几乎是立即便清晰地感应到了黎凰散发出来的杀意。   于是有的单乌觉得此事理所当然甚至愿意慨然就死;有的生出了怒意,觉得黎凰此人居然真的说翻脸就翻脸的举动颇有些忘恩负义;而更多的单乌,则是一种“我知道这种事情避无可避,所以大家就这样各凭本事吧”的态度,亮出了同样赤裸裸的针锋相对的杀意来。   而在这种对峙僵持之下,黎凰终于感受到了这么一处看起来仿佛真实城池一样的识海空间给自己的底气——这座城并没有自己的知觉,或者说,黎凰的知觉,就是这座城的知觉。   “这毕竟是我的识海。”黎凰越发地笃定了这一点,并且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之前某个单乌想要杀死自己并掠夺这肉身和识海的动机——只有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才有能够压服其他意识的倚仗。   “其实我很疑惑,为何你们之间并没有互相争执杀戮的迹象。”黎凰打破了这个僵持的一触即发的局面,对着自己面前的这些个单乌,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疑惑着的问题。   “就算你们齐心协力地抹杀了我,你们当中,又该由谁来掌控我这具身体呢?主次如何划分呢?其他人难道就不担心会被得到我身体的那一位继续想方设法地抹杀吗?甚至……你们又该如何解决‘是我非我’的问题呢?你们真的会因此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真正的人吗……”   “那些斩三尸后修炼出身外化身的修士们,本体与分身之间多半都会固有一战,而你们这么多的独立意识共同存在于一处,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竞争之心吗?你们真的觉得自己,彼此,都是一个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吗?”黎凰的问题越问越多——正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对这些个单乌下杀手,所以那些积累的问题,就越发迫切地想要得到个解答。   这种做法,或许就仿佛那种杀人灭口之前得先将能问出来的隐秘都问出来一样吧。   “偶尔也是会想独霸一方的,不过代价太高,胜算太低,盘算之后不划算,那便只有选择更合适的道路了。”其中一个单乌开了口,左右环顾了一圈,“事实上,如果我们稍微愚蠢一点的话,此地或许早就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吧。”   “我们毕竟都是单乌,并且,如今的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对立面,所以仍是需要同心协力的时期。”另外一个单乌开了口,视线直直地落在黎凰的身上。   “是吗?”黎凰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些个单乌并没有给出真正的深层答案,他们只是在听到了这些个疑问之后,临时地找出了一些借口,用以向黎凰以及他们自己搪塞一番,好阻止这些疑问的继续扩大。   “他们是害怕这些疑问会让他们开始怀疑自身的存在,还是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想让我知道太多的隐秘?”黎凰很想要继续纠缠下去,但是突然又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心安,“是了,他们认为我是对立面,认为我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这种事情亦足以说明我仍是独立的个体——我不是单乌,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成为单乌。”   “这种事情,就好像有死才有生,有光才有暗……有对立面,才可证实自己的存在。”   “难道他就是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才让自己这么多纷杂混乱的意识同时存在的吗?”   ……   黎凰虽然很想在动手之前尽可能地从眼前的这些单乌身上榨取更多的指引感悟,但是现实这种东西,永远不会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一部分的单乌仍在与黎凰僵持,另一部分则趁着这僵持的当儿开始动手,有剑,有阵法,甚至还有天魔之术——虽然只是意识层面的交锋,但是这些攻击仍旧仿佛实体一般,铺天盖地地向黎凰欺压而至。   黎凰也不再分心,开始全心全意地应战,只是在一道道的术法施展开来之后,黎凰突然生出了一种似乎此刻自己与这些单乌其实正在真正的大千世界之中争执的错觉——争斗的双方并不是依附在黎凰肉身上的单纯的意识体,而是另外一个世界之中货真价实有血有肉的活人们,当然,他们争斗的所在,也并不只是黎凰的识海,而是一个真正的大千世界,只是这个大千世界正通过黎凰的肉身识海与另外一个所谓的真实世界互相勾连着而已。   黎凰甚至觉得自己这么个意识体中都生出了灵力流转的错觉来了。   黎凰想到了之前单乌有关于内外相对的假设:“一道栅栏在我眼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那么我怎么知道我是在笼子里,还是笼子外呢?”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稍稍窜动,便有另外一个声音开了口:“就算是在大千世界之中,言语的攻击亦可化为刀剑,那么在纯粹的意识世界之中,这种意识的交锋化为实实在在的漫天术法,又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声音几乎就是附着在黎凰的耳边,仿佛是黎凰自己的想法一样,但是随即黎凰便察觉到了不妥,意识体猛地往旁边一闪,然后她这么个本源意识便看到了站在自己原来所在之处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我分裂出来的意识?”黎凰惊恐地问道,“又或者,你是我驯服了的,原本属于单乌的意识?”   黎凰没有得到回答,而不管如何,另外一个黎凰就那样实实在在地站在了黎凰的面前,带着一丝似乎是从单乌脸上拓下来的笑意。   黎凰终于生出了一丝怯意,因为她突然发现,原来真正会让人认知混乱的,并不是来自于外人的同化,而是这个世界突然告诉你:“嘿,看看瞧,这才是真正的你,你之前的那些自以为,根本就不是你的自以为。”   “所以,单乌他到底是怎么容下了那么多的自我意识的?”惊恐的黎凰再一次将注意力投注到了那些意图将她抹杀的单乌们的身上。   “这一次陪他找死的行为……真的找了个大死啊。”   ……   单乌依然趴在那河岸边上,而那端着汤水的老太婆亦不知道站了多久,或许只是眨眼,又或许某些世界中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   那老太婆的手终于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于是一滴汤水顺着碗沿滑下,滴在了下方单乌背上盛开着的那些红色花朵之上,晶莹透亮,仿佛一颗清晨时分尚未消散的露珠。   那朵红花低了一下头,然后就此四分五裂,随即一道贴着地面的微风卷过,将这些散落的花瓣全部绞碎成了细碎的尘埃。   虚空之中隐隐传来了一声叹息,然后那老太婆的一碗汤水被尽数倾第九百一十二回外困内忧(下)   那碗汤水浇在了单乌背上的花丛上,花瓣崩散开来,同时发出吱吱喳喳的濒死的惨叫,但是下一刻,这些花朵又阴魂不散地再度绽放,一朵朵挺得更高开得更艳,并流露出一种咬牙切齿的不屈来。   而那一碗汤水似乎无穷无尽,于是这锲而不舍的冲刷之下,那些花朵终于变得稀疏了一些,露出了单乌背上的女孩儿的面容,那女孩儿的眉头纠结,看着有些痛苦,但是她痛苦的来源却并不是那些汤水,相反的,她很期待那些汤水的继续浇灌,因为在那些液体的作用之下,纠缠住她身体的荆棘也正在渐渐退散——那些原本嵌入她肌肤的尖刺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抽离,退避,而后她那肌肤上的创口亦在汤水的作用下愈合,平整。   女孩儿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但是她的身体却渐渐地高出了荆棘花丛,好像要从单乌的背上钻出来一样,于是那些浇灌而下的汤水,在此刻竟仿佛是在浇灌一颗正在蓬勃生长的小树苗一样。   单乌的肉身在这个时候也发生了改变,原本一直没有动静的手脚躯干之上开始生出了肉质的触须来,这些触须稍稍长成,便掉头往地面下钻去,于是没过多久,原本还完整的一个人形,便成为了这地面之下纠结蔓延的根系。   那些不断绽放的花朵终于认了输,一朵朵认命一般地凋谢崩散,女孩儿站立了起来,闭着眼,仰着头,向着上方伸出双手做出了一副想要拥抱天空的姿态,那些荆棘化去了尖刺,却彻底融合进入了那女孩儿的身体,于是这女孩儿腰部往下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木质的树干,并以无比庞大的根系为依托,扎根在这河岸边的土地之中。   那老太婆手中的汤水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倾尽了最后一滴,而后这老太婆看着那小女孩儿的面容,居然颇为慈爱地咧嘴一笑——老太婆的口中牙齿不全,这很正常,但是这老太婆少了的偏偏是那两颗犬齿。   “我的女儿?”老太婆手中的汤碗消失,然后那双皱缩干枯如同树干的手缓缓摸上了那小女孩儿的面颊,小心翼翼得仿佛在抚摸着什么稀世的珍宝,“所以,是这样吗?”   一阵风从河岸边吹过,那老太婆就这样消失在了这棵小小的人形小树的边缘,并重新回到了那石桥的边上,周而复始地开始熬汤开始盯着那些魂魄饮下汤水,于是这河岸边除了多出来了那么一棵小树之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如果单乌此刻还有知觉的话,他一定会发现,那老太婆熬汤所用的原料,正是从她脸上那些堆叠如同菌褶的皱纹之中洒落下来的点点如同星子一样的微粒。   ——这当然并不是什么会让人觉得愉悦的画面。   ……   黎凰可没有单乌那种本事,也没有容忍另外一个自己存在的胸襟,于是她在应对那些纷乱的属于单乌的意识的同时,对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意识体也展开了攻击。   “我还以为你会足够聪明呢。”另一个黎凰理所当然地开始还击,同时她脸上那种仿佛单乌的笑意亦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是单乌。”黎凰指着那个自己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别以为你化身成我的模样,我就会被你欺骗。”   “我就是我,谁也别想取而代之!”黎凰根本不想多说,于是在撂下这么一句话之后,终于驱动了这一整个识海空间,开始对其中存在的那些意识体们做出斩尽杀绝的举动。   于是下一刻,那些原本或精美或壮丽的屋宇楼台变成了活物一般的存在,开始在黎凰的周边构建起了全新的仿佛迷宫一样的空间,轻而易举地就将那些人形的意识体一个个单独地隔离并且封禁了起来——这动静颇为惊天动地,但是如果站在更为高远的层次看起来的话,就好像是将一个个的人形傀儡给装进盒子里一样。   黎凰在这短暂的刹那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如今这视角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带给她的一个最为直接的感受就是,高高在上。   下一刻,这种高高在上变成了一种仿佛能够无所不能到极精极微之处的细腻体悟——黎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能够化身为自己这识海之中的一切存在,譬如房屋,譬如家具,譬如街道,譬如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流转灵力,譬如那些似乎隐约可以捉摸一番的规则道理……   “规则?”黎凰记起了自己曾经阅读过的那些功法秘籍,于是她立即联想到了其他更多的前辈们的经验总结,“我可以通过意识控制这些规则,改变这识海之中的一切,未来,当我这识海空间真正成型并且外放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我的小世界修炼成型,而我亦可直接晋升化神的时刻?”   “是的,那些前辈们都是这么说的,并且这么做的,所以……这是我的机会?”黎凰心中生出了狂喜之意,甚至就想要立即开始向着这个方向努力——通过改变这个识海空间的规则来解决掉残余的单乌,而后一鼓作气,悟透那修炼出小世界的种种关键。   “前辈们说的,做的,就一定正确吗?别忘了,那些前辈们,可一个个都是走投无路的状态呢。”另一个黎凰穿透了那一层层已经构建出封闭牢笼的墙壁街道,重新站在了如今狂喜的黎凰面前,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动手阻拦的架势来。   狂喜的黎凰不由自主地嘴角抽搐,并因此而生出了一种大敌压境的紧张感,但是随即,她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动摇:“那些前辈们……的确都是失败者。”   黎凰就这样由狂喜变得冷静了起来:“至今为止,我与单乌,仍未见到还有前路可走的……所谓修真之路。”   局面又一次僵持了起来——两个正面相对的黎凰,一堆被装进盒子里的单乌,以及那些正在改变的屋宇街道,都仿佛被贴上了一道定法符,一动不动了。   于是,这一片识海空间的角角落落里,居然浮现出了一行行无形但却客观存在着的大字,这些字的内容,来来回回重复强调着的不过四个字——此路不通。   ……   吃遍天纠集了那一群曾经追随单乌深入过沼泽的修士们,许诺了他们一大笔的财富,让他们带路,往那所谓的胥中之地而去。   没过多久,吃遍天便已经来到了那一片黑泥的上空,几乎是刚刚靠近,那些黑泥便已经察觉到了大敌来临,于是明明是粘稠厚重仿佛淤泥一样的存在,竟于此刻在表面卷起了一阵惊涛骇浪,高大如同山峦的浪头冲着吃遍天等人便压了过来,吓地那些带路的修士们惊慌失措,其中一些人竟是直接选择了闭目等死。   吃遍天原本想要看看这些进过沼泽的小修士们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手段来应对那些黑泥,如今看到这些小修士们如此表现,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选择了抽身而退。   吃遍天只带走了两个人,于是剩下的那些跟着吃遍天前来的小修士们就这样被那些黑泥浪涛兜头罩下,在这天地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小修士们竟是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你们不是进过这沼泽地的吗?”吃遍天退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冷着脸,盯着那两个被自己带出来的小修士,冷声问道。   “之前,是跟随云梦侯一起进来的,那个时候这沼泽地……并非如此警觉……”其中一个小修士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并且开始努力地回忆起之前他们跟随单乌深入沼泽的所见所闻。   “不,其实并不是这沼泽地变化了。”另外一个小修士如此回答,“诚然,方才那个黑泥浪头的确是有着吞噬天地的气势,但是当初我们在这片黑泥深处的时候……所遭遇到的攻击,其实同样也是铺天盖地,只是我们那个时候结成了队列阵势……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云梦侯的一念之间。”   之前的那个小修士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没敢继续吱声,因为他也已经开始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   “所以,之前你们对我的承诺保证,都是放大话咯?”吃遍天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常年的装腔作势,还是让他拿住了一派平和的姿态。   “这么些年,一些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晰了……”小修士们低着头,似乎在反省,同时身体微微颤抖,表明着他们心中的后怕之意,“一些事情吹嘘得久了,不由自主就当了真。”   “你们倒是实诚。”吃遍天呵呵了两声,已经隐隐明白了当初单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那个时候,他是将这些人当做傀儡在使吧。”吃遍天心中暗道,“所以这些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够控制这些黑泥的本事,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从这些黑泥之下闪躲逃生吧。”   “也难怪他……或者说她,如此大方地留下了这些小崽子们的性命第九百一十三回进入(上)   “他果然是不会将自己的后路留给别人走的。”吃遍天唉唉地叹着气,知道自己心中的侥幸果然只是侥幸,同时抬手一挥,将那两个幸存的小修士给捏成了尘埃。   吃遍天只是单纯的以为那几个小修士是在吹嘘自己过往功绩的时候把自己也给糊弄住了,以至于错误地判断了通过这一片黑泥区域的难度,害人害己——吃遍天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个小修士的言论对他本人其实也带来了一些误导,让他在陪着千鹤滞留第一城的这段时间里,对待这黑泥的态度由“绝对不要去找死去尝试”变成了“或许可以去试着挑战一下”,这才最终有了亲身涉险的举动。   所以自命不凡的吃遍天理所当然地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在了那些个小修士的身上,并出手杀灭了他们以求出一出心头这口郁气,并且在碾碎那两个小修士的过程中,仔细搜刮了一圈那两个小修士的记忆。   在确定从那两人的记忆中看到了差不多相同的画面——也就是单乌带着这些人所组成的阵势从那黑泥的围追堵截中冲出去之时的那些场景之后,吃遍天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一些关窍:“看起来,速度很重要,所以,与其小心翼翼地缓慢试探,还不如一鼓作气地往里面冲。”   于是,怀揣着一种“既然单乌可以那么我应该也可以”的念头,吃遍天决定继续英勇地尝试下去,可是他却不知道,那些黑泥在单乌到达胥中之后,的确是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的。   ……   吃遍天原本觉得自己的速度应当足以作为凭仗,毕竟那群小修士们组合的阵势就算再有效,也不可能让一群小小的金丹达到他这样化神修士的水准,于是他在定下了方向之后,放出了自己的小世界,并且开始向着那沼泽深处,以最极限的速度直冲而去。   然后下一刻,吃遍天就发现了自己的天真——下方的黑泥翻滚,化成了一只只带着翅膀的仿佛老虎豹子一样的凶兽,直冲而上,噼里啪啦地往吃遍天那飞速移动的小世界上撞了过去,吃遍天虽然拥有化神境界的修为,那小世界也是牢不可破,但是那些黑泥顽强到几乎永恒不灭的可怕属性,以及那庞大的如同海洋一样的分量,依然给吃遍天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力,让他飞遁的速度慢了那么一些。   而这片黑泥上空的境况是——只要没有办法在眨眼之间突破阻拦冲过这片黑泥的区域,所谓的化神境界的飞遁速度便毫无价值。   宽广如同海面一般的黑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构建起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陷阱,配合那些不断冲击的飞行猛兽,将飞遁中的吃遍天给兜头罩住,牢牢地困在了其中,硬生生地就将吃遍天连同他的那个小世界给挽留了下来,并且开始一点点地强制性地想要将其拖拽进黑泥的深处。   “我也会变成那种白白胖胖的蛮物吗?”吃遍天有些惊恐,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以至于他几乎就忘了,就算不变成蛮物他也依旧是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   但是吃遍天怎么说也算是这个世界上顶尖修士中出类拔萃的一位,于是他依然冷静地有条有理地施展起各种手段,想要将些黑泥给驱散开来。   双方之间就这样变成了硬碰硬的交锋——不断有黑泥被吃遍天击成碎片,同时也不断有更多的黑泥往吃遍天的小世界上粘附,并且试图渗入吃遍天的小世界中。   于是,眼下这境况看起来,根本就是一颗巨大的黑泥构成的球体,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泥海洋上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毫无规律地翻滚弹跳着,至于那黑泥球体的内部有些什么,根本无人知晓。   ……   “不对劲。”吃遍天在折腾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调转方向,灰溜溜地重新退到了那黑泥之外,并露出了一脸愁苦之色来。   “这些黑泥……不但有智慧,而且还懂战术的啊。”吃遍天的嘴角抽搐,他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单乌的手笔了,“那小子当初……是将这么一片黑泥也调教成手下了?”   “如果他某年某月突然兴起,驱使这些黑泥往那人堆里涌去……好像还真没有谁能拦得下啊。”吃遍天顺着这片黑泥的边界线盘桓着,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并就此生出了一丝挫败感来,“黎凰那个小姑娘,会浪费这些布局吗?或者她在之前的所谓转世之中,还曾埋下过什么暗子吗?”   吃遍天越是顺着这个方向思考,心中的怯意便越来越重,于是迟疑许久,终于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想多一些比较好,毕竟对吃遍天来说,自己这么一条命辛辛苦苦在这世上存在了这么久,还远远没到厌烦到可以随时抛弃的地步。   于是吃遍天开始唉声叹气地准备离开,却没想刚刚走过一段距离,便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一丝异样,于是他的眼珠子稍稍一转,立即便从天意的蛛丝马迹之中发现了那迦黑月和艳骨的存在。   “她们怎么来了?”吃遍天有些惊讶,同时他也察觉到了那迦黑月和艳骨那偷偷摸摸的完全不想与自己照面的姿态,于是心念一动,便装出一副仍在纠结于方才的挫败,唉声叹气无暇他顾的模样来。   让吃遍天感到欣慰的是,他这么一番装腔作势起到了非常显著的作用——那迦黑月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警惕之意已经降低了不少,并且,她也已经开始带着艳骨,偷偷摸摸地从另外的方向向那黑泥区域移动,其目的,显然与之前的吃遍天一模一样。   吃遍天心底嘿嘿暗笑,在远遁离开了那迦黑月的感应范围之后,吃遍天又再度调转了方向,远远地缀在了闷头前行的那迦黑月和艳骨的身后。   “一段时间不见,这两人的关系居然发展得如此之好了?那小蘑菇居然愿意陪着艳骨去向黎凰那小姑娘追讨单乌的血肉了吗?”吃遍天一刻也没有停下对那迦黑月和艳骨的观察,“艳骨的模样似乎有所变化,莫非因为没有那些血肉的捆缚之力……她已经引动了飞升之道了吗?”   “就让我来看看你们是怎么突破那层黑泥区域好了。”吃遍天再三确定着自己与那迦黑月之间的距离,以确保一个万无一失。   ……   之前吃遍天留在第一城的时候,那迦黑月不敢靠近,但是她在云梦泽的那些城池之中,也是早早地留下过一些可以被拿起来利用的筹谋的——云梦泽中不但有那些她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对她这人间神明心怀敬仰的半吊子信众,同时还有那些修士们开辟出来的一片片用以培育那些蘑菇们的地穴。   那些不断被送到四处酒楼餐桌上的蘑菇们本质上都可以算作是那迦黑月的子孙后代,那迦黑月对这些蘑菇们也有一定的控制之力。   于是在那迦黑月暗地里的引导下,那些蘑菇影响了培育蘑菇的那些小修士,影响了那些烹饪蘑菇的厨子们,同样也影响到了那些特意来到云梦泽中享受那蘑菇美味的“有身份的人”——这些人里包括千鹤,包括明泽,包括那些曾经跟随单乌如今混得风生水起的一堆小修士们。   原本那迦黑月觉得既然吃遍天如今看起来是为了明泽而特意留驻第一城,那么明泽离开之后吃遍天便也会紧跟着离开,于是对明泽的一些念头做了些引导——明泽毕竟只是个连金丹都还没能缔结的小修士,自然毫无所觉地着了道,还认为那一切的念头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本心。   然后那迦黑月就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吃遍天非但没走,反而对那胥中之地生出了更多的热情来。   于是,那迦黑月那些暗搓搓的引导便落实在了那群曾经进过沼泽地的小修士们身上——如果这些狂妄自大的小修士们能够将一直小心谨慎不肯妄动的吃遍天带进那黑泥区域,等待吃遍天的必然是一番苦战。   而后,在得知吃遍天雇了那么一群人离开第一城之后,黎凰立即带着艳骨通过一系列的传送阵来到了第一城,在发现那通往胥中之地的传送阵是连吃遍天都无法驭使的时候,那迦黑月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在失望中盘算良久之后,那迦黑月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尾随吃遍天等人而去,并在吃遍天被那些黑泥包裹成一团逃不开挣不脱的黑泥球体之后,实实在在地满心欢喜并幸灾乐祸地期待了一番。   “他会死在那黑泥之中吗?”心头窃喜驱使着那迦黑月情不自禁地凑近了观战,希望能够看出吃遍天与这强大的黑泥争斗的种种细节——那迦黑月这番举动导致了吃遍天在回转的时候,她一时之间竟没能来得及及时隐蔽。   “差点撞上。”那迦黑月带着艳骨一路往前,心中亦生出了一丝暗自庆幸的意味。“如今这天意果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第九百一十四回进入(下)   “好在他看起来心神不宁,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这是那迦黑月如今的想法,基于这种认知,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么一番折腾颇有些阴差阳错老天保佑的意味,“虽然最初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步,但是现在看来,倒是迂回得挺恰到好处的。”   “那么,老天爷会同意让我继续深入那片黑泥笼罩的区域吗?”那迦黑月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之前吃遍天的败退被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亦使得她心中原本的那些轻视之意烟消云散。   “你去试试。”那迦黑月迟疑了片刻之后,转头冲着艳骨吩咐道——艳骨如今算作是她的神使,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   “好。”艳骨完全没有推辞,直接就往那片黑泥区域中冲了进去,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一波翻涌的浪涛给卷了下去,速度快得让那迦黑月和远处盯梢的吃遍天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这呆愣了的两人方才生出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惊恐后怕之感。   “她……这就死在那黑泥里头了?”吃遍天和那迦黑月的心头同时窜过了这么一句疑问,一方面终于反应过来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矛盾在两人的心中来回碰撞,终于碰撞出了一些倾向来。   “艳骨身上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什么防备都没有就往里头冲去了?”吃遍天自己承受过那黑泥所带来的压力,以己度人,默认了艳骨的悲剧,并因此而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于是吃遍天的注意力立即就转向了那迦黑月,并生出了浅淡的杀意来——不管艳骨再怎么可笑疯魔,她和吃遍天之间也算是有了上万年的交情,算是吃遍天在这个世界上难得还能说得上话的熟人之一,所以,艳骨的生死,还是很能够牵引到吃遍天的心境的。   “这疯婆娘就算要死,也不该这么无声无息,甚至连点反抗都没有地就被那小蘑菇坑死的。”吃遍天越想情绪越是激动,于是他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   那迦黑月其实还没能从艳骨身上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便已经感受到了从自己身后直直压逼而来的夺命杀意,这杀意让她本能地就想往前方飞遁,逃之夭夭,可是如今横在她面前的,正是方才将艳骨给吞没了的无边黑泥。   于是那迦黑月飞遁的举动只是稍稍越过了那黑泥的边界,便立即转向往侧方滑去,这短暂擦边的刹那并没有引起那些黑泥的动静,这使得那迦黑月心中暗自庆幸,但是下一刻,她这庆幸便已被抛诸脑后——现在的那迦黑月只顾得上一件事,那就是“逃命”。   吃遍天紧紧地逼在那迦黑月的身后,不管那迦黑月如何想方设法地往前方冲刺,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展出种种自残加速的手段,吃遍天与那迦黑月之间的距离都在一点一滴地缩短,没过多久,吃遍天那小世界的边缘便已经与那迦黑月的小世界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重叠,甚至开始将那迦黑月的小世界给挤压得渐渐变形了。   那迦黑月心中慌乱,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如果落到吃遍天手里会是什么结果,她同样也清楚自己如今的这点斤两——就算她能够依靠黎凰留下来的太虚幻境,借着些许天意垂青而控制住艳骨,她也完全不是吃遍天的对手,她与吃遍天之间的实力差距,完全可以用没有一丝胜算来形容。   那迦黑月就算再觉得天意是站在自己这一侧,她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将自己的前途给完全地交代给天意,于是,在感受到那距离自己这肉身越来越近的吃遍天的小世界,以及那些带着吞噬之意,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小世界给完全取而代之的外来掌控的时候,那迦黑月心一横,身上的衣裳猛地崩开,同样她这具人形的肉身也是猛地崩开,而后一团七彩流霞从这自爆的中心膨胀开来,甚至将那迦黑月与吃遍天互相重叠纠缠的小世界都给碾了一个粉碎。   在这生死关头,那迦黑月居然抛下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显现出了自己的原型来。   那是一棵仿佛有山那么大的巨型蘑菇,呼啦啦地顶天立地地横在半空之中,看起来竟是想要掉头反攻吃遍天。   吃遍天被这变故弄的微微一愣,还没想到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应对,那大蘑菇便已经扇动着菌盖,在自己的身遭卷起了一阵飓风。   大量如同沙尘一样的孢子借着吃遍天的小世界在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吞噬之意,呼啦啦就越过了其与大千世界的边界,向着吃遍天的小世界中渗透进去,落地生根,转眼之间便已经是铺天盖地,甚至连吃遍天的身上也都长出了一颗颗的小蘑菇来,看起来就好像一截在阴暗树林里默默等待腐朽的矮粗树桩一样。   吃遍天冷哼一声,自己的小世界中阳光高照,那些小蘑菇立即无精打采地蔫了下去,甚至枯萎死亡,而后,吃遍天便感受到了这些濒死的小蘑菇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厚怨念——这些小蘑菇居然死得仿佛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带着濒死之际不甘不愿,甚至还有想要投胎转世却不能的执念,这些怨念汇聚发酵,短短刹那,便让吃遍天的小世界中阴气沉沉,乌云压顶。   原本七彩流霞一样的孢子变成了一片黑压压的愁云惨雾,努力遮蔽着吃遍天的感知,甚至想要将他的意识给引到到某些歧路上去。   那颗顶天立地的大蘑菇,也依然在吃遍天的前方没命一般地奔逃,不过这遁逃的速度却比人形快上了不少,时不时地还左右摇摆,想要给后面依然没有放弃追逐的吃遍天带来一些误导。   “呵呵。”对于那迦黑月的这么一番垂死挣扎,吃遍天以冷笑应对。   吃遍天的小世界在闪现了数次之后,突然就停滞在了半空之中,当中的那些由那迦黑月带来的阴气汇聚成了一道小小的龙卷风,在吃遍天的手心之中盘旋如同玩物一般,而前方不远处的大蘑菇全身一颤,竟似是被拿捏住了命门,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这真是送上门的要害。”吃遍天冷笑着说道,“当初我为了应对你这蘑菇真身,可是想了不少主意呢……那会儿没来得及用上你就已经俯首认输,这一回,可得让你好好体验一番了。”   吃遍天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足以让那迦黑月化身的那棵大蘑菇颤抖得如同筛糠一样,下一刻,吃遍天一挥衣袖,他手中的那道龙卷风便已经飞溜出去,如流星一样向着那一片黑泥的区域飞去,而那迦黑月亦仿佛被五花大绑后又以绳索牵引,身不由己地紧紧地跟在那道龙卷风的后方,无力反抗。   “既然艳骨被这黑泥吞噬了,那么为了替艳骨报仇,少不得得将你这罪魁祸首也塞进这黑泥之中了。”吃遍天哼哼了两声,负手而立,远远地跟在那迦黑月所化蘑菇的后面,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那迦黑月的菌盖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向着吃遍天求饶,这过程中甚至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看起来竟着实有些可怜的模样——当然,这些可怜还打不动吃遍天。   吃遍天的表情渐渐凝重,他当然不是觉得将那迦黑月给塞到黑泥里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他是想要试着以这么巨大的那迦黑月为屏障,吸引那些黑泥的注意力,好让自己能够找到机会往那黑泥之中深入——在那迦黑月爆出原型的时候,吃遍天的心里抱持着的便是这么个念头了。   ……   吃遍天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迦黑月那山峰一样庞大的躯体在越过那黑泥的边界的时候,那些黑泥居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有那么个庞然大物从它们上方掠过一样。   然而当吃遍天紧跟着那迦黑月越界之时,那些黑泥立即活转过来,再度铺展出了铺天盖地的攻击,这些攻击虽然也有不少擦过了那棵大蘑菇——毕竟那么巨大的存在搁在那种密集的进攻之中总是难免被误伤的——但是这些攻击所针对的重点,自始至终,就只有吃遍天一人。   吃遍天匆忙闪躲,前进后退,最后竟试图躲到那迦黑月那菌盖之下,然而这些动静却都没有作用——一团黑泥化神成了一条带着翅膀的黑蛇,咻地一下削过了如今蘑菇模样的那迦黑月,将她的菌盖给拉开了一道巨大的裂隙,而后一头钻了进去,将吃遍天连同他的小世界一起给叼了出来。   吃遍天再度陷入了与黑泥抗争的要死要活的挣扎之中,无力去分心控制那迦黑月,于是那团由吃遍天捏出来的那道龙卷风四下消散。   那迦黑月重获自由,其本体虽然已经残缺不全,但还是努力蹦跶着挣脱开来,远离了这一片动荡区域。 第九百一十五回海中月(上)   “这些黑泥为什么不攻击她?”吃遍天再度挣扎逃窜,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之后,远远张望,只看见那棵巨大的蘑菇早已经窜到了天边,一副逃出生天的欢欣喜悦之态。   “难道这是单乌给她留下的后门?”吃遍天皱起了眉头,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依然翻滚着的黑泥上——有两朵小蘑菇正从黑泥之中冒出头来,靠在一起,看起来一副长势良好的模样。   “又或者……因为她不是人?”吃遍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依稀记起了当初单乌对他描述过的有关黑泥的种种——那些黑泥上面会长出植被来,装出一副正常岛屿的模样,并以这些植被来诱捕一些不明所以的生物。   “所以,蘑菇可以进去吗?”吃遍天死死地盯着那两朵小蘑菇,只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又被人给耍弄了一通。   ……   那迦黑月维持着那蘑菇的姿态在黑泥的上空逃之夭夭,眼见自己总算是摆脱了吃遍天的追捕,暗暗松了一口气,便想要再度化为人形,却没想刚冒出来个脑袋,下方的黑泥便开始警觉无比地蠢蠢欲动,吓得那迦黑月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因为他的特许,而是因为我这蘑菇的本体……这些黑泥上面能有这些小块的植被存在,足以说明其不会对植物做出反应。”那迦黑月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一棵蘑菇的模样也做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能将裙摆一样的巨大菌盖给扑腾了两下,而后认定了方向,往那标记之中的胥中而去,身后带着丝丝缕缕如同彩缎一样的七彩流霞,看起来仿佛是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水母。   “不论如何,能够避开吃遍天总是好事。”那迦黑月一边前行一边自我安慰道,“并且,如果能够见到黎凰抑或单乌……哈哈,或许能给她带来一份不大不小的惊喜啊。”   “不管是黎凰还是单乌,都一定没能想到过我这本体是能够得到这些黑泥的豁免的,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在这些黑泥之中再埋下更多的后手。”那迦黑月想到了黎凰在看到自己这本体后可能会有的表情,微微生出了一丝愉悦之意,甚至连暴露出本体的尴尬与不适都消散了不少。   “只是,艳骨她……似乎仍未彻底死去……”那迦黑月感知着自己拥有的那些信力,来源于艳骨的那一点虽然黯淡了不少,但是依然顽强地明亮着,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与来源于单乌的那一点遥相辉映。   ……   艳骨确实还没死透。   黑泥深处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巨大压力足以媲美世上一切封印,死死地压制着艳骨的一切反抗的举动,同时那些黑泥不断地侵入着艳骨的身体,不断地改变着其生而为人的本质,令其处在了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之中,并且将她一点一点地往更深处拖拽而去。   艳骨的意识依然清醒,但这显然对应付眼前这境况毫无作用。   如此这般,不知道过了多久,艳骨已经没有了所谓上下左右的知觉,她只觉得自己这肉身上附着着的筋肉都在这黑泥的作用下如死去许久的尸身一样开始腐败剥落,最终只留下了一副干干净净的骷髅架子,然后,艳骨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那么对劲的地方。   “我的意识……是不灭的存在?”艳骨察觉得到那些试图改造自己这副骷髅骨架的黑泥们的每一丝的举动以及这些举动的意图,她甚至早就已经放弃了反抗的举动,并做好了彻底化身为这些黑泥控制的傀儡的准备,于是,当她发现自己的意识依然清晰,并且依然死死地附着在自己这仍未散架的骷髅骨架之上,没有一丝半点被影响的迹象之后,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要控制这副骷髅骨架做些什么了。   于是,这么一副深埋在黑泥之中的白骨骷髅,在长久的安静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动了动手指。   然后这只手开始缓缓地握拳,又松开,反反复复,而那些粘附在骨骼上的黑泥在稍稍的反抗之后,竟渐渐地就被艳骨的意识所同化了,于是艳骨这副骷髅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并且全身的关节都开始颤抖了起来——那些被艳骨同化了的小部分黑泥居然开始试图反击周边黑泥的压逼之力了。   就这样,在艰难地扭曲成了种种非人的姿态之后,艳骨勉强掌控住了自己这副骷髅身体的大部分关节——这成果让艳骨觉得自己似乎是重新找回了肉身,于是艳骨重新生起了求生的欲望,觉得自己只要努力下去,或许有朝一日能够从这黑泥之中挣扎出去,重见天日,更重要的是,重新回到那迦黑月身边。   ——艳骨现在残留的这缕意识显然完全被那迦黑月所填满了,而这也正是那迦黑月依然能够感知到那点顽强的信力的缘故。   当然,同化那几处关节之处的黑泥和真正挣脱这黑泥之海之间还有着仿佛凡人登天一样的距离,不过这存在的距离和跨越这些距离所需要的时间对如今的艳骨来说本就毫无意义——只要这缕自我意识不灭,她就能够耗得起。   “我做得到。”艳骨这附着在骷髅之上的意识之中生出了一丝决绝之意,她将自己手里握着的这一线生机归结在了那迦黑月的神明之力上,或者说,她现在是彻头彻尾死心塌地无比坚定地相信那迦黑月所提点的那些以人心执念成就神明并对抗天意的道理了,所以她觉得自己能够留下这缕清醒的意识正是因为她对那迦黑月这人间神明所怀抱的信仰之力。   而真正造就这一切异样的根源其实是单乌的血肉,只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早就被艳骨远远地抛弃在了记忆深处。   ……   对吃遍天所在的这个世界而言,艳骨死,那迦黑月遁逃,黎凰不见露面,千鹤一如既往,琉国小皇帝和明泽这两人野心勃勃,在那片汪洋之上掀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杀戮,那些深海之中的鲛人亦在种种风波之后出现在了世人眼前,展现出了他们所拥有的巨大财富。   吃遍天,还有那群曾经体会过单乌血肉的饕客们到底还是陷入了一种生无可恋的状态,他们执着地想要突破那一片不明所以的黑色泥淖,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力不能及——这种挫败感让这些人消沉了不少,也消停了不少。   于是,随着事态的发展,珍荟楼和摘星楼的风头渐渐就低落了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往着更加繁盛的方向发展着,看着竟有些欣欣向荣的意味——琉国的小皇帝因此而意气风发,只觉得这世间一切都可以被自己掌控在手中。   而在寂空所在的那个世界之中,寂空有那魔神暗地里的扶植相助,于是佛魔岛在接连挫败了甘露寺的进攻之后,如今已经真正成为了一方势力,吸引得那些原本就是墙头草的修士们争先恐后地加入,于是其壮大的速度变得越发惊人了起来。   于是这整个外海修真界中四处都充斥了不知道是佛是魔的存在——说是佛,他们如魔一样蛊惑人心无处不在,如魔一样逼得人丧心病狂情义颠倒;说是魔,他们却又摆出了一副对这世间芸芸众生充满慈悲的姿态,甚至连杀戮都是为了将那些凡人们从苦困之中解救出来。   天涯海阁和天极宗在短时间的嚣狂过后相继沦陷,除了一些个下落不明的关键人物之外,其中弟子已经悉数成为了佛魔岛的信徒,大大小小的雕像已经矗立在了这些原本宗门的遗址之上,接受着那些人早晚膜拜。   蓬莱如同死了一般,虽然始终没有人能够攻打进去,但是蓬莱内部的人却也没有一个人从那层屏障之中出来,并且在这日复一日之中,人们终于发现了蓬莱的异样——蓬莱之中,那些人的各种动作,交易的货物,时不时发生的争斗……等等等等,每隔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完完整整地重复一次,看起来好像是个难以开解的死循环一样,又或者只是一场做给世人看的大戏正在反复上演。   于是,在这长久的观察和试探之后,“蓬莱已死”这个结论,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而后,佛魔岛以及那些已经疯魔了的修士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大敌人。   ……   虹霞岛的深处,鲛人明月,终于在这天下大乱之中,重见天日了。   虹霞岛确实是难以摧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找死的修士们无法深入,更不意味着他们会无能地发现不了明月的存在。   ——一个被封禁的化神境界的强大存在,足以吸引这世上所有人的目光,而明月就算能够利用她那天赋之能将那些汇聚来虹霞岛的气势汹汹的修士们化为平和无害之人,也无法阻断那后继而来的绵绵不绝。   于是越来越多的修士们开始想要验证明月的存在,想要试探明月的实力,想要将其度化成佛或者引诱成魔,于是这虹霞岛一时之间,竟是喧嚣无比 第九百一十六回海中月(下)   有的时候,争斗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可以避免的。   于是,虽然明月一直低调地存在于虹霞岛中,也没有想要出面挑衅那些修士,但是还是因为自身强大的实力,就这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强大,不受控,非我族类——在蓬莱当缩头乌龟的这段时间里,明月代替蓬莱,承受了这些修士们最为执着的攻击。   人们开始齐心协力地围攻虹霞岛,动用各种手段,甚至往那海水之中投入了各种上千年都未必能够淡去的毒素,这些手段都被明月一一化解,直到有那么一群人开始动用攻心之术——这些人在虹霞岛的周围布下了一圈子幻阵,并试图以这幻阵来诱使出明月心中的破绽。   布下幻阵的那些人也都是阵道高手,并且,为了达到最好的功效,此人更是查阅了有关明月的种种传说——事情可以被追溯到许久许久之前,那一位定下这天地间修真界规矩的高人仍旧存留于世之时。   而后,这些人欣喜地发现,这个鲛人的心中破绽,简直如同阳光下的金山一样,明晃晃地一眼可见。   于是,一幕幕往事被强行重现在了明月的感知之中——同伴们被人类欺骗,追杀,围剿,驱逐到更深的深海,却又被从深海之中逼出,成为了一处处珠场之中被豢养的普通妖兽,被驯化到了甚至连最最普通的凡人都能够手持鱼叉将其压制的地步,而后每逢月圆之日,鲛人泣珠,为过往她们曾经有过的荣华与自由,更为了丰满那些圈养她们的凡人们的腰包。   明月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她接受自己的命运,并愿意以这种自我惩罚的方式来赎还自己犯下的罪过,却并不代表她能够接受有人将这些过往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面前提及,不管这种提及是通过所谓的幻阵,还是仅仅存在于言语之中的挑衅。   于是,虹霞岛上,让人沉迷的歌声响起,那些一直想要将明月逼出来的修士们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歌声所控,而后自觉自动地沉入了深海之中,放弃了对于自己这肉身的一切控制,任由这深海之中的妖兽,或者一些奇形怪状的食肉鱼类,将自己的肉身吞吃殆尽。   在这样惨烈的损失之下,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之前的一个认知误区——明月的这个鲛人只是被困,却并不是真正的被镇压被封禁,她的实力仍在,并且,这海洋之中的一切活物,都会无条件地服从她的命令。   ……   虹霞岛以及其周围的海域渐渐成了这外海修真界中争斗最为激烈的所在,以至于甘露寺那一头的僵持这一时半会的都没人关心了。   就在这虹霞岛的战事终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佛魔岛上那尊佛像亦终于有了反应——佛像的姿态没有改变,但是在朝向虹霞岛的方向上,一张脸凭空在那佛像的脑袋上生出,与原先的面目重叠在一起,看起来仿佛某个连体的怪胎一样。   这张新生的面孔冲着虹霞岛的方向开始诵经,经文无声,却如甘霖一样洒落在包围虹霞岛的那些人的身上,令他们的修为突飞猛进,甚至能够定下心来,抵抗明月那些歌声的影响。   “只要心怀信念,佛祖便会保佑我们的。”这些细微的改变给了这些修士们极大的信心,亦使得他们每天那向着佛魔岛方向朝拜的举动变得越来越虔诚越来越正式,甚至因此而发展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规矩和礼仪,譬如必须要在某个时辰,必须要有供桌,要上三炷香,要有贡品,要沐浴更衣,要穿某些特定的衣服拿着某些特制的法器,磕头要五体投地,手心脚心背心要朝天……诸如此类。   信徒与神明之间是互相影响的。   这些信徒们的虔诚会让寂空那人间神明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和纯粹,而寂空力量的增强,则会让他的那些信众们生出更多的依赖之意。   于是,在这短短的一段时日过去之后,虹霞岛附近的这一群修士们的身上,居然一个个全都生出了佛光来——虽然这佛光看起来有些黯淡,偏向于白金之色,甚至内里还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但却是起到了货真价实的作用的。   明月被这种不纯粹的佛光惹得越发不安,她始终觉得这种佛光带着一丝污秽不祥之感,甚至遥遥地指向了这个世界的终结——一个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死寂的终结。   终于,在那些修士们的又一次挑衅之中,明月怀抱着的对这天下苍生的莫名的责任感,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冲破了这困住自己的牢笼。   虹霞岛就这样哐啷哐啷地晃动了起来,好像有亿万条锁链正在碰撞敲击,或者被拖过冷硬的砖墙地面,除此之外,甚至还混杂着一些仿佛在强自压抑的痛苦的呻吟,漫长的时间过后,明月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密切关注,甚至是多番阻拦之下,突然消失在了那虹霞岛底部的洞窟之中。   这整个过程之中,虹霞岛居然安然无恙。   而当明月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时候,伴随着她的是从海底深处翻涌而出的滔天巨浪,这浪头只是一个起落,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吞没了数百条性命。   然后,明月便御使着这波浪头,往佛魔岛的方向游了过去,与那佛魔岛上的伪佛正式对上,并开始真正地争起个你死我活来了。   ……   甘露寺决定趁着佛魔岛与那巨大鲛人纠缠得难分难解的这个机会反击,于是有人想到了那又一次死而复生的佛子单乌,便派人往那佛像脚下的誊经阁而去,希望能够将单乌请出,并由他来率领甘露寺的队伍,毕竟之前的那堆胜负已经证明,甘露寺中的那群长老,的确是不适合带领队伍出去跟人打仗的。   而后这些和尚们便惊诧地发现这誊经阁不知何时竟是完全地封闭了,门打不开窗打不开,更别说砸开那些外墙了,只有屋子里一团正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光团,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息。   “这……佛祖是在暗示我们固守甘露寺,并且一直等下去吗?”有人根据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如此推断着,在其他人的苦思无解之后,这个解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这个时候,围在甘露寺外围的修士们,其实已经不比当初围困蓬莱的人数少上多少了,毕竟在这片外海修真界中,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不知入魔还是成佛的到处打打杀杀“替天行道”的修士们。   对甘露寺来说,如今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甘露寺的和尚们足够清心寡欲,也晓得该如何随遇而安,除此之外,由于甘露寺的和尚们一直以来都是受到别的宗门势力的排挤,导致甘露寺大多数时候过的都是自给自足的日子,所以这短时间之内的对峙和包围,根本不会对甘露寺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   当然,与世隔绝的时间长了,就算是这些最能忍饥挨饿无欲无求的和尚们也会生出种种不安的情绪来,毕竟眼下他们所经历的这种与世隔绝并非自愿,所以,这也是为何那些甘露寺的长老们愿意将那所谓佛祖的指点解释成“等待”二字——被围攻之时的等待,意味着更多的绝望;而被佛祖指点的等待,则意味着有朝一日的苦尽甘来。   同时,这群和尚们也开始派人日夜盯守着那誊经阁中的每一丝异动,以防自己等人的疏忽大意,让自己等人错过了佛祖的无声暗示。   ……   那河岸边炖汤的老太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端着一碗汤水去浇灌已经化成女孩模样的人形树木的单乌,每次浇完水后,老太婆都会默默无声地盯着那小女孩儿许久,仿佛要将她的面目完全刻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小女孩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眉宇之间那些曾经被荆棘带来的愁苦忍耐之色已经消失,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展现出来的已经是一副安然沉睡,甚至可能还做着美梦的模样了。   “我的乖女儿。”老太婆总是在伸手轻抚这小女孩的面颊的时候如此说道。   而在确定了那小女孩身上发生的每一丝变化之后,那老太婆便会咧嘴笑开,脸上的皱褶在这个时候仿佛绽开的菊花,每一道深沟都清晰得让人难以忽略。   这是一种甚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慈爱表情——或许除了那老太婆自己,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种笑法表达出来的是她对于那小女孩儿的怜惜与疼爱。   接着,那老太婆多半会弯下腰,比划一下那小女孩儿下半身那些木质的高度,继而蹲下身子,去试探一下这小女孩儿的脚下根系的成长状况,并再三确认着那已经化为根系了的单乌的死活。   “真是顽强啊。”老太婆感叹道,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这根系之中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脉搏之声——单乌的心脏依然没有停止跳动,他的这条命,还没有彻底地交代出去。 第九百一十七回存在的“我”(上)   女孩子身上的木质终于只剩下了脚背上连着的那一层。   于是那老太婆在浇完了例行的汤水之后,伸出了两手,按在了那小女孩儿的额头上,下一刻,这两只手上如干旱龟裂的土地一样,裂开了无数创口,这些创口之中有暗色的液体流出——这是那老太婆的血液,甚至混杂了一些这老太婆的精魂灵魄。   这些液体一沾到那小女孩的身体便渗了进去,于是那小女孩的皮肤上开始荡漾起了一圈圈的水光,甚至隐隐有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声音传来,同时那老太婆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痛楚的表情来,显然这些消耗对她来说也并不好受,而她只是凭着心中的一口气,继续咬牙切齿地勉强受着罢了。   小女孩那仿佛白玉雕就的面颊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血色,心脏开始跳动,胸口生出起伏,而后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居然就这样在那老太婆的手心中睁开了双眼。   老太婆感知到了自己手心的动静,面上露出了那不怎么好看的狂喜之色,双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又期待又害怕失望的情绪,直到那小女孩儿一直高举着的仿佛拥抱天空一样姿态的手缓缓落下,并搭在了那老太婆的手腕上之后,那老太婆方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想做的事情,已经成功了。   老太婆顺着那小女孩儿搭上的小手上所传来的微小力道移开了自己的双手,于是那小女孩儿睁开了的明亮的双眼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老太婆的视线之中,带着一丝蒙昧,一丝纯真,一丝无措,更有一丝天然而生的亲近之意。   老太婆嘿嘿哈哈地笑着,手上的创口开始合拢,不过她的手却并没有离开那小女孩的面颊——那活生生的属于一个活人的质感,确确实实地让这老太婆爱不释手。   “喊我娘亲。”老太婆细细地打量了那小女孩儿良久,方才如此说道,并且将“娘亲”这两个字给反反复复地重复了数遍。   小女孩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歪着脑袋,以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跟着那老太婆开始重复起“娘亲”这样的发音了。   而这么个称呼一出来,老太婆便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女孩儿开始有了更多的表情,能够说话,能够思考,如果不是因为双脚一直扎根在地面上的话,她简直就仿佛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小女孩儿喊那老太婆娘亲,那老太婆也悉心地照料着这个小女孩,为她梳头,替她打扮,甚至还教她读书认字,这一老一小两个存在,在这荒凉河岸边,竟真的仿佛一对母女一样,情深意重了起来。   “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呢?”这几乎是每一个孩子都会向自己父母提出的问题。   老太婆迟疑了片刻,方才开了口:“你父亲的骨肉,你母亲的血,糅杂在了一起之后,方才成就了你。”   “我还有父亲?”小女孩儿在弄清楚了父亲的意思之后,惊讶地问道,“他也像母亲这样吗?”   “他啊……”老太婆迟疑了片刻之后,抬手在一旁的河水中一引,一道水流“咻”地窜了出来,在小女孩的面前成就了一面水镜,那水镜之中,单乌的面目缓缓浮现,冲着小女孩儿微微笑着,满眼的宠溺之色,似乎是真的视这小女孩儿为掌上千金一般。   小女孩一时之间竟看得愣住了。   小女孩自从有意识以来,便长在这一片河岸边上,一步也不能移动,目中所见,皆是那种双目空茫不知所措的魂魄,唯一算得上活物的就是自己的娘亲了,可是坦白说,就算那老太婆是自己的娘亲,那小女孩也不是很能够从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感受到什么情绪来,所以眼下,当她见到了水镜之中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干净清爽的人影形象的时候,竟是觉得有那么一片全新的天地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一般,甚至连这岸边的枯燥风景,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于是那小女孩儿情不自禁地开始对着那面镜子中的人学起了表情来,她的这些细微的动作被那老太婆看在眼里,于是那老太婆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之后,水镜之中就多出来了另外一个人影来,这人影从单乌那身影背后缓缓浮现,有些像背后灵,不过给单乌带来的却是一种仿佛港湾一样的包容感,让那个单乌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眷恋不舍的表情来,并且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去与那女子对视——这两人之间流转的情愫,与其说是一对恩爱夫妻,或许反而更接近于孩子与母亲,信徒与神明的,充满敬畏与被敬畏,仰望与被仰望,慈爱与被慈爱的……诸如此类的温情。   那女子的面容从朦朦的白光之中变得清晰了起来,那赫然正是那迦黑月的面庞。   镜中的单乌稍稍后退了一步,对着那迦黑月深深地跪拜了下去,同时口中喃喃念诵着经文,一副无比虔诚的模样。   “这是你娘亲年轻时候的模样。”老太婆的声音在小女孩的耳边响起,小女孩有些吃惊,看了看那镜中高高在上仿佛神仙一样的美貌女子,又看了看一旁满脸皱纹佝偻着身体的老太婆,看得久了,竟真的就看出来一丝相似来。   “娘亲,我想听听父亲还有你的事情。”小女孩儿问道,而这同样也是每个孩子都会好奇的内容。   ……   单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是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躯体没有意识魂魄,但是他确实是存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单乌那混沌的意识之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也正是因为这道光,让单乌在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方式——有人还记得他,所以他仍旧存在。   这一点亮光继续指引着单乌意识的回归,然后他渐渐就开始感知到了自己在他人的记忆之中都是怎样的一副模样,或者狡诈,或者愚蠢,或者斤斤计较,或者大方慷慨,或者阴狠毒辣,或者莫名其妙地心慈手软……   然后,他渐渐地就将这些个认知和各个不同的人给一一对上了——那些还记着他的人,有璎珞,有王怀炅,有寂空,有蓬莱宗主,有那迦黑月,有千鹤,有吃遍天……有那个满脸皱纹的熬汤老太婆,还有那个从自己的肉身之上成长出来的,应该是自己“女儿”的存在。   “我?”这种仿佛游走于他人内心之中的感受让单乌颇有些不安和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的这点知觉,仿佛是汪洋大海上一片破碎的波光,虽然星星点点得颇为美妙,但却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跟脚,不管是月光的黯淡,还是波浪的平息,风浪洄转,又或者是一条跃起的鱼儿,都可以让这片波光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单乌的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他眼下的思维推动着他想起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黎凰。   “黎凰呢?”单乌在认知到“我”的这种奇葩存在之后,想起了那个一直以来,和自己是不离不弃的美貌女子——那么长久那么深入的互相陪伴,到最后两人几乎就这样融为一体的存在,怎么可能消失得如此彻底呢?   然后,单乌就觉得自己这么个莫名的存在的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浮现,而后是那玲珑凹凸的身材,还有那嘴角勾起的清浅笑意,以及那眼中闪烁着的嘲讽之意:“看起来,你还是离不开我啊……或许我对你的价值,比我之前自以为的还要高得多呢。”   “这是什么情况?”单乌的念头转动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法从那种完全虚无的状态之中改变些什么,在看到黎凰之后也无法按照她的手段凝出什么人形来,于是只能无奈地向黎凰请教着,却不知道黎凰是不是真的能够接收到自己的所思所想。   好在这点担忧还是不需要存在的,黎凰不但接收到了单乌的念头,还顺手将那念头化成了一个单乌的模样,使其站立在自己面前,如同之前黎凰识海之中,那一个个单乌意识所化的人形一样。   “不得不说,不管本质是什么样的状态,都还是弄成这样,以人形面对面地交谈比较自然。”黎凰一边让那个单乌摆出了端坐饮茶的姿态,同时安放好了那些桌椅茶盏,一边摇头苦笑道,似乎是在感叹自己生而为人的一堆怎么也无法改变的明知道已经毫无用途的习惯,譬如呼吸,譬如心跳,譬如与人面对面地对话交流,譬如,硬生生地在任何情况任何场合之下,都凝化出一个人形的模样来,然后再硬生生地另那个人形如同活人一样行动思考……   “确实有些多此一举。”单乌的念头从那个人形之中以语言的形式表达了出来,看起来与之前的那些个意识体分毫无差。   “但是,这样的状态,也确实会让人安心不少。” 第九百一十八回存在的“我”(中)   “哈哈,安心……你连实体都没有,还有个什么心?”黎凰抓着单乌的用词嘲笑了一句。   “意会而已。”单乌回答,片刻之后也是自嘲一笑,“好像你我连意识都不是呢。”   “确实如此。”黎凰认可了单乌的自我否定。   “那么,你是什么?”单乌率先提问。   “我是天魔。”对面的黎凰如此回答,脸上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单乌会有此一问。   “我又是什么?”单乌继续问道,他也莫名笃定黎凰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天魔。”黎凰如此回答,“不同之处或许在于,我有能够操控我命令我的存在,有一个可以化生千万的本源意识存在,而你却并没有这个本源——换句话说,眼下的你比那群构建成小苍山的破碎意识都不如,因为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的。”单乌不得不承认黎凰说得极有道理,因为他依然能够感知到各种流窜着的破碎的念头,却根本没有办法整理出个条理,而他之所以还能和黎凰之间对话,其实主要也是依赖了黎凰那刻意的引导之力,换而言之,现在的单乌就是一群触须被剪掉后团团乱转的蚂蚁,而其中的那么一只,被黎凰拿捏了出去,并套上了以个驯兽环,塞进了一根直通通的麦管里,这才强制性地理顺了一道直线的思维。   “说起来,我得先向你道个歉,你的那些个单独的意识体,已经全部被我从我那识海之中驱散了,因为我得先行明确我自己的存在。”黎凰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觉得我这么做有何不妥,毕竟,如果不是我的逼迫,你的那些意识体,只怕早就互相残杀,而不会如同眼下这般,真正地贯通诸界来往无碍了。”   “什么意思?”单乌继续问,黎凰却没有顺着这个问题给出更多的解释,只是摊手表示自己如今无法插手于单乌的修行,以及这是只有单乌才能够真正理解,并且能在此之上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的诡异状态。   “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了些什么,以及如今的我是什么样的状况。”黎凰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是让单乌能够接收到更多的讯息而已。   “你的那些意识在我的识海之中造了反,想要对我取而代之,所以,我动手镇压了他们。”黎凰开始解释着前因后果,“然后,托你的福,在那争斗之中,我终于领悟到了该怎样才能驭控那万千天魔,怎样才能真正地在本我与天魔之间化出上下阶层,怎样在能在各种迷惘混乱的理念之中,坚持住这本我意识的存在……好吧,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就是,我终于悟透了天魔魅舞之术最紧要的关键,从此以后我即是我,再非他人,而那些分散于人心之中的天魔,便将是我未来所要构建的世界的雏形。”   “哦?”单乌其实没怎么听明白黎凰的这些陈述,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黎凰散发出来的自豪之意,受其引导,于是那单乌人形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由衷的贺喜之意。   “总之,现在,如果我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将你也收归我的那群天魔之中。”黎凰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但是随即她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是我在认真思考过后,认为这种行为等于是在找死,所以虽然遗憾,还是不得不选择放弃……毕竟,就我这一路陪同你的经验看来,每一个试图操控你的人,最后都被你在绝境里翻了盘,而他们自身都落了个被彻底湮灭的下场——我可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呢。”   “该感谢你的自知之明吗?”单乌能够察觉到黎凰的善意,微笑颔首,以展示自己的识趣。   “而我在驱逐你那些意识的过程之中,亦发现了一些事实,似乎可以对如今的你有些帮助。”黎凰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当初那识海之中所化的那些独立意识,或许是你在其他人的眼中所展现出来模样的投影。”   “愿闻其详。”单乌挺直了脊梁,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不知道这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总而言之,你这个人,在其他人的心目中是什么模样,你的那堆意识之中便存在有什么模样的孤立个体——在春兰眼中,你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甚至能够成为她的神明的存在,所以你的意识之中有那么一个又念旧情又宽宏大量不计较那些细微恩怨的自己;在璎珞眼中,你是个能被她轻易掌控但是又充满了神秘感的家伙,所以你的意识之中才有那么个神神叨叨喜欢一会儿装乖一会儿又对着什么事情咬牙切齿的自己;在王怀炅眼中,你一直是当初那个心怀善意,又智慧又博学简直是个完人的家伙,所以你的意识之中有了那么一个佛子;在那迦黑月眼中,你是个又可怜又可憎的能够引起她的极端母爱的家伙,所以你的意识之中才有了那个可以成为她的神使的存在……而在蓬莱宗主,在吃遍天,在其他的谁谁谁的眼中,你是一个颇能带来趣味性的小小蝼蚁,所以你的意识之中,还有那么些个渺小又不甘心的自己……”   “在我眼里,你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难以捉摸难以断定,所以,你的意识之中,并没有某个切实的‘我眼中的你’存在。”黎凰说着,嘴角突然一勾,“但是,我现在很有些自大地认为,当初,一切都还正常的时候,正是因为我的存在,你的那些个各自独立的意识,才能够自如地存在于你那识海空间之中,并且随心所欲的变换——因为那才能够算是相对完整的我眼中的你。”   “所以,你的肉身与识海仍旧关联着的时候,我觉得你那些意识能够自如地在那肉身之中转变的事实虽然奇葩,却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所以你的那些意识才能够一直平和共处,甚至同心协力地度过难关。”   “但是,当你的肉身带着某一个单独的意识与我,以及你的那些其他意识被彻底分开之后,我便忍不住开始疑惑起你这肉身与意识之间的关系,甚至开始疑惑起我与你之间的关系,甚至开始觉得你是我我是你……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那些散碎意识终于生出了野心,想要将我抹杀,想要互相之间争出个高低,想要搞出一个天下大乱,甚至还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一个我来……”   黎凰说到此处,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无语,半晌之后方才继续说道:“我不过是生出了那么一个念头,觉得你我都是足够自私的同一类人,你的识海之中,就照着我的模样直接化出了一个人形来了,那人形可着实将我吓得不轻——我甚至以为我这么一道本源意识,真的就要被你留下的那些意识个体们夺舍了呢。”   “看起来没有成功?”对面的单乌反问了一句,他的双眼有些空茫,似乎正在努力消化着黎凰口中传达出来的讯息。   “要是成功了,我就不是我,你……大概也就继续在无知无觉之中等待着某天的灵光一闪吧,又或者是有那天顶上的存在的指引和看护。”黎凰撇了撇嘴,不屑的笑意淡了下去,并显示出一种有些后怕的表情来,“这可真是我的生死大劫啊,我至今都不敢想象,如果我没能悟透这一点,现在的你我都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好吧,你毕竟有老天保佑,多半仍有机会,而我,大概真的会化身天魔,彻底迷失于这世道人心之中吧。”   “你将我视作天魔应对,所以才悟出了这些前因后果?”单乌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黎凰点头,“其实我这也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了。”   “其实这事情回想起来也颇为玄妙,那个时候,我将我那识海空间整个儿封闭成了一片囚笼,想要将每一个你的意识个体都封禁起来,就算不能抹杀也要加上一层层的封印让你老实下来,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应对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意识个体——任何手段都不行。”黎凰唏嘘地说道,而后伸手拍了拍胸口,仿佛要用这种动作来平复一下自己在那会儿不安到如同惊涛骇浪的内心,“我以为我与另外那个‘我’大概就只剩下同归于尽一条路了,我甚至想象了一下我是不是也会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消失后又重生死来死去死出个纯粹的自我……我都已经为这样的局面做好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那个时候,你的某一道被我封禁起来的意识,居然真的就找到了一条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通道。”   “你跟我说,所谓的内外本是相对,任何一个位置都可能在某个意义上的牢笼之内,同时也在某个意义上的牢笼之外——我一直以为那是你那些意识的狂言妄语,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第九百一十九回存在的“我”(下)   “你的某道意识,在走投无路之下,居然跑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识海之中。”黎凰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惊叹的神色,似乎直到现在她都没能从这种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是的,那是一个曾经将你视为神明的云梦泽的小卒子,他似乎是在被吃遍天逼问一些有关胥中这片地儿的消息,所以他回忆起了你,而你便也趁着这个机会,潜入了他的识海之中,而他,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察觉。”   “我在那个瞬间甚至有了一种重新与你结合并成为了两个世界结点的错觉,我甚至以为你在佛祖那头已经找到了方法带着意识和肉身重新回归……我那个时候差点就欢呼着想要求你来收拾残局了,结果却发现那道意识连接的另一头,居然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小修士……”黎凰形容着自己当初那大起大落的心境,继而摇头苦笑,“我那会儿正在不知所措之中,竟是茫然失落了许久,方才意识到那条通道的价值。”   “还记得我成就元婴之时的境况吗?这天底下的人,十有**,都已经成为了我的裙下之臣,成为了我所控制的天魔的宿体,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顾忌着自己的实力,觉得那些天魔很有可能会令我迷失,让我不知道何谓本我,于是我选择了暂时将那么一条道路进行搁置……却没想到,我撂下的这条路,竟被你拾了起来。”   “我终于意识到这其实才该是我的本行,而不是你的。”黎凰将话题重新转到了单乌的改变上,“所以我开始试着将那一个你发生的事情传达给其他被我封禁住了的你,然后,他们全部都找到了自己的去处。”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蛮壮观的感受。”黎凰向单乌坦白,“好像我是一个帝王,指派着手下的干将去开疆拓土,而那些将士们也不负众望,居然真的就给我将那一片片崭新的土地给奉献了上来,让我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更奇妙的人心。”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你,所以每一个你都有着无比明确的去处,而我亦总算是知道为何你的识海之中会有那么多看起来相似但又有微妙不同的你存在了。”黎凰说到此事,还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念叨了一通,显然想出来这么一个结论,对她来说着实是一件能够刻在石碑上着重宣扬的丰功伟绩——黎凰,她这么一个一直以来都在接受单乌引导的存在,一直以来都只是个正常人只能理解正常人的世界的存在,居然就这样发现了单乌这种怪物的识海的本质!   要知道,就算是单乌自己,这会儿显然也根本没能想通透那些个构建成自己识海的独立的自我意识们,究竟与自己的本我,与自己所接触的这两个大千世界世界有什么关联呢。   “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些独立的‘我’都是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不该被合并也不该被抛弃……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道理。”良久的沉默之后,单乌终于对黎凰的这些解释给出了回应,而这个回答,其实也在黎凰的预料之中。   于是黎凰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起来,她甚至幸灾乐祸地开了口:“知道吗?我现在真的能够控制住你的一切,甚至包括你现有的思维能力和思考方向,将你当做我手中最为听话的卒子……可以说,我让你想什么,你就会想什么,让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而这个过程之中,你却一点都不会感受到被控制。”   “我完全可以以真正的天意一般的超卓地位,来一步步地安排你的未来。”黎凰唏嘘感叹道,“这真的是很了不得的诱惑,只要一想我就会为此心动,然而我依然坚定地选择了放弃,所以……你可千万要走出一条让我难以想象的道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好。”面对黎凰的这番请求,单乌无比自信地点了点头,只是这点头之时的情绪和决断,到底有多少是因为黎凰的引导,那就是另外一个复杂的问题了。   ……   “我跟着你那些四下里流窜的意识去窥视过那些人的识海。”黎凰向单乌坦白,“同时我也终于醒悟,那个和我一般模样的你,其实正是我在自我迷失之中,生出来的又一个你。”   “无中生有,天魔万相……我是真没想过,这句话会以这样的形式表现出来。”黎凰努力地想要向单乌表达自己的一切感悟——黎凰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单乌能够从眼下这困境之中走出来,并且再度走出一条让人能够高呼“想不到”的道路来。   而对面的单乌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方才问出了一句:“现在的我,以及我的念头,是不是只能算作是万相天魔之中的某一相?”   “似乎是呢。”黎凰点头,“坦白说,在此之前,我已经试图将我的发现告知过你的那些离散的意识了,可是,当我说过那些话后,我便发现你的那些意识的归属已经越来越倾向于那些对你念念不忘的人的识海了,仿佛那里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并且,也因为这种归属之地的改变,那些独立意识彼此之间,也已经无法像当初共存于我的意识中的时候那样,能够交流沟通无碍了。”   “简直……就好像那些意识本就是属于那些闲杂人等的记忆一样,而我的这些举动,反而好像是在硬生生地想要挖去那些人的记忆了……”黎凰沉吟了片刻,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仿佛想要向单乌求一个保证一样,一字一句无比严肃地问道,“你不会真的只存在于他人的虚幻记忆之中吧?你不会真的从未存在过吧?”   “不会,我存在。”单乌几乎没有迟疑便如此回答,黎凰听到了这个保证,脸上表情微微释然,随即又苦恼了起来。   “罢了,现在你所说的话,本质上都是我想听的话,具体是真是假有什么倚靠,根本就没有分析的必要。”黎凰叹着气,隐隐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又陷入了一个死胡同之中——黎凰根本就无法判断,眼前的单乌,究竟是真正可以作为本源存在的那个单乌,还是自己意识之中所认可的那个单乌。   “总觉得,就算当真能够化身天意,控制住这世间一切生死转变,也依然会陷入这种悖论之中呢。”   “甚至,如果多想一些的话,谁知道我所认定的这个本源之我,是不是也只是‘我’所自以为的‘我’呢?”   “罢了罢了,这些问题还是等着让单乌去思考好了。”黎凰晃了晃脑袋,将自己那些难以释怀的念头给摇出了脑袋,“毕竟,我一直都只是个普通的正常人,而单乌这个小子,是个承应天命而诞生的怪物。”   “只要他最后依然愿意直接告诉我答案就好。”   ……   黎凰的身影消失,她已经去前往别的人的识海之中去追寻那些四下里飘零的“单乌”,好将自己观察出来的结论转告给那些不同的单乌,等待着其中某一个单乌突然觉醒,直接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而在黎凰离开之后,那个被黎凰捏出形状来的单乌也瞬间消散,那些由黎凰苦口婆心絮絮叨叨甚至百般诱导,终于成功灌注给了那单乌虚影的,各种假设猜测前因后果未来展望,等等等等,也全都随着这么个飘散了的虚幻人形而四下流离——根本没有人能够具体说清楚这崩散的人形以及那些散落的讯息都飘去了什么方向,也根本没人能够说明白单乌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似死还生,“我”似乎存在又不存在,甚至还有些仿佛无所不在,类似于天魔,类似于某些不灭的意识,类似于那么多人在一起共同做过的一场不知悲喜的梦境,而如今,梦醒之后,众人各自归家,只余下活在梦中之人,茫茫然不知何为来处,更不知何为去处。   良久,似乎黎凰对单乌这天魔的某一相的言论又惊动起了一些什么契机,于是单乌于那混沌之中又生出了一个全新的疑问:“如果我只能依附于他人的识海之中的话,那么,那些并没有所谓识海的,单纯以意识体的行事存在的剑意们,那些和我渊源不浅的拥有无数意识碎片的小苍山的小怪物们,还有我的那位只剩下了一道意识的環星子师尊……我之前的识海之中,会有他们所认定的我吗?我那些离散的意识,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一对应地去往他们的面前吗?他们又会怎么看待我这莫名的存在呢?”   “会不会,其实某一些‘我’已经开始与他们有交流了呢?所以我才会生出这么一种莫名的念头来。”   “他们会告诉我该怎样以意识的形态存在下去吗?”   “现在这个生出各种莫名念头的,又是我的哪一部分呢?< 第九百二十回且行且珍惜   很多人都在想着单乌。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想着单乌如果能够出面率领他们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够冲出甘露寺的海域,去彻底拿下那尊伪佛,并将佛祖的荣光散播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边边角角。   某处岛屿深处的春兰还有那一群女子们也在想着单乌——她们能够感知到外界的风雨变幻杀气滔天,并为此而胆战心惊,但是她们只要想到单乌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替她们安排下了这么一个足够隐蔽足够安全的避难之所这件事,就觉得自己等人的身后有一双无所不能的羽翼护佑着,于是她们会觉得安心,亦觉得自己的这条性命之中充满了幸运。   千鹤想着单乌,或者说一直以来,她都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单乌;明泽想着单乌,并以自己假设之中的单乌的立场为中心,谋划着自己想要的风光人生;甚至连那琉国小皇帝也时不时地会想起单乌,毕竟如今他所握在手里的一切,有那么多都是基于当初单乌筹谋之上的。   这些人在记起单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觉得这个人真的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对他们说话微笑,甚至出着些偏门诡谲的主意,让他们的思路豁然开朗——至于那个假想出来的单乌形象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事,他们并没有去多想。   那群在天极宗禁地之中的被世人遗忘了的剑意们并不知道外界的纷纷扰扰,他们只是时不时地互相交谈着,在言谈之间提起单乌,提起了单乌曾经允诺过的助他们转世为人的尝试,对于这些剑意而言,他们没有所谓的时间概念,甚至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意识——唯一与他们诞生的契机无关的后天生出的意识,其实就只有他们投注于单乌身上的那点希冀。   至于那些在外海修真界天翻地覆的热闹之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修士们,当中有些人偶尔也会有人想起当初万众瞩目的佛子以及他的所作所为,种种无法按照常理理解的地方,都被他们编排上了种种阴谋论断,于是单乌的形象在这些人的认知之中便变得越发千奇百怪起来了——这些人觉得自己所架设的这个佛子的模样简直是活灵活现,于是他们亦都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的这些猜测,并认可了自己的绝对正确。   事实上,除了这两个世界的修真界之外,还有另外一批无比庞大的群体,在自己的意识之中构建着属于他们的单乌——那些远离纷争的生活在大陆上的凡人们,每每在享受自己如今的生活的时候,就会对当初那个弄到了有关升仙道背后那么多隐秘的单乌生出景仰之意,所以他们甚至为单乌树立雕像,著书立传,甚至还编排起种种奇闻轶事,来将自己对于“圣人”的期待投注在“单乌”这么个名字上。   单乌对这些凡人来说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已经神化——不是那种需要让人顶礼膜拜按着时间年月上供祭祀的神明,而是一种对于未来对于未知对于某条难以想象的道路的执着信念,并且正是因为拥有了这种信念,这些凡人们才会在拥有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脆弱的肉身的前提下,生出了“人定胜天”的狂妄念头来。   ——就算是那些已经触摸到了天意存在的修真之人,也是无法笃定地喊出这么一句口号来的。   不过,眼下正是那外海修真界因为明月和佛魔岛那伪佛的正面冲突而乱得如同一锅粥的时候,所以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一片一直静默无声的,对广大修士来说根本等于不存在的广袤土地——除了那些没有什么进取之心的,看到天下大乱便为了逃生避祸而慌不择路的人们。   ……   黎凰一直在努力地告知她所能够捕捉到的单乌投影那些有关其本质的事情,也正是因此,她深刻地感受到了单乌的无处不在。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你竟也成为这两个世界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了啊。”黎凰有些唏嘘,但是这丝感慨却并不能让她的心境轻松多少——她已经开始疲累了,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些重复举动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又或者,她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才能够真正唤起单乌真正的本源。   于是黎凰收拢了那些被她分散出去寻找单乌的天魔分身,盘膝而坐的肉身亦从那长久的静默之中回过神来,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所及,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制造的盒子,盒子上面有些闪烁着的意义不明的花纹,这些花纹似乎能够起到隔绝这盒子内外的作用,给黎凰这一场闭关提供一个绝对无忧的环境。   ——这个金属盒子就在那黄金宝塔的地下深处,亦是这黑泥废墟之中最为隐秘的所在,当初单乌将这片废墟给无比详细地搜寻了一番,并且靠着那些遗留在废墟之中的各种笔记图文进行了一系列的推断猜测,方才找到了如此所在。   “唉,别人每次修为大进,出关后都是一派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天地规则尽在我手的威风模样,换到我这儿……怎么就没有一次是顺心的?不是肉身就是意识,总会有点尴尬或者缺憾锲而不舍地存在着……”黎凰检视着自身的收获,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知道得越多,想的越多,疑惑便也越多,并且也越来越难以掌控住所谓的道心,甚至对前途未来……都是越来越迷惘了。”   “倒是似乎有点明白为何環星子会沉迷于那些书海之中,执念到世间一切事物都无关紧要的缘由了呢——这个世界上的谜题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哪怕是有再多的时间,集中再多人的智慧,都来不及一一找到答案。”黎凰摸着下巴,“比较而言,似乎越是井底之蛙初生牛犊,越是眼界狭隘头脑空空,这前行起来便越是无知无畏,就算走错了路……哈,反正那种空空荡荡的脑子,也是不会有什么对错的感悟的,而这种人,多半是那所谓天意最喜欢的那一类人,因为……哈哈哈,因为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一类人。”   “老实听话的可以作为一颗完美的棋子的人,可以永远不去触碰那些不该触碰的隐秘的人,永远不会问‘为什么’的人——不管是上位者,是皇帝,是人间神明,还是这大千世界真正的主导意识,都会喜欢这么一类人的,而这,也正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吧。”黎凰掩嘴,无声地闷笑,而后又郁闷了起来,“可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了。”   “罢了罢了,我现在的能耐,距离触摸这天顶的境界还差了不少……”黎凰抱着脑袋,努力地压下了那些此起彼伏到她几乎都有些难以承受的念头之后,终于安下了自己那颗悸动不休的道心。   “如今之计……唯有且行且珍惜而已。”   ……   那迦黑月在胥中的上空盘桓了许久,想要找到关于黎凰的蛛丝马迹,可是虽然她分明能够感知到黎凰就在此地,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并且她亦发现,自己的蛮力根本无法对那些残留下来的建筑起到什么破坏的作用——她身为人间神明,在这胥中之中,却并不比一棵普通的蘑菇妖怪好上多少。   是的,那迦黑月目前仍是蘑菇的状态,一方面是因为担心那些黑泥会对她的人形再有什么敌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她来说,蘑菇的形态虽然有些羞耻,但确实是更为惬意的一种境况,所以在胥中这么一个无人之地,她情不自禁地便放纵了一番。   所以,当黎凰从那闭关之所冒出头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闭关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人带走并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了——她的感知之中,如今的胥中,那些照不到阳光的阴影之处,满满的都是蘑菇,大大小小的蘑菇,各种肉质丰满色彩绚丽的蘑菇,这些蘑菇密密麻麻铺满了那黄金巨塔的内部,使得黎凰一时之间竟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而黎凰的出现亦惊吓到了这些脆弱敏感的小蘑菇,于是这些小蘑菇们立即呼啦啦地收缩了起来,同时本能地喷溅出了那种能让人致幻的孢子,弄得这空气之中彩烟弥漫,更逼得黎凰本能后退,不但退回了原本的闭关之所,更是哐当一声将那层金属大门给再度合拢了起来。   黎凰这才静下心来思考起如今的处境:“那迦黑月居然追进来了?她是怎么越过那些黑泥的?而且她进来也就进来了……播种这么多的小蘑菇又是为了何事?划地盘吗?以前没见她有这么勤劳的习惯啊……”   ——黎凰虽然无法感应到那迦黑月的存在,但是在看到那些平白无故生出来的蘑菇们的时候,一些事实其实并不难以猜测。 第九百二十一回避世(上)   黎凰在见到那迦黑月的时候,那迦黑月已经再度化为了人形,正在那黄金塔的某一处空旷大厅之中等待着黎凰的到来。   “那些黑泥并没有阻拦我,我想,是因为我本体的缘故吧。”面对黎凰的询问,那迦黑月如此回答,而后紧接着就开始反问起来:“你和单乌之间一命双生,你知道单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让我心神不宁。”   “你能感应到他的存在?”黎凰有些惊诧,她曾以为以单乌如今的状态,应该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死透了才对,而她之所以出面与那迦黑月相见,也是因为她盘算了一番,觉得自己确实是需要借助一些他人之力了——就算那迦黑月不在此地,黎凰也会回头去寻她的。   “那是自然。”那迦黑月点头,手掌在黎凰的面前摊开,掌心之中,一点信力仍在不断地跳动,散发着的似乎是求救的讯息。   “很久了。”那迦黑月看着这点信力,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具体地计算时间……但是,好像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百多年呢。”   “啊?”黎凰有些惊讶,这一回她是真的诧异了——闭关之中的黎凰根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而通过她对那些存有单乌意识的个体的观察,对那些人周边境况的猜测,黎凰总觉得这时间顶多过去个几年就不得了了,却没想到居然等来了那迦黑月如此轻飘飘的一句“两百年”。   “你不知道自己闭关了多久?”那迦黑月看得出黎凰那惊诧乃是发自内心,当然她也看出了黎凰面上那在惊诧过后莫名生出的一丝惊恐之意,于是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疑惑了。   “不知道……我以为顶多几年而已。”黎凰摇了摇头,“事实上,虽然我在闭关,但是因为我这天魔之术的缘由,我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所以,如果我的感知没错的话,这两百来年中,这世道,好像就没发生过什么变化?”   “你想看到什么变化?”这一回轮到那迦黑月疑惑了。   “就好像……朝代更迭,大乱大治,出现一些新的能人新的势力,生一批人死一批人老一批人,等等等等……总之,应该和我闭关之前,大不相同才对。”黎凰如此说道,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也已经发现了自己似乎是选错了参照的对象——她面对的不是凡人,而是那些随随便便就能有成百上千年寿数的修真之人。   两百多年在一个普通凡人地域中都可以见证一个朝代的兴起衰亡了,但是对修真之人而言,却根本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   “你是没有闭过这么久的关吗?”那迦黑月听到黎凰的说法,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其实不过区区两百多年而已,一个人能成就金丹便已算是天大的成就了,想要培育出个有灵的法宝这点时间多半只是刚刚才热了个炉子……你还指望发生些什么?”   “确实如此。”黎凰点了点头,而后苦笑了一下,“我想多了,我只是……”   “不过,如果这些时间,单乌这小子还在蹦跶的话……似乎真的会发生些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那迦黑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便打断了黎凰的话语,并且露出了唏嘘的神色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段时间,除去那些个被控制住的无力动弹的时间之外,似乎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折腾出一些事情来。”   “就那么一点点的时间,他让琉国各地到处都建立了传送阵,解决了那些黑泥的威胁,开辟了云梦泽那么大一片地域,娶了公主,灭了……嗯……并且,那琉国……至少也是换了一朝天子的。”黎凰总结了一下单乌的成就,陪着那迦黑月一起唏嘘了起来,“我现在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才会有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发生。”   “你知道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之中做了些什么吗?”黎凰对单乌的事情知道得更多更清楚,于是这会儿情不自禁地就开始对着那迦黑月感叹了起来,“另外那个世界之中,原本有五家大宗门还有一个散修联盟并立,每家宗门的历史都是源远流长,就算只算风光的岁月,也都持续了数万年之久,那个世界里头还有被镇压了不知道多久的魔神,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所谓佛祖,不知道流传了多久的大家都严格遵守的神奇禁令……总之,那一片修真界,就以那种各个势力互相制衡的的姿态,一直一直地,那样太太平平地存在着,好像……好像连那些宗门的宗主都没有变换过……”   “但是单乌当初从吃遍天手中逃脱,并流窜到那一方世界之后,在他的一番折腾之下,五大宗门已经去了三家,散修联盟名存实亡,魔神出世佛祖发威,一群人打得难分难解,天下大乱……这种局面,或许就从他开始向你求救的时候就开始了,然后,一直持续到了现在,都没能分出个胜负来。”黎凰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所以,也难怪我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迦黑月闻言,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一言难尽,半晌方才感叹了一句:“同样的时间,对不同人来说,意义果然不同。”   “所以,你在这等待的两百多年时间之中,就没有不耐烦过吗?”黎凰打量了一番那迦黑月,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就这样等在这里了?”   “是的。”那迦黑月点头,“事实上,在你提及这时间流逝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两百多年是怎样的一段时间——这儿足够安全,安静,就好像当年我所拥有的黑月国一样,我不需要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吃遍天,不需要想方设法地应对艳骨,所以,当我在搜遍这片废墟发现找不出你的时候,我想着那就等下去吧,反正在外界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已经很有限了……然后,就等下去了。”   “你不是应该对当初艳骨和吃遍天坑了你的事情耿耿于怀,并且一心想要报复回来吗?”黎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难道这地儿安宁的日子,就让你放弃了追究此事的执念了?”   “艳骨已经败了。”那迦黑月回答,“艳骨已败,吃遍天却依然强大得让人不得不退避三舍,所以,我对于讨回那笔账的迫切心情,竟是无形之中被化解了不少。”   “面对吃遍天这种存在,还需从长计议。”黎凰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不知道是在暗嘲那迦黑月那冠冕堂皇的退缩,还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正是如此。”那迦黑月不以为意,点了点头。   “你说艳骨败了,却不是死了?”黎凰注意到了那迦黑月话语之中的细节,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因为在她追寻单乌的过程中,她确实一直没有发现艳骨的存在,而这也让她颇为意外,毕竟不久之前,艳骨对单乌的执念,可是会让这个世界都为此颤抖的呢。   “这是她的信力。”那迦黑月的手心之中又亮出了一点璀璨如同金刚石一般的信力,其中散发出来的信力与单乌截然不同,满满的都是感恩。   “呃……”黎凰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她是没能料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将感恩这种情绪都发挥得如此凶残和疯狂——也正是因为这种凶残和疯狂的气息,才让黎凰相信,那信力确确实实是属于艳骨的。   “她倒是移情别恋得够快的。”黎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对艳骨的变心如此评价道。   “她现在应该是在那黑泥的深处,肉身或许算是死了,但是意识却依然顽强地存在着,或许正是因为这点信力的缘故。”那迦黑月低着头,将那点信力熟门熟路地把玩了片刻,并在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来,似乎只要看着这点信力,就足够让她再心情愉悦个上千年了。   “意识存在?莫不是因为单乌那些血肉的缘故?”黎凰挑了下眉毛,却没有出声打断那迦黑月的自我欣赏。   而那迦黑月此刻已经收起了那点信力,转而向黎凰继续发问:“感叹完了时间流逝,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单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其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只能说,现在的我,和单乌分开了。”黎凰摊手说道,“他向你求救这件事,应该就是在我们分开之后发生的,这也意味着,现在,你与单乌之间的联系,其实比我与单乌之间的联系,要紧密得多了。”   “什么意义上的分开?”那迦黑月面露惊诧之色,在她的记忆里,在不久之前——也就是两百多年之前——单乌和黎凰之间可是关系密切到几乎要融合成为一个人的地步了。   “一刀两断的分开。”黎凰如此回答,同时摊开了双手,“你可以亲自来感知一下。” 第九百二十二回避世(中)   “现在的我与他分别处于两个世界,并且,这两个世界之中,已经再也没有联系的节点了——至少我们已经不是了。”黎凰向那迦黑月陈述着事实,同时那迦黑月亦在毫不客气地以神识试探黎凰,意图找到她别有用心的蛛丝马迹。   然而这一回,黎凰所言,却是当真没有半丝虚假。   在确定这个事实之后,那迦黑月表情复杂地收回了手,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而后竟呆愣了半晌,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黎凰陪着那迦黑月沉默,良久之后,那迦黑月突然哈哈了两声:“既然如此,是我有心无力,而非故意置之不理,所以……这道求救的讯息,我就这样放在一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更何况,我已经将他的求救讯息带给了你这么个真正可能拯救他的人,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也算是尽力了吧。”那迦黑月盘算了半晌,终于撂下了放弃的话语——在之前回顾过单乌的丰功伟绩之后,那迦黑月已然发现,以单乌的能耐,他居然这么锲而不舍地求救如此之久,并且至今都没有看出有什么挣脱困境的苗头,这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单乌如今所处的境况比当初在吃遍天等人手底下的时候还要糟糕,还要无解。   “能将他轻轻松松困上这么多年的存在,想来想去,似乎也就那个世界之中的佛祖了?所以,就算我能够通过这点信力花费大代价重新贯通两界并联系到他,我要面对的,也是我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存在……不,其实是我根本就没那个能耐在他面前站住脚的存在。”那迦黑月用手指点着下巴,猜测着说道——那迦黑月感知过那佛祖的实力,亦曾亲眼见识过那佛祖所拥有的数量庞大如天上星辰的信力,心里顿时就生出了怯意。   “如果现在是那佛祖出现在我眼前要我归顺的话,我这膝盖,大概也就顺势弯下去了吧,而且心中还不会有什么反抗之意。”那迦黑月掂量着自己的实力,心中暗道——面对与自己差距足够大的存在,表示顺从效忠等等等等,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黎凰察觉到了那迦黑月想要甩手不管的倾向,眉头微皱,便开了口:“你不敢招惹那佛祖,那么难道你连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的信力也不想要了吗?没有那些多出来的信力,你拿什么去应对吃遍天,去讨回当初的那笔账?”   “哦?”那迦黑月眉头一挑,决定再听听看黎凰心中有什么计划。   “单乌给你留过种子。”黎凰说道,“寂空,那个佛魔岛上的家伙,你可以通过他来贯通两界,攫取信力,甚至可以……试着去拯救单乌。”   黎凰的提议让那迦黑月再度沉默了起来,她知道黎凰所言是可行之事,但是那些事情背后的陷阱,看起来依然还是张牙舞爪,让人望而却步。   于是那迦黑月从那些信力之中请出了与寂空有关的那一点——当初单乌撵着寂空在那凡人世间一番折腾,早已经在寂空各种心神动摇之际,施展了一些手段,将寂空所供奉信仰的对象从那位真正的佛祖替换成了他这么一个佛子,而后单乌便将自己弄到手的这点信力转移给了那迦黑月,如此,他才能够继续以毫无破绽的佛子身份游走世间,而那迦黑月,便也由此多了一条能够触及到另外那个世界的途径。   “伪佛……”那迦黑月感知到了寂空如今那疯魔的状态——艳骨是“感恩”到疯魔,寂空则是“拯救世人普度众生”到疯魔——那迦黑月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这种信力,我若真的贪下手了,等着我的直接就是和那佛祖的正面交锋吧。”那迦黑月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当她明确了伪佛这个名称的前因后果之后,她终于决定彻底地了断这些会将她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种种诱惑了。   如果可以的话,那迦黑月甚至想要将眼前这个一直在想方设法引诱自己,并且真让自己的心里生出一丝意动的黎凰都抹杀干净,好独自一人占据胥中这么一片远离危险更远离诱惑的风水宝地,而后,让自己重新回到当初在黑月国里那样,平和宁静不问世事变迁的状态之中。   “追究起来,我的一切麻烦都是来源于单乌,后来也一直是被单乌和他所控制的这个小姑娘牵着走,所以,他与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这种事,我本就应该高兴才对……是了,过段时间,我还可以从云梦泽的那些城池之中掳掠些人来,到时候,再重现一个黑月国也并非难事。”那迦黑月的心中甚至对这样的未来有了些许的畅想。   “不想要报复了?”黎凰有些失望,有些诧异,忍不住就追问了一句。   “我有耐心。”那迦黑月如此回答,“我不是单乌,会迫切地在短短数年内就想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对于我来说,讨回一笔账,耗费个万年之久,也不是什么太过难熬的事情。”   “呃……”黎凰的表情复杂了起来,嗫嚅半晌,抽着嘴角反问了一句,“你这让我想到了一些寿数有限的普通人,他们因为某些缘由恩怨纠葛难解难分并且还分不出胜负的时候,就会计较着看谁能够活得更长久,所以哪怕只是多说了一句话,多活了一个呼吸的刹那,都可算是出了自己那压了一辈子的一口气。”   “有趣。”那迦黑月似乎没有听出黎凰话语里的嘲讽,反而跟着赞叹了一句。   “确实有趣。”黎凰撇着嘴角,“话说回来,如果我认为,你确实是曾经有过斗志有过野心有过决心,打算花费个万余年来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的,但是因为在这两百余年的安稳日子里,你一直绷紧的神经懈怠了,懒惰了,放松了,觉得这种平和日子比绞尽脑汁防备着吃遍天要惬意多了……所以才丧失了斗志,生出了退意,你认为正确吗?”   “又或者,你本就是因为担心艳骨或者吃遍天对四处逃窜如同丧家之犬,但是偏偏又寻觅不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藏身之所的你继续狠下杀手,所以才生出了先下手为强的心态,同时,因为你知道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故而将所谓的‘先下手为强’转变成了‘算一笔旧账’这种让自己不会太过难堪的理由,而后勉为其难地,为此而努力奋斗,淬炼修为,壮大实力……吗?”黎凰的嘲讽几乎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搁在自己的表情上了,“而现在,有一个地方能够收留你了,你就不用再勉强自己了?所以,万余年才能分出的胜负,就这样冠冕堂皇地成为了你的信念了吗?”   ——黎凰确实是在挑衅那迦黑月,甚至想要激怒那迦黑月对自己动手,因为人在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才更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被心魔所控制。   而那迦黑月似乎是在这两百余年的日子里真正做到了修身养性,并且重新找回了那个能在暗月国的地下一动不动地就过完成千上万年的自己,于是面对黎凰的挑衅,她只是无谓的摇头笑了笑,好像黎凰这种等级的小修士根本不会理解她这种寿数悠久的人间神明的境界,而后,那迦黑月的身形微微淡化,似乎就要消失在黎凰的眼前了。   “真是可惜,她似乎也是和单乌一样,拥有那种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能耐。”那迦黑月的心中如此感叹着,惋惜着自己多半无法彻底将黎凰单乌这种人间诱惑给斩杀干净,并且也觉得这人的存在在将来必有后患,可还是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这么一种比较简单直白的做法——她真的不想让眼下这安宁的日子就这么终结。   ——两百年的时间,再怎么轻描淡写,对那迦黑月也总归是有些影响的。   “只希望她以后在胥中内外穷折腾的时候,不会将祸患带进这黑泥深处。”那迦黑月的身形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了黎凰的面前。   ……   “啧。”黎凰撇嘴轻叹,“蘑菇到底只是蘑菇。”   “也许她能够成为神明化身人形,就已经觉得是天大的幸事了吧。”黎凰的视线环顾了一圈,举目只见满地的蘑菇,不断地向她提醒着那迦黑月的本体身份,更让黎凰注意到了一些之前未曾在意的细节。   “她似乎很不愿意暴露出原型,而且平常也并没有四处播撒蘑菇的习惯……我总不能认为,这两百余年的时间,她的习惯就改了吧?方才她可还在跟我说两百多年的时间不算什么呢……”黎凰离开了黄金塔,仔细观察着这片废墟之上那些蘑菇的分布。   而将那些蘑菇落地生长的痕迹都追溯还原之后,黎凰觉得自己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座山一样大小的蘑菇。 第九百二十三回避世(下)   “哈,她真的在这地儿展示出原型了?而且看起来还玩得很开心的样子。”黎凰想象着这片废墟上空的一朵巨大的蘑菇,撇着嘴哼哼冷笑,眼珠子一转,却又生出了新的念头来了,“她对真正化身为人这种事情,会有兴趣吗?”   “反正两百多年都过去了,一些事情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黎凰的嘴角勾了起来,而后她折回了那黄金塔中,一直来到了那塔身中段的一处大厅之中,那大厅里头放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罐子,连接着各种金属管道,其繁复的程度足可媲美黎凰的法阵,当然,现在这些东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蘑菇。   黎凰挥出了一道术法,这术法并不凶残,只是将那些遍地都是蘑菇给驱赶出去,于是随着黎凰的施为,那些挤挤挨挨的小蘑菇们被惊动,呼啦啦地如同一群耗子一样从大门往外涌去,路上还因为掌握不了平衡而翻滚弹跳了几下。   那迦黑月明显感应到了黎凰的举动,却并没有现身,只是勒令其中一群小蘑菇守在了这大厅的大门外,意图监视着黎凰的一举一动。   “如果我想以这些小蘑菇为食,你会出手阻拦吗?”黎凰回头看着那些探头探脑的小蘑菇,开口问道——她知道那迦黑月一定能听见。   那迦黑月没有回答,她似乎已经嗅到了这空气之中阴谋诡计的气息,知道黎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其实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于是她不得不仔细权衡这番利弊。   “哈,当然,我不是吃遍天,没有他那些癖好,所以我是不会拿你这些子孙后代动手的,但是,如果我想请你的这些后辈们帮我试验一些事情,过程中可能会让他们送命……你会出手阻拦吗?”黎凰并没有让那迦黑月揣测多久,便已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需要想办法去将单乌救出来吗?”那迦黑月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她能看得出黎凰心中对于单乌的执念,所以她曾以为自己开口拒绝之后黎凰就会立即离开,并争分夺秒地去想其他能够拯救单乌的主意,所以当她看到黎凰在巡视了一圈这胥中废墟之后居然又回到了那黄金塔中,自然是难掩惊诧。   “你应对一个吃遍天都想着要徐徐图之,甚至为此荒废个千年万年都在所不惜……”黎凰直接以那迦黑月的行事为例,将自己的选择说得理直气壮,“我要挑战的可是那个世界之中的佛祖呢,那可是一个比吃遍天强大得多的存在,而我现在的实力更是连你都不如,所以,我动手拯救单乌这种事……从谋划到行动,可不是得从起码一万年的时间算起?”   “呵呵。”那迦黑月冷笑了两声后,直接无视了黎凰那锲而不舍的嘲讽和挑衅,转而问道,“所以,你想用那些小蘑菇们做些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们化身成人型而已。”黎凰笑道,“我记得单乌曾经告诉我,这黄金塔中一些东西,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神奇作用,譬如这些水晶罐子还有管道之类,便是能够凭空造出人来的存在。”   “他当初跟我说的时候我没有怎么在意,但是现在,我却突然很想试试——我是不是能够利用这些玩意将单乌给凭空造就出来呢?如果可以的话,他自己,是不是就能去想办法拯救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了呢?”黎凰说着自己那异想天开一样的假设,似乎根本不管自己的这些假设是不是能够找到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释,“坦白说,被和单乌捆绑在一起成为这两个世界的节点这种事,根本就不是我心中所愿,如果能够和他彻底分离成两个个体,我或许是该比你更欢天喜地呢。”   “可惜,人心这种事,总是难以捉摸——当我真正意识到我与他之间被分开之后,反而生出了不舍来,毕竟,大家也算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更是同生共死了这么多回。”黎凰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失落,并且,似乎是为了增强她话语之中的可信性,黎凰甚至摸出了如意金,以一种沉浸于回忆之中的模样缓缓抚摸了半晌,并再度强调,“所以,我想要试试看,这些偏门的手段是不是有用。”   “装腔作势。”那迦黑月心中对黎凰的举动如此评价,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黎凰所说的事情,的的确确让她心底有了一些意动。   “凭空造出一个人来,又怎么能认定那人就是单乌呢?”那迦黑月当然也知道那些修炼分身之术的人们练到最后所面临的困境,“就算是自我分裂而出的分身,似乎对这种事情都无法做出非常强硬的论断呢,但是……单乌他的识海之中,本就有那么多的独立个体,而那些个体似乎从未出现过矛盾……”   “难道这件事真的可行?”那迦黑月盘算了半晌,终于再度开了口,应允了黎凰的请求,“它们于我,可类比于云梦泽那些小卒子于单乌,也可类比于那些舞女于你……所以,你当知道分寸何在。”   “有你这句话,我想,接下来的几百年,我们依然可以很好地和平共处。”黎凰得了应允,颔首,并抿嘴微笑。   ……   太虚幻境,书楼。   環星子抬头,看着眼前那个似乎没有一丝半点异样的单乌,挑了下眉,笑了起来:“你仍旧不打算让她知道你的存在吗?”   “她应该知道的,不过,她会认为,我是你心中念想的化身。”单乌回答道,“并且,我觉得她的说法有道理。”   “你也觉得因为我的存在,所以才有你的存在?”環星子的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沉吟片刻之后,复又回答,“可是我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你的思维路数是你所特有的,并不是我这种书呆子轻而易举就能模拟出来的。”   “就好像之前,黎凰生出想要诱使那迦黑月化身成人的念头,并向我征询意见的时候,我只会想到那些妖兽为了化身为人而将自己抽筋拔骨的一套术法,并且苦恼于那蘑菇的本体该怎么抽筋拔骨……但是你,却会直接反应出来,这黄金塔中,有那些前人们留下的匪夷所思的种种遗迹。”環星子说着自己的体会,满脸的真诚之色,“所以,我觉得你……并不仅仅只是我的念想。”   “那么,我从一团混沌到化成这么一个勉强凑合的人形的过程,你又该如何解释呢?”单乌反问——他对这段过程仍有记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团混沌的时候被人摘出,捏就人形,并开始被调教,被驯养,被传授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进而硬生生地在这两百余年的时间里,被引导成了一个能够思考能够给出回应的意识体来。   “一个婴儿,从蒙昧无知的状态,到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学会读书写字……到最后长大成人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你难道能够认为,这个婴儿,是他的父母所创造出的念想的投影吗?”環星子笑着回答,“诚然,父母们会将自己的念想投注于自己的孩子身上,但是,孩子们与父母,身,魂,识,每一点,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呢。”   “那也是他们的身魂识俱全,并且协调统一的前提下。”单乌反驳道,“我现在的身魂识,没有一样能找出个完整,甚至相互之间都毫无关联感应,所以,我又怎么能够在这毫无倚仗的情况下大喇喇地相信……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呢?”   “那么你觉得我是什么呢?”環星子摇着头,打断了单乌的自我质疑,“我只是天地间一道无主意识,和现在的你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你为何不认为,是因为你才有了我存在了呢?”   “哈,这事情似乎也很能说得通呢。”環星子在反驳单乌的过程中,情不自禁地就顺着单乌所坚定的立场思考了一下,于是瞬间就开始乐了,“我当初犯了事,你不想我死,所以动用了你的血肉将我这缕意识留在人间——这种事情是表观,但是说到真相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是因为你的执念,所以才化生出了我这么一道意识,就好像那些剑修所留下的剑意一样呢?”   “我觉得我和那些剑意一模一样呢。”環星子断然说到,而他面前的单乌目瞪口呆,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其实我觉得,你与其不断地质疑自己的身份,倒不如随便认定一个身份,剑意也好,天魔也好,或者是你那本源意识也好……认定了,就别再自我怀疑,如此时间久了,没准就算原本不是,最后也会变成是了呢。”環星子给呆愣着的单乌出着主意,主意有些馊,但在環星子的解释下却很有道理。   “这就好比一个满心都是杀人越货的本质上的大恶人,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做了一辈子的好事。”   “那样的他……该是好人吧?” 第九百二十四回我认为(上)   “所以我觉得我是人,存在得久了我就真的是人了?”单乌挑着眉毛,如此诠释着環星子的逻辑。   “有何不可?”環星子摊手道,“一个人如果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当狗养的话,最后它真的当自己是狗了,行事性情全都如同狗一般……你难道还能认可他是人吗?”   “唔……”单乌做出了摸着下巴沉思的动作,虽然他的手指和下巴有着细微的重叠,很显然他这么个存在并没有实体,所以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真正触碰到自己。   “甚至,一定要身魂识俱全才是一个独立个体的人,这生而为‘人’的概念又是谁定的呢?你又是怎么认知到这个概念的呢?”環星子继续说道,“你总希望自己的思维能够跳脱出既定的框架,甚至跳脱出天意,却又为何一定要以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规则框定自己的认知呢……”   環星子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眼睛就亮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某个关键性的问题:“说起来,你不一直念叨着想以人心对抗天意吗?你难道不认为,这种唯我唯心的,所谓‘我认为’,‘我觉得’,‘我相信’,‘我坚持’……等等等等,正是一种强大的人心力量吗?这种力量甚至比所谓的信仰比所谓的道德还要顽固,还要难以化解,并且真的可以作为一种武器,来攻击他人,带来伤害……”   “就好像那些死劝都无用的老顽固们?”单乌的视线飘远,不知道想起了一些谁。   “哈哈,可以这么认为。”環星子点头道,“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在想到以人心对抗天意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一步,结果,你却好像是去执着于这世间万物本质,而忘了人心有的时候……可以是足够任性的存在。”   “确实。”单乌点了点头,“我忘了这一点——之前我的那些独立意识同时存在的时候,为了让局面平和,为了让大家都得到好处,所以我的那些意识们都过于谦让理智宽容讲道理,所以我对这件事情的思考,反而在不知不觉间,往太过……丧失自我执念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人有的时候是不能太过讲道理的。”環星子很高兴自己的话语能够对单乌起到提点作用,于是笑得是眉开眼笑,“更何况,你所追究的所谓人心,以及由人心之中生出的种种慈悲恻隐悲欢喜怒不甘满足等等情绪,本就是一种毫无缘由的‘我认为’——这就好像有的人看到了小猫小狗会怜惜,有的人要看到万千杀伐之后才会觉得这些事情不该发生,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追究起来固然多是‘天意’所决定,但是这种差别最终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是货真价实的‘人心’,毕竟,你就算再修改定义,‘人心’的意思,仍是源于世人心中,那些因为各种先天后天的因素汇聚而成的各种念头。”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说世人心中的那些念想的背后别有操纵,所以这些念头都不是真正的人心的话……”環星子的眼睛一转,勾起嘴角就笑了一声,“那么,你这种固执的质疑,似乎刚好也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我认为’呢。”   单乌没有接话,只是抬眼看向環星子,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这表情让環星子颇为愉悦,于是便越发地长篇大论起来。   “其实我有一种想法……诚然,每个人的意识在从懵懂无知发展到通晓天地的过程中,确实是会受到各种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影响,譬如注定的出身,譬如注定的父母,譬如生长路上注定会遇到的那些人或事——甚至连人长成什么模样,具有的是什么样的三魂七魄,等等等等,都是在娘胎之中早就决定好了的……”環星子负着手,开始以游走于书楼之间的架势陈述着自己的观点,于是单乌立即跟上,亦步亦趋。   “可是,我这么样一个书呆子,在看了这么多书之后,也没有真的就变成一座书架啊。”環星子说着,抬手敲了敲身旁那高高矗立的仿佛一堵墙一样的书架——那书架之中,安放的正是当初单乌在得到了蓬莱宗主允许之后,从蓬莱书楼之中搬出来的大量的复刻本。   環星子抬头看着那面书山,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而单乌则纠结着眉头,觉得環星子那书架有关的比喻实在是过于无耻和不讲道理,结果下一刻,单乌就从这些无耻和不讲道理之中,领悟到了什么叫做“我认为”。   “哈,我们其实还可以用一个更合理一点的比喻——前人们留下的修炼方法写在纸上,我看到了,那便成为了我知道的修炼方法之一,而我将这些方法传递给你之后,它就会成为你的修炼功法,扎扎实实地替你积累修为,所以,这个时候,你再重新以自己的理解来向他人诠释这套修炼方法的时候,难道你会原样将之前的修炼方法再默写一遍吗?你一定会加上自己的感悟的,对吧?那么,这种情况下,你难道还要坚持,你的这些多出来的感悟,都是老天爷硬要塞进你脑子里的呢?”   “钱给出去了就是别人的。”单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環星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比喻!”環星子抚掌笑道,“你的这个比喻比我方才说的那么大一通要形象生动得多了,哈哈哈哈,所以,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已经靠着自己的能耐从我这儿将钱赚走了,甚至还用这些钱给自己置办起新衣服了?”   “可以。”单乌点了点头,冲着環星子深深一礼,“弟子单乌,谢过师父指点。”   “那么我现在可以听你来说了吗?”環星子伸手示意,他也很喜欢听单乌说那些千奇百怪异想天开的念头,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听单乌说话比看书还有意思得多。   “只希望师父不会嫌我话多。”单乌微笑,也没再推辞,直接就开始了长篇大论。   ……   单乌长篇大论的内容基本都是基于環星子提出的那个前提——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只要是人,那么他下意思地从心里头生出来的念头,就可以成为单乌所期待的能够对抗天意的所谓“人心”。   单乌将这种定义变得更加地细化了,至于依据,就是他刚刚学会的那么一句“我认为”。   在单乌的细化之中,狭义的人心虚无缥缈,却又无所不在,不过有的时候会被遮蔽被掩埋而已——当人陷于生死边缘情绪激动到几近失去知觉的时候,兽性往往会盖过人心;同样,冷漠清醒且唯利是图的算计,更是会让人心这种东西变成一种彻头彻尾的笑话。   换句话说,狭义的人心这种东西就好像一条弯曲的弧线,最高点所对应的位置是所谓最天然的正人君子,同时,这颗心不管是往蒙昧兽性的方面多一些,还是往冷漠算计的方面多一些,最终的结果都是会被骂成“没有人性”,“不是人”,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而广义的人心,那就是不管你人心之中抱持的是好念头还是坏念头,这一切都可归纳到人心的范畴之中,如此一来,那些看起来毫无道理甚至伤天害理的念头,同样也可被轻松地贴上一个人心难测的标签,等待着日后的或昭告天下,或日渐消磨。   单乌之前受明月影响,始终觉得只有狭义的人心才能真正地感化众生,并化成抵抗天意的有效手段,然而,当单乌在被環星子点醒之后,单乌突然意识到,或许所谓的“我认为”才是真正能够大杀四方的利器。   “如果我一定要说这个世界上方的东西是圆的圆的东西是方的,一定要说红色是绿色绿色是红色,同时我也是这样教育其他那些蒙昧无知的人们的,那么,当这些人的意识渐渐成形,他们的认知之中,所谓的圆和方,红色和绿色,或许真的就这么换了个个。”单乌假设着人心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却发现这些影响似乎早已经渗入了方方面面。   “一切人为的分类,其实归根结底,也都是某些个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所坚持着的‘我认为’。”单乌继续说道,“世间万物诞生于人类出现之前,一片混沌,没名没姓——谁知道鸟应该被称为鸟,谁知道蝴蝶应该被称为蝴蝶,谁知道自己脸上的五官为何要被称为眼耳唇鼻,谁知道高山流水应当被称为高山流水?那些命名之人灵光闪现之后,靠着后来漫长岁月之中的其他人的约定俗成,这些命名,才算是有了源远流长的来历,好像一出世便如此浑然天成一般。”   “这些人,可以认为他们是用自己的‘我认为’影响了世界。”   “而我,虽然看起来并没有真正影响世界的本事和运气,那么至少要做到——‘我认为’这三个字,能够影响到我自己。” 第九百二十五回我认为(下)   “那么,你认为你是什么?”環星子颔首微笑,他知道单乌此刻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我认为……”单乌稍稍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用一种十分无赖的表情说道,“我认为,我是世间万物。”   这句话单乌说得是相当地掷地有声,但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天劫降世没有天现异象,那些意识之中有单乌的人也没能生出什么了不得的感应,当然单乌也没有因此而变得三头六臂神乎其神——在单乌真正坚定自己的意念并明确下来何谓“世间万物”之前,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環星子倒是十分捧场地哈哈大笑:“这果然是你才能想出来答案——够狂妄,却又合情合理。”   “话说回来,真是枉费我当了这么久的假和尚,居然还是要师父来提醒,才能想通这一点。”单乌被環星子夸奖得露出了羞赧之色,随即岔开了话题,在这个新领悟的道理的基础上补充了起来,“我曾在那堆佛门教义中看到过一个说法,可我却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教人老老实实静心打坐的神叨叨的比喻,那说法似乎是——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接话的是環星子,他可以说比单乌还博览群书,于是单乌起了个头,他便立即对上了答案,并与单乌相视而笑。   ……   在单乌的眼中,環星子和当初教导自己的老乞丐有了些微的重合,于是,为了让環星子安下心,并且让環星子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单乌本能地就让自己的意愿往環星子的期待靠近了。   这种事情很自然而然,只是,如果这种事情是发生在单乌和環星子这番对话之前,单乌只会觉得自己的迁就其实是因为環星子的引导,但是在对话之后,单乌突然意识到,自己意识之中这么一瞬自然而然的转变过程,正是自己一直所执念的所谓人心。   然后,在環星子面前的这个单乌就开始顺着这么个思路沉思了起来。   当然,凭空而起想当然的“我以为”当然没那么容易,不管是外界还是自身都为这种“我以为”加上层层枷锁,另其仅仅停留在自以为的阶段,否则的话,要是随便一个人的心愿够强烈就能成功反馈到现实的话,大家不如都在家里躺着做梦就好了——“我以为”我自己家财万贯,“我以为”我自己衣食不愁,“我以为”我自己手眼通天,“我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敬我爱我,“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而现在单乌所面对的问题正是——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领悟传达给那些已经散落在世界的边边角角,并且已经快要真的化为世间万物的自己知道,并且更糟糕的是,就算单乌打算将那些其他的自己置之不理,他也依然能够感受到遥远地方传来的种种呼唤,好像大家一定要融合在一起,才算完整。   这个时候,如意金给了单乌一些提示——如意金是能够随意变形随意分割的,甚至在不同的分裂个体之间还会有所感应,甚至直接以神魂进行交流,可以说,单乌如今的境况,和当初那四分五裂的如意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我并不知道具体原因,总之,当我有意识之后,我便已经习惯如此了。”如意金面对单乌的刨根问底如此回答——他给不出答案,便将自己交付给了单乌由他来百般试探,于是在这书楼的空间之中,那么一团如意金开始不断地分裂,变成漫天星星,星星之间又被各种手段隔阻,而后这些隔阻消失,一颗滴溜溜的圆球于眨眼之间便将其他的那些散落的如意金悉数吸纳,重新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你这些分开的独立个体之间为什么不会有矛盾?”单乌喃喃地问道,而后自己回答,“因为你原本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而我,似乎很早的时候就……‘我认为’我已经分裂成了两半,至于那个契机……”单乌回想起自己的过往,而后看着如意金就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原来我在如今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到头来,需要解决的,仍是最初的时候被留下的麻烦。”   “我现在突然很想去见一见文先生了。”单乌对着眼前的環星子说道。   “我当初虽然放话说总有一天要向他讨回那笔账,但是那也只是撂下狠话而已,事实上我一直都不想再与他相见,因为他会让我想起我那些无能为力被人牵来引去的过往。”单乌说着,就有些开始咬牙切齿了,“但是,该面对的人,该找的茬,总归是要迎上去的。”   “你知道那位文先生在哪里吗?”環星子问了这么个关键的问题。   “不知道,不过我打算去找找看——我就不信,当初的我,会在他的识海之中毫无印记。”单乌明确地表明了辞别之意。   “你想要怎么离开?要黎凰来帮你吗?可你之前却一直不愿意让黎凰知晓你的存在……”環星子知道单乌既然已经有了这么个决断就一定会有完整的构思,但是出于关心,他还是想要知道一切细节。   “黎凰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就算她愿意帮忙,我也不能指望她——不过,虽然我一直没有太过专研,但是天魔之术,我也是会的。”单乌回答道,“黎凰能够以天魔之术在那些不同的识海之中游走上两百多年,只为了尝试找到我的本源意识,那么我也可以试着用同样的方法去游走那些识海,去寻找有关文先生的蛛丝马迹,并且……或许我还能顺便在这过程之中找到那些失落的我自己,完成那所谓的自我融合呢。”   環星子点了点头,而后视线转向了如意金,沉吟片刻之后,说了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其实你现在的状态和如意金这么像,是不是可以试着带着如意金当武器……路上防身呢?”   “咦?”单乌和如意金几乎是同时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来了。   ……   单乌将自己视作了货真价实的天魔,并在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总算是领悟到了当初黎凰的手段,不过,为了达成環星子所言的“带上如意金防身”这么一个要求,单乌不得不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与如意金一起进行尝试。   最终,如意金当中的一部分神魂融入了如今单乌这虚幻的身体之中,成为了单乌手背上一点闪亮的星子——如意金的这点神魂当然是不会有什么杀伤力的,但是这神魂之中,却牵连上了单乌目前所有的,分属于那书生和剑客的两道青莲剑意。   “一定要这样吗?”完成了这一点的单乌,依然有些疑惑于環星子的坚持。   “你不是孤身上路,我会相对安心一些。”環星子如此说道,“如果之前有人能够助你一臂之力,你或许也就不会陷落于那佛祖手中,并落到现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状态了吧。”   “唔……”单乌沉吟,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孤身毛线有什么错误——面对佛祖那样的存在,再多的帮手也起不了作用。   “你可以动身了。”環星子知道单乌心里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   “告辞。”单乌对着環星子以弟子辞山的礼节,跪地,叩首,五体投地,一套完成之后,方才带着自己手背上的那点金星渐渐消失在了这一处书楼空间之中。   “诶……”環星子看着单乌影迹消失的所在,默然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对一旁守候着的如意金说道,“你看,这不就验证了吗,他完全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的出现与我无关——方才他离开之后,我是如此地挂念着他的安危,期待他能大功告成,甚至还想象了一番他的模样,结果你看,他根本就没有循着我的意愿再度出现啊。”   環星子乐呵呵的,正打算将单乌有关的事情放到一边,自己去书架上寻一本古籍来阅读一番,却突然发现了一旁僵直得一动不动的如意金——如果有脸的话,如意金现在应该就是一副见鬼了的惨烈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環星子向如意金问道,他从如意金传递的情绪之中,已经能够判定,眼下这出了大问题的显然正是自己。   如意金在環星子的提问前瑟缩了两下,而后终于大着胆子给出了回应:“方才,单乌有那么一会儿,化生在你的身上了,或者说,你在我的感知之中,变成了单乌的模样。”   “什么?”環星子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来,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感知到了如意金传递过来的场面——就在单乌消失的刹那,或许也就是環星子开始试着回忆单乌的刹那,環星子消失,而单乌则立在了原地。   直到環星子终于大笑着宣布单乌是独立个体而非他自己的念想之后,環星子的模样方才重新显现。 第九百二十六回人非我(上)   環星子呆愣了半晌,终于呵呵了两声,面露苦笑之色:“现在看来,不能坚定自我意识的不光是他,甚至还有我了。”   “也许,我本就是他心中的一个化为实体的念想呢?”環星子叹着气,低头看着自己那有些虚幻的双手,只觉得搞不好下一刻自己就会烟消云散了。   如意金跳动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環星子的时候,環星子却猛地抬起了头来,露出了一副恍然的模样来:“你说,那些……所谓的妙手丹青,绘出了惊世绝艳的女子,而后一见钟情,对着那画中女子茶饭不思朝思暮想,到最后那画中女子受到感动,现身相见,结为夫妻——这种故事,虽然世人评价都是鬼魅作祟,但是有没有可能,正是那痴迷画作之人的心中执念,依附在那画卷,之中,以至于成为了我,或者剑意那样的存在呢?”   “只是大多数的世人并不知道魂与识之中的区别,将一切非实体肉身之物都视作玄幻,所以才会以鬼魅一词统称?”   “这说起来也确实是有趣,识这东西,本就是因人而出,就算是那些开窍了的妖物——譬如外头那个了不得的已经成为人间神明了的小蘑菇——最初生出意识的契机,多半也是因为那些闇人们对其的膜拜祈祷,以及各种执念的萦绕牵系吧?”環星子很显然已经开始专注于这些似乎更为有趣的问题上了,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单乌的心愿所化,似乎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需要被心心念念挂记着的大事。   “有趣,有趣……”環星子来回踱着步,抚掌感叹,“识因人而出,魂却自幽冥而生,而这肉身种种,又是诞生于这天地之间,诞生于已有的血肉之上,所以,如果真有存在在操控着这三者之间的相遇,那么这种存在,平常日子里该操多少的心哟……”   “而这三者各自的诞生本源……又会如何呢?”   ……   環星子陷入沉思的时候,那一道不知是天魔还是单纯意识体的单乌,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地儿看起来有些破败,有些眼熟——一片茫茫的云海,不觉开阔,反而从四面八方带来了压逼之感,使得人处于其中之时颇有些局促之感,这片云海的中央漂浮着一座浮山,山上草木稀稀拉拉,一条小径蜿蜒到山顶,山顶上还有一座饱经风霜的道观,观中雕像有些歪斜,并且那雕像额头上还有一道蜿蜒的裂纹,好像是被谁用砖头砸了一下似的。   裂纹的内里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那玩意儿正是魔气。   单乌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尊雕像,并在那雕像眉眼之间依稀看出了一些眼熟来——这雕像显然正是这片识海主人的模样,这主人似乎是当初散修联盟的一个弟子,当初在除魔之行中靠着大杀特杀而功劳赫赫,所以在当初单乌第二次挑战魔神之时,他也刚巧就在附近。   单乌很快便将这么一处小小的识海空间给粗略地搜了个遍——这种小修士不会有什么太过复杂的念头,感知更是迟钝,对于单乌的到来根本是毫无察觉。   这小修士的迟钝使得单乌暗自庆幸:“还好,总算是给你个普通的小修士的识海先见识见识,要是一上来就冲进某个诸如吃遍天这种等级的识海之中,就算有如意金,我也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吧?”   单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星点,默默觉得環星子的这个提议还是十分必要的,因为他在这短短的搜寻过程中,已经发现了这陌生识海对自己的些微敌意——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的话,眼下的单乌是没有什么很好的应对的手段的。   于是单乌几乎是立即就生出了一种拿这人的识海当做试炼场,来摸索一下自己应对种种意外之时的应对方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先找到答案:“他的意识之中不是应该有我的存在才对吗?”   “如果他的识海之中没有指引,我也是不会来到此处的,那么……我在哪里?”单乌皱着眉头,再度走进那破败的道观,开始细细搜索了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单乌几乎都想伸手去抠砖缝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堆满了尘埃的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存在——那仿佛是一个被人随手抛弃了的破旧的木雕小人,光头僧衣,面目模糊,木头本体上也被虫子蛀了个洞,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单乌和那木雕小人之见的隐隐感应,单乌根本都不可能发现那木雕小人的存在。   “这可真是面目全非啊……”单乌对那木雕小人招了招手,那木雕小人便从角落里跳了出来,落到了单乌的手掌心上,两者几乎是甫一接触,便如雨滴落入水面一样,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顺畅得让单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咦”声。   “这感觉你熟悉吗?”单乌愣了半晌,翻转了手背,向他手背上那如意金的星点问道,言下之意,就是方才那木雕与单乌自身融合起来的过程,是不是和如意金那能够随心所欲的聚散离合的过程有些类似。   “我……下不了准确的论断。”如意金迟疑了一下回答到,它隐隐觉得事情不妥得有些微妙,却又不知道到底微妙在何等所在。   “嘿,也许‘我以为’一样,就真的一样了呢。”单乌笑着回应,暂时性地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又开始喃喃地自言自语,“不过,他这识海之中的我是这幅模样,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的记忆就只是甘露寺捧到台面上上一尊木偶呢?”   “可是他自己怎么也是这道观里头的破烂雕像呢?真的会有人如此看待自己吗?”单乌疑惑地回到正殿,抬头看向那当中的雕像,又转头看了看外头的那片云海,默然半晌之后,突然恍然大悟,“是了,现在我在这识海之中依然只是一个旁观者,所以才以‘我以为’的态度评价着他的识海,所以,如果我想看到他这识海的真相,就应该试着以这本地主人‘自以为’的立场来思考一切。”   “如果,我是此地的主人的话……”单乌试着开始改变自己,让自己顺着这识海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敌意变化着,渐渐地就消失在了这处大殿之中,开始与这人的识海融为一体。   “我与他的识海融为一体的话,还能够从他的识海之中再度回归本我吗?”在彻底消失之前,单乌难免多想了一些,然而下一刻,他便有了更加决绝的自信,“我本就经历过从蒙昧之中重新凝聚的过程,所以,如果,我真的不是依附于環星子师尊的独立存在的话,这个重新凝练的过程,应当并不需要师尊的引导也能完成——这正是一个自我验证的机会,就算失败了……师尊那边,应该也能重新引导出一个全新的我吧?”   “嘿,你会将我的状况及时回报给师尊的,对吧。”单乌又对如意金嘀咕了一句,得到了如意金肯定的回答之后,终于彻底消散。   ……   有化为无,无中再生有,混沌蒙昧的状态之中,有那么一点念头如火苗般微弱地亮起,这个念头里是满满的疑问,却又仿佛无从问起,只是在召唤着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能够将一切的前因后果一切的缘由本质都明晰地做出一个解释来——这个念头在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便开始想要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往何方而去,自己的诞生究竟有什么不可被取代的意义,又或者说,这个天地间为何会需要自己这样的存在出现。   这点火苗就这样艰难地跳动了半晌,不断地往周围的混沌中探索着,终于点着了什么,于是一片光芒铺展开来,耀眼夺目,同时天顶上有另外一道全知全能的意识直灌而下,呼啦一声就将这么个念头给浇了个彻头彻尾——这种浇灌仿佛某种能在转眼之间便让普通草木生发成一片丛林的灵泉,于是下一刻,这点如火苗般的念头突然就变得强大了起来,仿佛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乞丐,吃顿饭的功夫就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于是瞬间便飘飘然起来了,并彻底就忘记了自己之前所想要追问的问题。   于是,这个念头,或者说意识,开始抖落起来自己的威风来了——这个意识之中,那小修士的识海,就这样以那小修士自以为的模样展示了开来。   歪斜的雕像已然坐正,雕像的面目也有些微的改变,与原先那破败的雕像相比,眉目五官变得是越发英俊了,身上的气派也卓尔不群了起来,看起来颇有些“飘渺逍遥世外仙”的意味,当然其额头上的裂纹也早已消失不见,更不要说裂纹之中渗出来的丝丝魔气了。   ——这处所在之中,没有半点魔气。 第九百二十七回人非我(中)   雕像的表层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就好像早些时候寂空身上那层佛光一样,同时雕像下方的底座也从那普普通通的泥土台阶变成了一只正趴在地上陷入沉睡的仿佛麒麟一样的上古妖兽,这妖兽缓缓地呼吸着,从口鼻之中不断地喷出五彩的烟霞来将这么一处所在渲染得仙气氤氲。   那饱经风霜的破败道观自然也不复存在——道观虽然还是道观,但是如今已经汇聚了蓬莱天涯海阁等数家宗门之长,甚至有一些屋舍楼宇都是直接挪过来借用一般,于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壮丽宏伟……这一类词语都完全可以毫不羞耻地拿来形容这么一处所在,并且,承载这所道观的浮山,眼瞅着也已经比蓬莱的三座浮山加起来还要巨大了。   浮山之外,万顷碧海,白云悠悠,偶有龙凤盘旋,瑞气千条,至于这浮山之上,更是鸟语花香,一派春光明媚——就是边边角角的地方,总有些让人眼熟的风景。   这浮山之上甚至还有人的存在,而且还是美人。   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在花下,在水边,在林间小道,在山巅断崖……或沉思,或休憩,或安然踱步,或极目远眺,千种风情,万般柔媚,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让人难以不由自主地为此心动莫名。   这些女子的服饰也各有不同,其中,蓬莱的,天涯海阁的,飞花楼的,甚至天极宗的宗门服饰都有所展示,好像是这些地方数得上名号的美女们都汇聚在了这座浮山之上,其乐融融,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只要细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那女子的服饰虽然包含了各家宗门,看起来好像是不同的人一样,但是这些女子的眉宇之间,却总有那么一分相似之处——当然,如果观察者不是单乌的话,也是没法看出这些个细微的类似的。   “咦?”单乌轻咦了一声,然后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所在,然后他就好像一缕弥漫在天地之间的游魂一样,飘飘渺渺地汇聚到了那浮山之上的一棵树上,然后,那棵树就好像凡人世间中那些历经千年终于修炼出些微灵性的树妖一样,开始思考,开始感知外界,开始想要摆脱自己“树木”的身份。   就这样,在这处霞光万丈的人间仙境一般的所在之中,有那么一棵树开始无风自动,摇曳着枝条,发出飒飒作响的声音,同时这树上正在怒放着的粉色小花也就此被摇落,飘飘渺渺地,就落在了树下斜倚着的女子的头顶——那女子的手中正捧着一册书卷,此刻被花瓣遮掩了字迹,于是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微微仰起了头,看向自己头顶上那一棵躁动不安的花树。   “黎凰?”单乌终于想起了那点细微的相似之处究竟相似在什么地方,而后他便释然——这小修士是散修联盟之人,当初见过黎凰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的事情,而黎凰的面目本就可算是这世间女子美貌的极致,所以,在这小修士的执念之中,这世间美女们,不管是来自于哪个宗门哪处孤岛,总归是会有这么一丝相似之处的。   而后,单乌便感知到了在自己的树荫笼罩下的这个女子视线的偏转,以及其中情绪的微妙变化——这女子此刻正直直地看向那山巅道观的方向,同时于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钦慕之意,似乎那道观大殿之中,那年轻英俊潇洒不凡的雕像,其实正是她的心上人的化身,只是自己那心上人一心追求仙道,向往逍遥,不愿意受到感情的牵绊,更从不曾在意过自己这么一个“毫不出色”的小小女子对他的仰慕和依恋,所以,自己的这番柔情蜜意,便只能空付给落花流水了。   “啧……”单乌在感知到这一点之后,心中便生出了一丝不屑来,“如果真是拥有这般美貌,这等修为的女子,那么她们的眼光可是会落在更加高远的地方呢,就算一定要找个心上人,多半也是如同飞花楼神尊那般的存在呢,所以,这连人家裙角都够不上的小修士……也就只能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手段,来追求这一时半会而自我麻痹般的满足感了。”   单乌在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便已经回忆起了自己之前所见的那荒凉的浮山破败的道观,所以此刻他其实已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小修士在这识海空间之中的自欺欺人了——各种对照之后,单乌甚至对此生出了继续探索的乐趣。   “一个人究竟能够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单乌如此思考着,“这种自欺欺人,是不是可以算是某种‘我以为’的力量——只是这力量太弱,改变不了他人,只能改变自己?”   而后他这么一缕意识再度散化并重新凝聚,就这样一次次地依附在了这山间女子们左近之处的某些事物之上,这些事物有顽石,有蒲草,有花木,有亭台楼阁,有溪涧之中摇曳的细小银鱼,有那些女子头上的发钗,手中的长剑,腰间的灵佩……   在这一次次的散化过程之中,单乌本能地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在環星子面前撂下的狠话:“我是世间万物。”   “我在此地,可化世间万物?”单乌于是留驻在一只树上知了的身上,默默地思考了片刻,没能想出来头绪,但是他已经隐有预感——自己这么个路数,确实是有走下去的价值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呼喝之声打断了这只知了的思考,这知了一惊,立即扑腾地要往那树叶深处钻去,但是这扑腾进行到了一般,单乌的意识再度复苏,硬生生地就将这知了逃窜的动作给压了下来,同时让自己飞出了林间,找到了一根视野良好的枝桠,往那呼喝的所在之处看去。   那呼喝是由两个正在争斗的人发出来的,其中一人正是那浮山顶上道观之中的雕像,另一人看着却是满脸黑气面目可憎,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想要询问,这么一个满身衰气的人是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但是偏偏,这个满身衰气的人修为还真不算糟糕,你来我往之间,和此间主人是斗了个难分难解——种种术法在那云天海面铺展开来,色彩缤纷,煞是好看。   “这是外界现实世界中的斗法投影到此间来了?”单乌暗自嘀咕着——在以这知了的身份旁观了片刻之后,他便已经将这两人的实力看了个通透,甚至连其间胜负都有了推算,同时,单乌亦察觉到了这两人争斗开始之后这浮山上一切景物的骤然静止,似乎此间主人还没有办法在应对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敌人的时候,还兼顾到自己心里装载着的那些薄命红颜。   “这意味着他已经战斗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了吗?我还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识海之中必然也是滔天巨浪呢……如今看来,我是想当然了——或许大多数人的识海,在成型之后,就再不会随意改变了吧。”在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知了的翅膀同时摩擦了两下——那是单乌想要试探一下自己是否也会受制于这种“浑然忘我”的境界。   “如果此人这会儿就死了,这处识海消失了的话,我会怎么样呢?”单乌忍不住又想到了这么个问题,而在这个时候,远处争斗那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倒向了那一身衰气的人身上了。   单乌其实很有些想要试一试这识海消失后的自己会往何方的,然而,他此刻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却仍然是受到了此间主人心境的影响的,所以当他看到那面目可憎一身衰气的人开始耀武扬威地哈哈哈大笑的时候,单乌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了。   “我不甘心就死在这么一个人的手里!”此间主人叫嚣着,声音如同惊雷一样席卷过了这识海的边边角角,更切断了单乌这意识里那道自我约束着的理智。   于是,只是一个弹指的刹那,单乌的意识从那知了的身上散开,而后凝聚在了争斗之中的那位主人家的右手之上。   ……   切实的大千世界中,那位正被一个气势汹汹的面带魔气的和尚逼得几乎就要闭目等死的小修士,在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右手突然自主地动了起来,一连串的指诀捏出,这天地之间的灵气便已经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他这一边,于是下一刻,一团火球从那小修士的指尖凝出,而后毫不客气地往对面那敌人的面门之上砸了过去。   对面那和尚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点,直接被那团火球砸了个正着,下一刻,那火球猛地爆裂开来,不但冲破了那和尚身上的防御,更轻而易举地渗入了他的七窍之中,瞬间弥漫其四肢百骸。   那和尚颇为凄厉地惨叫了一声之后,就这样在莫名其妙之中,化为了这青天碧海间的一缕烟尘,随风而散。 第九百二十八回人非我(下)   那小修士呆呆傻傻地立在空中,显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完美翻盘,待到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以一种欣喜若狂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手。   “刚才的那种感觉……”小修士喃喃地嘀咕着,努力回忆着方才那一刹那天人合一的感觉,同时动弹着手指,试着重复方才的指诀,可是掐了半天,凝在他指尖上的,依然只是一团看起来玩笑一般的拳头大的小火球,跳动两下之后,便如气泡一般破裂了。   “明明就是最基础的火球术啊……”小修士有些不解和迷惑,但更多的却是看到前路曙光一般的振奋和激动——他能感觉到方才确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并且意识到,如果自己能够把握住方才的那一丝感觉,自己的修为,必将大进一步,这卡在自己眼前的瓶颈,也必将应声而破。   “原来火球术可以这样用。”小修士于是一边匆匆忙忙地离开方才争斗之地,以免被那和尚的亲友们发现并追杀,一边分了大半的心力在记忆方才那一瞬的感知之上,似乎是生怕时间一久,这些记忆淡去,而后这一回濒死之际的爆发翻盘,便是自己身为修道之人这一世的绝唱了。   于是,单乌在重新附着到那浮山之上的一棵树上之后,感知到的云海之上,就是方才那一场争斗的不断的回放——从这小修士面临致命危机开始,到那天人合一,火球扔出,爆炸,并且将那满脸衰气之人彻底碾灭为止。   起初,这种重复还算是原汁原味,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加,这情况明显就有些不对了。   小修士的那个化身开始变得越发高大了起来,而作为其对手的那个人的形容也愈发猥琐,同时,那一颗幻化出来的火球,其体积也在一点点地增加,最后一出现,竟仿佛是那小修士的指尖凭空出现了一个太阳一样,明晃晃地刺目着,几乎要将这座浮山面向这火球的一侧给烤得焦糊一般,甚至连单乌附身的这棵树,也因此而无精打采地蔫了下去。   如此,半晌,单乌终于忍不住感叹了起来:“真是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   而这感概只是刚刚闪过,单乌,他所附身的这棵树,这棵树所依凭的浮山,就这样在那小修士挥出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大火球下,化为了一片灰烬。   ……   单乌的意识重新依凭在了某些事物之上,然后他发现,这小修士的识海之中的景象,已经又有了改变。   沧海,彩云,浮山,龙凤盘旋,这些东西仿佛是这小修士识海之中的固有之物,此刻仍旧没有变化,改变了的,是这浮山之上的景色。   那些亭台楼阁变得越来越浮夸了起来,柱子更粗,屋顶更高,檐角更翘,花里胡哨的颜色更多,但是,或许是因为这小修士的见地有限想象力有限,这些建筑并没有玩出新花样,看起来似乎只是蓬莱或者天涯海阁那些现成建筑的直接放大,于是这一个个人走在其中的时候,竟仿佛某些个小小的玩偶一样。   似乎仍是之前的那处大殿,不过其中架起了高高的平台,平台下方盘踞着好几只看起来凶猛异常的妖兽,平台上铺着妖兽的皮草,安放着金光闪闪的大得和床一样的盘龙椅,椅子的周边跪坐环绕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女子,手里捧着美酒佳肴,而这些女子,观其面目,正是之前在花下溪边怡然自得的那些个人。   那小修士穿着黑金色的衮服,以一种颇为放肆的姿态斜倚在那盘龙椅上,有女子捏肩捶腿,有女子将那酒水菜肴小心翼翼地送进他的口中,这些女子一个个都面露讨好之色,好像只要能够得到这小修士短短一刹那的垂青,便也就算是不枉此生了。   “实力不足之时,只能安慰自己这些女子都对自己念念不忘只是自己一心向道无暇他顾,而自己追求的也是逍遥世间无拘无束;现在觉得自己有希望变得强大了,就开始想着将这些女子收入后宫了?”单乌很想大笑,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东西来大笑出声,毕竟他现在附着着的乃是一根房梁,要真的跳动起来的话,这大殿差不多就会坍塌了。   并且,此刻,在那小修士的面前甚至开始有女子载歌载舞,当然,这小修士心中的野望,远远不止是这些女子们对自己的千依百顺。   安放着盘龙椅的高台之下,还跪伏着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衣着大多普通,面目模糊,显然这小修士并不在乎跪在下方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只是想要感受一番这种被万众朝拜的畅快之感,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下方跪伏之人竟变得越来越多,直至蔓延出了这一座大得毫不合理的大殿,直至布满了这座浮山的边边角角,而这浮山上的葱郁草木,也都已经被一层层的跪满了人的白玉台阶所取代了。   “还不够。”单乌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听到那盘龙椅上斜倚之人心中的呐喊,于是下一刻,一个个被粗黑的绳索捆缚得各种姿态的人形出现在了大殿的中央,这些人被固定在一根根法柱之上,虽然是满脸的晦气,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一般,却是与那些跪伏之人截然不同的五官清晰。   这些人,一出现,便开始鬼哭狼嚎地向着那小修士哀求着,希望那小修士能够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   小修士当然不肯,因为这些人本就是他一直以来咬牙切齿想要看着他们倒霉的存在,只是当初因为自己的实力太低,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将这种过往给强行忘记,免得自己心口堵着的那一口郁气有朝一日将自己给活活憋死——但是如今,眼下,此刻,当这小修士终于觉得自己有希望晋级到之前从未敢想的境界之后,那些陈年往事的残渣被他自己蠢蠢欲动的激动心境反复搅动,那些往日仇怨便再度浮现了出来,并且化成了眼前这些具体的罪人们。   小修士于是嘿嘿冷笑着,发出了一些指令,于是那些绳索开始在那些罪人们的身上移动了起来——或者如蛇虫一般钻进那人的身体之中,来回蠕动,吞噬其内脏,让其清醒无比地承受着内脏被一点点啃咬着的剧痛与恐惧;又或者直接在那些人的肉身之上来回移动,利用自身那粗粝的条纹,化为一根根无比迟钝的锯条,锲而不舍地想要将那些罪人们给锯成数段;甚至还有绳索直接化成了黑色的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意图将那些修士们给活活吞噬……   并且,这些修士们并没有十分轻易地就这么死去,他们的痛苦被无限延长,甚至还会在不断的死而复生之中反复感受这些折磨。   于是,那些鬼哭狼嚎之声变得越来越惨烈,而那小修士看着眼前这场景,嘿嘿地冷笑着,如同在看这人世间最精彩的一场大戏一般。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地狱吗?”单乌感知着眼前这处场景,莫名有些感慨,“人心创造了地狱?人心创造了极乐?人心创造了神明?所以……会不会是人心创造了轮回,人心创造了这个大千世界,人心……创造了天意?”   “一道屏障,一侧天意一侧人心,谁是表谁是里……凭什么论断?”单乌突然振奋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摸到了“我以为”这条路的边了。   ……   小修士如今躲在一处洞穴之中,洞穴周边被他布下了一堆阵盘,层层环绕,而他就在那阴冷幽暗的洞穴之中看着自己的右手嘿嘿地笑着,甚至抬手摸着自己身旁一块凸起的石头,好像是在抚摸那盘龙椅的扶手一样——在他的眼中,这洞穴并不是他为了躲避风头而寻找的老鼠洞,而是他踏上一条通往自己想象之中那万人之上的风光境地的起点,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够和那些在这外海修真界的混乱之中折腾出动静打下地皮立下名头的一个个神君神尊神王一样,让自己的姓名在这片茫茫大海上留下一道让人振聋发聩的印记。   “老天一定是特别眷顾于我,所以才会在那生死之间救下了我,并且让我感知到了那一刹那的……超越境界的强大能耐。”那小修士在百般尝试都没能试出那一模一样的火球,也没能进入那天人合一的境地之后,但是他并没有沮丧,反而觉得自己头顶上此时此刻已经亮起了一圈天降灵光,并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庇佑加身,至于这庇佑的来源,那是神仙也好菩萨也好鬼魅也好魔神也好背后灵也好……这小修士可是来者不拒。   同时,这小修士更因为这种遐想,而生出了无端强大的自信来。   小修士就这样用力地将右手握成了拳:“下一次这机会再到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牢牢抓住的。”< 第九百二十九回我非佛(上)   那小修士认认真真地闭关开始研究那些基础的术法,希望某一天自己在将这些基础术法使得得心应手的境界之时,会有更多的奇迹发生。   单乌则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重新凝聚起了人形,漂浮在了这小修士心中的妄想之外——那破败的道观有裂纹的雕像依然存在,并且那雕像额头上的裂纹也已经崩开了更多,其中的魔气汩汩而出,让那雕像的面目都开始发生改变。   这些变化意味着这小修士正在自己野心的驱使下,往更疯魔的状态发展,也许再有谁推上一推,他这肉身就该长出犄角布满鳞甲,彻底化为妖魔之身了。   单乌并没有理会这小修士自身的状态,他只是在反复试验了几次之后,确定自己已经能够自如地在融入和旁观两种观察状态之中自如转换了之后,便升起了离去之意,不过在离去之时,单乌还是忍不住疑惑起那个小木偶的存在:“那个小木偶,是他意识之中对我的念想,也正是因为这些牵绊我才能进入他的识海,如今那小木偶和我已经融合,我这么离开之后……他是会消失掉那么一部分记忆呢?还是再度重生出一个小木偶,取代原本的那个呢?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折回那人识海的话,是能再找到一次那个小木偶,还是会因为两个相同的个体不能共存,所以凭空消失掉一个呢——就好像艳骨那枚无法通过我和黎凰这个节点,来往于两个世界的玉钗那样……”   单乌的这些疑问传达给了如意金,如意金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因为了解了单乌这自言自语的形式习惯,总之并没有做出回应。   而单乌也没能再度折返那小修士的识海,因为在这片茫茫混沌之中,他其实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去向。   ……   就在单乌离开的时候,那盘膝坐在山洞之中的小修士突然愣了一下,而后抬手化出了一面水镜,于水镜之中映照出了自己的脸庞。   小修士冲着那面水镜将脑袋左摇右晃了一番,甚至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脸皮,仿佛是想要试试看自己这副人皮是不是能够扒下来一般,如此折腾了半晌,方才满脸疑惑地住了手:“奇怪,方才我怎么会有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感觉?好像连脸都变成了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了……”   “啧,还是眼下的我比较英俊不羁。”小修士疑惑了半晌,终于决定放弃思考,并对着那水镜之中的自己眨了下眼睛,露出一副满意无比的模样来。   “这才该是配得上神尊神君这类名号的绝代高人的模样。”   ……   对单乌来说,这又是一片全新的世界,大海,海中一片莲花形状的平坦陆地,陆地之上宝塔七层,塔顶一颗明珠,光芒万丈,照彻了这无星无月的茫茫黑夜。   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塔顶之上的明珠乃是佛祖的雕像,虽然不大,却是纤毫毕现——单乌所化人形的视线不过往那佛像之上一扫,便错觉那佛像已经盯住了自己,意图行那度化之事,于是,一瞬间冲入单乌意识中的那被佛祖轻易玩弄并镇压的种种记忆,吓得单乌几乎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或者用一种更准确的说法:那塔尖上的佛祖雕像,吓得单乌几乎下一刻就选择直接从这小和尚的识海之中消散,重归混沌,另觅他处。   不过好在,另有一股不怕死的念头撑住了单乌的脊梁骨,这才让他能够大着胆子继续前进,并落到了那片平坦陆地之上。   甫一落地,单乌便察觉到了这地面上的异状——烟雾一般的魔氛如同被惊动的沙尘,随着单乌的动作在他的脚边翻滚不修,甚至在他所化身这人形的衣摆上染上一片如同煤灰一样的污渍,而随着单乌的举步前行,这些魔氛之中甚至伸出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来,想要抓住单乌的脚腕,将他给拖行到地面之下那十八层地狱之中。   “原来入魔之人已经这么普遍了?”单乌惊叹着,以旁观者的立场环顾着这么一处识海的所在,发现除了当中那一座宝塔以及宝塔周边能被佛光笼罩住的区域里还有些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地面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被这魔氛布满了,于是稍稍沉吟了片刻之后,单乌抬头看着那宝塔顶端的佛像,咬牙切齿提心吊胆并且算得上是再一次地誓死一搏的,选择与这么一处识海空间相融合了。   ……   一处压抑的佛殿,巨大,空旷,周边没有任何出路,只有前方一座巨大的佛像,以及佛像两侧如华光宝树一般的巨大的长明灯。   佛殿里有木鱼声,诵经声,叩拜声,这些声音连绵不断,并且其声势看起来像是上万人正汇合在一起同心协力做出来的一样,可是,单乌从那一盏佛前油灯的灯芯之中苏醒,并开始感知四周的时候,他却惊诧地发现,原来这偌大的佛殿之中,就只有一个小和尚而已。   这小和尚跪拜在佛前,满面忧色,一直在喃喃地祈祷着什么,那些轰隆隆的诵经声叩拜声似乎与这小和尚并无干系,更仿佛是如同那些供桌,长明灯,木鱼幡旗,墙面地砖,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一样,只是这佛殿里一个固有的摆件。   单乌亦在同时注意到了那佛像的状态——佛像上包裹着的金箔已经有些剥落,其中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其下灰黑的泥胎来,并且,那佛像的双眼之中,除了那慈悲为怀的惯常笑意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灰败死寂的气息,此外,在这佛像的眼睛底下,两条浅淡的顺着面颊滑落的仿佛血泪一样的红痕,在周围那长明灯的光亮的照耀之下,为这封闭的大殿带来了更多丧气和濒临末路的气息。   ——与其说是佛殿,不如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这小和尚……”单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够从这些细节之处体悟到这小和尚如今的心境了——苍生涂炭,魔氛嚣狂,各种不同的势力举着各自理所当然的旗号打来打去吵来吵去,好像每一家都有着十分的道理,但是每一家的作为,都只是让这天下变得更加混乱一些而已……并且,更糟糕的是,不管自己怎么祈求佛祖,祈求神明,这天顶上,似乎都不见有什么真正心怀慈悲的存在降临,并为那些无辜之人指明一条生路。   “这小和尚,倒是真的让自己站在了那些弱者,或者说凡人的立场上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也能够理解他这般动摇了。”单乌心念微动,于是他所附身的这根灯芯,就这样啪地一声爆出了一点火星来。   这点火星惊动了那小和尚,然后,单乌就看那小和尚起身,上前,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布来,凭空沾了些水,开始无比仔细地擦拭起放着单乌这盏油灯的案桌来,一边擦一边轻声地念叨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于是,案桌,灯台,地板,墙壁,甚至那尊已经金箔剥落了的佛像,就这样在那小和尚的手里被一一擦过,而那小和尚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满面的虔诚,似乎这么做能让他找到内心的平静一般。   当然,这么一番擦拭虽然看起来辛苦,但是其实这周围的境况却并没有一丝半点的改变,斑驳的依然斑驳,残败的依然残败,整体氛围依然压抑灰败,透着种要不了几年就会整个儿崩塌陷落,化为长满杂草的废墟的模样,而那小和尚看起来也并不长命——在这佛殿毁灭之前,他或许就已经化为了一堆白骨。   单乌确实觉得这小和尚颇有些可怜的样子,但是他也没那个普度众生的心境来关照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心境修为,除非他想要将这个小和尚给培养成第二个寂空,于是单乌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从那融入识海的状态之中退了出来,化为了人形,站在了那宝塔周边的佛光与那遍布了整片陆地的魔气两者之间交界的地方——这个交界的所在,显然正是那小和尚视角之中,封闭的没有出路的巨大佛殿的斑驳墙壁。   单乌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非得往这佛塔之中走上一遭,才能找到自己在这小和尚识海之中的印记。   “真不喜欢那些和尚。”单乌喃喃嘀咕着,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步上前。   佛光笼罩在单乌的身上,让他油然而生了一种直欲升天的飘飘然之感——这种感觉他曾经体验过一次,就在他被那佛祖安上了琉璃明光佛的名号的时候。   于是单乌龇牙咧嘴地想要反抗,并且,在发现自己的势力孤单之后,单乌将主意打到了外侧弥漫着的那些魔气之上。   “总归……还是让你们相斗,而我看热闹,比较有趣。”单乌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满满的都是对那佛祖以及魔神的怨念。< 第九百三十回我非佛(中)   佛光与魔气在单乌的搅动之下一起动荡了起来,互相侵入混杂,界限也因此变得模糊晦暗,并且那些魔气开始汇聚到了单乌的身上,交织错落,成就了一件黑色的僧衣。   魔气和佛光之间的确是水火不容,双方都在努力尝试着压过对方,但是这两者之间却又仿佛有那么一点同根同源的联系,仿佛对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因此这你来我往之间极有分寸,互相都防着对方的骤然暴击,同时也在努力着不给对方留下破绽,因此,在短暂的混乱之后,这佛光魔气再度形成了僵持之势,只是这一回,僵持的所在不在那佛塔周边,而在单乌身上那件僧衣之外。   于是,那件魔气凝就的僧衣就这样替单乌扛住了佛光的度化之力,使得单乌那直欲成佛的感觉终于淡了下去,而单乌在稍稍定了定心神之后,便在这僧衣的护持之下,一步一步的往那宝塔之前走了过去。   塔为白玉塔,纯净纯白没有一丝瑕疵,足以证明此间主人之本心是多么的单纯无邪——这意味着这小和尚如果仍在那太太平平的甘露寺中修炼下去的话,待到修为大成之日便是去往西天极乐之时。   可惜的是,眼下这纷纷扰扰的混乱世道中,甘露寺也根本不会舍得让自家的普通弟子们继续在寺中苦修,而使得甘露寺这么一个庞大并且强大的势力对这天下风云毫无作用,于是,这小和尚理所当然地就被甘露寺派出来历练并且围剿魔头了,并且如此这般地陷入了佛魔之争,苦苦挣扎。   单乌站在塔前,对着这白玉宝塔的质地感叹了一番之后,直直地往前一冲,他那没有实体的人形直接就从这宝塔的墙壁之中穿了进去。   单乌自己也有些惊诧这穿墙过程之中的顺利流畅,事实上,他原本只是想要试验一下自己的心意之力是不是真的能在这识海空间之中起到作用而已。   “全不设防的心灵吗?”单乌啧啧感叹了两声,“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人,而且这人居然还能活下来……也确实是一件颇为奇葩之事。”   而后,单乌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这塔中内景之上——这宝塔的最底层空荡荡的,只有周围的墙壁上有凹凸起伏的条纹,细细辨认一番,展示的像是各种混乱不堪的惨淡绝望的景象,有被屠戮的凡人,有天灾,有人祸,有翻滚的魔氛,有冷漠的菩萨,有出现在人间的十八层地狱……等等等等,这些场面以碎片的形式穿插错落着,如同被打乱了的拼图一般,并在拼接的缝隙之中透出丝丝缕缕的血色来,有些血色甚至仿佛是经历了太久的岁月,而变得有些发黑了。   单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和尚也还是很会装啊——这内里都已经这样了,外面塔身却还依旧能够纯净无瑕。”   下一刻,单乌想到了那宝塔顶上光芒四射的佛像,隐隐有了猜测:“莫非,不装出那么一副表象的话,就会死……或者因为对那佛祖不敬而被打入地狱承受那反反复复无穷无尽的痛楚吗?又或者直接发配到饿鬼道畜生道中?”   “不管是什么……都不容易啊。”单乌是切身感受过那佛祖所带来的压力的,于是心里不由自主地对这小和尚又生出了一丝同情之意。   当然这点同情之意还不足以让单乌真做出些什么的,于是单乌稍稍感叹了一下之后,开始往这宝塔的上一层走去。   第二层里头端坐着几个老和尚,一看就是甘露寺的出产,或许是这小和尚的师尊师叔师兄之类等等,这些和尚们维持着一个打坐的姿态,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而这些和尚们的脸色更是让单乌想起了那个金箔剥落的巨大佛像——沧桑,衰败,甚至无力挽回——于是单乌越发觉得这座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七层宝塔,实质早已是岌岌可危了。   第三层出现了更多奇奇怪怪的人物,有挑担子的凡人货郎,有蹲在地上摆着摊子艰难吆喝着的修士,有张牙舞爪的入魔之人,这些人挤挤挨挨地拥簇在这一层空间之中,不断重复着其人生之中的某些个时刻——譬如,那挑担子的货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从天而降的火球砸在了头上,转眼之间便被烧成了灰烬,同时一群修士打得热火朝天地从空中掠过,却根本没人多看那货郎一眼;又譬如,那摆摊子的修士刚成就了一笔生意,收获的灵石都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追寻而来的敌人一刀削去了脑袋,还被其提着脑袋向世人宣称“此人早已入魔,我这是在为民除害”,那些赚来的灵石便也就落入了敌人的腰包之中;除此之外,那张牙舞爪的入魔之人其实也早已经濒临死亡,只是在濒死之际,眼中闪过了一线清明,继而对这个世界生出了恋恋不舍的情绪来,这丝情绪,便这样刻在了这个塔中世界的深处……   很显然,这一层之中的景象,正是这小和尚长到这么大的过程之中,难以释怀的种种种种,对此,单乌的评价是:“这小和尚的识海,果然是心魔诞生的沃土啊……”   第四层,单乌终于看到了自己,而让单乌意外的是,自己在这小和尚的眼里,居然还留下了不少的印记——有刚刚从莲花之中诞生的佛子,有与那魔神争斗不落下风甚至还略胜一筹的佛子,有那在各种传闻里变得更加高深莫测了的佛子,当然更有在誊经阁里,那奋笔疾书着的佛子的背影。   并且,在单乌其实根本都没有看出那些佛子在这小和尚的记忆里有什么区别的时候,那些佛子便已经消失一空,而单乌……其实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出什么来。   “咋了?”这变故让单乌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良久,方才向如意金嘀咕了一句:“我刚才确实是在这儿看到了我自己吧?”   “是的。”如意金回答,不过,因为它也根本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所以在给出了这个答案之后,便再度沉默了下来,留单乌在这空荡荡的第四层中苦思冥想,直至终于放弃追究,并往第五层而去——然后单乌就看到了寂空。   单乌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并对这小和尚的有眼无珠生出了一丝不满来:“看来寂空在这小和尚心里的地位,竟是比我这么个佛子还要高啊。”   这么一丝小小的赌气之意让单乌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地就走到了第六层上,然后他就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长大了嘴,露出了一副震惊无比的模样来了。   单乌在第六层中,看到了明月。   ——明月立在浪尖,昂首挺胸,指着前方不知道在怒斥着一些什么,长发与海浪一起飞扬着,身上更是笼罩着一层朦朦的光晕,看起来圣洁无比,高贵无比,强大无比。   单乌痴痴地看着这样的明月,恍惚之间竟然有些觉得面红心跳——而他现在的这副人形可是没有实体的,所以这些感觉,也只是意识之中的一些波动而已。   “这是那小和尚的心意。”单乌瞬间领悟到了这点——那小和尚在看到明月的时候是怦然心动,而这种感觉就这样被他留在了这第六层的塔中,刻骨铭心。   “哈……”单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这小和尚心中的隐秘了,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如此看来,他是分别接近过寂空和明月了,并且这两人之间的争执也确实让这小和尚受益匪浅,所以才如此这般地为那两个人各自留下了这么一层重要的位置。”单乌喃喃着,视线转向了那条通往宝塔第七层的阶梯,“所以,第七层该是谁呢?是这小和尚的本尊,还是那位佛祖?又或者,两者同时存在?”   猜测想要得到证实只需亲眼去看便可,而已经来到这宝塔第六层的单乌当然更没有理由驻足不前,于是下一刻,这宝塔第七层的景象铺展在了单乌的眼前,让单乌再一次露出了“万万没有想到”的震惊之色。   没有佛祖,没有寺庙,没有小和尚,甚至连一丝半点的佛光都看不见——出现在这第七层之中的,是一座海边的小小渔村,看起来正是太阳快要落山家家户户有炊烟升起的时间,沙滩上有一对满载而归的兄弟,有一对妇人迎上,他们的身旁还有一群正在嬉笑打闹的小孩子,同样在为两人的收获而开心,而远处,天高海阔,被那即将没入海面的太阳染成了一片金黄。   “这么具体生动的场景,如非亲见,如非刻骨铭心,是万万不会呈现出来的……莫非,这儿竟是他出家之前的老家?”单乌缓缓走近,将周围的每一处细节都一一看过,并在略做沉吟之后,来到了那归家的丈夫的身旁,做了一些尝试,终于成功地,真正地,走进了这么一副场面之中。 第九百三十一回我非佛(下)   海风中传来的笑语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其中的一对夫妇带着孩子们一路走到了属于自己等人的小屋,进门,放下各种器具,女人去炉灶边将备好的饭菜盛出,男人嘿嘿哈哈地从柜子里摸出了一壶老酒,而后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坐一圈,安心享用着这么一顿晚饭,屋外的天光渐暗,转而繁星满天。   而后,就仿佛是普通的渔家人一样,这座村落早早地就陷入了沉眠之中,安静得只有夜鸟的叫声,耗子钻来钻去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甚至还有些许微弱的鼾声,如此,直至天明,汉子们再次纠结在一起出海捕鱼,女人们照看着孩子,修理着那些渔具,打理着山上一片小小的菜地,在忙忙碌碌中等待着丈夫们的回归,看起来也是颇为充实的日子。   而在这些正常无比的渔村风景之中,单乌亦发现了某个看起来有些特殊的小孩子——这小孩子有些内向,有些文静,不太喜欢和其他人一起上蹿下跳玩得一身泥泞,看起来简直比这村子里的女孩子们还要斯文。   “是他吗?”单乌觉得那小和尚似乎是有些成佛的潜力,于是附身在一只小小的耗子身上,试探性地往那小孩子的身边凑去——单乌知道,这个世界里不可能真的没有那小和尚本尊存在的,除非那小和尚的本尊早就被佛祖捏灭并取而代之了。   这只耗子大白天的行动也实在是有些招眼,于是那个小孩子毫不意外地就发现了这只耗子的存在,并站起身来,向着那小耗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小耗子停了步,直起身来,歪着脑袋打量着那小孩,似乎正在揣测着那小孩子即将做些什么,又或者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表示出一些诚意,让那小孩子自己坦白一番……   结果,就在单乌还慢条斯理地想着自己的计划的时候,那小孩子突然猛地上前,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跃起,然后落下……   “噗唧”一声,伴随着那小耗子濒死的惨叫,这只自以为是的小耗子就这样直接在这小孩子的脚下化成了一滩平平的耗子饼,而单乌在这个过程之中,根本就没来得及让这小耗子做出任何闪避的反应。   “啊!”单乌无声地惊叫,失去了依凭之处的他几乎是立即就转移到了这小孩子脚上的草鞋之上,那小孩子似乎有所感知,但是又觉得这些异样或许是因为自己踩着了耗子之后黏上了什么而引起的,于是狠狠地将鞋底在地面磨蹭了两下之后,偏头往那一滩耗子饼上吐了两口唾液:“偷油的小贼!”   “呃……”单乌感知着那只死得颇有些凄惨的耗子的模样,心下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我显然是各种奇葩妖兽见得多了,以至于早习惯了有那些灵鼠类的妖兽的存在,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对于凡人来说,耗子这玩意本来就是该被喊打喊杀见之即灭的玩意儿,哪有人会在看到耗子的时候还想着这大路中央的耗子会有什么别样的玄机?我附在那耗子身上还如此嚣张,不是等于直接出头找死的么……该,果然是该……”   而就在单乌默默反省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对那小孩子来说无比陌生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小施主,这世间万物有灵,还需心怀善意,莫要妄开杀戒的好。”   “嗯?”小孩子疑惑地转了身,看向那个不知道从何冒出来的老和尚,面露疑惑之色,显然那老和尚方才的话语他根本就是有听没懂。   “唉……”老和尚也不多说话,只是抬手,一团佛光落在了那张耗子饼上,那耗子饼铺了一地的血肉便在这佛光之中化为点点星光四下消散了,与此同时,还有一缕残缺不全的魂魄飘摇而起,对着老和尚行了一礼,方才淡化在了虚空之中——那一缕残魂虽然还是顶了个耗子脑袋,但是下半身却是人形,甚至还穿着一身整整齐齐斯斯文文的文士袍,那气派,甚至比周围这小渔村里生活着的凡人们还要像是一个上等人。   小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大喊了一声“鬼啊——”,然后便掉头飞奔离去,显然那老和尚对他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可是让那小孩子没有想到的是,傍晚时分,自己的父亲归来的时候,那老和尚已经成为了村子里的座上宾,一群人围在他的身旁,听着他讲述那些极乐世界的种种,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向往之色,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想求那老和尚将自己等人也都给带入那人人喜乐安康长生不死,再不用每日里操劳不休,也不用每日里担忧着这天意无常的奇妙世界之中——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中,那小和尚也已经隐隐地生出了向往之意,这种向往之意让他几乎是立即就想跟着那老和尚的教导,下定那不再吃肉的决心。   可是,一个渔民的儿子,不吃肉不吃鱼,他还能靠吃什么活下去呢?于是在自我挑战并饿了半宿之后,一大清早,小孩子再一次去求教那老和尚了。   “风**露,日月精华。”老和尚如此回答着那小孩子关于和尚们到底吃什么的疑问,“哪怕这一切都没有了,但是你依然心怀信念的话,无中生有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真到了那种境地之后,你便是再也饿不着了。”   “无中生有?那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就再也不需要出海捕鱼了?”小孩子的眼睛有些发亮——小孩子一直长在这渔村里,他清楚地知道出海捕鱼是多么辛苦多么危险的事情,每年都会有些人就那样葬身在了海洋的深处,并且再过个两年,就该轮到他和他的小伙伴们,踏上那离岸的船只了。   “呵呵,当你连食物都不需要的时候,你还会需要做这些杀生之举吗?”老和尚依然循循善诱,小孩子为此两眼发光。   然后,这一切事情,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   “两个问题。”单乌的人形重新出现在了那一片沙滩之上,周围的场景亦再度凝固,“第一个问题,这段记忆显然还有下文,但是那下文却被硬生生地斩断了,似乎……是被人强行抹去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我没有附身在那只耗子的身上,没有大白天地从阴影里跑出来,没有被那小孩子一脚踩死……后面的事情,还会这样发展下去吗?我是改变了那么一段记忆,还是成为了那段记忆之中的一部分?”   “再试一次?”如意金如此提议,却迎来了单乌的摇头叹息。   “不成了呢。”单乌回答道,“那段画面之中的时间流逝,对我也同样有效……过往已逝,不可再追,徒留回忆——那些事情已经变成了我的回忆,所以,我也没法再回过头去,再经历一回了。”   “是这样吗?”如意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事,只能选择了继续长久的沉默,而单乌却是眼睛一亮,调转了头去,竟顺着那通道“嗖”地又回到了第六层之中。   “虽然同样的记忆我不能再经历第二次,但是这些不同的记忆碎片,我应该是能够继续尝试的。”单乌如此想着,而后毫不迟疑地往眼前那明月的肩膀上落去,半道上这人形便已经消失一空,再次生出明确的感知之时,已是那面红耳赤的小和尚的手臂上缠绕着的一百零八颗佛珠了。   明月挺身于浪涛之中,抬眼直视前方,她的周围围着一群群的仿佛蜂子一样的修士,锲而不舍地向她发出毫无意义的凶残攻势,而这些攻势都被她直接无视了,于是那些明明灭灭的术法竟就这样在她身上那一层淡淡的光晕之外绽放出了各色绚烂的花朵来。   而在明月的前方,一尊佛像虚影亦同样是顶天立地着与她对峙,很明显,那佛像正是寂空佛魔岛上所化的伪佛。   “你这算什么慈悲心肠!”明月用那唱歌一样的声音向那尊佛像质问道,“这滔天杀戮,能带来什么天下太平?将世人都化为你的奴隶,又算得上什么极乐天堂?”   “那么你呢?你的无穷忍让,除了让这你那一整个鲛人群体都成为了凡人眼中的牲畜之外,又带来了什么呢?”佛像慢条斯理地回答道,“难道这样的经历都无法让你明白——不杀,并不会真正让这天下太平的。”   “哈,这两人的理念倒还真是水火不容截然相反,果然是有的好争,不过看这境况,这一场架,就这么吵了两百多年?”单乌稍稍听了一会明月与那伪佛之间的争辩,已然了解了这其中的状况,并且也感受到了明月那一声声争辩对这小和尚的影响,很显然,“不杀”这种理念对这小和尚来说,比佛魔岛那不知是佛是魔的暴戾之气相比,要容易接受得多。   “当初他杀了一只耗子,而现在竟是满心的不杀……”单乌一念及此,不由地想要哈哈大笑。< 第九百三十二回流浪   单乌很快地就这样看过了这小和尚识海之中的一堆记忆,除了第四层那原本是自己但是现在已经空空荡荡的部分,还有最层那看起来实在是多得有些过分了的细碎记忆之外,单乌已经能够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将这小和尚的一生给拼凑个完整了。   而这小和尚的一生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被特别提及的丰功伟绩,平平淡淡的门派占据了大部分,出山也也多是旁观着惊叹着感伤着被人喝令着去战斗,或许,如果不是因为单乌这么深入了他的识海之中,这世上大概再不会有人能够发现他内心之中那么多的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念头吧——明月和寂空这两者之间的争斗,就发生在这小和尚的心里,一刻未曾停歇。   “他们的争斗影响了这个小和尚,那这小和尚的念头能够影响到那两人的争斗吗?”单乌在看完这一切之后沉吟了片刻,不由地生出了更多莫名的念头来,“如果那两人都是神明的话,这些念头或许确实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毕竟神明这种存在,倚靠的就是人心,但是,明月是一个活得够久实力够强的鲛人,而寂空,虽然踏上了神明之路,但是其背后还有魔神这么个会直接以强硬的手段蛊惑天下人心的存在支持着他——人心对那魔神来说,其实是可以随意操纵于手中的事物……”   “好吧,对我来说同样也是。”单乌想到此处,撇了撇嘴,“不能操纵人心的神明根本成不了气候,所谓神明身份……并不重要。”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中唯一的神明,不正是那位佛祖大人吗?面对这两个搅得天下大乱的存在,他难道是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又或者,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单乌终于还是打起了那佛塔顶端佛像的主意,迟疑着是不是该冒死冲上一冲。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如此鲁莽。”如意金在单乌心念转动的时候开了口。   “你不同意我去尝试接触那佛祖的意识?”单乌反问。   “如果没有这身魔气僧衣,你早就已经被那佛光给度化了——你可别忽略了这一点。”如意金回答道,“你现在根本抗拒不了他的度化,而这是货真价实的实力差距,除非……你又想到了什么别的主意。”   “确实……”单乌沉吟了片刻,略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实力差距放在这里,就算是贸然尝试,也是试不出什么东西的——这种事情,就好像一个普通凡人看神仙打架一样,对他而言,打架的双方是金丹,是元婴,还是化神……其实根本毫无差别。”   “而且他显然也不是仿佛升仙道那样的存在,能够让你就算一时半会无法理解,也能从中攫取出大量的讯息来——如果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你之前的下场,便是范例。”如意金慢条斯理地将单乌心里的那丝冲动彻底打消,“你的确从不怕死,但是,如果被困住了,可就一切都很不好说了。”   “你说得对。”单乌并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而他此刻甚至还有些欣喜,“我现在真的很庆幸能让你跟着我了,或许,我的确是需要一个足够谨慎的能够商讨的对象的,这样才能让我在某些找死的当儿,稍稍缓一缓脚步。”   ……   小和尚低着头在佛龛之前念着经,叨叨叨的声音猛地一停,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一尊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佛祖雕像,一时之间竟有些痴怔了起来。   “方才好像看到了佛子……”那小和尚眨了眨眼睛,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甚至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佛子……”   “唉,佛祖啊佛祖,你为什么还不显灵来救一救这个世界呢?”小和尚又是沉默了良久,在确定自己依然还是自己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如此念叨着,“又或者,真如他们所言,你早就已经抛下了我等,所以将佛子都召回了呢?”   “如果我是佛子的话,我能够对着眼前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呢?”小和尚偏转了视线,往一侧窗外看去,入目之处一片朗朗晴空,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但是那小和尚却清楚地知道,知道这世上的每时每刻,究竟有多少人会在不甘不愿之中,身魂俱灭。   “或许……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吧。”小和尚长叹了一口气,“毕竟,现在的我,连何谓对错都分不出来了啊。”   ……   单乌就这样看过了无数的人心。   有人的识海之中只有海天一色空无一物,有人的识海之中却是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种种人间俗物,有人的识海表里如一,有人的识海展示出来风景和本质的内里却是天差地别,而单乌亦在这不断的游走之中找到了一些诀窍,譬如说,他可以借着这些人的意识之中对某个人的念想,往那某一个同样挂念着此人的识海之中漂移而去,换句话说,如果有两人之间能做到心心相印心有灵犀心意相通……那么单乌就可以在这两人的识海之间自如地游走。   “人心之间的牵绊,除了所谓的两情相悦之外,应该还有更多的吧,比如说亲缘,比如说兄弟,比如说至交好友……甚至就算是情情爱爱的事情,似乎也未必就是一人心中永恒地只有一人,所以,这或许需要等待一定的时机,或者引发一些能够触动起其心中念想的契机?”单乌这么想着,于是开始做着更多的尝试,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张连接了无数人心的几乎能够让单乌自由游走于这个世界的巨网,就这样铺展在了这么个世界之中。   并且,让单乌觉得最有趣的一件事,便是他在很多人的心中发现了其对于黎凰的念念不忘,只可惜,黎凰的那一头,却是摆明了的此路不通。   “修为的阶层太过明显,几乎不可逾越。”单乌分析着自己能够控制住的这张巨网,如此感慨道,“都是些小修士们在互相牵绊着,虽然他们心中对于黎凰璎珞寂空明月等等人都充满了执念,但是这些执念却完全得不到回应,所以,走不过去。”   “看起来这世道,还真是不冒险不行呢。”单乌想到此处,啧啧地感叹了两声,已然决定下一回就抛弃这现有的网络,继续去试着运气了。   “并且,你一直没有遇到在黎凰那个世界里的人。”如意金同样也发现了异样之处,“所以我觉得……这其中会不会仍有什么限制,譬如说,修为?”   “唔……”单乌沉吟着,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为止见过的那些人,对如意金的猜测表示了赞同,“确实如此,可以说,除了環星子师父以外,其他的人,都只是些小和尚小修士,成气候的几乎没有,并且,另外那个世界之中,因为吃遍天和千鹤的缘故,与我相熟之人基本都可算是那个世界之中的较高层级的存在,所以……我只能进入那些修为低下者那不怎么完备严谨的识海之中吗?”   “不,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单乌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并不是我进不去,而只是因为我找不到。”   “此话何解?”如意金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现在的游走,基本都是哪里有比较明显的感应便往哪里而去,但是却从未想过脱开这些指引,往那些没有什么召唤的地方试过。”单乌摸着下巴沉思着,“而你我都知道,越是修为高深之人……其心境,便越难辨别真假。”   “甚至,如此一来,连我为何能在那些人的识海之中自如穿梭也能够解释了——因为那些人互相之间是真正信任和不设防的,是能够向彼此展示出真正的自己的。”单乌甚至打了个响指,当然并没有什么声音传出。   “你是想说,因为那些人的意识都藏得太深,所以,虽然他们心中对你念想可能更深,但是却并没有散播而出的渠道吗?”如意金理解了单乌的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么一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也意味着你会在那混沌的状态之中迷茫更久的时间。”   “总是要试上一试的,不是吗?”单乌笑道,而后,他这一回的人形散得是义无反顾,好像根本就不想再留下什么思考的时间一样。   ……   凡所过处,必有痕迹。   单乌不知道,如意金不知道,甚至那些人本身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人顶多只能回忆起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刻有了一种恍惚之感,觉得自己好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却又认定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对他们而言,眼前所需要面对的纷乱世事,足以让他们放弃一切多余的思考。   只是,在后来应对一些事情的时候,这些人本能地会生出一些莫名的念头,并做出一些自己之前绝对不会想要去做的决定。   ——就好像自己突然之间脑子开窍变得聪明机智了一般。 第九百三十三回陈安的眷恋(上)   “啊哈!”单乌看着眼前的人,高兴得几乎就要跳起来了。   ——一片花红柳绿小桥流水之间,一个看起来面目清俊的男子斜倚在一座飞檐吊角的小亭子的支柱上,而亭子的正中央,安放着一副水晶棺材,棺材盖打开着,里头躺着的那名女子面色红润,睫毛轻颤,仿佛只是熟睡一样。   那一位斜倚在柱子上的年轻男子,正是陈安。   “总算是看到熟人了!”单乌兴奋地往前走去——他本以为自己仍旧如同在之前的那些识海之中一样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却没想这一回他只是刚刚跨出一步,陈安的视线便偏转了过来,直直地定在了单乌的身上,惊得单乌的动作突然就僵直在了原地。   “唉……”陈安看着单乌,直接就叹了口气,脸上却并没有显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来,好像那个人理所当然就应该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来回走动一样。   单乌稍稍定了定心,顺着这山间小路,往那亭子的方向走去,这个过程之中,陈安的视线不断地在单乌和那水晶棺材之间转动着,却不知在想着什么——那水晶棺材之中躺着的女子,自然正是伊伊。   “这么多年都如此念念不忘,真是情圣。”单乌低头看着那棺材之中女子的面目,心中默默地嘀咕着,就在同时,陈安的声音亦在他的耳畔传来。   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陈安的视线飘在远处,声音也像是飘在远处:“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还是选择面对这么一个真相了吗?”   “嗯?”单乌疑惑,转向陈安,他能感觉到陈安身上生出的躁动之意,可是这种不安躁动表现在这个陈安的脸上的时候,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模样。   “这一场念念不忘,到底还是我的一番自作多情。”陈安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她的心里所挂念的人,一直是你,可是,我却是单方面地,觉得自己与她是两情相悦了……”   “是么?”单乌反问了一句,嘴角有些抽搐——伊伊本质上是什么样的人单乌是清楚的,对于这种目的明确的小女人来说,这世上只存在可以被依附的靠山和自己无法依附的靠山,至于什么两情相悦,只要对方愿意相信就行了,更何况,后来那个真正打动了陈安的心的伊伊,其内核乃是黎凰这么一个,天底下最头脑清晰无情无义的女人。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河岸边上站立着,总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而这其实是我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陈安摇头苦笑,“如果是现实的单乌,他根本不会在这种地方多停留哪怕一刹那——他一直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如果是伊伊心中的单乌,那么他一定早就来到了这个亭子之中,抚摸着她的尸体,露出悲戚之色来……”   “我是如此清晰地知道伊伊心中的念想,甚至想要让她的心愿达成,但是却一直顽固地阻止着这种场面的发生——为此,哪怕让我将我的这处识海永恒地凝固住,我也在所不惜。”陈安的视线绕过了眼前的单乌,直直地落在了棺材里的伊伊身上,这使得单乌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如今这存在,却有些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不再是那种半透明的虚幻的状态了。   “我……这是依附在了陈安识海之中的那个‘我’的身上了吗?”单乌抬起手来,捏动了一下,意外有种找回了肉身的感觉。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样呢?”单乌开了口,稍稍让开了一些,不让自己影响陈安和伊伊之间的对视。   “我想怎么样……我怎么知道呢?”陈安有些痛苦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择呢?哈,是了,这么多年来,我问了你无数次的怎么办,你却从来没有给过我回应,这一回,多半也是不会给出什么答案了吧……”   “我带走她,你舍得吗?”单乌回头看了一眼伊伊,轻轻挑了一下眉头之后如此回答——单乌已经看出,这个伊伊其实正是当初黎凰那天魔魅术留在陈安识海之中的一个小小的暗门,结果,因为陈安的心甘情愿,以及他那错付了的货真价实的一腔真情,这一个节点才在陈安自己不断反复的加固之下,变成了如同磐石一样的存在,轻易不得撼动。   “我不许你带走她!”陈安猛地跳起,身形闪动,拦在了单乌和伊伊之间并拉开了防御的架势。   “我现在就出手打死你,然后让她在你的识海之中苏醒,依附你的魂魄,重新感受生而为人之喜怒哀乐……你愿意吗?”单乌仿佛是为了安抚陈安一样,往后小退了两步,减轻了自己对陈安带来的压逼之意,只是他口中那一字一句的话语,其中深意,依然还是残忍得让陈安有些不知所措,“你既然这么念着她,不如就交代出你这条性命,让你自己成为她,并让她能够继续感受这人世繁华好了。”   “我自己成为她?”陈安的眼神飘远,似乎生出了一丝茫然之意。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她真轮回转世成功了,她也不会再是原来的她了呢?要知道,孟婆汤会洗去上一世她所留下的一切记忆,令其重归一个混沌蒙昧的,需要被教导被培育的无知婴儿,而这婴儿的一身皮囊,自然也只得看那天意如何了……当然,这还只是比较好的情况,如果是糟糕一些的情景的话——她那魂魄或许直接就转世成了猫猫狗狗诸如此类的动物,一辈子都开不了窍,而后随便活个十来年,便再度回归蒙昧灵魂的状态……”单乌继续劝说,“你有想过接受一个猫狗转世之人吗?你有想过接受一个转世成各种奇葩模样,甚至转世到男儿身躯之中的她吗?或者说,你知道自己真正迷恋的是她的什么呢?是原封不动的在往复轮回中周而复始的,本身并没有任何意识的魂魄,还是当初她与你之间相识相处的那点滴记忆,以及记忆之中的她呢?”   “我……”陈安张了张口,显然被单乌这一连串的疑问给问得呆滞了。   “如果没有那点滴记忆的话,刻意地执着于魂魄何用——我觉得对你来说,似乎这句话更为现实一些呢。”单乌眨了眨眼睛,试探着说道。   陈安双眼发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而后一屁股坐在了那装着伊伊的水晶棺材边上,手有些无力地搭在那棺材板壁上,而后,这整个识海空间,竟风起云涌般地动荡了起来。   单乌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处识海空间的变化——亭子外头的风和日丽一转眼便化为了黄叶漫天,而后大雪纷飞,压出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至于这小亭子,更是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单乌正惊异于这识海空间之中的异变,然后他就听到了陈安的惊叹:“你为什么没有消失?”   “我为什么要消失?”单乌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   “最应该消失的就是你!”陈安猛地站了起来,冲着单乌怒吼着,同时一只手直直地指着单乌的眉心,“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带来的两个女人,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师父师娘怎么会变成这样?蓬莱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外海修真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呃……”单乌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番骂,竟也没有什么辩解的**,毕竟这陈安骂的内容似乎都是事实——那些事情里,都有着单乌或多或少的作用。   而陈安可不管单乌是不是有为此感到内疚,他内心里对单乌的憎恶之感之前看到单乌往水晶棺材边走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达到了顶峰,而如今单乌的多嘴,更是让他忍无可忍,于是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单乌给抹杀的冲动。   风雪变得更加狂乱,竟形成了一座风墙,阻挡在陈安与单乌之间,将单乌往着后方用力推拒着,想要将他给推到遥远的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同时那风墙之中亦凝聚出了一道道混合了冰棱的风刃,带着凌厉的恨意,冲着单乌如同暴雨梨花版狠狠削来。   那些风刃切削过单乌的身体,留下了一道道没有血液的创口,同时亦仿佛是从单乌的身体里带走了一些什么,让他这副难得凝实的肉身又显现出了一丝涣散之意。   单乌身形一闪,极速后退——毕竟,眼下是他这么久的时间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了实体,并且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手脚的货真价实的存在,所以,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将这样美妙的境况维持得更久一些。   “只要不出现在陈安的视线之内,他就会暂时性地放过我了吗?可这是他的识海,我能逃到哪里去?”单乌一边逃窜一边揣测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后,单乌就知道自己其实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九百三十四回陈安的眷恋(中)   “你给我滚出去!”陈安咆哮着,想要将单乌给彻底地驱逐出自己的识海。   可是人这东西就是这样,越是想要忘记的存在,就越是清晰明白——因此,单乌在艰难躲避那些风刃的攻击,甚至试图隐匿到这识海之中某些个不易察觉的角落的时候,他亦无奈地发现,不管自己身在何处,陈安都在他面前不过两丈的距离,双方的面目就算隔着风雪也依然是清晰可见,换句话说,陈安因为他不想见到单乌的执念,反而将单乌给死死地困在了眼前,甚至因为这种强制的面对而透出了一股双方之间必有死活的征兆来。   “看起来现在就算是想要散开,也已经没啥可能了。”单乌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四面八方传来的束缚之力越来越强,纷飞的鹅毛大雪也在这种束缚之力的作用下凝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而单乌的闪避也早已失去了作用,风刃混合着冰棱劈头盖脸地从他的身上穿透而过,留下了一个个的透明窟窿,却反而让他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部分变得越发像是一座千万年未曾融化的冷硬的冰雕,敲起来甚至会铮铮作响。   陈安显然已经彻底下了决心,手里提着一柄长剑,一步一步地穿过了那些凝固在半空之中的雪花,来到了无法动弹的单乌面前,而后将那长剑高高举起,对着单乌的脖子就斩了下去。   一刀,没有动静,两刀,依然没有动静,陈安于是有些气急败坏,手里的长剑变成了宽背大砍刀,又变成了开山斧,通天锤……如此种种,所有他用过的兵刃法器都被他一一试过,到了后来,竟是连当初凡人们驱赶魔女之时所用的钉耙铁锨之类都使了出来。   而单乌则已经从挨第一刀之时的胆战心惊变成了后来的冷眼旁观——这种事虽然看起来像是陈安对单乌之间的生死,但是实际上却是陈安自己与自己的争执和赌气,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战争。   “不学会放下,你永远不会赢。”单乌看着眼前那个依然在锲而不舍的陈安,到底还是决定开了口——事实上,单乌并不知道自己的介入会让事情变得更好还是更坏,更不知道自己意图使用的手段对陈安来说是幸是灾,甚至都不知道这手段试完之后自己还能不能重新回归自我,但是,只要回忆起最初的时候,陈安驭使着浮舟带着自己和黎凰去往蓬莱的那一路,单乌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袖手旁观。   “所以,现在,我是那个需要被你砍死的,另一个陈安。”单乌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开始专注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反反复复地强调起这么一句话来,甚至假设着自己面目的改变。   任何事情任何话语,重复得多了,都会成为执念,成为人心中深信不疑的那一部分——那些神明们正是依靠让信徒们不断重复着那些经文要义,来坚定自己的信仰的。   所以,随着单乌这种目的明确的自我暗示的进行,单乌这座砍不坏的冰雕的面目就这样缓缓地改变了,而这些改变也引起了对面陈安的主意,于是他那高举着的狼牙棒就这样悬停在了半空,双眼睁大,嘴巴张开,一脸惊诧混合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陈安维持着这个表情动作僵硬了半晌,终于一甩手,将手里的狼牙棒往身后一扔,同时仰天大笑了起来:“是啊,是啊,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和我自己过不去,不管是对伊伊,对单乌,对这个要命的世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人会关心我到底怎么样,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风雪消停,可是那被冰霜覆盖的场景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隆起了一个小小墓碑来,墓碑上写着陈安的名字,墓碑的后面,是一个早就被挖好的深坑,正等着人跳入。   陈安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那深坑的方向走去,这场面让单乌大吃一惊,下一刻,单乌发现自己身上压制之感在陈安回头之时竟短暂消失了的刹那,立即便是身形闪动,在陈安之前,躺入了那坟墓之中。   陈安驻足在那深坑的边缘,低头俯视着里头安躺着的看起来已经颇为残缺不全的自己,终于是颓然地跌坐在地,而后身体蜷成了一团,竟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   单乌从陈安的状态之中渐渐恢复了一些,而陈安的大哭亦让他有些莫名,毕竟很多事情其实早已经过去了那么就,就算再念念不忘,感情也不至于会如此丰沛了——单乌知道那种自我反思并不断自责的感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该反思的反思了该接受的结果接受了,这些情绪最后剩下来的,顶多也就只能称上一句唏嘘了。   “不过,人和人毕竟不同,我觉得会随时间而淡化的情绪,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随着时间而不断增强呢,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将伊伊那张脸给记上如此之久?”单乌占据了陈安的墓坑,阻下了他的求死之心之后,面对那哭泣着的陈安,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莫非,他在这段时间里,还经历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单乌越发觉得陈安的哭泣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伊伊,虽然伊伊是他的一个执念。   “我还能做些什么?”单乌盘算着,而后他躺在这坟墓之中的尸骸就渐渐变成了一副白骨,与此同时,另外一副棺材里头的伊伊睁开了眼睛,从那棺材之中默默地起身,款步来到了陈安的身旁,并且张开怀抱,将陈安给搂在了怀中。   陈安哭得越发厉害了,并且,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些许慰藉之意,这一处冰雪的空间之中,竟是稍稍的有些回暖了。   “还可以开花吗?”单乌附着在伊伊身上,回忆着之前陈安识海之中的桃花流水,竟回忆出了一丝有些可怕的死寂气息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伊伊微微抬了下头,然后单乌就发现了不远处那渐渐化开了地面之上,凸起的一座座小小的坟包——依稀就是方才那溪水两岸起伏的地势,只是因为之前被花木遮掩,同时又有陈安本尊在吸引注意力,所以单乌一时之间竟没能察觉。   “坟?”伊伊的面颊因为单乌的震惊而抽搐了一下。   那坟包终于从冰雪包裹之中呈现了出来,同样出现在单乌眼前的还有那坟前墓碑上写下的一个个名字,当头两个并立的两个人名有些陌生,单乌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依靠着这两个名字前面标注的“先师”“师娘”这两个词记起,那正是宝光道人和醋娘子在有这些名号之前的俗世里的姓名。   “醋娘子确实十有八九早已遭遇不幸,可是宝光道人……这么精明的家伙,怎么竟也……”单乌有些震惊——单乌并不认为陈安这种人会无缘无故立个墓碑来诅咒自己的师尊和师娘,同时联系到陈安这痛哭流涕的模样,只能说,在看到那两墓碑之时,单乌就已经对此事信了有十成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单乌喃喃着,通过伊伊的模样将这么两句话给说出了口。   陈安并没有停下哭泣,却是将伊伊给搂抱得更紧了一些,似乎生怕这么一丝难得的安慰在下一刻就会飘然远去,成为自己指掌之间再也无法勾回的青烟一缕。   伊伊尽职尽责地承担了安抚的责任,而单乌的意识则已经飘远,越过了宝光道人和醋娘子这两人的坟墓,往更后面的那些墓碑看去。   那些名字,有陌生的,有熟悉的,熟悉的那些是单乌在蓬莱之时,与陈安共同结实的朋友。   而单乌甚至在那些名字里看到了孙夕容,元媛,路长风,甚至路氏先祖等人的名字,赤灵子灵霄子玉阳子等等人也没被拉下——这一片坟墓无边无际,眼瞅着竟是将整个蓬莱都连锅端了一样。   “蓬莱……小苍山?”单乌的嘴角抽搐着——他之前在其他那些人的识海之中感知到过蓬莱近况,知道那封山大阵之下,外人能够看到的蓬莱就是那日复一日的好像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的太平场景,同时,单乌也知道在小苍山闹过那一回之后,整个方丈山搞不好都已经沦陷,所以,虽然他并没有发现可以证明此事的蛛丝马迹,但是,眼下,当他从陈安这识海之中看到了这么一片看起来几乎要囊括整个蓬莱的坟墓之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两者给联系了起来。   “小苍山如果只是单纯的取而代之,并不会出现什么特别明显的异样,更不会让陈安如此心丧欲死……”单乌想到了其中关键,“莫非,蓬莱封山之后,其内里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发生什么血流成河的惨绝人寰之事吗?”   “一件让陈安宁愿自欺欺人地沉醉于自己对伊伊的执念之中,也不肯鼓起勇气去面对现实的事情……” 第九百三十五回陈安的眷恋(下)   “如果我继续深挖,会不会对他带来伤害?”单乌低头,以伊伊的视角看着怀里的陈安,“不过,似乎如今……他也已经决定认真面对了?”   “是啊,不管好坏,有些事情,他总归是需要面对的。”单乌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始试着真正进入陈安那些被掩盖了的意识之中。   冰天雪地终于彻底消失,那些坟冢也一个接一个地化成了活生生的人,这些人说着笑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好像一切意外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周围的风景也变得眼熟了起来,方丈山,瀛洲山,种种细微之处的风景俱是活灵活现——那是陈安一直以来成长的地方,他清楚地知道其中的一草一木。   陈安抬起了头,傻笑着想要往人群之中走去,可是他才行进一步,宝光道人和醋娘子就是脸色大变,对着他做出了阻拦的手势,随即,在陈安与那些人群之间的地面猛地塌陷,硬生生地裂出了一道不知道有多深多长的峡谷,凌厉如刀的风刃从峡谷的深处蹿出,在两侧的断崖之间,构成了一道绝对无法被穿过的风墙。   “不要!”陈安惨叫了一声,作势欲扑,但是伊伊却在此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拉住了他的胳膊,止住了他那自取灭亡的举动。   事实上,伊伊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了陈安的胳膊上,甚至手背上的筋络都没有因为用力而绷紧,但是,这种时候,伊伊这种举动的重点是,她给了陈安一个不去拼死一搏的理由。   然后,陈安就跪坐在这断崖的边缘,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些自己熟悉的一张张面孔上,“啪啪啪”地裂开一道道细短的裂痕,这些裂痕如刀口一般翻卷开来,露出牙齿,露出舌头,并且从那些人身之上如触须一般地张扬起来——转眼之间,对面的世界,便已经被种种非人的怪物所占据了。   这其中当然也曾有那么几个没有直接裂出嘴巴来的蓬莱弟子——其中也包括了宝光道人——可是这些人甚至都来不及呼救来不及逃跑,便已经被从身后蜂拥而来的一群有着巨大嘴巴的蠕虫扑倒在地,并在一阵沙沙的啃噬声之后,同样变成了那种非人怪物的模样。   于是,先前蓬莱的盛景,也因为这些怪物的出现,而瞬间压抑得如同鬼域一般。   陈安的全身颤抖着,上前和大家一起死,又或者直接掉头逃跑,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身上激烈地碰撞,以至于他这人形都生出了重影来,看着竟有些像是要如同单乌那样,分裂出两个不同的自我来了。   伊伊上前了一步,从后方环抱住了陈安,并且用双手遮住了陈安的眼睛,声音轻柔:“你什么都没看见,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陈安喃喃自语,颤抖着的肩膀渐渐平息了下来,同时他的身下,一片开始细碎花朵的绿草地,也渐渐地蔓延了开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断崖对面的惨烈风景会消失,而陈安会重新回到了花红柳绿的所在,回到那小亭子之中,面对着沉睡着的伊伊,继续做着那一往情深的情圣……   伊伊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掐住了脖子,并且狠狠地往后方甩了过去,撞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甚至还弹跳了数下,而随着伊伊的被拉扯开来,陈安眼前的景色再度清晰,他身下的那片绿意也转眼死寂。   陈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存在现身了,并且其身上所散发的压力压地他根本不能回头,只能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蓬莱之中的惨烈场面。   陈安终于又一次“哇”地大哭了起来,他的无助,他的无力,他的软弱,他的胆怯,他的不甘心……让他只能以这种举动来宣泄自己的情绪,而这,总好过他为了逃避而选择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毁灭。   陈安背后的存在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对这一直在哭的家伙束手无策,但是下一刻,便有呼呼的风声响起,似乎已经有两方力量开始大打出手了。   ……   “你是入侵者。”单乌附身在这地儿无处不在的凌冽狂风之中,冲着对面那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赤黑之色的伊伊传递着自己的愤怒。   “你不也是?”伊伊站直了身体,直直地盯着单乌,一脸不屑的冷笑,“更何况,我已经在他的识海之中居住了如此之久,和你相比,我甚至能够算是他识海之中的原住民了呢。”   “你若只是安静地存在着也就罢了,可是你却一直在试图影响并操控他……”单乌附身的那一缕狂风盘旋着,居然真的就用那一组小小的龙卷风成就出一个朦胧的人形轮廓来,立足于伊伊面前,与她形成对峙之势。   “呵呵,那又如何?你不是也一样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造他,来讲他从幻梦之中拖出,逼得他去面对那些他其实根本不想去看的现实吗?”伊伊哼哼唧唧地说道,“你的作为与我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就自觉比我高出一等来?”   “你真的想知道凭什么?”单乌反问着,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很简单,因为你这个入侵者,归根到底就只是一个寄生虫,依托在他的识海之中,并以他的种种情绪和意识为食物,一旦离开他的识海,你便只有灭亡一条路可以走。”   “而我不同,我可以留驻在他的识海之中,也可以自如地离开,我是一个更加独立的个体,并不会受到他的本源意识的影响……”单乌所化的风人的脑袋上甚至出现了五官和表情,满满的都是嘲讽之色,“换句话说,我可以成为他的朋友,甚至可以成为他的意识的掌控者,而你,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不那么听话的,妄图犯上作乱将主人家取而代之的下人奴仆——你应该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低下才是。”   “如果你仍没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差别,那么我便打个比方好了——这种事情,就好像一个将领,听取他同僚的建议,听从他上司的命令,那是他的应有之义,但是他如果受到了那些只配端茶递水的粗使丫鬟们的耳旁风的影响,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单乌言语之中的挑衅就这样变得越来越放肆了,“这叫做上下有别。”   “你……”伊伊的脸色很是难看,在知道自己不大可能在这些歪理邪说上赢过单乌之后,她选择了直接动手。   女人的面目上,继双瞳变得漆黑之后,她的嘴巴也开始往两边扩展,竟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耳朵下方,直接占据了她那大半张脸,并露出了其中白森森的牙齿和舌头来。   “果然。”单乌感叹了一声——这种大嘴巴的特征一出,这入侵的寄生者的成分便已经无比明了了。   ——那种只有嘴巴的怪物,除了小苍山之外,还能有谁?   “我一直不知该怎么断定这小怪物的存在,却没想到在陈安这识海深处,竟能窥得这一丝异样之处。”单乌心中窃喜,并且越发庆幸自己的决然出手。   而在这个时候,伊伊的身形也已经完全化成了连接在那张嘴巴后面蠕虫一样的触须,推动着这张有着大嘴的女人脸向着单乌直扑而来——单乌现在也是类似于意识的存在,当然也可以被小苍山这种怪物视作食物。   而单乌化身的旋风人形在那怪物扑上来的前一刻便已经四下散开,满天满地地游走,似乎是在试探着那小怪物的弱点,引得那小怪物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只恨不得能够生出九个头来,如此数个回合之后,那小怪物咆哮了起来:“哼哼,你这只能东躲西藏的无胆鼠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着上下有别?”   “你说呢?”单乌的意识依然轻快,好像完全没有觉得这种争斗有什么特别值得挂心的地方,而单乌的表现越是轻松,那小怪物便越是紧张,甚至因此开始疑神疑鬼——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那小怪物如今的体型居然缩小到了之前的一半。   “呵呵,我倒要看看你能施展出什么手段。”小怪物依然嘴硬,好像自己已经随时准备好发动致命一击了一样。   “你可以抬头看一看。”单乌回答了一句,“如果你有眼睛的话。”   那小怪物当然没有眼睛,但是它还是本能地依言将自己的感知投注到了上空的所在,然后它就整个儿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了起来。   ——在它的头顶上,一个巨大的仿佛甘露寺那佛祖雕像一样的单乌正低着头,用一种怜悯的表情打量着它的挣扎,而它也很快意识到,原来自己如今死命蹦跶的所在,其实正是单乌的手掌心中,单乌只要一合手,自己便会仿佛渺小的蚊蝇一般,消失在这一处世界之中。   “怎么可能?”小怪物整个儿都被吓傻了。   紧接着的下一句,依然是满怀怨念震惊不解的:“凭什么?”< 第九百三十六回不死不活(上)   “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小怪物叫嚣着,憋着一股气儿,也想要变大变得能和单乌势均力敌,然而,它不过刚刚在原地膨胀了数倍,便有一道剑光从它那张嘴以及后方触须的交接处两了起来,就这样断成了两截,在半空之中漂浮了刹那之后,显现出了涣散的迹象。   一阵妖风卷过,单乌那以风旋构成的身形再度显现,一抬手,那两条风旋构成的胳膊便如同舞女的水袖一样泼洒了出去,纠缠住了那被斩成了两截的小怪物,并将其拿捏到了自己的面前,下一刻,单乌的身躯上裂开了一条幽黑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口子,而后,那小怪物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单乌丢了进去。   “好像真的是滋补之物……”单乌有些满意地笑着,他的两条胳膊恢复正常,护在了自己身前那裂口之前,等待着那小怪物在那空间之中逐渐消散,以及这道裂口的逐渐合拢,及至最终,化为了单乌如今这个存在的一部分。   ……   单乌其实正是因为看到那小怪物的吞噬之举,才有了想要反过来吞噬那小怪物的念头,毕竟他这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他人的识海之中彻底碾灭某一道外来的意识——如果他有肉身并且能够调动天地灵力施展法术,他还是很知道几个能够抹去他人记忆或者将某些特定的念头就地封印的术法的,但是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实体,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对他人识海种种细节的研究,以及手里的控制的那两道剑意,而这两种手段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单乌并不清楚。   那小怪物的撕咬之举让单乌决定照葫芦画瓢模仿一番,不过这葫芦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难缠,总归是要打压一番才好——单乌可不想化出什么非人兽类或者一团无形烟雾的形貌,来与这小怪物靠着蛮力扭打纠缠,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自己生而为人的认知。   “我不但是人,还是个手段多多的人类呢。”单乌默默想着,“哪能粗鲁得和个只有本能的野兽一样?最起码,也要是个拿着铁锨的农夫才行吧。”   于是单乌在闪避之时便开始试图引导起那小怪物的意识来——单乌影响不了陈安的识海空间,但是他和那小怪物如今可算是同等的地位,施展些手段并不难,于是他以自己附身的那数缕妖风为丝线,在那小怪物的外层构建了一个小小的幻阵,那小怪物所感知到的巨大的单乌,其实只是蒙在它意识外层的一副投影而已。   紧接着,在那小怪物心神不宁以至于有些失措的时候,单乌以如意金召唤出了一道剑意,将那小怪物给削成了两截。   单乌原本防备着那小怪物会如一些妖兽那样死而不僵甚至奋起反击,却没想这一剑所斩之处,竟是真的打断了这小怪物意识流转的循环,使其表现出了一丝凝滞和消散的迹象。   消散其实也可能意味着在某个角落里重新凝聚,特别是对于意识体而言——单乌清楚这些逃生伎俩,于是以防万一,他果断出手,将那被削成两段的小怪物的意识纳入了自己这么一个没有实体的存在之中,如此一来,更多的剑意可以借着自己这么个媒介施展,压制那小怪物的复原之举,将那小怪物给碾得更碎,同时,单乌亦开始试着回忆之前自己与自己融合之时的每一丝细节体悟,并希望这些感受能够再一次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不需要什么成条理的高效强硬的术法符文,只靠着时间的流逝,单乌便已经自然而然地切实地接手了这小怪物的一切记忆——这种感知足以说明这小怪物已经彻底地被单乌融合,再无法流窜于陈安的识海之中,作天作地。   单乌长舒了一口气,凝聚成形体的妖风倏忽散去,天地之间一派清明,继而所有的景物都开始凝滞了起来,只除了跪在断崖边上,依然全身颤抖着的陈安——陈安终于决定清醒了。   “是你……带走了伊伊吗?”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的陈安沉默了良久,终于颤抖着站起身来,在那断崖边缘回转,抬头看向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后的单乌——陈安的意念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单乌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体。   单乌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却被陈安唉声叹气地打断了:“罢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单乌默然片刻,终于开口问道——那个小怪物的记忆并不完整,而且主要是关于它的本体在依附上陈安的肉身之后的种种,虽然也很有价值,但是却并不是什么足以让真实世界之中发生什么大事的关键。   ——蓬莱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是单乌此刻迫切想要知道的。   ……   在单乌还在蓬莱,方丈山因为小苍山而大乱的那一回,这小怪物便已经侵入了陈安的肉身,只不过在某种强大存在的命令之下,它不得不选择长久的安静的蛰伏,并且,就在这蛰伏的期间,它发现了那道因为伊伊而存在于陈安识海之中的破绽,并且意识到这处破绽可以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地以陈安的意识为食,于是,因为贪婪,这小怪物竟是果断抛弃了那蠕虫一般的一段肉身,彻底融入了陈安的识海之中,以一种纯粹的意识的形态开始成长壮大,并在多年以后,试图反向控制陈安,甚至对陈安取而代之。   “如果能够成为这具肉身的主人,那我可能就是同类之中第一个化身为人的存在了,如此,我又何必非得挂念着那段蠕虫一样的自己,甚至分裂出一堆用来和我争夺这具肉身的同类?”那小怪物如此想着,决心也下地斩钉截铁,于是它毫不迟疑地切断了自己的后路——而这其实也是陈安一直没有真正被小苍山那小怪物取而代之的关键。   “总不成……蓬莱就剩下陈安这么一个‘人’了吧?”单乌想到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蓬莱那三座浮山之时的情景,只觉得恍如隔世——那种大宗门的气派,无数修士纵横来去的场面,以及在千辛万苦进入蓬莱之后,感受到的其所立志于成就的一套世间规矩,种种种种,无不让单乌铭心刻骨。   “我现在其实很怀疑,蓬莱是不是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活人了。”陈安打断了单乌的回忆,苦笑着说道,一脸的颓丧之色,“可是,这世上之人,一个个都视蓬莱为这时间最后的一方清净之地,甚至想方设法地想要投奔而去。”   单乌的面颊抽搐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所担忧着的最糟糕的可能,居然就这样在陈安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乱起来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在蓬莱,不过我确实是在与师尊联络,向他汇报一下我自己的平安无事,他也只是惯例地嘱咐我不要去往危险的地方,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只要能够太太平平,那就无所谓除魔的功绩……”陈安低着头,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眉心之处,突然裂开了一条缝,然后就窜出来了一只那样的小怪物。”   陈安有些说不下去了,与此同时,他和单乌脚下的岩石地面却渐渐化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头是一张巨大的脸——如今的单乌和陈安,似乎正站在宝光道人与陈安联络用的那水镜的镜面之上。   然后单乌就眼睁睁地看着下方那张脸的眉心之处,那小怪物如同一条嗜血的毒蛇一样猛地窜出,张开的血盆大口猛地撞在了镜面之上,荡漾起了一圈涟漪——看起来好像这小怪物一口就将宝光的脑髓给吃了个干净,此刻正心满意足地耀武扬威一般。   宝光的眼神瞬间就呆滞了,而后他的衣领,袖口,又接二连三地钻出了无数带着嘴巴的触须,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空间之中,亦传出了一叠声的惨叫,有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地冲入了画面,在看到宝光道人的状态之后,甚至连惊讶都发不出,就被一群带着嘴巴的蠕虫扑在了身上,转眼就变成了比宝光道人更不堪的存在。   水镜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晃动得难以为继了,而在最后的画面之中,房屋悉数崩塌,一个巨大的肉山一样的存在,正在宝光道人身后不远处缓缓地矗立而起。   然后,一片黑暗。   当然,这事情还没完,就在单乌还没从那镜中场面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陈安的周围,便已经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无数蠕虫正在扭动着靠近。   ——陈安当初是与蓬莱的一支队伍一起行动的,在蓬莱山中的异变发生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些同伴们,也一个个都被蠕虫侵占了身躯,并且贪心地向着陈安围拢而来,摆明了是想将陈安也变成他们的同类。< 第九百三十七回不死不活(下)   那会儿的陈安,正面对着那水镜之中的场景一脸震惊,手脚僵硬,一方面的不可置信和一方面铺天盖地而来的痛苦让他差点就彻底晕厥过去——他甚至连外围渐渐逼近的危机都没有察觉。   陈安识海之中的那个小怪物也在这个时候感应到了召唤并蹦跶了起来,只是,鉴于这小怪物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能够为自己独霸的肉身,所以它本能地对周围围拢而来的想要与它一起分割这个肉身的同类们生出了敌意,于是,在那小怪物的一番努力之下,陈安终于回过了神来,并拼死拼活地从那群铺天盖地的蠕虫的包围之中逃了出去。   这一逃就逃了极远。   并且,因为亲眼看到那些自己熟悉的同伴们,甚至那些被豢养的妖兽坐骑们,一个个直接变成蠕虫寄身之体的可怕形貌,陈安已经彻底成为了惊弓之鸟,开始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活物都心惊胆战——哪怕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海鸟飞过,或者一条普通的海鱼跃出水面,都能吓得陈安立即退到数里之外。   陈安很想要遁逃到极远之处那种绝对不会有这种小怪物存在的地方,但是他又放不下蓬莱之中的种种,毕竟,蓬莱之中的那位,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于是陈安在万般纠结之中,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回到了之前自己所在的蓬莱小队们驻扎的地方,发现那儿早已经是人去楼空,然后陈安便循着一些蛛丝马迹继续追寻,就这样,一路躲躲闪闪小心翼翼地追到了蓬莱。   那会儿蓬莱还没有彻底封山,从四面八方回归的蓬莱弟子们一群群地进入那浮山之中,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陈安没敢直接进入蓬莱,那水镜之中的场景实在是让他记忆深刻,于是他偷偷摸摸地蹲守在了蓬莱之外,偷偷摸摸地袭击了一个落单的蓬莱弟子,并在将其逼至生死边缘的时候,看到了那蓬莱弟子身上崩出的大小裂口——那一瞬间,陈安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情绪是如愿以偿是尘埃落定还是陡然一空,总而言之,蓬莱于他而言,再不是可以安心回归的所在了。   “蓬莱的宗主呢,他难道没有做些什么吗?还是这一切有条不紊的本就是他的意愿?所以,我又该怎么办呢?”陈安不知所措,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孤单无力,感受到了自己的胆怯犹疑,他甚至试过再度联系宝光道人,甚至想过如果宝光道人对他说一句“回来吧,变得和我们一样吧”他大概都会义无返顾地冲回蓬莱之中,毕竟,那样的话,大家依然能够算是幸福快乐地活在一起——哪怕本质已不是人。   宝光道人当然不会对他提出什么建议,于是,在陈安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蓬莱封山了。   ——直到蓬莱封山,直到发现自己真的是无法进入蓬莱了之后,陈安才开始后悔。   “我应该不管不顾地回去的……死有什么可怕?变成怪物有什么可怕?那样我至少是和师尊在一起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陈安心中的后悔变得更加的浓厚了,“我不该离开蓬莱的,不管是为了争取除魔的功绩,还是之前为了寻找师娘以及伊伊的转世……早知如此,我就应该陪在师尊的身旁,而不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摆脱他的约束,和他争执,甚至和他赌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的陈安,深深地沉浸在了自责之中,可是偏偏进不得退不得,不知道自己游走于蓬莱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同样也没那个胆量真去寻死,于是孤身一人四处游荡,最终,竟开始靠着自己识海之中的那小怪物的吞噬意识之能来自欺欺人,用自己对伊伊的那一腔无望的深情,来掩盖蓬莱曾经所发生的事情给他带来的深深的绝望。   ……   单乌看完了陈安的故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抬手拍了拍陈安的肩膀,以作抚慰。   ——陈安是温室里养大的灵草,一路以来都有宝光道人,有蓬莱的其他人来关照来给他铺垫前路,甚至他这辈子最顶天的人生目的也不过是如宝光道人那样,在蓬莱之中当一个八面玲珑的,带着一群弟子的,有妻有子的闲散道人……所以,如果蓬莱真的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世间,对陈安而言,垮塌掉的,可不光只是自己的归家之路,甚至是连他所向往的未来都一并斩断了。   没有过去的人,可以重新积累过去,而没有未来的人,却只能面对茫茫黑暗,生不如死。   “所以,你能告诉我,我可以做些什么吗?”陈安抬头,用祈求的视线看向单乌,想要从自己这朋友的口中得到一条全新的指引。   “难道我要跟你说信我者得永生吗?”单乌撇着嘴摇头苦笑——他并不想将陈安当做自己的棋子,也希望陈安能够在远离自己影响的地方真正享受一世平安,所以他更希望陈安能自己找出未来来。   可是,对一直习惯于被安排的陈安来说,让他自己找路,也几乎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似乎……也是我可以试着让人顺着我的意愿去往某些地方,做些什么事情的机会……”另一个不怎么厚道的念头不断地在单乌的意识之中窜动着,单乌本着一颗对朋友要厚道的良心,拼命想要将这些念头给压制下去,但是到得后来,他还是毫无意外地自己说服了自己,“既然想要让陈安自己去选择一个未来的话,总归是要让他看看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未来才对吧,而他如今的心境如此糟糕,也许四处散散心,就能够被开解一些了?”   于是,单乌对陈安开了口:“也许,我们可以去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是怎么活的。”   “好。”陈安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   ……   按照陈安的性格和如今这心境,单乌觉得或许应该让陈安远远离开这外海修真界的纷纷扰扰,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才好,并且,单乌其实也一直很想去那陆地之上看上一线——那片陆地之上,仍有很多他所挂念着的未解之谜。   而陈安其实早已经跑到了这外海修真界的外围,此刻调转方向去往那片大陆也并不麻烦,甚至透露着一种他命中注定就会往那片大陆而去的征兆,于是陈安恍惚之中仍旧觉得这一切的决定都是他自己所下——当陈安终于从那些波动剧烈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之后,单乌的存在感,便似乎不那么明显了,或者说,和之前遗留在他意识之中摆设一样的单乌影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而在这赶路的途中,单乌作为一个滞留于陈安识海之中的旁观者,看着陈安识海之中那些坟墓之上渐渐长起的荆棘,看着头顶上渐渐空明了的天空,以及周围依然空无一物的满是死寂之意的茫茫荒野,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为此做些什么。   “我似乎,将他识海之中的唯一一点活气给弄走了。”单乌感叹着想起了那个小怪物所化身的伊伊,“有那小怪物在的时候,这片识海之中至少还有那么一方花红柳绿的天地。”   “你后悔了?”如意金接口问道。   “没有后悔,只是有些忐忑而已。”单乌回答,摇头苦笑,“我并不知道怎样对他才是最好,还是一切都是我‘自以为’的好。”   “留待时间?”如意金又问。   “只能如此。”单乌颔首点头。   “其实……有一件事情,让我有些联想。”如意金沉默了一会,再度开口,“你还记得艳骨吗?”   “当然记得,她怎么了?”单乌反问,他知道如意金在此刻提及那个女人必然是另有缘故,略一沉吟之后,单乌便已经自己触碰到了答案,“你是想说,艳骨那消失了的下半张脸?”   “是的。”如意金回答,“艳骨与那迦黑月争斗的时候,曾经暴露出了她那下半张脸——我虽未能亲见,但是从之前那迦黑月对此事的描述看来,似乎与方才伊伊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处,却不知,是否可做联系。”   “确实。”单乌点了点头,“所以,艳骨如今沉没在那黑泥之中,是不是会有什么别样的反应?她至今未死,所以她难道可以靠着吞噬黑泥而继续壮大吗?”   “甚至……莫非……难道那群小怪物在长久的岁月之后,终于成功地找到了化身为人的方法了?而艳骨其实正是那小怪物修炼成精的吗?”单乌忍不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自主地就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副未来或许会有好戏可看的模样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呢——那种将吃视为头等大事,那种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吃什么都能吃的架势,那种因为没有食物而陷入疯魔的状态,甚至因此而丧失基本的思维能力的表现……似乎还真是和那堆小怪物如出一辙。”   < 第九百三十八回不依不饶(上)   黎凰将那迦黑月给请入了房间,带到了大厅深处两个被黑布包裹着的水晶罐子之前,而后抬手暗下了这房间之中的光线,方才呼啦一下将那两块黑布掀开。   一点点仿佛星光一样的亮点在那水晶罐子里头漂浮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其中灌装的液体之中的成分,而在这两个水晶罐子的正中,两个小娃娃正蜷缩着身子漂浮在这发光的液体之中,看起来仿佛是沉睡在母体之中的胎儿一般。   那迦黑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那罐子当中的两个小娃娃是两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同样,她也能感知到那两个小娃娃与自己之间的微妙联系。   “这就是我之前向你要来的那些个小蘑菇当中的两个。”黎凰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相信你能判断我这句话的真假。”   “你没说谎。”那迦黑月呆呆地看了那两个小娃娃看了许久,方才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黎凰颔首微笑,稍稍卖了个关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分解到多么细微的地步呢?”   “嗯?”那迦黑月微微一愣,显然没能理解黎凰的话语,但是她隐隐能够感觉,黎凰做到这一切所依据的道理,和她之前向吃遍天鼓吹的那种怪异的烹饪之术是一脉相承的,“难道,你让吃遍天在所谓‘滋味’,所谓‘菜肴’上面做的文章,就是为了成就这种事情?”   “虽然你大多数时候都有些傻愣愣的,但是这句话说得确实聪明。”黎凰点了点头,露出了赞许之色,“吃遍天的那些手段,你也算是见着了——关于如何将一块肉给彻底拆分,而后用那些拆分出来的部分组合成鱼虾,甚至组合成灵果灵草……诸如此类。”   “山猪的肉可以变成海里的鱼的滋味,并且从口感到质感到一切本质上的细微之处都分毫无差,甚至可以说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一条海鱼……”黎凰描述着吃遍天做出来的那些东西,转而看着那迦黑月,轻声问了一句,“既然死物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那么活物,是不是也可以呢?”   “活物……有意识,有魂魄,却不仅仅只是肉身。”那迦黑月疑惑地问道,“如果只是单纯地改变了肉身,难道不会成就一个仿佛夺舍一样的存在吗?”   “忘了我的天魔魅舞之术了?”黎凰眨了眨眼睛,微笑了起来,“以天魔魅舞之术的道理来说,只要是在原始肉身之上的改变,都可以反向影响到神魂的模样,想要身魂统一,修炼这术法,可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意识……我相信时间的打磨比一切术法都有用。”   “可是……”那迦黑月联系了一下自身,露出了苦恼之色——她早已经修炼了上万年了,该成型的功法都早早就成型了,就算此时想要转变,也很难真正开始。   “是啊,可是……”黎凰同样开始叹气,“可是这些小蘑菇的意识都还偏于蒙昧,可以说目前为止它们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人,所以根本无法理解天魔魅舞的精要,就算我手把手地教学,它们也根本理解不了什么——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以他们作为对象,我竭尽所能才能够改变的,也只是它们的肉身而已……”   “并且,更糟糕的是,因为他们的意识难以转变,魂魄自然也无法完整,于是很容易就生出身魂不谐的现象。”黎凰绕着那水晶罐子唉声叹气,“所以,我现在只能用这些药物令他们的意识沉睡,并且压抑住他们的肉身成长,这才勉强使得他们能够维持住这么一个完整的人形。”   “如果将他们放出罐子,让他们清醒过来的话,他们便会变成那般模样。”黎凰说着,抬手一指,幽暗之中,一个巨大的放满了水晶瓶的架子若隐若现,而那迦黑月的意识亦循着黎凰的指引落了过去,而后,她的面上便出现了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来。   ——那些水晶瓶子里头,放着的是黎凰这段时间以来的失败品,有各种开膛破肚了的内脏都挂在体外的死得无比凄惨的小蘑菇,也有明明已经勉强有了人形但躯干的本质仍是蘑菇肉质的畸形儿,当然,那种部分人身部分蘑菇的混杂产物更是接二连三,看得那迦黑月都有些疑心黎凰时不时因为看自己不爽,所以才拿自己的这些同类后代们出气了。   这些瓶子很显然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拜访的,在靠后的一些位置,那些小娃娃的形貌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甚至看着都有些眉清目秀了,甚至连根骨天赋都颇为不错,可惜,这些小娃娃全部都是散魂之人,所以,这遗留下来的,便也只有肉身了。   “散魂了?”那迦黑月回头看向黎凰,反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黎凰点头,“完全无法阻止的散魂。”   “所以说,仍未成功?”那迦黑月继续追问。   “能力所限。”黎凰回答,“不过,如果我能够找到一些稍稍开了灵智的,真心想要化身为人的妖兽过来实验的话,没准成功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哦?”那迦黑月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地扭过了脸去,来回踱了数步,便已经消失在了黎凰的面前。   黎凰看着那迦黑月消失的地方,默然半晌,心里呵呵地嘀咕了两句:“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花了这么大工夫,总算是引得你心动了。”   ……   那迦黑月仍在迟疑,并且没人知道她会迟疑多久——她确实是受到了黎凰的诱惑,但是她同样也在时刻提醒自己,黎凰这个女人拿出来的东西,最好一样也别沾,否则的话,就是后患无穷。   “不过,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要出去找找看拯救单乌的办法?”那迦黑月忍不住暗暗嘀咕着,“还是说……她真的这么害怕吃遍天那些存在?”   “吃遍天……难道还没有放弃吗?”那迦黑月现身在那黄金塔的顶端,抬起头来往远处望去,远处的那片阴云之中,依然隐隐有动荡之声——那迦黑月知道,那是吃遍天这些时日以来想方设法的想要侵入这片黑泥之中所做的种种努力,虽然这些千方百计的努力并不能让他往这黑泥之中再深入哪怕一里之地。   “他好像……也已经有些疯狂了,这疯劲甚至都已经有些仿佛艳骨了……”那迦黑月的神色有些阴沉,“他真的会因此而自取灭亡吗?”   “以及,艳骨她……似乎就快要出现了。”那迦黑月的手心之中亦出现了一团无比明亮无比硕大的信力,看着仿佛是亿万信力融合在一起而成就的,但是其中的纯粹和凝练之意,却让那迦黑月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强大的信力,真的是我这么个小小的人间神明能够掌控的吗?”   “我会不会被反噬?会不会被反向操纵?”那迦黑月越发觉得自己所期待的长长久久的太平日子,似乎已经开始被一些不祥的阴云所笼罩了,而这种不祥,亦让她越发难以释怀于黎凰提供给她的那么一条路。   ——一条化身为人之路,一条能够独立修炼,再不受外人影响的,真正意义上的修道之路,一条与纯粹的神明之路相比,更可能会有未来存在的道路。   ……   艳骨只剩下了那些骨头依旧深埋在黑泥之中,而如今,她的意识所能够影响到的黑泥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广了,这些黑泥甚至形成了丝丝缕缕的细小的蠕虫一样的存在,缠绕在她的骨骼之上,并按照真正的人身筋络肌肉的结构开始组合排布,而不是像在之前那些蛮物的身体里,随意地附着在关节处,靠着自身的蛮力来驱动那些巨大的肉身。   如此一来,这些新生的筋肉的力量之强大,便有些超出想象了,于是,随着艳骨的不断尝试,那些被她驯化了的黑泥居然就这样护卫在她的骨骼之外,并且帮助她在周围那无处不在对她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的黑泥之中挪动。   起初的时候,艳骨一天顶多就往上方蠕动个丈许的距离,然后就被其他涌动的黑泥推回到更深的所在,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艳骨不但能够完整地控制住那些护住自己骨骼的黑泥,甚至还能在游走前进的过程之中,部分地影响到那些拦在自己前方的黑泥,软化其对待自己的态度。   如此一来,艳骨如今就仿佛是在穿越前方拥挤着的人山人海一样,一路不断地说着“请让一让”,在那些挤得前胸贴后背的人之间寻觅着缝隙艰难地前行,万一碰上了某个心情不好的不肯让开的大块头,艳骨甚至不得不选择迂回绕路。   是的,艳骨如今已经发现,原来这些黑泥之中的意识,其实也并不是整齐划一的——这些黑泥有不同的团体,有不同的阵营。   虽然看起它们彼此之间融合无间。 第九百三十九回不依不饶(中)   吃遍天努力了两百余年,依然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如果他还想留在这个世界之中的话,单乌的血肉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当然,他甚至也已经想过黎凰躲进这黑泥深处的原因多半就是因为再也拿不出单乌的血肉,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事情一日没有明确的答案,他便一日也不会选择放弃。   事实上,为了逼黎凰或者单乌出面,这段时间里他是做了无数的尝试,从阵法到符箓甚至到某些传说中的惊世法宝,从派出大量的人命填路到专注于某些个与单乌或黎凰有些关联人物——譬如第一层的士卒太虚幻境的舞女,而在发现这样漫无目的地广撒没用之后,吃遍天甚至试图逼着千鹤或者明泽作为探路卒子,往那黑泥之中深入。   结果,那黑泥居然真的是六亲不认地见人就吞,其中的决绝之意反而让吃遍天自己吓了个半死,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千鹤和明泽两人从黑泥的围追堵截之下捞了出来——这两人的身份颇为显赫,并且明泽身上还牵系了那琉国小皇帝的千秋霸业,所以他们要是真在这沼泽深处死了个不明不白的话,吃遍天并不怀疑那琉国小皇帝会倾尽全国之力来与他对抗,而这种事情,稍稍盘算一下,就会知道不划算了。   终于,在试过了各种手段,并且调查了无数讯息之后,吃遍天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尝试之上——他打算再次试着驯服一下这些黑泥了。   “我一定能够驯服那些黑泥。”吃遍天的心里如此想着,“不管哪个方面,我可都比单乌强大多了,单乌既然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也能做到,就算对这些黑泥来说他已经捷足先登了,也并不意味着我就无可奈何。”   吃遍天这念头其实多少有些赌气,因为一直以来,他确实就是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新主意。   ……   之前,琉国往海洋拓展,与一部分的鲛人们之间有合作有交易,同样也与另外一部分的鲛人们针锋相对打了个你死我活,然后那些因为战败而被俘虏的鲛人们便被带到了陆地之上,成为了各个有钱有势之人家中豢养的万物,其中,那些鲛人女子们因为容貌独特,并且还有月夜泣珠之能,很是得到了那些有钱人的追捧,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人发现这些鲛人们的歌声似乎对这世上的妖兽有着先天的安抚作用,换句话说,这些鲛人们都是天生的驯兽大师,于是,这些鲛人们的身价莫名就越发高涨了起来。   吃遍天听说了这么一个传闻,于是他只要稍稍示意,他的下属们便会立即为他弄来一只鲛人——甚至还奉上了一份以鲛人为原料的生鱼片。   这鲛人的体型甚至比两个吃遍天加起来都还要大上一圈,这说明这鲛人的岁数其实已经相当不小了,但是她那泡在水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仍然让吃遍天有些心软,于是吃遍天为了这鲛人女子狠狠地斥训了一番自己的那些手下,甚至将其中那位掌刀的师傅给撵出了珍荟楼。   然后,吃遍天才隐隐反应过来,自己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举动,显然是受到了那鲛人女子的影响。   “有趣,当真有趣。”吃遍天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什么被背叛的愤怒,他甚至为此事而觉得无比开心,“这鲛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或者说魅力,竟是连我都在不知不觉之间找了道儿,也难怪传说那些妖兽们在见到鲛人之后一个个都会变得无比乖巧顺从——这天赋技能,的确是让人赞叹。”   “所以,她是不是真的能够去驯服那些黑泥?”吃遍天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命人将那鲛人女子封进了一个装满了海水的巨大的水晶鱼缸之中,而后带着这鲛人重新回到了那黑泥的边缘。   黑泥依旧安安稳稳地匍匐在眼前,看起来又无害又安静,但是吃遍天却清楚地知道,当自己靠近的时候,这些黑泥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变化。   然后吃遍天便命人将那装着鲛人女子的水晶鱼缸提溜了出来,鱼缸上结了一堆的术法和阵法,使得其如同一个上端开口的透明水晶球一样高高地悬在半空之中,刚好可以用一个斜向下方的俯视的角度来观察那片黑泥。   那鲛人显然并没有见识过那些黑泥,所以她一开始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将视线往那黑泥之上投注,只是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似乎周围的空间之中正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怕怪物正在向自己逼近,自己只要稍稍露出破绽,等待着她的便是一命呜呼。   于是那鲛人在鱼缸之中有些焦躁地左右盘旋,身后的鱼尾甩来甩去,看着竟是想要加速游离此地,可是那加在水晶鱼缸之上的符箓,以及加持在那鲛人女子身上的种种禁锢,让她注定是无路可逃。   吃遍天看着这鲛人女子的慌乱,知道想要利用这鲛人驯服黑泥事情没那么容易,于是稍稍沉吟片刻之后,吃遍天飘然上前,用手扶在了那水晶鱼缸之上,并开始以自己的神识来引导那鲛人的注意力。   于是那鲛人终于在吃遍天的指引之下,将视线转到了眼前下方那些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的黑色土壤之上,然后那鲛人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丝恐惧的由来,于是整个儿往后一缩,竟是“咚”地一声狠狠撞在了身后那鱼缸壁上,撞得那鱼缸上面附着着的符文都黯淡了些许。   “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吃遍天闻言软语地说道。   “那东西会吃人。”那鲛人女子同样也以感知传递出了这么一个讯息,并且将自己心中的恐惧之意十倍百倍地放大,让吃遍天能够切身地感受一番——这鲛人女子希望用这种恐惧之意来打消掉吃遍天心里往着黑泥深处而去的进取之心,最好能让吃遍天选择放弃,并重新退回到先前那看着颇为繁华的城池之中,太太平平,皆大欢喜。   但是这一回,这鲛人女子的魅惑之术似乎也显得不怎么好用了。   吃遍天毕竟是在这岸边交际之处逗留了足有两百余年的时光,对于这些黑泥所能带来的种种威胁,吃遍天完全是知道了个彻头彻尾,甚至都已经有些看得烦了的心态——换而言之,那鲛人女子渲染出来的恐怖情绪,并没有让吃遍天的心境有些微的波澜。   吃遍天甚至反过来用自己的淡定来影响那鲛人女子了:“莫怕,有我在呢。”   吃遍天的强大实力让那鲛人女子迟疑着,竟真的就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些躁动不安,但至少不是那种瑟缩成一团紧紧贴着鱼缸壁的动作了。   吃遍天继续微笑地看着那鲛人女子,但他的心里其实是稍稍有些失望的——这鲛人女子既然会恐惧,那就说明其未必真的能够如同驯服其他妖兽那样轻而易举地影响到这些黑泥,这一次的尝试,仍有可能失败。   “但这总归是条路,不试一试怎么甘心?”吃遍天磨了磨牙,眼珠子一转,在看到那鲛人女子渐渐安稳下来之后,身形倏忽闪现,待到他再度出现在那水晶鱼缸边上的时候,他的手心之中已经托了一团只有拳头大小的被灵力和符咒层层包裹住的黑泥,这些黑泥不安地跳动着,扑通扑通如同心脏一样,想要召唤那大片黑泥的救援,可是那大片的黑泥只是稍稍地躁动了一下之后,便再度安静了下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遍天的举动让那鲛人女子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她又开始焦灼不安地在那鱼缸之中转圈圈了,直到吃遍天开了口:“我们先来试试这个小的吧。”   然后吃遍天就将他手里的那一团黑泥直接扔进了鱼缸之中,吓得那鲛人女子立即瑟缩地闪躲到了反方向——如果可以的话,那鲛人女子或许情愿自己的体型没这么庞大才好。   而那团黑泥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回归无望,消沉了起来,软趴趴地黏在这鱼缸的底部,好像一团没来得及清理的污渍。   黑泥的表现,以及一旁吃遍天鼓励的眼神,让那鲛人女子稍稍安稳了一些,半晌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始试着对那团黑泥散发出自己的天赋本能来了。   一种让人安静的,心平气和的意念以那鲛人女子为中心散发了出来,配合着她喉咙深处传出的悠扬的歌声,让人听了几乎立即就想要放下屠刀,甚至开始忏悔自己那满手的血腥了。   “这歌声似乎与单乌之前弄出的那乐器颇为相似。”吃遍天这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鲛人的歌声,于是他立即联想到了单乌打造过的那骨质的乐器,也就是后来明泽那个小子赖以纵横海洋的那件法宝。   “原来他那玩意是模仿鲛人的咽喉而制造出来的吗?”吃遍天的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丝窃喜,“他早就知道了鲛人的这种本事?”< 第九百四十回不依不饶(下)   “所以,他能够深入那片黑泥之中……真的与鲛人的这种天赋有关?”吃遍天的手笼在袖子里,有些难耐地搓了一搓。   而随着那鲛人女子的渐渐靠近,那团瘫在鱼缸底部的黑泥又再度蠕动了起来,从中间的部分长出了一根小小的触须,仿佛是一条半截身子埋在沙地里的海鳗一样,开始顺着那音乐的节奏左右摇摆了起来。   鲛人女子终于大着胆子伸手与那黑泥的触须小小地触碰了一下,冷硬如石头一样的触感让她惊吓得立即收回了手,但是很快,她便已经感受到了那黑泥向她释放出来的善意——那黑泥探出来的触须末端开始膨胀,而后“啪”的一声,居然就开出了一朵小花来。   虽然那花朵形状简单,只有圆圆的五片花瓣,花瓣的大小也并不齐整,但是其中表达出来的含义,已足以让那鲛人女子释然,更足以让吃遍天的心中生出万分笃定的信心:“成了!果然,这些黑泥并不是完全的蒙昧无知,而是有思考能力的可以交换意识的存在,只要找准了方法——也就是利用这鲛人——来将这些黑泥当做普通妖兽一样驯服乃是十分可行之事。”   “不过,眼下就她这么一个鲛人或许还没法应对那么一大片的黑泥……我或许,应该多弄一些过来?”吃遍天盘算了一下那片黑泥的压力,心中已有定计。   于是,没过多久,这片大陆上目前啊能够搜集到的鲛人都被吃遍天弄来了,他甚至特意为那群鲛人们安排了一座飞舟,飞舟之中有海水不说,甚至还安放各种珊瑚和海草,还有各种美味的海鱼贝类——这些小小的恩惠让那些被俘虏了的,一直以来被当做玩物对待的,生存条件恶劣甚至曾经濒临死亡的鲛人们心中生出了感激之意,其中一些甚至觉得吃遍天乃是自己等人的救命恩人,是需要倾尽全力报答的存在——吃遍天收拢人心的手段,用在这些本就没怎么和人类打过交道的鲛人们身上,其效用好得简直让吃遍天自己都有些震惊。   所以,当吃遍天要求这群鲛人们试着驯服那些黑泥的时候,那些鲛人们虽然也感知到了这种事情之中暗藏着的危险和辛劳,但是他们还是无比欣喜地接过了这么个任务,只是因为这个任务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报答吃遍天的恩情的事情。   就这样,在最初那个鲛人女子的指挥安排下,这么一群鲛人竟自发地分成了几队,开始以一种轮转接力的模式,来向那片黑泥施展手段,而吃遍天则可以悠闲无比地靠坐在一旁,袖手旁观。   “……看到没有,有时候只要一点点的恩惠,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并且尽心尽力地为我们做事,其所带来的收益,可是比你拿着皮鞭在后面狠抽要高得多呢。”吃遍天旁观着无聊,甚至开口向着边上的心腹手下们传授起驭下经了,一番话说得一行人等频频点头,甚至有人特意拿出了一枚玉简用以记录——这么几句话当然还不至于让这群修道之人记不下来,此人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在吃遍天面前表现出对自家老板的忠心和用心罢了。   吃遍天当然知道这些人心里都是什么打算,于是嘿嘿地笑了起来,口中的话语便越发地天马行空起来——那群鲛人们的成绩颇为显著,让他心情大好,所以他也很乐得让别人都感知到自己的快活。   “我可真是一个足够大方的,懂得分享之乐的好人啊。”吃遍天在周围人又开始捧场地大笑的时候,心中如此赞美着自己,“甚至连单乌这么神奇的存在,我都不曾忘记与艳骨分享,只可惜,艳骨这红颜薄命的……啧啧……”   吃遍天想到艳骨,心中莫名悸动,似乎有什么念头想要钻出来,但是偏偏上面又盖了厚厚一层泥土——于是吃遍天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痒难耐坐立不安,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何事。   “总不成我还真看上那疯婆娘了吧?”沉思半晌,吃遍天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脸,掩盖了自己脸上那微微透起的红。   ……   那群鲛人们有作用,但是效率却并不高,如此过了十来年,甚至全员更换了数批,方才勉强算是在那片黑泥之中划出了一条方圆数里的界线来。   界线之内,是那一片能够为这群鲛人们驱动的黑泥,界线之外,则是更多不但不听话,甚至还生出了越来越强的敌意的黑泥们,这种敌意甚至让那界线的推进变得越来越难。   而那群新来的鲛人们因为这几个月的体力消耗,一个个都已经开始面露灰败之色,甚至连歌声都有些沙哑了,而领头的那个鲛人女子甚至因此呕出了血来。   “需要想些别的手段了——这样光凭蛮力的话,似乎只有将那海洋里的鲛人们全部搬到此处,才有可能达成目标……我应该向单乌学习,学会用巧劲。”吃遍天冷眼旁观,似乎是终于懂了恻隐之心,再度出现在了那飞舟的上空,抬手示意,让那些鲛人们停止了歌唱。   吃遍天的神识在飞舟之中扫过一圈,而后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鲛人少女就这样被他裹在一团海水之中带了出来,那鲛人少女有些惊诧,但是因为她早就在周围其他人的潜移默化之下,将吃遍天视为了天大的善人,所以依然满是期待地看着吃遍天,并不曾因此而生出一丝半点的防备之意。   吃遍天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那群鲛人们可以安歇,下一刻,那飞舟之中,一点点的极乐散渗入了水中,于是那些鲛人们便带着满心的疑惑,渐渐沉入水底,并陷入了沉眠。   ……   吃遍天确信那些鲛人们不再能感知到外界之后,带着那鲛人少女落在了下方的黑泥之上,而后向那鲛人少女发出了一道命令:“让这些黑泥们变形,并让他们包裹在我们的外面。”   鲛人少女不明所以,但还是操控着周边那些黑泥们蔓延生长,丝丝缕缕地交织成了一个球体,刚好将自己与吃遍天都包裹在了里面,而这个过程之中吃遍天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小世界,不让那些黑泥有机会沾染分毫。   当那团黑泥将最后一丝缝隙也填满之后,吃遍天撇了撇嘴,暗暗嘀咕了一句:“果然是隔绝了一切感知……”   “你能感知到外界的境况如何吗?”吃遍天向那鲛人少女询问道。   “透过它们。”鲛人少女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动作已经向吃遍天给出了回答。   “好,很好。”吃遍天点了点头,“现在,你闭上眼睛。”   鲛人少女不明所以,歪着头看了吃遍天半晌,虽有迟疑,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吃遍天的手便已经穿过了包裹在那鲛人少女外层的海水,直直按到了那少女的眉心之处,吃遍天的指尖上有一团银亮的光芒,那是一道源于吃遍天的意识,正被他以术法加持着,侵入了那鲛人少女的识海。   那鲛人少女的身躯微微一僵,继而在稍稍抽搐了一番之后整个脱力,软倒在了吃遍天的怀中。   吃遍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果然,如此一来,我也可以通过她的神识来感知外界了……不过,这种感知而来的奇葩细节,是因为鲛人?还是因为这些迟钝的黑泥?”   ——在如今吃遍天的感知之中,这一层黑泥外侧的景物根本没有颜色,只是各种深浅不一的灰色色块,并且这些色块也并不是规整的景物,反而更像是一团团游离的气团,只能勉强能够分辨出一个个大略的人形。   “灵力?温度?还是别的什么?”吃遍天疑惑了起来,“如果这是那些黑泥辨别敌人的方法,我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规避一番?”   吃遍天沉吟了片刻,控制着那鲛人少女驭使着身遭的黑泥往前方滚去,想要试试看这么一层黑泥的屏障能否给他提供足够的掩护。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颗球甚至还没有滚到交界边缘,另一方的黑泥便已经显现出了敌视之态,似乎只要吃遍天敢再逼近一步,那么双方之间立即便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而吃遍天甚至通过怀中那鲛人少女感知到了对面黑泥那挑衅一般的叫嚣:“犯我者死!”   而护着吃遍天的这层黑泥更因此流露出了一丝怯意,甚至都不再理会吃遍天的命令,灰溜溜地滑落并缩了回去,留下了吃遍天一人面对着前方的那一片张牙舞爪。   如此,对峙半晌,吃遍天不得不一样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然而吃遍天并没有死心,至少现在他拥有了一片可以被自己操控的黑泥,所以他可以在一种比较安全的状况之下,来安安心心地研究这些黑泥的底细——当然,研究出成果的时间越快越好,他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浪费在这种追根究底的事情上。   “每当这种时候,便会越发地怀念起单乌的好了。”吃遍天感叹道,“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完全可以等于是一种享受吧。”< 第九百四十一回重见天日的艳骨(上)   活物会引起那些黑泥的反应,但是死物不会,植物不会,僵硬透了的尸体不会——然而伪装的尸体,哪怕只要还有一点活气,依然会让那些黑泥大张旗鼓地做出反应。   于是吃遍天在苦思冥想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新鲜主意来了:“荤菜素做素材荤做,这本事到我手上已经变成了想出荤菜就出荤菜想出素菜就出素菜的地步了,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想点法子,将我自己也给变成一颗土豆之类的存在呢?”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主意?”吃遍天遗憾万分地捶着腿,“真是枉费我领受无心女那么久的教诲了。”   于是,吃遍天的下属们为他带来了一些素材——各种各样在附近游荡看热闹而被俘虏了的修士,这些修士们在吃遍天的术法之下,扭曲变形,生不如死,怨气冲天,然后呼啦呼啦地一批批地真死了个干净。   “啊啊啊啊啊——”连接的失败,看不见的成功,无人有能耐出手相助的困境,使得吃遍天烦躁得抓着头发仰天狂啸——之前他虽然也曾有耐心钻研过一些事情,但是那是实实在在的与吃有关之事,是他的兴趣所在以及天赋所在,所以对吃遍天而言,那种程度的钻研,根本算不上什么。   然后,吃遍天便仿佛彻底发狂一般一头冲进了那黑泥的领域之中,噼里啪啦一阵攻击,引得那些黑泥汇聚成了惊天骇浪,带着几乎打算吞噬一切的气势,想要将吃遍天给压进泥淖之中,吃遍天与那黑泥稍稍对峙了一番之后,濒死的恐惧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可是想要逃窜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陷了太深。   “糟糕了。”吃遍天来不及感叹,掉头就跑,可是退路之上,那些黑泥早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就在吃遍天眼见着就要被彻底打压下去的时候,吃遍天突然抬起了手,唤出了一个法器。   那法器正是之前单乌留下的那模仿鲛人歌声的乐器,吃遍天已经在这段时间里照葫芦画瓢,学着明泽手里的那一套,也给自己弄了这么一副,此时吹奏而起,果然极为有效地唤起了那群被关在飞舟之中的鲛人们的战意。   那群鲛人们只觉得前方翻滚的黑泥之中,有一个自己的同类正陷入了生死困境,于是这群鲛人们立即躁动着想要救援,可惜他们却根本没有办法从那飞舟之中冲出去,于是一群鲛人在稍稍的迟疑之后,齐心竭力地开始操控起那一片已经被自己等人驯服了的黑泥。   这些受控的黑泥在他们的指引下化成了数条长龙,继而往那求救讯号发来的方向冲了过去,一团团黑泥互相碰撞,崩裂,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其中产生的震动,更是让那几乎牢不可破的飞舟之上都显出了一条条细微的裂纹来。   这是一场比吃遍天和黑泥之间的争执要更加剧烈的冲突——毕竟吃遍天这人圆滑惜命,碰到危机之时基本不会硬碰硬,而主要选择游走迂回的战术,但是,眼下,在这样的两股势力的黑泥之间所发生的争斗,完全就是两个足以一拳捣穿天空的大力士纠缠在一起进行生死肉搏,你击我一拳我还你一掌,你咬我一块肉我撕你一层皮,双方互不退让,以至于那吃遍天都要花点功夫才能击散的泥浆,居然漫天花雨般地以那些撞击之处为中心,四下里飞溅了开来。   吃遍天虽然是被救援的对象,但是他也被这么剧烈的争斗给惊吓到了,以至于他吹奏而出的求救之声就这样停滞了片刻,而这种短暂的停顿似乎让那些鲛人们以为自己那受困的同伴遭遇了不测,于是驱使那黑泥的进攻竟变得越发剧烈了起来。   那些围困住吃遍天的黑泥显然也因此而感到了愤怒,吃遍天觉得自己似乎都能感知到周遭传来的那种仿佛是遭到了同僚背叛的愤怒之情,于是那些黑泥对吃遍天的压制居然真的就松了一些——黑泥们开始专心直直地得与另外一部分自己的同类进行争斗了,虽然其争斗的余波也一样让吃遍天想要高呼一声“吃不消”。   片刻之后,吃遍天胆战心惊地回过神来,试探着又吹了两声求救之音,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那曾经无路可逃的铜墙铁壁,在一次更加惊天动地的碰撞之中裂开了一条缝隙,并透出了点滴的天光来。   这一条缝隙转眼即逝,但是这转眼的刹那对吃遍天这种等级的修士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于是下一刻,吃遍天已经狼狈不堪地撤退出了危险的之中,然后他才有那个闲心去回顾一下方才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那装满了海水的飞舟显然也是受到了方才那争斗的影响,早就已经崩散成了满地尖锐的水晶棱片,内里装载的大量海水四下流淌,那些鲛人们也是东倒西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大多数的鲛人是七窍流血,有一些看着已经快没了活气。   而那两团争斗的黑泥在吃遍天逃窜而出,并且这群鲛人们俯首认输之后,便也不再有方才那样惊天动地的碰撞,当然,那条分解之上,一人来高的浪头依然在你来我往,纠缠不休。   吃遍天能够看得出那条界限的明显后退,仿佛在方才的碰撞之中,那些原生的黑泥奋起抗争,已经从那些鲛人们的手中收复了一部分的失地,并且即将吞并残余的那些部分。   吃遍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直到此刻,他才对于方才自己的突然发狂生出后怕来,而在稍稍的沉吟之后,吃遍天小心翼翼地折回,飘浮在了那群受了重伤的鲛人们的头上,并对着他们微微张开了手,于是他周遭的小世界直降而下,眼看这就要将那群鲛人们悉数收摄进去。   那些还有知觉的鲛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感激之意——他们看到了吃遍天的举动,觉得吃遍天这是打算对他们施予援手。   所以,当那些鲛人们在触及到吃遍天的小世界,并被那小世界的边缘碾成这天地间逸散的灵力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依然带着欣喜的笑容,而濒死的震惊,也只来得及短短一刹那。   “要命,本来觉得你们一群小鱼也没啥大能耐,结果居然能操控那些黑泥拼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我都未必有那能耐呢,如此,哪还能容你们继续活下去?”吃遍天哼哼了两声,流露出了一丝嫉妒之意,“更何况,你们本就身受重伤,也没啥拯救的价值,如此终结,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死一个轻松明白吧。”   而随着那群鲛人们的死亡,那一团之前还能勉力抗拒被吞并的命运的黑泥们,仿佛失了将领的败兵,开始以一种更加迅速的速度溃败,于是那一条界线转眼就退到了吃遍天的脚下,而吃遍天在利用那模拟鲛人声音的法器吹了两声发现毫无作用之后,少不得又是一阵抱头鼠窜。   然后吃遍天就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一句虽然略有些含混但是还是能够听清楚的人话:“终于出来了。”   ……   吃遍天一直退到了黑泥之外,方才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想要看看方才那句人声究竟从何而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片已经完全平息了的黑泥之上,冒出来的一个身姿还有些窈窕的女子身影。   ——这女子的身体显然完全都是由黑泥构成,高挑修长,凹凸有致,线条平滑,显然是经过了悉心的打磨,与那些看起来肥肉堆一样的蛮物们截然不同,如果不论其本质组成,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黑色剪影的话,吃遍天相信,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会因为这远远的一眼而对那女子生出兴趣来。   那女子的双脚依然埋没在黑泥之中,看起来好像是扎根了一样,但是没过多久,周围那些黑泥卷着小小的浪花在她的脚边翻滚了起来,推得她无比自如地在那黑泥的表面上游走了起来。   那女子走动之时摇曳的腰肢,终于让吃遍天想起了谁来,于是他在震惊之中立即放声,大喊了一句:“艳骨!”   “艳骨?”那女子显然是听到了吃遍天的呼喊,前行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后低着头,一副陷入了沉思,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苦恼模样。   “你是艳骨!我认出来了!”吃遍天继续大喊着,声音之中加持了术法,如雷声一样隆隆地扫过夹在他与那个女子之间的黑泥,而后如拳头一样,直接砸在了那个女子的脑袋上。   这点小小的力量当然不会让那黑泥所化的女子有什么反应,不过“艳骨”这个名字很显然还是让她想起了什么,于是她居然真的就在吃遍天的呼唤之中,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而吃遍天,也在这个时候回忆了起来——很久之前,差不多就是那个位置上,艳骨作为一个探路的棋子,被一道卷起的黑泥浪头“噗”地一下就盖了过去,死了个尸骨无存。